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提燈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8-7-6 00:04:47 |只看該作者
007 作繭

    元曜十分擔心,“禪師難道真的會死嗎?”

    韋彥道:“恐怕回天乏力了。白姬,軒之借我一天。”

    白姬笑了,“十兩銀子。”

    “你怎麼不去搶?”

    “咳咳,韋公子說笑了。不過,如果你也帶我同去,今天借軒之就不收銀子了。”

    “你去干什麼?”韋彥奇怪地道。

    元曜也奇怪。白姬怎麼會想去看懷秀禪師?她一向只關心因果,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

    元曜問道,“白姬,你是要去拿‘因果’嗎?”

    白姬笑了,“不,這次,我想去找‘快樂’。”

    元曜怔住。他想開口問什麼,白姬已經進入里間去了。

    “韋公子稍等,我上樓去換一身衣裳。”

    白姬再下來時,已經是一身男裝,風姿颯踏。

    白姬、元曜乘坐韋彥的馬車來到了青龍寺。韋彥說明了來意,知客僧將三人迎入了寺中,帶到了懷秀的禪房。

    禪房中,懷秀仰天躺在床上,面如金紙,唇色發白。他眼眶深陷,顴骨突出,整個人几乎已經瘦成了一具骷髏。他的眼睛半睜著,毫無神采,手中還緊緊地握著竹夫人。

    上次不小心弄髒七彩錦斕袈裟的小沙彌正在照顧懷秀,往他的嘴里灌米湯,但懷秀牙關緊閉,米湯全都溢出嘴唇,沿著脖子流在了枕頭上。

    小沙彌嘆了一口氣,對韋彥、白姬、元曜道:“唉,也不知道是什麼妖孽作祟,害得主持變成了這副樣子,滴水不進,昏迷不醒,已經七天了。大家都在開始准備主持圓寂的后事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韋彥望著昏迷的懷秀,皺了皺眉,“看禪師這副模樣,只怕是真有些回天乏力了。”

    小沙彌又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三位施主稍坐,小僧去奉茶來。”

    小沙彌行了一個佛禮之后,下去沏茶了。

    元曜望著懷秀,十分擔心。他見懷秀還握著竹夫人,就想去替他取下來。可是,無論他怎麼掰他的手,都取不下來。

    “怎麼取不下來?”元曜奇怪。

    “因為竹夫人被他的心線纏住了,他的心魔已經化作‘蟲’了。”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身体,道。

    隨著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身体,元曜看見了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懷秀的身上纏滿了密密麻麻的細線,一層又一層,將他裹得像是一個粽子。竹夫人也被纏在了懷秀的身体中。仔細看去,透明的細線上爬滿了蟲子,密密麻麻,蠕蠕攢動。這些細小的蟲子來自懷秀的身体,它們不斷地從懷秀的眼、耳、口、鼻中涌出,覆蓋在他的身体上,吸取他的精氣,血肉。

    元曜的額頭上浸出了汗珠。

    韋彥卻似乎什麼也沒看見,他見元曜盯著懷秀,面露懼色,奇怪地問道,“軒之,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元曜道。

    白姬對韋彥笑道:“韋公子,我聽說這青龍寺中有一件非常詭異好玩的東西。”

    韋彥最愛獵奇,頓時來了興趣,“什麼東西?”

    “藏經閣中的壁畫。據說,只要拿燃燒的火把接近壁畫,壁畫上的佛陀們就會動,還會說話呢!”

    “壁畫上的佛陀怎麼可能會動,會說話?”韋彥不信。

    白姬神秘一笑,“我也只是聽說,不知道真偽。”

    韋彥笑了,一合折扇,“嘿,我去試試。”

    韋彥興致盎然地去了。

    白姬笑了。

    元曜擔心地道:“丹陽真的去了,不會出事吧?”

    白姬道:“放心,沒事的。在佛寺中,壁畫上的妖靈不敢傷害人。”

    元曜松了一口氣。

    “軒之,去把門和窗戶關上。”白姬吩咐元曜。

    “好。”元曜雖然不明白白姬要做什麼,但還是去照做了。

    禪房中,窗戶緊閉,白姬、元曜站在床邊,懷秀躺在床上。懷秀身上爬滿了蟲子,猙獰而可怖。

    “每個人的身上都寄生著魔蟲,心魔重的人多,心魔輕的人少。”白姬喃喃地道,她從衣袖中拿出一本書,隨手翻開。

    元曜定睛一看,發現是之前懷秀贈給白姬的《蓮華經》,這是懷秀自己抄寫的。

    “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與大比丘眾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復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白姬紅唇微啟,念出了經文。

    隨著白姬清婉的聲音響起,經書上的墨字飛到了半空中,一句連著一句,盤旋飛舞。經文飛向懷秀,纏繞在他的身体上,覆蓋了心魔之蟲,源源不絕。被經文覆蓋的魔蟲瞬間僵住,元曜發現它們被經文纏成了繭。懷秀的身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滿了黑色的蟲繭,密密麻麻。

    經書完全成為空白的時候,懷秀身上已經爬滿了蟲繭,甚至連他的眼白上,也散落著芝麻般的黑點。

    元曜感到頭皮發麻,心中惡心。突然,黑繭一個一個地破開,一只只五彩斑斕的蝴蝶鑽出了黑繭,振翅而飛。一大片美麗的蝴蝶從懷秀身上飛起,色彩斑斕的尾翅上不時灑下銀紅色的磷粉,在半空中交織出一道道夢幻般的光暈。

    蝴蝶們飛入了空白的經書中,在每一頁上都定格成栩栩如生的圖畫,一本《蓮華經》轉眼變成了彩蝶繪。

    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

    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

    最后一只蝴蝶飛入經書中時,懷秀身上已經沒有了魔蟲,但卻還纏著一層一層透明的心線。

    白姬從懷秀身上抽出了一根線,放入掌心。心線在白姬的掌心旋轉,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裹成了一個線團。當線團滾動到拳頭大小時,懷秀身上不再有心線糾纏,心線的一端沒入了懷秀的胸口。心線微微顫動,上面似乎還連接著一個正在律動的東西。

    “軒之,什麼東西最淨澈無垢?”白姬問道。

    “大概是琉璃吧。”元曜道。他想起懷秀在縹緲閣試墨時寫下的經文:“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白姬笑了,“那麼,軒之,從那邊的七彩錦斕袈裟上取一顆琉璃下來。”

    元曜循著白姬的視線轉頭,看見了櫃子上折疊整齊的七彩錦斕袈裟。他走過去,從袈裟上取下了一顆琉璃。

    元曜將琉璃遞給白姬,白姬接過琉璃的同時,拉動心線,拉出了懷秀的心髒。那顆鮮紅的,血淋淋的心髒還在突突地跳動。懷秀仍舊昏迷不醒,毫無知覺。白姬將琉璃放入懷秀的胸中。琉璃沒入了懷秀的胸膛。

    白姬將懷秀的心髒放在手中,五指合攏,捏碎了它,笑了,“人心不如琉璃淨澈,但卻比琉璃溫暖。”

    白姬的指縫間鮮血淋漓,元曜心中發悚。

    “從今以后,琉璃就是他的心了,他不會再有任何欲念了。”白姬淡淡地道。

    “什麼意思?”元曜問道。

    “從今以后,他將無喜無悲,無愛無嗔,就像他一直向往的那樣。”白姬道。

    元曜覺得無喜無悲,無愛無嗔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那樣會少了許多溫暖和快樂。但是,如果不將懷秀的心換做琉璃,他就會困死在自己的心魔中,万劫不復。無論怎樣,他能活著,總比死去好。

    白姬以法术隱去了血跡和心髒的殘片,元曜去打開窗戶和房門。元曜打開房門時,韋彥飛快地跑回來了,一臉興奮,“嘿,果然是真的,我用火把一照,壁畫上的佛陀全都哭著、抱怨著逃走了。現在,牆壁上只剩一片空白了。”

    “嘻嘻。”白姬笑了。

    “可惜,知客僧說,青龍寺的壁畫不賣,不然我還真想買下,天天用火把燒著玩儿。”韋彥笑道。

    “這有何難,韋公子在青龍寺落發為僧,不就可以天天呆在藏經閣了嗎?”白姬笑著提議。

    韋彥考慮了一下,居然有些心動。

    元曜急忙道:“丹陽,白姬只是說著好玩,你不要當真。”

    韋彥笑了,“軒之放心,我才不會出家為僧。當和尚多沒意思,除非你陪我一起當和尚。”

    元曜急忙擺手,“不要,不要,小生才不要當和尚!”

    就在這時,小沙彌端茶進來了,“三位施主請用茶。”

    三人飲了茶,坐了一會儿,就起身告辭了。小沙彌客氣地相送。

    “啪嗒——”離開禪房時,元曜聽見了一聲響動,他回頭一看,臂擱從懷秀的手中滑落在地上。

    希望禪師早點康復,元曜在心中祈禱。

    韋彥、白姬、元曜離開了青龍寺,他們在安義坊分手,韋彥回韋府,白姬、元曜回縹緲閣。

    走在路上時,元曜問白姬,“將懷秀禪師的心換做琉璃,這樣做好嗎?”

    白姬道:“我不知道好不好,但如果不這樣做,懷秀禪師只怕渡不過心魔之劫,會死去。他有慧根,也有佛緣,只是太年輕了,還沒有經歷過紅塵百色,還不能明白真正的‘空’,還沒有能夠應對‘劫’的智慧和心境。”

    元曜道:“小生不懂你說的話。不過,不管怎麼樣,懷秀禪師能活著,就是一件好事。”

    白姬笑了,“他以后大概再也看不到竹夫人了。”

    “這也是好事。竹夫人會吃人,太可怕了。”元曜道。

    白姬噗嗤笑了,“其實,世上哪有什麼竹夫人?”

    “對了,白姬,被丹陽用火把趕走的壁畫妖靈不會有事吧?”

    “那些多嘴多舌的妖靈啊,它們大概會離開壁畫几天,飄在半空中,享受不到香火,忍飢挨餓吧。哈哈哈——”白姬大笑。

    元曜冷汗。這條狡猾而小氣的龍妖絕對是在借丹陽的手捉弄上次得罪她的妖靈們。丹陽玩上了癮,一定會經常來青龍寺燒壁畫,那些妖靈只怕會經常飄在半空中,忍飢挨餓了。

    “不管怎麼說,白姬你是一個好人。”元曜道。

    白姬望著元曜,詭笑:“我怎麼會是好人?軒之,我是妖,不是人。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心情很不錯。”

    “那是因為你幫了懷秀禪師。”元曜笑道。幫助別人,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不對,我心情好,不是因為懷秀和尚。”

    “那是因為什麼?”

    “我一想到那些多嘴多舌的妖靈飄在半空中,享受不到香火,忍飢挨餓,我就心情暢快!”白姬嘻嘻詭笑。

    “呃…”元曜冷汗。

    青龍寺的懷秀禪師魘症突然好轉,身体逐漸康復的奇事,讓長安城的一眾善男信女更加堅信金光普照,佛法無邊。青龍寺的香火也更加旺盛了。

    懷秀禪師痊愈后,禮佛更加虔誠專注,對佛理的領悟也更進了一層。他的身上隱隱散發著琉璃般淨澈的氣質,言談時字字珠璣,句句真言,透著大智慧,大徹悟。眾人都稱懷秀禪師為‘真佛’。許多信徒虔誠地膜拜他,聆聽他的禪理,甚至有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也因為聆聽了他的一番禪理而被感化,放下屠刀,皈依佛門。

    懷秀圓寂時八十一歲,他的弟子們火化他的遺体后,從灰燼中得到了一顆琉璃。大家都說,這顆琉璃是這位得道高僧一生修習佛理的結晶。只有大智大慧,大徹大悟的高僧,才有一顆琉璃心。佛道中人將這顆琉璃視若珍寶,一直供奉著。

    這一天下午,閑來無事,白姬掛出懷秀的墨寶來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離奴攆元曜去市集買魚,元曜去了一個多時辰了,還沒回來。離奴倚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張望,“死書呆子,怎麼還不回來?一定是又跑去哪里偷懶了!”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元曜才提著竹籃回來,竹籃里放著三條咸魚。

    “擠死小生了,今儿集市人真多。”元曜一邊擦汗,一邊道。

    離奴看見咸魚,拉長了臉,“怎麼是咸魚?我不是叫你買新鮮的鯉魚嗎?”

    “小生去得晚了,鯉魚已經賣光了。小生見這家攤販上的咸魚七文錢一條,買兩條還送一條,覺得挺好,就去買了。這家攤販生意真好,大家都搶著去買,小生等了許久,終于買到了三條。”

    離奴用手拎起竹籃中最長的一條咸魚,不過七寸長,很瘦,“這樣的咸魚還要七文錢?爺去買,一文錢都可以買七條了!這樣的貨色,大家怎麼會都搶著去買?難道大家都和你一樣念書念傻了不成?!!”

    元曜撓頭,“貨攤上的咸魚倒都是一尺來長,還有兩尺的,但買的人太多了,又都是老嫗,婦人,仆僮,小生就只得了這麼三條。”

    離奴生氣,“難道你一個大男人還擠不過老嫗,婦人,和仆僮麼?”

    白姬噗嗤一聲笑了,“估計軒之是站著等老嫗,婦人,仆僮都買完了,才上去買的吧?”

    小書生搖頭晃腦地道,“古語云,敬老,愛幼,禮讓為先。小生乃是一個讀書人,怎麼能去和老嫗,婦人,仆僮搶咸魚?!!”

    離奴盯著手中的咸魚,苦著臉道,“這麼三條小咸魚怎麼夠吃?”

    白姬伸了一個懶腰,“不如,把軒之煮著吃了吧。”

    離奴瞪了一眼元曜,“不要,書呆子比咸魚還難吃!”

    三人正在吵鬧,縹緲閣外來了兩個女子,她們在外面徘徊、張望,仿佛看不見縹緲閣。

    元曜認出了兩個女子,“欸?非煙小姐和紅線姑娘,她們怎麼來縹緲閣了?”

    元曜和韋非煙相隔不到七步,可是她們卻看不見他。

    元曜聽見韋非煙道:“縹緲閣應該就在這里了,可是怎麼沒有呢?我真想見龍公子,自從遇見他之后,我每夜都夢見他,總想再見見他…”

    紅線道:“小姐,你不會愛上龍公子了吧?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呢?万一他是江洋大盜,或者是朝廷亂黨可怎麼辦?”

    韋非煙的花痴又犯了,臉頰上浮起了兩抹紅暈,“不管他是江洋大盜,或者是朝廷亂黨,我都願意跟著他。”

    “呃…”元曜一頭冷汗,他回頭望向白姬,“非煙小姐万一,不,她已經想要嫁給你了,這可怎麼辦?”

    “主人要娶妻了麼?不對,主人是女人,怎麼娶妻?”離奴撓頭。

    白姬深吸了一口氣,“軒之,把懷秀禪師的墨寶拿去送給非煙小姐,就說龍公子已經離開長安了。”

    “好。可是,你為什麼不去告訴她你是白姬,不是龍公子。”元曜問道。

    白姬笑了,“非煙小姐命數特異,非人能不以真身,真名去見她,就不以真身,真名去見她為妙。放心吧,以非煙小姐的性情,等過一段時間,遇見更多的美男子時,她就會忘了‘龍公子’。”

    元曜摘下了墨寶,卷了起來,准備拿去送給韋非煙。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元曜一邊走出縹緲閣,一邊念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離奴拎著咸魚去廚房,這麼念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白姬倚著櫃台,笑得詭異。


第三折:《竹夫人》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8-7-6 00:04: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折:《無憂樹》

001 太平

    三月,微雨。長安,西市。

    縹緲閣中,離奴單手支頤,倚坐在櫃台邊,他的臉色有些憂郁。兩疊魚干放在櫃台上,他卻完全沒有食欲,甚至連小書生趴在一張美人靠上睡午覺,他也懶得去責罵他偷懶。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元曜睡足之后,醒了過來。他見離奴還保持著他入睡前的憂郁姿勢,不由得一愣,“離奴老弟,你最近怎麼郁郁寡歡?”

    “爺不開心,關你什麼事?去去去,市集買菜去,別煩爺了!”離奴生氣地道。

    “哦,好。”元曜起身去廚房拿了菜籃,又到櫃台后取了一吊錢,“離奴老弟,今天要買什麼魚?”

    離奴道:“不許買魚,買些青菜豆腐什麼的吧。從今天起,爺要齋戒吃素了。”

    “為什麼?”元曜奇怪。

    離奴瞪眼,“問這麼多做什麼?爺說什麼,你照做就是了!”

    元曜道:“自從進了縹緲閣,每天吃的東西除了魚,還是魚,小生已經好久沒吃肉了。趁著離奴老弟你齋戒,小生去買些肉來,煩請離奴老弟做給小生吃。”

    離奴磨牙,“書呆子,你想吃什麼肉?”

    元曜美滋滋地想了想,道:“春日宜進補。小生打算去買些羊肉,請離奴老弟加上香料和蜂蜜烤一烤,一定很美味…”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爺齋戒,你個書呆子還想吃烤羊肉?!小心爺把你加上香料和蜂蜜烤來吃了!!”離奴氣呼呼地罵了小書生一頓,把他趕去了市集。

    元曜在市集買了一些青菜、豆腐,他覺得吃青菜、豆腐晚上肯定會餓,又繞道去光德坊,在一家遠近馳名的畢羅店里買了兩斤蟹黃畢羅做夜宵。

    元曜走在光德坊外的大街上時,熙來攘往的人群突然起了騷動,一列威武的儀仗隊在前面開路,路人紛紛退避,讓開了一條通路。元曜被人群推攘著,退到了路邊的屋檐下。

    一輛華麗的車輦緩緩而來,几名男裝侍女騎在高頭駿馬上,簇擁著馬車。車輦裝飾得十分華麗,湘妃竹簾半垂著,金色流蘇隨風飛舞。從半垂的竹簾縫隙望去,可以看見一個女人優雅的身影。

    這是什麼人?出行如此排場?元曜正心中疑惑時,周圍有人竊竊私語,“是太平公主…”

    “聽說,她這三個月都在感業寺吃齋,為國祈福,真是一位美麗而高貴的公主啊!”

    “她這是要去皇宮,還是回公主府?”

    “從路線上看,肯定是回公主府啊。”

    原來是太平公主,怪不得出行如此大的排場。太平公主是高宗與武后的小女儿,她生平極受父母兄長,尤其是母親武后的寵愛,權傾長安,被稱為“几乎擁有天下的公主”。她的丈夫是高宗的嫡親外甥,城陽公主的二儿子薛紹。不過,不知為什麼,坊間傳言,這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尊貴公主一直陰郁寡歡,似乎從來不曾快樂過。

    元曜活了二十年,還沒見過公主,不由得探頭張望。突然,一陣風吹過,太平公主的手絹飛出了馬車,如同一只翩躚的蝴蝶,迎頭蓋在了元曜的臉上。

    “呃!”小書生眼前一黑,手舞足蹈。

    馬車停了下來,太平公主低聲對一名男裝女侍說了句什麼,女侍騎著馬,帶著侍衛走到元曜跟前,冷冷地道:“公主有令,帶他過去。”

    元曜被抓到了馬車前,嚇得冷汗浸額,急忙深深地作了一揖,“小生,小生參見公主…”

    太平公主翕動鼻翼,隔著竹簾道:“你的身上有水的味道,和一個人很像,不,她不是人。天上琅環地,人間縹緲鄉。你知道縹緲閣嗎?”

    元曜吃驚,垂頭道:“小生正是從縹緲閣出來,前來市集買菜的。”

    太平公主不顧禮儀,伸手掀開了車簾,“你抬起頭來。”

    元曜抬起了頭,正好對上一張美麗的臉。太平公主不過二十四五歲,方額廣頤,膚白如瓷,眉若刀裁,唇如點朱,烏發梳作倭墮髻,發間偏簪一朵金色的芍藥,華麗而高貴。太平公主的臉上帶著愉快的笑意,溫暖如陽光,似乎非常快樂。

    元曜覺得有些奇怪。坊間傳言,太平公主郁郁寡歡,性格陰沉,怎麼看起來,她好像很陽光,很快樂?

    看清了元曜的模樣,太平公主笑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元曜又是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說話的緣故,太平公主的眼眸黑沉如夜鴉之羽,陰沉而抑郁,和她的笑容非常不協調。

    太平公主放下了竹簾,“書生,回去告訴白姬。三月了,按約定,她該來太平府了。”

    “?”元曜一頭霧水。

    太平公主做了一個手勢,讓侍衛趕走了元曜。太平公主的車輦漸漸遠去,只留一地香風。

    元曜回過神來時,路人已經漸漸散開。他低頭一看,發現手里還捏著一方絲帕,剛才忘記還給太平公主了,太平公主也沒有找他要回。仿佛手里捏著的不是絲帕,而是一塊燒紅的火炭,元曜急忙丟了,但瞬即感到不妥,他又將絲帕拾起來,放在了菜籃中。

    “呼——”元曜吐出了一口氣,提著菜籃回縹緲閣了。

    元曜回到縹緲閣,離奴還倚坐在櫃台邊發呆,精神不振。里間隱約傳來談話聲,嬉笑聲,元曜奇怪地問道:“有客人麼?”

    離奴道,“是熟客了。張六郎,他來買香粉和口脂。”

    在唐朝,貴族階層的男子們有傅粉,涂口脂的習慣,這是一種上流社會的時尚和風雅。

    元曜一愣,張六郎即張昌宗,他和他的哥哥張易之是武后和太平公主的寵臣,權傾朝野。張氏兄弟儀容俊美,特別是張昌宗,據說他風姿飄逸有如仙人王子喬,人稱“蓮華六郎”。坊間傳言,張昌宗愛美成癖,几乎已經到了扭曲的地步,他不能容忍一切不美的東西存在,他覺得一切不美的東西都是污穢的,肮髒的。

    元曜將菜籃放入廚房,他有些好奇這位名動西京的美男子長著什麼模樣,就悄悄地來到里間外,偷偷地探頭張望。

    這一看之下,小書生差點儿跌倒,急忙扶住了門框。

    里間中,牡丹屏風后,一男一女相擁而坐,親密無間。男子身形挺拔,女子身姿婀娜,只怕是張昌宗和白姬。

    張昌宗挑起白姬的下巴,深情地道:“白姬,你真美。”

    白姬深情地凝望著張昌宗,“六郎,你也越來越美了。”

    “白姬,花叢中最韶艷的牡丹,也比不上你的美麗。香粉和口脂能打個折嗎?我已經買了很多次了。”

    “六郎,蓮池中最清雅的蓮花,也比不上你的風姿。我已經把零頭抹去了,這已經是最便宜的價格了。再說,這香粉和口脂的妙處,難道不值這個價錢嗎?”

    張昌宗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出這個價錢。不過,你得答應,除了我,不能把這香粉和口脂賣給別人。”

    白姬以袖掩唇,深情地道:“那是自然,我的心里只有六郎…”

    張昌宗深情地道:“我的心里也只有白姬你…”

    白姬側頭,“我不信。”

    張昌宗道:“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我對你的深情可鑒日月,我恨不能把心挖出來給你看。”

    “要我相信,除非六郎…”白姬從衣袖中摸出一支玉簪,遞給張昌宗,“除非六郎把這只玉簪也買下。這是春秋時期的古玉,雕工精細,造型美觀,六郎這樣的翩翩美郎君用它簪發,更添風姿。”

    “多少銀子?”張昌宗凝望著白姬,問道。

    白姬以袖掩唇,深情地道:“看在六郎對我一片情深的份上,這只玉簪就只收你一百兩銀子吧。”

    “這也…太貴了…”張昌宗嘴角抽搐。

    “六郎的心里果然沒有我…”白姬以袖掩面,側過了頭。

    “呃,好吧,我買下了。”張昌宗急忙道。

    白姬回過頭,深情地望著張昌宗,“六郎真好。不枉我天天盼你來縹緲閣,望穿秋水。”

    張昌宗也深情地望著白姬,挑起了她的下巴,“白姬,你真美。”

    “六郎,你也越來越美了。”

    元曜扶著門框,看得一頭冷汗的同時,覺得牙根有點儿發酸。這條龍妖和張昌宗演的這是哪一出?元曜想悄悄地退出去,可是“吱呀”一聲,門被他帶動了。

    “軒之?”

    “誰?”

    白姬、張昌宗從屏風后探出身來。

    “呃。”元曜冷汗,想溜走,“小生只是經過,你們請繼續。”

    白姬道:“軒之,去拿一方錦緞,將這六盒香粉、口脂替張公子包上。啊,還有這只玉簪。”

    “好。”元曜垂頭應道。

    元曜拿了一方錦緞,進來包東西時,白姬和張昌宗仍在互相深情地凝望,不著邊際地說著情話,一會儿牡丹花,一會儿白蓮花。不知怎的,張昌宗又稀里糊涂地花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走了一只羊脂玉瓶。

    元曜偷眼向張昌宗望去,果然是一個俊美倜儻的男子。之前,元曜以為韋彥已經算是美男子了,不想張昌宗比韋彥更加豐標不凡。但見他墨眉飛入鬢,鳳目亮如星,疏袍廣袖,龍章鳳姿。

    張昌宗見元曜在看他,皺眉,“白姬,這是什麼人?”

    “軒之是縹緲閣新來的雜役。”

    “他真丑。你也不招一個漂亮些的下人。”張昌宗厭惡地道。

    元曜有些生氣,正想和張昌宗理論,白姬卻笑了,“看習慣了,軒之也很好看。”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8-7-6 00:05:35 |只看該作者
002 天劫

    不知道為什麼,元曜臉紅了。他垂頭收拾青玉案上的香粉和口脂。六盒香粉和口脂中,有兩盒是打開的,香粉慘白,口脂艷紅。元曜只覺得一股濃腥、腐臭的味道扑鼻而來,嗆得他翻腸欲嘔。

    這香粉和口脂是用什麼做的?這麼臭,能用麼?元曜捏著鼻子合上蓋子,將香粉、口脂、玉簪、花瓶都包入了錦緞中。

    張昌宗和白姬訴完了情話,灑淚而別。

    元曜拿著錦緞包袱,送張昌宗出了巷子,侯他登上馬車之后,才回到縹緲閣。

    元曜再回到里間時,一條手臂粗細的白龍愜意地盤臥在一堆金元寶和大塊大塊的銀錠中。

    “六郎剛走,我卻恨不得他又來縹緲閣,這大概就是人類所謂的‘相思’吧?”白龍口吐人語,這麼說道。

    元曜冷汗,“你這哪里是‘相思’?明明是想再一次宰客找樂趣罷了。”

    白龍在金銀堆里滾來滾去,“啊啊,這些金銀真美,比牡丹花,白蓮花美多了。”

    元曜冷汗,“白姬,你賣給張六郎的香粉和口脂是什麼做的?怎麼一股濃腥的味道。”

    白龍的金眸中泛出清冷的啞光,“美人骨磨的香粉,美人血蒸的口脂。”

    元曜嚇得一個激靈。

    白龍道:“人骨香粉,人血口脂都是工藝復雜,很費時間的東西呢。”

    “這、這些東西能涂在臉上嗎?”元曜顫聲問道。

    白龍眼中金光流轉,“當然能,只是一旦用了,就不能停下。停止使用的話,臉上的皮膚會漸漸腐爛,生蛆。不過,長久使用,人骨香粉和人血口脂會讓一張平庸的臉變成傾國傾城的俊美容顏。軒之有興趣的話,也可以試試喲。”

    元曜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打死小生,小生也不願意涂那樣的東西。”

    白龍睨目,“西漢末年,我將這種香粉和口脂賣給了一對姓趙的姐妹,結果很有趣。如今賣給張氏兄弟,不知道又會有怎樣的結果。”

    白龍眼中的寒光,讓元曜不寒而栗。

    元曜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今天小生在街上遇見太平公主出行,她似乎知道縹緲閣,還讓小生帶話給你,說三月了,按約定,你該去太平府了。”

    “嗯。知道了。”白龍道。

    “白姬,你和太平公主是舊交嗎?”

    “算是吧。在她還是一個陰郁的孩子時,我就認識她了。並且,按照約定,我必須一直守護她,直到她老去,死去。”

    元曜很好奇,“約定?什麼約定?和誰的約定?”

    白龍閉口不語。

    “主人,晚飯做好了。該用飯了。”離奴走進來,垂首道。離奴的出現,打破了白姬和元曜短暫的沉默。

    “嗯,好。”白龍驀地化為女形,裊裊娜娜地起身,“走,軒之,吃飯去吧。”

    白姬、元曜、離奴坐在后院的回廊中,三人中間擺了一張梨花木案。木案上放著三樣菜,三碗米飯。三樣菜分別是清湯豆腐,炒青菜,一疊咸菜。

    元曜舉了半天筷子,愣是吃不下去,但卻不敢說什麼。

    白姬低咳一聲,“離奴,你當縹緲閣是和尚廟,還是尼姑庵…”

    離奴苦著臉道:“主人,離奴也不願意吃素,可是沒有辦法,您也知道,這次可是七百年一次的大劫,對離奴來說,可是攸關貓命的大事,只能委屈主人也和離奴一起吃七七四十九天的素了。”

    “七七四十九天啊…”白姬眼神一黯。

    離奴抹淚,“主人您是八部眾,几千年甚至一万年才有一次天劫,自然不明白我等下等妖靈几十年,几百年就有一次天劫的痛苦。”

    “作為非人,天劫是不可避免的,也只有經歷了天劫,妖靈才能成長。”白姬伸手摸了摸離奴的頭,以示安慰,“可是,我從沒聽說過非人歷經天劫時必須齋戒吃素,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離奴又抹淚,“這是我爹生前告訴我的,他說這樣才能順利渡過天劫。他老人家在一次渡劫齋戒時,耐不住嘴饞,偷吃了一條魚,結果被天雷擊中,千年道行毀于一旦,變回了一只普通的貓,老死了。我爹臨終前一直告誡我,渡劫時一定要齋戒吃素。”

    “呃,離奴老弟,令尊也許只是恰好被天雷擊中,和魚沒有關系的。”元曜忍不住插嘴道。原來,離奴最近悶悶不樂,郁郁寡歡,是因為天劫的關系。元曜曾聽白姬說過,妖靈都會有天劫,或几百年一次,或几千年一次,如果渡過了,就會妖力更進一層,甚至位列仙班。如果渡不過,重則被天雷擊中而死,輕則千百年的修行毀于一旦,變回原形。

    “我爹說有關系,就有關系!”離奴瞪了元曜一眼,生氣地道。

    元曜不敢做聲了。

    白姬、元曜、離奴三人舉箸吃飯,因為菜不合口味,白姬、元曜都沒什麼食欲,因為憂心天劫,離奴也沒什麼胃口,三人味如嚼蠟地吃著。元曜突然想起了什麼,“啊,小生在光德坊買了蟹黃畢羅,小生這就去拿來做菜。”

    白姬眼前一亮。

    離奴生氣地道:“不用去了,我已經扔了。從今天起,縹緲閣不許吃葷腥,只能吃素。”

    元曜無力地坐下,小聲地道,“離奴老弟,暴殄天物,可是會遭雷劈的。”

    白姬嘆了一口氣,“偶爾一段時間,吃得清淡一些,也不錯。”

    “還是主人好。”離奴笑道,又瞪了一眼元曜,“不像書呆子,一天到晚只記得吃!”

    元曜想反駁,但又不敢反駁,只好悶悶地扒飯。

    因為離奴要渡天劫,縹緲閣里一連吃了五天的素,白姬吃得奄奄無力,元曜吃得滿臉菜色。白姬沒說什麼,元曜也不敢有怨言。

    這一天,離奴向白姬告了假,出門去了,傍晚才回來。離奴一回來,就又向白姬告假,“主人,今天離奴去玄武那里算了一卦。玄武說離奴五行缺土,必須去山里渡劫,才能平安。所以,離奴打算請兩個月的假,去山里渡劫。”

    玄武是一只活了一万年的烏龜,它住在曲江邊,和一條蛇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玄武很話癆,可是和它住在一起的蛇卻十分安靜。玄武見多識廣,非常博學,尤其通曉星象命數,伏羲八卦。玄武喜歡煙火俗世,常常化作一個算命先生,游走在長安城中,和挑夫走卒,三姑六婆口沫橫飛地講八卦。人界,非人界的事情沒有玄武不知道的,非人們有了迷惑的事情都會去找它解惑。

    白姬眼前一亮,“沒關系,你去吧,去吧。哈哈,哈哈哈——”

    元曜也傻笑,“哈哈,哈哈哈——”

    離奴一頭霧水,“咦,主人,書呆子,你們笑什麼?”

    白姬趕緊斂容,“我沒有笑啊。軒之,我有在笑嗎?”

    元曜也斂了笑容,“離奴老弟,你就去山里安心渡劫吧,不必記掛縹緲閣。”

    離奴憂愁,“我怎麼能不記掛?主人不會做飯,書呆子你又君子遠庖廚。我走了,誰給你們做飯吃?”

    白姬、元曜趕緊安慰離奴,說他不必記掛太多,渡劫去要緊,再怎樣他們也至于會餓死云云。

    “欸,那好吧。希望我回來時,你們不要餓瘦了。”離奴憂愁地道。

    離奴做了一頓八道菜的素宴,和白姬、元曜一起吃了,算是給自己餞行。

    離奴抹淚,“我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白姬笑道:“放心,你一定會回來。”

    離奴又抹淚,“世事難料,万一我不能回來,死了的話也就罷了。如果我變成了一只普通的貓,主人你一定要把我帶回縹緲閣養著。”

    “好。”白姬只好這麼答應。

    “還有,書呆子,那時我沒有法力了,你可不能欺負我。”

    “好。”元曜只好這麼答應。

    離奴一把抱住了元曜,流淚,“書呆子,我以前不該總想吃你,總欺負你。如果我能安然回來,一定和書呆子你一起睡里間。”

    “放心吧,離奴老弟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元曜安慰離奴。

    吃過晚飯,離奴收拾妥當,打了一個大包袱,里面裝著它爹告訴它的能夠平安渡過天劫的寶物,如鍋灰、蒜頭、瓦片之類的東西。離奴踏著夜色,揮淚離開了縹緲閣。

    元曜送離奴到巷口,望著一只黑貓背著一個大包袱漸漸走遠,他心中突然有些不舍。老天保佑,願離奴老弟能夠平安渡劫,早日回到縹緲閣。

    弦月東升,緋桃盛開,白姬和元曜坐在后院喝酒賞花。

    元曜道:“白姬,離奴老弟能夠平安渡過天劫嗎?”

    白姬神秘一笑,“只有天知道。”

    “白姬,你也有天劫嗎?”

    “當然有。不過,一万年一次,軒之如果盼著看熱鬧的話,恐怕是趕不上了。”白姬詭笑。

    第二天,沒有離奴做早飯,元曜只好去光德坊買了一斤羊肉畢羅,和白姬吃了當早飯。元曜一邊啃畢羅,一邊問道:“白姬,午飯和晚飯怎麼辦?也吃畢羅嗎?”

    白姬正在考慮,一直紙鶴飛入了縹緲閣,停在了白姬面前。元曜在縹緲閣呆了許久,也見怪不怪了。這只紙鶴不是哪個非人傳來的訊息,就是有道行的人傳來的訊息。

    白姬吃得正歡,不願意放下畢羅,“軒之,打開看看,念給我聽。”

    元曜只好放下畢羅,拿起紙鶴,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行秀麗的小楷,“三月雨,結界疏,夜難安枕,望入太平府。令月拜上。”

    白姬陷入了沉思。

    “令月是誰?”元曜好奇地問道。

    “太平公主。”白姬道。

    “呃,原來太平公主的芳諱是‘令月’?”元曜咋舌。皇族公主,尤其是太平公主這樣尊貴的公主,普通人不能得知其閨名。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8-7-6 00:05:47 |只看該作者
003 春雨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對元曜笑道:“不如,今天去太平府吧。太平府的廚師手藝可是一絕,我們吃了這麼久的素,正好可以去大快朵頤。”

    “好。不過,白姬,太平公主是有事相托,而不是請你飲宴吧?”

    白姬笑道:“有什麼關系,辦完了事情,自然要飲宴了。”

    “太平公主找你辦什麼事情?”

    “修補結界。”白姬道。

    元曜不懂,也就不再問了。

    三月多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飄起了密如牛毛的春雨。

    白姬對元曜道:“軒之,去樓上取兩把紫竹傘。”

    “好。”元曜答道,隨即又道:“兩把傘?如今離奴老弟不在,如果小生陪你去太平府了,誰看守店門?”

    白姬恍然,“啊,我忘了離奴渡劫去了。”

    白姬想了想,道:“那麼,只有勞請另一個人看守店門了。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心中,你先上去拿傘,我去請看店的人。”

    “好。”元曜應了一聲,上樓拿傘去了。

    白姬移步去了后院。

    元曜在倉庫里取了兩把紫竹傘下來,大廳中多了一個穿著灰袍的男子。男子修眉俊目,英武挺拔,但薄薄的嘴唇有點儿寬。他筆直地站立著,英姿威武,給人一種豪爽仗義的感覺。

    元曜吃驚,“這位兄台是…”

    白姬道:“這位是我的遠親,沈公子。”

    “在下姓沈,名樓。”灰袍男子抱拳道。

    元曜作了一揖:“原來,是沈兄。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

    “咦?你不是姓書,名呆子嗎?”沈樓奇道。

    “沈兄何出此言?”元曜一頭霧水。

    “在下常聽那只黑貓一天到晚這麼叫你。”

    “呃,難道沈兄也住在縹緲閣?”元曜奇道,他怎麼從來沒見過沈樓。

    “算是吧。在下和白姬是遠親,只是客住,客住。”

    元曜和沈樓一見如故,還要細敘衷情。白姬不高興了,“走吧,軒之,再磨蹭下去,都快中午了。”

    元曜只好作罷,“待小生回來,再和沈兄細敘。”

    沈樓抱拳道:“書老弟,不,元老弟慢走。”

    白姬回頭道:“沈君,今日就拜托你照看縹緲閣了。”

    沈樓抱拳道:“白姬放心,在下一定會看好縹緲閣,赴湯蹈火,万死不辭。”

    “多謝沈君。”白姬點頭,轉身離開了。

    煙雨濛濛,柳色如煙。白姬撐著紫竹傘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元曜跟在她身后。白衣竹傘,古城飛花,與這朦朧的煙雨一起構成了一幅寂寥而清雅的圖畫。

    白姬、元曜來到太平府,兩名宮裝侍女早已迎候在門口,她們向白姬斂衽為禮,“公主已等候多時,請隨奴婢入府。”

    白姬點頭,“請帶路。”

    白姬、元曜跟隨兩名侍女進入公主府。元曜很奇怪,兩名侍女雖然走在雨中,但衣衫、頭發都沒有一點儿濕痕。

    太平府中飛館生風,重樓起霧,高台芳樹,花林曲池,看得元曜眼花繚亂,坊間傳言太平公主奢華無度,鋪張靡費,看來果真如此。

    轉過一片翠葉如玉的鳳尾竹林,兩名侍女帶白姬、元曜來到一座臨水的軒舍中。眼前一道飛瀑如白練般垂下,跳動的水珠折射出柔和的光暈。

    飛瀑下彙聚成一片幽碧的水潭,如同一塊滑膩厚重的古玉。水潭邊,一架巨大的水車正在咿呀有聲地轉動,水車旁是一座搭建在淺水中的華美軒舍。

    遠遠望去,華美的軒舍中,珍珠白的簾幕被春風掀起,水墨畫的屏風后隱約浮現一個高貴而優雅的身影。元曜猜測那應該是太平公主。

    八名梳著樂游髻的女侍侍立在華舍的長廊上,白姬、元曜走上長廊,白姬收了傘,元曜也收了傘,兩名侍女接過了傘,退下了。

    白姬、元曜繼續跟著引路的侍女走在長廊上。

    剛一踏入華舍中,兩名侍女倏地變成了兩個薄薄的、手掌大小的紙人,委頓在了地上。元曜吃驚,他仔細一看,紙人是用不浸水的油紙裁的,怪不得淋不濕。

    “公主的道术越發精進了。”白姬笑道。

    “祀人過譽了。”遠遠地,太平公主隔著屏風道。

    白姬走向太平公主,元曜跟在她后面,兩人轉過水墨畫屏風,看見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穿著一襲胭脂底色的錦緞宮裝,紅裙上用火色絲線精心繡著九十九朵或開或閉,花姿各異的芍藥。妃色抹胸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姿,半透明云霧狀的金色披帛包裹住她雪白細長的胳膊和曲線優美后背。她那長長拖曳在地的披紗上,以極細的火絨線,繡著無數或飛或停,神秘美麗的蝴蝶。

    太平公主坐在錦墊上,低垂著頭,正在飛針走線地繡著一幅約莫兩尺長的刺繡。

    太平公主沒有抬頭,仍在飛針走線,“祀人,你終于來了。”

    白姬笑了笑,沒有說話。

    祀人?祀人是誰?元曜心中奇怪,難道白姬的真名叫祀人?白姬一直說非人禁止言名,太平公主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太平公主抬起頭,望了一眼白姬身后的元曜,“你是上次的那位書生…”

    元曜趕緊作了一揖:“小生參見太平公主。”

    “你叫什麼名字?”

    “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

    “元曜?”太平公主笑了,“果真是結妖緣的名字。”

    元曜不敢反駁。

    “來人,賜座,看茶。”太平公主吩咐道。

    “是。公主。”兩名梳著雙螺髻的紅裙侍女領命退下。

    不一會儿,侍女拿來錦墊,端來香茶。白姬、元曜坐下喝茶。白姬道:“才雨水時節,公主就招祀人來補結界,未免太早了一些。”

    太平公主一邊刺繡,一邊對白姬道:“其實,我叫你來,倒不全是為了修補結界。最近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讓我覺得不安。”

    白姬一邊喝茶,一邊問道,“什麼事情?”

    太平公主抬起頭,“近來,我覺得心情特別愉悅,特別歡暢。”

    元曜噗出了一口茶,心情快樂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麼?太平公主為什麼反而覺得不安?

    太平公主道:“高興的事情,會讓我覺得心情快樂;悲傷的事情,也會讓我覺得心情快樂。不管是什麼事情,我都忍不住想笑,哈哈大笑。前几天,顯哥哥的一位寵妃歿了,我進宮安慰顯哥哥。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在滿臉淚痕的顯哥哥面前哈哈大笑了起來,顯哥哥很生氣。母后也把我叫去責備了几句。我想這一定是妖怪作祟,一定是惡鬼要來吃我。”

    白姬道:“在長安城,沒有妖鬼能夠闖入我布下的結界。如果太平府的結界被破壞了,我在縹緲閣中會知道。”

    太平公主道:“如果不是在太平府,那會不會是在外面碰上了妖孽?年初,我奉母后之命去感業寺吃齋祈福,會不會是在感業寺時碰上了妖魅?”

    白姬道:“我給你的玉墜,你一直佩戴著嗎?”

    太平公主點頭,“一直佩戴著,從未離身。”

    “那麼,就不會是惡鬼、妖魅作祟了。”

    白姬望了一眼太平公主,微微皺眉,“今天,仔細一看,你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太平公主奇道:“哪里不一樣?母后、薛紹,高戩和侍候我的女侍們也都說我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白姬淡淡地道:“你會開懷地笑了。”

    太平公主一愣。

    白姬低頭,望了一眼太平公主正在繡的圖,“這是什麼?”

    太平公主這幅刺繡才剛開工,還沒有輪廓,只依稀勾勒出一點儿形狀,像花,像樹,又像鳥獸。

    太平公主道:“我最近總在夢里見到一棵樹,覺得很美,就想繡出來。”

    “啊,多繡一幅送給我吧。”白姬笑道。她開始盤算太平公主的刺繡在市面上能抬到怎樣的天價。

    “休想。”太平公主道。她怎會不明白奸商心里的盤算。

    “今天既然來了,那我就把結界修補了吧。免得春分時又來一趟。”白姬道。

    太平公主點頭,“只有修補了結界,我才能稍微安心一點儿。”

    白姬站起身,走到水榭的欄杆邊,欄杆下是碧波蕩漾的水。煙雨迷蒙中,水色如畫,白姬伸手從頭上拔下發簪,刺破了手指。一滴藍色的血沿著瑩白的指尖滴入水中,蕩漾起一圈圈漣漪。不過彈指間,水潭中的水如同燒沸了一般,水波翻滾。突然,水面嘩啦一聲破開,四條巨大的白龍從水中飛起,躥上了天空。白龍張牙舞爪,盤旋在半空著,它們周身環繞著冰藍色的火焰,龍爪堅實鋒利如山岳,龍角虯結彎曲如鐮刀。四條白龍在天空盤旋飛舞,消失在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元曜吃驚地望著天空,籠罩太平府的結界現出了形狀,柔和如水的結界上,有奇怪的文字和符號飛速流動,光華淨澈。四條白龍在結界上游動,漸漸地融入文字和符號中,消失無形。

    約莫一盞茶功夫,結界消失不見了。水榭外,花樹中,仍是重樓飛閣,煙雨朦朧。白姬對太平公主笑道:“結界沒有破損多少,看來去年襲擊你的妖鬼也變少了。”

    太平公主臉色蒼白,咬緊了嘴唇,“只是少了,它們還是會源源不斷地來。從出生到現在,我沒有一日安寧,一日太平。”

    “這是你的命數,沒有辦法。”白姬道。

    太平公主望著白姬,道:“祀人,你會一直守護我,直到我死去嗎?”

    白姬道:“公主,我會遵守約定,在您有生之年,不讓任何非人傷害您。”

    “那,我就放心了。”太平公主道。

    太平公主設宴招待白姬和元曜。宴席之上,各色佳肴勾人食欲,金乳酥,玉露團、金齏玉膾,生羊膾、飛鸞膾、紅虯脯、鳳凰胎、黃金雞、鯢魚炙、剔縷雞、菊香齏、駝峰炙、醴魚臆等。白姬吃得很歡快,元曜也吃得很歡快。酒足飯飽之后,白姬、元曜告辭離去,坐著太平公主安排的馬車回縹緲閣了。

    馬車中,元曜對白姬道:“小生覺得,我們此行像是騙吃騙喝的神棍。”

    白姬笑了,“當神棍也很有趣呀。”

    “太平公主為什麼總是提心吊膽,害怕妖鬼吃她?難道,她曾經做過什麼錯事嗎?”元曜好奇地問道。

    白姬搖頭,“不,太平公主沒有做過錯事,她是在為她的母親承擔‘業’果。”

    “太后?”元曜吃驚。

    白姬點頭,“太后。”

    元曜不敢妄自議論武后的事情,陷入了沉默。

    白姬笑道:“說起來,太平公主和軒之你很像。”

    “欸?哪里像?”元曜吃驚。

    “你們都和非人有夙緣。不過,太平公主的遭遇是武后的業報,聚集在她身邊的都是怨戾的惡鬼,或者為復仇,或者為泄憤,想要殺死她,折磨她。而軒之嘛,大概是你的名字叫元曜,所以才這麼有妖緣吧。”

    “額,這關小生的名字什麼事情?不過,太平公主真可憐,必須為她的母親承受這麼多。怪不得,坊間傳言,她一直郁郁寡歡。”元曜憐憫地道。從小到大,總是有一堆可怕的惡鬼環侍在側,伺機殺死自己,折磨自己,這樣提心吊膽、步步驚心,如處阿鼻地獄的情形,只是想一想都不寒而栗。怪不得,太平公主一直郁郁寡歡,不能開懷。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太平公主也算是堅强的人類了。她對她的母親沒有任何怨言,反而她的母親對她充滿了愧疚,想要保護她,彌補她。所以,武后和我定下了契約。我認識太平公主已經二十年了,從來沒有看見她開懷地笑過,她是一個不會笑的孩子。”

    元曜覺得,如果換做他處在太平公主的境地,他也肯定不會笑。一個時刻與恐懼、死亡、幽焚做伴的人,怎麼會笑呢?

    元曜道:“不過,今天太平公主笑了啊!”

    “所以,我才有點儿擔心。她自己也覺得不安…”白姬陷入了沉吟,自言自語,“這,似乎不像是妖魅作祟的跡象。”

    馬車中陷入了沉默。

    元曜似乎還有話想問,白姬看穿了他的心思,“軒之,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

    “白姬,祀人是你的名字嗎?”

    白姬一愣,轉頭望向車窗外,顧左右而言他,“啊,軒之,雨停了。”

    “白姬,原來你叫祀人?好有意思的名字。”

    “軒之,我們今天晚飯吃什麼?”

    “咦,不是剛吃過晚飯嗎?”

    “明天早飯吃什麼?”

    “明天再說吧。祀人…”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

    “為什麼?祀人很好聽啊!”

    “因為,我討厭被叫這個名字。”

    “為什麼?”元曜奇道。

    “不許再問了!不然,明天就吃了你做早飯。”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的緣故,或者反之,白姬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像離奴。

    “呃!”小書生乖乖地閉了嘴。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8-7-6 00:06:03 |只看該作者
004 無憂

    白姬、元曜回到縹緲閣,沈樓正倚在櫃台邊打瞌睡。

    白姬見狀,輕聲咳嗽了一下。沈樓被驚醒,見白姬、元曜回來了,起身抱拳道:“白姬、元老弟,你們回來了。”

    白姬道:“沈君,今天有客人嗎?”

    沈樓道:“沒有。不過,胡家的十三郎來過,他好像有事,但聽說你不在,又走了。他留了一句話給你,說明天午后再來造訪。”

    “嗯,知道了。”白姬道,她向里間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今天多謝沈君了。無以為謝,縹緲閣中,沈君喜歡什麼,就請拿去,不必客氣。”

    沈樓急忙推辭:“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白姬笑了:“這是你的酬勞,不必推辭。”

    沈樓摸了摸頭,道:“在下是游俠之人,行走四方,沒有防身的武器頗為不便。如果你能把牆上那把青銅劍送給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大廳南邊的牆壁上,掛著一把戰國時期的青銅短劍。短劍長約一尺七,寬約三寸,劍鞘上鑲嵌著七色寶石。

    白姬笑道:“沈君喜歡,那就拿去吧。”

    沈樓歡喜地道:“多謝白姬。”

    白姬笑了笑,轉身走進了里間,上樓去了。沈樓得了寶劍,十分歡喜,興致盎然地拉著元曜敘說當年游俠咸陽的往事,“當年,在下在咸陽游俠時,結識了許多綠林朋友,大家意氣相投,情若手足…”

    元曜沏了兩杯茶,抱著茶頗有興趣地聽著。

    天色漸漸黑了,沈樓一說起當年行俠仗義的事情,就越說越興奮,干脆留下來,和元曜促膝夜談。沈樓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几壇桂花酒,與元曜在燭火下對飲。

    沈樓慷慨激昂,擊盞而歌,“憶昔少年,初入江湖。俠義在胸,快意恩仇。抱劍蘭台,義氣崢嶸衝冠怒;飲馬長河,俠情崔嵬狂嘯歌。一襟青云,兩袖白雪。仗劍天涯,游蹤萍寄。”

    小書生也吟了一首詩,“刀光劍影江湖夢,展卷揮毫潑墨濃。三尺秋水無情碧,十里東風斷腸紅。西京歌樓彈長鋏,北邙冷雨濕荒塚。古來多少豪俠事,落筆一笑云煙中。”

    兩人把盞對飲,相視而笑,言談甚歡。桂花酒雖然甜淡,但是元曜酒量不怎麼好,喝了小半壇就昏昏欲眠了。

    “唔,沈兄,明儿再說吧,小生困了…”元曜打了一個哈欠,睡倒在寢具上。

    “哎,在下正說到精彩的地方,元老弟你怎麼就睡了?”沈樓失望地道,他推了推元曜,小書生已經開始呼呼地打鼾了。

    沈樓只好也躺在元曜身邊睡了。可是,他心中太興奮,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突然,沈樓騰地坐起身來,對著黑暗自言自語,“生如蜉蝣寄羽,朝為青絲,暮成白發,不可蹉跎,在下要游俠去!”

    沈樓搖醒元曜,“元老弟,人生苦短,不可蹉跎,在下要游俠去,你說可好?”

    元曜睡得迷迷糊糊,“挺好,去吧,去吧…”

    “元老弟,你可願意與在下同去?”

    “小生就不去了,離奴老弟會罵小生偷懶不干活…”元曜迷迷糊糊地道。說完,他又扑倒在枕頭上睡了。

    沈樓下定了決心,握拳,“在下這就去向白姬辭行。”

    沈樓走向了里間,元曜趴著呼呼大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人拍元曜,“元老弟醒醒,元老弟醒醒…”

    元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只灰色的蛤蟆人立在他的枕邊,正伸出蹼趾拍他的臉。

    元曜揉著眼睛坐起身來。

    蛤蟆背著一柄青銅短劍,向元曜抱拳:“元老弟珍重。后會有期。”

    “欸?”元曜一頭霧水。

    背劍的蛤蟆一蹦三跳,消失在了縹緲閣中。

    “欸?!!”元曜再次一頭霧水。

    不過,元曜很困,也懶得理會太多,倒頭又睡下了。

    天亮之后,元曜起床,沈樓已經不見了。

    “沈兄?沈兄,你在哪里?”元曜在縹緲閣中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沈樓,心中有些惆悵。元曜回到大廳里,望著酒壇中喝剩的桂花酒,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依稀記得有誰在向他辭行。好像是一只蛤蟆?!!

    元曜洗漱妥當,打開了店門,陽光照進了縹緲閣。

    吃早飯的時候,元曜問白姬,“沈兄去哪里了?”

    白姬撫額,“不是被軒之你攛掇著游俠去了嗎?”

    “呃,小生哪里有攛掇沈兄去游俠?”

    白姬喝著瓷杯中的桂花酒,道:“也許沒攛掇吧,但是它說和軒之一席暢談之后,就想去游俠了。生如蜉蝣寄羽,春夏秋冬,轉瞬即逝,想做的事情,應當及時去做,不可蹉跎。”

    元曜聞言,也頗有些感慨,“希望,沈兄能夠快樂地、盡興地游俠吧。”

    白姬嘆了一口氣,“沈君是快樂地游俠去了,什麼也不管了,可是我怎麼向胤交代?如果胤醒來,發現沈君不在了,情況就不妙了。”

    “胤是誰?沈兄走了,為什麼要向胤交代?”

    “胤是沈君的哥哥,因為某些原因,他不方便露面,一切事情都是沈君幫他處理。沈君走了,他會生氣的。”

    “那,這該怎麼辦?”

    “既然是軒之把沈君攛掇走了,那就軒之去道歉吧。”白姬拿出一柄鑰匙,遞給元曜,“順便把沈君留下的這柄鑰匙交給胤保管。”

    “呃,這關小生什麼事情?”元曜不想去,但見白姬望著他,黑瞳幽森,眼神莫測,只好接過了鑰匙:“好吧,小生去就是了。胤在哪里?”

    “井底。”白姬笑道。

    “井底的倉庫里?”元曜問道。

    白姬搖頭,“不是倉庫里,是井底。”

    “井水里?”

    “嗯。”

    元曜冷汗,“那個,小生不會游泳…”

    “不會游泳也可以去。”白姬詭笑。

    “那個,胤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蜃。”

    “什麼是蜃?”

    “簡單地來說,一只大蛤蜊。”

    “它會送小生珍珠嗎?”

    “不會,但它送你一場美夢。”

    “真的?”

    “真的。”

    “沈兄也是蜃嗎?”

    “不,沈君是一只蟾蜍。不過,它一直認為自己是胤的親弟弟,也是一只蜃,所以你千万不要當著它的面提‘蟾蜍’,‘青蛙’,‘蛤蟆’,不然它會很不高興。”

    “呃。小生知道了。”

    白姬笑了。

    “小生這就去嗎?”

    白姬笑道,“過几天吧,等月圓的時候。那時候,胤才會醒來。”

    “嗯,好。”

    白姬、元曜無聲地坐在廊下吃東西,院子中的緋桃樹繁花盛開,落英繽紛。

    白姬喝了一口桂花酒,若有所思地道:“軒之,你好像一直在縹緲閣蹉跎光陰呢,難道你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元曜撓頭,“小生想做的事情啊?好像沒有,小生只想一直呆在縹緲閣。”

    “為什麼?”

    “因為呆在縹緲閣很有趣,很快樂。”

    “軒之,你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啊。”

    “古語云,知足者常樂。”元曜笑道,接著又道,“那個,白姬,如果你能給小生漲一點儿月錢,小生就會更快樂了。”

    “休想。”白姬笑眯眯地道:“軒之,古語云,知足者常樂。”

    小書生悶悶地啃了一口櫻桃畢羅,把“真是奸詐貪財的龍妖”這句話連同畢羅一起咽進了肚子中。

    中午過后,元曜正拿著雞毛撣子給古董彈灰時,胡十三郎來了。

    “元公子,好久不見了。”火紅色的小狐狸走進縹緲閣,端正地坐下。

    元曜笑道:“啊,是十三郎呀。好久不見了。”

    小狐狸怯生生地道:“白姬在嗎?某昨天約好,今天來見她。”

    元曜笑道:“白姬在后院曬太陽,小生帶你去。”

    “有勞元公子了。”小狐狸怯生生地道。

    元曜帶小狐狸走向后院。后院中,芳草萋萋,三春的陽光如一抹橘色鮫綃,明亮卻微涼。白姬躺在美人靠上,舒服地眯著眼睛曬太陽。

    “白姬,十三郎來了。”元曜道。

    白姬回過頭,坐起身來,笑了,“十三郎怎麼有空來縹緲閣玩?”

    小狐狸在白姬面前坐下,彬彬有禮地道,“某不是來玩的,某有一件困擾的事情,想向白姬請教。”

    白姬望了小狐狸一眼,道:“十三郎的臉色好像有些憔悴呢。”

    小狐狸伸爪,揉臉,“唉,某離家出走,已經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里,某露宿在荒郊墳地,寄居在農人的屋檐下,寺廟的祠堂中,苦不堪言。”

    “十三郎為什麼要離家出走?”白姬好奇地問道。

    小狐狸又揉臉,“事情說起來,話就長了。”

    元曜沏來兩杯茶,拿來一些點心,十三郎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娓娓道來。

    九尾狐王年輕的時候,性格就憂郁而多愁善感。年老之后,因為操心九尾狐族的興衰命運,操心儿女的婚姻歸宿,操心孫儿們是否能夠健康長大,它更加郁郁寡歡,悶悶不樂。狐狸們都勸它想開一點儿,儿孫自有儿孫福,不必操心太多,它也不能釋懷,仍舊愁悶。

    去年夏天,胡三娘和夫婿去南海游玩,遇見了一只蜃。蜃正在做夢,胡三娘踏入了蜃夢中。蜃夢中仙山飄渺,美如夢幻,山林河澤中生長著各種奇花異草,奔跑著各種奇珍異獸。

    胡三娘行走其中,它驚喜地看見了一棵茂盛的大樹,樹枝雄偉,樹葉翠綠,樹上開滿了金色的花朵,密密麻麻,華色香艷。遠遠望去,像是一件件金色的袈裟掛在樹上。

    胡三娘曾在《因果經》里見過這種樹,這種樹名叫無憂樹。相傳,如來佛祖就誕生在無憂樹下。據說,無論是人,還是非人,只要坐在無憂樹下,就可以忘記所有的煩惱,變得無憂無愁,快快樂樂。

    胡三娘想起了憂郁的父親,就偷偷地摘了一顆無憂樹的果實。從南海回到家之后,胡三娘將無憂果送給九尾狐王,“父親,這是無憂樹上結出的果實,將它埋入土中,待它發芽,長大,就會長成無憂樹。據說,無論是人,還是非人,只要坐在無憂樹下,就可以忘記所有的煩惱,變得無憂無愁,快快樂樂。如果擁有了無憂樹,您就再也不會苦惱郁結了。”

    “太好了!”九尾狐王大喜,它掃視眾儿孫一眼,“你們誰願意替我種無憂樹?”

    一只火紅色的小狐狸走了出來,怯生生地道:“某雖不才,但願意為父親效勞。”

    老狐王很高興,“哈哈,十三,你最孝順了。你素來勤謹,心細,交給你,為父也放心。”

    老狐王又誇贊了一番胡十三郎,別的狐狸有些不高興了,竊竊私語,“十三這家伙真狡猾,居然又搶先了一步。”

    “十三最愛裝乖賣巧,討老頭子歡心。”

    “哼哼,它一定是想做下一任的九尾狐王。”

    “十三郎真討厭…”

    小狐狸覺得有些委屈,它只是想為父親分憂,報答他的養育之恩而已,從來沒有過別的私心。

    老狐王維護十三郎,呵斥眾狐狸,“你們啊你們,十三不過是為我做點儿事情,讓我高興,你們就這麼不待見它,猜疑它,真是氣死我了!如果,將來的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們怎麼能夠團結友愛,讓九尾狐族更加繁榮昌盛?只怕那時候,九尾狐族將會因為你們的互相猜疑,不團結,而分崩離析,沒落衰敗,非人界再無九尾狐族的立足之地!”

    老狐王說到傷心處,拍著胸口,老淚縱橫,“唉,一想到這樣的局面,叫人怎麼能不發愁啊,愁煞人也,愁煞人也!!”

    眾狐狸頓時不敢再說半句話。

    十三郎種無憂樹的事情就定了下來。

    十三郎在九尾狐族居住的山林中挑選了一處僻靜而肥沃的土地,開始種無憂樹。它把無憂樹的果實埋入土中,澆上山泉水,不眠不休地守候著,祈禱著,靜靜地等候發芽。

    一個月之后,土壤中破出了一點儿綠芽,小狐狸高興得又蹦又跳,衝入家中告訴老狐王無憂樹發芽了。老狐王很高興,誇贊小狐狸很能干。眾狐狸有些不高興。

    小狐狸更加細心、賣力地栽種無憂樹。兩個月之后,樹芽長到了三寸長,多出了四片翡翠色的嫩葉。小狐狸高興得直揉臉,又回家告訴了老狐王。老狐王非常高興,又一次誇獎了小狐狸很能干。眾狐狸面面相覷,又不高興了。

    小狐狸繼續悉心照料無憂樹。可是,有一天,小狐狸從紫竹林取來山泉水,准備澆灌無憂樹時,無憂樹不見了。小狐狸很著急,找遍了山前山后,山上山下,都沒有找到。最后,小狐狸只好淚汪汪地回家,去向老狐王稟報這個不幸的消息。

    老狐王奇怪地道:“好好的,無憂樹怎麼會不見了呢?”

    十三郎怯生生地道:“某也不知道,恐怕是被誰偷走了…”

    老狐王嘆了一口氣,捶著胸發愁,“我九尾狐族的地盤,居然有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闖入,這還得了?!真是愁煞人也,愁煞人也——”

    狐狸們紛紛道:“都怪十三玩忽職守,才讓人偷走了無憂樹。”

    “我九尾狐族的地盤有九重結界,外人絕不可能闖入,八成是十三偷懶,把無憂樹種死了,它害怕父親責罰,故意說是誰偷走了無憂樹。”

    “對,一定是這樣。”

    “十三,你怎麼能說謊呢?”

    “不管怎麼說,都是十三的錯。”

    眾狐狸紛紛數落十三郎,十三郎滿腹委屈,卻是百口莫辯,只能流著淚,小聲地解釋,“某沒有把無憂樹種死,無憂樹真的不見了…”

    眾狐狸表示不相信,並認定是十三郎把無憂樹給種死了。

    狐狸們吵鬧作一團,老狐王見了,捶著胸口嘆氣,“真是愁煞人也,愁煞人也——”

    最后,雖然老狐王相信十三郎沒有說謊,但是眾狐狸都不相信,明里暗里指責十三郎。十三郎既委屈,又生氣,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

    小狐狸揉著臉,道:“無憂樹一定是被人偷走了。無論如何,某一定要找回被偷走的無憂樹,大家才會相信某沒有說謊,家父也才會快樂無憂。”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道:“你種無憂樹的地方是九尾狐族的地盤,有九尾狐族的結界,無論是非人,還是人類闖入其中,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小狐狸耷拉下耳朵,“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某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人入侵,可是無憂樹確實不見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地闖入了結界中的,不是非人,是人。”

    白姬奇道:“此話怎講?”

    “腳印。事后,某回種無憂樹的地方,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遍,發現了人類的腳印。”小狐狸凝重地道。

    “人類的腳印?”白姬奇道。

    小狐狸點頭,“人類的腳印。”

    白姬喝了一口茶,“如果留有腳印,那也一定會留下氣味,循著氣味追蹤,不難找到竊走無憂樹的人。”

    小狐狸揉臉,“那人沒有留下任何氣味。”

    白姬笑了,“怎麼會?世界上怎麼會有沒有氣息的人?”

    小狐狸道:“真的沒有留下氣息。某猜測,要麼是此人道法高深如李淳風(1)。要麼,就是有法力及其高深的非人隱去了他的氣息。”

    白姬道:“這也不無可能。”

    小狐狸愁眉苦臉地道:“這些日子以來,某四處奔波、打聽,連玄武也問過了,始終沒有打探到無憂樹和賊人的下落,甚至連一點儿線索也沒有,真是愁死某了。白姬,縹緲閣能夠實現任何願望,某特意來請你實現某的願望,替某找到無憂樹。”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道:“好。我替你找無憂樹。不過,你用什麼做報酬呢?”

    小狐狸羞澀地道:“這個…這些年來,父親給某的零花錢,某都用來買點心吃了,沒有攢下什麼積蓄…”

    白姬笑了,抬眸,“聽說,十三郎的廚藝很好?”

    小狐狸羞澀地道:“稱不上好,略會做菜罷了。家父對美食很挑剔,常常愛換口味,某為了他能夠吃得開心,常常去皇宮中的御膳房,大酒樓的后廚中潛伏,偷偷學做各種菜色,然后回去做給家父吃。”

    白姬笑眯眯地道:“如果十三郎留在縹緲閣做兩個月的雜役,我就替你找到無憂樹。”

    小狐狸怯生生地道:“只要您能幫某找到無憂樹,某在縹緲閣做一輩子雜役也沒關系。只是,那只黑貓恐怕容不下某…對了,今天怎麼沒有看見那只臭黑貓?!”

    白姬道:“離奴去山里了,兩個月后才會回來。離奴一走,縹緲閣里頗缺人手。”

    “這樣啊。”小狐狸想了想,羞澀地道,“如果白姬不嫌棄,那某就留在縹緲閣了。”

    “太好了。”白姬笑眯眯地道。

    小狐狸怯生生地望著白姬,“那,無憂樹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白姬點頭,笑了,“沒問題。縹緲閣從不拒絕任何人的願望,無論是善良的願望,還是邪惡的願望。”

    春日的暖陽下,緋桃花瓣紛飛,白姬的笑容有如夢幻般不真實。

    小狐狸留在縹緲閣,因為太累了,它吃了些點心之后,就蜷在緋桃樹下睡覺。

    白姬穿戴整齊,出門去了。元曜猜測,她可能是去打探無憂樹的下落了。

    元曜坐在櫃台后,托腮望天,浮想聯翩。無憂樹,無憂樹,世上真的有能讓人快樂無憂的無憂樹麼?如果有的話,他也真想去無憂樹下坐一坐。

    “元公子,已經申時了,你怎麼不叫醒某呢?”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將元曜從冥想中拉回了現實。

    元曜回目一看,空蕩蕩的大廳中沒有人,他將目光下移,才看見了胡十三郎。胡十三郎坐在地上,身邊放著一只竹籃。

    元曜笑道:“小生見你睡得香甜,就沒有吵醒你。”

    小狐狸揉臉,“某是來打雜的仆役,可不敢偷懶,元公子請一定要對某嚴格一些。剛才,某去廚房轉了一圈,發現除了咸魚,好像沒有菜了。集市應該還沒散,某去買些菜回來,准備做晚飯。元公子請給某一吊錢。”

    “啊,好。”元曜趕緊從櫃台后翻出一吊錢,放入小狐狸的竹籃里。

    小狐狸怯生生地道,“請問,白姬的口味是怎樣的?她喜歡吃重口的,還是清淡的?喜歡吃甜的,還是咸的?喜歡吃葷菜?還是素菜?有沒有什麼最愛吃的?有沒有什麼忌口?”

    元曜想了想,道:“白姬不怎麼挑剔食物,沒有特定的喜歡和忌口,她什麼都吃,你不必擔心。”

    “那,元公子你呢?”

    元曜笑道,“小生也是什麼都吃,十三郎不必特意費心。”

    小狐狸羞澀地道:“那就好,某去買菜了。”

    小狐狸用嘴叼起竹籃,向縹緲閣外走去。

    元曜想起了什麼,急忙道:“十三郎,等一等。”

    小狐狸回頭,放下菜籃,“元公子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你…你就這樣去市集嗎?”元曜覺得,胡十三郎就這樣去市集,一定會被眾人當妖怪追打。當然,它本來也是妖怪。

    小狐狸一拍腦袋,“某差點儿忘了,去集市要化作人形。”

    小狐狸話音剛落,驀地化作了人形。一個纖好白皙,眉目如畫的俊俏少年出現在元曜眼前。少年足踏烏皮靴,身穿紅綈袍,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翹,眼神溫柔而嫵媚。

    “呃,十三郎?!!”元曜大吃一驚。

    胡十三郎臉微微一紅,羞澀地道:“正是某。某容顏丑陋,嚇到元公子了吧?”

    “不,不,小生只是吃驚,沒想到十三郎如此風流俊俏,一表人才,和離奴老弟差不多呢!”

    胡十三郎有點儿不高興,“請不要把某和那只自大的,丑陋的黑貓相提並論!”

    “呃,好。”元曜不敢再多言了。

    胡十三郎去集市買菜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8-7-6 00:06:15 |只看該作者
005 蛛絲

    日頭偏西的時候,白姬挎著一只柳葉籃回來了,口中還哼著輕快的小調。

    元曜問道:“白姬,你怎麼這麼高興,莫非你知道無憂樹的下落了?”

    白姬將柳葉籃放在櫃台上,笑道:“九尾狐族最擅長尋物,連它們都找不到無憂樹,我怎麼會找得到呢?”

    “你找不到無憂樹,那為什麼還答應十三郎,說會實現它的願望?”

    “因為縹緲閣正缺一個做飯的人嘛。”

    “難道你在騙十三郎?”元曜有些生氣。這條奸詐的龍妖不會是騙純善的小狐狸替她做白工吧?

    白姬笑了,“我怎麼會騙十三郎呢?我雖然無法找到無憂樹,但是卻有辦法知道它在哪里。”

    “什麼辦法?”元曜好奇地問道。

    白姬神秘地笑道,“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軒之就知道了。”

    元曜知道白姬雖然行事詭秘,但是一向穩妥無差錯,也就不再問了。他低頭望向柳葉籃,看見半籃子彩線,有血赤色,黃金色,荷葉綠,孔雀紫,墨玉藍。五色彩線極細、極滑,瑩潤而透亮,不像是亞麻線,棉線,也不像是蠶絲。

    元曜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

    白姬笑道,“我買的蜘蛛絲。”

    “你買蜘蛛絲做什麼?”

    “刺繡。”

    “刺繡?!”

    “對,我打算送軒之一條手絹,軒之喜歡什麼圖案?”

    元曜聞言,臉突然紅了,“你為什麼要送小生手絹?”

    白姬詭笑,“嘻嘻,到時候,軒之就知道了。軒之喜歡什麼圖案?”

    元曜撓頭,“梅、蘭、竹、菊都可以…”

    “那就繡一叢青菊吧。”

    “能把狸奴老弟也繡上嗎?多日不見,小生怪想它的,以后睹帕如見它。”

    “好。”

    “把十三郎也繡上去吧。它和狸奴老弟總打架,繡在手絹上,它們就不會打起來了。”

    “好。”

    “把丹陽也繡上吧。”

    “好。”

    “把小生也繡上,可以嗎?”

    “可以。”

    “把你也繡上吧。”

    “咦,為什麼連我也要繡上去?”

    “大家一起繡在上面,更熱鬧。”小書生開心地道。

    “嗯,可以。”白姬答應了。

    “白姬,繡這麼多東西,你不覺得麻煩嗎?”

    白姬詭笑,“沒事,繡得越多,到時候越安全。”

    傍晚時分,白姬、元曜、胡十三郎在后院吃飯。胡十三郎做了駝蹄羹、生羊膾、葫蘆鴨、杏酪,還燉了一鍋香濃的烏雌雞湯。菜肴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欲。元曜狼吞虎咽,贊不絕口,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縹緲閣吃到不是魚的晚餐。白姬也吃得很歡快,也對十三郎的手藝贊不絕口。

    小狐狸羞澀地道:“多謝白姬、元公子誇贊。”

    小狐狸在縹緲閣住下來了。它把尋找無憂樹的事情交給了白姬,每天只在縹緲閣勤勞地打雜,用心地做美食。自從小狐狸來打雜之后,小書生動得少了,吃得多了,他覺得自己明顯胖了許多。

    小狐狸喜歡花花草草,它把大廳中,里間中,回廊中,甚至廚房中都擺上了盆栽的花花草草。小狐狸喜歡風鈴,它在屋檐下掛了許多它自己磨的貝殼風鈴。風一吹過,叮鈴鈴作響。

    元曜記得,狸奴不是很喜歡花草,因為花粉會讓它打噴嚏。狸奴也很討厭有響聲的東西,響聲會讓它受驚、煩躁。元曜猜測,狸奴回來了,看見縹緲閣變成這樣,一定會很生氣。

    小狐狸堅決不睡狸奴的寢具,“那只臭黑貓用過的被子髒死了,某還是和元公子一起睡吧。”

    于是,元曜終于不用再獨自提心吊膽地睡在大廳里了。小狐狸蜷眠在元曜的枕邊,或打呼嚕,或說夢話。這情景雖然也有些詭異,但是元曜還是安心了許多。

    這些天來,白姬晚上很少出門,白天也呆在縹緲閣,她在用蜘蛛絲繡花。白姬似乎完全沒有去找無憂樹的意思,小狐狸也不催促,也不著急。

    “十三郎,白姬好像根本沒有替你去找無憂樹。”元曜擔心地道。他總擔心奸詐的龍妖是在騙純善的小狐狸做白工。

    “放心吧,元公子,縹緲閣在千妖百鬼中口碑很好,信譽也很好,白姬也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她說會替某找到無憂樹,就一定會替某找到。”小狐狸並不擔心。它坐在一個火爐邊,火爐上放著一個瓦罐,瓦罐里煨著雞湯,“雞肉似乎已經熟了,元公子來嘗嘗咸淡?”

    “啊,好。”元曜喝了一碗美味香濃的雞湯之后,也就把擔心給忘記了。

    這一日是十五,陽光明媚,云淡風輕,生意冷清的縹緲閣居然次第來了几名買古玩的客人。白姬忙著繡花,沒工夫宰客,讓元曜去接客。元曜沒有宰客的惡趣味,老老實實地賣了東西。客人滿意地離去了,他也很開心。

    元曜送走客人,剛回到櫃台后,又來了一位客人,聲音倨傲:“白姬在嗎?本公子要買東西。”

    元曜抬頭一看,居然是張昌宗。

    元曜笑道,“白姬在樓上繡花,她交代小生接客。張公子想買什麼,告訴小生就可以了。”

    張昌宗厭惡地望著元曜,仿佛在看一件污穢的垃圾,“去叫白姬下來,我可不願意和丑八怪多說一句話。”

    元曜心中生氣,但念及他是客人,忍下了氣,“張公子稍候,小生這就去找白姬。”

    元曜走進里間,小狐狸正在擦屏風,“元公子怎麼不在大廳呆著?”

    元曜郁悶地道:“有位張公子,嫌棄小生貌丑,要見白姬,才肯買東西。”

    小狐狸安慰元曜,“元公子一點儿也不丑,那張公子想必是眼拙了。不勞元公子移步,某去樓上請白姬吧。”

    元曜剛要說自己去就可以了,小狐狸已經放下抹布,飛快地上樓去了。

    小狐狸實在是太勤快了,從掃地、擦灰,到做飯、跑腿,它什麼事情都搶著做,不讓元曜操心。將懶散而倨傲的狸奴整日對自己呼來喝去的日子,和現在的清閑幸福的日子比起來,元曜頓時覺得感慨万千。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非常想念狸奴,哪怕它不如小狐狸溫柔、勤快,總是無理取鬧,對他呼來罵去。

    元曜回到大廳里,張昌宗在貨架邊徘徊。

    元曜道:“白姬一會儿就下來,張公子請先隨意地看看好了。”

    張昌宗沒有理會元曜。

    元曜回到了櫃台后,低頭看書。

    過了片刻,張昌宗問元曜,“丑八怪,這個多少銀子?”

    元曜愣了一會儿,才意識到張昌宗是在和他說話,心中十分生氣,但又不敢反駁。他舉目望去,張昌宗手中拿著一只雕漆小盒,盒子中裝著一支碧玉簪。

    “八兩銀子。”元曜沒好氣地道。這只碧玉簪成色一般,雕工有些過于誇張了,不是頂好的東西,張昌宗的眼光可真不怎麼樣。

    一陣香風襲來,環佩叮咚。白姬裊裊娜娜地走了出來,懷里抱著一只火紅色的小狐狸。

    張昌宗放下玉簪,迎了上去,深情地道:“白姬,你真美,我沒有一時不在想你。”

    白姬放下小狐狸,和張昌宗執手凝望,流淚,“六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真是讓人柔腸寸斷。你上次買的口脂和香粉這麼快就用完了?”

    張昌宗也舉袖抹淚,“一日作三秋算來,你我已有百年未見了,相思磨人,肝腸寸斷。這一次我不是為買口脂和香粉,最近皇宮里的宴會多了,我做了几件新衣裳,想買一支相稱的玉簪。上次那支玉簪,哥哥很喜歡,我送給他了。”

    白姬好奇地問道:“皇宮中為什麼宴會多了?”

    張昌宗道:“因為郁郁寡歡的太平公主突然變得開朗快樂了,公主心情一好,太后也心情大悅。太后心情大悅,皇宮中的宴會自然就多了。”

    白姬微微一怔,“太平公主…變得非常快樂?!”

    “是啊,公主以前陰沉寡歡,喜怒無常,與她相處,讓人無端地覺得恐懼、壓抑。如今,她容光煥發,笑容滿面,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太后見了,非常高興,說這一定是公主年初去感業寺吃齋,蒙受了佛祖的庇佑。”

    白姬笑了笑,“也許,真是佛祖庇佑吧。對了,六郎想買怎樣的玉簪?”

    張昌宗轉身,拿起之前放下的雕漆小盒。

    張昌宗剛拿起雕漆小盒,白姬就笑贊道:“六郎真是慧眼識珠,這支碧玉簪可是舉世難尋的珍品,玉質通透無瑕,成色極佳。玉簪的造型優雅而高貴,雕工細致完美,六郎用來簪發,更顯龍章鳳姿,風度翩翩。”

    “這個多少銀子?”張昌宗撫摸著玉簪,問道。

    “我對六郎一往情深,也就不虛價了,二百兩銀子,這是最低的價錢了。”白姬以袖掩唇,深情地道。

    張昌宗嘴角抽搐,指了指元曜,“剛才,這個丑八怪說只要八兩銀子。”

    白姬眼神微變,但臉上的笑容還是燦爛如花。

    “呃…”元曜頓時冷汗濕襟,他雖然一向不贊成白姬宰客的惡趣味,但是更討厭張昌宗叫他丑八怪,頓時沒好氣地道:“小生剛才說的是匣子的價錢,不知道張公子你問的是玉簪。”

    張昌宗生氣,“我買匣子做什麼?我問的當然是玉簪!”

    “你惜字如金,又沒問清楚。”元曜沒好氣地道。

    “你這個丑八怪,不要再對著本公子說話了,會讓本公子也變成丑八怪的!”張昌宗厭惡地道,同時把目光轉向了白姬,仿佛多看一眼元曜,他就會變丑。

    元曜很生氣,覺得張昌宗真是不可理喻。

    白姬笑眯眯地道,“玉簪兩百兩銀子,盒子八兩,六郎買的話,盒子就送給你了。玉石有美顏的功效,佩戴這支玉簪,會讓六郎的容顏更加美麗。”

    白姬的聲音縹緲如夢,充滿了讓人無法抗拒的魔惑。

    張昌宗聽到“更加美麗”四個字,仿佛中了魔一般,急忙點頭:“好,好,這支玉簪,我買下了。”

    白姬開心地笑了:“軒之,把玉簪給張公子包好。”

    “更加美麗更加美麗更加美麗…”張昌宗喃喃地念叨,如同中了邪。

    元曜覺得有些恐懼。

    元曜送張昌宗出巷子,待他乘上馬車,才回到縹緲閣。里間中,白姬坐在青玉案邊飛針走線地刺繡,口中哼著輕快的小調。小狐狸沏了一杯香茶,放在青玉案上,然后安靜地坐在一邊看白姬刺繡。

    元曜也在白姬對面坐下,看她刺繡。

    白姬笑道:“軒之今天終于也變聰明了一點儿。看來,軒之也很有宰客的天分啊。”

    元曜生氣,“小生才不會宰客,小生只是不喜歡張公子叫小生‘丑八怪’而已。古語云,君子愛財,取之以道。白姬你這樣宰客圖利,有違古人的教誨。”

    白姬笑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個非人…”

    “不管是君子,還是非人,宰客圖利都不對。白姬你要改掉這個壞習慣。”

    “軒之的話是沒錯,可是千年如一日地呆在縹緲閣,實在太無趣了,我總得要找點儿樂子吧?不宰客了,我就沒樂趣了。”

    “你可以繡花,讀書,養養花草。”

    “繡花太傷眼,讀書太費腦,養花草太耗神。”

    “宰客難道不費腦耗神嗎?”

    “不會啊,對我來說,宰客輕松愉快,水到渠成,一點儿也不費腦耗神。”白姬笑眯眯地道。

    元曜被噎住了。奸商果然是天生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8-7-6 00:06:31 |只看該作者
007 海市 (上)

    白姬飛針走線地繡花,小狐狸蜷縮在白姬的腳邊小憩,元曜坐在白姬對面,看茶煙氤氳,聽風鈴叮咚。

    半個時辰之后,白姬放下了針線,吐了一口氣,“終于繡完了。”她將一方手絹遞給元曜,“軒之,你看怎麼樣?”

    “好。小生看看。”元曜笑著接過手絹,展開一看,一滴冷汗滑落額頭。

    手絹是雨過天青色,長寬半尺有余,右下角繡了一叢青菊。青菊邊,並排坐著一只黑貓,一只紅狐,再往左邊去,是一個手持書卷的青衫書生,一個手拿折扇的華衣公子。這兩人兩獸繡得十分簡單,粗獷,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只占了手絹的三分之一。占了手絹三分之二的圖案,是一條栩栩如生地盤旋在天空的白龍。白龍精、氣、神十足,生猛而美麗。白龍的繡工極其精細逼真,連盤旋如珊瑚的犄角,須張如戟的鬣鬃,光澈如琉璃的鱗甲上的每一處細節,都處理得惟妙惟肖,生動細膩。襯托白龍風姿的云霧裊繞飄逸,也繡得十分用心,細致。

    “軒之,繡得好看嗎?”白姬笑眯眯地問道。

    元曜冷汗,指著手絹上的白龍道,“這白龍繡得也太用心了吧?!!”

    “因為繡自己,不知不覺,就用心了。”

    “可是,為什麼狸奴老弟,十三郎,小生,丹陽卻繡得這麼敷衍了事?”

    白姬以袖掩面,“這個嘛,繡白龍的工藝太復雜了,時間又有限,顧不上一些無關緊要的背景了…”

    元曜挫敗。原來,狸奴,十三郎,丹陽和他都是無關緊要的背景。這條龍妖不僅奸詐,懶惰,還非常自戀,自大。

    “怎麼看,這幅繡圖的背景都應該是白龍吧?!!”元曜在心中咆哮道。

    “怎麼,軒之不喜歡這條手絹嗎?”白姬見元曜嘴角微微抽搐,問道。

    “不,挺好的,多謝白姬,小生很喜歡。”元曜趕緊道。算了,算了,不管怎麼說,這手絹好歹也是白姬辛苦繡出來的東西,不好太苛責,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白姬高興地道,“軒之喜歡就好。記住,要隨身帶著喲。”

    “嗯。好。”元曜的臉莫名的紅了。

    月圓如鏡,花枝紛繁。一陣夜風吹過庭院,屋檐下的風鈴叮鈴鈴作響。

    元曜正睡得迷迷糊糊,被風鈴聲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風鈴聲中,似乎有誰在叫他,“軒之,來井邊…”

    元曜起身披衣,走向了后院。

    大廳中,寢具上,只剩小狐狸蜷縮在被子的一角,睡得正香甜。

    后院中,月光如銀,清輝遍地。

    夜風吹過庭院,青草起伏,桃花紛飛。

    桃花樹下,站著一個白衣黑發的女人,她身姿婀娜,雪白的披帛拖曳在地上,如水流動。她微微仰頭,望著一枝滿是花苞的桃花,似乎在等待桃花盛開。

    元曜以為是女鬼,有些害怕,轉身想回大廳繼續睡覺。女鬼叫住了他,“軒之,既然來了,怎麼又要回去?”

    元曜聽到聲音,放下了心,轉身走向桃樹,“原來是白姬,嚇死小生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

    白姬笑了,“我在等軒之。”

    “你等小生做什麼?”

    白姬掩唇笑道:“今夜是月圓之夜,軒之必須去井底呀。”

    元曜一拍頭,想起來了,“是呢,小生還得去井底呢。”

    白姬詭笑,“嗯,軒之是要去井底呢。”

    “那小生這就去了。”元曜走到井邊,就要往下跳。

    白姬急忙拉住元曜,“軒之且慢。”

    “?”元曜回頭。

    “咳咳,軒之見到胤,除了交代沈君的去向,轉交鑰匙之外,還請幫我問一件事情。”

    “什麼事?”

    “無憂樹的下落。”

    元曜奇道,“無憂樹的下落,為什麼要問胤?”

    白姬笑道,“因為無憂樹來自蜃夢中,自然只有蜃才知道它的下落。”

    “哦,好。”元曜答應了。原來,白姬找無憂樹的方法,其實是去井底問蜃,不,是讓他去井底問蜃。元曜想了想,又問道:“胤是怎樣的一個人?”

    “胤是一個溫柔而優雅的人。”

    “你曾經說過,蜃會送小生一場美夢吧?”

    “嗯。夢是一定會有的。不過,白色是一場美夢,紅色是一場噩夢,就看軒之運氣好不好了。”

    “什麼意思?”元曜奇道。

    白姬沒有回答元曜,問起了別的,“鑰匙和手帕帶了嗎?”

    元曜摸了摸胸口,“都帶了。”

    “嗯。去吧。軒之。”

    “好。”

    元曜站在井邊,望向井中,水井幽深不見底,一陣寒氣扑面而來。元曜又不敢跳了,踟躕,“小生…小生…有些不敢下去…”

    “那,我幫軒之一把吧。”白姬笑道。

    “好。但你怎麼幫小生?”元曜問道。

    “啪!”白姬伸手,從元曜身后將他推下了井中。

    “就這麼幫啊。”白姬笑眯眯地道。

    “啊——啊啊啊————”元曜的驚叫聲從井底飄上來,回音蕩漾。最后,“扑通——”一聲,井底就再也沒了聲音。

    白姬站在井邊,對著滿月打了一個呵欠,“春日宜眠。困死了,還是睡覺去吧。”

    白姬飄去睡覺了,庭院中空剩桃花綻放,紛落如雪。

    元曜掉入井水中,如同稱砣般沉入了井底。他的口中吐出一串串水泡,雖然大量井水灌入口鼻中,卻沒有難以呼吸的感覺。

    元曜吐著水泡飄蕩在水中,水中有幽藍色的光線,倒也隱約能看清周圍的情形。四周一望無際,感覺不像是井底,倒像是海底。水草搖曳,珊瑚叢立,不時有尾鰭上發著螢光的游魚從元曜身邊經過。小魚們鑽進元曜的衣袖中,又從他的衣領鑽出來,飛快地游走了。

    元曜覺得很有趣,就跟著魚群一起游。元曜游了一會儿,眼前出現了一片綿延的宮室。華美的宮室中隱約散發出七彩光暈,照徹了黑暗的水底。

    一名童子站在巍峨的宮門外,他穿著一件五彩斑斕的衣裳,梳著雙髻,手里提著一盞橘紅色的燈籠。小童看見元曜,笑著招呼,“肯定是元公子了。”

    元曜奇道,“你怎麼知道小生姓元?”

    小童笑道:“之前,白姬大人傳信,說是元公子今夜要進入海市,造訪我家主人。我家主人特意命我在此迎接。”

    “你家主人是胤麼?”元曜問道。

    小童笑道:“正是呢。元公子請隨我來吧。”

    元曜跟隨提燈的小童進入宮門,一路穿過了九重華麗氣派的宮殿,兩邊還有無數宮殿無限延伸。一路所見,白玉為階,黃金做壁,云母砌屏,明珠引燈,水晶、瑪瑙、琥珀、珍珠、珊瑚、象牙,翡翠、貓眼石、祖母綠棄擲滿地,堆積如山。

    元曜不由得咋舌,這只蜃也太富有了吧?!不過,一路上不見半個人影,這偌大的宮室就只有這只蜃獨自居住麼?

    小童領元曜來到最深處的一座宮殿中,在殿門處停下了腳步。元曜從殿門望進去,只能看見一座極大的云母屏風。透過薄薄的屏風,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綽約的身影。

    小童並不踏入宮殿,他站在門檻邊,垂首道:“主人,元公子來了。”

    “請元公子進來吧。”一個溫柔的男聲從屏風后響起。

    小童向元曜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元公子請進吧。”

    元曜踏進了宮殿中,小童退下了。

    元曜走入宮殿中,穿過屏風,他已經做好了會看見一只大蛤蜊,或者一個奇形怪狀的人的心理准備。但是,在他看見胤時,還是不由得張大了嘴,並且無法移開視線。

    胤穿著一身孔雀紫色的華麗服飾,厚重的華服一層一層地拖曳在地上,上面紋繡著繁蕪錯雜的圖案,幽暗而繁麗。胤的容顏十分美麗,膚如珍珠,鼻如懸劍,五官如同手藝高超的匠師精心雕刻的杰作,完美得無可挑剔。

    胤的眼眸是紫羅蘭色,溫柔而清淺。胤的頭發很長很長,白如冰雪,披散在幽麗的華服上,盤旋在地上,看上去十分詭麗。

    元曜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人,一瞬間看得怔住,忘了說話。這個人真美,美得如此不真實,仿佛一場虛無的夢境。

    胤笑道:“我叫沈胤,元公子請坐。胤本該站起來迎接,才是禮數,但胤不良于行,只好坐著了,元公子勿怪。”

    元曜這才回過神來,“啊,哪里哪里,胤兄客氣了。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胤兄就叫小生軒之吧。”

    原來,這麼美麗的人竟無法行走。元曜突然覺得有些悲傷,難過。白姬說沈胤因為某些原因將一切事情都交給沈樓打理,這個“某些原因”大概就是指他不良于行吧。

    沈胤溫柔地道:“那,軒之請坐。”

    “好。”元曜在沈胤對面坐下。

    元曜拿出鑰匙,交給沈胤,並將沈樓游俠去的事情告訴了沈胤。

    “軒之,你為什麼要攛掇小樓去游俠?江湖凶險,人世艱難,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万一他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叫我一個人怎麼活得下去…”沈胤捧著鑰匙,淚流滿面。

    元曜趕緊解釋,“小生沒有攛掇沈兄去游俠,小生睡了一覺,沈兄就不見了。”

    沈胤沒有繼續責怪元曜,他只是長吁短嘆,紫羅蘭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溫柔的悲傷。

    沈胤溫和知禮,很好說話,為什麼白姬會犯愁不知道怎樣跟沈樓交代呢?元曜暗暗奇怪,他想起了白姬交代的另一個任務,“那個,胤兄,白姬托小生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沈胤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元曜向沈胤說了九尾狐族得到無憂果,栽種無憂樹,弄丟無憂樹的經過。“無憂樹也許是被人竊去了,至今不知下落,白姬想向你打聽無憂樹的下落。”

    沈胤道:“無憂樹確實是海市的東西。既然白姬想知道,那我就幫她找一找吧。”

    知道無憂樹的下落,胡十三郎一定會很開心。元曜高興地道:“如此,小生先謝過胤兄了。”

    沈胤笑道:“軒之不必客氣。”

    沈胤從衣袖中拿出一只紫色的水晶球,雙手虛托在球下。水晶球緩緩浮上半空,發出柔和的光暈。

    元曜望著水晶球,水晶球中浮現出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最后畫面定格在一棵枝繁葉茂,金花燦爛的大樹上。

    那就是無憂樹嗎?好美麗…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不過,這棵美麗的金色大樹位于茫茫大海中,四周云霧繚繞,看起來不像是在長安。

    “這是蜃夢中的無憂樹,胡三娘就是從這棵樹上摘走了無憂果。借由這棵無憂樹的氣息,可以得知流落人間的無憂樹的下落。”沈胤一邊緩緩地道,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沈胤閉上雙眼的剎那,水晶球上倏然睜開了一只眼睛,紫瞳灼灼如妖,說不出的詭異。

    “媽呀!”元曜嚇得連退三步,指著水晶球,顫聲道:“球長眼睛了!球長眼睛了呀!”

    “咳咳,軒之,那是我的眼睛。”沈胤閉著眼睛道。

    “啊!胤兄你的眼睛怎麼跑到水晶球上去了?嚇死小生了!”元曜驚魂未定。

    沈胤答道,“我在找無憂樹。”

    水晶球上紫光閃爍,球中的場景開始變化,從海洋到陸地,穿過山巒,平原,沼澤,河流,最后定格在了一座繁華的城市中。元曜仔細看去,這座城市無比眼熟,正是長安。

    水晶球中的畫面不再變化,那只紫瞳幽光灼灼,十分懾人。

    元曜正在等待沈胤找出無憂樹的具体位置。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沈胤光潔的額頭上開始浸出汗水,唇色也漸漸變得蒼白。突然間,沒有任何征兆的,水晶球上的眼睛消失了,長安消失了,變得一片空白。

    “胤兄,怎麼樣?無憂樹在哪里?”元曜問道。

    沈胤虛弱地道:“無憂樹的氣息在長安,但我用盡力量也無法找到它。”

    “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我依稀能感到一股非常强大的靈力隔絕了無憂樹的氣息…”沈胤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光潔的額頭上青筋漸漸凸起,他看起來非常難受,似乎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胤兄,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元曜擔心地道。

    沈胤艱難地道:“不好了,他要出來了!軒之,快離開這座大殿,快——快——”

    沈胤銀白如霜雪的長發以肉眼看見的速度漸漸變成了血紅色,如同燃燒的火焰。

    “欸?”元曜吃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胤猛地睜開眼睛,紫羅蘭色的眼睛變得血紅,美麗的臉也變得猙獰而扭曲。沈胤怒視元曜,之前溫柔的聲音變得粗獷而凶惡,仿佛換了一個人,“太可惡了!太可惡了!你這書生,竟敢騙走小樓?!!”

    元曜不明所以,賠笑解釋,“胤兄,剛才小生已經解釋過了,沈樓兄去游俠,不關小生的事情…”

    沈胤笑得陰邪,語氣凶狠,“哼!詭詞狡辯!如果不是你這家伙挑唆,小樓怎麼會去游俠?你把小樓騙走了,那你就留下來代替小樓吧!”

    元曜賠笑,“胤兄不要開玩笑,小生不能留在井底…”

    沈胤笑容猙獰,惡狠狠地道:“哼!那可由不得你!”

    元曜一怔,沈胤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元曜正在疑惑,宮殿四周突然涌出大片白霧。白霧源源不斷,迅速包圍了元曜和沈胤。沈胤美麗的臉龐突然扭曲,五官錯位,嘴唇豁裂開來,露出尖利的獠牙。它伸出血紅的舌頭舔舐嘴唇,口涎四溢,“吃了你,你就會留下了…”

    元曜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優雅的雪發公子變成了一個可怖的紅毛蜃怪,頓時覺得頭皮發麻,雙腿發抖。元曜拔腿想逃,但地上的白霧幻化成一只只蒼白枯瘦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足踝,讓他無法動彈。

    紅毛蜃怪爬向元曜,舌頭伸出,口涎四溢,“好想吃人,好想吃人,美味的人類…”

    元曜怕的要死,卻又跑不掉,只好哭喪著臉賠笑,“小生太瘦,不好吃…胤兄你不要嚇唬小生了,這個玩笑一點儿也不好笑…”

    紅毛蜃怪惡狠狠地道:“哼哼,誰和你開玩笑?!你的頭骨形狀倒是不錯,我正好缺一個燭台,看來還不能嚼爛了…”

    隨著紅毛蜃怪靠近,一股極腥膻的味道涌入元曜鼻中,惡心得他想吐,嚇得他几乎暈厥。元曜拼命地抬腳,腳卻無法動彈,他心中恐懼至極,“救——救命——”

    元曜話音剛落,他胸口的位置閃爍出五彩光華,有兩人三獸浮現在了半空中,一條白龍,一個青衫書生,一個華衣公子,一只黑貓,一只紅狐。仔細看去,它們都是線繡的圖案。

    神氣活現的白龍盤旋飛舞,卷向紅毛蜃怪。紅毛蜃怪后退了三步,它擺出了攻擊的姿勢,箕踞在地,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如鈍器擊牆的聲音。白龍生猛地盤旋飛舞,也張開大口,發出一聲雄渾震耳的龍吟。

    元曜嚇得魂飛魄散,僵立著無法動彈。他眼看著蜃怪和龍妖對峙著,互不相讓,情勢一觸即發。

    白龍吟嘯著卷向蜃怪,蜃怪眥目,張開大口,將白龍吞入了口中。

    元曜流淚,“白姬,你死得好慘…”

    元曜話音未落,白龍散作蛛絲,從蜃怪的齒縫中溢出,一圈一圈纏上了蜃怪的身体。不多時,蜃怪就被蛛絲纏成了一個大繭,無法動彈。與此同時,元曜腳上的束縛消失了。線繡的青衣書生,華衣公子,小黑貓,小紅狐繞著蜃怪轉圈。

    蜃怪在蛛絲中憤怒地掙扎,“太可惡了!太可惡了!啊啊,我要吃了你們——”

    青衣書生,華衣公子,小黑貓,小紅狐一哄而散,向殿門逃竄而去。

    元曜怔怔地站在白霧彌漫的大殿中,見線繡的人獸都逃走了,才反應過來,拔腿追了去,“哎,你們不要丟下小生,等等小生啊!”

    元曜跟著線繡的人獸跑出大殿,疾走在長廊中。“太可惡了!太可惡了!啊啊,我要吃了你們——”蜃怪的憤怒的嘶吼被拋在了后面,漸漸模糊。

    一路走去,眼前的景象讓元曜大吃一驚,白玉為階,黃金做壁,云母砌屏,明珠引燈的華美宮殿都不見了,眼前只有一片斷壁殘垣,荒煙蔓草的廢墟。之前,華殿中棄擲成堆的金銀珠寶全都變成了白骨堆,腐屍堆,讓人頭皮發麻。

    元曜提心吊膽地往外走,感覺迷路了,找不到出口,不由得害怕。在轉過一個彎的時候,元曜和一條五彩斑斕的魚撞了一個滿懷。元曜嚇了一跳,那魚也嚇了一跳,但看清是元曜,它舒了一口氣,口吐人語,“原來是元公子。”

    元曜一聽聲音,竟是之前帶他去見胤的小童,不由得張大了嘴。

    五彩魚打量四周,嘆了一口氣,道:“唉,看這情形,紅色的主人又醒了,恐怕又要鬧騰許久。元公子,你還是趕快離開為妙。”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好像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五彩魚道:“那,您請隨我來。我送您去海市的出口。您是縹緲閣來的客人,可不能被主人給吃了。”

    “好,好,多謝魚老弟。”元曜忙不迭地答應。

    五彩魚帶領元曜往外走去,線繡的青衣書生,華衣公子,小黑貓,小紅狐圍著兩人轉圈。元曜不時能踩到骷髏,腐屍,他害怕得連衣袖都在微微發抖,“魚老弟,這里怎麼這麼多白骨?小生剛才進來時好像沒看見…”

    “啊,這些呀,這些都是紅色的主人吃掉的人。”五彩魚不以為意地道。

    “紅色的主人?難道你還有几種顏色的主人?”元曜奇道。

    五彩魚道:“我有兩種顏色的主人,元公子今夜不是也見到了嗎?白色的主人美麗優雅,善良溫柔,他醒著的時候,海市就是一片華美如夢的宮殿。嘿嘿,連我都變成了可愛的小童。紅色的主人殘暴而恐怖,喜歡吃人,他醒著的時候,海市就是一片堆滿白骨的廢墟。唉唉,他一醒來,連我也得東躲西藏。”

    “啊,原來胤兄有兩個?”元曜咋舌。他想起白姬說過的話,夢是一定會有的,不過,白色是一場美夢,紅色是一場噩夢,就看軒之運氣好不好了。

    原來,那條奸詐的龍妖怕下來遇見紅色的蜃怪,就推他來送死。元曜不由得生氣。

    五彩魚道:“不,主人只有一個,只是有時候性情溫柔,有時候性情殘暴。”

    說話間,五彩魚帶著元曜離開了海市,周圍又變成了一片無垠的幽藍色。五彩魚停下,道:“元公子,出口就是這里了。”

    元曜四下張望,“哪里有出口?小生沒看見啊。”

    五彩魚道:“元公子你抬頭往上看。”

    元曜抬頭,一片無垠的幽藍中,浮現出一輪皎潔而美麗的滿月。

    五彩魚道:“那就是您下來的井口了。”

    元曜手搭涼棚一望,犯愁了,“那麼高,小生怎麼上去?”

    元曜話音剛落,線繡的青衣書生,華衣公子,小黑貓,小紅狐散作了蛛絲,蛛絲飛快地結扣,盤作懸梯。一條懸梯緩緩向上延伸,直奔滿月而去。當繩梯最下端的一段梯格也上升到空中時,反應遲鈍的小書生總算明白他必須爬上去,才能回到縹緲閣。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不擅長爬梯,又有些恐高,敢問魚老弟,可還有其它回縹緲閣的捷徑?”

    五彩魚搖頭,“沒有捷徑呢。要回縹緲閣只能爬上去,元公子加油。”

    元曜無法,只得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抓住蛛絲,踩上了繩梯。元曜硬著頭皮往上爬,爬了十來步時,他低頭一看,五彩魚還在原地目送他。

    元曜揮手道,“魚老弟,小生告辭了,你也請回吧。”

    五彩魚在下面揮鰭,大聲道:“好。元公子再見,下次還來海市玩喲!”

    元曜差點儿一腳踏空。無論如何,打死他他也不敢再來這嚇死人的海市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8-7-6 00:06:43 |只看該作者
006 海市(下)

    元曜踩著蛛絲懸梯,一步一步向上爬去。他累得氣喘吁吁,只敢向上看,不敢往下瞅。四周的顏色也漸漸變化,由幽藍色變成深藍色,瑩藍色,淺藍色。眼前一片絢爛的白光過后,元曜離開了水中,回到了空氣中。

    借著月光望去,元曜發現自己置身在逼仄幽冷的井底,身子一半探出水面,一半泡在水中,全身都濕透了。不過,幸運的是蛛絲懸梯仍然向上延伸,他只要再爬二十來步,就能出井底了。

    元曜顧不得勞乏,寒冷,急忙向上爬去。他只想趕快回到地面,換上干淨衣裳,喝上一杯熱茶。

    元曜疾步向上攀去,看見最后一步梯格時,他淚流滿面。——因為蛛絲不夠,繩梯的頂端離井口還有半米。那條自戀自大的龍妖只顧著繡龍,對其余的圖案馬虎了事,導致現在蛛絲不夠長,繩梯結不到井口。

    元曜被懸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干著急。

    是就這麼等天亮,待白姬來拉他?還是冒險躍出井去?元曜思前想后,左右為難。一陣寒風從井底騰起,元曜打了一個哆嗦的同時,也拿定了主意。他一手抓著繩梯,一手探向井沿,試圖攀上去。從繩梯到井沿不過半米遠,一米高,換做身手靈活的習武之人,一個翻身躍起就上去了。但是元曜是個書生,又膽小,他畏手畏腳地折騰了半天,還是上不去,不過雙手勉强攀住井沿了。

    大廳里,胡十三郎醒了兩次,元曜都不在。第一次,小狐狸以為元曜如廁去了,沒有在意。但第二次醒來時,它還是沒有看見元曜,不由得有些擔心。

    小狐狸起身,沿著回廊往后院一路找尋元曜,“元公子…元公子…”

    后院中碧草凄凄,樹影斑駁,四周安靜如死。小狐狸有些害怕,但又擔心元曜,還在走進了碧草中,輕聲呼喚道:“元公子在后院嗎?元公子你在哪里?”

    水井中傳來窸窣的響動,小狐狸猛然回頭,但見水井中爬出一個濕漉漉的,披頭散發的黑影,衝著它幽幽地道:“十…三…郎…”

    “啊!!”小狐狸嚇得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元曜好不容易從井中掙扎出來,看見十三郎在后院,本想叫它拉他一把。誰知,他剛開口,小狐狸就嚇暈了。

    元曜趕緊爬到小狐狸身邊,“十三郎,十三郎…”

    小狐狸倒在草叢中,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元曜搖晃小狐狸,流淚,“十三郎醒醒,你不要嚇唬小生…”

    小狐狸沒有反應,昏迷如死。

    元曜只好把小狐狸抱回大廳,放回被子上。元曜換下濕衣服,又哭了一會儿,他太累了,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小狐狸還是僵臥不醒。

    白姬看了,搖扇道:“看這情形,恐怕是被嚇走了魂。”

    元曜流淚自責,“都是小生不好,嚇到了十三郎。”

    “事到如今,軒之自責也沒用。”白姬安慰元曜。

    “那,小生去請個大夫來?”

    白姬搖扇,“弄丟了魂魄,請大夫來沒用。”

    “那,小生去江城觀請個道士來給十三郎做法收魂?”

    白姬搖扇,“道士來了,會把十三郎給收走的。”

    元曜愁眉苦臉地道:“那,該怎麼辦?”

    白姬想了想,道:“我記得,太平公主有三粒回魂丹,是世間不可多得的靈藥。你去向她討一粒來,十三郎就能醒過來了。”

    元曜犯難,“太平公主尊貴無雙,小生一介平民,怎能輕易得見她的玉顏?更何況,這樣珍貴的寶物,太平公主怎肯賜給小生?”

    “無妨,我給你一張拜帖,你拿著拜帖去公主府,她一定會見你。至于她給不給回魂丹,就看軒之自己的造化了。”

    元曜還是犯難,“雖然有拜帖,但小生兩手空空地去拜會,似乎不合禮數。”

    按照唐朝社會的規矩,持帖去拜會他人,尤其是地位尊貴的人,總要隨拜帖贈送一些禮物才合規矩。對方身份越尊貴,禮物就應該越貴重。元曜的目的是去討回魂丹,禮物應該更貴重豐厚。元曜沒有禮物能送,想讓白姬拔毛送禮物。

    “啊,送禮啊,那就去后院折一枝桃花吧。軒之再配上一首寫春日的小詩,又風雅,又別致。”一毛不拔的奸詐龍妖如此道。

    元曜只好去后院折桃花,他折了一枝桃花回來,稍微修剪了一下,又鋪紙研磨寫了一首小詩,“啼鳥歸江岸,枝頭綠芽短。殘雪積虛閣,紅萼未宜簪。”

    白姬坐在青玉案邊看元曜忙碌,神色有些凝重,“軒之,胤真的說他無法找到無憂樹?”

    元曜已經把昨夜入海市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白姬,包括胤無法找到無憂樹的事情。

    元曜一愣,點頭:“沒錯。胤兄說他能感到無憂樹的氣息在長安,但是一股非常强大的靈力隔斷了無憂樹的氣息…”

    白姬神色凝重,“長安城中,具有能讓胤都覺得强大的靈力的非人屈指可數,如果真是它們中的一個竊走了無憂樹,即使我出面,要拿回無憂樹也不太容易。”

    “咦,離奴老弟不是總說你是長安城中最老的,最强大的非人嗎?原來,你也有忌憚的非人?”

    白姬笑了,“軒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有誰堪稱最强大。長安城中,每個非人都有自己的勢力范圍,互相不可越界,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如果强行越界行事,無論是誰,無論成敗,都要付出代價。”

    元曜撓頭,“聽起來,好像很復雜。小生還以為你最老,法力最强大,所以無所不能呢!”

    “咳咳,軒之,我不是最老,而是活得最長。”

    元曜撓頭,“最老和活得最長不是一回事嗎?”

    白姬搖扇,笑了,“對于女性非人,這二者還是有著微妙的區別…”

    元曜冷汗,這條老得不能再老的龍妖也討厭被人說老麼?看來,女人和女非人,骨子里都是一樣。

    “白姬,聽你說起來,找回無憂樹似乎很困難。”

    白姬搖扇,“再困難,我也會找回無憂樹。因為,這是十三郎的願望。”

    “你不害怕比你更强大的非人嗎?”

    白姬搖扇,“有軒之在,我不怕。”

    莫名的,元曜的臉紅了,“為什麼有小生在,你就不害怕?”

    白姬笑眯眯地道:“因為,遇見危險,我會派軒之出馬。”

    “白姬,非人之間的斗法,請不要拿弱小的人類去做無謂的犧牲!!”元曜生氣地道。

    “嘻嘻。”白姬詭笑。

    元曜弄好了花枝和詩箋,拿著拜帖准備出門,“白姬,你不和小生一起去公主府嗎?”

    “不了。我得去弄清楚無憂樹的下落。”白姬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

    “那,小生就去公主府了。”元曜告辭白姬,離開了縹緲閣。

    元曜走在路上時,還在擔心太平公主在不在府中,但是來到太平府外,他就放心了。太平府外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許多人拿著禮盒和拜帖等著進去拜會。太平公主權傾朝野,涉足政治,官吏、士人無不巴結奉承她,以求仕途顯達。

    元曜一看這架勢,就猜到太平公主在府中了,頓時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又犯愁,拜會的人這麼多,他得等到什麼時候?

    元曜念及小狐狸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等著回魂丹救命,不能耽誤,就硬著頭皮,厚著臉皮擠上前,將拜帖和桃花塞給門口的管事,“小生從縹緲閣來,請求拜見太平公主。”

    眾人見元曜遞上來的禮物是桃花,頓時哈哈大笑。——世人皆知,太平公主奢華無度,性喜靡費,前來拜會者無不呈上豐厚的財物,珍貴的異寶,越貴重越容易得召見。這窮書生拿一枝桃花就想進太平府,未免太可笑了。

    管事並沒有笑,他鄭重地接過元曜的拜帖,躬身道:“公子請進。”

    “欸?”元曜吃驚,他以為怎麼都要等上几個時辰,才能進太平府。

    管事客氣地道:“公主吩咐過,持縹緲閣的拜帖來的客人,隨時可以引見入府。”

    門口等候的人紛紛不滿,有人小聲地抱怨,“不是說太平公主玉体抱恙嗎?怎麼這個書生倒能進去?”

    “我們等了三天,都不許入府,為什麼這個小子一來,就讓他進去?”

    “你才等了三天,老朽都能了十几天了…”

    見眾人開始喧嘩,一名威武的護院頭領站出來,怒喝道:“敢在公主府外喧嘩者,亂棍打走!!”

    眾人聞言,不敢做聲了。

    元曜跟著管事走進太平府,穿過重樓疊閣,山石亭台,來到他上次到過的水榭前。

    管事在水榭前站住,對元曜道:“公子請稍后,小人進去通報。”

    “有勞。”元曜道。

    元曜等了一會儿,管事和兩名梳著墮馬髻,穿著榴紅色宮裝的女侍出來了。

    管事笑道:“公主請公子進去相見。”

    “有勞了。”元曜笑道。

    管事笑了笑,徑自去了。兩名侍女對元曜道:“公子請隨奴婢來。”

    “有勞兩位姐姐帶路。”元曜道。

    兩名女侍帶元曜穿過長長的浮廊,進入水榭中。元曜遠遠望去,只見太平公主穿著一身松煙色華服,懶洋洋地倚坐在一張美人靠上。她手里拿著一枝桃花,一張詩箋,正在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元曜冷汗,太平公主在笑什麼?是嫌棄桃花太寒磣?還是嫌棄他寫的詩太糟糕?

    元曜緊張地走上前,作了一揖,“小生參見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美眸微抬,望了一眼元曜,哈哈大笑,“你就是上次跟祀人來的那個妖緣公子吧?哈哈哈——”

    “小生叫元曜,字軒之。”元曜冷汗,糾正太平公主錯誤的記憶。

    “哈哈,不管叫什麼,反正就是你——哈哈哈——”

    元曜再次冷汗,他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她的笑聲真讓他毛骨悚然。

    太平公主道:“妖緣,你來太平府干什麼?哈哈哈——”

    元曜糾正,“是元曜。是這樣的,小生的一位朋友受了驚嚇,失了魂魄,昏迷不醒。白姬說公主您有回魂丹,小生特意來求一粒。”

    “哈哈,回魂丹何等珍貴,本公主為什麼要給你?哈哈哈——”太平公主冷慢倨傲的話語和開懷的笑容有著微妙的違和感。

    元曜道:“小生希望公主慈悲為懷,救救小生的朋友。”

    “哈哈,要本公主給你回魂丹也不難,按照縹緲閣的規矩,一物換一物,你拿什麼和本公主交換?哈哈哈——”

    元曜實話實說,“小生沒有任何東西足以與公主交換回魂丹。”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桃花上附的詩箋,哈哈大笑,“這是你寫的嗎?詩才不錯嘛。哈哈哈——”

    “公主謬贊了。”元曜謙虛地道。

    “哈哈,本公主要和上官昭儀開百詩宴,如果你寫一百首詩呈給本公主,本公主就賜你一粒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一邊說話,一邊樂不可抑。

    元曜想了想,只能答應,“小生遵命。”

    “妖緣,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拿一百首詩來太平府,本公主就給你回魂丹。哈哈哈——”

    “是元曜。”元曜糾正道,繼而又懇求,“三天后,小生一定將詩呈上。不過,小生的朋友還昏迷著,命懸一線,救人如救火,如果公主現在就給小生回魂丹,小生感激不盡。”

    “哈哈哈,不,你拿詩來,本公主才給你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樂不可抑。

    太平公主這麼說了,元曜只好從命,不敢再多言了。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捧腹大笑。

    太平公主的笑聲讓元曜心中發悚,他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敢問,公主在笑什麼?難道小生的行止有什麼可笑之處?”

    “哈哈,不是妖緣公子的緣故。不知道為什麼,本公主就是想笑,停止不住地想笑。哈哈哈——”

    “不是妖緣,是元曜。”元曜再次糾正道。

    “哈哈,不管是什麼,反正都是你。哈哈,哈哈哈——”

    “公主您這樣笑不累嗎?”元曜斗膽問道。太平公主這麼不停地大笑,他光是看著,都覺得累。

    “哈哈,是很累,可是停不下來。本公主這些時日笑得比過去的二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感覺好累,好乏。哈哈哈——”

    元曜冷汗。雖說笑口常開是好事,可怎麼看,太平公主這麼笑都有些詭異。

    “那,小生告辭了。”元曜垂首道。

    “稍等。”太平公主喚侍女拿來一個匣子,遞給元曜,“這是上次那幅刺繡,祀人當時說想要,你替本公主帶給她。哈哈哈——”

    “是。”元曜接過木匣,應道。他記得上次白姬討要刺繡,太平公主明明說不給,她嘴里說不給,但繡好后還是給了。看來,她和白姬應該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吧?

    太平公主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冷冷笑道:“本公主不是特意替祀人繡的,只是閑來無事,多繡了一幅。哈哈哈,所以,你千万不要以為本公主和祀人是朋友。哈哈哈哈——”

    “你們不是朋友嗎?”元曜奇道。

    “祀人最討厭人類,本公主最討厭非人,我們怎麼會是朋友?哈哈哈——”

    元曜愕然。太平公主從小被惡鬼折磨,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中,她討厭非人他能理解,但白姬為什麼會討厭人類?從她平常的言行舉止中,他沒有看出她討厭人類。如果她討厭人類,那他是人類,她豈不是討厭他?

    想到白姬可能討厭自己,元曜有些難受,問道,“白姬為什麼討厭人類?”

    “因為祀人因為人類的緣故,才會遭受天罰,不能入海,不能成佛。哈哈哈——”

    “欸?!”元曜吃驚。

    “哈哈,本公主是聽母后說的,不知道其中隱情,妖緣公子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問祀人。哈哈哈——”

    “不是妖緣,是元曜。”元曜生氣地糾正道。

    “都一樣嘛。哈哈哈——”

    元曜告辭離開了太平府。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8-7-6 00:06:57 |只看該作者
007 百詩

    元曜回到縹緲閣,縹緲閣中冷冷清清,白姬還沒回來,小狐狸仍然昏迷不醒。

    元曜把木匣放下,拿了文房四寶,沏了一杯茶,坐在里間寫詩。兩個時辰過后,元曜湊了十來首詩,肚子也餓了。小狐狸昏迷著,沒人給做飯,元曜只好拿了几文錢,去市集吃了一碗餛飩。回來時,他又買了兩斤畢羅,做他和白姬的晚餐。

    夕陽西下,白姬還沒回來,也沒讓人捎消息回來。元曜只好自己先吃晚飯。元曜獨自坐在后院的長廊下,木案上放著冰冷的畢羅,四周冷冷清清,讓人覺得凄涼。

    白姬去打探無憂樹的下落,不知道會不會有事?離奴在山中躲避天劫,不知道現在是否平安?十三郎躺在里間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讓人擔心。元曜一邊啃著冷硬的畢羅,一邊流下淚來。為什麼人世間總是有那麼多憂心的事情,即使有無憂樹,又怎麼能夠真的無憂無慮?

    掌燈時分,白姬還沒回來,元曜更擔心了。他想去找她,卻又不知道去哪里找。

    深夜了,白姬還沒回來,也沒有傳信回來。元曜在縹緲閣中走來走去,心急如焚,淚流滿面。白姬從來不曾不打招呼就離開縹緲閣這麼久,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此刻,那條龍妖是被法力更高深的非人吃了?還是暴屍荒野,無人埋骨?

    元曜又擔心,又害怕,又焦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心中無法安寧。

    元曜在縹緲閣中踱來踱去,煎熬了整整一夜,流了一整夜的淚。一想到白姬如果真的不在了,他就覺得很悲傷。天剛蒙蒙亮時,料定街上沒有禁軍了,元曜衝出了縹緲閣,想去找白姬。他想,如果碰見一個非人,就打探白姬的消息,一直問下去,那一定會有她的下落吧。反正,他妖緣深厚,不愁碰不到非人。

    元曜剛衝出縹緲閣,昏朦的天色中有個男聲焦急地道,“元公子快止步,不要踩俺!!”

    “呃!”元曜把即將踏地的腳移開,定睛望去,地上有一只蝸牛。

    “是你在說話嗎?”元曜問蝸牛。

    蝸牛道:“是俺。”

    “你怎麼知道小生姓元?”

    “你剛從縹緲閣出來,而且呆頭呆腦的,肯定是元公子呀。‘呆頭呆腦的,就是軒之了。’白姬是這麼說的。”

    “白姬?!你見過她嗎?她現在在哪里?”元曜急忙問道。

    “白姬現在在哪里俺不知道。但是,昨天下午,俺在朱雀門大街遇見白姬,她讓俺來縹緲閣給元公子帶個話。俺爬了一天一夜,可算爬到縹緲閣了。”

    “什麼話?”

    “白姬說,她這几天可能不回縹緲閣了,讓元公子不要擔心,好好看店,小心火燭。”

    元曜放下了一顆心的同時,覺得有些虛脫,有些生氣,“她…她居然讓一只蝸牛帶平安?!真是坑死小生了!!”

    虧他還以為她已經三長兩短了,一整夜憂焚焦慮,還流了一衣袖的淚。

    蝸牛不高興了,“元公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瞧不起蝸牛嗎?俺為了傳話,不敢有片刻耽誤,路上也不曾休息一分鐘,不眠不休地爬過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能瞧不起俺?!”

    元曜哭笑不得,趕緊賠禮,“蝸牛兄誤會了,小生不是這個意思。不管怎麼樣,謝謝蝸牛兄了。”

    見元曜賠禮,蝸牛消了氣,道:“元公子客氣了。話傳到了,那俺就告辭了。”

    元曜挽留,“蝸牛兄一路辛苦,不如進來喝杯茶再走?”

    蝸牛道:“不了。俺還得去延康坊給佘夫人傳信,她的小儿子前天早上被東市蛇肉店的胡人抓住了,要拿來做湯喝。小佘讓俺傳話給他娘,讓他娘去救他。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不趕緊去不行呢!”

    呃,即使趕緊去,恐怕也已經遲了吧?元曜一頭冷汗,覺得小蛇一定是嚇糊涂了,才會找蝸牛傳十万火急的救命信。“那,蝸牛兄走好。”

    “嗯。好。”蝸牛緩緩而去,漸行漸遠。

    元曜回到縹緲閣,雖然天已經亮了,但他一夜未眠,覺得很累,就倒在胡十三郎身邊睡著了,一夢香甜。

    這兩日,元曜絞盡腦汁地作詩,他想早點儿湊齊一百首,好去太平府換回魂丹。所幸,他以前零零碎碎地寫了不少傷春悲秋、感古嘆今的詩,如今前拼后湊起來,竟差不多有一百首了。

    第三天,元曜整衣潔冠,捧著一百首詩去拜訪太平公主。太平府外又是馬車人往,絡繹不絕,一片喧嚷。從眾人的閑談中,元曜得知太平公主生病了,不會見客人。但元曜呈上拜帖之后,管事還是把他領進府了。路上,管事道,“公主近日有疾,你有話簡短說為好。”

    “欸?!”元曜吃驚,太平公主生病了?“公主患了什麼疾?小生記得三天前公主還安然無恙…”

    管事道:“公主玉体染恙,我等下人豈能得知詳情?不過,聽說,公主似乎得了怪症,渾身發癢,痛苦難耐,太醫來過几次,煎了許多藥汁沐浴,也不見好轉。”

    說話間,元曜和管事來到了水榭外。一番通稟之后,元曜跟隨兩名侍女進了水榭。太平公主躺在一張大床上,床的四周垂著鮫綃簾,隨風飛舞。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在床上哈哈大笑,樂不可抑。

    在太平公主開懷的笑聲中,侍立的四名女侍臉上卻露出憂焚之色。

    元曜對著太平公主作了一揖,“小生參見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妖緣,又是你…哈哈哈…”

    “是元曜。”元曜糾正道。

    “不管是什麼,反正就是你。哈哈哈——”

    元曜不想再糾結名字的事情,開門見山地道:“小生做好了一百首詩,特來呈給公主,請公主贈小生回魂丹。”

    太平公主聞言,一愣,笑了,“哈哈,詩已經做好了麼?”

    元曜把詩呈上,侍女接過,拿入了鮫綃簾內,呈給太平公主。太平公主隨手翻了翻,吩咐侍女取來回魂丹,遞給元曜。

    元曜接過回魂丹,感激涕零,“多謝公主。”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會儿,開口道,“妖緣,你回縹緲閣后,讓祀人來太平府見本公主。”

    “欸?!”元曜有些奇怪,但還是答應了,“小生遵命。可是,白姬這几天都不在縹緲閣,她正在忙一件要緊的事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太平公主掀開床上的紗幔,露出了臉龐,眼眸如夜鴉之羽,她冷冷地笑道:“告訴她你看見的,她就肯來了。哈哈哈——”

    元曜抬頭向太平公主望去,頓時頭皮發麻。太平公主的臉上布滿了奇怪的金紋,像是凸出的血管,這讓她美麗的容顏顯得有些猙獰。而且,不止臉上,太平公主的脖子上、手上乃至全部皮膚上都爬滿了金色的圖案,觸目驚心。

    元曜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太平公主伸出手撓脖子上的金紋,似乎很癢,“你去告訴祀人,本公主被惡鬼附身了。她就會來了。哈哈哈——”

    兩邊的侍女阻止太平公主,“公主,請不要撓,會傷了皮膚。”

    元曜嚇得背脊發麻,只能應聲道:“是。等白姬回來,小生會轉告她。”

    “哈哈,哈哈哈——”水榭中回蕩著太平公主空洞的笑聲。

    元曜回到縹緲閣,白姬還沒回來。元曜將回魂丹喂給小狐狸吃了,等了半天,小狐狸還是沒有醒來,他不禁有些著急。十三郎為什麼還不醒?難道回魂丹沒有效果?

    元曜十分擔憂,又悲傷了一下午。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

    元曜孤獨地坐在長廊中啃畢羅,心中凄涼,淚流滿面。

    “軒之,你在哭什麼?”一陣香風拂過,環佩叮咚。

    元曜下意識地擦干眼淚,反駁道:“小生才沒有哭。”

    下一瞬間,元曜反應過來,回過頭去,又哭了,“白姬,你終于回來了,小生一直擔心你回不來了…”

    “我怎麼會不回來?軒之就愛瞎操心…啊,餓死了!”白姬坐下來,就著元曜的手,咬向他手中的畢羅,一咬就咬掉了一大口。

    元曜生氣,“不要偷吃小生的畢羅!!!”

    白姬笑眯眯地道:“怎麼叫偷吃?我這明明是搶!”

    元曜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畢羅已經被白姬搶了去,津津有味地吃著。

    元曜不敢搶回來,只好另拿了一個。

    “白姬,你這几天去哪里了?”

    “我去曲江邊和玄武下棋去了。”

    “下棋?你不是去打探無憂樹的下落嗎?”

    “親自去奔波多累,問玄武就好了。玄武對長安城中所有非人的動向都了如指掌,問它也就間接知道無憂樹的下落了。”

    “那你打探到什麼了?”

    “無憂樹不在任何非人手中。”

    “那無憂樹在哪里?”

    “不知道。”

    “你出去了三天,就得到了‘不知道’這個結果?”元曜有些失望。

    “不,我還得到了一籃紅菱角。玄武下棋輸給我的。軒之剝了,讓十三郎做成菱角湯,一定很美味。”白姬笑眯眯地指著放在一邊的一籃子紅菱角。

    元曜一聽到十三郎,又流淚:“十三郎還沒醒呢,小生從太平府討來了回魂丹,也給它吃下去了,可它還是昏迷不醒。這是怎麼回事?”

    “你什麼時候給十三郎吃下的回魂丹?”

    “約莫兩三個時辰前。”

    白姬眼珠一轉,笑了:“軒之沒有喊魂,十三郎怎麼會醒?”

    “喊魂?什麼喊魂?”元曜一頭霧水。

    “丟了魂之后,即使吃下回魂丹,也必須喊魂,魂魄才會回歸身体。”

    “小生去哪里喊十三郎的魂?”

    “十三郎在哪里丟了魂,軒之就要去哪里喊呀。”

    “怎麼喊?”元曜問道。

    白姬促狹地笑了,對著元曜耳語了一番。

    “不、不,這也太為難小生了…”元曜連連擺手,拉長了苦瓜臉。

    白姬揮指彈淚,“可憐的十三郎,軒之不肯替你喊魂,看來你只能永遠昏迷下去了…”

    “好吧,好吧,小生去喊魂也就是了。”元曜苦著臉道。

    夕陽西下,碧草凄凄,胡十三郎嚇掉魂魄的地方,元曜穿了一身白底繡牡丹的裙子,頭梳倭墮髻,手里拿著兩枝桃花做跳舞狀徘徊,尖著嗓子喊魂:“十三郎,魂兮歸來…十三郎,魂兮歸來…”

    白姬坐在回廊中遠遠地望著,嘴角抽搐。

    一只火色的小狐狸沿著長廊走過來,在白姬身邊坐下。白姬側頭,笑了,“十三郎,醒了?”

    “嗯。”小狐狸羞澀地道,它疑惑地望向遠處草叢中瘋魔狀的人,“那是哪位姐姐在跳舞,怎麼還在叫某的名字…嗷,居然是元公子,他瘋了麼?!他跳舞跳得好難看!!”

    白姬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哎哎,軒之穿女裝真不好看,舞跳得也不好看。”

    正在草叢中賣力地跳舞喊魂的小書生永遠也不會知道,即使他不喊魂,胡十三郎在服下回魂丹三個時辰后也會醒來。

    掌燈時分,元曜換回了青衫,他見小狐狸醒來,高興得直落淚。元曜為嚇到小狐狸而道歉,小狐狸原諒了他。

    小狐狸知道元曜為了救它,兩次去太平府,還做了一百首詩去換回魂丹,非常感激元曜,“元公子真好。能和元公子做朋友,某實在很開心。啊,某偷懶了几天,實在太慚愧了,某這就去做菱角湯給白姬和元公子喝。”

    “小生來剝菱角。”元曜笑道。

    “多剝一些,我餓死了。”白姬笑眯眯地道。

    “你剛吃了那麼多畢羅,連小生的份也吃了,怎麼又餓了?”元曜生氣地道。

    “一聽見十三郎要做吃的,我就餓了呀。”白姬笑道。

    元曜無語。

    小狐狸去廚房生火了,元曜一邊剝菱角,一邊輕聲問白姬,“你不知道無憂樹的下落,怎麼跟十三郎交代?它在縹緲閣勤勤懇懇地干了這麼久的雜活,為的是無憂樹呀。”

    白姬嘆了一口氣,拿了一個剝好的菱角吃,“我明天再去找找吧。”

    元曜想起了什麼,道:“對了,太平公主請你去公主府走一趟。她說她被惡鬼附身了。”

    白姬皺眉,閉目掐算了一番,笑了,“沒事,不必理會。”

    “欸?”元曜道,“公主的臉上、身上都布滿了奇怪的金紋,她也笑個不停,讓人毛骨悚然,難道不是惡鬼作祟,要害她麼?”

    白姬拿了一個菱角,咬了一口,“結界未破,玉墜完好,不會是妖鬼作祟。她臉上、身上的金紋大概是自己畫上去的吧?”

    “何出此言?”

    白姬睨目回憶,“太平公主常常做類似的惡作劇。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剛與她結下契約,她對我有很深的敵意,就用各種方法把我騙去皇宮,讓术士伏擊我。后來,漸漸的,她對我的敵意消失了,但還是偶爾會惡作劇,把臉上畫上花紋,說是妖魅作祟,在身上弄一些傷口,說是惡鬼襲擊,騙我去見她取樂。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懶得理會了。所以,軒之也大可不必理會。”

    元曜驚愕,原來太平公主喜歡惡作劇捉弄白姬。那麼,她這次也是惡作劇?那詭異的金紋,悚然的笑聲都是惡作劇?雖然說白姬不會弄錯,但感覺好像還是有些不對勁。

    “對了,太平公主還給你送來了一幅刺繡,小生放在里間了,要去拿來看看嗎?”

    白姬又摸了一個菱角吃,懶懶地道,“不必了,改日有空了再看吧。”

    元曜道:“白姬,你讓蝸牛兄送信也太坑人了,害的小生白白地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下次遇上緊急情況,你能讓腳程快的非人送信麼?”

    “腳程快的啊,那就是飛頭蠻了,一個人頭倏地就飛到了,一路上還有鮮血滴落,下次我讓飛頭蠻來?”白姬笑道。

    元曜想象了一下,万籟俱寂的黑夜中,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來他枕邊叫醒他,給他傳信的情景,冷汗濕襟。“不,不,還是蝸牛兄吧,它挺好的。”

    白姬又拿了一個菱角,“就是嘛,蝸牛雖慢,但終歸也盡了全力,將信送到了。軒之不能苛求太多。”

    “白姬,不要小生剝一個菱角,你就吃一個,十三郎還要拿來做湯呢。”元曜生氣地道。

    “哎哎,軒之剝快一點儿不就行了。”白姬還想伸手拿。

    元曜趕緊把籃子藏入身后,“不許再吃了。等十三郎做好湯之后再吃。”

    “軒之真小氣。”白姬沒拿到菱角,不高興地去后院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8-7-6 00:07:09 |只看該作者
008 胡栗

    第二天,白姬丟下了一句“軒之留下看店,不要低價亂賣東西”,就出門去了。

    中午時分,下了一場雨。雨停之后,天空湛藍如洗,小巷中的青苔也格外幽翠,還帶著水珠。大廳中,元曜捧了一杯茶,坐在櫃台后看書。

    小狐狸坐在一邊砸核桃,剝核桃仁,它晚上打算做一盤琥珀核桃。

    元曜正看書入迷,突然聽見有一個少年的聲音道:“十三,你果然在縹緲閣!”

    十三郎道,“欸,栗,你怎麼來了?”

    “父親讓我來找你回家,快跟我回去。”

    “某才不回去。某要找到無憂樹才回去。”

    元曜抬起頭,沒有看見人,他站起身來,才看見一只栗色的小狐狸走進了縹緲閣,正在和胡十三郎說話。

    元曜奇道:“這位是…?”

    胡十三郎介紹道:“這是某的四哥,栗。栗,這位是元公子。”

    元曜笑道:“原來是栗兄弟。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

    “去!誰是你兄弟?!我們狐狸說話,你少插嘴!”栗火氣十足地道。

    元曜只好閉了嘴。

    栗對十三郎道:“十三,你不要這麼任性,惹父親生氣。種死了無憂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向父親認個錯,他老人家一向對你很好,不會責怪你,大家皆大歡喜。”

    十三郎道:“某沒有把無憂樹種死!如果不找到無憂樹,洗清冤屈,某就不回去!”

    栗不耐煩了,伸爪拍向胡十三郎的小腦袋,將它按在地上,凶惡地威脅道:“不許再廢話!老老實實地跟我回去,向父親賠禮道歉!”

    小狐狸掙扎,“某沒有種死無憂樹,為什麼要道歉?!”

    栗使勁地按住十三郎的頭,凶巴巴地道:“少羅嗦!我叫你回去道歉,你就回去道歉!”

    栗經常欺負十三郎,十三郎有些怕它,也沒有它力氣大,掙扎了半天也無法掙脫,眼淚汪汪。

    元曜看不下去了,過去拉栗,“栗兄弟,有話好好說,你不要欺負十三郎。”

    “去!誰是你兄弟?!我們狐狸說話,你少插嘴,滾一邊去!”栗露出長長的鋒利的爪子,狠狠地撓向元曜。

    栗這一爪子如果撓中了,小書生鐵定開腸破肚。然而,栗的利爪在離小書生的胸口還有半寸時,一道白光從小書生的懷中閃過,一叢線繡的青菊飛出,碰上栗的利爪,散作蛛絲。蛛絲沿著栗的利爪攀向它的身体,死死纏住了它。

    栗被蛛絲纏縛,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元曜拿出懷中白姬送的手絹,發現上面什麼圖案都沒有了,空空如也。元曜用手絹擦汗的同時,暗嘆真險。幸好,在井底海市中,還留了這叢青菊沒有用。

    胡十三郎恢復了自由,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毛,舒了一口氣。

    栗拼命地掙扎,它吐出狐火,蛛絲沒有被燒斷。它念咒語,术法被反彈,蛛絲反而越纏越緊。栗放棄了反抗,破口大罵,“臭龍妖,居然躲在暗處偷襲?你這算什麼英雄?有種出來和我一決高低!!將來,我做了九尾狐王,一定帶領狐族踏平縹緲閣,扒你的龍皮,抽你的龍筋,讓長安城的千妖百鬼分食龍肉!!”

    元曜聽了,生氣地道:“明明是你要對小生行凶,怎麼反倒血口噴人,蠻橫不講理?!”

    胡十三郎也很生氣,“栗,不許對白姬無禮!父親還健在,什麼叫你做了九尾狐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栗滿不在乎地道:“有什麼不敢說?父親已經老糊涂了,又總是郁郁寡歡,愁容滿面,是時候讓出狐王的位置了。放眼九尾狐族,誰有我的法力高深?誰有我勇敢無畏?誰有我智慧無雙?誰有我有王者之風?誰有…嗚嗚…”

    元曜已經聽不下去了,拿了兩顆核桃塞進了栗的嘴巴里,“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當以‘孝’‘仁’‘信’為立身之本。你連‘孝’的意思都不懂,空有法力和蠻勇又有什麼用?依小生看,十三郎都比你更像大丈夫,更適合當狐王。”

    “嗚嗚…”栗含著核桃,說不出話來。

    元曜對十三郎道:“十三郎,如果你不介意,小生將它丟出縹緲閣了。”

    小狐狸走過來,“某也來搭把手。”

    元曜和十三郎合力將栗抬出縹緲閣,丟在了大柳樹后,不再管它。

    回到縹緲閣,小狐狸羞澀地問元曜:“元公子真的覺得某像大丈夫麼?”

    元曜聞言,一愣,既而回過神來,“當然,十三郎孝順、仁愛,守信義,很有大丈夫的風范。”

    十三郎很高興,但又羞澀,揉臉,“某覺得,某還是更像小狐狸。”

    黃昏時分,白姬沒有回來,元曜和小狐狸先吃了晚飯。一人一狐推心置腹地聊天,還喝了半壇桂花酒。

    十三郎有些醉了,道:“都說無憂樹能讓人無憂無慮,但自從某開始種無憂樹,好像憂心的事情反而越來越多了,甚至連白姬和元公子也都不快樂了。”

    “也許,快樂不快樂,其實和無憂樹無關。”元曜道。有了無憂樹,未必快樂。沒有無憂樹,未必不快樂。

    小狐狸揉臉,“可是,大家都相信無憂樹能讓人快樂無憂。大家都相信的事情,應該不會有錯吧。”

    元曜道:“雖然是這麼說,可是小生還是不能相信呢。”

    元曜和小狐狸吃完晚飯,他們擔心栗餓了,就給栗准備了一盤雞肉,一些米飯。

    元曜端去送給栗。

    栗躺在樹底下閉目小憩,它還很生氣,不理元曜。

    元曜替栗取出口里的核桃,它狠狠地瞪元曜,咬元曜。

    元曜的手被咬出了一串齒痕,才取出了核桃。

    元曜把雞肉和米飯放在栗嘴邊,“栗兄弟,多少吃一些吧。”

    “哼!”栗不領情,閉著眼睛裝死。

    元曜只好隨它去了。

    深夜,白姬仍舊未歸,小狐狸因為喝了酒,睡得很沉。元曜擔心白姬,輾轉難眠。元曜實在睡不著,輕輕地起身,披衣,輕輕地打開縹緲閣的大門。夜色中,小巷深幽冷寂,草上夜露凝霜。元曜靜靜地在門邊坐著,等蝸牛來傳信報平安。

    黑暗中,傳來嘰里咕嚕的聲音。

    元曜側耳一聽,聲音好像是從柳樹下傳來的。天邊的弦月發出昏朦的光芒,元曜壯著膽子走到柳樹邊,定睛一望。

    柳樹后,一只栗色的小狐狸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雞肉和米飯。聽見元曜的腳步聲,栗抬起頭,眼神凶惡,但嘴角還沾著一粒米飯。

    “哎,栗兄弟,你還是吃了呀。”元曜很高興。

    被元曜撞見正在吃東西,栗非常尷尬,繼而惱羞成怒,用嘴把盤子摔開,盤子碎了,米飯、雞肉灑了一地,“哼!誰吃東西了?我乃將來的九尾狐王,豈會吃人類施舍的東西?!!”

    “栗兄弟,吃了就吃了,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你嘴邊還粘著飯粒呢!”

    栗伸舌一舔,果然在嘴角舔到一粒米飯,它更加惱羞成怒了,一邊四處亂噴火,一邊破口大罵,“誰要吃你送的飯?!這飯難吃死了!雞肉又硬又難嚼!難吃死了!難吃死了!!”

    “呃!”元曜急忙閃躲狐火。

    栗鬧出的動靜太大,吵醒了十三郎,它跑了出來,看見栗在亂發火,有點儿生氣,“栗,你安靜一點儿。這大晚上的,會吵到街坊四鄰!”

    栗蠻不講理,繼續吵鬧,一會儿大罵白姬,一會儿威脅十三郎,一會儿鄙視元曜。

    元曜和十三郎沒有辦法,只好扑上去按住栗,想再把它的嘴堵住。十三郎扑住了栗,元曜奔去廚房找核桃,但核桃已經沒有了。

    元曜四下一望,火爐邊有一條手絹。

    元曜拿起一看,是太平公主的手絹。之前,他從街上拿回來,就一直隨菜籃放在廚房里了。小狐狸可能覺得手絹漂亮,做飯時拿它擦臉,擦手什麼的。

    元曜也顧不得許多了,拿了手絹奔向外面。

    元曜和十三郎合力,用手絹捆住栗的嘴,讓它不能再吵鬧。

    不知道為什麼,栗看見手絹的一瞬間,就變得安靜了。它的眼睛驀地瞪大,似乎非常吃驚。栗被手絹扎住了嘴,安靜地趴在柳樹下,默默地想心事。

    元曜和十三郎見栗安靜了,也就進縹緲閣睡覺去了。

    元曜夢見蝸牛來報平安了,嘴角露出微笑,一夢香甜。

    第二天上午,白姬回來了。她看見栗色的小狐狸被蜘蛛絲捆住,被手絹扎住嘴,狼狽地趴在柳樹下,哈哈大笑:“哎呀,這不是狐狸家的栗嗎?”

    栗有點儿害怕,但還是惡狠狠地瞪了白姬一眼。

    白姬也不給栗松綁,拎起小狐狸,進了縹緲閣。

    縹緲閣中,元曜正坐在櫃台后面看書。

    白姬笑眯眯地對元曜道:“軒之,我給你做一件狐皮短襖過冬吧。喜歡這個顏色嗎?”

    栗的眼睛瞪大了,滿眼恐懼。

    元曜抬起頭,笑了,“夏天都還沒到,過什麼冬?白姬你不要嚇唬栗兄弟了。”

    白姬將栗扔在地上,笑得陰森,“那就先養著,等秋天了再剝皮。”

    栗嚇得微微發抖,但仍倔强而凶惡地瞪著白姬。

    十三郎化作人形,提著籃子要去市集買菜,看見白姬回來了,十分高興,倏地又變成小狐狸,跑回去沏了一盞香茶送上來,“白姬,為了無憂樹,害你這些日子四處奔波,勞心勞力,某真過意不去。”

    白姬笑道:“十三郎不必客氣。無憂樹既是你的願望,也是你我的‘因果’。我找無憂樹,也是為了‘果’。”

    小狐狸揉臉,“不管怎樣,某都很感謝你。”

    白姬笑道,“如果十三郎真想感謝我,那就多做一些美食吧。”

    “好,某這就去市集買菜。”十三郎叼起菜籃,高興地一溜煙跑去買菜了。

    “人形,人形,十三郎。”元曜在后面喊道。

    十三郎走后,白姬手指微動,捆住栗的嘴巴的手絹解開了。

    栗望著十三郎離去的大門,生氣地道:“居然給一條龍妖做吃的,真是一個不成材的弟弟,丟盡了九尾狐族的臉!”

    白姬望著栗,笑了,“我昨天去了翠華山,和九尾狐王閑聊了一會儿,也去十三郎種無憂樹的山谷中轉了轉,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栗眼神閃爍,“什麼事情?”

    白姬喝了一口茶,“你比十三郎優秀,勇敢,聰明,可是狐王卻不喜歡你,他更喜歡和疼愛十三郎。大家都說,你常常無端地欺負十三郎,捉弄十三郎。”

    “哼!那是老頭子眼拙!我沒有欺負十三,十三那家伙太弱了,我只是怕它丟九尾狐族的臉,偶爾用武力訓練它變得强大一些而已。”

    白姬喝了一口茶,“于是,趁十三郎去紫竹林取泉水時,打開九尾狐族的結界,放人類去偷無憂樹,害十三郎蒙受不白之冤,逼它離家出走,這也是你訓練它變得强大一些的方法?”

    栗一驚,眼神有些瑟縮,但還是梗著脖子道:“龍妖,你休要血口噴人!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證據就是這個。”白姬攤開手,吹了一口氣,一根栗色的狐毛飛落在地上,“這是在種無憂樹的地方發現的。”

    栗冷汗,喃喃道:“怎麼可能?!我明明沒有過去,只是遠遠地看著那個女人過去摘了無憂樹。”

    栗話音剛落,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冷汗如雨。

    元曜張大了嘴,“栗兄弟,原來…原來竟是你偷了無憂樹…”

    栗咬了咬牙,狠狠地瞪向白姬:“不可能,我的毛不可能會在種無憂樹的地方…”

    白姬望了一眼地上的栗色狐毛,突然撫掌:“哎呀,弄錯了。”白姬再次攤開手掌,吹出一根紅色的狐毛,笑眯眯地道:“這才是在種無憂樹的地方發現的狐毛。十三郎的。這根栗色的毛可能是剛才拎你進來時,不小心粘在手上的,一時沒注意,弄混淆了,真抱歉。”

    “你…”栗氣得說不出話來。

    元曜擦汗,好奸詐的龍妖,居然用這麼奸詐的手段套出了栗的真話。

    “好了,栗,我也不問你為什麼要引人類去偷無憂樹了。我只問你,偷無憂樹的人是誰?無憂樹現在在哪里?”白姬喝了一口茶,冷冷地問道。

    栗道:“不知道。”

    “很好。”白姬笑了,眼角淚痣如血,“軒之,去拿胡刀來,雖然還沒到冬天,但剝一塊狐皮放著,有備無患,也是好的。”

    元曜冷汗,勸栗,“栗兄弟,都這個份上了,你就說了吧。”

    栗嚎道:“我真不知道。如果知道是誰,我就去把無憂樹取回來,還給十三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白姬問道。

    栗只好如實說了。

    原來,栗嫉妒十三郎種無憂樹,討老狐王歡心,它一直想去破壞,但又無法下手。因為無憂樹被法术保護著,只要它靠近,就會留下抹消不掉的痕跡,被人發現。

    這一天,栗又在山谷中徘徊,遠遠地看見十三郎歡喜地侍弄無憂樹。栗心情十分不好,就在山谷中奔跑。栗跑著跑著,遇見了一個女人。女人穿著一身華麗的裙子,看服飾打扮像是一位身份高貴的人。她游走在山谷中,神色郁郁。

    栗大吃一驚,因為一般來說,人類很難闖入九尾狐族的結界中。更奇怪的是,那女人身上沒有任何氣息,似乎是一股强大的力量隱藏了她的氣息,保護著她。

    女人漫無目的地在山谷中徘徊。

    栗走近一看,又吃了一驚,女人神色恍惚,不像是清醒的狀態。

    栗眼珠轉了轉,心中有了一個主意。栗跑了出去,發出聲音,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女人被它吸引,跟著它走。

    栗把女人引到了山谷中央,十三郎種無憂樹的地方。十三郎正好離開了,四片翠葉的無憂樹在遠處散發著柔和的金色光芒。

    女人被無憂樹的金光吸引了,渾渾噩噩地走了過去。

    栗不敢走過去,遠遠地看著。

    女人走向無憂樹,居然沒有被法术阻攔。她彎腰摘下了無憂樹,怔怔地站在原地。

    栗有些著急,怕十三郎突然回來,它發出了一聲可怕的聲音,嚇唬女人。

    女人果然吃了一驚,飛快地跑了。

    栗望著空空如也的地面,逞意地笑了。

    栗道:“事情就是這樣。后來,十三發現無憂樹不見了,大家都去找。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發現那女人入侵過,大家都懷疑是十三種死了無憂樹。十三離家出走之后,父親也越發愁悶,我覺得玩笑有些過火了,就想找回無憂樹。可是,雖然我記得那個女人的相貌,但卻沒有她的氣息,無法追蹤她的去向。憑空在長安找一個只認得相貌的女人,不啻于海底撈針。我一直沒有找到。”

    栗頓了一下,望了一眼地上的手絹,道,“不過,現在,我能猜出她的來歷了。”

    白姬道:“哦?說來聽聽?”

    栗道:“她是縹緲閣的人。”

    白姬還沒說話,元曜已經忍不住笑道:“栗兄弟,你又血口噴人了。”

    栗瞪了一眼元曜,“去!誰是你兄弟?!我哪有血口噴人?那個女人如果不是縹緲閣的人,她的手絹怎麼會在這里?!”栗望著地上的手絹,道,“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那女人手里拿的手絹就是這一條!”

    元曜吃了一驚,白姬也略微動容,她抬了抬手,地上的手絹飛了過來。白姬打開手絹,上面繡了一幅“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的圖案,右下角用火線挑繡了一個名字:令月。

    “太平公主的手絹怎麼會在縹緲閣?”白姬皺眉。

    元曜定下神來,將手絹的來歷做了解釋。

    白姬喃喃自語,“難道,無憂樹竟然在太平府?”

    元曜不確定地道,“也許,可能,或者,大概…在?”

    白姬道:“那就去太平府走一趟吧。”

    “小生也去嗎?”

    “一起去吧。反正,軒之閑著也是閑著。”

    “小生也去的話,誰看店?”

    白姬望了一眼栗,吹了一口氣。被蜘蛛絲綁著的小狐狸緩緩升起,飛向了縹緲閣門口。一根蛛絲飛速抽出,繞過縹緲閣的牌匾,打了一個結。

    栗被懸吊在縹緲閣門口,像是掛了一只棕色的大粽子。

    白姬笑道:“栗來看店吧。”

    栗生氣地掙扎,“誰要替你看這見鬼的縹緲閣,奸詐的龍妖,放我下來!!”

    白姬不再理會栗,出門去了。

    元曜道了一句“有勞栗兄弟看店了。”,也跟著白姬去了。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0 09:5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