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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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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鬼面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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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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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2:36 |只看該作者
007 王母

    鳥語花香,陽光明媚。

    元曜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頓時嚇了一跳。白姬的睡臉近在咫尺,長睫如扇,吐氣如蘭。

    呃,它怎麼變成人形了?元曜紅了臉,一個翻身避開了白姬的臉。

    元曜翻身之后,又對上了另一張陌生女子的臉。女子大約十七八歲,穿著獸紋長裙,長發編成許多小辮子,光潔的額頭上有一方月牙形的寶石額飾。

    女子長著一張鵝蛋臉,高高的鼻梁,櫻桃般紅嫩的嘴唇,十分美麗可愛。她眨巴著明亮的眼睛望著元曜,嘴角掛著笑容。

    啊啊,這女子是誰?!為什麼躺在他旁邊?!元曜震驚,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女子沒有消失,還是與他並肩躺著,笑吟吟地望著他。

    元曜驚駭,心中害怕,鬼使神差的,他默默地又翻了一個身,把臉對向了白姬,不去看女子。

    白姬又變成了小白龍,小龍睡得正熟,嘴巴一張一合。

    元曜伸手,戳了戳白龍的頭,想叫醒它。

    白龍翻過身去,把頭埋進爪子里,繼續熟睡。

    元曜沒辦法,只好繼續躺著。

    一定是幻覺吧?!元曜躺了一會儿,又翻過身去,打算去確認一下。

    元曜翻過身,他身后的陌生女子不見了,一只花狸貓蜷縮在草地上,睜著大眼睛望著他。

    玉鬼公主?!元曜大驚,張大了嘴。

    這時,三個黑影突然出現在元曜上方。

    元曜斜眸一看,睡醒的三頭人正從他的頭頂探出身,憤怒地俯視著他。

    “啊啊--”元曜嚇了一跳,一躍而起。

    “砰!”元曜和三頭人頭碰頭,疼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花狸貓大怒,縱身而起,化作猞猁扑向三頭人,吼道:“不許撞元公子!!”

    猞猁惡狠狠地扑倒三頭人,要咬他的脖子。

    三頭人看見雙目通紅的猞猁,嚇得六眼翻白,暈死過去。

    元曜急忙爬起,拉住猞猁。

    “玉鬼公主請住手,是小生不小心撞上了神人,和神人無關。”

    白姬被聲音吵醒,睜開一只龍眼,看見猞猁和三頭人,才睜開了兩只眼。

    “神人醒了,玉鬼公主也醒了啊。”白龍化作人形,坐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猞猁看見白姬,收斂了狂態,走到白姬面前,禮貌地道:“救命之恩,玉鬼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白姬它日如有用到玉鬼的地方,玉鬼一定赴湯蹈火,万死不辭。”

    白姬笑道:“玉鬼公主客氣了。其實,多虧了軒之,如果不是他發現你,我也無法救你。”

    猞猁用血紅的雙眸望著元曜,獠牙森寒,道:“玉鬼打算以身相許,報答元公子。”

    元曜聞言,心中一驚一寒,暈厥了過去。

    猞猁奇道:“咦,元公子怎麼暈了?”

    白姬以袖掩唇,笑道:“軒之他太高興了。”

    猞猁咆哮一聲,大聲道:“玉鬼也很高興。”

    白姬對猞猁道:“公主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是誰傷了你?”

    猞猁臉色大變,眼中露出一絲恐懼,道:“是梼杌……”

    那一晚,因為收了元曜的禮物,玉鬼打算去感謝他,它循著元曜的氣息,來到了王維的別院附近。

    山林中,飛禽走獸紛紛逃竄。原來,一只青色的梼杌在林中襲擊野獸。它殺死野獸並非為了果腹,而是為了發泄殺意,在殺戮中尋找快、感。

    稀里糊涂之中,玉鬼正好梼杌迎面遇上。梼杌散發的殺氣引發了猞猁的殺意,猞猁妖化,與梼杌打斗起來。

    回憶起當時的戰況,猞猁因為恐懼而渾身發抖,它顫聲道:“梼杌殺不死……我明明咬掉了它的頭,可是它的頭又飛上了身体……太可怕了……”

    玉鬼公主雖然驍勇,但也不能對抗殺不死的怪物。

    白姬道:“梼杌是鯀的魂魄所化,怨念極大,無法殺死。如今不是亂世,不知道凶獸為何會出現在人間……”

    猞猁道:“我重傷倒臥時,聽一只松鼠在臨死前說,梼杌徘徊在一戶人家附近已經几天了,它是為了蟠桃核而來。”

    白姬一愣,道:“蟠桃核?梼杌要蟠桃核做什麼?”

    猞猁還未答話,昏死過去的三頭人突然睜開六目,三張嘴一起道:“吾知道梼杌為什麼要蟠桃核。”

    白姬、玉鬼一起向三頭人望去,三頭人受驚,又閉目裝暈。

    白姬走到三頭人身邊,笑眯眯地道:“神人知道什麼?不妨直說。”

    三頭人閉著眼睛,搖頭:“不說。”

    白姬對玉鬼使了一個眼色,玉鬼會意,縱身扑向三頭人。

    三頭人急忙起身逃跑。他跑得太急,狠狠地踩了一下元曜的頭。

    小書生“哎喲”一聲,痛醒過來。

    “你又踩元公子?!!”猞猁大怒,縱身扑上。

    三頭人被猞猁扑倒,奮力掙扎。

    猞猁狂吼一聲,作勢要咬掉三頭人的頭。

    三頭人大駭,急忙道:“啊啊,吾說--吾有三頭六眼,太乙山中發生的事情,沒有吾不知道的。”

    “上古時期,梼杌因為去偷西王母的蟠桃,被西王母殺死,屍体葬在太乙山中。”

    “最近,人間有蟠桃的氣息,梼杌因此復活了,要來吃蟠桃核。”

    白姬明白了,道:“上古太乙山,就是這一片山嶺。王維手中的桃核墨,引來了梼杌的怨靈。”

    元曜醒過來,正好聽見三頭人的話語,他心中一驚,道:“摩詰不會出事吧?”

     猞猁見元曜醒了過來,心中羞澀,一躍而起,奔到了琅玕樹后面。一會儿之后,它再探出頭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只花狸貓。

    三頭人逃開了猞猁魔爪,游魚般靈活地逃走,想潛入服常樹上。

    白姬眼疾手快,隨手拾起一根藤蔓卷去,藤蔓蛇一般地纏住了三頭人的足踝,倏地一聲越過樹枝,將他倒吊在樹上。

    元曜望著不斷掙扎的三頭人,苦著臉道:“白姬,你又想干什麼?”

    白姬笑道:“我還有話想和神人說,不想讓他跑了。”

    三頭人眼珠亂轉,道:“龍妖,你想問什麼?”

    白姬眼神一凜,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殺死梼杌?”

    三頭人不回答,閉目裝死。

    白姬見狀,道:“不說?那就算了。琅玕樹我帶走了。”

    白姬走向琅玕樹,口中喃喃念咒,金碧輝煌的大樹漸漸變小。

    三頭人的六只眼睛一起睜開,三張嘴一起道:“住手!不要動琅玕樹!”

    白姬停止了念咒,望向三頭人,再一次問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殺死梼杌?”

    三頭人道:“天樞弓,日、月、星三箭。”

    “當年,西王母就是用天樞弓和日、月、星三箭殺死了梼杌。”

    “梼杌如果中了三箭,必定死去。”

    白姬陷入了沉思,喃喃道:“天樞弓,日、月、星三箭……”

    三頭人惦記著琅玕樹,掙扎著想下地,道:“龍妖,快放吾下去!”

    白姬回過神來,不理三頭人,也不放下他,還打算把琅玕樹縮小帶走。三頭人見狀,一個頭哭天搶地,一個頭破口大罵,一個頭苦苦哀求。

    元曜看不下去了,對白姬道:“古語云,言而有信,是為君子。你已經答應三頭兄留下琅玕樹了,不能食言。”

    白姬掩唇道:“軒之,我是非人,不是君子。”

    元曜語塞,繼而道:“不管怎樣,食言是不對的,你不能帶走琅玕樹。”

    花狸貓從服常樹后探出頭,小聲地支持元曜:“元公子說得對。”

    “唔。”白姬想了想,道:“既然玉鬼公主這麼說了,琅玕樹我留下。不過,琅玕樹的價錢必須從軒之的工錢里扣除。”

    “呃,為什麼要從小生的工錢里扣?!”元曜吼道。

    白姬笑道:“因為,我總不能讓玉鬼公主付錢呀。”

    花狸貓羞澀地道:“玉鬼流落在外,一貧如洗,身邊沒有錢財。不過,等改天玉鬼去官衙或富商家打劫一次,就會有錢了。”

    元曜聞言,心中一驚,急忙道:“請公主不要去做不義之事,坑害無辜的人。白姬,琅玕樹的價錢就從小生的月錢里扣吧。”

    白姬笑道:“本來,就應該這樣。”

    花狸貓心中一暖,流淚道:“元公子對玉鬼一往情深,玉鬼真感動……”

    元曜想解釋他只是不希望猞猁去做傷害他人的不義之事,並沒有對它一往情深,道:“沒有,小生只是……”

    白姬伸手,捂住了元曜的嘴,把他拖走。

    “軒之,我們去拿竹籃。”

    花狸貓望著小書生被拖走的身影,大聲吼道:“玉鬼也對元公子一往情深!”

    然后,花狸貓羞澀地一溜煙跑了。

    “啊哈?!”白姬笑了,道:“軒之,看樣子,你可以做猞猁族的駙馬了喲。”

    元曜心中發苦,說不出話來。

    白姬、元曜收拾了竹籃、包袱,准備離開山谷。

    白姬留下琅玕樹,元曜放下三頭人,並向三頭人道了歉。三頭人一個頭痴痴地望著琅玕樹,一個頭低聲地詛咒白姬,一個頭原諒了元曜。

    玉鬼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許是回凌霄庵了。元曜擔心它半路上遇見梼杌,兩只猛獸又打起來。白姬說玉鬼不會那麼傻,再遇見梼杌肯定會避開,不必擔心。元曜也就放心了。

    白姬、元曜離開時,三頭人在服常樹上道:“龍妖!”

    白姬回頭,道:“什麼?”

    三頭人道:“凶獸出世,天地必亂,一定要除掉梼杌。否則,人界必定陷入水火之中。”

    白姬金眸灼灼,道:“這,是您的‘願望’麼?”

    三頭人嚴肅地道:“這不只是吾的願望,也是這片山林中所有生靈的願望。”

    白姬笑了,道:“明白了。神人請放心,即使拼卻軒之一死,我也一定會除掉梼杌。”

    “嗯。”三頭人安心地笑了。

    白姬、元曜走出山谷。

    “白姬,你去除掉梼杌,為什麼是拼卻小生一死?!”

    “我隨口一說,軒之不必當真。”

    “生死攸關,小生必須認真弄清楚。”

    “啊,軒之,快看,天上有飛鳥。”

    “請不要轉移話題。”

    “啊,軒之,地上有螞蟻喲。”

    “白姬!”

    白姬、元曜一邊吵鬧,一邊離開了山谷。他們走到谷口時,兩匹畫馬還在溪邊吃草。

    白姬、元曜跨上健馬,馳向官道。

    “白姬,我們現在去哪里?”

    白姬想了想,道:“去王公子家。梼杌想得到桃核墨,現在王公子一定十分危險。”

    元曜一聽,急道:“那我們馬上去,小生帶路。”

    “嗯,先去王公子家見機行事,再想辦法弄到天樞弓,日、月、星三箭。”

    元曜縱馬引路,白姬策馬跟隨,向王維的別院馳去。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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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2:51 |只看該作者
008 天樞

    秋風驟起,黃花滿地。

    元曜、白姬來到別院時,王維正坐在院子中嘆氣,滿面愁容。院子里有一堆燃成灰燼的篝火,籬笆也倒下了一塊,王貴和朱墨正在用竹子補籬笆。

    王貴聽見馬蹄聲,抬頭一望,道:“郎君,元少郎君來了。”

    王維回頭,看見元曜、白姬,起身相迎。

    “軒之,白姬姑娘,你們怎麼來了?”

    元曜剛要開口說梼杌的事,白姬已搶先道:“我和軒之來郊外踏秋,順路前來拜訪。今日天色已經不早,不知道能否在貴庄院借宿一晚?”

    王維笑道:“白姬姑娘芳駕親至,草堂蓬蓽生輝。只是,有些不湊巧,昨晚出了一些事情,你和軒之留在這里怕有危險。”

    王維述說了昨晚妖獸來襲,被王貴打跑的事。

    白姬笑道:“我就是為它而來。”

    王維一驚,道:“什麼?”

    白姬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想先見一見陶先生。”

    王維道:“這和先生有什麼關系?”

    白姬肅色道:“這攸關陶先生的存亡,也攸關您的生死。”

    王維急忙請白姬、元曜來到書房。

    白姬、元曜坐下之后,王維小心翼翼地拿出桃核墨,桃核墨還剩一半。王維在硯台中滴入清水,磨開了墨錠。

    白姬翕動鼻翼,道:“這墨有一股靈氣,梼杌大概就是循著這股靈氣而來。”

    隨著墨錠化開,陶淵明在虛空中顯出了身形。

    陶淵明作了一揖,道:“白姬別來無恙?”

    白姬笑道:“一切安好。只是,最近因為陶先生而遇見了一些麻煩。”

    白姬對王維、陶淵明說了梼杌的事。

    王維大為驚恐,道:“如果梼杌吃掉桃核墨,先生就會消失了。”

    陶淵明卻安之若素,道:“如果命中有此一劫,也無可奈何。早走几日,晚走几日,也沒什麼區別。摩詰,為免連累你,就請白姬姑娘將桃核墨帶回縹緲閣吧。”

    “不!無論如何,我不想離開先生。”王維搖頭,斷然拒絕,他將剩下的一半桃核墨緊緊地攥在手中,仿佛那是一件最珍貴的至寶。

    白姬也道:“我不會帶走桃核墨。從縹緲閣賣出的東西,再拿回去,就失去了意義。”

    “那,請將桃核墨丟入山中。”陶淵明望著白姬,懇求道。他明白梼杌有多危險,他不希望王維受到牽連,他也明白王維不會丟掉桃核墨,所以懇求白姬。

    白姬搖頭,道:“那樣做,也失去了意義。”

    “那,該怎樣做?”陶淵明問道。

    “不知道。”白姬搖頭。

    因為無計可施,書房中陷入了沉默。王維望著陶淵明,陶淵明望著白姬,白姬望著桃核墨。元曜低頭望著桌案上的白紙,白紙上寫著零散的詩句。

    書房中寂靜無聲,窗戶邊的香爐中不時溢出一縷縷水沉香的煙霧。

    王貴進來奉茶,看見一屋子沉默的人,不由得一愣。他放下三盞茶,低聲對王維道:“鄰村的几名獵人已經到了,朱墨正在招呼他們,郎君是不是也過去打一聲招呼?”

    王維還未說話,白姬道:“梼杌不是普通獵人能夠對付的凶獸,王公子請叫他們回去,免得傷及無辜。”

    陶淵明也點頭,道:“切不可牽連他人。否則,我心難安。”

    王維也同意了,他起身隨王貴出去,打發獵人。

    臨走時,王維沒有忘記將桃核墨包好,放入懷中。

    “從現在起,桃核墨我會隨身攜帶,寸步不離。”

    陶淵明大驚,道:“摩詰,你這是自陷于危險中。”

    王維道:“我不怕梼杌,我只怕先生離去。”

    “你……唉!”陶淵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王維去應酬獵人們,他向前來幫助他的獵人們道了謝,並讓王貴給了每人几吊錢,打發他們離去了。獵人們過意不去,就在別院附近布置了几處捕獸夾以防不測,才告辭離去。

    書房中,白姬毫不見外地倚在軟榻上,一邊喝香茶,一邊和陶淵明隔案對弈。陶淵明、心事重重,明顯沒有認真地下棋。

    元曜觀棋的同時,也心中發愁,道:“白姬,這可怎麼辦呢?”

    白姬落下一枚白子,封、殺了一片黑子,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陶淵明隨手落黑子,反而圍殺了一大片白子。

    陶淵明見白姬面露慍色,道:“啊,隨手一下,不知怎麼就殺了一片子,白姬不要見怪。”

    白姬揉額,道:“我最討厭下棋了。”

    元曜道:“白姬,即使討厭下棋,這盤棋你也要輸了。”

    白姬道:“閉嘴。”

    秋月如鉤,荒苔滿地。

    吃過晚飯之后,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在書房中悶坐,擔心梼杌來襲。悶坐無聊,白姬提議道:“反正閑坐也無聊,不如去庭院中賞月。”

    元曜苦著臉道:“哪里有心思賞月,万一梼杌來了怎麼辦?”

    白姬笑道:“梼杌如果要來,即使不賞月,它也會來。”

    陶淵明贊同,道:“正是。秋景甚美,不如去賞月,放松心情。”

    王維也同意了,他取下牆上懸掛的寶劍,佩戴在身上。

    院子中燃著一堆篝火,王貴、朱墨坐在火邊加柴火。見主人和客人們出來賞月,朱墨去取來了一張厚毛毯,鋪在篝火邊。

    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圍坐在毛毯上。朱墨又去取來几壇菊花酒,拿來一些糕點,供主人和客人賞月。

    夜云如絲,四周的山林中黢黑一片,沒有鳥叫聲和蟲鳴聲,安靜得詭異。夜風起時,山林里會傳來風吹木葉的沙沙聲。

    元曜打開一壇菊花酒,准備倒入各人的酒杯中。

    “菊花酒味淡,用杯子喝不過癮,用壇喝才夠味。”白姬不等元曜倒酒,已經拍開了一壇酒,仰頭灌入喉中。

    酒液順著白姬的唇角滑落,她隨手用衣袖擦去,哈哈大笑:“好喝。”

    陶淵明豎拇指,笑贊道:“白姬姑娘海量。”

    王維也笑道:“這是村民自己釀的菊花酒,雖然味淡,但后勁足。”

    元曜吼道:“白姬,請不要如此粗暴地飲酒!”

    白姬笑道:“軒之,‘豪飲’也是一種雅趣,何來‘粗暴’之說?”

    元曜還要理論,白姬已經拿起酒壇給他灌酒。小書生沒有白姬力氣大,被灌了几口,嗆得咳嗽連連,手舞足蹈。

    王維、陶淵明哈哈大笑。

    王貴、朱墨也掩口葫蘆,暗暗發笑。

    不知什麼時候,白姬的手中多了一支短笛,她笑道:“有酒有笛,只差軒之一支舞了。軒之,跳一支舞助興吧。”

    元曜生氣地道:“小生不會跳舞!”

    白姬也不勉强元曜,笑道:“那,讓火焰代替軒之跳舞吧。”

    白姬吹響短笛,篝火倏地一下燃得更旺了。火焰飄搖,漸漸形成一個舞女的形狀。火焰舞女離開篝火,踏著短笛的旋律在院子中跳舞,身姿窈窕,火裙飛揚。

    王維、元曜、王貴、朱墨張大了嘴,吃驚地望著翩翩起舞的火女。

    火女步步生蓮,隨著笛曲一個轉折,她一化為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八名火女先是圍著白姬、王維、元曜一行人跳舞,隨后移步到旁邊的柳樹下。

    火女們圍著柳樹舞動,在笛聲停下時,倏然鑽入了地下,在她們消失的地面上只留下一個八卦圖(1)的“離”(2)字符號。

    庭院空寂,篝火熊熊。

    王維問白姬道:“這是什麼法术?好神奇。”

    白姬笑道:“馭火术。記住,如果遇見危險,就去柳樹下,可以暫時避災。”

    元曜問道:“白姬,梼杌今晚會不會來?”

    白姬回眸,望向虛空中的某一處黑暗,道:“它,已經來了。”

    “吼喋喋--”梼杌一聲巨吼,從虛空中踏風而來。它已經是妖化狀態,鬃毛飛揚,眼珠在黑夜里詭碧嚇人,利齒在月光下寒光如刀。

    梼杌嗅到蟠桃核的仙靈之氣,急迫地衝下庭院。

    妖風大作,飛沙走石,布置在別院周圍的捕獸夾“咯嗒咯嗒--”地啟動,但都連梼杌的一根毛發也沒碰到。

    梼杌踏入庭院的那一瞬間,王貴手持木棍迎上,朝梼杌擊去。--他已經握著木棍准備了許久,看見主人和客人對待梼杌如臨魔神,他心中暗暗不屑,因為昨晚他用掃帚就輕易地打走了梼杌。他打算今晚再露神威,打走梼杌,讓大家對他刮目相看。

    然而,這一次,王貴的木棍尚未打中梼杌,就已經被凶獸散發的煞氣折斷。梼杌朝王貴大吼一聲,王貴遠遠地跌開,摔倒在地上。

    “貴伯!”王維憐憫王貴年老,怕他摔壞了,急忙跑過去。

    梼杌聞到王維身上的桃核墨的氣味,張開血盆大口,准備連人帶墨一起吞下。

    陶淵明大驚,道:“摩詰,小心!”

    王維倏地抽出寶劍,揮向梼杌。

    梼杌一口咬下去,“哢嚓--”一聲,咬碎了劍刃。

    王維大驚,急忙退避。

    王貴已經摔得昏死過去,朱墨年紀小,嚇得動彈不得。元曜也嚇得臉色發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陶淵明見王維陷入危險,奮不顧身地扑了過去,用身体擋住了梼杌。

    “摩詰,快走--”

    梼杌用利爪襲向陶淵明,陶淵明的胸膛被撕裂,鮮血如蓬。

    “先生--”王維驚呼。

    陶淵明的身形漸漸透明,化作一縷青煙,鑽入了王維懷中。

   王維感到懷中的桃核墨“哢嚓”一聲,似乎碎裂了。

    梼杌張開巨口,咬向呆滯的王維。

    與此同時,白姬摔碎一壇菊花酒,低聲念了一句咒語,地上的酒液騰空而起,化作一條水鞭卷向梼杌。

    在梼杌咬向王維的剎那,水鞭纏住了梼杌,將它拖上夜空。

    “吼喋喋--”梼杌狂吼一聲,水鞭斷作數截,消失無痕。

    白姬見狀,急忙咬破食指,用龍血在虛空中寫下“金”“木”“水”“火”“土”五個字。五個龍血字分別化作五條巨龍,飛卷向梼杌。

    金龍、木龍、水龍、火龍、土龍與梼杌纏斗,吟嘯不絕。

    元曜趁機跑到王維身邊,一邊拖昏死的王貴,一邊提醒王維道:“摩詰,快去柳樹下。”

    王維才反應過來,他和元曜一起將王貴拖向柳樹。朱墨如夢初醒,也戰戰兢兢地爬了過來。

    夜空中,五條龍和梼杌正在激斗,金龍咬住了梼杌的頭,木龍、水龍、火龍、土龍分別咬住了梼杌的四肢,五條龍朝五個方向飛去。

    梼杌被一分為五,黑血如雨,髒器紛飛。

    梼杌的黑血和髒器散落在院子中,一團像是腸子的東西跌落在柳樹下。

    白姬身上也濺了許多黑血,白衣上如染墨梅。

    元曜、王維將王貴拖到柳樹下,在經過離字符號時,因為太惶急,王維摔了一跤,桃核墨從他的懷中掉落。

    王維急忙去回身去拾桃核墨,然而梼杌的腸子卻蠕動起來,在王維的手觸碰到桃核墨之前,它已經覆蓋了桃核墨。

    桃核墨沒入了黢黑的梼杌之腸中,包裹墨錠的錦緞被染成了褐紅色。

    王維大吃一驚,元曜也大吃一驚,朱墨嚇得抱頭尖叫起來。

    王維顧不得害怕和惡心,赤手去和梼杌之腸搶桃核墨。

    梼杌之腸如蛇一般纏繞上王維的手,王維干脆死死地攥住它,對元曜道:“軒之,快奪桃核墨!”

    元曜反應過來,急忙拾起血泊中的桃核墨。

    王維大喝一聲,掙開梼杌之腸,將它遠遠地扔開。

    夜空中,五條龍分別咬住了梼杌的一部分。在梼杌之腸被王維扔開的剎那,梼杌的五個部分在龍口中動了起來,梼杌的頭部瞬間變大,張開巨口吞下了金龍,梼杌的四肢分別從龍口滑進龍腹中,它們從龍的胸膛破出。

    五條龍連凄鳴都未來得及發出,瞬間化作虛無。

    五條龍消失的同時,白姬吐出了一口藍色的血,臉色蒼白。

    梼杌的五個部分合在一起,組成了完整的梼杌,地上的黑血、髒器也紛紛回歸原位。一道青色的妖芒閃過,梼杌恢復了完整的形態,仰天發出一聲咆哮。

    梼杌飛速衝向桃核墨,元曜拿著桃核墨不知所措,王維反應迅速,急忙將元曜拉到柳樹下。

    梼杌接近柳樹的瞬間,地上的八個離字符號上分別躥起一團火焰,八團火焰化作八名金甲神人,高約八尺,威武雄壯。

    在火焰躥起時,梼杌因為驚嚇而后退了三步。它低俯下頭,喉嚨里發出低嘯聲,狡猾地注視著拿著桃核墨站在火焰神人后面的元曜,准備伺機攻擊。

    然而,火焰神人守護嚴密,毫無破綻。

    梼杌沒有耐心等候,它咆哮一聲,衝向元曜。

    火焰神人大怒,揚手揮火刀,梼杌被火焰刀掀翻,滾了開去。

    梼杌無法襲擊柳樹下的人,轉而攻擊白姬。

    在梼杌復活的那一刻,濺在白姬衣裙上的黑血開始蠕蠕爬動,化作一條條黑色的荊棘。荊棘在白姬身上越勒越緊,即將刺破血肉。

    白姬倏然縮小成一條手臂粗細的小白龍。小白龍靈巧地游出了束縛,回首吐出冰藍色的火焰,將荊棘燒成劫灰。

    恰在這時,梼杌張口襲來,小白龍沒有來得及逃走,就被梼杌咬在口中。

    “嗷吼--”小白龍在梼杌口中發出一聲吟嘯,卻掙扎不出來。

    “白姬--”元曜大驚,他擔心白姬被梼杌吃了,一股熱血衝向頭頂,將桃核墨塞給王維,拾起地上的木棍,奔向梼杌。

    “砰!”元曜一棍子敲在梼杌的頭上。

    梼杌張嘴,吐出了小白龍。

    小白龍無力地掉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梼杌憤怒地對著元曜狂吼一聲,元曜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了開去,跌倒在竹籬笆下,渾身疼痛欲裂。

    梼杌一步一步地走向元曜,雙眼青碧,渾身戾氣。

    元曜十分害怕,背脊也十分疼痛,他抬眼去看白姬。

    小白龍暈死在地上,不知死活。

    眼看白姬指望不上,元曜情急之下,拾起手邊的一把掃帚,向梼杌擲去。然后,閉目等死。

    誰知,梼杌見掃帚擲來,幽瞳中閃過一抹懼色,竟然轉身逃走。不過几個起落,梼杌就逃到了遠山之上。

    夜風吹過,篝火熊熊,元曜、王維、朱墨松了一口氣。小白龍也睜開一只眼睛,沒看見梼杌,才睜開了兩只眼睛,化作白衣女子優雅地坐起身來。

    元曜本來在擔心白姬的生死,卻見她自己俐落地坐了起來,生氣地道:“白姬,你居然裝死?!”

    白姬沒有否認,笑道:“俗話說,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裝死。這才是生存之法。”

    元曜吼道:“沒有這種俗話!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生當磊落,死當慷慨,豈能裝死偷生?”

    白姬理了理鬢發,笑道:“軒之的話倒也不錯,只是我得先把命留著,才有機會去找天樞弓,殺死梼杌。它的存在會擾亂天罡,涂炭生靈,更重要的是會打亂長安城中千妖百鬼的秩序。”

    元曜道:“那也不能裝死!”

    白姬嘻嘻一笑,走到掃帚邊,拾起掃帚觀看。

    元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湊到白姬身邊,道:“怎麼回事?那梼杌看上去似乎很害怕掃帚。”

    白姬望著掃帚上的紫黑色香灰,道:“梼杌不是害怕掃帚,它是害怕掃帚上的香灰。”

    白姬拿著掃帚走向柳樹下,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低聲對元曜道:“剛才,謝謝你。”

    元曜一愣,才反應過來白姬說的是他冒死跑去打了梼杌一棍,讓梼杌把小白龍吐出來的事。

    元曜臉一紅,道:“唔,沒什麼。”

    白姬以袖掩唇,道:“軒之救了我,我打算以身相許,報答軒之。”

    元曜瞬間呆住,僵立在原地,腦袋中的千思万緒變成了一團漿糊。

    白姬走了兩步,回頭笑道:“開玩笑而已,軒之不必當真。”

    元曜的思緒又回到了頭腦中,他滿臉漲紅地吼道:“請不要隨意開這種玩笑!”

    白姬詭笑:“嘻嘻。”

    柳樹下,朱墨在掐王貴的人中,王貴悠悠轉醒。

    王維在手中攤開錦帕,看著破碎成塵的桃核墨,輕聲呼喚:“先生,先生,你還在嗎?”

    一陣夜風吹過,吹散了桃核墨的碎塵,布帛上只留下指甲大小的一塊墨。

    王維流下了眼淚,心中悲傷。也許,陶淵明再也不會來了,他還有很多話想和他說,還想和他一起去看桃花源。

    白姬念了一句咒語,八名火焰神人消失了蹤跡。

    白姬走向王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傷心。

    “陶先生還在,不過很虛弱,需要休養,暫時無法現身。”

    “真的?!”王維轉悲為喜。

    “真的。”白姬笑著點頭。她沒有告訴王維,以桃核墨的狀況來看,陶淵明下一次出現,也許就是和王維永別的時候了。

    白姬問王維道:“王公子,這掃帚上的香灰是從哪里來的?”

    王維定睛一看,茫然搖頭:“不知道。朱墨,你知道嗎?”

    朱墨欲言又止,推脫道:“公子,這個,得問貴伯。”

    王貴剛醒來,他聽見白姬問這個問題,有些不敢開口回答。他指著朱墨,道:“郎君,一切都是這小子出的餿主意。”

    朱墨分辯道:“公子,不關我的事。我只是看貴伯因為鬼而愁眉不展,才提議他去凌霄庵拜佛,拿一些香灰回來驅鬼。香灰是他拿回來的。”

    王貴和朱墨你一言,我一語地述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因為陶淵明夜夜出現,影響了王維的社交生活,王貴心中憂愁,整天唉聲嘆氣。几天前,朱墨看不下去了,就給王貴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去凌霄庵燒三炷香,拿香灰回來驅鬼。之前鄰村某戶人家鬧鬼,就是去凌霄庵燒了三炷香,然后把香灰灑在窗下、門外,成功地驅走了鬼。

    王貴動了心。第二天上午,他藉口去采買東西,帶著錢去了凌霄庵。那一天,凌霄庵的香客特別多,尤其是給彌勒佛、觀音大士上香的人,多得都擠出了大殿外。

    王貴懶得等候,見供奉西王母的殿堂人少,就去給西王母上了三炷香。他跪著等香燃完,把香灰扒拉進一張紙中包好,放入了懷里。王貴留下香火錢,離開了凌霄庵。

    當天傍晚,王貴把香灰灑在窗下,門外,以為會驅走陶淵明。誰知,陶淵明晚上還是來了,天明又走了,香灰完全沒有驅鬼的效果。

    王貴很生氣,大罵凌霄庵坑人,又怕被王維發現,偷偷地用掃帚掃掉了門口,窗外的香灰。香灰就沾在了掃帚上。

    朱墨倒是覺得香灰不驅鬼是因為王貴拜錯了神,西王母又不管驅鬼的事,他應該拜彌勒佛或者觀音大士才有用。

    白姬聽完王貴和朱墨的敘述,笑了:“軒之,天樞弓能拿到了。”

    元曜道:“去哪儿拿?”

    白姬笑而不答。

    注釋:(1)八卦圖:八卦圖衍生自中華古代的《河圖》與《洛書》,相傳為伏羲所作。其中《河圖》演化為先天八卦,《洛書》演化為后天八卦。

    (2)離:伏羲八卦中,離代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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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重陽

    元曜又問道:“梼杌為什麼會害怕香灰?”

    白姬道:“因為,這香灰是西王母座前的。”

    “什麼意思?”元曜不解。

    白姬解釋道:“梼杌曾經被西王母殺死,它懼怕西王母。如今,它復活了,但仍然保留著對西王母的恐懼。西王母座前的香灰也有西王母的靈氣,這份氣息讓梼杌害怕。”

    王貴嘆道:“這麼說來,幸好老朽拜的是西王母。”

    天色已經不早,白姬、元曜、王維等人收拾了殘局,進房休息。

    王貴翻出剩下的香灰,灑在別院周圍,以防梼杌再來。王維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亮著燈火,痴痴地坐著,他的側影映在窗戶上,十分寂寞,十分悲傷。

    朱墨給元曜、白姬分別收拾了一間客房,讓他們歇息。

    元曜心中既恐懼,又疑惑,躺在床、上睡不著,思緒万千。桃核墨已經碎了,陶淵明會不會就此消失了?王維看上去很傷心,希望他不要太難過。梼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來襲,到時候怎麼辦呢?白姬說可以拿到對付梼杌的天樞弓,她會去哪里拿?拿到了,又真的能夠對付那麼可怕的,殺不死的梼杌嗎?

    元曜正在憂愁,忽然聽見隔壁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不一會儿,他看見關緊的窗戶上隱隱有光,光芒中漸漸地浮現出白姬的臉。

    白姬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望著元曜。

    元曜嚇得一個翻身坐起,手指著窗戶發抖,說不出話來。

    白姬笑道:“軒之還沒睡著啊。”

    元曜生氣,道:“即使睡著了,也被你嚇醒了。請不要從關緊的窗戶中伸出一個腦袋來!”

    白姬以袖掩面:“我只是順路悄悄地來看一眼軒之睡著了沒有,嚇到軒之了麼?”

    “請不要以這麼詭異的方式偷看!順路?你要去哪里?都這麼晚了。”

    “出去一下,有兩件事情要辦。”

    “什麼事情?”

    “去凌霄庵向西王母借天樞弓。”

    “欸?西王母在凌霄庵?”

    “西王母在昆侖。不過,去凌霄庵祈求的話,她能夠聽見,可以免除跋涉之苦。”

    “西王母會借天樞弓嗎?”

    白姬幽瞳一閃,詭笑:“會的。”

    元曜冷汗。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因為西王母即使不想借,白姬也會有一千種辦法弄來天樞弓。

    元曜又問道:“另一件事是什麼?”

    “回縹緲閣讓阿緋去辦一件事,好了結桃核墨這段‘因果’。”

    元曜道:“現在都已經過了子夜了,你一個人要辦兩件事情,時間恐怕來不及,小生反正也睡不著,不如替你回縹緲閣帶話給阿緋姑娘。”

    白姬高興地道:“這樣甚好。”

    白姬對元曜吹了一口氣,招手:“軒之,過來。”

    元曜站起身,走向窗戶,另一個元曜倒下去,睡在床榻上。元曜沒有開門,直接從牆壁穿了出去,站在白姬身邊。

    白姬笑道:“軒之,你回去對阿緋說,‘山鬼吹燈,魑魅魍魎。化入春紅,桃之夭夭。花如鏡影,緣盡空幻。’。”

    “什麼意思?”元曜不明白白姬讓他帶的話是什麼意思。

    白姬笑道:“什麼意思阿緋會懂的,軒之把話帶到就是了。”

    “好吧。”元曜道。

    白姬又道:“如果縹緲閣里沒有什麼事,叫離奴明天也來吧。后天就是重陽節了,它獨自留在縹緲閣會覺得孤單。”

    “好。”元曜道。

    王貴、朱墨已經睡了,王維還在書房里對燈枯坐,也許他在等待陶淵明。

    白姬、元曜在馬廄里牽出畫馬,一人一騎,離開了別院。在岔路口分別時,元曜擔心半路會遇見梼杌,以及是否能夠深夜進長安城。

    白姬道:“無妨,梼杌看不見你,城牆也攔不住你。記住,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話帶到。”

    “好。不過,小生天亮之前恐怕趕不回別院了,不會有事吧?”元曜擔心他的靈魂回不了身体。

    白姬笑道:“別擔心。這一次,我用了一點儿特別的法术。天一亮,你就回來了。”

    白姬、元曜分別,一個去凌霄庵,一個去縹緲閣。

    元曜騎著健馬奔馳如飛,很快就到了啟夏門。他穿過關閉的城門而入,沒有任何阻礙,城牆攔不住他,戍守的衛兵也看不見他。但是,一左一右站在城門邊的神荼郁壘卻和他對上了目光。

    神荼面容猙獰,郁壘神情凶惡,小書生十分害怕,急忙打馬而過,不敢多看它們。

    神荼望著小書生遠去的背影,吐著蛇舌,道:“那書生怎麼只剩一縷魂魄了?他的肉身不會被那個不能說名字的龍妖給吃了吧?”

    郁壘雙目如電,道:“依我看,他是肉身還在,心卻早已被龍妖吞噬了。”

    “唔唔,龍妖太可怕了!”

    “嘶,好恐怖……”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一時沒有勒住馬,連人帶馬一起穿過門扇,衝進了大廳。健馬衝進牆壁上的《百馬圖》,消失不見了。元曜摔倒在地上,倒也不覺得疼。

    元曜站起身來,摸到櫃台邊,點上了油燈。大廳里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一切那麼熟悉。雖然,在縹緲閣中,燈火照不到的幽暗之處總有魑魅攢動,貨架上的每一件寶物中也都棲息著詭異的妖靈,但元曜還是覺得莫名地安心、溫暖,像是回到了家一樣。

    元曜拿著燈火走向后院,在經過里間時,他進去叫離奴,但離奴不在里面,連寢具都沒有鋪在地上。

    離奴去哪里了?元曜納悶地來到后院,眼前的情景讓他張大了嘴。

    月光下,原本賞心悅目的庭院變得亂七八糟,不知是誰掛了滿院子的白色招魂幡,點了滿院子的香燭,草地上還畫著奇怪的陣符。

    白幡隨風飄搖,香燭煙火熏天,草地上鬼畫桃符,祭品堆積,說不出的陰森嚇人。

    一只黑貓倒在回廊下呼呼大睡,翻著圓滾滾的肚皮,四腳朝天。它的額頭上系著一條太極圖案的布條,爪邊放著一本《論語》。

    離奴在干什麼?后院怎麼會被弄得這麼亂七八糟?

    元曜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也沒工夫理會,他艱難地踏過亂七八糟的庭院,走到了緋桃樹邊。

    元曜整了整衣衫,禮貌地道:“阿緋姑娘,白姬托小生給您帶一些話,她有事想請您幫忙。”

    桃葉紛紛散開,阿緋從桃樹上探出身來,華艷而美麗。

    阿緋以袖掩唇,溫柔地道:“元公子請講。”

    元曜搖頭晃腦地道:“山鬼吹燈,魑魅魍魎。化入春紅,桃之夭夭。花如鏡影,緣盡空幻。”

    阿緋聽了,開始有些疑惑,但側頭想了想之后,似乎明白了。

    阿緋問元曜道:“白姬還讓您帶了什麼話嗎?”

    “她讓小生叫離奴老弟一起去摩詰家過重陽節。”

    阿緋笑了,道:“明白了。請轉告白姬,阿緋一定辦到,到時候以桃花為記號。”

    元曜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道:“好。小生一定轉告。”

    阿緋笑著消失在了夜色中。

    元曜又艱難地踏過各種障礙回到走廊下,叫醒離奴:“離奴老弟,快醒醒--”

    黑貓睜開了眼睛,看見元曜,一躍而起。

    “咦,書呆子回來了?!主人呢?主人沒回來嗎?”

    白姬如果回來了,看見后院變成這樣,估計會生氣地把離奴吊起來抽一百鞭子吧。元曜在心里道。他把王維家發生的事情簡要地向離奴說了一遍,並轉達了白姬的話。

    離奴大怒,道:“太可惡了!梼杌居然敢咬主人?!待爺去把它撕碎了吃掉!”

    元曜道:“那梼杌撕不碎的,離奴老弟還是不要莽撞行事,白姬好像有辦法對付它。話說,離奴老弟,你在干什麼?怎麼把后院弄成這樣一副陰慘慘的樣子,怪嚇人的。”

    黑貓瞧了元曜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了。

    “爺在從黃泉地府中招魂。”

    “招誰的魂?”元曜奇道。

    “招書呆子你爹的魂。”

    元曜大驚,道:“你招家父的魂干什麼?!”

    黑貓撓頭:“之前,爺不小心把你的《論語》燒了,你很生氣,說書里有你爹的親筆批注,爺就去買了一本新《論語》,打算招你爹的魂來再寫個批注,然后還給你。爺不願欠別人的東西。”

    元曜如遭雷擊,一下子愣住,半響之后,反應過來,他低頭望著地上的《論語》,渾身顫抖。

    從封面上看,這本《論語》還是嶄新的一本書,完全沒有寫過字的痕跡。

    黑貓在一邊解釋道:“你爹可能已經投生去了,爺沒招到他的魂。”

    元曜的面色漸漸鐵青,他生氣地去掐離奴的脖子,大聲道:“即使家父還在黃泉,也不許因為這一點儿小事去打擾他老人家!”

    今夜,白姬施了一點儿特別的法术,一縷幽魂的元曜不能如往日夜游時那樣觸碰到東西,他雖然怒發衝冠,但怎麼也掐不到離奴的脖子。
   
    離奴見狀,脖子一伸,閉上雙眼,道:“好吧,只要書呆子不生氣了,爺今晚不還手,讓你掐好了。”

    元曜掐不到離奴,便不理它,向著院子里的香燭和招魂幡跪拜了一番,算是向父親的亡魂致歉。

    黑貓撓頭,仍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見天色不早了,元曜准備回王維家。離奴讓元曜等它一會儿,等它收拾完后院之后一起走。元曜還在生離奴的氣,不肯等它,准備先走。

    離奴眼珠一轉,拿了一支香,將元曜的袍角插在地上。元曜無法動彈,自己也無法拔香,只好等著離奴。

    離奴一邊收拾后院,一邊絮絮叨叨:“太麻煩了!爺以后再也不讀書了!會識字也沒什麼了不起,爺不識字,也開開心心地活了一千五百年。那些識字的,每天自尋煩惱,未必活過一百年。你說是不是,書呆子?”

    元曜被香釘在原地,苦著臉坐在地上,他還在生離奴的氣,故意不理它。

    離奴也不在乎,繼續一邊收拾,一邊自言自語。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時,盡管被香釘住,元曜也消失了身影。

    元曜這才明白,白姬怕他天亮時回不去,早已施了回魂术。

    離奴看著元曜消失,嘆了一口氣,道:“唉,白留了。原來,主人早施了回魂术。”

    元曜消失在縹緲閣的同時,已身在王維家的客房中。--他的魂魄與身体合為一体,像是昨晚沒有離開過別院一樣。

    元曜起床,推門而出。

    天色已經亮了,清晨的風十分舒服。

    王貴和朱墨也起床了,一個在打掃院子,一個在廚房做飯。

    元曜望了一眼書房,書房中十分安靜,王維好像還沒起床。

    王貴道:“郎君坐了一夜,哭紅了眼,剛睡下。昨晚,鬼好像一直沒有出現。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出現。”

    元曜聽了,心中有些悵然。

    元曜洗漱之后,去找白姬,發現她還沒回來,不禁有些擔心。吃過早飯之后,元曜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痴痴地發呆。

    元曜不經意間側頭,看見一名皂衣男子站在菊花叢中,好像是陶淵明。

    陶淵明朝元曜笑了笑,眼神悲傷,繼而消失不見了。

    元曜急忙站起身,奔去菊花邊,道:“陶先生,是你嗎?”

    一陣風吹過,金菊翻舞,如同波浪。

    一朵盛開的菊花中,露出一塊比指甲略大的桃核墨。

    菊花中怎麼會有桃核墨?難道是昨夜掉落的?

    元曜十分疑惑,他拾起桃核墨的碎片,打算等王維醒了以后交給他。

    別院外面,石橋之上,一名白衣女子騎馬而過。她駐馬橋頭,向別院中張望,馬背上掛著一張漆黑的巨弓,弓背上紋繪著朱色的蝌蚪文,和日、月、星的標志。

    白姬望見元曜坐在院子中喝茶發呆,眼珠一轉,笑了:“不如,試一試天樞弓。”

    白姬伸手取下天樞弓,左手挽弓,右手平攤在陽光下。

    陽光在白姬的手掌上凝聚成一支光箭,光華燦爛,如水流動。

    白姬搭箭上弓,對准了元曜的發髻,但她想了想,怕元曜生氣,還是將弓箭壓低,對准了他手邊的茶杯。

    “嗖--”光箭離弦,飛射向茶杯。

    光箭穿透茶杯,茶杯“砰”地一聲,碎成齏粉。

    茶水熊熊燃燒起來。

    元曜大吃一驚,無緣無故,茶杯怎麼碎了?茶水怎麼燃燒起來了?茶水又不是油,怎麼會燃燒起來?!

    元曜張大嘴,傻傻地坐著,直到火焰蔓延上他的衣袖,他才反應過來,一躍而起,手忙腳亂地甩袖滅火。

    “嘻嘻。”白姬在橋頭偷笑。

    元曜聽見笑聲,側頭一看,望見白姬在石橋上詭笑,頓時明白了什麼。

    元曜跑到竹籬笆邊,生氣地對白姬道:“你又捉弄小生!”

    白姬騎馬走近,笑道:“我是在代替老天爺懲罰軒之。”

    元曜一愣,道:“小生從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爺為什麼要懲罰小生?”

    白姬道:“陽光明媚,秋高氣爽,如此大好的時光,軒之卻愁眉苦臉地發呆渡過,這未免太可惡了。虛擲光陰,是世間第一大罪,應該受到天罰。”

    “啊?!”元曜抬頭四望,但見溪水明如玉,山野遍金黃,遠處的田陌中有農人正在辛勤勞作,村落中炊煙緩緩升起,田園風光一片溫馨靜美。

    元曜有些慚愧,認為白姬說的有理,這樣美好的秋日確實不該在愁悶中渡過。

    元曜道:“多謝白姬提醒,小生確實不該愁悶地虛擲光陰。”

    白姬走進院子,將馬韁遞給元曜,道:“那麼,軒之就去做事,來充實光陰。先把馬牽入馬廄,再沏一壺香茶,順便去廚房給我拿一些吃的點心來,然后再去取一些朱砂,一支毛筆,一個箭囊。如果沒有朱砂,家禽的血也可以。”

    元曜的臉青了,道:“請不要用隨意使喚來充實小生的人生!”

    “嘻嘻。”白姬詭笑。

    元曜把馬牽入馬廄,請朱墨沏了一壺茶,又去拿了一些點心給白姬,然后去找來了朱砂、毛筆和箭囊。白姬坐在院子中悠閑地吃點心,元曜忙完之后,在她對面坐下,望著那一張漆黑的弓。

    “白姬,這就是天樞弓嗎?”

    白姬點頭,道:“對。”

    “箭呢?只有弓,沒有箭嗎?”

    白姬喝了一口茶,道:“日、月、星三箭都非有形之箭,肉眼看不見。”

    元曜撓頭,道:“看不見的箭?”

    白姬笑道:“對,看不見的箭。”

    喝完了茶,吃完了點心,白姬開始用朱砂在地上畫符陣。符陣畫好之后,她把箭囊放在符陣中央,就去客房睡覺了。

    “啊,太累了,先去睡一覺。”

    元曜望著朱砂符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符陣中的陽光格外刺目,仿佛所有陽光都聚集在了符陣中,如流水一般彙入箭囊。

    下午,離奴提著菊花酒,背著重陽糕,還拎了一條大鯉魚來了。

    離奴對元曜笑道:“書呆子,爺來過重陽節了。”

    元曜還在生氣,不理會離奴,揮袖走開。

    離奴“嘿嘿”了一聲,也不放在心上。

    傍晚,太陽下山時,白姬收了朱砂符陣中的箭囊。她將皮革箭囊扎緊,好像生怕箭囊中的東西溢走。

    元曜問道:“這箭囊中裝著什麼?”

    “日光。”白姬答道。

    “日光?”

    “對,晚上沒有日光,所以白天把日光收集起來,供晚上用。”

    白姬收好箭囊,拉元曜去吃飯:“走吧,軒之,吃飯去了喲。”

    昨晚沒有等到陶淵明,王維的神色十分悲傷,看上去很頹然。他沒有胃口,几乎都沒動筷子。

    白姬見了,淡淡一笑。

    王維望了一眼木案上的菜肴,皺眉道:“今天的菜肴怎麼都是魚?”

    朱墨侍立在一邊,苦著臉道:“今天的菜都是白姬姑娘的仆人--那個叫離奴的家伙搶著去做的,他就只做了魚。”

    元曜冷汗。

    廚房中,一只黑貓蹲在灶台上,大口大口地吃著烤魚,喝著鮮美的魚湯,十分滿足和愜意。

    吃過晚飯之后,王維又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他坐在燈下寫一些什麼。

    弦月升起,星光閃爍。

    白姬望著夜空,十分滿意:“今夜有星有月,很好。”

    白姬進入王維的書房,和他說了一會儿話,她再出來時,陶淵明也走了出來。陶淵明的身影十分淡薄,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將它吹散無痕。

    元曜見書房中沒有動靜,燈也熄滅了,心中感到奇怪:“摩詰呢?”

    白姬道:“睡著了。接下來要去做的事情有些危險,陶先生不希望王公子去。”

    陶淵明回頭望了一眼漆黑的書房,虛弱地笑道:“我不希望摩詰遇到危險。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出現了。”

    剛才,白姬在書房中對王維說,她可以讓陶淵明出現。王維拿出了僅剩的指甲大小的一塊桃核墨,白姬在硯台中研開,陶淵明出現了。

    白姬說,她將去殺死梼杌,希望陶淵明作為誘餌隨行,引梼杌出來。

    王維不願意讓陶淵明冒險,陶淵明卻答應了。因為如果能夠殺死梼杌,王維就安全了。

    王維堅持要和陶淵明一起去,陶淵明不答應。

    白姬也不想讓王維去,就讓他睡了過去。

    陶淵明知道這一去凶多吉少,也許再也見不到王維,就用桃核墨寫下了一首詩,作為與王維的告別。

    “白姬,你要去哪里?”元曜問道。

    “去殺死梼杌。這一次,太危險了,我就不帶軒之去了。”白姬笑道。

    白姬拿了天樞弓,佩戴好箭囊,就和離奴、陶淵明一起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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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光箭

    白姬走了之后,元曜在別院中等待,心中焦慮。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弦月漸漸地爬上樹梢,已經到深夜了。

    夜色之中,遠山安靜得如同一只危險的野獸。

    梼杌那麼可怕,且殺不死,白姬一行不會出事吧?天樞弓連箭都沒有,怎麼對付梼杌?三頭人會不會是在捉弄白姬?万一,万一白姬要是被梼杌吃了,可怎麼辦?

    元曜十分擔心,無法入眠。他在月光下佇立了許久,做出了一個危險的決定。他偷偷地跑出別院,去山林里尋找白姬去了。

    元曜走在昏暗的森林里,不辨方向。月光呈淡淡的青色,為森林平添了一抹妖詭之色。

    元曜走了許久,耳邊只聞風吹木葉的沙沙聲。他有些害怕,而更恐怖的是,一路行來,總有一雙碧幽幽的眸子在不遠處盯著它,不知道是什麼野獸。

    元曜害怕,加快了步伐疾跑,那野獸就在后面追。元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一雙碧幽幽的眸子始終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元曜想起小時候聽獵人說過,有些野獸不會爬樹,如果在森林里遇見野獸,可以爬上樹躲災。他奔到一棵大樹下,開始往上爬。小書生不擅長爬樹,動作十分笨拙,好容易挨到第一個樹杈了,但手沒有抓穩,滑了下來。

    元曜努力了几次,始終沒能爬上去,他累得汗流浹背,連連喘氣。

    那野獸看不下去了,它飛奔過去,几個躍起,靈巧地爬上了大樹。它蹲在樹枝上,向爬在樹干上,正在往下滑的元曜伸出了爪子,道:“元公子,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元曜抬頭望去,月光下,樹枝上,蹲著一只健壯的猞猁。猞猁睜著亮幽幽的眸子,向他伸出了指甲鋒利的爪子。

    “啊?!原來是玉鬼公主?!”元曜吃驚,同時也放下了一顆心,他想去抓猞猁的爪子,但看到它指甲上鋼刀般的寒光,不敢去抓。

    這一猶豫之際,小書生滑下大樹,摔在地上。

    猞猁跳下樹,將小書生叼在嘴里,又靈巧地躍上大樹,疾速向上攀爬,將他放在大樹的最高處。

    這一棵樹非常高大,元曜坐在樹枝上,頭上月色如銀,星斗如棋,腳下是一片樹海,整片森林盡收眼底。

    一陣天風吹過,墨綠色的樹海起伏如波浪。

    元曜道:“玉鬼公主怎麼會跟著小生?”

    猞猁道:“玉鬼擔心元公子遇見危險,一直潛伏在別院附近。”

    “謝謝公主。”元曜心中感動,道謝。

    猞猁十分羞澀,准備跑掉。

    元曜急忙拉住了它,道:“公主知道白姬現在在哪里嗎?”

    猞猁道:“不知道。玉鬼只知道之前她出了別院之后,向南去了。”

    元曜懇求道:“請公主帶小生去找白姬,小生十分擔心她。”

    猞猁見元曜望著它,十分高興,心中激動,它大聲吼道:“一切包在玉鬼身上。”

    “白姬在和梼杌戰斗,那里一定十分危險,公主只需要找出她的位置,小生自己去,不連累公主。”

    猞猁吼道:“玉鬼已經對元公子以身相許了,願和元公子同生共死!”

    元曜心中發苦,道:“請公主收回‘以身相許’的話,小生對公主並沒有儿女之情。公主身份尊貴,乃是仙人,小生只是一個愚鈍的凡人,高攀不起,請公主另尋匹配的同族作為佳偶。”

    元曜苦口婆心,猞猁卻沒有聽進他的話。猞猁豎著耳朵,站在樹頂上四處張望,嗅著夜風中傳來的氣味,追尋白姬和梼杌的蹤跡。

    一陣夜風吹過,猞猁望向東南方的山林,神色嚴肅地道:“元公子,白姬在東南方。”

    元曜轉頭,向東南方望去。

    遠山之中,夜色沉沉,隱隱有一道青色的妖光閃爍。

    “玉鬼帶元公子去。”元曜正在苦惱怎麼去時,猞猁已經將他叼在口中,飛速向東南方而去。

    元曜感激地道:“多謝公主。”

    猞猁心中羞澀且激動,加速狂奔。

    青月之下,猞猁叼著小書生從一棵樹枝跳到另一棵樹枝,以閃電般的速度飛奔。

    元曜的耳邊風聲呼嘯,樹木飛速后退。

    “吼喋喋--”不一會儿,元曜就已經能夠聽見梼杌的咆哮聲了。

    在山林間的曠地上,梼杌正在與一只黑色的貓獸激斗,它的右后足被一條白云織成的繩索纏住,無法邁開步伐,即使張開血盆巨口,卻怎麼也咬不住貓獸。

    陶淵明跌倒在一棵大樹下,奄奄一息。他的身影已經淡薄到近乎透明,可以透過他的身体看見地面。

    白姬站在曠地中央,她的白衣上隱隱有藍色的血跡,發髻因為打斗而散落,長發飛揚。她用金色的眸子注視著梼杌,眼神冰冷。她左手持弓,右手平攤在星月之下,星光、月光落在她的手掌上,凝聚成兩支箭,一支藍箭,一支銀箭。

    白姬搭箭上弓,瞄准梼杌。

    “嗖--嗖--”兩支箭離弦飛去,穿透梼杌的身体。

    但是,月箭、星箭如射入虛空,絲毫沒有傷到梼杌。

    “吼喋喋--”梼杌大怒,仰天狂吼。

    白姬皺眉,咬住了下唇。她望向梼杌鋼刀般交錯的利齒,有汗水滑落額頭。之前,她以陶淵明為餌,引誘梼杌出來。梼杌果然來襲,猝不及防之間,它咬住了陶淵明。白姬去救陶淵明時,不小心將收集了日光的箭囊掉在地上。梼杌將箭囊吞入腹中。

    夜晚沒有陽光,失去了箭囊,白姬無法使用日箭,而僅憑月箭、星箭,無法殺死梼杌。

    猞猁叼著元曜,悄無聲息地接近戰場,它停在一棵大樹上。

    元曜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感到看見梼杌之后,猞猁正在發生一些奇怪的變化。

    猞猁的毛開始倒豎,雙眸漸漸變得血紅,身上散發出一陣又一陣讓人心寒的殺氣。--梼杌激發了猞猁体內潛伏的殺性,它已經開始妖化成魔。

    元曜的后背一陣陣發寒,他心中十分害怕,擔心猞猁先把自己給吃了。玉鬼公主一旦殺性大發,妖化成魔,連猞猁王和王后都會攻擊。然而,猞猁沒有吃元曜,它拎著小書生的腰帶,將他掛在一段樹枝上。

    猞猁殺氣騰騰、悄無聲息地躍下大樹,向梼杌潛行。

    元曜心中發苦,想叫回猞猁,但是猞猁殺性大發,他又不敢叫它,只能眼看著它去襲擊梼杌。

    曠地之上,梼杌狂怒,它使勁掙扎,右后足上的云索眼看就要掙斷。

    離奴低俯身体,嘴里發出嗚嗚的低吼。它明白必須拿回裝日光的箭囊,否則不僅它,連主人也會喪命。

    梼杌狂吼一聲,掙斷云索,獲得了自由。

    離奴見狀,强壓下害怕,鼓足勇氣扑向梼杌。

    梼杌見離奴扑來,張口咬住它的后頸。

    “嗷嗚--”離奴痛得大聲哀鳴,它的左爪破開梼杌的腹部,扯出了梼杌之腸。

    離奴將梼杌之腸拋開,對白姬嚎道:“主人,快去拿箭囊--”

    白姬沉吟一下,飛速奔向梼杌之腸。

    梼杌使勁將離奴摔出去,打算去與白姬爭奪自己的腸子,但是離奴卻緊緊地抱住了它,“怪物,休想甩掉爺!爺就是死,也要拉你去墊棺材板!”

    梼杌暴怒,伸出利爪,抓向離奴的頭。

    離奴大駭,躲閃不及,以為必定會身首異處。然而,千鈞一發之際,一只矯健的猞猁飛奔而至,張開獠牙,咬斷了梼杌的右前爪。

    離奴趁機靈巧地躍開,逃出了梼杌的攻擊范圍。

    猞猁叼著梼杌的右前爪,雙目血紅,殺氣騰騰。

    離奴見猞猁救了自己,道:“野山貓,你來的正好呀!”

    猞猁雙目血紅,獠牙猙獰,它朝離奴狂吼一聲,像是要來攻擊它。

    離奴知道這只猞猁一旦妖化,只會攻擊、殺戮,完全不認人,它嘿嘿一笑,溜了:“梼杌就交給你了,爺去幫主人。”

    離奴飛速跑向白姬,留下發狂的猞猁與暴怒的梼杌對峙。

    白姬站在梼杌之腸邊,神色復雜。

    梼杌之腸仿佛有生命一般,它想要爬向梼杌。但是,一圈冰藍色的龍火阻攔了它,將它困在一個圓圈中。

    梼杌之腸里,隱約露出一截皮革箭囊。

    離奴道:“主人,您還在發什麼愣?趕緊拿箭囊呀。”

    白姬咬著嘴唇,道:“梼杌之腸是梼杌的戾氣所化,充滿了陰邪暴戾之氣,會侵蝕人心。心中有陰霾的人觸碰它,會被戾氣侵蝕,失去自我,成為梼杌的餌食,繼而化身為梼杌。只有心靈如水晶般純淨無邪的人才能觸碰它,不被它散發出的邪意侵蝕了意識。我的心不夠純淨,恐怕不能碰它。一旦碰它,我也會變成梼杌。”

    離奴撓頭,道:“離奴也不是好人,恐怕也不能碰這個邪門儿的東西。”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要是軒之在,就好了。”

    突然,離奴瞥見了什麼,它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道:“主人,您看,那棵老橡樹上掛了一個書呆子。”

    白姬循著離奴的目光望去,笑了:“好像是軒之。他怎麼會在樹上?”

    離奴想了想,道:“一定是野山貓帶他來的。”

    白姬望了一眼曠地上,梼杌與猞猁正在激戰,打得不可開交。

    梼杌失去了一只爪子,十分暴怒。

    猞猁戰斗力驚人,渾身環繞著紅蓮業火。梼杌與猞猁纏斗,青光紅芒交織,伴隨著一聲又一聲震天響的獸吼,十分驚人。

    白姬對離奴道:“玉鬼公主撐不了多久,快去把軒之帶來。”

    “是,主人。”離奴應道。

    離奴飛奔到大橡樹下,朝樹上吼道:“書呆子!爺來救你了!”

    元曜看見離奴過來,十分高興,忘了生氣,道:“離奴老弟,快把小生弄下去!”

    離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爪,之前它掏出梼杌之腸時,左爪被梼杌的邪戾之氣侵蝕,漸漸變得指甲斷落,貓骨森森。但是,它死要面子,沒有讓白姬知道它受了傷。

    離奴左爪傷痛,無法爬樹。它抬頭望去,見元曜晃晃蕩蕩,掛得不牢,有了一個主意。

    貓獸碧眸微睨,低俯身体,用盡力氣向大樹撞去。

    “砰--”大樹劇烈搖晃。

    元曜的腰帶松落,從樹枝上掉下去。

    “啊啊啊--”小書生跌下大樹,他心中怕得要死,一想到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不由得暗罵離奴。

    貓獸看見元曜跌下,急忙一個凌空躍起,張大了嘴。它打算在半空中叼住元曜,再平安落地。然而,因為左爪受傷,離奴躍起來的高度不夠,嘴巴與墜落的小書生擦肩而過,沒有咬住他。

    “啊!書呆子!!”離奴大驚,它順勢停在一截樹枝上。

    元曜万念俱灰,只等跌死。

    離奴不忍心看見元曜摔成肉泥,伸爪捂住了眼睛。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影飛速飄過來,站在元曜的下方。小書生落地的瞬間,白衣人伸出雙臂,攔腰橫抱住他。

    小書生的体重加上下墜的衝擊力讓白衣人身形一沉,她飛舞的長發下,嘴角微微抽搐。

    元曜抬頭望去,正好對上一雙灼灼金眸。

    一陣夜風吹過,落葉飛舞。白姬橫抱著元曜站在樹下,如金剛般屹立,不動如山。

    元曜大窘,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生氣地瞪向把他撞下樹的離奴。

    白姬也生氣地瞪向離奴。

    貓獸心虛,嘿嘿一笑,道:“主人接的正好,不然書呆子就摔死了。啊哈哈,我去幫野山貓對付梼杌!”

    離奴溜了。

    白姬松開手,元曜跌落在地上。

    白姬走向梼杌之腸,元曜急忙爬起來,跟上白姬,有些尷尬。

    “唔,多謝白姬抱住小生。”

    白姬回頭,長發飛揚,她詭魅一笑,道:“軒之不必客氣。剛才這一抱集天時、地利、人和于一体,耗費了大量的眼力、腦力、体力、精力,比跳拓枝舞、飛天舞、驅邪舞更加辛苦,我會折算成銀子從你的工錢里扣。”

    “呃。”元曜被噎住了。

    白姬停在梼杌之腸邊,元曜也停住。

    白姬吩咐道:“軒之,箭囊掉入梼杌之腸中了,你把箭囊取出來。”

    “好。”元曜避開龍火,將手伸入梼杌之腸中,很輕易地就取出了箭囊。

    梼杌之腸並沒有纏繞、腐蝕元曜的手臂。--小書生的心太過純澈無瑕,邪念無隙可鑽,惡意無法寄存。

    元曜皺著眉頭將沾滿污血的箭囊遞給白姬,忍不住想吐:“好惡心!小生明天都吃不下東西了!”

    白姬接過箭囊,笑道:“吃不下東西也好,反正軒之已經很重了。”

    “誰說的?!小生明明身輕如燕!”元曜生氣地反駁道。

    “是很肥的大雁吧?”白姬小聲地道。她將箭囊的束繩拉開,日光傾瀉而出,在她的掌心凝聚成三支日箭。

    沉沉黑夜之中,日箭金光流轉,光華奪目。

    因為陷入梼杌之腸中,箭囊中的日光流逝了許多,剩下的只夠凝聚成三支日箭了。換一句話說,今夜白姬只有三次射殺梼杌的機會。

    “白姬,你說什麼?什麼大雁?”元曜沒有聽清,追問道。

    白姬將手掌攤開在星月之下,從星光、月光之中分別取了三支星箭、三支月箭。日、月、星三箭本是無形之箭,白姬松開手,任由九支光箭漂浮在她身旁的虛空中。

    白姬隨手取了日、月、星三箭,一齊搭放在天樞弓上,對准了被龍火包圍的梼杌之腸,笑道:“我說,現在,就可以像射大雁一樣射殺梼杌了。”

    “嗖--”

    “嗖--”

    “嗖--”

    日、月、星三箭一齊射向梼杌之腸。

    梼杌之腸被三支箭穿透,瞬間燃起天火,火光熊熊,十分熾目。

    梼杌之腸被天火焚燒,正在與猞猁激戰的梼杌仰天發出一聲悲鳴,它痛苦得越加發狂。

    天火燃盡,梼杌之腸被焚作劫灰,消失在天地間。

    梼杌暴怒,張開獠牙交錯的巨口,咬住猞猁的背脊。猞猁吃痛,十分憤怒,但又掙扎不出來。潛伏在旁邊的貓獸見了,一躍而起,咬住了梼杌的尾巴。

    白姬取了三支箭,搭在弓上,對准梼杌。

    梼杌意識到危險,青睛中露出一抹幽光。

    弓如霹靂,弦驚。

    白姬射出日、月、星三箭,三支箭直射向梼杌龐大的身軀。但是,在三支箭逼近時,梼杌突然轉過頭,以口中銜著的猞猁作為盾牌。

    三支箭以風速射過去,猞猁在梼杌口中拼命掙扎。

    白姬、元曜、離奴大驚,離奴下意識地躍起,伸爪去擋離它最近的月箭。

    元曜急中生智,大聲道:“玉鬼公主!快變小!!”

    猞猁倏地一下變成了花狸貓,日箭、星箭從花狸貓的左耳、右耳邊堪堪擦過,沒入了梼杌的身体。月箭插、進了離奴伸出的左爪上。

    離奴的左爪之前已被猞猁的邪氣侵蝕,指甲脫落,貓骨森森。而月箭化作了皎潔的月光,包圍了它正在逐漸腐爛的爪子。邪氣漸漸消失,在月光的包圍中,離奴的爪子逐漸癒合,長出指甲,恢復原狀。

    猞猁變成花狸貓之后,因為身体縮小,從梼杌的牙縫中掉落下地。它看見元曜,十分羞澀,臉上浮現出兩片酡紅,也不管梼杌了,飛奔向一棵大樹后。

    離奴因為爪子癒合而高興,它哈哈大笑,松開了梼杌的尾巴。

    梼杌后足一踢,將離奴踢飛開去。

    花狸貓尚未跑到大樹后,離奴突然從天而降,正好將花狸貓壓在龐大的身軀下。

    “玉……鬼……公主……”元曜張大了嘴,花狸貓不會被離奴壓扁了吧?!!

    “摔死爺了!好像壓到了什麼東西……”離奴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痛得不願站起來。

    花狸貓從離奴的身下艱難地掙扎出來,離奴垂頭一看,正好對上花狸貓憤怒的雙眼。

    花狸貓眸子一閃,深棕色的眼珠瞬間變作了血紅色,它的身体倏然變大,又妖化成了好斗的猞猁。

    離奴心中驚悚,笑著解釋:“野山貓,不關爺的事,是梼杌把爺摔過來的……”

    猞猁雙目血紅,指甲暴長,它狂吼一聲,扑向離奴。

    “喵!”離奴哀嚎一聲,翻身爬起,撒腿就跑。

    “嗷嗚--”猞猁發狂追去。

    “救命啊--不要追爺啊--”離奴哭喊著奪路而逃。

    貓獸飛逃,猞猁猛追,兩只妖獸一前一后奔入了森林中,離奴的哀嚎聲和猞猁的咆哮聲漸漸遠去。

    “離奴老弟不會有事吧?”元曜冷汗。

    “放心吧。離奴逃命的速度在長安城中排名第一,玉鬼公主追不上它。”白姬笑道。

    梼杌瞪著恐怖的青睛,拖著空洞的腹部,憤怒地走向白姬、元曜,它的牙齒和爪鋒上寒光凜冽。

    白姬伸手取了浮在虛空中的最后三支箭,搭在天樞弓上。

    “軒之去遠一些的地方,自己保護自己。”

    元曜知道幫不上忙,也就遠遠地退開,去往陶淵明躺著的大樹下。

    陶淵明奄奄一息,身形如霧氣一般淡薄,好像風一吹,他馬上就會消失不見。

    元曜見了,有些悲傷,道:“陶先生,你還好吧?”

    陶淵明笑了笑,搖頭不語。

    元曜望向白姬和梼杌,但見白姬踏著奇怪的步伐,如同跳舞一般,環繞梼杌而行,一圈又一圈。

    梼杌低伏在地上,似乎隨時准備攻擊白姬,但卻又無隙可趁。

    陶淵明道:“明天,是重陽節吧?”

    元曜點頭,答道:“對。”

    陶淵明道:“已經沒有桃核墨了,太陽一出來,我就會消失。我和摩詰有一個約定,重陽節一起去登高,看來我是無法實現這個約定了。”

    元曜聽了,十分悲傷,但又無可奈何。

    白姬驟然停步,將弓箭對准梼杌。

    梼杌狂吼一聲,扑向白姬,但是草地上白姬剛才踏過的地方突然躥起一團團冰藍色的龍火。龍火交錯,織成一張網,將梼杌束縛在地上,無法動彈。

    梼杌發出一聲聲震天響的怒吼,十分暴躁。

    白姬拉開天樞弓,將日、月、星三箭一齊射向梼杌。梼杌被火網束縛住,無法動彈,三支光箭齊刷刷地沒入它的身体,它狂吼一聲,身上燃起熾目的天火。

    梼杌在天火與龍火中哀嚎,身軀一點一點化作虛無。

    不一會儿,天火熄滅,草地上只剩下虛空。

    白姬松了一口氣,道:“從哪儿來,就回哪儿去,這不是你該來的世界。”

    不遠處的草叢中,一個青色的東西飛速移動,逐漸接近元曜和陶淵明。--那是一只梼杌的爪子。之前,猞猁和梼杌激斗時,曾咬下梼杌的一只前爪。梼杌之爪一直掉在草地中,白姬射出的三支光箭只讓梼杌消失,梼杌的爪子依然存在,並且還能活動。

    白姬轉身,走向元曜、陶淵明,她看見梼杌之爪正從元曜的背上爬向他的肩膀,不由得神色一凜。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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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3:34 |只看該作者
011 桃源

    元曜見梼杌已經消失了,松了一口氣,絲毫沒有察覺背后的異狀。

    陶淵明的身形越來越淡薄了,已經近乎透明。

    白姬走到元曜身邊,望著停留在元曜肩膀上的梼杌之爪,欲言又止。陶淵明也看見了元曜肩膀上的爪子,他想開口說什麼,卻又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軒之,你要冷靜。”白姬道。

    元曜不明所以,道:“小生很冷靜呀。”

    “你右肩上有一片樹葉。”白姬道。

    元曜低頭向右肩望去,看見梼杌的爪子,駭得頭皮發麻,跌坐在地。

    梼杌之爪扣在元曜的肩膀上,紋絲不動。

    “這明明是梼杌的爪子,哪里是樹葉?!”小書生驚吼。

    白姬盯著梼杌的爪子,道:“軒之就當它是一片樹葉,將它拿起來。不要害怕,照我說的去做。”

    元曜聞言,鼓足了勇氣,伸出左手去掰梼杌之爪。梼杌之爪扣得不緊,元曜沒用什麼力氣,就把它掰了下來,拿在手中。

    白姬從元曜的袍子上撕下一大塊布,攤放在地上,又取下懸掛在腰間的月白色茱萸香囊,把香囊中的茱萸灑在布上,道:“軒之,把樹葉丟到布上。”

    元曜急忙將梼杌之爪丟到布上,仿佛甩掉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梼杌之爪掉在布上,准備逃跑,但是它一碰到布上的茱萸就僵硬了。

    白姬急忙將布包起來,緊緊地扎住。

    白姬將布包遞給元曜,道:“軒之拿著,梼杌之爪的惡意不深,又有茱萸鎮邪,並不危險,可以放入縹緲閣的倉庫中等待有緣人。”

    元曜苦著臉接過了,一想起梼杌的可怕,他就覺得和梼杌之爪有緣的人一定也很恐怖。

    陶淵明對白姬道:“白姬,您能實現我一個願望嗎?這個願望對我來說很重要。”

    “什麼願望?”白姬道。

    “我希望能夠和摩詰一起看見桃源鄉。”陶淵明道。

    白姬笑了,道:“真巧。王公子也許下了同一個願望。可是,世間沒有桃源鄉,去往真正的桃源鄉這個願望,我兩百年前沒有替你實現,現在依舊無法替你實現。”

    “是否真正的桃源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摩詰實現他的願望,不會因為我的離去而感到遺憾。他一直想在我離去之前找到桃源鄉,帶我一起去看。其實,他不必去尋找,與他邂逅的地方,對我來說就是桃源鄉。我希望你能夠讓我和摩詰一起看見‘桃源鄉’。”

    白姬笑了,道:“很有趣。你們真正的願望也是一樣的,如此相似的想法,像是心心相印一般。”

    “那,你能實現我們的願望嗎?”陶淵明期盼地道。

    “我有什麼理由拒絕獲得‘因果’呢?”白姬詭笑。

    “可是,已經沒有桃核墨了,我沒有地方棲身,天一亮就會消失在人世間。”陶淵明悲傷地道。

    白姬翕動鼻翼,道:“軒之身上有桃核墨。”

    元曜一愣,道:“小生哪里有桃核墨……啊,不對,小生身上好像是有一小塊桃核墨,之前在菊花叢中撿到的,准備交給摩詰,但后來忘了……”

    元曜摸了摸懷中,摸出了一塊比指甲略大的桃核墨。

    陶淵明面露喜色。

    白姬也笑了,道:“梼杌之爪追逐軒之,也是聞到了桃核墨的氣息。”

    元曜有些憂愁,道:“這塊桃核墨太小了,恐怕不能供陶先生長久棲身,直到與摩詰一起看到桃源鄉。”

    白姬狡黠一笑,道:“無妨。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看見桃源鄉了。”

    陶淵明道:“我本非人,哪能奢求在人間長久存在?與人長久地相處?我只願與摩詰一起看一眼桃源鄉,讓他可以無憾,我也可以無憾地離開了。”

    白姬笑了,道:“明天重陽節,大家一起登高去找桃源鄉吧。”

    陶淵明開心地笑了,他消失在了草地上。與此同時,一縷微光流入元曜手心的桃核墨中,桃核墨幽光瑩潤,漆黑如沉夜。

    元曜收好桃核墨,兩人帶著梼杌之爪回王維的別院。

    半路上,元曜對白姬道:“你之前不是說世間沒有桃源鄉嗎?明天去哪里找桃源鄉?”

    白姬指了指元曜的心口,笑道:“只要心里有桃源鄉,世間處處都是桃源鄉。”

    元曜想了想,又發愁道:“現在是秋天,即使找到桃源鄉,桃源鄉里也不會有桃花吧?”

    白姬神秘一笑:“只要心里是春天,桃源鄉里怎麼會沒有桃花呢?”

    元曜撓頭,他聽不懂白姬的啞謎,還是擔心明天是否能夠找到桃源鄉。

    白姬、元曜一邊閑聊,一邊趕路,半路上遇見了離奴。

    離奴累得耷拉下耳朵,向白姬訴苦道:“野山貓太可惡了,蠻橫不講理,幸好離奴跑得快,不然就被它吃了。”

    白姬摸了摸貓獸的頭,道:“你差一點儿把玉鬼公主壓扁,它當然會生氣了。玉鬼公主一旦妖化,就是這樣的性子,不想受傷,只能跑。你很久沒有做運動了,就當鍛煉身体吧。”

    元曜有些擔心猞猁,道:“玉鬼公主沒有受傷吧?”

    離奴還未回答,森林的另一邊傳來了一聲聲猞猁暴怒的狂吼,雄渾激昂,精神充沛。

    元曜、白姬放下了一顆心。

    因為害怕惹來猞猁,白姬、元曜、離奴不敢再做交談,他們小心翼翼地踏著月色,悄悄地回別院了。

    別院中,王貴、朱墨都已經睡下,十分安靜。

    白姬、元曜來到書房中,王維仍在昏睡,元曜點上燈火,掏出懷中的桃核墨,放在王維的枕邊。

    白姬看見桌案上陶淵明留給王維的告別詩,笑了,道:“這一首詩,今晚用不上了,還是明天再給他吧。”

    白姬將詩折好,收入衣袖中。

    秋高氣爽,万里無云。

    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來到野外登高望遠,王貴、朱墨一個挑著食盒,一個拿著行李跟在后面,離奴拎著一條大鯉魚也跟在后面。

    正是重陽節,來郊外登高懷遠的人很多。白姬、元曜一行人登上一座高山,盡覽一川平野,十里丹楓。他們見這里的景色很美,決定就在此飲酒賞景,王貴、朱墨在一棵老松樹下鋪上毛毯,擺上食物、酒具、以及筆墨紙硯。離奴在一邊挖了一個坑,拾了一堆柴火,開始烤魚。

    白姬站在山邊望著遠處的白云,元曜坐在毛毯上提筆醞釀關于重陽節的詩,王維捧著菊花酒與陶淵明對飲,十分開心。--這是他們從縹緲閣中偷來的一天,他們想在離別之前做一些快樂的事情,那麼分別之后也不會悲傷。

    元曜寫好了詩,搖頭吟道:“丹楓石橋山色深,重陽登高酹芳樽。自古名士多寂寥,美人香草寄詩魂。”

    白姬聽了,笑道:“詩倒是不錯。不過,要改四個字,才應景。”

    “改哪四個字?”元曜笑道。

    白姬道:“既然是重陽節,當然少不了茱萸葉,菊花酒,后一句當改作‘自古名士多寂寥,茱萸菊花寄詩魂’。”

    王維和陶淵明也笑道:“不對,不對,后一句應該改作‘自古名士不寂寥,因有知音寄詩魂’。”

    白姬覺得“茱萸菊花”好,王維和陶淵明覺得“不寂寥”更佳,元曜覺得“美人香草”意境更美,三方爭論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

    離奴一邊烤魚,一邊吟道:“自古離奴不寂寥,大火烤魚香噴噴。”

    突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一陣桃紅色的大霧,籠罩了山頭。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都被紅霧包圍,看不見蹤影。在不遠處喝酒、吃重陽糕的王貴、朱墨大吃一驚,十分害怕。

    紅霧很快散去,王貴、朱墨朝松樹下望去,但見一應東西都還在,只是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不見了。不過,離奴還坐在火邊烤魚,專心致志。

    王貴、朱墨飛奔到離奴身邊,慌張地問道:“你家主人和我家郎君他們去哪里了?!”

    離奴氣定神閑地道:“阿緋把他們帶走了。”

    “阿緋是誰?”王貴問道。

    “一棵桃樹。”

    “?!!”王貴和朱墨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行走在紅霧中,雖然看不清周圍的景色,但可以聽見溪水潺潺,鳥鳴啾啾。

    不一會儿,紅霧散去,元曜發現他們正走在一條溪水畔,周圍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樹林。桃花吐蕊怒放,燦如云錦。

    一陣風吹過,桃花瓣紛落如雨。

    白姬在桃花雨中轉了一個圈,桃花瓣落在她的裙子上,頭發上,十分美麗。

    元曜張大了嘴巴,道:“桃花……秋天怎麼會有桃花……”

    王維和陶淵明相視一笑,道:“也許,我們到了桃源鄉。”

    白姬、元曜、王維、陶淵明逆著清溪向上走。過了不久,一片炊煙裊裊的村庄出現在眾人眼前。村庄中約有几十戶人家,茅屋竹舍林立,整潔而簡朴。田陌中,青壯年男子在耕種;桑樹下,少女背著竹簍在采桑;池塘邊,小孩子們嬉鬧玩耍;庭院中,婦人正在紡紗,老人在編制器物。男女老幼往來村中,笑語喧喧,不聞俗世紛爭,沒有紅塵悲苦,一片世外仙鄉般的寧馨安然。

    王維對陶淵明道:“先生,我們找到了桃源鄉。這就是桃源鄉。”

    陶淵明笑了,道:“摩詰實現了承諾,找到了桃源鄉,我們一起看見了桃源鄉,我也可以沒有遺憾地離去,摩詰也不必再有遺憾了。”

    王維心中悲傷,流下了眼淚,道:“先生……”

    元曜有些不可置信,他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向村落望去,頓時看見了奇異而驚悚的一幕。

    周圍根本沒有桃花,只有許多枯樹。前方根本沒有村落,只有几十座荒塚。亂葬崗中根本沒有人,只有一些狐狸、獐子、松鼠、野兔、山雞往來其中。

    元曜悄悄地對白姬道:“這明明是亂葬崗和一些動物,哪里有桃源鄉……”

    “啊?!軒之竟然能夠看透幻象?!”白姬伸手接了兩瓣桃花,另一只手並掌成刀,用力一拍元曜的后頸,趁元曜張開嘴的瞬間,將桃花花瓣塞進了元曜嘴里。

    元曜一吞口水,咽了下去。

    元曜生氣地瞪著白姬,白姬嘻嘻詭笑,伸手將小書生的頭扭向亂葬崗,道:“這下,軒之能看見桃源鄉了吧?”

    元曜定睛望去,亂葬崗變成了一座寧靜而美麗的村落,那些山禽野獸也變成了村民。不過,他們的形態雖然是人,但元曜還是能夠看見他們的獸耳和獸尾。

    王維、陶淵明卻沒有看見桃源鄉的本相,他們相攜走向村落。

    元曜和白姬也跟了上去。

    王維、陶淵明走進村子中,一位村長模樣的老人扶著一個小童走了過來搭話:“客人們看著眼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而來?”

    王維回答了。

    老人驚訝地道:“我們這里許久沒有生人來訪。原來,世間已經是唐朝了麼?”

    王維、陶淵明驚喜,以為真的找到了桃源鄉。

    元曜卻看見老人拖著一條蓬松的松鼠尾巴,小童長著一對長長的兔子耳朵。

    村長熱情地邀請王維一行人去他家喝酒,于是大家一起走向村長家。

    到了村長家,進了屋子里,大家落座,村長的妻子、儿子、儿媳出來招待客人,十分熱情。

    元曜一看,村長的儿子十分眼熟,正是阿緋。他穿著朴素的衣服,以布巾束發,身形高挑而挺拔,看上去干淨而俊朗。

    見村長一家和王維、陶淵明聊得火熱,元曜把白姬拉到院子里,問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阿緋姑娘怎麼也在?還變成了村長的儿子?!”

    白姬笑道:“我之前讓軒之給阿緋傳的話,軒之還記得嗎?”

    元曜想了想,道:“山鬼吹燈,魑魅魍魎。化入春紅,桃之夭夭。花如鏡影,緣盡空幻。”

    “軒之把每半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讀一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元曜思索了一下,念道:“山魑化桃花緣(源)?!”

    白姬笑道:“沒錯。這桃源鄉是阿緋找山魅變化而成。王公子和陶先生的願望都不是去真正的桃源鄉,只是希望留下美好的回憶,讓對方不要遺憾。所以,我姑且這麼做了。”

    元曜望向窗戶,見王維、陶淵明與村長聊得十分開心,不時地哈哈大笑。他們的心願都實現了,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王維的願望是為陶淵明找到桃源鄉,讓他離去時不會遺憾。陶淵明的心願是離別時,王維不要悲傷,不要遺憾。對他們來說,桃源鄉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僅剩的一天時光中,他們一起在桃源鄉中相聚、告別。

    元曜道:“唔,確實,桃源鄉是真是假並不重要。”

    阿緋走出來,來到白姬跟前,遞給她一張紙,道:“這是帳單。”

    白姬打開,看了一眼,臉色漸漸地青了。

    元曜好奇地湊過去,只見帳單上寫著:

    亂葬崗租賃費:十八吊錢。

    松鼠(村長):十吊錢。

    獐子(村長妻子):四吊錢。

    阿緋(村長儿子):三吊錢。

    山蛇(村長儿媳):三吊錢。

    野兔(村長孫子):兩吊錢。

    野雞(村民):兩吊錢。

    山雀(村民):兩吊錢。

    田鼠(村民):兩吊錢。

    ……

    伙食費、茶酒費另計。

    元曜冷汗。原來,是聘請這些山禽野獸的帳單。不過,他很好奇,問道:“為什麼松鼠能拿十吊錢,比別人多了兩倍?”

    阿緋笑道:“山禽野獸之中,就松鼠識字,能夠讀《桃花源記》。這里的一切都是它照著書中的描寫來布置的,大家的角色也是它分配的,所以它拿的工錢最多。”

    白姬嘴角抽搐,道:“這一共都快一百吊錢了,太多了……”

    阿緋小心翼翼地道:“恐怕不止一百吊。大家還要求每和客人說一句話,工錢就增加十文。”

    白姬、元曜轉頭望向窗戶,但見村長唾沫橫飛,語如連珠地和王維、陶淵明說話,村長妻子,村長儿媳、村長孫子也熱情地和客人說話,而茅屋外面又涌來一堆村民,大家蜂擁而上,爭著和客人說話。

    白姬嘴角抽搐,無力地扶住籬笆,道:“軒之,它們太能說了……”

    元曜冷汗。他見白姬神色沮喪,安慰道:“世間哪有雙全法?為了獲得‘因果’,破一些財也是值得的。”

    白姬道:“軒之雖然言之有理,但這話不中聽。”

    王維、陶淵明愉快的和村民們聊了許久,村長的妻子和儿媳准備了豐盛的午飯,招待王維一行人。

    午飯很快准備好了,十分豐盛。菜肴雖然都是蔬果,但非常新鮮美味,有好几種野菜王維、元曜等人以前從未見過。

    王維和元曜詢問野菜的名字,村長一家熱情地回答,他們不僅說了野菜的名字和來歷,每一種菜還附帶了一個很長的傳說故事。聽著村長一家人滔滔不絕,白姬的臉色又漸漸地青了。

    村長還拿出了珍藏的百果酒,給客人們品嘗。酒的味道十分甘醇,大家贊不絕口,村長慷慨地表示等大家離去時,他會給每人送一壇酒帶回去喝。想到帳單上寫著茶酒費另計,白姬的臉色漸漸地又青了。

    宴席間,王維和陶淵明談笑風生,十分開心。元曜看見他們幸福的笑容,心中也涌起了一種溫暖的感覺。如果,他們能夠永遠都做知音就好了。如果,人和非人邂逅之后,可以永遠相守就好了。

    白姬似乎察覺到了元曜的心思,輕聲笑道:“人和非人只可能短暫地邂逅,不可能永遠地相守。”

    “為什麼?”元曜悲傷地問道。

    “因為,不是同類。”白姬笑道。

    “白姬,在你眼中,小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元曜和白姬也和王維和陶淵明一樣,一個是人,一個是非人。那麼,他們也只能短暫地邂逅,而不能永遠地相守嗎?

    白姬端起一杯酒,望向窗外紛飛如雨的桃花,嘴角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容。

    “軒之像春天的繁花,也像夜空的明月,是一種讓我覺得心情愉悅的存在。”

    元曜聞言,心中涌起一種奇異的感情。

    “可是,白姬你之于小生,卻像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不似真實存在,如夢似幻。”

    白姬笑道:“一切真實,皆是幻象。一切幻象,皆是真實。”

    元曜撓頭,腦袋被白姬的話繞迷糊了。

    酒宴散去,見時候不早了,王維、陶淵明一行人謝過了村長的熱情款待,告辭離開桃源鄉。村長和村民們熱情地相送,還贈送了一些山珍和百果酒,他們一直送到了桃花的盡頭。

    一陣紅霧驟起,包圍了王維一行人。

    元曜在霧中回首,美麗的桃源鄉漸漸模糊,朝他們揮手作別的村民們也漸漸模糊,漸漸消失不見。

    桃源鄉,再見了。

    元曜心中有些惆悵,他回過頭,跟上了王維一行人。

    紅霧中,王維、陶淵明在前面走,白姬、元曜跟隨在后。

    “啪嗒!”陶淵明手中拎的一壇百果酒掉在地上,碎了。--他的手漸漸變得透明,逐漸消失。

    王維、白姬、元曜向陶淵明望去,但紅霧很濃,他們看不見什麼。

    “先生,你怎麼了?”王維問道。

    “我恐怕走不出這場大霧了。”陶淵明悲傷地道。

    王維停下腳步,他猛然回過頭,他的喉結微微顫抖,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摩詰,向前走吧,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陶淵明拍了拍王維的肩膀,豁達地笑道。

    王維點了點頭,轉身又繼續向前走。陶淵明跟在他后面。

    “摩詰,桃源鄉之行真是十分愉快。”陶淵明笑道。

    王維也笑了,道:“嗯,我早就說過,世間是有桃源鄉的。”

    “謝謝你,讓我看見了桃源鄉。”陶淵明道。

    “不,是我該謝謝先生,是先生讓我看見了桃源鄉。”有眼淚滑落王維的臉龐。

    “相遇和別離都是人生的一種經歷,要豁達地對待,不要太難過。如果有緣,終有一天,還會再相逢。”

    “我和先生還會再相逢嗎?”

    “自古名士不寂寥,因有知音寄詩魂。如有一念相通,你我會在菩提之下,文字之中相逢。”

    “在菩提之下,文字之中相逢……”

    “再見了,摩詰。”陶淵明的聲音漸漸消失。

    “先生!!”王維回頭望去,背后只有一片迷蒙的紅霧,不見了陶淵明。

    一陣風吹過,紅霧散去,王維、白姬、元曜三人置身在之前離開的山頂上,陶淵明已經不知所蹤。

    “先生,再見……”王維流下了眼淚,十分悲傷。

    陶淵明終究還是沒有走出那一場紅霧,消失在了天地中。

    “陶先生……消失了嗎?”元曜也覺得很傷心。

    白姬笑了,道:“也許,他是去真正的桃源鄉了。”

    “真正的桃源鄉……”王維和元曜一起望向遠方,也許天的盡頭有真正的桃源鄉,那里是陶淵明的歸宿。

    王貴、朱墨、離奴圍著篝火一邊喝菊花酒,一邊烤魚吃。王貴、朱墨見王維歸來,十分高興。離奴見白姬、元曜帶回了百果酒,也十分開心。

    王維、元曜、白姬坐在松樹下,繼續喝酒賞秋。見王維的情緒十分低落,白姬遞給他一張紙,道:“這是陶先生留給你的離別詩。”

    王維接過,但見上面用桃核墨寫著一首詩:

    贈別

    菊花君子意,拂箏廣陵篇。

    流水或有盡,知音共桃源。

    幽冥千里海,人世万重山。

    相隔永無期,念君菩提間。

    王維讀罷,淚如雨下,道:“先生在菩提間等我,如果我一心向佛,就如他一直伴在我身邊一樣。”

    元曜也很傷心,勸慰了王維一番:“不管怎樣,你不要再傷心了,更不能因為傷心而頹廢。這些都不是陶先生希望看見的。他希望的是你能夠積極地面對生活,為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而努力。”

    白姬道:“佛法無邊,王公子如果虔心向佛,一定可以再和陶先生邂逅。”

    王維點頭,他擦干眼淚,珍惜地收好了陶淵明的贈別詩。他決定好好地生活,積極樂觀地面對人生,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這是陶淵明的希望,他與他是知音,斷不能辜負了他的希望。同時,他也決定更加虔心向佛,以善樂之心修緣,希望他與他能在菩提間再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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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尾聲

    時光如梭,重陽之后,又過了几天。

    這一天,天氣晴朗,白姬和元曜卻都陷入了苦悶中。

    白姬苦悶的是雖然得到了桃核墨的‘因果’,但卻損失了一百五十吊錢。

    元曜苦悶的是玉鬼公主打算嫁給他,他一再開口拒絕,但玉鬼公主完全不理會,每天都會高興地送來捕捉的獵物,堆在縹緲閣的廚房里。它打算儲備足食物之后,就和元曜成親,然后一起在縹緲閣過冬。

    元曜苦悶無言。白姬卻很高興,她在盤算這些野味在冬天可以抬高到一個怎樣可喜的價錢。離奴很不高興,一來它不希望縹緲閣里有兩只貓,二來玉鬼公主打亂了它的食譜,各種野味霸占了它放魚的廚房。

    白姬准備去青龍寺聽懷秀講經書解悶,元曜也想一起去。

    白姬奇道:“軒之不是沒有興趣聽佛經嗎?今天怎麼突然又想去了?”

    元曜苦著臉道:“待會儿,玉鬼公主又要送獵物來,小生已經不知道怎麼面對它了。還是去聽經書好了。”

    白姬笑道:“軒之不喜歡玉鬼公主嗎?它很可愛啊。”

    小書生嘆了一口氣,道:“玉鬼公主是很可愛,小生不討厭它,可是小生並不想娶它呀。不管怎麼跟它解釋,它都完全不聽。白姬,你替小生想一個辦法,讓它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吧。”

    白姬詭笑,道:“我也沒有什麼辦法。這是軒之種下的‘因’,軒之得自己解決。”

    “唉,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小生打算去出家為僧。”

    “啊哈,玉鬼公主剛還俗,軒之又打算去出家麼?”

    “沒有別的辦法了。”元曜苦惱地道。

    蹲在櫃台上吃香魚干的黑貓咧齒,碧眸閃爍。

    “書呆子,爺有辦法。”

    “離奴老弟,你有什麼辦法?”元曜問道。

    黑貓抖了抖胡子,道:“你可以對那只野山貓說你已經有妻子了,它就會死心了。”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道:“小生哪儿有妻子,這不是說謊騙人麼?再說了,就是這麼說了,空口無憑,玉鬼公主也不會相信,小生臨時上哪儿去找一個妻子來作證。再者,玉鬼公主根本不聽小生的話,它不會死心。”

    “那倒未必。”白姬笑了,道:“猞猁一族中,崇尚夫妻忠貞不渝,一生一世只有一個伴侶,生死相隨,患難與共。如果知道軒之已經有妻子了,玉鬼公主說不定就會死心了,不過它肯定會很傷心。”

    元曜撓頭,道:“唔,小生和它根本就不合適,暫時傷心,也比永遠痛苦好。它將來一定會找到一個和它生死相隨,患難與共的佳偶。那麼,現在的問題是,小生上哪儿去找一個妻子來,讓玉鬼公主相信,並且死心。”

    白姬以袖掩唇,道:“可以去找韋公子,他之前已經和軒之拜堂了呀。”

    “請不要再提那件更荒唐的事了!”元曜生氣地道。

    “去找阿緋那家伙幫忙吧,他最擅長做戲了。”離奴提議道。

    白姬眼珠一轉,饒有趣味地笑了:“嗯,這個主意倒不錯。玉鬼公主聽不進軒之的話,那就讓阿緋去對它說他是軒之的結發妻子,從老家趕來長安尋找軒之。這樣,玉鬼公主雖然傷心,卻也會死心了。”

    元曜的臉紅了,道:“這……這……不知道阿緋姑娘會不會同意,這樣做恐怕有損她的清譽……”

    “無妨,阿緋不會在意的。”

    “阿緋那家伙沒有什麼清譽。”

    白姬和離奴異口同聲地道。

    元曜還是不好意思去找阿緋說,就央離奴去:“離奴老弟,你去替小生求阿緋姑娘幫忙吧。如果她同意了,請替小生致謝。如果她實在為難,那就算了,也不必勉强。”

    黑貓拍了拍胸脯,一口應下了。

    “一切包在爺身上爺一定替你辦好這件事,讓野山貓不再糾纏你。”

    “多謝離奴老弟。”小書生感激地道。

    “嘿嘿,書呆子不必客氣。之前,爺欠你一本《論語》,這次幫你一個忙,我們就兩清了。”

    于是,白姬和元曜去青龍寺聽懷秀講經去了。

    元曜心中有事,也沒有心思仔細聽經,好容易等懷秀講完經書,已經過了中午了。

    白姬、元曜在青龍寺吃了齋飯,留下香火錢,就告辭了。聽了經書之后,他們的心情還是不太好。

    白姬、元曜悶悶不樂地騎馬回到西市,他們在縹緲閣外的巷口遇見了正在徘徊的王貴。

    王貴一見元曜,高興地道:“元少郎君,幸好遇到你了!老朽轉了半天,都沒找到縹緲閣,還以為找錯地方了。”

    元曜翻身下馬,笑道:“貴伯找小生有何事?”

    王貴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疊好的紙,笑道:“郎君讓老朽給元少郎君送一首詩作,說是之前沒寫完的桃源詩。”

    元曜接了,有些感慨,道:“摩詰終于寫完這首詩了。不過,陶先生卻已經不在了。摩詰最近可還好?”

    王貴道:“郎君很好。他說留在別院中有些觸景生情,睹物思人,就打算帶老朽和朱墨來城里另租一處宅院住,也方便和文士們應酬。老朽今日來城里,一是為元少郎君送詩,二來也是去延康坊看新宅子。”

    元曜道:“這樣,也很好。摩詰定居之后,小生一定去拜訪。”

    “到時,元少郎君一定要常來呀。”王貴高興地道。

    王貴送了詩,就匆匆離開了。

    元曜把詩放進衣袖里,打算回縹緲閣之后再仔細品讀。

    白姬悶悶不樂地道:“桃花源真是煩惱之源。”

    元曜道:“別再惦記你那几吊錢了。至少,摩詰、陶先生都看到了他們想看到的桃源鄉,實現了心中的願望。”

    白姬糾正元曜,道:“不是几吊錢,是一百五十吊。”

    “不管怎麼說,你也得到了一個‘因果’。”

    “這個‘因果’太貴了。”

    白姬、元曜吵吵鬧鬧地走到縹緲閣門口,一只花狸貓大哭著狂奔而出,正好撞在元曜的左腿上。

    花狸貓跌倒在地,元曜低頭一看,正是玉鬼公主。

    花狸貓望著元曜,万分傷心,哭道:“原來,元公子已經有妻子了。看來,玉鬼與元公子有緣無分,只能斷此愛戀了。”

    元曜一愣,猜想可能阿緋裝成他的妻子,已經和玉鬼公主說了。雖然,玉鬼公主十分傷心,但也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了。

    元曜道:“小生蒙公主錯愛,實在万分慚愧。請公主不要傷心,您將來一定會找到一個與您有緣有份的佳偶。”

    花狸貓一躍而起,淚落如雨。

    “太傷心了,太傷心了,玉鬼万念俱灰,還是再去剃度,長伴青燈古佛好了。”

    元曜心中發苦,勸道:“請公主三思而后行……”

    “嚶嚶……好傷心……好傷心……”花狸貓完全不聽元曜的話,一溜煙跑走了,淚灑滿地。

    白姬撫額,道:“軒之,玉鬼公主又去剃度了。”

    元曜嘆了一口氣,道:“隨它去吧。它剃度和不剃度其實也沒有很大的區別。”

    白姬嘆道,“唉,玉鬼公主對軒之一往情深,軒之卻害它如此傷心。”

    元曜道:“小生對它並無儿女私情,且和它也不太合適,如果稀里糊涂地娶了它,才是真的害了它。”

    白姬湊近元曜,盯著他,好奇地道:“那,小生對誰有儿女私情呢?”

    白姬的臉和元曜的臉近在咫尺,她的鼻子離他的鼻子只有一寸的距離。

    元曜大窘,滿臉通紅,心跳加速,一時間語無倫次。

    “這個……儿女……小生沒有儿女……沒有儿女……”

    白姬扑哧笑了,道:“軒之還沒成親,當然沒有儿女了。”

    小書生生氣,道:“小生是說,小生沒有儿女私情!”

    白姬轉身,走進縹緲閣,嘻嘻詭笑:“不過,里面倒是有一位軒之的‘結發妻子’。”

    元曜反應過來,道:“啊,對了,小生得去謝謝阿緋姑娘幫了小生這個大忙!”

    縹緲閣中十分安靜,離奴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姬、元曜來到里間,透過薄薄的金菊屏風,看見了一個綽約的女子倩影。

    元曜以為是阿緋,恭敬地作了一揖,道:“多謝阿緋姑娘幫忙。”

    那女子從屏風后探出身子,尖細著嗓音道:“主人和書呆子回來了?!”

    那女子穿著鮮艷的衣裙,梳著兩個半翻髻,臉上涂了厚厚的香粉和胭脂,臉白如雪,腮紅如血,几乎把本來的面貌都遮住了。

    白姬和元曜嚇了一跳,道:“你是誰?!”

    “啊!有妖怪!”

    那女子不高興了,起身走出屏風,伸袖擦去臉上的脂粉,恢復了離奴的容貌,細聲道:“是我。咳咳,嗓音一下子轉不過來。”

    白姬、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離奴解釋道:“是這樣的,阿緋那家伙急著出門赴約,不答應假裝成書呆子的妻子。沒有辦法,離奴只好自己來了。離奴去倉庫翻了一件女人衣服,又涂了一些主人的胭脂水粉,梳了兩個髻,變了一下聲音,就變成這副模樣了。還好,那野山貓眼神不好,又隔著屏風,沒認出離奴,還以為真是書呆子的妻子。它哭著跑了,以后應該不會再來糾纏書呆子了,也不會再往廚房亂塞東西了。”

    元曜如遭電擊,吃驚說不出話來:“這……這……”

    白姬看著離奴雙髻上亂顫的珠花,卻憋不住了,她“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離奴撓頭,道:“主人,您笑什麼?難道離奴很滑稽嗎?”

    “哈哈,我的心情終于好了!終于好了呀!哈哈哈哈--”白姬沒有回答離奴,大笑著飄走了。

    離奴撓頭,道:“書呆子,主人笑什麼?離奴看上去真的很滑稽嗎?”

    元曜也憋不住笑道:“哈哈哈,太滑稽了--”

    離奴生氣,化成黑貓,亮出鐮刀般的爪鋒,一爪子撓向小書生,道:“死書呆子,你才滑稽!你從頭到腳都滑稽!!”

    說完,黑貓氣呼呼地跑了,只留下一地鮮艷的衣服,凌亂的釵環。

    小書生捂著被抓傷的臉,眼淚汪汪。他嘆了一口氣,在青玉案邊坐下,倒了一杯清茶喝。不管怎麼說,玉鬼公主應該不會再來要求和他成親了。等過几天,他打算雇一輛馬車,把玉鬼公主儲備在廚房里准備過冬的野味給它送回凌霄庵去。順便,再向它道一個歉。

    坐了一會儿,元曜想起衣袖里王維送的詩,便翻出來品讀。

    《桃源行》

    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去津。

    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

    山口潛行始隈隩,山開曠望旋平陸。

    遙看一處攢云樹,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傳漢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還從物外起田園。

    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云中雞犬喧。

    驚聞俗客爭來集,競引還家問都邑。

    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間,及至成仙遂不還。

    峽里誰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云山。

    不疑靈境難聞見,塵心未盡思鄉縣。

    出洞無論隔山水,辭家終擬長游衍。

    自謂經過舊不迷,安知峰壑今來變。

    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

    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王維的字跡風骨神秀,飄逸如仙,恰如這首詩的出塵意境。

    元曜心中感慨万千。人世間並沒有真正的桃花源,桃花源在世人的心中,如遇知音,即是桃源。邀飲一壺清酒,忘卻塵世煩憂,邂逅一位知己,高山流水無邊。

    一陣風吹過,不知何處有桃花飄來,散落在元曜身邊,如真似幻。


第三折:《核桃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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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清夜圖》

001 鼠樓

    曲江邊,一江秋水澹寒煙。

    白姬、元曜牽著馬,沿著曲江閑庭信步,欣賞秋日的風景。其實,他們並非特意來游玩,而是給玄武送它定下的蘇合香。不過,送完東西之后時間還早,而曲江邊景色如畫,他們也就順便賞景游玩一番。

    一輛輛寶馬香車偶爾從元曜、白姬身邊經過,車中坐著來郊外游玩的貴婦淑媛。她們穿著華貴得体的衣裙,綰著時下流行的發髻,手持彩色鸚鵡扇,在車中與女伴嬉笑,從車簾中窺探游人。

    華車過處,留下一地香風旖旎,惹人遐思。

    唐朝時,風氣開放,貴族女子也十分豪放多情。她們從車簾中窺看游子,遇見俊美瀟灑的男子,會投以鮮花、香帕等物,以示心悅之。

    白姬手中已經接了一捧鮮花了,元曜還是兩手空空。

    元曜望著身穿男裝的白姬,但見她一身卷草紋白色長衫,腰束青玉帶,手持象骨扇,俊美含笑,眼帶桃花,他不得不承認她看上去還真像一位風流俊逸的富貴公子。

    元曜悶悶地道:“白姬,你這是欺騙香車中的女子們。”

    白姬一展象骨扇,笑了:“軒之此言差矣,我讓她們覺得賞心悅目,所以她們贈送我鮮花,互相都歡悅,何來欺騙之說?”

    元曜道:“可是,她們以為你是男子呀。你還對她們笑得那麼深情,万一她們誤以為你對她們有愛慕之情怎麼辦?”

    白姬笑道:“軒之此言又差矣。她們好心地送我鮮花,我總不能對她們哭吧?再說,路擲鮮花只是代表欣賞,得到了幽會的階段,才會上升到愛慕呢。”

    元曜瞪眼,道:“難道你還打算去和她們幽會?!”

    白姬嘻嘻一笑,不作回答。

    “為什麼沒有女子欣賞小生……”元曜幽怨地道。

    一輛馬車接近,一只纖纖玉手伸出車簾,將一朵秋海棠投過來,海棠正好掉在元曜的肩膀上。

    元曜十分高興,十分激動,手忙腳亂地接了。他正想向香車里的佳人回一個笑容,以示感謝。誰知,車窗里的女子們嘻嘻笑道:“哎呀,手一滑,投錯了。”

    “嘻嘻,請給那位白衣公子。”

    元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木然地把秋海棠遞給白姬。

    白姬對車中的麗人們深情一笑,香車中又飛出了一塊手帕。

    白姬伸手去接,但沒有接住,手帕被秋風一吹,迎頭鋪在小書生的臉上,遮住了他逐漸拉長的苦瓜臉。

    香車漸漸遠去,車中傳出女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

    “那白衣公子長得真好看……”

    “那穿青衫的書生好傻……”

    “哈哈,哈哈哈--”

    “唉!”元曜把臉上的手絹扯下,遞給白姬,垂頭喪氣地道:“果然沒有女子欣賞小生……”

    白姬將手中的鮮花、香帕放在馬背上,彎腰從草叢中摘了一串鈴蘭花,拋給元曜,笑道:“我很欣賞軒之。”

    元曜接過鈴蘭花,雖然花朵很小,很普通,不如貴婦們拋擲的鮮花繁艷,但他的心情卻突然變好了。

    元曜也摘了一串鈴蘭花,拋給白姬,笑道:“小生也欣賞白姬。”

    “哈哈--”

    “哈哈哈--”兩人都笑了。

    白姬、元曜來到水邊,閉了眼感受水的靈性。白姬把鮮花、香帕都放入水中,讓水流將這一份份美好的心願送往遠方。

    元曜望著遠去的香花,道:“你把它們丟掉,不會太可惜了嗎?這都是欣賞與愛慕的心情,如果有意,還可以通過鮮花、香帕,與它們的主人結下更深厚的情誼。”

    白姬陰森一笑,道:“貴婦們的情意雖然美好,但也很危險。還是點到為止更好,太過靠近,太過沉淪,會被‘鬼隱’喲。”

    莫名地,元曜打了一個寒戰,問道:“什麼是‘鬼隱’?”

    白姬笑得更詭異了,道:“‘鬼隱’就是被鬼吃掉,徹底地消失。”

    元曜心中恐懼。

    在曲江邊玩到正午光景,白姬和元曜就騎馬回城了。

    元曜的肚子餓得咕咕作響,但又不太想回縹緲閣去吃離奴做的魚,提議道:“啊,白姬,我們吃點儿東西再回去吧。”

    白姬同意,道:“也好。我也餓了。”

    “那,我們去哪里吃什麼呢?”

    白姬想了想,道:“有了,去万珍樓吧。”

    万珍樓是長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樓,它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聞名,即使是最挑剔的食客,也會對万珍樓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贊不絕口。最神奇的是,天南海北甚至番邦異國的菜肴,都能在万珍樓中吃到,而且口味正宗。

    万珍樓十分神秘,它禁止客人打聽廚師以及廚房的情況。從來沒有人見過万珍樓的廚師,也沒有人進過万珍樓的廚房。

    有人說,万珍樓能夠做出天南海北的菜肴,廚師人數一定很多。但也有人說,万珍樓規模不大,菜肴價錢也公道,雇不起這麼多的廚師,所有的菜肴都是一個廚師做的。有人說,他夜探万珍樓,發現万珍樓里沒有廚房。也有人說,万珍樓的廚房在地底下。總之,流言蜚語,眾說紛紜。

    不過,流言蜚語完全不影響万珍樓的生意,因為美味佳肴的吸引力無法抵擋,將人們的舌頭和腸胃徹底俘虜。

    “太好了。”元曜很高興,他很早就想去万珍樓見識一下各色美食了。

    白姬笑道:“偶爾也換一換口味,不能總吃貓做的食物。”

    元曜沉浸在美食的幻想中,沒有細想白姬這句頗有深意的話。

    東市,万珍樓。

    万珍樓不在東市的繁華地段,而是坐落在比較僻冷的西南角,但它總是賓客盈門。人們為了品嘗美味佳肴,並不介意多走一段路。

    万珍樓古色古香,木質的樓閣十分古舊,大堂中的桌案、席墊整潔簡單,沒有多余的虛華裝飾。其實,對于飯館來說,漂浮在空氣中引人食指大動的菜肴香味就是最好的裝飾。

    万珍樓中的食客很多,非常熱鬧,一樓几乎都坐滿了。

    一樓、二樓是普通座,桌案與桌案之間沒有屏風間隔,三樓是有屏風間隔的雅座。白姬果斷地決定去三樓,但卻被店伙計告知今天三樓被烜王李繼包下宴請客人,不接待別的客人。

    白姬道:“烜王請了多少客人?”

    店伙計道:“大約十几人吧。還有五名從平康坊請來的歌姬。”

    白姬撇嘴:“就算是二十個人,也用不了整座三樓呀。給我和軒之安排一個雅座吧。”

    店伙計道:“烜王已經付了包下三樓的銀子,請兩位客官体諒,不要為難小的。”

    白姬望了一眼倚在櫃台邊撥算盤的掌櫃,笑道:“那,我去為難一下徐掌櫃。”

    “白姬,算了吧。樓下雖然人多一些,但也不影響吃喝。”元曜剛要阻止,但白姬已經走過去了。

    元曜覺得徐掌櫃一定不會滿足白姬的任性要求,懶得跟過去,也就站在原地等著。他望向大堂,但見四、五名穿著灰褐色短打的伙計飛快地穿梭來往,他們手持托盤,為食客送菜。他們身手靈活,來去如風,食盤中連一滴湯都未灑出。

    元曜暗自驚嘆。他又望向白姬和徐掌櫃。徐掌櫃尖嘴猴腮,獐頭鼠目,下巴長著三縷胡須。他的身材異常矮小,如果不是站在一張凳子上,估計只有白姬一半高。

    白姬指了指三樓,說了一句什麼。

    徐掌櫃搖頭,堅決拒絕。

    白姬笑了,說了一句什麼。

    徐掌櫃生氣,眉毛倒豎,小眼睛瞪著白姬。

    白姬又笑著說了一句話,同時伸手指了指所有的客人,臉上做出了一個誇張的驚嚇表情。

    徐掌櫃仿佛被人抓住了什麼把柄,一臉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他改換了一張笑臉,對白姬說了一句什麼。

    白姬氣定神閑,又笑著指三樓。

    徐掌櫃陪著笑臉低頭哈腰,連連點頭。

    白姬向元曜招手,一臉“大功告成”的奸詐笑容。

    元曜苦著臉過去了。這龍妖又在興風作浪了。不知道,這可憐的徐掌櫃有什麼把柄落在它的爪中。

    白姬笑道:“已經和徐掌櫃說好了,我們去三樓的雅座吧。”

    元曜擔心地道:“可是,烜王已經包下三樓了,不許外人上去,如果被他發現了……”

    白姬一展象骨扇,笑道:“沒關系,我們從另一邊上去。徐掌櫃會給我們准備一個特別的雅座,我們可以看見烜王,烜王卻看不見我們。”

    徐掌櫃在前面引路,白姬、元曜跟上。他們離開大堂,進了一間房間,從一條隱秘的樓梯上去,來到了三樓。

    三樓的正中央,分隔雅座的屏風被撤去,布置成了一個雅致的宴堂。徐掌櫃、元曜、白姬經過走廊時,透過窗格看見十几個人正在談笑宴飲,他們錦衣玉飾,不是王公,便是顯貴。五名花容月貌的歌姬一名彈琴,一名吹簫,三名在一張火絨毯上翩翩起舞,為宴會助興。

    “欸?!丹陽也在里面?!”元曜眼尖,從宴飲的人群中看見了韋彥。

    韋彥和一名神色憔悴的錦衣公子對飲,他好像很有興趣地在問對方一些什麼,但錦衣公子似乎沒有談興,只是悶頭喝酒。

    白姬定睛偷望,笑了,“這個宴會好像很有趣呀。”

    “噓!”徐掌櫃將食指放在嘴邊,示意白姬和元曜小聲一點儿說話,不要驚動了宴飲的人。

    白姬、元曜跟徐掌櫃進入大堂旁邊的一間房間中。房間不大,但布置典雅,南邊是臨街的窗戶,可以將東市盡收眼底。西邊是三樓的大廳,中間隔著一面牆壁,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竟可以清楚地看見大廳中的宴會情形,也能聽見人們的交談。--從大廳中看,這面牆壁上掛著一幅很大的《百花圖》,看不到室內。

    徐掌櫃對白姬賠笑道:“這是我自己吃東西的地方,一般不招待客人。您就委屈一下,在這里用餐吧。”

    白姬在木案邊坐下,饒有興趣地望著歌舞昇平的大廳。

    元曜則覺得這里很不妥,有偷窺他人隱私的嫌疑。

    白姬笑道:“很好。軒之,你想吃什麼?不要客氣,今天徐掌櫃請客。”

    徐掌櫃繼續賠笑,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元曜冷汗。不知道,這徐掌櫃什麼把柄落在了白姬手上,被她如此敲詐?他心中有些同情徐掌櫃,道:“唔,夠兩個人吃的簡單菜肴就好了,不用太麻煩,也不用太貴。”

    白姬笑道:“軒之說,要万珍樓中最貴最美味的菜肴,煎炸煮炒,生冷葷素,一樣也不能少,食單上有多少種,就上多少種吧。”

    徐掌櫃臉色漸漸黑了,搖搖欲墜。

    元曜吼道:“小生沒有那麼說!”

    白姬笑道:“好吧,剛才是說笑。請徐掌櫃給我們推薦几樣可口的菜肴,夠兩人吃就行了。再配一壺好酒。”

    徐掌櫃松了一口氣,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道:“沒問題。”

    徐掌櫃行了一禮,退出去張羅了。

    元曜好奇地問道:“白姬,徐掌櫃到底什麼把柄落在你手上了?”

    白姬笑眯眯地道:“為了軒之好,吃完了再說。”

    “哦。”元曜道。

    白姬、元曜一邊欣賞大廳中的歌舞,一邊等上菜。舞娘們的一曲舞還沒跳完,店伙計們已經飛快地端來了菜肴。

    一大盤光明蝦炙,用秘制香料腌制的大蝦仁擺作燈籠的圖案,鮮紅喜人。一盤仙人臠,用鮮乳汁調和的雞肉塊,看上去很誘人。一盤金銀夾花平截,將蟹黃,蟹肉卷在薄薄的蒸餅中,切成一段一段,擺作福字圖案。一盤渾羊歿忽,即整只在羊腹中烤熟的香氣四溢的鵝,鵝腔中盛著五味糯米飯,旁邊放著割食鵝肉的小刀。一盤爆炒白沙龍,白沙龍是馮翊(1)所產之羊,肉非常肥嫩,鮮美。一盆百歲羹,即新鮮可口的薺菜湯。

    徐掌櫃拍開一壇秋露白,給白姬、元曜滿上,笑道:“兩位請慢用,有招呼不周之處,還請包涵。”

    看著眼前誘人的美味佳肴,元曜的口水嘩啦,他謝過了徐掌櫃,就開始一樣一樣地嘗過去,筷子無法停下來。

    白姬嘗了一口五味飯,笑贊道:“万珍樓的美食果然名不虛傳,太美味了。”

    徐掌櫃道:“多謝稱贊。還請不要把我們的秘密傳揚出去。”

    白姬笑著點頭,道:“那是自然。如果少了万珍樓,長安城中很多食客會傷心欲絕。”

    徐掌櫃行了一禮,道了一聲“慢用”,就退了出去。

    元曜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白姬,徐掌櫃究竟有什麼秘密?”

    “噓!”白姬笑著夾了一塊仙人臠,放入嘴里,“吃完東西再說。”

    “好吧。”元曜歡快地咬了一口金銀夾花平截。

    隔壁大廳中,絲竹靡靡,歌舞昇平。烜王和客人們飲酒聊天,話題居然轉到了“神隱”“鬼隱”之上。

    長安城中,一直有“神隱”“鬼隱”的事件發生。

    在唐朝的長安城中,所謂的“神隱”,是指人們無緣無故地失蹤,但失蹤一段時間之后,又突然回來了。失蹤的時間短則數日,長則數年。回來的人,有的完全不記得失蹤時經歷的事,有的則清楚地記得自己被神仙、妖怪帶去了某地,經歷了某一些奇異的事情。而所謂的“鬼隱”,則是指徹底地消失。被鬼隱的人要麼永遠失蹤不見,要麼一段時間之后,屍体被人們發現。在長安城的街談巷議中,神隱是一件無傷大雅的軼事,而鬼隱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災厄。

    從烜王等人的言談之中,元曜聽出好像是之前看見的那位和韋彥對飲的錦衣公子遇上了神隱。

    那位錦衣公子名叫李溫裕,是紀王李慎的第三子,去年被冊封為郡王。論輩分,烜王李繼與他是堂叔侄關系,但其實他比李繼還要大兩歲。六個月前,李溫裕在婚禮上失蹤,遭遇了神隱,下落不明。直到半個月前,他才突然回來,被人發現昏死在城西的石橋下。家人追問他的去向,他只說遇見了神女,與神女在一處仙府中過了大半年神仙眷侶的日子。

    李溫裕的神色一直很苦悶,英俊的臉也消瘦而憔悴。

    烜王戲笑道:“那神女有多美麗?竟讓你在婚禮中拋棄了新娘子?”

    李溫裕苦著臉糾正道:“不是,當時的情形很復雜。”

    “怎麼復雜?”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很好奇,紛紛探問。

    見眾人追問神隱的事,李溫裕劍眉緊蹙,只是喝悶酒,不願意多談一句。

    眾人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追問了,互相打趣調笑。

    “哎哎,也有一個美麗的神女把我神隱了就好了。”

    “就你那模樣,讓夜叉來神隱你還差不多。”

    “我雖然不及小郡王俊朗瀟灑,一表人才,但也不丑,神女不肯屈尊,至少也來一個妖嬈多情的妖女呀。”

    “只怕妖女太多情,不放你歸來,神隱就變鬼隱了。”

    “哈哈--”

    眾人哈哈大笑,李溫裕卻更愁苦了。

    白姬皺眉,道:“太奇怪了。”

    “什麼奇怪?”元曜一邊啃鵝腿,一邊問道。

    “神隱的事。”

    “這有什麼奇怪的?既然確實有非人存在,那‘神隱’不是很平常的事嗎?那位兄台估計真的邂逅了神女。”

    “這些男子,不是王族,就是顯貴,長安城中的狐仙和神女絕不會選擇他們神隱。”

    “為什麼?”元曜好奇。他想了想,坊間流傳的男子被神女狐女‘神隱’一段時間之后又回來的艷談中,好像主角都是貧苦書生,羈旅浪子,從來沒有達官顯貴。

    白姬笑得頗有深意,道:“因為,神女和狐仙都比較偏愛平民男子,而討厭王侯貴胄。”

    元曜感慨道:“神女和狐仙真好,不以家世門第取人。”

    白姬詭笑不語。

    元曜道:“那位兄台的身份應該很尊貴,不知道為什麼也被神隱了?”

    白姬喝了一口青瓷杯中的秋露白,打量了一會儿苦悶的李溫裕,笑了,“他的心中有强烈的‘願望’。我又有‘因果’了。”

    元曜道:“唔,問題是,他能夠走進縹緲閣嗎?”

    白姬笑道:“韋公子會帶他去縹緲閣。”

    “你怎麼知道?”元曜望向韋彥,見他正端著酒杯望著李溫裕,嘴角浮出一絲陰笑。

    白姬望著韋彥,道:“韋公子的臉上寫著‘告訴他白姬能夠實現他的願望,帶他去縹緲閣,就可以知道他不肯說的神隱的事情了,順便還可以敲一筆介紹費’。”

    元曜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向韋彥,奇怪地道:“啊,丹陽的臉上有寫這麼多字嗎?小生怎麼沒看見?!”

    白姬嘴角抽搐,道:“軒之的臉上也寫著兩個字。”

    “什麼字?”元曜好奇地摸臉。

    “左邊一個傻,右邊一個瓜。”

    “小生不是傻瓜!”元曜大聲吼道。

    白姬堵住了耳朵。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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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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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4:19 |只看該作者
002 神隱

    酒足飯飽之后,白姬、元曜准備離開。白姬從衣袖中摸出一塊銀錠,放在桌案上,笑道:“雖然徐掌櫃說要請客,但終歸不好讓他破費,還是留下銀子吧。”

    元曜笑道:“這才對。徐掌櫃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們不該白吃白喝。”

    白姬笑道:“對,不該白吃白喝,軒之該付的一半,我會從軒之的工錢里扣。”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干活也不容易,你偶爾請小生吃一頓飯又有什麼關系。”

    白姬笑道:“我收‘因果’也不容易,軒之也該偶爾請我吃一頓飯。所以,這頓飯的錢我會全部從軒之的工錢里扣。”

    “請不要壓榨小生本來就不多的工錢!”

    “嘻嘻。”白姬詭笑。

    白姬、元曜從原路下樓,兩人來到一樓時,遠遠看見徐掌櫃在櫃台邊算賬。

    元曜好奇地道:“白姬,徐掌櫃究竟有什麼秘密?”

    白姬笑道:“軒之想去看一看廚房,見一見廚師嗎?”

    “好呀。”元曜道。他很好奇做出如此美味佳肴的廚師們是怎樣的人。

    白姬走過去,對徐掌櫃說了一句什麼。

    徐掌櫃苦著臉答應了。他叫來一個小伙計,讓他領白姬、元曜去廚房。

    白姬、元曜跟著小伙計拐了一個彎,來到一間隱秘的房間前。房間的門緊緊關閉,只有左右兩個窗戶開著,里面隱約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許多伙計輪流從左邊的窗戶遞食單進去,從右邊的窗戶接菜肴出來,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元曜猜想,這里大概就是万珍樓的廚房了。

    小伙計將門推開,對元曜道:“請進吧。”

    “好。”元曜笑道,他走進去,舉目望去。

    廚房十分寬敞,光線很暗,各種食材堆積如山。火光熊熊的灶台上,几個大蒸籠正冒著水汽,散發著面點特有的香氣。烤爐上烤著几只全羊,滋滋冒油。一排瓦罐里煨著不同的湯,咕嚕作響。菜刀在砧板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蔬菜飛舞。鍋鏟與鐵鍋相擊,發出“砰砰砰”的聲響,炒菜盤旋。

    因為水汽和煙霧太大,光線又昏暗,元曜看不見廚師,只能隱約看見許多影子在攢動。他感慨道:“廚師們的眼神想必很好,這樣的光線下也能做菜。”

    白姬展開象骨扇,對著廚房扇了扇,道:“它們的眼神確實很好,即使在夜里,也不需點燈,就能做菜。”

    煙霧和水汽被白姬扇走了,元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廚房中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老鼠,約莫有成千上百只,它們站在地上、灶台上、烤爐邊、炒鍋邊、蒸籠邊,正忙碌地烹調菜肴。

    “呃。”元曜頭皮炸裂開來,臉色煞白。

    老鼠們聽見動靜,一齊停下了動作,朝元曜望來。

    昏暗的光線中,成千上百雙眸子冷幽幽的,詭異而嚇人。

    元曜想到剛才吃的東西都是出自老鼠的爪子,他的胃中一陣抽搐,狂奔出去嘔吐了。

    老鼠們垂頭喪氣,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小伙計搖著鼠尾,不高興地對白姬道:“這位公子做的太過分了,他厭惡我們是老鼠,他傷了大家的自尊心。”

    白姬道:“啊啊,軒之一向就直來直去,不會婉轉地表示厭惡的心情,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小伙計瞪著白姬,道:“你這是在婉轉地表示厭惡的心情麼?”

    “嗯,食物好香啊。”白姬以扇遮面,顧左右而言它。

    老鼠們拿起手邊的蔬菜水果,一起朝白姬擲去,將她打出了廚房。

    白姬、元曜離開了万珍樓,一個滿身狼藉,一個面有菜色。

    白姬道:“哎哎,以后,還是吃貓做的菜好了。”

    元曜道:“其實,是小生不對,它們做的菜肴很美味,小生不該因為它們是老鼠就心有成見,不尊重它們的勞動。改天,小生去向它們道歉。”

    白姬道:“如果大家都和軒之一樣的想法,徐掌櫃就不用成天提心吊膽,擔心被人們知道他廚房里的秘密了。”

    白姬、元曜一邊說話,一邊回縹緲閣了。

    紅葉落,黃花殘,秋色漸濃。

    這一天上午,離奴買魚去了,元曜閑來無事,站在店門邊看遠處的秋色。

    韋彥帶著一名錦衣公子來到了縹緲閣。

    元曜定睛一看,那位錦衣公子正是李溫裕。

    “軒之,白姬在嗎?”韋彥笑問道。

    白姬還在睡懶覺,沒有起床。因為有生客在,元曜只好道:“白姬在二樓靜坐,冥想。”

    韋彥道:“有生意上門了,還冥想什麼,軒之去叫她下來吧。”

    “好。稍等,小生這就去叫她。”元曜應道。

    元曜將韋彥、李溫裕安排在里間坐下,就奔向二樓去了。

    韋彥、李溫裕坐在青玉案邊等候,各懷心思。

    李溫裕左右望了望,有些懷疑:“這縹緲閣的主人真的那麼神通廣大嗎?”

    韋彥道:“放心吧。她懂玄門法术,有通神鬼的能力。”

    “她是一個神棍?”

    “唔,差不多吧。”

    李溫裕更懷疑了,滿臉愁容。

    兩人等了一會儿,白姬才施施然飄下來。她隨意穿了一身白色長裙,挽一襲月下白紗羅。她的長發來不及細梳,漫不經意地用月牙形的牛骨梳綰成髻,有几縷發絲斜斜垂下,掠過她俊美的臉龐。

    白姬用眼角瞥過韋彥和李溫裕,心中已經明白是什麼事了。她笑著坐下,道:“剛才在靜坐冥想,虔心向佛,勞韋公子和這位公子久等了。”

    明明是在睡覺懶床,這條龍妖說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元曜在心中腹誹。

    李溫裕看見白姬,瞬間張大了嘴,雙眼死死地盯著她,道:“你……你……我見過你……”

    韋彥和元曜見狀,一齊道:“白姬,你不會坑過小郡王的銀子吧?”

    “白姬,你不會坑過這位兄台的銀子吧?!”

    白姬笑了,道:“我長得面善,大家都看我眼熟。不過,我是真沒見過這位公子,想必公子認錯人了。”

    李溫裕搖頭,他居然忘了禮節,探過身去一把抓住白姬的衣袖,苦苦哀求:“我沒有認錯人。我見過你的畫像。你一定認識瑤姬。請你帶我去她的仙府,我思念她,深深地思念她。”

    元曜、韋彥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姬也滿頭霧水,問道:“你在哪儿見過我的畫像?”

    李溫裕道:“我神隱時去的地方。瑤姬,不,云華夫人的仙府中。”

    于是,李溫裕述說了事情的始末。

    李溫裕的父親是紀王李慎,唐太宗的第十子,唐高宗李治的兄弟。當年的太子之爭中,李慎和李治有過節,因此李治在位期間,李慎一直被流放在偏遠的封地,不能回長安。李慎雖為王族,但有如平民。直到高宗駕崩,武后掌權的如今,武后為了拉攏一部分李氏王族,就把李慎召回長安,予以恩眷。于是,李慎的子女們也陸續回到長安。

    去年,李溫裕也來到了長安。李溫裕在封地出生,在封地張大,這座他的曾祖父建國的都城,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踏足。

    李溫裕來長安不久,正趕上武后顯示恩澤,他和兩個哥哥一起被封為了郡王。李溫裕還沒成家,很快就有很多人來提親,李慎為儿子挑選了鴻臚寺卿韓章的女儿做妻子, 婚禮定在三月初八。

    三月初八那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著蒙蒙細雨,李溫裕穿著吉服帶著仆從去迎親。李溫裕在韓府接到了新娘子,回來的路上,細雨變成了傾盆大雨,還夾雜著電閃雷鳴。

    李溫裕一行人只好進路邊的一座荒寺中避雨。說來也巧,荒寺中已有另一行迎親的人在避雨。對方是寒門,迎親的人不多,陣仗也不如李溫裕一行人華麗氣派。不過,新郎官倒是十分英俊,一表人才。乍一看,他和李溫裕還有几分相似。

    交談之后,李溫裕得知對方也是接到新娘子之后,被大雨阻困,無法回去。于是,兩方人一起在荒寺中等雨停。

    李溫裕等得不耐煩,再加上周圍人多嘈雜,讓他感到不舒服,就沿著回廊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李溫裕站在荒寺破敗的后院中看雨景。

    一個年輕的婢女突然來到李溫裕身邊,道:“小姐請姑爺過去一下。”

    李溫裕以為新娘子有什麼事,就跟著婢女去了。

    婢女撐開一把竹傘,帶李溫裕走向后院的荒涼處,七繞八拐,帶他離開了荒寺。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荒寺后門口,婢女請李溫裕上車。

    李溫裕上了馬車,發現新娘子蒙著紅蓋頭,娉娉婷婷地跪坐在里面。

    新娘子道:“大雨一時半會儿停不了,我家的別院離此不遠,我們先去別院吧。”

    李溫裕覺得不妥,但他聞到了一股甜糜的異香,漸漸失去了意識。

    馬車冒著大雨離開了荒寺。

    李溫裕在似夢似醒的狀態中,只覺得身体飄飄忽忽,如行云中,不知天上人間。

    等李溫裕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金碧輝煌的華堂中,金紅色的蠟燭發出光亮,各種家俱古色古香,五色帷帳如同云朵一般飄逸。

    婢女見李溫裕醒了,笑道:“姑爺,吉時已到,該拜堂了。”

    李溫裕驚奇,道:“這是哪里?”

    婢女笑道:“這是別院中。因為雨太大,今夜趕不及去您府上,恐怕耽誤了吉時,所以先在此成禮。”

    “哦。”李溫裕懵懵懂懂之中,被婢女攙扶去了大堂。

    新娘子盛裝華服,正等在那里。

    在鼓樂聲中,李溫裕和新娘子拜了堂,成了親。然后,兩人進入了一間華麗的房間,鴛鴦帳暖,香氣襲人。

    李溫裕揭開新娘子的蓋頭,一下子愣住。

    橘紅色的燈火下,新娘子仙姿玉色,光艷逼人,仿如天上的神仙妃子來到了凡間。

    李溫裕對她一見鍾情,十分愛慕。

    新娘子對李溫裕嫣然一笑,百媚叢生。

    李溫裕頓時丟了魂魄。

    新婚之夜,被翻紅浪,說不盡的愉悅快樂。

    第二天一早,李溫裕打算帶韓氏回王府。

    韓氏睡在李溫裕懷中,笑道:“還不到早上呢,等天亮了再說吧。”

    李溫裕探頭一看,窗外確實一片昏暗,還沒有天亮。

    于是,他又與韓氏顛鴛倒鳳,魚水交歡。

    李溫裕與韓氏待在洞房中,婢女中途六次端來了精致美味的佳肴,他們吃完了,又或下棋,或聊天,或交歡,或睡覺。窗外一直昏昏蒙蒙,沒有天亮,李溫裕不由得有些奇怪,這一夜似乎太長了。

    韓氏美麗多情,談吐優雅,李溫裕十分迷戀她,即使心中奇怪,也不敢說出來。

    李溫裕又一覺醒來,見窗外還是昏蒙蒙的,有些忍不住了,問道:“為什麼天還沒亮?”

    韓氏在李溫裕的耳邊吹了一口氣,笑道:“一直待在洞房里也無趣,妾身帶郎君出去轉一轉吧。”

    韓氏穿上一襲質地輕如煙的羅裳,梳好了發髻,貼上了梅妝,才帶李溫裕出去。

    李溫裕走出華堂,登上高處,但見天空一片幽藍色,星辰如棋。這種光線比黑夜要明亮,但比白天要昏暗,不用掌燈,可以看清遠景近景。

    這座別院仿如神仙福地,視線所及之處瓊樓玉宇,飛星連月,視線看不見的地方環繞著許多云霧。別院的景色也十分幽奇,東廂開著春天的桃花,西池盛開著夏天的荷花,南園中楓紅如火,北亭旁梅花映冰霜。仿佛一年四季,都被關進了別院中。

    李溫裕非常驚奇,不知道這是一處什麼所在。

    韓氏笑道:“不瞞郎君,這處別院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在這里,沒有白天,只有夜晚。”

    李溫裕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帶娘子回家?”

    韓氏伸出纖纖玉手,撫摸李溫裕的臉龐,露出嬌媚迷人的笑容,道:“先住几天,再說吧。”

    李溫裕十分愛她,不忍違背她,就答應了。

    天色永遠昏朦著,星辰永遠掛在天上,李溫裕無法知道白晝黑夜,更無法知道過了多少天。不過,他與韓氏過得很快樂、滿足。他們一起游園賞景,在亭台樓閣,飛瀑流泉中,每次都能夠發現新的美景。

    李溫裕吹笛的技藝很高,平時難以找到合奏的人,韓氏對音樂有很高的造詣,她彈奏的琴音能與李溫裕的笛聲相和,這讓李溫裕十分高興,更加迷戀韓氏。

    韓氏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別院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到處都找不到她。有時候,韓氏會消失很久,從吃飯的次數來算,應該是兩、三天。李溫裕問她去了哪里,她只是笑而不答。

    韓氏不在的時候,別院中就會變成一座空宅,仆從們都不見了,只有之前見過的婢女小蠻按時來給李溫裕送精致可口的食物,伺候他的飲食起居。

    李溫裕待在華室中,看牆上的白衣神女像發呆。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遂決定悄悄離開。他走了許久,腳都磨出水泡了,卻始終走不出去。他向東走,會回到西邊。從南邊走,會抵達北邊,永遠也看不見院牆和大門。

    李溫裕懷疑韓氏是妖怪,漸漸地把懷疑和恐懼表現在臉上。

    韓氏見了,娥眉微蹙,悲傷地對李溫裕道:“看來,你我緣分已盡了。既然已經被你懷疑和厭棄,我們還是就此分別吧。”

    李溫裕深愛韓氏,不忍心和她分離,道:“即使你不是常人,也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厭棄你,只希望你能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跟我回家去。”

    韓氏一愣,似乎心有所動。她望著李溫裕,眼眸中一片深情,但是她想到了什麼,眼神又悲傷黯淡了。

    “其實,妾身欺騙了郎君。”

    李溫裕疑惑地望著韓氏美麗的側臉。

    韓氏道:“妾身不是你的妻子韓氏。妾身是王母的第二十三個女儿,小名瑤姬,世人稱妾身為云華夫人。因為與你有緣,妾身故而偽裝成韓氏,與你結枕席之歡。”

    李溫裕吃驚,他仔細想來,也覺得眼前之人不可能是韓氏。人間沒有如此美麗、高貴的女子,只有神女才如此完美。

    云華夫人又道:“你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天宮,天宮與星辰毗鄰,故而沒有白天。人神殊途,妾身沒有辦法跟你去人間,你如果想離開,妾身立刻送你回人間去。”

    李溫裕問道:“我來天宮多長時間了?”

    云華夫人道:“以人間的時間計算,已經一個多月了。”

    李溫裕猜想,他離家這麼久,家里人一定很擔心他,便想回去。但是,他又十分舍不得神女,道:“我回去之后,還能再來見你嗎?”

    云華夫人悲傷地道:“你一旦決定回去,我們的緣分就盡了。”

    云華夫人凄婉的神情楚楚動人,李溫裕十分心痛,他一時間難以割舍與她的情愛,想了想,決定再留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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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天宮

    時光流水一般過去,李溫裕和云華夫人神仙眷侶,恩愛纏綿,不知今夕何夕。知道所在的地方是天宮仙府,李溫裕也就不再害怕這永夜的光景了,他甚至覺得這永遠不變的星空也十分絢爛。

    云華夫人還是會不定期地離開,她告訴李溫裕,她奉玉帝之命去辦事了。李溫裕說他很想見一見玉帝、王母、以及眾仙人,云化夫人笑說仙凡相隔,不能相見。

    越和云華夫人相處,李溫裕也就沉淪越深,他陷入情網中,不可自拔。雖然,他很思念人間,思念父母,但一想起離開之后就不能再見云華夫人,他就不忍心開口說出離開兩個字。

    云華夫人不在時,李溫裕就坐在華室中發呆,思考怎樣才能既回人間,又不與云華夫人分離。華室中有一幅白衣神女像,李溫裕以為是觀世音菩薩,就常常參拜,對菩薩訴說心中的糾結。

    小蠻見了,笑道:“這是龍女之像,不是菩薩,您拜她也沒什麼用。”

    這一天,云華夫人回來了,她的神色有些異常,她詢問李溫裕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人。

    李溫裕有些吃驚,云華夫人難道竟不知道他的名姓嗎?不過,他仔細想了想,之前他確實一直沒有通報過姓名,她也沒有詢問。兩人相處時,也一直只以郎君、娘子對稱,沒有互稱姓名。但是,她是無所不知的神女,怎麼會不知道與她結緣的人是誰呢?

    李溫裕如實回答了。

    云華夫人臉色大變,不發一言地帶小蠻退回內室了。不一會儿,內室中傳來一聲響亮的耳光,小蠻哭泣著跪在地上請求恕罪。

    李溫裕心中十分疑惑。

    待云華夫人出來,李溫裕忙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打小蠻。云華夫人笑著說沒什麼大事,只是小蠻太不謹細,將她的一件重要的東西弄丟了,故而責罰她。

    云華夫人叫人准備了豐盛的酒宴,與李溫裕坐在星辰下對飲。

    云華夫人的神色有些悲傷,她問李溫裕:“這半年的時光,你覺得快樂嗎?”

    李溫裕握住云華夫人的手,笑道:“如神仙一般快樂。”

    云華夫人伸手撫摸李溫裕的臉,眼中閃過眷戀之色。

    這時,小蠻送來了一壺酒。她將酒傾入金杯中,酒色詭碧,泛著金芒。

    小蠻將金樽呈給李溫裕,笑道:“這是酒仙送來的珍釀,名叫‘忘機’,請郎君品嘗。”

    李溫裕端過金樽,放在鼻端一嗅,酒香扑鼻而來。

    云華夫人望著李溫裕,神色復雜。

    李溫裕正要喝下“忘機”,云華夫人突然伸手,將金樽打落。

    “啪嗒!”金樽與仙酒皆灑在地上。

    李溫裕感到很奇怪,小蠻也意味深長地望著云華夫人。

    云華夫人揮了揮手,示意小蠻退下。

    小蠻行了一禮,退下了。

    云華夫人對李溫裕笑道:“凡人喝下‘忘機’,就得醉上五百年。郎君喝下,醉得不省人事,妾身可就寂寞了。”

    李溫裕也笑了,道:“即使我醉了,也會在醉夢中與娘子相會。”

    云華夫人嫣然一笑,李溫裕頓時失了心魂。

    這一夜,李溫裕在睡夢中聞到了一股奇異而甜糜的香味,便又陷入了不知天上人間的境地。半夢半醒之間,他依稀聽見云華夫人縹緲的聲音:“你我緣分已盡,今后天上人間永不再見。請忘了我,忘了一切,勿再相念,勿再相憶。”

    李溫裕再次醒來時,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石橋下,身邊圍著几個路人。

    路人見李溫裕醒了,詢問他是什麼人,怎麼會躺在橋下。

    李溫裕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穿著婚禮時的那件吉服,他問路人他在哪里,以及現在何年何月。路人回答了。李溫裕才知道他身在長安,現在是九月。他在天宮中待了半年,而現在他已回到人間。

    李溫裕抬頭望向天空,心中悵然若失。

    李溫裕回到王府,他的父母兄長十分高興。李溫裕失蹤之后,他們十分焦急,派人到處尋找他,可是始終找不到。他們還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詢問李溫裕的去向,李溫裕只簡單地說被神女帶去天宮,一家人嘖嘖稱奇,並慶幸李溫裕回來了。

    李溫裕回家之后,十分思念云華夫人。他整天望著天空發呆,口中喃喃念著云華夫人的名字,訴說著自己的思念與愛意。

    李溫裕得了相思病,衣帶漸寬,形銷骨立。他還常常去迎親那天避雨的荒寺中徘徊,希望能夠再見到云華夫人。

    紀王夫婦見了,十分擔心儿子。之前,李溫裕雖然在迎親的路上失蹤,但是他的新娘韓氏還是被迎來了王府。一開始,以為能找回李溫裕,韓氏也就待在王府,以儿媳的身份侍奉公婆。三個月過去了,李溫裕音信全無,韓家也就委婉地提出要女儿回家。紀王也覺得李溫裕生還無望,不能耽誤年輕的韓氏,也就把韓氏送回韓家了。

    如今,李溫裕回來了,而韓氏尚未另嫁他人。紀王夫婦打算將韓氏接來,讓兩人完婚,以此來打消儿子對神女的荒唐念頭。韓家也同意了。但是,李溫裕不同意,他表示此生除了云華夫人,誰也不想娶。

    紀王惱怒,斥罵道:“荒唐!那神女豈能同凡人成親?更何況,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神女,還是妖怪。”

    王妃勸道:“王爺不要動怒,裕儿剛回來,還有些糊涂。等過一陣子,他平復下來,妄念也就淡了。”

    李溫裕道:“母親,孩儿對云華夫人的思念不會隨著時間而淡去,只會隨著時間而加深。”

    紀王又大怒,王妃又苦苦勸解。

    紀王自作主張,為李溫裕接來了韓氏。李溫裕只見了韓氏一面,就離開了家,躲去了堂叔兼好友的烜王李繼的府邸。紀王夫婦也無可奈何,只盼著過一段時間,儿子自己滅了妄念,回心轉意。

    李溫裕苦苦思念云華夫人,日漸憔悴,不得解脫。

    在一次宴會中,李溫裕遇見了韋彥。韋彥告訴他,西市有一間縹緲閣,縹緲閣的主人可以實現人的一切願望。李溫裕並不太相信,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來了。誰知,一見白姬,她竟和他在天宮中當觀音菩薩參拜的龍女畫像一模一樣。李溫裕認為白姬一定認識云華夫人,就想求她帶他去見她。

    白姬聽完李溫裕的敘述,陷入了沉思。

    元曜聽完李溫裕的敘述,十分驚異的同時,很為李溫裕的痴情感動。

    韋彥聽完李溫裕的敘述,滿足了好奇心,十分滿意。

    白姬問李溫裕,道:“那天宮中沒有白天?”

    李溫裕道:“天宮中永遠都是夜晚,永遠都有滿天繁星。”

    白姬又問道:“云華夫人有什麼特征?”

    李溫裕道:“她很美麗。”

    白姬撫額,道:“美麗不屬于特征……請將她的容貌身形描繪得更具体一些。”

    李溫裕想了想,道:“丹鳳眼,高鼻梁,鵝蛋臉,身形和你差不多。”

    白姬道:“唔,這樣大眾化特征的美人,長安城中沒有一万,也有八千。”

    李溫裕道:“云華夫人是獨一無二的,天下沒有比她更美麗的女人。”

    元曜忍不住提醒道:“白姬,小郡王說的云華夫人不在長安,在天上,是王母的第二十三個女儿。你應該帶他去天上見云華夫人。”

    白姬道:“小郡王遇見的云華夫人,不是天上那一位。”

    元曜奇道:“難道還有几位云華夫人?”

    白姬道:“天上只有一位,但人間卻有很多位。魏晉時期,就先后有三位呢。”

    元曜一頭霧水。

    李溫裕聽說云華夫人在人間,眼中頓時煥發了光彩。他急切地再次描繪云華夫人的外貌,但僅僅是“皮膚細白如瓷”“身段曼妙,纖腰如柳”之類對找人沒有什麼實際幫助的描述。

    元曜提議道:“畫像比空口描述要直觀一些,小郡王還是畫一張人像圖吧。”

    李溫裕執筆,沉吟片刻,很快畫了一幅女子像。

    白姬、元曜、韋彥湊過去看,但見白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長著手腳的葫蘆,人頭的部分則是一個長著五官的雞蛋。

    李溫裕有些羞赧,道:“云華夫人大概就是這樣子了。我不擅長丹青,請湊合著看吧。”

    白姬、元曜、韋彥冷汗,李溫裕不是不擅長丹青,而是根本就不會丹青。

    白姬道:“軒之,去集市上買一個葫蘆,一個雞蛋,讓小郡王湊合著拿回去吧。”

    元曜、韋彥大笑,李溫裕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問不出云華夫人的外貌,白姬又問道:“小郡王,云華夫人大約多大年紀?”

    李溫裕道:“從外表上看,二十歲左右,但她是神女,應該活了几千年了。”

    白姬喃喃自語:“她為什麼突然讓你回人間呢?”

    李溫裕悲傷地道:“最近,我仔細思量,感覺她是因為詢問了我的名姓來歷之后,才突然讓我回到了人間。因為,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並沒有‘緣分已盡’的征兆,直到她詢問了我的名姓,就仿佛變了一個人。接著,我就被送回了人間。”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才道:“我有一些眉目了。但是,如果真是這樣,你見到了她,恐怕會是一場災難。這樣,你還想要見她麼?”

    “災難?”李溫裕一驚。

    白姬道:“有些願望,實現了反而更令人痛苦。”

    李溫裕想了想,道:“我現在已經被相思折磨,痛苦不堪,實現了願望,即使痛苦,也不會比現在更痛苦。請實現我的願望。”

    白姬笑了,道:“希望,願望實現之后,你還能這麼想。”

    白姬說她會去找云華夫人,有了消息再通知李溫裕,李溫裕、韋彥告辭離開了。

    白姬在櫃台邊喝茶,問道:“軒之,人類的愛情究竟是怎樣的情感呢?”

    元曜一邊拿著雞毛撣子給貨架彈灰,一邊答道:“小生也不太清楚。”

    白姬捧茶嘆道:“軒之真可憐,活了二十年還沒有愛情。”

    元曜生氣,道:“你活了一万多年,不也沒有那種東西麼?”

    “啊啊,非人是沒有愛情的呀。”

    “你難道從來沒有傾慕過一個人,想和他在一起?”

    白姬想了想,道:“我有一個傾慕的人。現在正在努力,去往他在的地方。”

    “誰?”白姬已經有傾慕的人了?!!莫名的,元曜的心中有些失落。

    白姬笑道:“佛祖。等我集齊因果,成佛之后,就可以去往西方極樂世界,潛伏在他身邊。然后,找一個機會,把他踢下蓮座,我來做眾佛之祖。到時候,我就是佛祖了,啊哈哈哈--”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這根本不是傾慕,而是覬覦……如果小生是佛祖,永遠也不會讓你踏上西天半步……”

    “軒之,覬覦也是傾慕的一種。”

    “覬覦和傾慕完全無關!”元曜吼道。

    “好吧。”白姬攤手。

    “白姬,你打算怎麼去找云華夫人?”

    “嗯,我先去打聽一下吧。”白姬收拾妥當,出門去了。

    元曜整理完貨架,坐在櫃台后喝茶。他想起李溫裕對云華夫人的痴情,覺得很感動。不過,白姬說,他實現了願望也許會更痛苦,這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非人真的沒有愛情嗎?

    就在這時,離奴拎著一條大鯉魚回來了,嘴里哼著愉快的小調儿。

    元曜問道:“離奴老弟,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

    離奴道:“知道呀。爺最近愛去茶館聽說書,因為女客人多,他們天天都說才子佳人爺悟性好,聽著聽著,也就明白愛情了。”

    元曜用手掏了掏耳朵,道:“請離奴老弟賜教,小生洗耳恭聽。”

    離奴想了想,指著大鯉魚,道:“爺對這條大鯉魚的感情就是愛情了。我們在集市上一見鐘情,待會儿烹調魚湯時濃情蜜意,吃晚飯品嘗魚湯時纏綿悱惻,魚湯下肚之后,我們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書呆子,這就是愛情。”

    元曜拉長了臉,道:“小生覺得這條大鯉魚完全不想和你終成眷屬……”

    離奴邪魅一笑,道:“由不得它,爺已經把它買下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它已經是爺的魚了。”

    元曜冷汗,道:“離奴老弟,請不要說得這麼奇怪……還有,以后少去茶館聽一些亂七八糟的書!”

    傍晚,白姬回來了。

    元曜詢問白姬:“有云華夫人的消息嗎?”

    白姬道:“暫時還沒有線索,不過晚上有一場宴會,可以去其中探聽消息。”

    元曜問道:“什麼宴會?”

    白姬笑道:“神女宴。軒之要去嗎?可以看見很多美人儿喲。”

    “唔。”元曜有些想去見識一下。

    白姬眨了眨眼睛,道:“不過,這場宴會有些特殊,軒之不能就這麼去,得改變一下裝束。”

    “改變成什麼裝束?”

    白姬掩唇道:“女裝。”

    元曜生氣,道:“小生乃是堂堂七尺男儿,穿上女裝,還拿什麼面目見人?”

    白姬掩唇道:“無妨。今晚大家都會戴面具,不會以面目見人。”

    “啊?!”元曜很好奇這場神女宴,有些想去一探究竟,但又不想穿女裝,“白姬,能不穿女裝嗎?”

    白姬笑眯眯地道:“不行。神女之宴,不歡迎男子。”

    元曜的好奇心和矜持心在做天人交戰,白姬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為好奇心助威:“反正會戴面具,不會有人認出軒之是男子。再說了,神女宴中有很多美人儿喲。”

    元曜的矜持心慘敗,道:“好吧。希望,不會有人認出小生,也希望小生不要……等等,神女宴中不歡迎男子,那如果小生被認出是男子,會怎麼樣?”

    白姬笑得很燦爛,道:“如果軒之暴露了男子的身份,會被‘鬼隱’喲。我也救不了軒之。”

    元曜的好奇心熄滅了。

    “唔,小生還是不去了……”

    白姬笑得更燦爛了,道:“如果軒之不去,我現在就把軒之鬼隱了。”

    元曜笑道:“你在開玩笑吧?”

    白姬咧齒一笑,牙齒森寒:“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元曜哭道:“好吧,小生去就是了。”

    白姬愉快地拍了拍小書生的肩膀,安慰道:“軒之不要害怕,神女們都是溫柔的美人儿喲。”

    元曜不寒而栗。

    晚飯之后,白姬、元曜換上了華麗的衣裳,梳上了冶艷的妝容。

    白姬身穿一襲孔雀紋白羅裙,披著銀線鉤螺鈿紋的雪色披帛。她梳著高聳的飛天髻,發髻上插了三支華麗的白色孔雀尾。她身形修長,姿態婀娜,遠遠望去,仿佛一只美麗而高貴的孔雀。

    白姬將一張純白色的面具扣在臉上,看上去十分詭異。

    “軒之,今晚在神女宴中,不要叫我白姬,要叫我孔雀夫人。”

    元曜嘴角抽搐,他懷疑參加宴會的神女們也都是非人。

    元曜穿了一身榴紅色華裙,披著西番蓮圖案的金絲披帛,頭發梳成時下流行的墮馬髻,發髻上插了一柄金扇子作為發飾。他一走路,身上環佩叮咚,還險些被裙子絆倒。

    白姬將一個狐狸面具戴在元曜臉上,笑道:“從現在起,軒之就是金扇夫人了。”

    “小生不是夫人!!”元曜不高興地道。

    “那就叫金扇仙子好了。”白姬漫不經心地道。

    “小生也不是仙子!為什麼一定要用金扇兩個字來取名?”

    “因為,軒之的頭上插了一把金扇子呀。為了省事,就這麼叫吧。”

    白姬提上一盞蓮花燈籠,交代離奴夜間小心火燭,就和元曜出門了。

    元曜跟在白姬身后,思考了一會儿,才道:“小生不喜歡‘金扇’兩個字。”

    “那軒之自己取一個喜歡的名字吧。”

    元曜想了想,道:“小生戴著狐狸面具,不如就叫‘狐狸夫人’或者‘狐狸仙子’吧。”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軒之的品味令人堪憂啊!”

    “喂喂,取金扇這個名字的人品味更惡俗吧?!”

    白姬、元曜吵吵鬧鬧地走出小巷,一輛華麗的馬車等候在路邊,車夫戴著惡鬼面具,但看身形和服飾應該是女子。

    元曜立刻住口,不再說話,以免讓人聽出自己的聲音。

    女鬼下車,對白姬行了一禮,示意白姬、元曜上車。

    白姬上了車,元曜也上去了。

    馬車踏著月色緩緩而行,不知去向。

    借著蓮花燈的光芒望去,車中擺著一個獸紋香爐,旁邊有一盒香料。

    白姬從香料盒中取出一小塊香料,放入獸爐中,點燃。

    不一會儿,香霧氤氳,車中充滿了甜糜的異香。

    元曜嗅著這股香味,不由得一陣陣恍惚。他抬頭望向白姬,只看見一張雪白而詭異的面具。

    “軒之,先睡一會儿吧。”白姬的聲音縹緲如風。

    元曜恍恍惚惚,忽見白色面具的嘴巴豁然裂開,一片黑暗瞬間包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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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女宴

    “叮叮咚咚--”一陣鈴鐺聲傳來,驚醒了元曜。他睜眼一看,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棵巨大的合歡樹下,樹葉間一簇簇紅絲,宛如火焰。樹上掛著一些鈴鐺,在夜風中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元曜四處一望,白姬不知所蹤,但有兩個戴鬼面具的侍女坐在不遠處翻花繩玩。她們看見元曜醒了,停下玩耍,笑道:“金扇夫人,您醒了?”

    元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金扇夫人是指他。他輕輕地“唔”了一聲,想知道這是哪里,以及白姬去了哪里,但是又不敢開口說話。

    鬼面侍女笑道:“孔雀夫人吩咐說,您醒了之后,就帶您去參加宴會。請隨我來。”

    “唔。”元曜輕輕應了一聲,急忙站起來。他一腳踩在裙子上,險些跌倒,侍女來扶他,他怕暴露身份,急忙推開侍女,連連擺手。然后,自己提著裙裾走路。

    侍女帶元曜轉過合歡樹,一座華麗的殿閣出現在兩人眼前。殿閣中蘭燭高燒,絲竹聲響,從大開的軒窗中隱約可見衣香鬢影,還有歡樂的笑聲傳出來。

    元曜踏上台階,走進殿堂,只見周圍云霧繚繞,似真似幻,還以為到了天上神仙府。十几面屏風看似沒有規律地將大殿隔成大小不一的空間,每一個空間中都放著一架美人靠,美人靠上坐著一個或者兩個華衣麗人,她們每個人都帶著面具,有的是佛陀,有的是惡鬼,有的是動物。

    元曜心中好奇,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他粗粗算了一下,大約有十七八人。大殿中央,一名俊美的男子正在撫琴,一名英武的男子正在舞劍。

    元曜心中嘀咕,白姬不是說神女宴中不歡迎男子嗎?為什麼樂師竟是男子?

    元曜仔細一望,又吃了一驚。那撫琴的美男子是張昌宗,舞劍的美男子是張易之。這到底是什麼宴會?張氏兄弟為什麼也在?

    元曜跟著侍女從舞台邊經過時,因為太緊張脖子上出了汗水,就從衣袖中掏出香帕擦汗。誰知,他手一抖,香帕飛到了張昌宗的琴上。

    “啊!!”元曜大驚,想去撿回手帕。

    張昌宗抬眸,看見元曜,以為是參加宴會的神女,他邪魅一笑,眼神挑逗。

    元曜在心中吐了一口血,也不要香帕了,轉身走了。

    元曜跟著侍女往上揍,來到了白姬坐的地方。白姬坐的地方地勢較高,明顯是主座,可以俯瞰整個大殿。

    白姬倚在美人靠上,臉上面具詭異。白姬身邊還坐著另一個華衣麗人,她穿著一襲鳳穿牡丹紋的蜀錦長裙,梳著半翻髻,戴著青鳥面具。

    白姬見元曜來了,道:“啊,金扇夫人來了。”

    元曜很不高興,想要反駁,但是因為有外人在,只好沉默忍耐。

    白姬介紹華衣麗人,道:“這位是上元夫人。”

    元曜點了點頭,以示見禮。

    上元夫人哈哈笑了,她一點儿也不見外,拉元曜坐在自己身邊,眼神狡黠:“我聞到了一股酸腐的妖氣。”

    元曜冷汗如雨。因為上元夫人靠的太近,又緊張得滿臉通紅,坐立難安。

    白姬笑道:“嘻嘻,軒之膽小,您就別捉弄他了。讓別的神女發現了,他會有麻煩。”

    上元夫人笑道:“明明是你在捉弄妖緣,讓他穿成這樣,我還真想看看面具下那張呆臉,哈哈哈哈--”

    元曜看見上元夫人左手背上有一小片金色的葉子,又想起張氏兄弟也在,頓時明白了什麼,他大聲道:“你是太平--”

    白姬伸手,捂住狐狸面具的嘴,將“公主”兩個字堵回元曜嘴中,笑道:“這里只有上元夫人喲。”

    上元夫人也笑道:“這里只有上元夫人。”

    元曜冷汗,他更加疑惑這神女宴了。

    上元夫人對白姬道:“我所知道的神女都在這里了,不知道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白姬問道:“今晚,誰叫云華夫人?”

    上元夫人招來一個鬼面侍女,低聲問了一句話,鬼面侍女退下了。

    上元夫人道:“其實,今夜叫云華夫人的人,不一定是你要找的人。神女換名字比換衣裳還容易,叫什麼名字,都是一時興起,並不會長久地用一個名字。”

    白姬道:“我也明白。但是,之前也問過了,絲毫沒有《清夜圖》的下落,反正也沒有頭緒,不如撞一撞天緣吧。”

    上元夫人道:“《清夜圖》你已經賣出去兩百多年了,輾轉了許多人,沒有線索怎麼找?”

    白姬道:“反正,一定在長安城中。”

    不一會儿,鬼面侍女來了,她在上元夫人的耳邊低語了几句。

    上元夫人揮手,讓侍女退下了。

    上元夫人指著南邊的一個角落,道:“那是云華夫人和太真夫人。”

    元曜轉頭望去,屏風之間隱約映出兩個倩影。

    白姬道:“那兩位的真身是誰?”

    上元夫人沉吟了一下,才開口:“我的異母姐姐。”

    “哦,那兩位公主呀。”白姬明白了。

    元曜聽得一頭霧水,但又不好開口詢問。

    白姬道:“我貿然去問,太過唐突。上元夫人與她們比較熟悉,還請您過去替我詢問一下。”

    上元夫人撫額,道:“如果真是她們中的一人和李溫裕有染,這件事就是李氏的大丑聞了。不僅如此,還是禍事,被母親知道的話,誰也活不了。”

    白姬道:“還不一定是她們。她們再糊涂,再大膽,也不至于神隱了自己的堂弟。”

    上元夫人憂郁地離開,去找云華夫人和太真夫人。

    元曜見四下無人,才開口詢問白姬:“這些神女都是什麼人?神隱是怎麼回事?”

    白姬道:“如軒之所見,上元夫人是太平公主。在座的神女都是長安城中的公主貴婦,她們有的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婚配,有的死了丈夫或者與丈夫分居。”

    元曜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順便說一句,西邊第三個屏風后的戴昆侖奴面具的東華玉女是軒之的未婚妻非煙小姐。”

    元曜吼道:“非煙小姐已經是武夫人了,不是小生的未婚妻!!”

    “這些獨身的公主貴婦們十分寂寞,她們渴望愛情的時候,就會化作神女,與平民男子邂逅、相戀。因為身份尊貴,她們不能以真身去愛人,只能假借‘神隱’,將心上人帶回自己的府邸,並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神女。一段戀情終了了,就送戀人回去。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只是長安城中會多一些神隱的艷談。因為神女們都是極有權勢的人,王孫貴胄她們大多認識,或者沾親帶故,為了避免丑聞和尷尬,她們只神隱平民男子、羈旅浪人,而對王孫貴胄敬而遠之。”

    元曜又吃驚得張大了嘴,覺得這種事情很不可思議。

    “其實,神隱在魏晉時期更流行一些,晉惠帝的皇后賈南風最愛玩神女游戲。如今風氣豪放,大部分貴婦都效仿天后,公然蓄養男寵了。唉,世風日下,民風不古,還是神隱更浪漫和有趣一些。軒之,你覺得呢?”

    元曜吼道:“這兩種行為都不對!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應該約束自己的行為,修磨自己的品行,不該耽于淫樂,放縱私情!!”

    “啊啊,不過是游戲而已,軒之不必較真。”白姬笑道。

    “白姬,小郡王戀戀不忘的云華夫人也是長安城中的貴婦?”

    白姬點頭,道:“一定是。”

    元曜望了一眼南邊,見上元夫人正在屏風后和兩位鬼面麗人說話。

    “那兩位神女是誰?你之前說她們是公主?”

    白姬道:“她們是太平公主的異母姐姐,一個是宣城公主,一個是義陽公主。”

    元曜驚道:“她們之中的一人是小郡王戀戀不忘的云華夫人?!”

    白姬幽瞳漆黑,道:“希望不是。不然,就是禍事了。”

    元曜眼色陰沉,盯著白姬,道:“小生還有一件事,不知道當不當問。”

    白姬心虛地笑道:“如果軒之覺得不當問,那就別問了。”

    元曜一躍而起,抓住白姬的肩膀搖晃,道:“這神女宴中明明有男子,你為什麼騙小生穿成這樣?!這叫小生以后怎麼見人?!!”

    白姬頭暈目眩,道:“啊啊,軒之不要生氣。我也是為軒之好。軒之穿男裝來,万一被哪位審美觀有缺陷的神女看上了,然后神隱了去,縹緲閣的活儿就沒人干了。”

    “為什麼欣賞小生的神女就是審美觀有缺陷?!!”

    “因為按時下的審美標准來看,審美觀沒有缺陷的神女不會看上軒之呀。”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小生很丑嗎?!”

    白姬顧左右而言它,道:“啊啊,張氏兄弟的表演結束了。”

    元曜受到打擊,松開白姬,坐在一邊黯然傷神。

    白姬見元曜傷心,安慰道:“軒之不要傷心,大家的審美觀或多或少都有缺陷,會有人欣賞軒之的。”

    “白姬,請不要以安慰的語氣說出更打擊人的話。”

    “嘻嘻。”白姬詭笑。

    不一會儿,欣賞元曜的人出現了。張昌宗翩然而至,來還“金扇夫人”掉落的香帕。他來到元曜身邊坐下,笑道:“以前,似乎沒有見過夫人的倩影……”

    元曜心中發苦,不能開口,只能往白姬身后躲,以眼神示意白姬趕緊打發張昌宗離開。

    白姬眼珠一轉,笑道:“金扇夫人比較害羞怕生。”

    元曜心中生氣。

    張昌宗伸手扯住元曜的衣袖,眉目含情地望著他,道:“夫人不要害羞,我只是來還夫人掉落的香帕。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夫人的倩影,就覺得我們有緣。”

    鬼才跟你有緣!元曜在心中罵道,他想扯回自己的衣袖,但張昌宗抓得很緊,一時之間也掙脫不掉。

    上元夫人走過來,白姬起身迎過去,和她在屏風外低語。

    元曜也想過去聽她們說什麼,但無奈張昌宗不放開他,他很生氣,瞪著張昌宗。

    張昌宗誤以為元曜對他有情,伸手解下佩戴的玉佩,包在香帕中,塞進元曜手里,溫柔地道:“這枚玉佩且做與夫人的定緣信物。”

    元曜心中吐血。

    這時,張易之走過來,張昌宗就迎了出去。張氏兄弟一起去向上元夫人獻殷勤,神色諂媚。白姬趁機脫身,走了回來,坐在美人榻上,陷入了沉思。

    元曜低聲問道:“怎麼樣?云華夫人是那兩位公主之一嗎?”

    白姬搖頭,“不是。”

    元曜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如果是的話,就太可怕了。

    大殿中衣香鬢影,笑語喧嘩。不知何時多了一些身穿華服的美少年,他們穿行在屏風之間,與神女們說笑。

    白姬起身,道:“軒之,我們回去吧。”

    元曜早就想走了,道:“好。”

    白姬向上元夫人告辭,上元夫人也沒有挽留,只說了一句:“走好。”

    張昌宗似乎對金扇夫人戀戀不舍,以眼神傳情。

    元曜假裝沒有看到,跟著白姬走了。

    白姬、元曜走出華殿,來到合歡樹下。

    “叮叮咚咚--”夜風吹過,合歡樹上的鈴鐺隨風作響。

    元曜問道:“這是哪里?是太平公主的府邸麼?”

    白姬搖頭,道:“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

    “我帶軒之出去了,軒之就知道了。”說完,白姬走進了合歡樹中,消失了蹤影。

    元曜大吃一驚,眼看著白姬的身影沒入了樹干中。

    元曜呆呆地站在合歡樹前,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忽然,合歡樹中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將他拉了進去:“軒之還愣著干什麼?難道還舍不得宴會中的張公子麼?”

    元曜進入合歡樹中,只見四周一片漆黑,但腳下有一級一級的石階懸空延伸開去。石階上發出藍幽幽的螢光,不知道通向哪里。

    白姬和元曜踏著石階而行,四周一片寂靜。元曜覺得石階踏上去沒有絲毫實感,但卻也沒有跌下黑暗的深淵。不一會儿,黑暗的盡頭出現一團光亮,光亮漸漸接近,越來越大。

    一個恍惚間,元曜的腳踏在了實地上。他四下一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華室中。兩盞七枝燭台上,燭火如焰,室內十分明亮。

    元曜左右一看,發現這里很眼熟,他回憶了一下,頓時想起這是太平公主的水榭中。

    一張雕漆木案邊,四名彩衣侍女跪坐著,一名在剪花紙,三名在燈下玩樗蒲(1)。

    她們看見白姬和元曜,起身行了一禮。

    白姬道:“我們要回去了。”

    兩名婢女拿起木案上的惡鬼面具,戴在臉上,又去取了一盞宮燈,“奴婢送兩位夫人。”

    元曜很好奇怎麼突然來到了太平公主的水榭中,他不經意間回頭,發現牆上掛著一幅古畫。古畫中,一座華殿掩映在一棵巨大的合歡樹后,周圍云霧繚繞。那合歡樹、大殿與元曜剛才置身的地方一模一樣,他有些吃驚,仔細一看,華殿中還有人影,那些螞蟻一樣小的人影竟還在動。

    元曜大驚,難道剛才他和白姬在古畫上?!

    兩名鬼面侍女提著宮燈走在前面,引白姬、元曜從側門離開太平府。太平府外,停著七八輛馬車,馬車前都坐著一名戴著鬼面的車夫。

    元曜、白姬登上其中的一輛,白姬說了“西市”兩個字,馬車就踏著夜色緩緩而行。不多時,馬車來到西市附近,白姬和元曜就下了車,步行回縹緲閣。

    注釋:(1)樗蒲:古代的一種游戲,類似于現在的擲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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