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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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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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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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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2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張瑛冷眼看著秦芃,好半天,終於道:「公主是什麼意思?」

  「我從茶樓中逃脫時,客棧中人都聽到了柳詩韻的叫喊之聲,然而那時候我在大堂,如果有證人證明了柳詩韻的叫聲,也應該有證人證明,我在大堂逃命才是,您說對不對?」

  「這些話,你應當找大理寺或刑部去說,」張瑛面色平淡:「老臣幫不了公主什麼。」

  「大人無需多說,」秦芃抬起手來,含著笑道:「且聽我說完。」

  「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就去找人問了,不曾想,原來陸大人找來的的證人,正是同我一起逃出大堂的那個……張大人,大理寺卿偽造證據、指使他人做偽證來謀害鎮國長公主,您覺得這個罪名,夠不夠陸大人掉腦袋?」

  張瑛沒有說話,秦芃靠在長廊柱子上,注視著張瑛的表情,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些,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張瑛被這話觸動,抬眼看她,秦芃歎了口氣:「張大人,你一日護著皇室,就是一日護著我,你為何覺得,我會害你呢?」

  「公主如今,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瑛終於開口,也不繞彎:「你打算動陸秀?」

  「陸秀不動我,我自然不動陸秀。」秦芃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平淡道:「秦書淮打算以陸秀為餌誘你入甕,張大人,切莫輕舉妄動。」

  「你為何告訴我?」

  張瑛皺起眉頭,秦芃抬眼看了看燈籠,眼中全是無奈:「皇權式微,與其要一個坐大的攝政王,我寧願要一個制衡的朝堂。」

  「你和秦書淮不是……」

  「紅顏易老,」秦芃嘲諷笑開:「誰又知道這份恩情能到什麼時候?甚至於,誰又知道這份恩情是真是假?」

  張瑛終於被說服,不再說話。秦芃轉過身,搖著扇子離開,拉長了聲音懶聲道:「張大人,您可得好好的啊。」

  和張瑛說完話後,秦芃手裡全是冷汗,她走出宮外,大理寺的人早已在門口候著,她上了馬車,忍不住問了句:「攝政王呢?」

  大理寺的人做事一板一眼,平靜道:「公主請回。」

  秦芃輕嗤出聲,再沒多說。

  回到大理寺準備的府邸之中,秦芃悠閒睡了過去,睡過去前,她還在思索著,今日秦書淮居然沒來找她,有那麼些不對啊?

  果不其然,到半夜時,秦芃聽見外面一陣喧嚷之聲,秦芃豁然起身,便聽見外面傳來左遙恭敬的聲音:「殿下可起身了?」

  「嗯。」

  秦芃披上衣服,拉開了大門,便見左遙立在門前,面色凝重道:「公主,陸秀死了。」

  秦芃豁然抬頭,震驚出聲:「怎麼死的?!」

  「回家路上,被人截殺。」

  秦芃倒吸了一口涼氣,轉念道:「我想去淮安王府。」

  「我送您過去。」

  如今陸秀一死,便是左遙作為大理寺丞掌控全域。

  秦芃在左遙掩護下匆匆趕到了淮安王府,到了府中,她甚至沒有通報就一路闖了進去。

  進門之後,她便看見秦書淮坐在案牘前看著文書。秦書淮抬眼看她,卻是笑了:「消息竟知道得這樣快?」

  「大理寺丞是我的人。」

  秦芃走了進來,將披風交給一旁的趙一,趙一迅速退了下去,留下屋中兩人。

  秦書淮目光平淡,看著身著單衣的她,招了招手道:「來。」

  秦芃走到他面前去,他從案牘前轉過身,拍了拍自己身前:「坐過來。」

  他聲音很平靜,很柔和,絲毫不覺今夜直接截殺了一位高官是怎樣的大事。

  這樣的態度安撫了秦芃,秦芃坐在他身前,被他抱進懷裡。

  她靠著他胸膛,聽著他的心跳。

  「你別怕,」秦書淮溫和了聲音:「我準備了很久,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他們查不出來。」

  「這事兒不需要查,」秦芃冷靜開口:「想都想得出來。」

  「沒有證據,就什麼都不是。」

  秦書淮也想得很明白:「刀不見血,他們便以為我是軟柿子可欺了。」

  「張瑛不會放過此事。」

  「那他就查。」

  秦書淮低頭親上她的耳垂:「芃芃,我害怕。」

  說著,他開始伸手解她的衣衫。秦芃回頭看他,他閉著眼睛,面色平靜。

  「你本來不打算今天殺陸秀的對不對?」

  秦芃突然意識到,如果秦書淮打算殺陸秀,至少會通知她一聲。

  「你怕我信了阿鈺的話?」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將她撲倒在地上,溫柔又強勢的吻了下來。

  秦芃突然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她抬手抱住他,溫和道:「別害怕,我……」

  話沒說完,她就悶哼了一聲。

  秦書淮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啞著聲音:「別說話。」

  「我不用你說,」他埋頭在她肩頸裡:「芃芃,我從來不信聽到的言語。」

  他只在乎,看到的事實。

  他有信心秦芃不會在他需要時拋棄他,他卻太知道,秦芃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所以他拖不下去,等不了,他太需要一份肯定,太需要用實實在在的實力告訴秦芃,他護得住她。

  趙鈺是個瘋子。

  秦書淮咬著牙,任秦芃指甲劃過他的背。

  他心裡,趙鈺是個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的瘋子,他永遠不能知道,趙鈺的下一步,會做到怎樣的程度。

  等到第二日,秦書淮醒來時,秦芃已經回去。

  秦書淮感覺著房間裡那個人的溫度,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上朝。

  而秦芃回到自己看守之處,心裡倒也平靜,知道這樣的時日,應該不久了。

  秦芃倒頭補眠,等到午時,她剛一睜眼,就看見秦書淮坐在自己床邊,靜靜看著書。

  他睫毛農又長又密,陽光落在上面,彷彿是透過了樹蔭,在眼底留下零碎的光芒。

  她靜靜瞧著他,秦書淮轉過頭來,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笑:「醒了?」

  秦芃抬手環住秦書淮的腰,如同貓兒一般蹭了蹭道:「你在這兒,是事情解決了嗎?」

  「我和張瑛吵了一架,」他抬手撫著她的髮,低笑道:「我要讓周玉主管此案,張瑛不樂意,最後王晟出面,讓大理寺丞左遙主管此案。」

  「嗯?」秦芃抬頭,笑彎了眉眼:「那真是好極了。」

  「也是應當的,」秦書淮點點頭將書放在一邊:「大理寺卿沒了,本就該大理寺丞先暫管。」

  大理寺丞這個位置,是當初秦芃和秦書淮要來的。兩人頗費了一番周折,這才讓左遙上位,因而鮮少有人知道,左遙其實是秦芃的人。

  「不過,」秦書淮也頗有些奇怪:「今日張瑛,似乎格外乖巧?」

  「嗯,那是自然,」秦芃點了點頭:「他以為你給他設了套。」

  聽明白這個,秦書淮便反應過來:「你找他說了什麼?」

  「我同他說,你已經找到了陸秀偽造證據的罪名。」

  秦芃一臉坦然:「就等著順藤摸瓜找他麻煩呢。」

  「那你找到了?」秦書淮看著秦芃,忍不住笑了,扶了她一把:「起來吃飯吧。」

  秦芃從床上下去,一面梳洗一面道:「左遙找到一些,不過若真的要拿出這些證據,左遙就暴露了。我昨日其實本是想威脅張瑛停手,他若顧忌陸秀,便會收斂很多。不過這些證據,你該去找的,」秦芃皺起眉頭:「直接殺了,還是有些……」

  「有些什麼?」秦書淮走到秦芃身後,拿過梳子,替她細細梳頭,秦芃歎了口氣,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太過招搖。」

  「不怕,」秦書淮替她梳著頭髮,聲音平靜:「如果對手是張瑛,那本也是不死不休,殺了陸秀,也是給他提個醒。」

  「你……」

  秦芃回過頭來,仰頭看他,秦書淮低頭看著這人擔憂的眉眼,溫和道:「擔心?」

  「我怕別人說你,太過暴虐。」

  「我本也暴虐。」

  秦書淮坦然道:「只是對你脾氣格外好而已。」

  秦芃:「……」

  這時時刻刻撩妹的技能到底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替秦芃梳好了頭髮,秦書淮從旁邊接過外衣,給她穿上。

  他做得溫柔細緻,當年他就是做慣這些的,倒也沒覺得什麼。

  秦芃看著半跪在她身前給她繫著腰封的男人,驟然覺得,歲月不過如此。

  她忽地又想起來:「柳詩韻的孩子,是張瑛的?」

  「八九不離十。」

  「這……」秦芃一時失言,憋了半天,終於道:「口味真重啊。」

  秦書淮點了點頭:「我也覺得。」

  「你說,」秦芃有些好奇:「柳詩韻為何如此看重權勢?」

  「寄人籬下久了,便越發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吧。」

  「柳書彥……其實對她挺好的。」

  畢竟當年,秦芃都沒察覺,這竟然不是柳書彥的親妹妹。

  秦書淮頓住了動作,片刻後,將玉佩給秦芃戴上,低低應了聲:「嗯。」

  察覺秦書淮情緒不對,秦芃忍不住回頭:「怎麼了?」

  「還想著柳書彥?」

  秦書淮的話語很平靜,卻仍舊讓人難以忽視那當中滿滿的醋味。秦芃抬手握住他,溫和道:「我只想你,從頭到尾,只想過你。」

  秦書淮點點頭,看上去還是那副端莊大方的模樣,卻能讓人輕而易舉看出那眼底小小的喜悅和歡欣。

  秦芃突然想,當年他們到底是怎麼走到那一步呢?這個人明明像個孩子一樣,這樣好哄。

  兩人一起用了飯,又聊了一會兒,便送著秦書淮離開。

  而另一邊,張瑛在府中,恭恭敬敬給來人行了個禮道:「大人。」

  「你覺得,是時候了嗎?」

  對方看著張瑛府上的牌匾,平靜道:「是時候了吧?」

  「大人覺得是時候,便是時候。」

  「李淑呢?」

  對方轉頭看向張瑛,張瑛平靜道:「娘娘說,隨時聽大人差遣。」

  「那,」對方點點頭:「不妨亂起來吧。我要的,你們給了,你們要的,我自然會給。」

  張瑛應承下來,夜裡,張瑛便趕往了柳府。

  柳石軒正跪在祠堂中,張瑛去時,他抱著牌匾,整個人彷彿驟然老去,眼裡全是死寂。

  「柳大人。」張瑛站在柳石軒身後,平靜開口,聽到這個聲音,柳石軒沒有回頭,淡道:「我這輩子,一直規規矩矩,規規矩矩當柳家嫡長子,規規矩矩當陛下的純臣,規規矩矩報國愛民,規規矩矩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東西,除了阿樂。」

  張瑛沒說話,他站在柳石軒身後,一言不發。

  「我當年去巫族當臥底,我以為我能從容抽身。有時候我在想,都說你們巫族有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為什麼,阿樂死了,就是死了呢?」

  柳石軒慢慢回頭,看著站在月光下的張瑛。

  張瑛已經老了。

  距離他當年第一次見他,足足已近三十年。當年那個給他餵藥問診的青年,早已不復年少時的光彩。如今他鬢生白髮,眉目完全看不出半分巫族人特有的深邃輪廓,彷彿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齊國老人。

  可是柳石軒知道,這個人,當年也曾經有過多麼讓人驚豔的面容。只是他自己讓人用刀一點點修飾,經歷了莫大的苦楚,終於成為了今天的張瑛。

  那一場屠族之戰,徹底毀了的不止是他柳石軒,還有面前這個人。

  「巫族不是神,」張瑛沒有在乎柳石軒的視線,他彷彿過去從來沒發生過,平靜坦然,慢慢開口道:「我們一樣有生老病死,我們一樣有喜怒哀樂,我們只是比普通人更喜歡探尋為什麼,每個人有自己一技之長,僅此而已。」

  「可是巫琴不是,」柳石軒抱著牌位,想起某個人來,彷彿燃起了莫大的希望:「阿樂親口告訴我,巫琴是不會死的!」

  「聖女不一樣,」張瑛平靜道:「聖女的血脈與我們不同,只要她不生育,她可以反覆轉生。然而,莫要說阿樂沒有這樣的血脈,就算有,在她生完詩韻後,也不可能再轉生了。」

  「那詩韻呢?!」柳石軒激動起來:「詩韻還……」

  「她是帶著身孕去的。」

  張瑛抬眼看著柳石軒:「而且,她也不是聖女血脈。」

  「有辦法的,」柳石軒焦急出聲:「一定有辦法救詩韻的,你們巫族這麼多辦法,怎麼連一個人都救不活!」

  「如果死而復生這樣容易,」張瑛眼中全是苦澀:「那我為何還要和她如此孤單留在這南齊宮廷?」

  這話讓柳石軒愣住,他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張瑛歎了口氣,卻是道:「可是,無法死而復生,」張瑛靠近他:「那你也該為她報仇啊。」

  「報仇……」

  「陸秀死了,主審官換做了左遙,」張瑛溫和道:「殺你女兒的人,不會有任何懲罰。」

  這話讓柳石軒面容慢慢冷了下去。

  「石軒,」張瑛抬手,將手放在了柳石軒肩頭:「阿樂死的時候,你無能為力。如今詩韻死了,你還是一樣,無能為力。」

  說完,張瑛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柳石軒看著他的背影,抱著牌位,終於道:「給我人手,這是私怨。」

  張瑛笑了笑,看著面前這位老者。

  柳石軒記得他年少輕狂,他又何嘗不記得,這個如今看上去孱弱的文臣,當年作為帝王手中最鋒利的劍時,那耀眼如紅日的劍光?

  如張瑛所說,左遙做事很快。

  他迅速將偽證排除,而後找到了證人證明,縱火當日,最後有一位紫衣青年從柳詩韻所在的房中跳了出來,而柳詩韻叫喊時,秦芃尚在大堂。

  秦芃洗脫了嫌疑,自然可以回到衛府,然而她心中還有些忐忑,在她被釋放前一夜,秦書淮來看她,兩人正在吃飯,趙一突然進來,附在秦書淮耳邊,低語了幾句。

  秦書淮抬頭看了秦芃一眼,秦芃端著碗道:「怎麼了?」

  「趙鈺在外面。」

  這話讓秦芃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她緩過神來,便道:「快讓他進來。」

  秦書淮點頭,讓趙一將趙鈺領了進來。

  趙鈺進來後,周邊人便退了下去,他抬眼看向秦書淮,將一紙文書砸到秦書淮面前,叱喝出聲:「魯莽!」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將紙頁翻開,上面全是各世家正在集結招兵的消息。秦芃皺起眉頭,趙鈺上前道:「不行,姐,你得給我走。齊國馬上要亂了。」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這紙頁,抬頭看向秦書淮:「是為了你殺陸秀一事?」

  「世家不滿此案,尋個由頭,也沒什麼。」說著,秦書淮給秦芃夾了菜:「準備而已,不可能為了此事動兵。」

  「秦書淮,」趙鈺冷著眼:「你為何如此自信世家不會動兵?」

  「齊國雖內鬥得厲害,卻也絕不會讓北燕占了便宜,」秦書淮又給秦芃夾了菜,淡道:「吃飯。」

  趙鈺沒說話,他看了秦芃一眼,拖起秦書淮道:「你同我來。」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卻還是跟著趙鈺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裡,趙鈺直接開口:「張瑛是巫族人。」

  聽到這話,秦書淮猛地抬頭,趙鈺平靜道:「巫族人與齊國有滅族之仇,你指望他為你考慮齊國?秦書淮,齊國內亂將至,你讓我帶我姐走。」

  「你是如何知曉的?」

  秦書淮神色冷靜,張瑛是巫族這樣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趙鈺如何知曉?

  「各自有各自的渠道,」趙鈺冷靜出聲:「你總不會以為,我身為北燕的皇帝,對南齊一點企圖都沒有吧?」

  這話不足以讓秦書淮信服,他直接道:「你和巫族有聯繫。」

  「多年前,」趙鈺給了秦書淮一個解釋:「巫族的人曾來過北燕宮廷。北燕皇室與他們一直有聯繫。」

  「這次張瑛動手,你在後面推波助瀾了吧?」

  趙鈺沒有回話,他只是道:「我很快要離開南齊了,你們南齊怎麼亂,我不管,我只想我姐平平安安。」

  說完,趙鈺轉過身去,回了屋中。

  他還沒吃飯,坐在秦芃身邊,哪怕是殘羹剩飯,他也吃得極其高興。

  秦書淮站在門口。

  如果張瑛是巫族,那麼這個局面,的確是超出他的預料的。

  秦芃留在齊國,風險必然是比回北燕高得多。可是回了北燕,她能回來嗎?

  他不知道。

  他心中忐忑不安,等到趙鈺走了,也沒能回神。秦芃忍不住喚他:「你在想什麼?」

  秦書淮回過頭,瞧著這人靈動的眉眼,他抬起手,撫在她的臉上。

  他突然發現人真是太過奇怪的生物,以前她要走,他覺得天塌地陷,他也要拼命留住她。

  如今他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卻就覺得,其實只要她過得好,無論在哪裡,似乎……

  也都可以。

  秦芃看著他盯著自己的視線,歪了歪頭:「在想什麼?」

  「我在想,」秦書淮慢慢笑了:「每次我以為,我愛你已經是極限的時候,我都能發現,我可以再愛你一些。」

  他年少時以為自己已經很愛她,她死後,他才知道,自己能執迷不悟到這個程度;

  他以為他偏執若狂已經是愛到極點,可走到如今,他才懂得,原來自己還能為了她過得好放棄這份偏執。

  只是這話他都沒說出來,他甚至都不曾察覺,自己內心慢慢經歷著這樣的轉變。

  「這話怎麼說呢?」

  秦芃有些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她心裡還是很歡喜的。

  秦書淮並不是個會故意說漂亮話哄人的人,他說是什麼,那就一定是什麼,所以每一句甜蜜話,秦芃都不會懷疑,都能甜到心裡。

  秦書淮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身前,甕聲道:「我突然覺得,哪怕你去北燕,我也不是那麼害怕。」

  「是啊,」秦芃一語說出秦書淮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原因:「因為你如今終於覺得,我愛著你。」

  他覺得她愛他,他相信她愛他。

  這不是他曾經日夜催眠一般暗示自己的喜歡,而是他發自內心真真切切的絕對,對方喜歡著他。

  他患得患失時,便不顧一切抓住她。如今他終於得到了這份感情,他才能平常心去看待所有失去她的可能性。

  因為他內心那麼堅定相信,這個可能,不會成真。

  被愛的人才能有恃無恐。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瞬間便明白過來。

  他低低笑了,終於道:「謝謝你。」

  陪了秦芃一會兒後,秦書淮也到了回去的時間,秦書淮剛一出府,便聽江春上前來道:「王爺,各大世家似乎都有異動。」

  秦書淮點點頭,他在朝中一向打壓世家,世家對他早已諸多不滿,如今柳詩韻的案子有所反彈,秦書淮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他迅速讓江春也傳信到北方去,時刻備戰,而後便去藏書閣中,找了當年巫族的記錄來看。

  巫族原本在西梁和齊國的交界處,因為有著出眾的才能,一直被人認為是近乎於神祗一般的存在。當年齊國聽聞巫族有智者能夠批量鍛造堅硬的鐵劍,為了偷師學藝,便派人去巫族當了臥底。

  而這位臥底,便是柳石軒。

  柳石軒不但去學習了鍛造鐵劍的技術,還發現了巫族在各方面技術都進步得飛快,他們有一種攻城器械十分先進,藏於祭祀手中。

  除卻技術發展快,巫族所在之地礦產豐富,彼時齊國與北燕交戰中失利,齊國想要迅速翻身,便打上了巫族技術和礦產的主意。

  本是打算去逼著巫族做事,誰知道卻遭遇了巫族拼死抵抗,巫族人數稀少,籠統不過上千人,饒是聰明,卻還是在柳石軒裡應外合之下,遭遇了滅族之禍。

  巫族本該全滅,但在最後一刻,聖女巫琴站了出來,獻上了兵器鍛造之法和礦脈,向齊國稱臣,並幫助齊國親手殺了自己領兵反叛的父親。

  最後,巫族加上在外遊歷的人,不足三十二人。

  巫族平安後,剩下族人瘋狂反撲聖女,要殺死這位弒父之人。

  然而他們並不是立刻動手,而是等到巫琴懷孕,這才出手嘗試動手。巫琴帶著孩子狼狽出逃,不知所蹤。

  而巫禮當年是少族長,也是巫琴的丈夫,在多次尋找妻子未果之後,便放棄了尋找。

  秦書淮期初以為,之所以等到巫琴懷孕才殺她,是為了找到巫禮不在的時候。然而等翻到詳細介紹巫族尊卑等級時,秦書淮驟然發現,巫族的聖女,似乎有一些不同……

  「未受孕前,可轉生不死。」

  看到這話,秦書淮立刻想起了秦芃,繼而想起了趙芃和秦芃身上的梅花。

  如果梅花的確是代表著巫族人的標誌,那也就意味著,趙芃是巫族人,秦芃也是巫族人。甚至於,趙芃,很可能便是巫琴的孩子。

  如果趙芃是巫琴的孩子,那巫琴是怎麼假扮成貴族女子溫媛混入宮中,生下趙芃和趙鈺?

  而她生下北燕的皇嗣,又是想圖謀什麼?

  而趙鈺是巫族人,那同樣作為秦芃弟弟的秦銘、以及秦芃母親的李淑,自然……也是巫族人。

  想到這裡,秦書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個國家的帝王都是巫族血脈,而巫族的目的是什麼?

  一個被滅族的民族,對自己當做敵人的國家,他會做出什麼?

  而秦芃重生,是不是因為她是巫族聖女的血脈,那麼李淑知不知道秦芃重生,李淑對於聖女的態度,到底又是什麼?

  秦書淮突然覺得自己身邊有一張大網,他第一次沒了底。

  他只明白一件事,趙鈺如此急迫帶著秦芃走,必然是齊國要發生一件足以讓齊國大亂,讓他甚至無法保護好秦芃的事。

  而趙鈺清楚知曉其中的危險,甚至於趙鈺可能知道,有人要對秦芃不利。

  秦書淮心中焦急,他從藏書閣匆匆往秦芃所在之處趕了過去。

  秦芃今日回歸衛府,早早便有人來接,秦芃睡得有些暈沉,倒也沒察覺來人太早了些。

  她上了馬車,同陸祐道:「讓人去給秦書淮招呼一聲。」

  陸祐應了聲,吩咐了人過去。

  此刻天還沒亮,尚在夜色,秦芃坐上馬車後,覺得睏意有些深,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也不覺得什麼。

  她抬眼看了坐進來的陸祐,同他道:「我有些睏了,你看著些,等我醒了招呼一聲。」

  陸祐點點頭,照顧秦芃道:「您放心睡吧。」

  沒有人說話,只有窸窣腳步聲,這些腳步聲又輕又細,明顯是練家子。

  陸祐出聲時,秦芃已經醒了,她從邊上抽出劍來,另一隻手捏在特製的毒煙上。

  看到她的動作,陸祐便將解藥先服用了下去。外面腳步聲並沒有靠近,停了下來,便就是這一刻,羽箭帶著火,猛地貫穿了馬車!

  秦芃和陸祐同時從車裡跳出來,馬車瞬間炸開,秦芃手中毒煙迅速放出,陸祐也將信號彈放了出去!

  毒煙彌漫開去,一批人倒了下去,然而秦芃卻也看了出來,周邊密密麻麻,已經全是人。

  她的暗衛沒有出聲,明顯已經先被處理了。

  能這樣悄無聲息處理她的暗衛,證明這一切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

  秦芃看了看天色,此刻還在夜中,明顯不是來接她的時間,來接她的人必然是設套的人派來的,因此熟知他們的路線,提前埋伏,提前先清了她的暗衛。

  而他們來了這樣多人,甚至不惜用上了毒藥和羽箭,也就是說,今日他們並沒有怕被追查的打算。

  秦芃腦海中閃過了秦書淮那一句「不死不休」。

  他能如此放著膽子動陸秀,那張瑛怎麼就不敢放著膽子動他的人?

  既然註定是不死不休的程度,就端看哪一位心狠手辣了。

  秦芃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肯定必然是張瑛,陸祐護著她朝外突圍而去,然而來人卻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陸祐抵擋著攻勢,秦芃和他背靠著背,看著來人。

  便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到一個平靜的聲音道:「沒想到公主居然還有這樣的身手。」

  秦芃抬頭,看見人群之中,一個黑衣男子提劍而立。他穿著黑色華袍,腰上綴了銀白腰帶,腰帶上掛著一個縷空鐵環,鐵環中鑲嵌著一顆血玉珠子。

  這個打扮秦芃很熟悉,她頓時變了臉色:「柳石軒!」

  對方似乎毫不意外她能認出來,平靜道:「書彥真的很喜歡你。」

  「他待你這樣好,」柳石軒慢慢道:「你為什麼,要殺了他的妹妹呢?」

  「我沒殺她!」秦芃提高了聲音,然而柳石軒卻已經提著劍猛地撲了過來!

  他的劍風十分淩厲,帶著森森血氣,足見當年這位老者,曾用劍劈出過怎樣的屍骨之路。

  他的動作太快,陸祐沒來得及阻攔,便見柳石軒衝到了秦芃身前,秦芃為了避開柳石軒的劍,急促退開,和陸祐分了開去。

  柳石軒的劍又快又狠,秦芃勉力阻攔,柳石軒明顯沒有想到秦芃居然還有這樣的身手,他眯了眯眼道:「我記得,長公主並不會武。」

  秦芃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柳石軒得劍震得她虎口生痛,她轉守為攻,勉力刺去,柳石軒一腳將她踢開,狠狠撞在牆上。

  此時他們已經遠離了人群,那些殺手同陸祐糾纏在一起,也不知是顧忌柳石軒還是被陸祐攔著,竟是一個都沒追上來。

  秦芃艱難撐著自己站起來,柳石軒靠近她,慢慢道:「你母親是我親自接回來安置的,你是我看著長大的,」說著,柳石軒的劍指在秦芃的頸間,秦芃仰頭看他,微微喘息。柳石軒平靜道:「你不是秦芃。」

  秦芃不說話,她握緊了袖中的暗器,尋求著最好的機會,柳石軒眼睛慢慢亮起來:「你是趙芃對不對?!」

  秦芃微微一愣,柳石軒猜到她不是秦芃,她並不稀奇,可柳石軒是憑什麼,首先就肯定了,她就是趙芃?!

  看到秦芃的表現,柳石軒抬手襲向她的穴道,秦芃手中暗器猛地飛出,柳石軒提劍斬了暗器,便就是這一刻,秦芃飛快往旁邊衝去,柳石軒一把抓住她的腿,猛地往地上砸去!

  秦芃頭狠狠撞在地上,她覺得全身上下都疼,她艱難喘息著,柳石軒朝她走來,眼裡全是激動。

  「你可以救詩韻,你一定可以。你都能死而復生,詩韻為什麼不可以 ?」

  柳石軒走到她面前,還準備說什麼,秦芃猛地翻身,第二道飛鏢從袖中射了出去,與此同時,柳石軒捏住秦芃脖子,狠狠砸到了牆上!

  秦芃眼前被血模糊,她撐著自己艱難站了起來,便就是這一刻,她聽到了馬蹄聲,一片血紅彌漫間,她見到一襲白衣駕馬而來,她覺得那動作很慢,然而卻又覺得是轉瞬之間,那人就出現在她身前。

  溫暖將她徹底籠罩,秦書淮抱著他,整個人都在顫抖。秦芃眼睛被血覆蓋,她察覺到那個人的害怕,抬起沾染著鮮血的手,按在秦書淮的手上,沉穩道:「你別怕。」

  周邊是刀間鏗鏘之聲,秦書淮聽著她的話,驟然就不怕了。

  他看著面前滿身是血的人,終於下了一個決定,他將她背到身上,另一隻手提著劍,同纏著柳石軒的江春、趙一道:「開路。」

  秦芃被秦書淮背著,艱難睜開眼睛。

  她心裡有一種預感,覺得惶恐慌亂。她拼命去捏住她的劍,艱難道:「我可以走。」

  「沒事,」秦書淮平靜道:「你好好睡一覺,我送你回家。」

  「我……」秦芃沙啞出聲:「不怕。」

  「我可以走……」秦芃眼前慢慢黑下去,然而她卻還是固執重複:「我可以,自己走。」

  她還能走,她還能自己保護自己。

  她不需要誰的保護,也不會成為誰的累贅。

  所以秦書淮……

  秦芃覺得眼淚流出來——千萬別放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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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年少時候,秦芃曾經想過,遇到一個人,怎樣的時刻,才算是真正的相愛,乃至於應該成親,應該在一起?

  愛慕很容易,喜歡很容易,可是相愛很難。

  因為那意味著,你不僅僅是單方面付出喜歡著這個人,你要和他相處,你要和他交付一生。你得真正的瞭解他,明白他在想什麼,並給予正確的回應。

  那一刻,其實不需要你多想,你就自然而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順順當當就該和這個人在一起。

  秦芃趴在他的背上,聽著周邊刀劍聲,這個人沉穩不亂的心跳,她抓緊了他的衣服,不需要 他說,她就知道,他要送她去北燕。

  他知道她不願意當他的累贅,她也知道,他不忍讓她受傷半分。

  少年的偏執和愛,在對方的安危前,他毫不猶豫選擇讓她過得更好。

  可是她卻並不願意,她固執抱著他,反反復復開口:「別拋下我,書淮,我陪著你,我陪著你……」

  當年她願陪他來北燕龍潭虎穴,可是她沒能陪伴,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從二十歲到二十六歲,經過那最殘忍的時光。

  這一次,她想陪著他。

  然而秦書淮面色平靜,他背著她,聲音溫柔:「芃芃,你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秦芃不敢睡,她拼命睜眼,就怕一覺睡醒,這個人就不在了。

  然而她傷得太重,眼前慢慢黑下去。

  她陷入了一個漫長的夢裡,夢裡是秦書淮的模樣,他年少白衫藍袍,他在北方時鎧甲玄衣,他歸京後紫袍金冠……

  這一次,她沒有刻意逃開,她追著他的腳步。

  她從未告訴過他,這一生,他從卑微若塵埃走到權傾朝野,她始終在他身旁。

  她已經走過了這樣多的荊棘之路,不畏懼陪他前行。

  她死死抓住身邊能抓的東西,等她恍惚中醒來時,發現自己握著一個人的手。

  她轉過頭去,看見趴在床邊睡著的人,她眨了眨眼,對方察覺到她醒了過來,慢慢睜開眼睛。

  見到她睜著眼,他習慣性將手探上她的額頭,秦芃忍不住叫了一聲:「書淮?」

  秦書淮抬眼看她,似乎有些疲憊:「你醒了?」

  說著,他收回手來,平靜道:「你沒多大事兒,已經穩定下來了。修養一段時間就好。」

  秦芃點點頭,秦書淮想要將手從她手裡抽出來,她卻死死握住了他。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百轉千回,似乎有無數話想要說出口來。

  趙鈺端著藥進來,看見兩人交握著的手,趙鈺眼神暗了暗,然而他很快揚起笑容,走進屋去:「姐,你醒了?」

  秦芃抬眼看向趙鈺,有些茫然道:「阿鈺?」

  「我聽說你出了事,便趕了過來。」趙鈺走到床邊,打量了秦芃上下後:「姐,你還好嗎?」

  「無事我先走了。」

  秦書淮扯了袖子,秦芃猛地提高了聲音:「你給我站住!」

  秦書淮頓住步子,沒有說話,秦芃微微喘息:「你這是什麼態度?」

  「北帝不日北歸,」沒有看著他,秦書淮才有了莫大的勇氣,他深吸一口氣,艱難道:「你同他去吧。」

  秦芃捏緊了拳頭,壓抑住所有的憤怒和不甘,抬眼看了趙鈺:「阿鈺,你出去。」

  趙鈺點了點頭,放下藥碗,便走了出去。

  等他出門之後,秦芃掙扎著起身:「我就知道……你怕我出事,要讓我去北燕。」

  聽到她站起來的聲音,秦書淮終究還是不忍,轉過身去,將她用手壓回榻上,歎息道:「你先睡下,別動氣。」

  「秦書淮,」秦芃死死抓著他的袖子:「你問過我的意思嗎?」

  秦書淮沒有言語,他睫毛微微顫動,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傷口上。

  「我怕你出事。」

  他聲音平靜,秦芃卻從當中聽出了他壓抑著的惶恐:「我受不了,讓你再死一次了。」

  「芃芃,」他抬眼,彎眉,明明帶著笑容,卻彷彿是要隨時哭出來一般:「去北燕等我,好不好?」

  「等你做什麼?」秦芃冷靜回應:「我不是需要人時時刻刻保護的人,留在這裡,我還能幫你。」

  「你怎麼不明白?!」

  秦書淮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這麼多年我都是一個人過來了,還差你死活要留這一次嗎?!」

  「正因為這麼多年你都是一個人走,」秦芃每一句話都格外堅韌:「所以我才更不能留下你一個人。」

  聽到這話,秦書淮微微一愣,他呆呆看著秦芃,完全回不過神來。

  秦芃知道他的擔心,握住他的手,溫柔道:「書淮,你別擔心,我不會死的。」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重生了,」她語調溫柔:「我真的不會有事。如果我真的不幸再死了,我一定第一時間來找你。」

  「你……」秦書淮微微顫抖:「你不是第一次重生?」

  「我不是。」

  話音出來,過去許多細節在秦書淮腦海中閃現。

  她曾經展現過無數次,她是姜漪的可能性,甚至於他一度認為,她就是姜漪。

  她曾經在他後院挖銀子,而那個別院,原來是董婉怡住著。

  他張了張口,腦中有一個可怕的念想產生:「你是不是……重生為了……姜漪 ……」

  秦芃沒想到秦書淮的腦子居然能轉的這麼快,然而片刻詫異後,她還是點了點頭:「對。」

  「所以,」秦書淮忍不住退了一步:「當年我殺的,到底是你,還是姜漪?」

  「是我。」

  「為什麼……」秦書淮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重生了,你就在我身邊,我迎娶你進門你重新當著我的妻子,你居然不告訴我?!」

  「書淮……」秦芃早知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不願出口。然而如今他既然已經猜了出來,她也不遮掩:「我重生的時候,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那時候,我以為是你殺了我。」

  「你失去了什麼記憶?」

  「從燕都出發後,到我死之前,我的記憶都很零碎,我只記得是你餵了我毒藥。」

  「我餵了你毒藥?」秦書淮嘲諷笑開:「如果不是你一直哭著求我,我會給你餵毒藥?!」

  「我知道,」秦芃深吸了一口氣;「我如今知道了,書淮,是我錯了。」

  「秦芃,」秦書淮抬眼看向她;「既然話說到這份上,那我再問你,除了姜漪,你還重生成為過別人嗎?」

  秦芃微微一愣,然而不用她說,看著秦書淮的眼睛,她便知道,他一切都是知道的。

  秦芃慢慢笑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你挖銀子的院子,只有董婉怡住過。」

  秦書淮突然覺得這世界這麼荒唐,他走到秦芃身前,低頭看著她:「所以,你嫁了我三次,對嗎?」

  「是啊,」秦芃眼裡卻滿是慶倖:「書淮,你看,我們多有緣分。」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秦芃,卻只問了句:「疼不疼?」

  秦芃沒有明白他的話,呆呆看著他,秦書淮將目光落在她腹間,艱澀道:「身中七劍而死,疼嗎?」

  秦芃終於聽懂了,他是在問她,死的時候,疼不疼。

  「宮廷裡的秘藥,入唇則亡,疼嗎?」

  「其實……」秦芃苦笑:「還是第一次死的時候,最疼。」

  「那時候太絕望,」她輕笑:「我記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記得我在你懷裡,你是我唯一喜歡過的人。我心甘情願為你放棄了那麼多,陪著你來南齊。我以為前面的艱難險阻我都能走過去,卻沒想到死在你手裡。」

  「那毒藥入腸,真的特別疼。」

  秦芃閉上眼睛,想起當年:「疼得我日日夜夜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冷汗涔涔。後來我想,為什麼會這麼疼呢?」

  說著,她睜開眼,看向他:「如今我明白了,因為,這是愛人給予的。」

  「裝滿了絕望的毒藥,你說,怎能不疼?」

  秦書淮看著她的眼,心裡被疼痛擠滿,他覺得自己近乎無法呼吸。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句形容,都在他心上劃開鋒利的傷口,昭示著這麼多年,他的無用和荒唐。

  他以為他為她報仇了。

  他費盡心機,他步步為營,他放棄了自己的底線和原則,與這些人一起沉淪。

  結果呢?

  他殺了她,一次又一次。

  秦書淮袖子下的手微微顫抖,他腦海裡浮現出她死前的模樣、姜漪死前的模樣、董婉怡死前的模樣……

  為什麼他沒發現他們是一個人呢?

  為什麼,她明明在他身邊,他卻從來不曾察覺呢?

  為什麼……

  「為什麼,不來問我?」

  他覺得自己已經支撐不住自己,感覺隨時可能倒下。

  然而他卻還是想要一個答案,他靜靜看著她:「你知道自己失去了兩個月的記憶,你知道我是這樣一個人,可你什麼都沒做,你只相信你的記憶,然後給我判了罪。」

  「你在懲罰我。」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眼睛,笑出聲來:「秦芃,我這樣生不如死的六年,你看著,心裡大概,十分快意吧。」

  秦芃臉色變得煞白,她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明知道有那麼多可能誤會可能誤解的地方,當年卻未曾對他開口。

  她心裡是知道那個答案的,可她不能對著這個人說出來。

  「當年你總對我說,你愛我,你喜歡我。」

  秦書淮的笑聲慢慢收起來:「從我第一次遇見你,你就總對我這樣說。說得久了,我也信了。」

  「如今我才明白……」

  他放下手來,目光落在秦芃身上,苦澀又溫柔:「芃芃,你其實啊,從沒信過我,也未曾真正愛過我。」

  「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痛苦的六年呢?」

  「理由很簡單啊。」

  「芃芃,你不夠愛我。」

  這話讓秦芃瞬間惶恐起來,她抓住秦書淮袖子,焦急出聲:「書淮,這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秦書淮靜靜看著她,她面上全是惶恐,與當年那個張揚不可一世的小姑娘,全然不同。

  他張了張口,最後,卻只說了一句——我不信。

  「芃芃,」他苦笑:「當年你也同我說過,你愛我。後來呢?」

  「你如今的話,」他身體微微顫抖:「我一句都不敢信。去北燕吧,你留在齊國,我害怕。」

  「不是怕你受傷害,」他抬手撫上她的臉:「是怕你害我。」

  「秦書淮!」

  秦芃提高了聲音:「別說氣話。」

  「我從不說氣話。」

  秦書淮語調平靜:「秦芃,你走吧。」

  說完,秦書淮站起身來,甩袖離開。

  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她活蹦亂跳的時候,就不可能留住他。如今她更是留不住他。

  她知道那六年他過得太苦,也知道那六年他過得太難。

  這些傷害都是客觀存在無法抹平的,因此想起來,才越發心疼。

  秦芃跌跌撞撞起身追了出去,秦書淮卻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秦芃追著他出了大門,趙鈺焦急跟上扶住秦芃:「姐,你回去歇著!」

  「你別管。」秦芃一把推開他,踉蹌跟著秦書淮的步伐走出去。

  秦書淮上了馬車,秦芃追到府邸門口,嘶吼出聲:「秦書淮!」

  秦書淮直接坐進馬車裡,彷彿什麼都沒聽到,秦芃喘著粗氣上前,追著馬車小跑。

  風灌入她的肺腑,趙鈺站在門口,靜靜看著。

  秦書淮坐在馬車裡,聽著後面人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他捏緊了拳頭,不敢回頭。

  江春焦急出聲:「王爺,公主還在後面,她這身子撐不住的,您停下來吧!」

  「走。」

  「王爺,你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有什麼風浪就一起走過去,不好嗎?」

  「你明白什麼?」秦書淮抬眼看他,語調中有著難以克制的恐懼,他死死盯著江春,眼裡帶了水汽:「她已經死了三次了。」

  江春微微一愣,聽秦書淮道:「我是真的護不住她。第一次可以是我軟弱,第二次呢?第三次呢?她已經為我死了三次,難道我還要讓她再死第四次?!」

  「王爺……」

  看著秦書淮眼裡的水汽,江春已經震驚的全然說不出話來,秦書淮抬手捂住臉,靠在馬車的車壁上。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發現是她,是我沒有注意到她,也是我沒有護住她。我若再聰明一點,再有能力一點,也不會走成今日的局面。」

  「我護不住她,我就放她走。」

  「王爺,」江春輕歎出聲:「江春明白了。」

  「等以後,我陪王爺去北燕,再把公主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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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秦書淮沒說話,他靠在馬車車壁上,聽著馬車的聲音。

  身後已經沒有那個人的呼喊了,他想,必然已經是走遠了。

  而秦芃跟著秦書淮跑了半路後,終究是追不上馬車,只能看著馬車消失在她眼前。

  她靜靜站在道路上,趙鈺走上前來,扶住秦芃,歎息出聲:「姐,回吧。」

  秦芃沒說話,她靜靜看著前方。

  「其實我知道的。」她平靜開口:「他不是怪我,他只是……」

  「只是什麼?」趙鈺平靜開口:「這一次,你還要給他找什麼藉口?」

  秦芃轉頭看著趙鈺,趙鈺迎上秦芃有些茫然的目光,剩下的話一時竟無法說出去,片刻後,他歎了口氣,抬手撫在她的面容上,眼裡全是柔和:「你這樣,我該如何是好?」

  「阿鈺?」

  秦芃有些不明白,趙鈺搖了搖頭,扶著她道:「走吧,我們今日啟程。」

  「我不走……」

  秦芃抿唇,趙鈺抬頭看她:「你到底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你回去吧。」

  秦芃還想再說什麼,趙鈺突然抬手,直接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打橫抱起,平靜道:「我要帶你回去,我不是在問你。」

  秦芃無法動彈,她被趙鈺抱著回去。她腦子裡隱約有什麼閃過,卻始終無法想起。

  她覺得此刻的趙鈺很陌生,卻又很熟悉。她靜靜打量著他,青年如今已長身玉立,早已不是當年跟隨在她身後的孩童。他眉眼依稀能看到年少時的影子,可那一身尊華卻讓人不敢相認。

  他將秦芃抱回臥室,給她餵了藥。

  餵過藥後,他低頭親了親秦芃,溫和道:「你先睡一覺吧。」

  秦芃不知道那藥裡加了什麼,只覺頭昏腦漲,她只覺不好,張了張唇,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眼前開始模糊,隱約只能看到趙鈺的笑容。

  等她徹底睡過去後,趙鈺直起身來,收了那溫和耐心的表情,轉身同柏淮道:「準備好了?」

  「隨時可以啟程,不過秦書淮的人還在外面看著。」

  柏淮平靜開口。

  趙鈺漫不經心應了聲:「無妨,既然他主子已經答應了,他們不會攔我們。」

  說著,他將秦芃抱起來:「那便走吧。」

  柏淮點頭,正還想問趙鈺是不是需要幫忙,卻在抬頭觸及趙鈺的眼神的瞬間,不再多言。

  趙鈺神色很溫柔,然而那溫柔之下,是忍不住的狂熱和激動。

  他隱忍蟄伏多年,似乎就在等待著這一刻。

  柏淮退開去,讓趙鈺抱著這讓他牽腸掛肚了多年的姑娘走了出去。

  趙鈺上了馬車後,整個府邸裡所有的北燕人即刻換裝,各自化作了其他普通人的模樣,隱於市中。

  不過一刻鐘,整個府邸之中,已是人去樓空。

  而趙鈺抱著已經昏過去的秦芃,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彷彿是孩童終於找到了母親一般,平靜又安心得靠在她肩頭。

  「姐姐,」他溫和開口:「十年了,你終於……又回到我身邊了。」

  趙鈺馬車飛快趕往城外,直接去了河邊,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船。

  他們一切都彷彿是蓄謀已久,似乎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打算走官道離開。

  因他們走了水路,而岸邊船隻都被他們提前包下,秦書淮的人一時沒了法子,只能看他們乘船離開。

  好在秦書淮早說了放行的命令,這些人也不甚在意,老老實實回去自己所屬的部門,找上司告知了信息。

  而這時,秦書淮已經清點好了人馬,讓人包圍了柳府,帶著人前去。

  秦書淮到時,柳府已經被圍得嚴嚴實實,柳夫人身著誥命華服,手持免死金牌站在柳府門口,和秦書淮的人馬對峙著,不肯退後一步。

  秦書淮從人群中走到柳夫人面前,點了點頭:「柳夫人。」

  「淮安王爺,」柳夫人故作平靜開口,然而言語間卻仍舊帶了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顫抖,昭示著這個女子內心的不平,可她再不平,她也做不了什麼,只能是依舊保持著自己那尊貴高傲的模樣,含笑道:「今日這樣大的陣仗,來柳家,所為何事?」

  「昨夜柳大人勾結賊人刺殺長公主,我今日便帶人過來捉拿兇手,柳夫人,柳石軒人呢?」

  這話出口,柳夫人臉色立刻變了臉色,然而她理智尚存,平靜道:「此事我等一概不知,而且,哪怕當真出了此事,也該由御史台先奏,攝政王直接插手,怕是不妥。」

  「非常時期,自然非常行事,」秦書淮注視著柳夫人,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慢慢道:「柳大人,怕是沒回柳家吧?」

  「的確如此,」柳夫人點了點頭:「所以,王爺請回吧。」

  「柳夫人,」秦書淮倒也沒有計較柳夫人逐人的行徑,反而是問:「您甘心嗎?」

  「你什麼意思?」柳夫人皺起眉頭,秦書淮神色平靜,眼中全是了然和通透:「一直活在那個人的陰影下,您甘心嗎?」

  「哪怕您生了嫡長子,哪怕您和柳大人一生榮辱與共,可是在那個人面前,柳大人卻還是毫不顧忌選了對方。他為了他和那個人的女兒刺殺長公主,卻分毫沒有想過你和柳書彥。柳書彥如今還在邊疆,手握兵權,若柳石軒出事,柳書彥首當其衝被影響。畢竟,他不是他父親,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柳石軒出事卻不理會。」

  「可是,他該如何理會呢?」

  秦書淮每一句話,都說得格外銳利:「他若保柳石軒,那就是犯上作亂蔑視皇權之罪。這罪名他擔不起,那只有第二條,他帶著世家起兵。」

  柳夫人臉色越來越難看,秦書淮卻是笑了:「若世家起兵,齊國內亂,北燕趁虛而入,這亡國滅族之禍,你覺得,該由誰來承擔?」

  「是本來就心死如灰行將就木的柳石軒,還是你那前途無量的兒子,柳書彥?」

  「你……」

  柳夫人顫抖著唇:「你到底想做什麼?」

  「勞煩柳夫人讓開,本王要追查線索。」

  「僅是如此?」

  「還勞煩柳夫人寫封信給柳書彥,」秦書淮的眼神冷下來:「他父親咎由自取,他若不動,一切事宜,與他無關。」

  柳夫人沒說話,然而她捏著免死金牌,卻沒有再擋在正中央。秦書淮提步往裡走去,她也沒有阻攔。

  見秦書淮暢通無阻進去,所有人立刻跟著進去。秦書淮直奔柳詩韻的屋中,開始翻找柳詩韻的東西。

  江春有些疑惑:「主子,你在找什麼?」

  「正是不知道該找什麼,」秦書淮平靜道:「所以才找。」

  「主子是覺得,柳詩韻該知道什麼?」

  「你不覺得很巧嗎?」

  秦書淮一面翻著柳詩韻書架上的書,一面道:「最初我來齊國,董家向陛下建議殺芃芃,她和董婉怡交好;後來董家與我聯姻,是她建議;再到如今芃芃被陷害,也是她用了自己的命來換。你說,她為什麼和芃芃,這麼密切呢?如果芃芃是姜漪,也是董婉怡,那也就意味著,芃芃每一次死,都有她的影子在裡面。」

  秦書淮說著,迅速翻找著柳詩韻的書櫃。

  直到翻到某一本書,秦書淮卻無法拿出來,他將這書周邊的書都清了,這才發現,這本書與其說是書,不如說是一種裝飾。它早就黏在了牆上,堅硬如石。

  秦書淮摸了摸那書,想辦法轉動了一個角度,旁邊一道石門猛地打開,一間密室顯現出來。

  密室裡暗無天日,就一張床,一個桌子,還有一個書架。

  這書架上放著一個木盒,秦書淮走到那木盒邊上,打開了木盒,看見裡面全是一些信。

  秦書淮打開了其中一封,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信上全是秦芃當年斑斑劣跡的事,秦書淮立刻明白,這封信,就是當年送進南齊宮廷給秦文宣那一封!

  正是這封信,讓秦文宣下定決心要殺趙芃。

  相似的信,他曾在齊國宮廷裡看到過一封,那上面的事蹟寫得更簡練,更有南齊獨有的文字風格。然而這封信,卻是地地道道用了北燕語寫的。

  北燕語言中,不同階層用詞的習慣是不一樣的。有些詞只能皇帝用,有些詞卻是可以皇子用。

  秦書淮一眼就看出來,這封信是一位皇子寫的。

  這位皇子非常熟悉秦芃,而且,這位皇子有一個字寫的不對,反覆出錯。

  秦書淮死死盯著這封信的原件,手微微顫抖。

  趙一有些疑惑:「 主子,怎麼了?」

  「去找趙鈺。」

  秦書淮猛地回頭,提高了聲音:「不能讓他帶芃芃走!」

  會把那個字反覆寫錯的皇子,這麼多年,秦書淮,也就認識那麼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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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秦書淮吩咐下去後,剛出門口,趙一便臉色十分難看走了過來:「主子,趙鈺走水路出城了。」

  秦書淮毫不奇怪。

  從他看到那封書信起,他便知道,趙鈺不是個善茬,既然他根本不是他和秦芃以為那樣無害的人,那麼當他願意給趙鈺放行,而且趙鈺也知道他要拿柳家開刀,自然會第一時間帶著秦芃離開。

  可是……

  他為什麼要帶秦芃離開?

  「傳令封鎖河道,全國戒嚴。尤其是往北燕的每一條路,都認真勘察。」

  秦書淮下了命令,隨後命趙一帶著人朝著趙鈺行走的路線追去。

  等趙一走後,秦書淮坐在大廳裡,閉上眼睛。

  江春不敢說話,秦書淮每次這樣看似平靜閉上眼睛的時候,必然是在圖謀大事。

  上一次秦書淮這樣的狀態,是進京勤王的時候。

  他端坐了一夜,第二日,便帶兵進京。

  然而如今他只是沉默了一刻鐘,他便睜開了眼睛。

  「命秦佐帶兩萬兵馬進京,秦佑駐守邊關,準備隨時應戰。」

  聽到這話,江春頓時變了臉色:「王爺,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嗎?」

  「你覺得柳詩韻為什麼死?」

  秦書淮卻反問了江春這樣一個問題。

  江春微微一愣:「難道……不是為了嫁禍公主,牽制王爺?」

  「你覺得柳詩韻死後,得益的人是誰?」

  「張……瑛?」

  「他丟了一個大理寺卿。」

  秦書淮提醒:「他用一個大理寺卿,換取了我徇私枉法的暴名。」

  江春想不明白了,秦書淮說出一個名字:「趙鈺 。」

  「如果不是柳詩韻死,芃芃不會陷入危險,柳家不會為此朝我動手,齊國不會內亂,而我,也絕不會讓芃芃跟他走。」

  說到這裡,江春終於明白了:「這件事,趙鈺才是最大的贏家!」

  既帶走秦芃,又不費一兵一卒,讓敵國陷入內亂中,甚至於,還能殺了秦書淮。

  「是。」秦書淮有些疲憊:「趙鈺有足夠的資本和動機做這一切,最重要的是……他和柳詩韻,七年前就已經有了聯繫。」

  「我其實一直很奇怪,柳詩韻這樣心高氣傲的人,為什麼願意委身於張瑛。但如果是趙鈺,我便能理解了。」

  「如果是趙鈺,那當初趙鈺來時,他便已經設好了局,其一是為了齊國內亂,其二是為了帶走芃芃。所以他讓柳詩韻故意陷害芃芃,讓芃芃處於危難之間,他又再出現,趁機帶走她。」

  「所以,」這次江春聽明白了:「當初柳小姐,並沒有打算死,是嗎?」

  秦書淮點了點頭,眼中帶了憐憫:「她或許還以為,自己假死之後,可以到北燕宮廷,成為北燕宮廷的貴妃乃至皇后。」

  只有這樣的位置,才足夠讓這個野心勃勃的女子,放棄自己柳家嫡女的位置。

  「如果只是為了當貴妃或者皇后,她為什麼不去齊國宮中呢?」

  江春繼續詢問,秦書淮面色漸冷,他抿了抿唇:「因為,她是巫族人,而李淑,也是巫族人。」

  「太后?!」

  江春驚詫出聲。

  「芃芃是巫族人,秦家人不可能是巫族,甚至和巫族不共戴天,那她所傳承的血脈,只能是李淑。已經有一個李淑在齊國皇族之中,你認為,李淑容得下柳詩韻嗎?哪怕李淑容得下,也只是想把她培養成為自己在宮中的心腹,她絕不會讓柳詩韻誕下皇子威脅到她。而柳詩韻這樣的人,她甘於屈居人下?」

  秦書淮心中有無數條線,如今終於梳理清楚。

  江春想了想:「所以,太后有問題,您早已知曉?」

  秦書淮點點頭,卻也沒多言。

  李淑有沒有問題,已經不是當務之急,畢竟一直以來,做事的都不是李淑。他之前一直在猜想,李淑蟄伏這麼多年,必然有爪牙在外,爪牙到底是誰,如今一切卻是明晰起來。

  他該感謝趙鈺,如果不是趙鈺以為他一無所知,透漏了張瑛是巫族之事,用來讓他自亂陣腳,他可能至今仍舊不知道,張瑛和李淑之間的關係。

  他想了想,站起身來,往外走去了。

  「王爺去做什麼?」

  江春有些迷惑,秦書淮張口道:「找陛下。」

  秦書淮到達宮裡時,秦銘正在練字。

  比起一年前,他長高了許多,但卻一直是那副孩童天真模樣。

  秦書淮到了宮裡時,他聽得通報,放下筆來,抬眼看向秦書淮。

  「攝政王來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平靜,彷彿早就知曉似的。

  秦書淮心中一凜,秦芃有多疼愛秦銘,他是知曉的。

  她以前疼趙鈺,趙鈺背叛了他。

  後來她疼秦銘,如果秦銘也背叛她……

  秦書淮心中首先想的,便是秦芃若是知道,該多難過啊。

  秦銘看秦書淮面色不善,卻也沒有覺得害怕,他擺了擺手,讓眾人下去,隨後模仿著大人的樣子,同秦書淮道:「攝政王,坐。」

  說著,他便想去給秦書淮倒茶,卻在提起茶壺時,手不住顫抖。

  這時候,秦書淮才確定,這的確,也只是個孩子。

  秦書淮抬手,從秦銘手中接過茶壺,給秦銘倒茶,平靜開口:「陛下怕什麼?」

  「我怕,」秦銘艱難笑了笑:「攝政王殺我。」

  「陛下說笑了,微臣怎敢?」

  「我聽說,世族如今已經聯手,集結二十萬兵馬,時刻準備勤王護駕。」

  聽到這話,秦書淮臉色變了。秦銘哪怕聰慧,畢竟也只是個孩童,不可能有這樣的消息,這樣的消息,必定是李淑的。

  而秦銘告訴秦書淮,這就是一種投誠的暗示!

  秦書淮不由自主坐直了身體,看面前少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道:「我還聽說,攝政王已經在北方備兵,調動了兵馬而來。」

  這些話秦銘都說得很淡定。

  他如今已經年近十一,對於皇室中人,秦書淮從來不敢以年齡去衡量他們能做什麼。

  畢竟當年他和趙芃謀劃著走出冷宮時,也年僅九歲。

  「陛下為何告訴我這些?」

  秦書淮不解,秦銘沒有看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茶。

  「姐姐對我很好。」他慢慢開口:「比母親好。母親心裡只有仇恨,她把巫族死了的所有人的怨恨都背負在了自己身上。可我不一樣,」秦銘抬頭看秦書淮,眼裡有了茫然:「我是巫族人,可我也是秦家人,更重要的是,我是皇帝。我得保護我的臣民,保護這個國家。我不希望它毀掉,更不想讓它毀在我的手裡。」

  秦書淮靜靜聽著,看秦銘臉上露出笑容:「我這樣說話,其實很危險,我想當皇帝,不知攝政王,是怎麼想的?」

  「我二十歲南歸齊國,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秦書淮說了個不相關的話題,秦銘有些迷茫,搖了搖頭,聽秦書淮繼續道:「那時候,我想著,我終於能帶著我愛的人離開皇室,到了南齊,我想買個院子,和我妻子生幾個孩子,在皇室澤被下,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這話讓秦銘有些詫異:「那你……為何會當攝政王呢?」

  「她死了。」秦書淮苦澀笑開:「因為我沒有能力,害死了她。為了給她報仇,一路走到今天,成了攝政王。」

  「所以,」秦書淮眼裡全是誠懇:「如果陛下真有當帝王的心,也有帝王應有的仁德,就如您的父親一樣,那臣萬分欣喜。臣希望陛下能成為一代明君,待陛下成年之日,臣便帶著我愛的人,東山歸隱。」

  「你愛的人,」秦銘忍不住笑了:「是我姐姐嗎?」

  「是啊。」

  秦書淮笑了:「我如今只有一個願望,娶她回家,白頭偕老。」

  秦銘頭一次這樣和秦書淮談話,覺得十分新奇。他還想再問有關秦芃的具體事宜,卻又覺得不是時機,只能憋著自己的好奇,繼續道:「我能不能請您答應我一件事?」

  「嗯。」

  秦書淮點點頭,絲毫不將秦銘當做一個孩子,鄭重道:「您說。」

  「我知道,趙鈺將我姐帶走了,我可以幫你找到我姐,但是,以後,請你留我母親一條性命。」

  「你就知道我會贏?」

  秦書淮忍不住笑了:「陛下對我未免太有信心。」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贏,」秦銘努力壓抑著眼中的掙扎,抬眼看向秦書淮:「可是朕容不得你輸。」

  他用了「朕」,秦書淮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張開廣袖,恭敬朝著秦銘行了個禮。

  「臣遵旨。」

  秦銘看著他泰然自若的態度,終於鬆了口氣。

  「我曾暗中聽母后和張瑛說過,泉城縣令是張瑛的學生,已經給趙鈺們準備好了新的身份和通關文牒。」

  「我看過泉城的位置,從宣京水路往下游去,大概一天半的時間即可抵達,若我沒猜錯,他們大概會在泉州停下,換了身份後,再離開南齊。」

  有了這條線索,若秦書淮再抓不到人,那就是他的問題了。

  秦書淮點點頭,道謝之後,恭敬退下。

  剛走出宮中,他便直接同身後江春道:「點人隨我去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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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秦書淮追往泉城路上時,秦芃慢慢醒了過來。

  她聽到周邊有水聲,感覺自己身子有些重,旁邊有微弱的燈火,秦芃轉過頭來,看見趙鈺坐在一旁,正耐心煮著茶。

  他穿著紫色的外衫,散了髮冠,墨髮散披在身後,同身後衣服一樣鋪在地面上。他的神色平靜又從容。和秦書淮那股子從內而外散發著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不一樣,趙鈺的氣質極其溫和,彷彿哪家世家公子,溫潤如玉。

  「阿鈺 ?」

  秦芃試探性喚了一聲,她眼前還有些重影,不是很看得清趙鈺的模樣。趙鈺聞得呼喚,放下茶杯,站起身來,走到秦芃邊上,將她扶了坐了起來。

  他將枕頭放到她身後,讓她墊著,溫和道:「好些了嗎?」

  秦芃的視線漸漸清晰,然而卻仍舊覺得渾身癱軟無力,她冷了神色:「你給我吃了什麼?」

  「一些軟筋散,沒多大的事兒。」

  趙鈺平靜開口,又道:「餓嗎?我讓人端些吃的進來。」

  說完,不等秦芃回答,他抬手擊掌,叫人端了東西進來。

  端來的是肉粥,趙鈺給秦芃餵粥,秦芃的確覺得有些餓了,她張嘴溫順吃著,趙鈺看她吃著東西,彷彿是小動物一般,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秦芃迅速喝完粥,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繼續追問道:「如今到哪裡了?」

  「這你不用管。」

  趙鈺將碗放到一旁,又給她餵了水。

  隨後用帕子細細給她擦了唇邊的水漬,從旁邊去翻找話本子,輕柔道:「我給你買了許多話本,你想要聽什麼故事,我給你念吧?」

  「我不用聽話本子,你送我回去。你如今帶我回北燕也沒用,阿鈺,」她皺起眉頭:「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哪怕撞得頭破血流,那你也得讓她走。」

  聽了這話,趙鈺笑了笑,眼中帶了寵溺:「姐,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天真。」

  秦芃眉頭皺得更深,趙鈺抬手撫開她的眉心,歎息道:「別皺眉,會老的。」

  「你已經大了我這麼多,」他神色裡帶了苦澀:「別老得太快。」

  秦芃心裡有些酸楚,這畢竟是她家人。哪怕她惱怒他的擅作主張,但卻也有幾分力不從心的無可奈何。

  可是她心知自己必然是要回去的,便轉過頭看向外面道:「你是走水路回北燕?」

  「嗯。」

  「南齊每一段水路都查得極嚴,你如何躲開秦書淮?」

  「這個,」趙鈺收了笑容,面色平淡:「姐姐不用擔心。」

  秦芃還想套話說幾句,趙鈺卻彷彿是早已猜透她的心思一般。任她問什麼,都打著太極。

  沒有多久到了夜裡,船撞上了什麼硬物,秦芃意識到是船靠岸了,她忙調整了笑容道:「阿鈺,這軟筋散讓我怪不舒服的,不如解了吧?」

  「姐姐忍一忍吧,」趙鈺眼裡帶了憐惜,卻是毫不猶豫拒絕:「很快回北燕了。」

  「我保證我不跑。」

  秦芃信誓旦旦,趙鈺眼中卻是了然:「姐姐,別糊弄我。」

  秦芃:「……」

  她的信譽已經低成這樣了嗎?

  最後,秦芃只能掙扎著道:「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上,那你也要想想,一路上我這麼軟著,你們帶著人,看上去也形跡可疑啊。」

  「這個,不用擔心。」

  趙鈺笑彎了眉眼,這時柏淮捧著一件斗篷進來,趙鈺從柏淮手中拿過斗篷,抖開之後,繫在了秦芃身上,而後抬手替她戴上帽子。

  「靠岸了?」趙鈺瞧著面前被黑色斗篷襯得膚色如雪的秦芃,卻是問身後的柏淮。

  柏淮平靜道:「靠岸了。」

  趙鈺點點頭,抬手將秦芃打橫抱起。

  秦芃掙扎起來,怒道:「放手!你給我……」

  「姐姐,別逼我用強硬手腕,」趙鈺聲音很溫柔:「我想那時候,姐姐可能更不舒服。」

  秦芃愣了愣,她乖了,趙鈺很滿意她順從的態度,抱著她上了岸。

  他走得很急,但卻抱她抱得穩穩當當,他看上去文弱,但抱起她來,卻能清晰感知到那衣衫下結實的肌肉。

  這樣直接拒絕她的趙鈺,讓她覺得格外不一樣。

  他彷彿一夕之間長大,讓她再不能以過去姐姐的眼光去審視這個人。甚至於,她隱約間開始意識到,他不僅是她的弟弟,還是個男人。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心慌,忍不住說了句:「阿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嗯?」

  趙鈺走在夜色裡,抱著她穿過流竄的人群:「我是怎樣的?」

  說完,不等秦芃開口,他卻是嘲諷笑了:「你說什麼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秦芃沒說話。

  她聽出他語氣裡的怨恨,這樣濃烈的,不加掩飾的惡意,頭一次如此明顯的呈現在秦芃面前。

  好久後,秦芃艱難拉開嘴角:「阿鈺,你恨我。」

  趙鈺沒說話,他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對,」這一次,他沒有掩飾:「我恨你。」

  可是,他低下頭看她:「我也愛你。」

  「愛得有多深,就恨得有多深。」

  秦芃微微一愣,她開始思索,這個弟弟,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模樣?

  是年少時候嗎?還是這六年?

  可是他那份毫不掩飾的親近卻從未消失過,哪怕是在她死後重生的第六年,再一次相見,第一眼就被他拉回舊時光,彷彿她從未離開。

  秦芃呆呆瞧著他,便就是這時,趙鈺突然頓住了步子,臉色巨變,高呼出聲:「撤!」

  說罷,趙鈺抱著她往身後船艙上飛奔而去,一道黑色身影如蛇一般從夜色中劃出,朝著趙鈺抬手就劈了過去!

  趙鈺急急退後,躲過那淩厲的掌風,這時,周邊湧出兵馬,將趙鈺等人團團圍住。有人提燈而來,身披鶴羽大氅,內著湖藍色廣袖長衫,俊美的五官上彷彿凝了冰霜,全是冷意。

  趙鈺看著來人,早有預料一般笑開:「秦書淮。」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將燈交給一旁的江春,朝趙鈺慢慢走來。

  趙鈺見他走近,直接道:「站住!」

  秦書淮停住腳步,抬眼看他,趙鈺冷笑:「說好讓我帶她走,怎麼,反悔了?」

  「如果你帶她走,是為她好,我自然會讓你帶她走 。」

  秦書淮抬眼看他,壓著聲音:「可你捫心自問,你只是想帶她保她平安嗎?」

  「她是我姐姐,」趙鈺抱著秦芃,低頭看她,神色間彷彿是溫柔得滴得出水來:「我怎麼會害她呢?」

  「你不會害她,那你不如同我解釋一下,」秦書淮聲音中是壓不住的怒氣:「當年,你為何要寫那一封信給皇叔?!」

  聽到這話,秦芃瞬間睜大了眼。

  當年有人從北燕寫信給秦文宣這件事,秦芃是知曉的,她也一直在揣測到底是誰送的這封信,如今秦書淮一開口,她就反應了過來。

  北燕宮廷內極其熟悉她的……幾乎知道她所有陰私之事的人……

  秦芃忍不住微微顫抖,趙鈺察覺,卻是面色不改,低頭注視著秦芃的神色,慢慢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搜查過柳詩韻了,她將所有事記錄了下來。」秦書淮聲音平靜:「趙鈺,你做的事我已悉知,不必惺惺作態。」

  「哦?」

  趙鈺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頭來,看向秦書淮,眼中帶笑:「我做的事?我做了什麼?」

  「當年從北燕的信,是你送過來的。是你讓皇叔起了殺心,最後決定殺她。」

  「還有呢?」

  「柳詩韻懷的孩子,是你的。你許她貴妃之位,利用她陷害芃芃。」

  「柳詩韻的孩子是我的……」趙鈺嘲諷出聲:「你以為,我會讓我的血脈,生於這些卑賤之人身上?」

  趙鈺說得太過坦蕩,讓秦書淮一時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他猜錯。

  周邊依稀傳來噠噠馬蹄聲,趙鈺抬頭看了一眼這荒無人煙的碼頭,歎了口氣:「泉城縣令被你抓了吧?」

  「把人交出來,我放你回北燕。」秦書淮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趙鈺挑了挑眉: 「我若不交呢?」

  「朕乃一國天子!」他猛地提了聲音,氣勢外放出去,與平時一貫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的他截然不同,他睥睨秦書淮,冷聲道:「你當如何?!」

  秦書淮面色不改,他抬頭看向趙鈺。

  「你是天子,那也是北燕的天子。到我南齊的土地上,就得按我的話做事。」

  「把她給本王放下!」

  兵馬之聲漸近,聽到這話,趙鈺大笑出聲。

  「我不遠千里而來,你以為我會放?!秦書淮我告訴你,我要帶她回去。」

  「七年前我把她屍體帶了回去,」趙鈺神色漸冷:「今天,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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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這話說出來,秦書淮心中一凜。

  不僅僅是回想起當年被趙鈺強行搶走趙芃屍體的恥辱,更重要的是,趙鈺言語中所透露的,是赤裸裸的威脅。

  如果當年他不在乎趙芃的生死,如今為何還會在乎秦芃的生死?

  如果他的執念只是帶著秦芃回去,那麼又怎麼需要管要帶回去的人是生還是死?

  秦書淮捏緊了拳頭,面上不動聲色。

  旁邊江春探過來,壓低了聲音道:「王爺,有大批兵馬來了。」

  「誰的人?」

  秦書淮盯著趙鈺,趙鈺全然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抱著秦芃,含笑看著秦書淮。

  「不知道。」

  江春皺起眉頭:「不像北燕人,但不知道是哪一支軍。」

  秦書淮不語,已經明白,趙鈺如今不是虛張聲勢,或許他也早猜測到他們可能在泉城有變,做了打算。

  而秦芃一直在思索著如今的情形。

  如今趙鈺明顯有新的底牌,就不知道新的底牌是什麼,而秦書淮卻是匆忙趕過來,不知道他帶了多少人馬,如果持續僵持下去,或許秦書淮都要折在裡面。

  而秦書淮也明白,如今要麼立刻動手,要麼趕緊撤離,大隊人馬趕過來,必然不是他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趙鈺的手就放在秦芃的動脈上,是威脅也是態度,秦書淮深深呼吸著。

  往前,他顧忌秦芃性命不敢上前。

  退後,他卻也……不敢退。這一次攔不下趙鈺,再想將秦芃接回來,就難上加難了。

  他抿了抿唇,終於道:「為何一定要帶她回去?我們不妨做筆生意。」

  「嗯?有什麼生意好做?」

  「我可以將齊國口岸全部打開通商,你將她放下來,一切好說。若拒絕的話,」秦書淮冷下神色:「那就讓北帝與她,一同葬在齊國吧。」

  聽到這話,趙鈺大笑起來。

  「齊國口岸全部通商?哈……秦書淮,」趙鈺一副極其好笑的模樣,看著秦書淮道:「你莫不會以為,我真的多在乎北燕,在乎國家什麼的吧?」

  「將就著做做皇帝罷了,」趙鈺眼中有些無奈:「誰叫,姐姐一直想讓我當皇帝呢?」

  說著,趙鈺低下頭,看著秦芃,眼裡全是寵溺:「誰叫,只有當皇帝,才能留住姐姐呢?」

  「你……」秦書淮皺起眉頭,秦芃閉上眼睛,努力調整著內力,在袖中將暗器握在手心。

  趙鈺看著秦芃的模樣,乾脆走到一旁樹下石椅上,抱著秦芃坐下,將頭埋在秦芃脖頸裡。

  他看著秦書淮,亮著眼睛:「秦書淮,你別嚇唬我了。你捨得對姐姐動手嗎?」

  他抬手覆在秦芃臉上,神色溫柔:「你要是捨得,就不會在這裡和我說這麼久了。你要是捨得,姐姐吧,早就是你的了。」

  「你看,」他抱緊她,同她像是藤蔓與樹枝,纏繞在一起。

  他們的衣服纏繞在一起,他們的頭髮纏繞在一起,他們的手指交錯握在一起。

  「你看,」趙鈺用臉磨蹭著秦芃的臉,彷彿是極其享受這樣的感覺,聲音都帶了沙啞:「當年我殺了她,得到了她。」

  「如今我還是可以得到她,無論生死。」

  「你瘋了……」秦書淮顫抖出聲:「趙鈺,她是你姐姐。」

  「唔?」趙鈺抬起眼簾,眼中露出嘲諷:「姐姐?」

  「是啊,」他突然歎息:「她是我姐姐。可是,要是真的姐姐,」趙鈺雙手縮緊,彷彿要 將她嵌入身體:「那就好了。」

  這話彷彿是驚雷一般劈過眾人。秦書淮秦芃臉上都露出震驚的神色來。趙鈺抬手握住秦芃,將她的臉扭過來,看著他漂亮的眼睛。

  「什麼感覺?」他笑著看著秦芃:「歡喜嗎?還是害怕?」

  秦芃看著他,沒有言語,趙鈺抬手按在她穴位上,她的喉嚨終於能發出聲音,趙鈺靠近她,眼中全是期待:「說話。」

  「你……」

  秦芃腦中一片混亂:「我不明白。」

  她不可置信:「為什麼……為什麼你說這樣的話?」

  說話間,有人駕馬而來,他身後帶著兵馬,迅速停在了趙鈺身邊,翻身下馬,恭敬道:「見過北帝。」

  趙鈺聞聲,抬眼看向來人。

  對方低垂著眼眸,眉目溫和。秦芃睜大了眼:「柳書彥?」

  「公主。」

  柳書彥沒抬頭看她,語調也有些小心翼翼。

  秦書淮卻也不奇怪,如今世家已反,柳書彥在這裡,不是什麼讓人無法理解的事。

  他平靜開口:「所以,你說了那麼久,就叫來了柳書彥?」

  「唔,如果,還有衛衍呢?」

  趙鈺笑了笑,秦書淮瞳孔極其細微的縮了縮,看著趙鈺,慢慢道:「你許了他們什麼?」

  能同時說動柳書彥和衛衍的東西,秦書淮思索著,趙鈺必然給出了極大的代價。

  「王爺,」這一次,柳書彥卻是先開了口,他朝著秦書淮走去,單膝跪在地上:「柳家並無反心。」

  秦書淮神色平靜,垂下眉目:「繼續。」

  「柳石軒已被下官擒住,移交宣京。世家謀反一時,下官也願做說客,陪同王爺平定禍亂。」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柳書彥越是表忠心,秦書淮越是覺得不好,柳書彥深吸了一口氣:「如今北燕陳兵五十萬在邊境,言明,若願將長公主嫁於北燕為后,割讓邊境燕南十六州於南齊,至此之後,兩國交好。若不願,即刻開戰!為國家之利,我與衛衍衛將軍等朝臣,奉太后懿旨,為長公主送嫁。」

  「你瘋了!」

  聽到這話,秦芃猛地開口,看向趙鈺。

  連秦書淮都不由得看著趙鈺,眼中全是震驚。

  燕南十六州是什麼地方?那裡原屬於南齊的地,後來被北燕搶走,十六州有綿延數千里的城牆防線,地勢險峻,有燕南十六州在,北燕幾乎沒有成功侵入過南齊。

  直到有一位帝王昏庸割讓了其中一州,後來北燕以那一州為侵入口,入侵了南齊,搶走了燕南十六州。

  從此以後數百年,南齊和北燕的戰爭都極其艱難,因為燕南十六州後都是平原,一馬平川,幾乎無天險可守。

  如今趙鈺將燕南十六州還給南齊,從此以後,北燕再想攻打南齊,必須先跨過這高山城牆,幾乎就沒了可能。反而是南齊攻打北燕,會變的格外容易。

  趙鈺這不僅僅是許下了求和的承諾。

  他這甚至是賣了北燕數百年的安危給南齊!

  秦芃劇烈喘息著,因憤怒聲音都變得顫抖:「趙鈺……你這賣國小兒,你對得起趙家先祖,對得起北燕百姓嗎!」

  「對不起,」趙鈺面色平靜:「這輩子,我誰都對不起。」

  說著,他站起來,抱著秦芃,看著秦書淮道:「秦書淮,今日你放我走,從此我們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你在南齊做你的攝政王,我在北燕做我的君主。今日你若不放我走,你就想清楚了,這南北之戰,就全繫於你了。」

  「趙鈺,」秦書淮平靜出聲:「你說這些話時,考慮過你北燕的臣子百姓嗎?考慮過那五十萬將士嗎?」

  「我不是你們,心裡裝著這麼多。」趙鈺微微一笑:「秦書淮,你以前說姐是你最重要的,你總哄騙她,說這天下沒有比她更重要的存在,現在你到讓我看看,她有多重要?」

  「朕敢開戰,她在朕心中比這天下重要得多,你明白嗎?!」

  秦書淮沒有言語,他靜靜看著趙鈺,許久後,慢慢笑開。

  「趙鈺,」他聲音平靜:「不管你是不是他弟弟,不管有沒有我的存在,你這樣沒有任何底線和原則的人,她也一輩子不會愛上你。」

  「你閉嘴!」

  趙鈺驟然出聲,秦書淮往前一步,柳書彥豁然出刀,抵在秦書淮身前:「王爺,」他眼裡全是掙扎:「不能再往前了。」

  「我記得你喜歡過她。」

  秦書淮靜靜看著面前眼裡全是不忍的青年,平靜道:「她甚至曾經想要嫁給你。」

  「所以,」柳書彥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她沒嫁給我,真是一件幸事。」

  秦書淮沒有說話。

  走到今天,怎又不知道,當年秦芃看上柳書彥,看中的並不是真的柳書彥這個人,而是柳書彥身上,所寄託的她的夢想。

  她要安定,要平靜,要他們少年時曾經幻想許諾過的那樣的人生。

  柳書彥死死盯著秦書淮,許久後,秦書淮開口:「你是個好的臣子。」

  說著,他抬眼看向秦芃。

  他想,為什麼人這一輩子,總是要有這麼多的艱難險阻,總是要有這樣多的痛苦磨難呢?

  「芃芃。」秦書淮溫柔出聲,秦芃閉上眼睛。

  也就是那瞬間,秦書淮猛地出手,秦芃拼盡全力,袖中小劍朝著趙鈺直刺而去!

  秦書淮繞過柳書彥,一掌擊開趙鈺身邊的人,朝著趙鈺揮砍而去。

  趙鈺被秦芃的小劍逼開,與此同時,秦書淮的劍也隨即而落,趙鈺翻身滾開,秦書淮追逐而上。

  旁邊一下亂了起來,秦芃往後退去,被人扶住了後背。秦芃猛地揮砍過去,被柳書彥握住手腕。

  柳書彥看著她,神色不定,秦芃如今知道柳書彥是趙鈺的人,絲毫不敢鬆手中的劍。

  「柳書彥,」她輕聲喘息:「放開我。」

  柳書彥顫了顫唇,也就是這一瞬,江春撲過來,將柳書彥一腳踹開,一把搶過秦芃,焦急道:「王爺,走了!」

  然而秦書淮沒走,雙方人馬交織在一起,秦書淮緊追著趙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秦芃和江春奔逃到了船上,回頭看見秦書淮還在人群中,秦芃咬緊了牙,同江春道:「去幫他殺了趙鈺。」

  她說這話時,整個人都是抖的,可見說這句話是下了多大的勇氣。

  然而江春卻是道:「公主,我的職責是送您走。」

  說罷,江春便斬斷了停靠的船繩,船動起來,秦芃沒什麼力氣,被人扶著往裡走去,秦芃掙扎起來,焦急道:「趙鈺不死,他不會走的!」

  話音剛落,船猛地一震,秦芃撞在船頭,看見岸上有人抓住了船繩,立於岸邊。

  秦芃抬起頭來,發現站在那裡的一席白衣。

  是衛衍。

  他也來了。

  他握住了船繩將船直接拉了回來,江春提刀衝了過去,衛衍大吼了一聲:「柳書彥!」

  柳書彥神色逐漸堅定,迎著江春就揮砍而去,江春和柳書彥糾纏在一起,衛衍跳上船,朝著秦芃伸出了手。

  「嫂嫂。」

  他面色平靜,沒有半分波瀾。

  秦芃笑了笑,眼中有了無奈:「柳書彥投靠了趙鈺,我能理解,你呢,你又是為什麼?」

  「齊國需要燕南十六州。」

  衛衍平靜開口:「我明白嫂嫂和秦書淮的意思,在這裡殺了趙鈺,一切就不作數了,你們想辦法扶持一個新的人登基,如今的局面,北燕是不願開戰的。你們是如此想的,是嗎?」

  衛衍一面說,一面將秦芃扶起來。

  他的力氣很大,動作很堅定,但看上去彷彿是恭敬極了的模樣。

  秦芃整個人都被他拖著,被迫往岸上走去。

  秦書淮的侍衛朝著衛衍撲過來,衛衍抬手掙開他們,衛衍帶來的人和他們糾纏在一起,衛衍拖著秦芃,朝著趙鈺走去。

  「可是你們篤定就能扶持你們想要的人登基?你們又確定能讓北燕停戰?這一切都是未知,不是嗎?」

  「可是你過去,」衛衍捏著秦芃,手攥得死緊:「你過去,南齊就有燕南十六州。你知道燕南十六州意味這什麼嗎?你知道在南齊邊境,每年要有多少將士,因為這燕南十六州而死嗎?」

  「嫂子,」衛衍帶她停在趙鈺不遠處,趙鈺和秦書淮還在廝打,趙鈺人多,秦書淮幾乎是被他們包圍著,秦芃呆呆看著秦書淮,他握著劍,沒有半分停下的意思。衛衍的聲音回蕩在她耳邊:「你是南齊的長公主。」

  「有人生來受盡苦難,他們缺衣少糧,他們努力耕耘,他們浴血廝殺。然後他們將自己得到的交給國家,國家用它養育了你們皇室。你受百姓供養,你自幼衣食無憂,你肩負著什麼責任,你不明了嗎?」

  「我知道。」秦芃閉上眼睛,歎息出聲:「我知道。」

  可是她是南齊的長公主,她也是北燕的長公主。燕南十六州,交到誰手裡,都是她的罪。

  她要怎麼選?似乎也沒得選。

  趙鈺給的根本不是選擇,有燕南十六州作為誘餌,齊國除了秦書淮,不會有任何人想要留住她。

  秦書淮和趙鈺糾纏得有些久了,他對趙鈺本也不是壓倒性的勝利,如今衛衍和柳書彥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兵力,秦書淮再拖延下去,怕是自己也走不脫。

  秦芃終於下了決定,揚聲開口:「停下!」

  聽到這句話,秦書淮率先停了動作,秦芃不敢看他,卻是轉頭看向趙鈺:「讓秦書淮走,我陪你回北燕。」

  趙鈺身上帶著秦書淮割開的傷口,他抬了眼皮,看向秦芃:「當真?」

  「當真。」

  秦芃垂下眼眸,朝著趙鈺遞出手去。

  趙鈺沒有說話,他看著那隻手,那隻手和記憶裡早就不一樣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主動朝他伸出手來。

  趙鈺心裡有無數情緒奔湧,可他卻也沒說話,他微微笑開,疾步朝著秦芃走去。

  秦書淮抬眼看向秦芃,捏著手裡的劍,沒有言語。

  他稍一動彈,周邊人便舉劍指向了他。

  「書淮,」秦芃放柔和了聲音:「我是長公主啊。」

  秦書淮張了張口,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捏著劍,他不能動彈。

  其實趙鈺說得對,他遠沒有趙鈺那份決絕。

  趙鈺對秦芃的感情,是飛蛾撲火,不顧一切,這天下,這百姓,所有無辜不無辜的人,在趙鈺心裡,都不值一提。

  他對秦芃的心,是偏執,是獨有,是什麼都無法干擾。

  秦書淮以為自己也是。

  他也曾以為,為了秦芃,他什麼都能做到。

  可是面對無辜的人,面對那供養他的百姓,他卻發現,自己湧現了一種深深地無力。

  他也曾在邊境疆場陪那些人浴血廝殺,他也曾知道生命的寶貴的脆弱。

  他也曾默默許願,希望家國太平,希望那些年和他說,想早點回家的人,能安穩歸家。

  在這些願望面前,他突然發現,他以為自己對趙芃那份感情,其實並不是他以為那麼堅定。

  他總希望有一個兩全的辦法,總希望平衡著愛人與他人之間的關係,卻又發現,這世上總是兩難。

  他不知道對錯。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想不顧一切救下秦芃,可是心裡總有那麼點東西,在阻礙著他,他繩趨尺步,不敢造次;他想就這樣,像一個合格的攝政王一樣,像一個衛衍、柳書彥一樣,就讓秦芃就這樣走,讓她換這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是又覺是如此巨大的屈辱。

  一個國家的天下太平,卻要讓一個女子來換。

  趙鈺當年的話歷歷在目。

  他護不住她,七年前護不住,七年後,也護不住。

  不是他不夠強,而是他做不到像趙鈺一樣不顧一切。

  家國天下,最基本的善良和原則。愛情或許偉大,可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總有他走不去的坎。

  那些比生命更重,比愛情更重,那是刻在他骨子裡,不可逾越的底線。

  他永遠無法讓兩國戰士為了自己的私情廝殺,也做不到為了自己的感情去割讓一國最終要的防線。

  他掙扎著,無法言語。秦芃看出來,她靠在趙鈺身上,拍了拍趙鈺的手,平靜道:「給我解藥吧,我這樣站著,累。」

  秦芃的態度趙鈺是明白的,如今她必然是要跟他走的。

  趙鈺也不多說,給了秦芃一粒藥丸,她服用下去後,感覺身體慢慢有了力氣。她直起身來,不再依靠著趙鈺,往前走了幾步。

  秦書淮聽到腳步聲,抬眼看她。

  姑娘神色平和,溫柔平靜。

  她抬手,將髮絲挽在耳後,整理了儀容,然後抬頭看他。

  「我想過了,書淮。」她溫柔平靜,秦書淮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等她的宣判。

  這一刻,他決定什麼都不想,他就當她一把劍,一切都聽她的。

  如果她要留,他就不顧一切讓她留。

  如果她要走,他也願意,放她走。

  秦芃笑了笑,亮著眼看他:「南齊農耕,北燕擅牧,北燕常年糧草不足,故而多戰。昔年成德公主曾去北燕,換十年平安。我身為長公主,受百姓供養,自當護一方百姓。」

  「妾身無能於朝堂謀百姓福祉,亦不能戰場護家國平安,蒲柳之姿,能入北帝之眼,為國民盡微薄之力,是妾身之幸。」

  秦書淮沒說話,他站在人群中,雨淅淅瀝瀝下起來,周邊刀劍指向他,他提著劍,靜靜看著與他隔著人群相望的人。

  「書淮,」趙鈺從旁拿過傘,撐在秦芃頭上,秦芃看著秦書淮,彷彿每一眼都是最後一眼,她長了口,溫和出聲:「我走了。」

  他說不出話來,他捏緊了手裡的劍,雨絲很細很輕,砸在他身上,卻彷彿是針一樣,紮在人皮肉之中

  他那麼想開口留住他,可是當他想起邊境那些年的戰火;想起那些士兵坐在火堆前和他說,將軍,什麼時候燕南十六州能回來,我們日子就好過很多;想起他八歲為質前往北燕前一天,他母親身著皇后黑色繡鳳華衣,彎腰看他。

  她的目光柔和又明亮,她說:「我兒,此番前去,你歸來時,怕已是無家。」

  「可是無妨,你身為太子,自當以國為家。」

  他說不出口。

  而那姑娘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彎著的眉眼裡,全是笑意。

  「書淮,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如今的模樣。」

  「我不需要一個只有愛情的靈魂,我也不需要你對我的愛淩駕於你自己。」

  「不管我歸來,或是不歸來。」

  秦芃抬手按在自己的心上,神色溫柔:「我都會記得。」

  會記得什麼,她沒有說出來。

  可是她和秦書淮卻都明白。

  她會記得自己愛過這個人,最記得他給過她最美好的年華,最好看的模樣。

  秦書淮微微顫抖,強撐著自己,一言不發。

  秦芃優雅轉身,沉下神色,面色平淡道:「北帝,啟程吧。」

  趙鈺垂下眼眸,抬手握住她的手,隨她轉身。

  她挺直腰背,面色平靜從容,高貴又優雅。

  告別對她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她的情緒永遠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不像他們一樣,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

  等他們走遠了,所有人這才放下刀劍。

  衛衍走在秦書淮身前,單膝跪下,平靜道:「臣衛衍,知罪。」

  柳書彥也走過來,跟著衛衍共同跪下,艱難道:「臣,柳書彥,知罪。」

  說罷,周邊人紛紛跪下,將秦書淮圍繞在中間。

  秦書淮提著劍,他身上的傷口還在滴血,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艱難笑開。

  「你們有什麼罪呢?」

  他沒有半分怪罪,慢慢道:「齊國正是因為有你們,才能走到今日。」

  「你們無罪。有罪的是我,」他抬起手,艱難出聲:「是我,秦書淮。」

  「於國,我心懷私心,不公不智;於家,我軟弱無能,護不住妻子安危。」

  「你們沒錯,」秦書淮沙啞出聲:「你們沒錯。」

  錯在於他。

  他轉過身去,慢慢走向河邊。

  江春站在穿上,看見秦書淮提著劍一步一步走來。

  他如秦芃一樣,將腰背挺得筆直,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顫抖。

  所有人看著他的背影,都不難看出那一絲遮掩不住的絕望和悲愴。

  柳書彥靜靜看著他,許久後,慢慢道:「七年前,我在姜府見他,便是這樣。」

  七年後,護不住的,終究護不住。

  秦書淮站上船,連夜回了宣京。

  到達京城時,趙一已經從北方領了兵來,將宣京重重圍困。

  趙一看見秦書淮時,他微微一愣,下意識問:「公主呢?」

  江春站在後面,拼命給趙一使眼色。

  秦書淮聽到這個詞,他許久沒回過神來,似乎在想什麼。

  趙一也明白了江春的意思,趕緊伸出手,岔開了話題:「王爺,下車吧。」

  秦書淮慢慢看向趙一。

  「她不回來了。」

  他開口,每一個字,都說得格外慢。

  他說著,就這趙一的手,從馬車上走下來。

  他肩頭似乎承擔著無數重擔,明明整個人站得筆直,明明已經那麼努力站在這世間。

  可所有人卻仍舊覺得,彷彿一滴雨滴墜落,都足以讓這個人,驟然崩潰。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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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3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秦書淮走回屋中,坐回大廳中,什麼話都沒說。

  雨下得淅淅瀝瀝,他靜靜坐著,腦海中一片空白。

  外面兵荒馬亂,秦書淮內心之中,卻只有雨聲。他從北方調來的兵馬進了宣京,如今宣京已經亂成了一片,彷彿是他兩年前宮亂的模樣。

  宣京中人人自危,家家戶戶關上了大門,只聽兵馬入城之聲。

  江春和趙一站在門口,不敢說話,趙一想問江春什麼,卻又不敢多問。

  秦書淮靜靜坐著,沉默不言,似乎在想什麼。

  沒有多久,外面傳來匆忙地腳步聲,一個太監掌著燈,領著一個孩子急急走到長廊。

  江春一看見那人就變了臉色,拱手道:「陛下!」

  「我姐呢?」

  秦銘焦急出聲,來到屋中,看見秦書淮坐在屋中發愣,他提高了聲音:「你沒帶她回來?!」

  秦書淮抬頭看向秦銘,面前少年臉上又急又怒,他憤怒出聲:「朕已將地點告訴了你,為何不帶她回來?!」

  秦書淮聽著秦銘的聲音,慢慢回過神來,他目光落在秦銘焦急的神色上,平靜開口:「陛下知道,北帝欲以燕南十六州換取公主一事嗎?」

  「知道。」

  聽到這話,秦銘神色慢慢冷了下來,他捏起拳頭,看著秦書淮:「你也被他說動了?」

  秦書淮沒說話,秦銘怒然將桌子上東西猛地掀翻,急促喘息著道:「懦夫!懦夫!你們這群人,都是懦夫!」

  「我齊國被你們治理成這樣,」秦銘抬手指著秦銘,眼中聚滿了眼淚:「竟懦弱到要以一個女子換一國安危嗎?!你們不要臉,朕還要!」

  秦書淮抬眼看秦銘,如果他還是十幾歲時候,大概會對秦銘的話拍手稱讚。

  十幾歲的時候,生命彷彿只是字詞,為了一句話,就可拋頭顱灑熱血,快意恩仇。

  然而他如今二十八歲,他在戰場上見過生死,他看過苦苦掙扎的百姓,見過奄奄一息的士兵,他無法再像這位年少的帝王,輕而易舉說出要讓戰士用性命去交換一位公主的婚姻的事來。

  他只能慢慢道:「陛下,北燕是求娶。」

  「我姐她願意嫁嗎?!」秦銘冷眼看著他:「願意的,才叫求。願不願意都要帶走的,這叫搶。」

  「公主不願意,」秦書淮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儘量冷靜:「可是朝臣,未必不願意。」

  秦銘沒說話,他慢慢冷靜下來,他看著秦書淮,眼中神色憐憫又悲切,他深吸了一口氣,盤腿坐下來。

  「秦書淮,我不明白,」他垂下眼眸,克制住自己:「明明你們那麼相愛,為什麼,不在一起。」

  秦書淮聽著秦銘的話,微微一愣。

  秦銘轉過頭去,他臉上嬰兒肥退了去,露出線條,開始有些消瘦。

  「你明明已經是攝政王了,趙鈺可以任性,為什麼你不行?他陳兵五十萬在邊境,那他媽就打!燕南十六州,他不給,那就搶!你走到今天,難道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你又知道,」秦書淮忍不住苦澀笑開:「我走到今天,是為什麼?」

  秦銘沒說話,他抿了抿唇,好久後,終於道:「你的事,朕知道。」

  少年帝王的話語裡全是歎息:「柳書彥曾對朕說過。」

  秦書淮抬眼看他,目光清明。

  秦銘盯著秦書淮:「你當年回來時,是父皇憐你才能,逼著你走上這條路。你走上這條路,無非是想有一天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可為什麼真的走到這一天,你卻做不到了呢?」

  秦銘說話時,眼中一派坦蕩。秦書淮忍不住想起來他的皇叔——那位斬了他父親,將齊國從沼澤中一手拯救出來的皇叔,秦文宣。

  從尊卑上來說,秦文宣的確是謀朝篡位,某種意義上來講,秦書淮該恨他。

  可是秦書淮並不恨他,因為比起那個皇位,秦書淮愛著的,更是這個國家。

  「你知道嗎,」秦書淮突然開口,董尤從旁邊來,給兩人端了茶。秦書淮微笑,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很小的時候,我曾經是太子。」

  秦銘點頭。

  如今他終於不再裝傻,不再裝成那唯唯諾諾的皇帝。面對秦書淮的話,一般的人早就會緊張起來,可秦銘卻沒有,他很平靜,彷彿真的只是在說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過往。

  秦書淮看著秦銘,卻是道:「我的母親曾告訴我,我身為太子,自當以國為家。我這一生可能會沒有家人,可能會彷徨無依,可我得明白,從我出身在秦家那一刻,我就背負著身為皇室子弟該有的責任。」

  「小銘,」秦書淮垂下眉眼:「正是因為身為攝政王,我更不能妄動。哪怕強大如盛唐,也有文成公主外嫁吐蕃。比起那麼多百姓安定的人生,我與你姐姐,算不上什麼。」

  秦銘聽到秦書淮的話,整個人都呆了。

  他眼中全是詫異,好久後,才慢慢道:「你……不會不甘心嗎?」

  秦書淮笑了笑,眼中有了惆悵:「如果她活得好,那我,也沒什麼不甘心。」

  他雖是這樣說,可秦銘卻明顯看到他捏緊的拳頭。

  秦銘不再說話,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抬頭:「那好,那從今天起,你不是攝政王了。」

  秦書淮有些詫異,秦銘站起身來,平靜看著他:「你早已經不是太子了,秦書淮,這齊國,這天下,是朕的,所以這天下不需要你背負,這百姓不需要你管,這是我的事。」

  「如今你甚至連攝政王都不是,這個國家要拿著你的妻子去求他的安穩,秦書淮,」秦銘抬眼看他:「你不該想盡一切辦法,去救你的妻子嗎?」

  秦書淮微微顫抖,秦銘繼續開口:「燕南十六州,那是朕的事。開不開戰,那也是朕的事。秦書淮,」秦銘湊近他:「把權力交出來,這些責任,朕替你擔著!」

  聽到這話,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他抬頭看著靠在自己面前,神色堅定的少年:「皇家無稚子。」秦書淮忍不住歎息:「陛下,您讓臣明白了。」

  秦銘沒回答他,他繃緊了身子,有些緊張:「朕沒騙你。朕希望姐姐和你活得好。」

  「你不明白,」秦銘直起了身子:「她大概,是朕唯一的親人了。」

  秦書淮聽了秦銘的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你打算對太后動手?」

  秦銘沒有回應,轉身道:「朕去找衛衍,剩下一切,朕會讓柳書彥同你說清楚。」

  說完,秦銘便走了出去。

  他剛走出去,秦書淮目光一點一點凝聚,外面雨聲漸大,他驟然出聲:「趙一。」

  「在。」

  「準備一下,一日後,我要去北燕見夏侯顏。」

  夏侯顏,白芷的丈夫,當年為趙鈺所救,同趙鈺一起長大,並輔佐趙鈺登基的寧國侯嫡子,如今北燕的兵馬大元帥。

  聽到秦書淮要去北燕,江春皺眉:「王爺,那宣京怎麼辦?」

  說話間,外面傳來通報聲,秦書淮點了點頭,柳書彥的身影出現在秦書淮面前。

  柳書彥抖落身上雨滴,朝著秦書淮恭敬行了個禮。

  秦書淮點點頭,柳書彥走上前來,跪坐下來,平靜道:「下官的來意,想必攝政王已知道。」

  「陛下與你、衛衍,是如何打算的?」

  「攝政王應該知道,太后與張瑛乃巫族人。」

  秦書淮點頭,沒有多說,給柳書彥倒了茶:「此番世家之亂,便是這兩位一手策劃。這兩位與趙鈺裡應外合,派我父親來當說客,煽動以清君側之名讓世家殺了您與長公主。太后許諾世家,等她輔政之後,願意將各大世家與皇族重新洗牌,一同瓜分攝政王手中的兵力、封地、朝中位置。」

  這一點秦書淮並不意外,他點了點頭:「可這不足以讓你們造反。」

  畢竟秦書淮手中在邊境有二十多萬精兵,而秦芃作為衛衍嫂子,他們二人聯手,這世家又如何敢動?

  「趙鈺給他們提供了軍餉,」 柳書彥抿了口茶,平靜開口:「並且以燕南十六州為代價,讓衛衍位於中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柳書彥思索了一下:「趙鈺求親之後。」

  秦書淮捋了捋,他大概明白了趙鈺做事的時間線索。

  趙鈺在和他們在南方邊境分開後不久,大概就已經開始謀劃,來到了齊國。

  他先是一手利用柳詩韻陷害了秦芃,本以為這可以讓秦芃陷入困境,從而秦芃會為了不給秦書淮增加麻煩自願跟著他回北燕。然而卻不曾想,秦芃和秦書淮之間的感情這樣堅定,秦芃竟堅決不肯離開。

  於是趙鈺便乾脆煽風點火,讓張瑛和李淑煽動柳石軒刺殺秦芃,讓秦書淮出於保護秦芃的心思放他帶著秦芃走。

  趙鈺向來是一個機關算盡的人,他怕秦書淮不肯,於是在此計劃之外,又讓張瑛利用柳石軒聯絡世家,策劃了齊國內亂。

  一旦秦書淮和世家開戰,對齊國便是國力大損。而張瑛和李淑本就是為了報復齊國而來,等他們掌權之後,必然要折騰齊國。於是哪怕燕南十六州給了衛衍,等李淑掌權之後,趙鈺再趁亂搶回燕南十六州,或許也不是難事。

  秦書淮知道了發生了什麼,心思一轉後便明白:「所以衛衍之所以和你在一起,是因為衛衍知道了張瑛和李淑是巫族人?」

  「對,」柳書彥點點頭:「我也是陛下告知,才知道了如今事態嚴重。如果張瑛和李淑只是為了權勢,為了燕南十六州,我們或許可以忍很多。可是李淑她想的從來不是權勢,她只是想毀了齊國。」

  「你與陛下又是如何聯繫在一起的?」

  秦書淮靜靜聽著,吹開浮在茶面的葉尖。

  「父親替張瑛找我,讓我加入戰亂,我假意歸降,見到了陛下。陛下私下與我說清楚了自己的意思,柳家世代效忠皇帝,這一次,也不例外。」

  「陛下的意思,」柳書彥抬眼,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巫族終究會成大禍,務必斬草除根。」

  秦書淮點了點頭,沒有表態,柳書彥有些著急道:「王爺,如今世家已在張瑛李淑等人的說服下蠢蠢欲動,現在就在宣京之內,已經暗中駐紮了五千兵馬,我讓衛衍帶了人來,可南邊軍距離宣京畢竟遠了許多,如今宣京禍亂,只能靠王爺了!」

  「你們算得很好。」

  秦書淮抬眼看向柳書彥,平靜道:「卻不知道,事後,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我?」

  柳書彥愣了愣,秦書淮放下茶杯,平靜道:「既然陛下平時是裝傻充愣,有如此才能,怎又容得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陛下既然讓你來同我說要做什麼,自然該告訴我,給我什麼?」

  「陛下說,」柳書彥眼中有了掙扎:「若你能救回公主,可許你駙馬之位,同公主一同攝政,他弱冠之後,你二人,歸隱山林,他賜免死金牌,始終如親姐弟。」

  秦銘看得明白。

  殺秦書淮是做不到的,如今他要借著秦書淮對抗張瑛和李淑。

  而秦書淮最大的牽制,其實是秦芃。秦芃畢竟是他的親姐,有了她的存在,他才能拴住秦書淮這匹狼。

  秦銘一直要他救回秦芃,一方面或許真的有姐弟情誼,然而另一方面卻也打算著,能將秦芃救回來牽制他,又或者是秦書淮為了救秦芃死在北燕最好的打算。

  秦書淮沒有說話,許久後,他卻是道:「你說,如果沒有我,他會救芃芃嗎?」

  柳書彥不語,許久後,柳書彥道:「陛下大概,會為公主報仇。」

  秦書淮心中了然。他抬眼,看向柳書彥:「這次你不勸我?」

  「我不知道。」柳書彥垂下眼眸:「我能做的,我做了。你以攝政王之身要救她,我攔你。你若以丈夫的身份去救她,我不該攔。」

  秦書淮點點頭,他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道:「走。」

  說完,他走出房門外,直接同江春道:「點兵,進宮。」

  而另一邊,秦銘急急忙忙回到宮中。

  剛進入寢殿,他便聽到李淑懶洋洋的聲音:「我兒,你去了哪裡?」

  秦銘僵了僵動作,他抬起頭,立刻換了一副憂愁的表情:「我……還是想問問姐姐的下落。」

  「我兒,」 李淑歎息出聲:「你過來。」

  秦銘沒有動,他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明白過去意味著什麼。

  然而他不敢抗拒,在李淑「嗯?」了一聲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停在了李淑面前。

  李淑躺在床上,目光平靜看著他。

  「銘兒,」她抬手撫上他的臉,慢慢道:「很快,這天下就是我們巫族的天下了。他秦氏滅我族人之仇,我們便可以報了!」

  說著,她眼中有了快意:「我兒,你可快意?」

  「母親……」秦銘眼中有了忐忑:「我……不也是秦……」

  話沒說完,李淑一巴掌猛地抽在他臉上,秦銘被扇得無法站穩,摔在了地上。他俊秀的臉被李淑的指甲劃破,秦銘有些狼狽用手捂著臉,不敢抬頭。

  李淑朝著秦銘走過來,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平靜看著他。

  「我兒,」李淑聲音中帶著滲人的陰寒:「阿母同你說過,不要提你身體裡那卑賤的血脈。」

  秦銘目露掙扎,他顫抖了聲音:「阿母……」

  「乖,」李淑聲音溫柔,捧起了他的臉:「宣秦書淮進宮,很快,一切就結束了。」

  「阿母,」秦銘小聲開口:「結束了,我就可以不受罰了嗎?」

  「是啊。」李淑彷彿一個再慈愛不過的母親:「結束了,你的罪孽就贖清了。」

  秦銘拼命點頭:「好,阿母,我這就宣秦書淮進來!」

  說著,他撐著自己起身,朝外面道:「董尤!宣秦書淮!」

  站外外面的大太監聽到裡面皇帝的話,低頭道:「是。」

  說著,他急急忙忙往外走去,尋到了一個年輕的小太監:「宣攝政王進宮,再告訴柳大人和衛將軍,一切按計劃行事。」

  小太監呼吸都是亂的,面上強作鎮定,點了點頭道:「師父放心。」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疾風冷雨,昭示著這一日,宣京將亂。

  齊國上上下下亂成一鍋粥時,秦芃跟著趙鈺坐在馬車裡,睡得昏昏沉沉。

  她染了風寒,精力有些不濟,趙鈺給她餵了藥以後,讓她休息在馬車中,走走停停。

  她發了高燒,趙鈺就一直守著,一夜不眠。秦芃偶爾間醒過來,就看見趙鈺還沒閉眼,一見她看過來了,就焦急上前詢問:「你要什麼?」

  秦芃沒說話,靜靜看著他。

  一覺睡醒,她已經好上許多了,有了些力氣。趙鈺見她呆呆瞧著自己,不由得皺起眉頭,摸了摸她的頭,放柔了聲音:「可是要水?」

  「我不明白。」

  秦芃終於開口。

  她的聲音有些啞,趙鈺聽到這話愣了愣,隨後他垂下眼眸,詢問她:「要坐起來嗎?」

  秦芃輕輕咳嗽,趙鈺忙給她順氣,她抬手推開他,自己坐了起來。

  趙鈺也沒惱,就坐到一邊,面色平靜道:「你想問什麼便問吧,我都會回答你。」

  「我想問的太多。」秦芃喘息著:「你不若,從頭開始給我說起。」

  趙鈺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看向外面搖晃的車簾,平靜道:「這件事,或許要說到三十年前,當年巫族被滅,巫族聖女巫琴在懷孕時被巫族人追殺,一路逃難到了北燕。」

  「我母親那時候是北燕一位妃子,她承恩多年,卻都不曾有孕。那時候偶遇了巫琴,巫琴求我母親救下她和她的女兒,她可以想法子,讓我母親受孕。」

  「為了給自己的女兒找到一個去處,巫琴想了辦法,用藥讓我母親有了懷孕的脈象,然後我母親就一直假裝懷孕。那時候我母親一直希望,巫琴生的是個男孩,可是……」

  「她是個女孩。」

  秦芃平靜開口,趙鈺點了點頭:「是,是個女兒。於是她成了我母親對外宣稱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公主。巫琴陪著我母親養了這個孩子,一年後,我母親受孕。後來在我出生後不久,巫琴終於撐不住自己的舊疾死了。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給女兒找到了最好的歸宿,北燕公主,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人欺負她。北燕這樣強大的國家,一定能保護她,讓她好好長大吧。」

  聽到這些話,秦芃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隱約彷彿能記起一個輪廓。

  她曾經抱過她,曾經讓她叫她「阿母」,她與將她養大的溫媛截然不同,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秦芃覺得溫暖。

  秦芃覺得有無數酸楚湧上來,艱難出聲:「然後呢?」

  「可是她沒想到,那個溫媛是這樣愚蠢的人。她生了皇子後,爭寵鬥豔,被貶入了冷宮。被貶入冷宮的女人永遠掛念著恩寵,她不記得自己的孩子,只是每天都在埋怨,在咒駡。」

  「於是我和你相依為命長大,你大概不知道吧,」趙鈺低笑:「其實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無論任何時候,你都會保護我,陪伴我。」

  「冷宮裡的時候,我只有你,」他抬起頭看她,彷彿快要哭出來一般:「如今我二十四歲了,可我總覺得,我還在冷宮裡一樣。」

  「阿鈺……」

  秦芃看著他的模樣,覺得咽喉彷彿被什麼堵住,趙鈺聽著她的呼喚,轉過頭去,卻是道:「這些都是母親告訴我的,她告訴我你的身世,你的來歷,然後同我說,你不是我的親姐姐,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你記得我十歲那年元宵節嗎?」

  「不記得……」

  秦芃乾澀開口,趙鈺眼中全是早已猜到的明瞭:「是啊,你不記得。那一年的元宵節,我等著你回來吃湯圓。可你和秦書淮約好,偷偷出去看花燈。我哭鬧不止,母妃煩了,就打了我一耳光,告訴我,你不是我的親姐姐,指望你對我多好呢?哪怕是我的親姐姐,你早晚也是要嫁人的。」

  「你總要離開我。」

  「我不信。那天晚上,我就一直在房間的臺階上等你。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坐在那裡數數,我從一數到一千,又從一千數到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數了多久,只覺得,怎麼夜這麼長,你怎麼還不回來?」

  「後來吧,我終於聽到你回來了,」趙鈺似乎是陷入回憶裡,眼裡全是絕望:「你和秦書淮一起回來。他催著你回去,你一直纏著他。我跑出去,可是我在外面凍太久了,腿都是麻的。所以我就摔在了你面前。你把我扛回去的時候,我一直哭,你問我哭什麼,我說母妃說,你以後會不要我。」

  「於是你答應我,你說這一輩子啊,阿鈺最重要了。你永遠不會離開我,你一輩子陪著我。」

  「你說我要得多嗎?」

  趙鈺抬眼看她,彎著眉眼:「我要得不多吧?你要嫁給秦書淮,我讓你嫁了。你要和他在一起,你要生兒育女,我也讓了。可是為你什麼還要跟他走呢?」

  趙鈺靠近她,眼裡帶著秦芃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似乎是愛極了。

  又似乎是恨極了。

  「你去了南齊,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去了南齊,還和我談什麼陪伴?!你說過你會一輩子陪著我,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你說過這輩子我最重要,可結果呢?!」

  「我哭著求你,我跪下來求你,可你還是要走。」

  趙鈺握住她的手,撐在床邊,顫抖著身子,死死盯住她。

  「為了一個秦書淮,你不要我。」

  「所以,」秦芃終於明白,她笑出聲來:「你殺了我。」

  「我沒想殺你。」

  「那時候你去南齊,我的探子已經探聽到消息,姜家和南帝都虎視眈眈,我知道你此次去凶多吉少,我想攔住你。這時候,李淑托柳詩韻聯繫上了我。」

  「她們聯繫你做什麼?」

  「她們和我要了這封信。柳詩韻和董婉怡交好,她拿到這封信後,轉交給了董婉怡,董婉怡交給了她父親,由她父親交給秦文宣。這封信不出所料就激怒了秦文宣,秦文宣朝你下了毒。」

  沒有問李淑這樣做的意義,秦芃大致猜到,她深吸了口氣,將她猜到的事實說出來:「所以,秦文宣,其實是死於秦書淮之手。」

  「應該吧。」

  趙鈺輕笑:「當年對你動過手的人,他一個都沒放過。秦文宣一直對他很好,很信任他,可他最後還是下了毒。」

  秦芃微微顫抖。

  她明白,殺秦文宣,或許是秦書淮最掙扎的一件事。

  這樣一個好皇帝,對自己這樣好一個叔父,可秦書淮卻還是選擇為他報仇殺了他。

  正是因為那份愧疚,所以秦書淮沒有殺秦銘登基。

  哪怕他不知道她是趙芃,他仍舊選擇了,忠心輔佐秦銘,好好守護這個南齊江山。

  她點了點頭:「明白了,那你呢?」

  趙鈺沒說話,秦芃抬眼看他:「姜家朝我下了毒,秦文宣派柳書彥朝我下了毒,我體內有至少三種毒,最後一味毒藥,是你下的吧?」

  聽到這話,趙鈺卻是笑了。

  「你知道巫族聖女的特異之處嗎?」

  秦芃愣了愣,趙鈺繼續道:「巫族聖女只要不懷孕,是不會死的。你母親死後,你就是巫族的聖女,你本來,也不會死。」

  「我沒想過殺你,」他抬手,撫在她面容之上:「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邊。」

  「我以為你死後,會復活在你自己的身上。所以我想方設法帶回了你的屍體。」

  「可是我沒想過,」趙鈺說著,眼裡蓄滿了眼淚:「你沒回來。」

  「我守著那屍體啊,我每天都去看她。我想盡了一切辦法想留住它,可是我留不住啊。」

  「秦書淮那六年是瘋了,可你以為我好著嗎?」

  「我也瘋了。可是我得撐住啊。因為我知道,姐姐要阿鈺當個好皇帝,姐姐骨子裡愛著北燕,愛著北燕的百姓。我就想啊,我當一個好皇帝,也許哪天你回來了,還會誇一句,阿鈺做得好。」

  「可你終於回來了,你為什麼,就不來找我呢?」

  他將頭埋在她手心,痛苦出聲:「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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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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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3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全文完

  趙鈺嘶吼出聲。

  秦芃整個人都愣在那裡, 她呆呆看著面前的青年,他的所有絕望痛苦,所有憤怒仇恨,都在眼中交織。

  她顫抖著唇,好半天, 卻是說不出一句話。

  她該說他錯了嗎?

  可是在對上對方眼睛那一刻, 她又驟然發現,哪怕是錯了,她也沒有辦法責怪。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聽著,每件事她都記得。

  他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那些年,冷宮裡,每次她回去的時候, 他都會在門口等她。

  她眼睜睜看著他從一個孩子長成青年,她傾盡了所有心血在這個人身上。

  哪怕他錯了,她也無法真的有多恨他。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能沉默以對,趙鈺看著她的模樣,垂下眼眸,控制住自己的聲音,慢慢退開:「過去的都過去了, 以後你便是秦芃, 你同我回去,過去一切, 都當沒發生過。」

  秦芃沒有說話。

  趙鈺微微顫抖:「你是不是在怪我?」

  秦芃忍不住笑了:「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怪你,趙鈺,畢竟,你殺了我。」

  說著,想起當年的事來:「我的記憶少了一段,和你有關係,是嗎?」

  「對。」趙鈺也不再隱瞞:「是我做的。聖女第一次轉生時,需要一個引路人,這個引路人一定程度上會決定聖女的記憶,所以引路人一般由她最信任的人擔當。」

  「當年我母親將引路人的位置教給了你母親,你母親教給了你。」

  秦芃猜測出來,趙鈺應聲:「不錯。」

  「我隱約間聽到那首曲子,是你吹的。」

  「是。」

  「那,」秦芃最後一個問題:「你和柳詩韻在我死的時候,就認識了,是嗎?」

  「她一直是李淑對外接觸的代表,李淑手裡打探消息的暗線由她一手創建。」

  柳詩韻一直長袖善舞,熱衷開詩社茶樓,這一點,秦芃倒也不奇怪。

  她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問出了那個為難的問題:「那,她那個孩子……」

  「不是我的,」趙鈺果斷開口:「是柏淮的。她想當貴妃設計我,給我下了藥,我將計就計,換成了柏淮。」

  秦芃睜大了眼,趙鈺慢慢道:「她受孕後,催促我接她到北燕。我答應了她,她幫我帶你回來,我就封她為四妃之首。」

  「所以那時候她並不想死?」秦芃皺起眉頭。

  趙鈺點點頭:「按原計劃,那天我會帶她從茶樓中出來,讓假的屍體換上她的。可是張瑛讓我殺了她。」

  「為什麼……」秦芃驚詫出聲,趙鈺笑了笑:「張瑛知道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柳詩韻其實沒了多大價值。假的屍體,多少會有破綻,別人看不出來,她父親未必。只有讓柳石軒真的信她死了,他才會徹底倒向張瑛對付你。」

  那場大火,柳詩韻本以為是重生之火,沒想到卻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毀滅之火。

  秦芃說不出話來。對於張瑛的狠辣,她又多了幾分認知。

  看她發著呆,趙鈺替她將滑下來的被角拉了上去。

  他的動作讓秦芃回了神。

  「我明白了。」秦芃歎息出聲,閉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嗯。」趙鈺上前來,想扶著她躺下,她卻抬手按住了趙鈺的手,趙鈺抬眼看她,似乎想說什麼,然而秦芃的眼神很平靜,卻也很堅定。

  這是一種無聲的拒絕,趙鈺明白。

  哪怕他得到她,即將迎娶她,可是這個人骨子裡,心裡,卻始終拒絕這他。

  趙鈺深吸了一口氣,卻也沒逼她,退了下去。

  他覺得心裡有種無聲的苦澀蔓延開去,讓人覺得無處遁逃。

  他處心積慮謀劃到的人就在他身邊,他曾經無數次幻想和期盼,卻發現這並沒有他所想像到的開心。

  他想去握住那個人的手,卻看到了對方緊皺的眉頭,他驟然又止住動作,不敢往前。

  趙鈺和秦芃往北燕去時,秦書淮已經接到了秦銘的聖旨,召他入宮。

  此時秦書淮的軍隊已經全部入城,宮門早已關上,彷彿什麼人都沒有一般,寂靜無聲。秦書淮的士兵全部圍在城外,蓄勢待發。

  秦書淮在府中接到聖旨,宣讀的太監讀完了召秦書淮入宮的聖旨後,將聖旨交給秦書淮,秦書淮恭敬接旨後打開,卻發現聖旨中還有一句話。

  這句話是用白蠟寫成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然而秦書淮何等眼裡,一眼便看出聖旨不對。他用手指撫摸上去,細細感知,明白這用蠟寫著的三個字是,清君側。

  有了這封聖旨,日後秦書淮帶兵入宮一件事,便有了證據,是皇帝授命。

  秦書淮明白,這是秦銘在安他的心,讓他知道,他不會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秦銘被李淑扣著,這聖旨只有李淑授命,才傳得出來。所以秦銘遞出了讓他入宮的聖旨,但這封聖旨,也會成為他光明正大進入宮中通行證,李淑的催命符。

  秦書淮朝著宣讀聖旨的太監點了點頭,站起身道:「那,容臣沐浴更衣後,便去面聖。」

  秦書淮說完後,去了自己的寢室。

  江春跟在秦書淮身後,小聲道:「柳大人走了,讓您放心,人手他已經換了,但為了陛下的安危,您最好不要太早將聖旨說出來。」

  秦書淮點頭,明白柳書彥的擔憂。如今秦銘在李淑身邊,李淑是出於他是她兒子信任他。若他太早暴露了秦銘的立場,秦銘怕是會出事。

  秦銘佈置今天,明顯並非一日之功。

  如今張瑛和李淑的依仗便是世家的軍隊和他們暗中培養的一部分私軍。秦銘結交了柳書彥,在世家軍中埋下了動盪的種子。如今又說服了他,得到了真正的中堅軍隊,再讓自己埋伏在李淑身邊,一環接一環,李淑和張瑛佈置的每一個地方,都被他安插下了棋子。

  秦書淮從不敢輕視任何一個少年人,就如當年他設計讓趙芃被皇帝重視時,也不過只有九歲。

  只是秦銘這不過十一歲的心機,的確是太過深沉,讓秦書淮心中忍不住有了那麼幾分敬佩和警惕。

  秦書淮換好衣服後便趕往了宮中。

  來到宮門前,秦書淮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仰頭看向了宮門。」

  一個士兵從城牆上探出頭來,高喝出聲:「來者何人?」

  「攝政王,秦書淮。」

  秦書淮聲音不大,卻足讓每個人聽清。

  在場沒有人說話,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呼吸聲。此刻已是夕陽西下時分,秦書淮一身黑衣冕冠,風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他神色平靜,仰頭看著城樓上之人道:「奉陛下旨意,進宮覲見。」

  「陛下有令,命城外士兵後退十丈!」

  秦書淮沒說話,抬起手來。士兵整齊劃一,後退十丈。

  那士兵見秦書淮好說話,大了膽子,又道:「陛下又令,攝政王卸下兵器,獨身入宮。」

  「放肆!」

  這一次,秦書淮提高了聲音:「本王乃先帝御賜魚服,可佩劍行走於宮中。又有陛下親賜聖恩,任何時候出行宮中可帶數十隨從,陛下怎會下此命令?!莫不是陛下出了事,你以此唯由拖延本王入宮時間?速速開門,莫再生事,否則本王懷疑陛下如今聖安,只能強行入城了!」

  聽到這話,那士兵有了猶疑之色,旁邊有人跑到那士兵身邊來,耳語了幾句後,那士兵道:「好罷,攝政王,請。」

  說著,城門緩緩打開,秦書淮看了一眼江春,江春立刻清點了十三人,跟在了秦書淮身後。

  這十三人都是秦書淮身邊頂尖好手,秦書淮帶著他們一同上前,宮門打開後,一行人走了出去。

  入宮之後,一個士兵上前來給秦書淮引路,秦書淮面色不改,跟著那士兵走向長長的甬道。

  甬道兩邊都是宮牆,約有數十丈,遮住了日光,顯得十分陰森。

  秦書淮面色不變走著,同時詢問引路的士兵道:「宮中為何如此安靜?」

  那士兵明顯有些緊張:「不一直如此嗎?」

  秦書淮沒有回話。那士兵越往前走,越忍不住發抖,秦書淮平靜道:「你抖什麼?」

  「卑職……卑職……」

  也就是那瞬間,羽箭驟然如雨而降!而秦書淮也早料到了會有此變故,猛地上前一步,將那士兵高舉而起!

  羽箭紮在那士兵身上,秦書淮兔起鶴落,便以士兵為盾,朝著城牆之上攀爬而去。

  而跟在秦書淮身後的十三人紛紛從袖中甩出繩子,那身子上都帶著一個鐵爪,勾在城牆之上,敏捷而迅速跟上秦書淮的動作!

  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秦書淮已衝到城牆之上,袖中長劍瞬間劃過射箭士兵的咽喉。

  剩下十三人也隨即跟上,在城樓之上和士兵廝殺成了一片!

  無數人湧上去,秦書淮殺紅了眼。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城樓的十四人上,絲毫沒注意有幾個人悄悄來到了城門之處。

  張瑛指揮著人撲向秦書淮時,柳書彥則是來到了把手城門的地方,悄無聲息抹了守城門的士兵的脖子,砍斷了旁邊的繩子!

  城門轟然墜下,聲音震得張瑛愣了愣,隨後他猛地反應過來,大吼出聲:「關城門!」

  然而此事已來不及,衛衍帶著士兵高喝出聲:「衝!」

  柳書彥帶著人加入戰局,一時之間城樓上也分不清敵我,秦書淮一路盯著射手,看見背著弓箭的就殺!江春亦是如此,沒過多久,城樓上的射手就死傷了大片。隨著城門打開,士兵湧入,張瑛這時再傻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秦書淮早就知道他們埋伏!

  秦書淮進來,就是專程為了後面人開路的!

  射手被殺了大半,秦書淮和柳書彥又帶著人在城樓上糾纏,哪怕那甬道本是極好的狙殺位置,卻也發揮不出其真正的實力。

  越來越多士兵湧入宮來,衝上城牆,張瑛見狀,放棄了對城樓的固守,帶著人往後退去。

  外面廝殺成了一片時,李淑住在宮中,似是有些頭疼。

  秦銘跪在一邊,給李淑揉著頭,溫和了聲道:「阿母,好些了嗎?」

  「我每次一聽到這樣的聲音,就覺得頭疼。」

  李淑慢慢開口:「我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聲音,是三十年前了……那時候我也就比你大幾歲,我病了,躺在山洞裡,姐姐、哥哥、父親、母親,都提著刀劍、長槍出去了。」

  「他們讓我好好在山洞裡待著,別出去,等仗打完,他們就回來。」

  「我病了十天,」李淑慢慢睜開眼睛,眼裡帶了嘲諷:「其實也不是病,或許我早就好了吧,我只是害怕。因著害怕,我不敢陪伴他們,我就躲在山洞裡看著。齊國領軍的是秦文宣,他帶了好幾萬人呢。十幾倍於我們巫族的數量,卻還是打了十天,你說窩囊不窩囊?」

  「阿母,」秦銘垂下眼眸:「別說了。」

  「怎麼,你心疼了?!」李淑猛地回頭,捏緊了他的下巴,提高了聲音:「你想他了?我告訴過你,別惦記那骯髒的男人!生你的是我,養你的是我,他殺了我的全族,那也是你的全族!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天燒乾淨了我們巫族所有人的屍體,整個村落,而我就看著……」

  「阿母,」秦銘被李淑捏得有些疼了,可他不敢動彈,只能道:「我只是怕你頭疼。」

  「不疼……」

  李淑慢慢放開他,目光有些渙散:「我不疼……」

  「銘兒,」她焦急拉住他的手:「你會幫我的,對嗎?」

  「對。」秦銘認真看著她:「阿母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

  「你會為巫族報仇的,對嗎?」李淑眼中全是乞求。

  秦銘點頭:「會的,我會為巫族報仇。」

  「殺光那些人!」李淑激動起來,眼中帶了血色:「殺了柳家的人,殺了那些忠臣,殺了所有姓秦的人!我要這個國家,我要他秦家,數十倍,數百倍,償還我們!」

  「好。」秦銘垂下眼眸,平靜道:「阿母放心,我會殺光他們。」

  「好,好,」李淑點著頭:「銘兒,母親愛你的,」她眼中全是淚光,看著秦銘:「哪怕你流著秦家的血,我也是愛你的。」

  秦銘沒說話,他看著李淑,眼中閃過了一絲掙扎,然而卻還是慢慢開口:「母親,我也是愛您的。」

  李淑被這句話安撫,她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這時候,張瑛匆匆忙忙進來,焦急道:「秦書淮知道我們的計劃了,柳書彥也反了!」

  聽到這話,李淑面色一變,她猛地站起身來:「他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秦銘沒說話,他走到蠟燭邊上,點燃了蠟燭。

  此刻已經入夜,方才只有李淑和他兩個人在,一直沒有點蠟燭,便顯得有些昏暗。

  忙著說話的兩人也沒察覺他的動作,秦銘將指甲中的粉末挑到蠟燭中。

  他很緊張,手心出了很多汗。

  好在說話的兩人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張瑛冷著臉道:「秦書淮似乎是鐵了心攻城,帶著人在甬道就和我們打起來了,柳書彥帶人開了城門,衛衍領兵攻城,此刻朝著內宮來了。我們如今趕緊走還來得及……」

  「不!」

  李淑提高了聲音:「咱們謀劃了多少年?走?走什麼走!如今剛好,柳家衛家秦書淮都在,咱們就把他們一併埋在這裡,你帶著世家瓜分了他們的兵權,那幾個家主都是咱們的傀儡,你輔佐了銘兒稱帝,我看他們還能怎樣!」

  張瑛沒說話,李淑握住他手:「三十年了,我們沒幾個三十年了!」

  張瑛似乎是被這話觸動,他抬起眼來,抿了抿唇,終於道:「先叫人把地窖裡的東西都拿出來。」

  說著,張瑛便打算走出去,然而一動,他便察覺不對,猛地扭過頭去,看向站在燭火邊上的秦銘,怒喝出聲:「你做了什麼?!」

  秦銘被嚇得退了一步,李淑也反應過來,她睜大了眼:「你……」

  話沒說完,兩人便感覺腹間翻天覆地的疼起來。

  張瑛焦急朝著秦銘走去,秦銘猛地反應過來,他更快一步,朝著張瑛狠狠撲了過去,從袖中拔出匕首,就刺入了張瑛胸口。

  裡面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然而此刻周邊所有人都已經被董尤調遠,他站在門前,面色不動,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秦銘的刀刺入張瑛胸口,一刀又一刀,彷彿在發洩著什麼。

  李淑冷靜看著,她目光落在秦銘身上,陰毒又兇狠。

  她小口小口嘔著鮮血,等秦銘確認張瑛死了,他緩緩回頭,看向死死盯著他的李淑。

  李淑見他轉過頭來,露出溫柔的笑容,卻是問:「為什麼?」

  「你是我的孩子啊……」

  她眼裡全是失望,秦銘心口猛地一震,那些日夜壓抑著的愧疚和害怕湧現上來。

  弒母這件事,他不是沒有猶豫過。

  「我給過你很多機會,」秦銘捏緊了匕首,抬手抹乾淨臉上的血,冷靜道:「父皇那麼喜愛你,小時候我就想,為什麼你們不能好好在一起?」

  聽到這話,李淑嘲諷笑開:「你果然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你的恨,」秦銘平靜開口:「所以我,父皇,一直忍耐著你。你是巫族,父皇一直知道,可是他裝作不知道。你慫恿著嬪妃內鬥,父皇也知道,他還是裝作不知道。你讓張瑛陷害了給許多人,你和張瑛在背後拿著錢建私軍,收買大臣,攪亂世家,這些父皇都知道。」

  「甚至於最後你挑唆了秦書淮殺他,你親自殺了他,這一切,都是父皇放縱。」

  秦銘說著,眼眶慢慢紅了:「他多好的人啊。他那麼寵你,你要什麼他都給你。他知道你只有你自己,沒有那些世家支持,他怕你受傷害,故意寵愛其他女人,但其實他心裡最喜歡那個,從來都是你。」

  李淑沒說話,眼神很平靜:「所以呢,我就該原諒他?」

  「不該。」

  秦銘閉上眼睛:「父皇說了,你不該原諒他,死在你手裡,他死得其所。可是你不該的是,還想著要將這場仇恨報復到其他人身上。」

  「靖帝發兵征討巫族,父皇反了,殺了靖帝。父皇作為主將征討巫族,那父皇也死在了你手裡。這場仇恨該了結了,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執迷不悟呢?!」

  秦銘提高了聲音:「你殺了父皇,你挑唆了皇后帶著皇子造反,你一手策劃了宮變,讓張瑛遣人放火燒死了所有皇子,就為了捧我上這個位置。」

  「我當了皇帝,你還不滿足。還你想殺秦書淮,害姐姐,濫殺大臣擾亂朝綱,李淑,」秦銘叫了她的名字,神色平靜:「朕忍夠了。」

  看著秦銘叫她的模樣,李淑忍不住大笑起來。

  「好好好,真是秦文宣的好兒子。枉我這樣信你,總想著你還是個孩子……」說著,李淑眼裡光芒漸漸暗淡,秦銘知道,這是人死之前的模樣。兩年前,他在自己父皇身上看見過。

  那天晚上他被父皇的人偷偷帶回了宮裡,他見了他最後一面,秦文宣拉著他,溫和道:「銘兒,我將去了。」

  那時候宮裡已經被圍得嚴嚴實實,秦銘知道這是要發生大事,他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握緊了秦文宣的手道:「父皇放心,我一定給你報仇。是誰做的?是……」

  「別報仇了,」秦文宣溫和出聲:「我就是想看看你,想同你說一聲,你得好好保護自己,迫不得已的時候……我這裡有一道聖旨,你便是殺了你的母親,我也不會怪你。」

  聽到這話,秦銘就愣了。

  他一直知道秦文宣和李淑之間那點糾葛,可是他卻怎麼都沒想過,真的有一天,他的母親會殺了他的父親。

  然而他的父親在臨死之際,卻還是要同他說:「若不是迫不得已,別怪她。她這輩子,也不容易。」

  他看著自己父親的眼漸漸暗淡下去,一如今日的李淑。

  他清楚知道,如今的李淑很快就要去了,很快,他在這世上,除了秦芃之外,將再無親人。

  不是不難過,不是不心酸。

  他畢竟才十一歲,再如何聰明,也只是個孩子。看著李淑躺在地上,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抱抱她。

  李淑看出秦銘眼裡的掙扎,朝著秦銘招了招手。

  「兒……」

  她叫他。

  秦銘眼中有了眼淚,他忍不住往前走去。

  李淑不是一直不好的,很多時候,她情緒平靜的時候,她也會抱著他,溫柔和他說巫族的山和水。

  那是她一生無法忘卻的執念,也是一生回不去的故鄉。

  秦銘蹲下身,將李淑抱進懷裡。

  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他哽咽出聲。

  李淑溫柔瞧著他:「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還要動手呢?」

  秦銘抬眼看她:「既然這麼難過,」他聲音中全是哭腔:「為什麼還要動手呢?」

  李淑微微一愣,輕歎出聲:「你瞧見了呀。」

  秦文宣死那晚,她坐在皇陵之中,也是哭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是那一晚,她突然覺得特別難過。明明該是仇人,然而他如今死了,她卻也會難過。

  那時候張瑛在宮裡,按照原來的計劃,在秦文宣死後,挑撥了皇后和他的兒子與太子爭鋒相對,造成宮亂,再將所有皇子困在宮中,一把火燒死,嫁禍了皇后。

  秦書淮順利進京,他以為秦文宣是死於他的毒,所以他心存愧疚,輔佐了秦銘登基。

  按照他們的計劃,秦書淮輔佐秦銘,她以太后之身監國,發展了自己的勢力後,再聯合世家,剷除秦書淮。

  誰知道,秦芃卻突然出來了呢?

  李淑從來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所以她從來沒想過要讓自己所有兒女摻和進來。

  秦銘無法逃避,可秦芃不一樣啊,她那個軟弱又天真的女兒,她給了她謀劃了最好的前程,讓秦芃以一個看似不受寵的公主身份,嫁給了這個國家最頂尖家族的嫡長子為正妻。

  可是誰知道,衛煬會死呢?

  秦芃守寡了那麼十幾年,她不敢在秦芃身上投入太多感情。

  可是當秦芃以那樣張揚方式回來的時候,她心如刀絞。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女兒死了?!

  她怎麼會不知道,這樣巨大的變化,那絕不是自己的女兒。

  那是巫琴的女兒,只有巫琴的女兒,才會如此。

  當年巫琴背叛了族人,他們追殺她。如今她女兒送到她手裡來,她怎麼會放過她?

  於是她退後,讓秦芃上前和秦書淮糾纏。

  她本是想著,讓秦芃作為秦書淮的把柄拿捏秦書淮,誰又知道這個秦芃有這樣大的野心?而趙鈺在知道秦芃的存在後,又願意如此不顧一切來交換這個女人?

  所有一切不該這樣早進行。

  他們該慢慢經營了自己的勢力,不該在這個時候就和秦書淮直接對上。

  可是因為秦芃的存在,秦書淮提前露出了這樣多的弱點,趙鈺給了他們這樣多的機會,而秦芃一步一步構建自己的勢力,若由著秦芃發展下去,未來不可預期。

  他們扛不住趙鈺的誘惑,在此刻動手,本也該是有八分把握。秦芃離開,秦書淮必然心亂如麻,這時候他們召秦書淮入宮,直接將其斬殺,聯合世家打壓秦書淮的勢力,以趙鈺相威脅,逼迫衛衍站在他們這邊。

  如果衛衍要動手,他們就讓趙鈺出兵相助。衛衍絕不可能引狼入室,只能加入他們。

  這一切本該完美結局。

  可是秦銘卻背叛他們。

  秦銘聯合了柳書彥,在世家軍中安插了臥底。又暗中說服了衛衍,讓衛衍假裝被趙鈺收買同他們一個陣線。最後又在這宮變的緊要關頭,下毒殺了他們。

  他們每一個環節都被秦銘擊破,而這一切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是她的孩子。

  因為他是她一生以為的依靠著指望。

  李淑看著面前這個抱著她痛哭流涕的孩子,心中既愛又恨。

  她有著一個母親的愛,可她也有著無盡的怨恨。

  是她的愛讓他們的族人失敗,是她對秦銘的愛害死了張瑛,害了她三十年的計劃就此終結。

  無數恨意湧上心頭,她看著秦銘嚎啕痛哭叫著她阿母,她拼勁全力,用蒼白的雙手抱住了秦銘。

  「我兒……」她微笑,眼淚盈滿了眼眶,匕首從袖中驟然拔出,貫穿了秦銘的身子!

  秦銘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看向李淑。

  母子大概都是這樣。李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兒子會害死她,而秦銘也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母親,真的會對自己動刀。

  他們總是對別人無比殘忍,卻總是幻想別人會回饋自己滿滿愛意。

  看見秦銘的眼神,李淑終於撐不住了。

  她慢慢閉上眼睛,放開了手中的匕首。

  「陪我走吧……我兒……」

  說完,李淑再也沒有了聲音。

  秦銘閉上眼睛,忍住腹間疼痛,艱難出聲:「董尤,進來拿鳳印,吩咐外面,太后懿旨,全軍不做抵抗,放下武器,讓秦書淮進宮!」

  「是!」

  董尤立刻應聲,秦銘艱難道:「你,找個太醫,來……」

  董尤聽到這話,察覺不對,趕忙開了門。

  一見到屋中景象,董尤愣了愣,秦銘從李淑袖子中翻出鳳印,遞給董尤。董尤趕忙接過,出去給了守在外面的侍衛長後,吩咐了自己徒弟去叫人後,趕緊回了屋中,去扶住秦銘:「陛下,您這是……」

  「讓,秦書淮,快點……」

  秦銘艱難出聲。董尤連連點頭:「我已經讓人去了,很快就會結束的,您別動了,我扶您坐著。」

  秦銘疼得說不出話來,他靠在董尤身上,董尤是看著他長大的,忍不住紅了眼眶。秦銘覺得眼前一點點黑下去,小聲道:「董尤,我以為我會很害怕死,可現在我突然發現,我不怕了。」

  「陛下說什麼呢,」董尤帶著鼻音:「陛下乃真龍天子,有國運護體,怎麼會死?」

  「你,別騙小孩子了……」

  秦銘艱難出聲:「有什麼真龍天子啊,如果真的有,父皇怎麼會死呢?」

  兩人說話間,秦書淮已經帶著人來了。

  他們本就已經到了內宮外,董尤的人拿了太后的鳳印,帶著人來讓士兵停戰之後,秦書淮們便長驅直入,直接進了李淑的未央宮中。

  秦書淮幾人到了門口,士兵攔住秦書淮的路,同秦書淮道:「陛下有領,只讓攝政王,柳書彥、衛衍三人入殿內。」

  秦書淮點點頭,讓江春站在外面,帶著柳書彥和衛衍進了大殿中。

  一進去,三人便被屋內場景震了一下,秦銘捂著腹間的傷口,靠著董尤坐著,太醫剛才進入屋中來,替秦銘把著脈。

  秦銘微微合眼,艱難道:「秦書淮,朕怕是不行了。」

  秦書淮心中一動,他素來知道秦芃疼愛這個弟弟,而這個弟弟與趙鈺不一樣,他有勇有謀,能屈能伸,若他長大,怕是比在場任何一位都要優秀。

  他如今不過十一歲,卻平靜對秦書淮說出這樣的話,秦書淮不由得喉頭哽咽,慢慢道:「你姐姐回來的時候,會想見你。」

  聽到這話,秦銘慢慢睜眼,艱難看向秦書淮。

  「這天下,」他抬手,將秦書淮來的路上他讓董尤準備的聖旨遞過去,他的手微微顫抖,卻還是堅定道:「我給你。」

  秦書淮看見他已經無力,抬手握住了聖旨的另一頭。秦銘抬眼看著秦書淮,認真道:「你,把我姐,帶回來。」

  他目光堅定清澈,認真道:「別被江南水鄉柔了心腸,秦書淮,我父皇說,他之所以,看中你,看中的,就是你在北燕磨礪出的那份狼性。這江山得靠打下來,才算穩固。」

  聽到這話,秦書淮捏緊了聖旨一頭,慢慢抬起眼來。

  看見秦書淮的目光,秦銘鬆了口氣。

  「姐夫,」他終於露出了一個孩子才有的軟弱和依戀,他朝著秦書淮伸出手,秦書淮將他攬到肩頭,秦銘閉上眼睛:「我,好想我姐。」

  他這一生最溫暖的時光,就是秦芃睡在他身邊,給他講故事的時候。

  那是唯一將他當成孩子的人。

  她照顧他,陪伴他,真心實意的,想要保護他。

  哪怕他不需要她的保護,哪怕他知道,這世界險惡如斯,那人張開廣袖將他擁入懷中的時刻,他仍舊覺得心安。

  他的姐姐。

  他如此真切知道。

  秦書淮抱著秦銘,他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

  太醫抬眼看向秦書淮,顫抖了聲道:「陛下……陛下……」

  「說。」

  「陛下如今傷勢嚴重,怕是撐不過七日……」

  太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秦書淮閉上眼睛,轉頭看向衛衍。

  「七日夠你找到巫禮嗎?」

  衛衍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這天下若是論醫病救人,怕是沒有人能超過巫禮,他忙道:「可以。」

  秦書淮點點頭:「你帶陛下,趕緊走。」

  說著,他便讓董尤立刻去準備,然後將秦銘交給太醫,認真道:「這七日陛下就交給你。」

  太醫舒了口氣,他們本就是謹慎的性子,說是七日,實際上保上八九日,也未必不可。

  太醫點點頭,趕緊道:「是。」

  秦書淮應了聲,握著那道傳位聖旨走了出來。

  柳書彥跟在他身後,他身上還帶著血跡,手握聖旨,滿是肅殺之意。

  柳書彥看著他的模樣,驟然想起當年姜家初見時,那青年全身是血,卻還是艱難爬行著,想要去拿刀。

  秦文宣沒有看錯,這個如書生一樣一貫平靜儒雅的男人,骨子裡帶著磨滅不開去的狼性和熱血。

  那狼性在這南齊多年溫和治國的理念中打磨,甚至於有時候都被遮掩下去。

  柳書彥直覺他要做什麼,等轉過彎,秦書淮突然道:「我要去北燕,如今內宮中的事就交給你打理。」

  柳書彥微微一愣,忍不住道:「你不怕我趁亂做手腳嫁禍你?」

  秦書淮回頭看他:「可以。」

  然而柳書彥卻知道,這聲可以的意思是,你可以做,然而,後果自負。

  柳書彥歎了口氣,點頭道:「好,我明白。那你要去北燕做什麼?」

  秦書淮沒回答他,卻是換了句話道:「從南邊軍抽調十萬,世家軍抽調二十萬,送到青州、幽州、華州三州去,命戶部兵部做好軍餉銀兩準備。」

  「你要開戰?!」

  柳書彥提高了聲音,秦書淮平靜道:「不一定會,但也許會。」

  「柳書彥,」他回過頭,看著柳書彥,聲線中不帶一絲情緒:「你知道我從北方回來時最奇怪的一點是什麼嗎?」

  「我最不能明白的,就是為什麼南齊人這麼驕傲風骨氣節,這麼想要一份尊重,卻又這麼怕戰?」

  「一個國家若連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你又怎麼指望能有什麼太平?」

  柳書彥沒說話。

  風夾雜雨絲吹過長廊,宮燈搖搖晃晃。秦書淮神色平靜:「我會去北燕策反夏侯顏。若我能成,南齊直接進攻,取燕南八州。若我不能成,那不管如何,都要打。」

  「舉國之力,一路打到燕都去,當年北燕做過什麼,我們今日就做什麼。」

  「衛衍……」柳書彥有些猶豫:「衛衍怕是……」

  「你告訴他,」秦書淮聽到腳步,知道是衛衍來了,他提高了聲音:「若衛家出的是連打仗都不敢的將領,那不如提劍來,我替他衛家先斬了他!」

  衛衍出現在長廊盡頭,他看著站在遠處的秦書淮,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回到了當年衛家滿門戰死那一場戰。

  他的父親,他的兄長,手中扛著南齊的旗幟,拼命揮舞。

  高喊出那一聲——戰!戰!戰!

  他忍不住捏緊了拳頭,一字一句出聲。

  「陛下想戰,」他心中洶湧澎湃:「那臣領命,便戰!」

  秦書淮沒說話。

  柳書彥聽得那一聲「陛下」,心中陡驚。

  或許是秦銘那堅決要戰的意志,或許是那份早已積壓多年的屈辱,又或許是這場宮變森森血氣激起來的昂揚情緒。

  柳書彥明顯覺得,無論是秦書淮還是衛衍,似乎都對這個國家有了另外一種信念。

  如果說過去的南齊是一個一直企圖盡善盡美,以和為貴的君子。

  那這一刻鐘,便是君子拔劍,怒指他方。

  秦書淮看著衛衍堅定的眼,衛衍提著劍,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跪在秦書淮身前。秦書淮抬眼看向柳書彥,柳書彥抿了抿唇,也跪了下來。

  秦書淮鬆了口氣。

  「南齊交給你們,」他平靜開口:「我走了。」

  說完,秦書淮轉身離開。

  江春早已備好馬匹,秦書淮上車之後,江春跟上道:「趙一先去北燕找夏侯顏,王爺,若夏侯顏不反怎麼辦?」

  「他不會不反。」

  秦書淮平靜開口,放下簾子。

  齊國內亂以極其迅速的方式平定,柳書彥臨時授命為丞相,執掌內政。衛衍迅速到了南方邊境,將秦銘交到巫禮手中後,折轉到了北方戰線,而秦書淮對外讓替身繼續當著他的攝政王,暗地裡追著秦芃往北燕前去。

  只是這些私下的事一時半會兒傳不到趙鈺手裡,也只是宮亂平定一事傳到趙鈺手中,而這時他才到北燕邊境。

  秦芃身體不好,一路幾乎都在昏睡。她迷迷糊糊睜眼時,看見趙鈺握著紙條,皺著眉頭。

  她輕聲咳嗽,小聲道:「怎麼了?」

  「你醒了,」趙鈺回過神來,趕忙上前來:「喝水嗎?」

  秦芃沒說話,就這趙鈺的手抿了一口水。

  趙鈺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腿上靠著,秦芃沒有力氣掙扎,就平靜靠著。

  秦芃沒有反抗這件事讓趙鈺幾乎激動得哭出來,他心情瞬間好了許多,手中的紙條也變的無關緊要來。他溫和道:「姐,齊國內亂平定了,您可以放心了。」

  聽到這話,秦芃心裡舒了口氣。她抬頭看向趙鈺:「阿鈺,你還會找齊國麻煩嗎?」

  「姐姐在我身邊,姐姐說什麼是什麼。」

  趙鈺垂下眼眸,握住秦芃的手。

  他覺得內心特別安定,只要這個人在自己身邊,他就覺得心裡是安靜的。

  哪怕他心裡有那麼隱約的惶恐,在她皺眉的時候,在她壓抑著那些悲傷的時候,總會有個小小的自己,害怕又難過。

  聽到趙鈺的話,秦芃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阿鈺……」她想說什麼,卻始終沒說。趙鈺也不問,抬手替她揉著太陽穴。她如今睡得久,容易頭疼,趙鈺也是想方設法,想讓她舒服一些。

  馬車走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其他人交談之聲,柏淮卷起簾子,恭敬道:「陛下,接駕的隊伍來了。」

  「嗯。」

  趙鈺點了點頭,低頭同秦芃道:「姐,到北燕了。」

  秦芃應了聲,趙鈺看她還沒有力氣,就將她打橫抱起來,走出馬車。

  一出馬車,秦芃就看見一條紅色的長毯往前鋪去,長毯邊的樹上開滿了紅色的鮮花。

  秦芃看不出那些花是什麼品種,只見紅燦燦一片綿延開去,彷彿是火一般灼燒著人的眼球。

  道路兩邊是一抬一抬蓋著紅布的箱子,順著道路一路鋪陳而去。

  秦芃皺了皺眉頭,在趙鈺懷中抬眼,咳嗽著道:「這些……是什麼?」

  「你的聘禮。」

  趙鈺說著,將她放到御攆之中。旁邊人看見趙鈺將一個女子放到自己御攆上,都忍不住抬眼打量。

  禮官忍不住開口:「陛下,這於……」

  「以後,這就是朕的皇后。」知道禮官要說什麼,趙鈺微笑著回頭,那笑容又冷又涼,被那目光注視著,禮官頓時如墜冰庫。

  這個帝王有著怎樣的鐵血手腕,禮官不是不知道,他這樣看著臣子的時候,如有半句不妥,那就是要人頭落地的。

  禮官趕忙跪下,手心全是冷汗,趙鈺看著對方,溫和道:「朕日後還打算同皇后一同坐在金座上,你說,合不合禮節呢?」

  「禮由人定,陛下說合禮,那就是合禮!」

  禮官倉皇開口,趙鈺大笑起來,拍了拍對方的肩,上了御攆。

  秦芃旁觀著這一切,眼中全是冷意,等御攆重新動起來後,秦芃直接道:「那些聘禮是什麼?」

  「今年的稅銀。」

  「什麼意思?」

  「姐,這世上所有的東西,我都想給你最好的。」

  說著,他握住她的手,眼裡全是溫柔:「我要為你鋪千里紅妝,我要給你舉行最盛大的婚禮,我要讓你與我平起平坐,把這北燕江山與你一同分享。你看,」他捲起簾子,讓秦芃看到夾道那鮮豔的花朵,溫和道:「我特意讓他們準備的木芙蓉,嫁接到我們沿途的樹上,好看嗎?」

  「你瘋了!」

  聽到這話,秦芃驟然提聲。

  他們這一路約有一千里的路程,如果真按照趙鈺所說,他讓沿路各州府把路上所有樹木都嫁接到木芙蓉上,可知那要廢多少心血?

  更不要提那沿路上一台台作為她「嫁妝」的稅銀,怕是要掏空這些州府。

  「那些稅銀,最後收到哪裡去?」

  秦芃儘量讓自己聲音平靜,趙鈺微微一笑:「自然是你的私庫。」

  「你瘋了……」

  這一次,秦芃是真的覺得趙鈺瘋了。

  任何一個國家的君主,只要有理智,怎麼能做出把整個國家一年的稅收交給一個敵國嫁過來的公主這種事?

  不需要任何試探,秦芃便知道,此刻北燕必然是民怨四起。

  她焦急握住趙鈺的袖子,慌忙道:「阿鈺,我不需要這些。這些稅銀我不要,你讓他們收回去。你這樣會害死你的啊!」

  趙鈺面色平靜,他看著秦芃焦急的表情,好久後,苦澀笑開:「我許久沒見你這樣關心我了。」

  秦芃愣了愣,她沒想過,趙鈺竟是說了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彷彿是一種無聲的指責,然而在說完後,趙鈺也察覺這話的不妥,忙道:「我不是說你不關心我……」

  說到這裡,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秦芃看著他的神色,想起以前來。

  她嫁給秦書淮後,對秦書淮的指責不是不在意,多多少少,總是疏遠了趙鈺。

  趙鈺期初還會想著法子鬧,可是他越長大,就鬧得越少。

  秦書淮指責趙鈺心機作梗是真,可她疏遠他,也是真。

  秦芃也說不出對錯,尤其在趙鈺不是她親弟弟的前提下,她更不知道對錯。

  兩人沉默了片刻,秦芃主動伸出手,拉住他:「阿鈺,稅銀你得還回去。」

  趙鈺看著秦芃拉著他的手,垂下眼眸,應了聲:「好……」

  稅銀是還回去了,然而那一路的木芙蓉卻是已經裝好,於是秦芃一路視線所過,都是豔麗的紅色。

  千里紅妝,的確如此。

  行了約莫半月的路程,秦芃終於到了燕都。

  燕都同她七年前來時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城門緩緩打開時,秦芃看見故土的顏色一點一點印入眼中。

  她當著姜漪時,當著董婉怡,甚至於當秦芃最開始的時候,她無數次設想過,自己有一日回來。

  那時候她會是什麼樣呢?大家會歡呼嗎,會歡喜嗎,她將以什麼身份歸來呢?

  她不知道。

  可她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大約是那時候,他的弟弟會依舊如當年一樣,撲進她的懷中,含淚叫她一聲姐姐。

  那時候她可以說,阿鈺,姐姐回來了,你過得好嗎?

  可如今站在城池前,她發現自己連這點最肯定的事,都沒猜測准。

  她捂住胸口,輕輕咳嗽。

  她已經病了一路,趙鈺急得不行,可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抬手握住秦芃的手,溫和道:「芃芃,慢著些。」

  如今已經到了燕都地界,趙鈺不可能當著眾人叫她姐姐。那聲芃芃出來,秦芃的手忍不住抖了抖,而趙鈺的心也是抖的。

  他想這樣呼喚她,已經想了很多年。

  兩人沉默著到了秦芃住的地方,秦芃已經是力乏,她擺了擺手,同趙鈺道:「我累了。」

  趙鈺有些心慌,秦芃如今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風寒遲遲不好,怎麼看都不是要好的樣子。

  趙鈺強笑道:「姐姐先睡吧,太醫很快就來了。」

  兩人說話間,一行人提著藥箱走了進來,他們輪流上來給秦芃看診,秦芃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等看完了之後,太醫去了另一個房間會診。趙鈺看著秦芃睡著後,去了側殿,等著太醫最後的結果。等了許久後,一個青年走了進來,他是趙鈺從鄉野裡帶來的大夫,叫張青,因醫術超群,極得趙鈺賞識。

  張青行了個禮,趙鈺擺擺手道:「直接說怎麼回事兒吧。」

  「風寒久了,邪氣入體。」張青言簡意賅:「不過臣以為,風寒其次,心病為重。」

  「心病?」趙鈺抬頭,皺起眉頭:「心病不治,會怎樣?」

  「心病不治,久不能醫,怕是……」

  剩下的話張青沒有說下去,趙鈺卻也明白。

  他心裡泛苦,秦芃雖然答應了來北燕,可他又怎不知她牽掛誰記掛誰?

  「還有一件事……」

  張青有些擔憂,趙鈺抬頭,看見張青遲疑的神色,心裡有些不安:「怎麼了?」

  「公主似乎……已有身孕。」

  張青打量著趙鈺的神色,將這話說出來。

  趙鈺面色驟變,張青當即跪了下去,一言不發。

  未婚公主懷著孩子,而這個公主還即將成為北燕的皇后,這樣大的秘辛,張青覺得,他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然而趙鈺在意的卻不是這個孩子,而是秦芃受孕後,就再沒了轉生的機會。

  她的命就只剩下這一次了,而她此時心中積鬱,久不能醫。

  趙鈺不敢想深,他心裡有什麼惶恐著,讓他端杯子的手都忍不住顫抖。

  他勉強控制住自己情緒,才抬起頭來道:「之前的大夫都沒同我說過這事兒。」

  「公主受孕不久,脈象不顯,只是臣精於此道,方才診出。」

  聽了這個解釋,趙鈺點點頭:「那此事不必聲張。」

  「臣明白。」

  張青恭敬開口。趙鈺揮了揮手,讓張青退了下去。

  而後他又回到秦芃身邊去,秦芃閉著眼睛,似乎陷在噩夢裡。

  她夢見年少時大雪,特別冷。她和趙鈺靠在床板上,用一床被子蓋著他們,趙鈺和她擠在一起,兩個孩子瑟瑟發抖。趙鈺抬頭問她:「姐,母妃呢?」

  「她……不知道。」

  其實秦芃知道。

  他們的母親,此刻早已忘記了他們,她去了液湖邊上,等著那個不會見面的君王。因為她知道君王一定會在下雪的日子看液湖,所以她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去苦等君王。

  那個晚上特別冷,秦芃忍不住想,如果母妃回來就好了。

  她有著從自己宮裡帶來的冬裝,那件棉衣好看又暖和。她只有在想見皇帝的時候,才會在冬天拿出來。

  她特別想她母親回來,把棉衣拿出來,他們三個人蓋在一起,就沒那麼冷了。

  她這麼想著的時候,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秦芃從床上跳下去,打開了窗戶,就看見秦書淮站在門口。

  因喪期未過,他頭上綁著素白的抹額,穿著一身素衣,看上去彷彿是冰雪雕刻的少年一般。

  他手裡拿著白狐大氅,因寒冷染讓面色帶了些青色。他將白狐大氅遞給她,聲音打著顫道:「你拿著。」

  秦芃愣了愣,不解道:「你都冷成這樣了,拿這個給我做什麼?」

  秦書淮抿了抿唇,遞給她道:「我沒事,你拿著。」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將人往屋子裡一拉,關上大門就往床上拖道:「你這大氅這麼大,咱們三個人擠一擠,夠用的。」

  「誰和你擠……」

  秦書淮忍不住開口,然而兩人交握的雙手所帶來的溫暖,又讓他不忍離開。

  他半推半就被秦芃拉上床,和秦芃擠在一起。秦芃趙鈺抱在懷裡,和秦書淮靠著牆披著大氅擠在一起。

  秦書淮僵著身子,目不斜視,秦芃奇怪看他一眼:「你緊張什麼?」

  「母親說,男女七歲不可同席……」

  「那那些同床的怎麼回事?」

  秦芃翻了個白眼,秦書淮紅著臉道:「那怎麼一樣?他們是夫妻。」

  「哦,」秦芃點點頭道:「那你別擔心了,以後我嫁你好了。」

  說著,她拍了拍秦書淮的肩道:「我靠靠你行嗎?」

  秦書淮想說不行,秦芃已經靠過來了。

  靠在那人肩膀上,感受著那人帶來所有的溫度,然而秦芃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格外酸楚,只能是反反復復叫著那個人的名字。

  秦書淮,秦書淮。

  她發了一夜的高燒,趙鈺就坐在旁邊,聽她喊了一夜。

  他沒說什麼,安靜給秦芃用酒給她擦著手掌、手臂散熱。

  聽她喊得嘶啞了,還會給她餵點水,潤潤嗓子。

  等秦芃醒過來時,看到的就是趙鈺通紅的眼。

  他熬了一夜,馬上就要上朝,他也有些累了。

  可他沒表露半分,反而在秦芃醒來的第一時間上前問她:「好些了嗎?要吃什麼?」

  秦芃靜靜看著趙鈺,好半天後,終於道:「其實你不必對我這麼好。」

  說著,她苦笑起來:「我已經來北燕了,不是嗎?」

  聽到這話,正準備給秦芃喂水的趙鈺頓住了動作,他慢慢抬頭,看向秦芃。

  「你以為,」他彎了嘴角,眼裡彷彿是要哭出來一般:「我做這麼多事是為什麼?」

  「如果只是要你回來,」他艱難出聲:「我又對你這樣好,你以為,我圖什麼?」

  「趙芃,」他放下水杯,垂下眼眸:「我求你一件事。」

  「你可不可以,」他抬眼看她,聲音裡幾乎帶了哀求:「過得好一點。」

  秦芃沒說話,她抬眼看著床頂,目光有些渙散。

  「阿鈺……」她輕聲歎息:「又誰不想過得好一點呢?我只是,做不到啊。」

  「我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他。」

  秦芃聲音很輕,落在趙鈺心上,卻如雷霆一般驚響。

  趙鈺抓緊了自己的衣擺,面上平靜不動,秦芃沒有察覺他的情緒,慢慢道:「有時候我在想,我上輩子,一定是很壞的人。所以這輩子才要遭遇這些。明明我已經很努力了,他也已經很努力了,可我們總不能在一起。你看,如今我們明明相愛,可卻還是要分開。而這一切,卻是我最愛的弟弟造成的。」

  趙鈺聽到這話,他一點點抬眼,目光落在秦芃臉上。

  「你怪我?」

  「我不知道。」

  秦芃有些茫然:「我該怪你,可是我又怪不起來。我只是覺得,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過去,我希望,」她說這話,又緩又平,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在陳述一個她認為的事實:「我從未見過你。」

  趙鈺沒說話,外面傳來催促他上朝的聲音。

  他站起身來,身子卻微微打顫,可他還是挺直了脊背走出去,彷彿什麼都無法打倒他。

  秦芃睡了一會兒,外面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秦芃回過頭去,便看見一個宮裝女子捲簾走了進來。

  她有些詫異,撐著自己起身:「白芷?」

  「公主。」白芷笑了,秦芃一時有些遊移不定:「你是叫我……哪個公主?」

  「您的事,」白芷抿了抿唇,似乎還是不太好接受:「陛下已經同我說了。」

  秦芃一時不知道帶該如何說下去,白芷卻是笑了笑道:「我一直也……無法相信。只是陛下反覆告訴我,我也查了很多典籍,這才信這是真的。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你真的會回來。」

  白芷眼裡帶了眼淚,坐到秦芃面前,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秦芃,吸了吸鼻子,卻是笑了:「瘦了。」

  「嗯。」秦芃也笑起來,她笑容溫和許多,看著白芷道:「回來後,可還好?」

  「挺好的,」白芷趕忙從旁邊拿了個盒子來:「我帶了些你小時候喜歡吃的點心,你看看。」

  說著,她伸手扶著秦芃坐起來。

  都是很多年前她喜歡吃的點心,秦芃看著,便忍不住笑了。

  「這麼多年,還開著呢?」

  「有一些開著,有一些沒有,」白芷給她拈了塊梅花糕,聲音裡帶了懷念:「關門的那些,我便去找了老闆,跟著學了手藝,倒也不說一模一樣,七八成口味是有的,你嘗嘗吧。」

  秦芃應聲,小口小口吃著梅花糕。

  白芷看著秦芃這安靜小心的模樣,心裡忍不住疼了起來,她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她扭過頭去,卻是道:「公主,南齊的內亂定了,你知道嗎?」

  「嗯。」

  秦芃低頭吃著梅花糕,一言不發。

  白芷繼續道:「秦銘似乎受了傷,將位置傳給了秦書淮,如今秦書淮已經是皇帝了,你知道嗎?」

  聽到這話,秦芃動作頓了頓。

  那個名字讓她目光渙散開去,然而她又突然想起,其實這事兒與自己已經沒有了干係。

  她低下頭去,小聲道:「哦。」

  「公主,」她深吸了一口氣:「如今齊國開始調兵,陳兵在邊境了,您說他們要做什麼?」

  聽到這話,秦芃猛地抬頭!

  白芷靠過來,壓低了聲道:「如今朝中人都不滿陛下,燕南十六州割讓一事激起了朝中公憤,公主,你要小心。」

  小心什麼,秦芃自然是知道的。

  北燕的臣子不願意割讓燕南十六州,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破壞這場婚事。

  他們會做什麼,秦芃用腳趾頭也想的出來。

  她的呼吸不由得重了些。

  如果北燕的臣子打算送她離開……

  她穩住心神,面上不顯,看著白芷道:「你同給我說這些做什麼?」

  聽到這話,白芷沒有說話,她抿了抿唇,卻是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公主,白芷一直是白芷。」

  「你喜歡趙鈺。」

  秦芃一針見血,白芷蒼白笑開:「我可以為了我的喜歡拋頭顱灑熱血,但不該牽扯他人。」

  秦芃沉默無言。白芷同秦芃再說了兩句,便起身離開。

  等白芷走後,秦芃閉上眼睛,開始思索白芷的話中的含義。

  白芷如今不僅僅是白芷,她還是夏侯顏的夫人。而夏侯顏如今也不僅只是個侯府世子,還是北燕的兵馬大元帥。

  趙鈺把這個位置交給夏侯顏,便是因為夏侯顏是他最信任的人。當年趙鈺曾救過夏侯顏,無論是救命之恩,還是後來一同長大的交情,都讓趙鈺無條件信任夏侯顏。

  可是如今白芷卻來同秦芃說這些,這是為什麼?

  而同一時間,朝堂之上,趙鈺面色已是越來越難看。

  一群老臣吵吵嚷嚷,其中一位走出來,憤怒道:「陛下,燕南十六州何等重要,您為了區區一個女人一句話就送了,您可對得起趙氏列祖列宗?!」

  「那楊大人什麼意思?」趙鈺冷笑出聲:「不送,那再打回來?」

  燕南十六州如今已經開始交接。衛衍等人本就不是省油的燈,他在齊燕中間地段停留了數日,便是讓衛衍派來的人接管燕南十六州。

  如今燕南十六州已經被完全掌控了八州,再打又談何容易?

  楊大臣臉色很是難看,他壓著氣憤道:「如今長公主與陛下還未成婚,若此親事不成,陛下的承諾自然不該履行,倒是我等再同齊國談……」

  「閉嘴!」

  趙鈺猛地提高了聲音,抬手將手中鎮紙砸了過去。

  那鎮紙擦著楊大人的髮冠而去,落在地上,趙鈺站在高臺之上,冷靜道:「我既然將人帶了回來,就沒有送回去的道理。同樣,我送出去的東西,那就這樣。如今最大的事是什麼?不是爭論什麼燕南十六州,是朕的婚事!」

  「禮部尚書,」他目光落在禮部尚書身上,眼中帶著冷意:「婚禮籌備如何?」

  禮部尚書嚇得當場跪在了地上。他不敢抬頭,也不敢應聲。

  如今婚事若是沒有準備好,那必然要得罪趙鈺。若是準備好了,則是得罪了朝中所有大臣。

  趙鈺看出禮部尚書的猶疑,溫和道:「禮部尚書,如果這樣的事你也幹不好,你說你這條命留著,還有什麼用?」

  「陛下恕罪!」

  禮部尚書從趙鈺的眼中看出殺意,慌忙道:「可以了,陛下,婚禮早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開始。」

  「好。」趙鈺點頭,淡道:「那就按照原計劃,後日初十,如期舉行。」

  「陛下!」

  楊大人提高了聲音,帶著悲痛道:「您三思啊!」

  「不需要三思了,」趙鈺坐回金座,平靜道:「這件事朕已經想了快十年了。今日誰再攔朕,就不要怪朕不客氣了!」

  這話裡帶著殺意,所有人都聽了出來,一時之間,在場人都敢怒不敢言,異常沉寂。

  等下朝之後,夏侯顏首先走了出去。楊大人追了上來,焦急道:「夏元帥!」

  夏侯顏止住步子,看見楊大人來到身前,平靜道:「楊大人,何事?」

  「夏元帥,」楊大人喘著粗氣:「今日之事,元帥就這麼罷休了嗎?!」

  「不然呢?」

  夏侯顏垂下眼眸,眼觀鼻,鼻觀口,看不出喜怒。

  楊大人咬緊牙關:「燕南十六州何等關鍵之地,夏帥元就任憑陛下如此賣國嗎?」

  夏侯顏不說話,楊大人還要說什麼,他突然抬手,拍了拍楊大人的肩,平靜道:「這事兒你不該管了。」

  說完,夏侯顏便走了出去。

  他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往家回去,剛進入家中,白芷便匆匆忙忙上前來,焦急道:「夫君!」

  看到白芷,夏侯顏忍不住笑了,然而他察覺白芷神色不對,又收了笑容;「怎麼了?」

  「有人要見你。」

  白芷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後院。夏侯顏抬眼看過去,好久後,點了點頭。

  白芷替夏侯顏將下人都支開,夏侯顏獨身進了後院。到了院落中,夏侯顏便見到一個白衣公子,席地而坐,正對著棋盤與自己對弈。

  他身後站著兩個侍衛,一個長得十分英俊,另一個頗為清秀,但只需要一眼,夏侯顏便看知道,這兩位是頂尖的高手。

  那白衣公子尚還背對著他,夏侯顏卻已猜出對方的身份。他深吸了一口氣,恭敬拱手:「南帝。」

  白衣公子沒有回頭,他將棋子落到棋盤上。

  「我此番來,是想同夏大人做個交易。」

  說著,對方站起身,轉過身來。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映入夏侯顏眼中,多年不見,對方姿容越發俊朗出塵。

  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平靜又從容。

  他語氣很淡,卻也很鄭重。

  他說:「我想帶內子回家。」

  趙鈺回來時帶了火氣,秦芃明顯察覺到了。

  只是他克制得很好,秦芃也沒點破。

  秦芃乖順的態度讓趙鈺舒服了許多,他慢慢道:「我們的婚禮定在後日,你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秦芃聲音很淡,看著魚缸,百無聊賴。

  趙鈺心裡有些難受,他慢慢道:「我準備這個婚禮,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嗯。」

  秦芃隨意敷衍。

  這樣不在乎的模樣讓趙鈺有些難受,他覺得胸口發悶,他想多說什麼,可是又清楚的知道,這個人此刻在這裡,本就是強求,她做什麼,他早該預料。

  他艱難笑了笑,換了話題道:「算了,不說這些。今早走得匆忙,都忘記同你說了,姐,」他握住她的手,溫和道:「你有孩子了。」

  聽到這話,秦芃猛地抬頭,趙鈺看著秦芃總算有了點情緒的眼,心裡舒坦了些,溫和道:「你別擔心,這個孩子我會當自己的養。你別怕。」

  秦芃張了張口,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和秦書淮曾經期盼了很久,期盼有一個孩子。

  過去沒來,如今卻是來了。

  她不敢說話,發著呆,默默無聲。

  趙鈺陪了她一會兒,便去批摺子了。

  等到了第二天,宮人就將新婚穿的衣服都拿了過來,讓秦芃開始試。

  秦芃需要試的禮服頗多,一時宮中便湧入了許多新的面孔,白芷招呼著秦芃試嫁衣的時候,特意將人支開,房間裡就只剩下了白芷、 裁縫、她、以及一個小宮女。

  這個裁縫很高大,畫著濃妝,面容秀麗。

  似乎是因為第一次進宮的原因,她膽子頗小,一直沒敢抬頭。

  秦芃倒也沒覺得什麼,任由她替她幫她穿著嫁衣,仔細記錄著每個位置的數據,自己就和白芷聊著天。

  「一個國家的臣子,哪裡有不愛他的道理?」

  白芷靠在一旁床上,懶洋洋的模樣,彷彿真只是哪家官家太太。

  如今白芷說的每一句話秦芃都不敢忽視,她明白夏侯顏已經打算動手後,對一切事物都很敏感。

  白芷如今和秦芃聊著天,秦芃大概知道了如今趙鈺在北燕的位置。

  這些年趙鈺幾乎完整將北燕控制在了手裡,成為北燕聲望最高、權勢最大的一位君主,這一點毋庸置疑。

  面對這樣一個君主,夏侯顏的反抗無疑十分吃力,然而割讓燕南十六州已經如此耗費國力準備一場婚禮,這個行為也已經極大激怒了北燕上下,這一次夏侯顏也只是在賭而已。

  然而若是賭輸了呢?

  秦芃不敢明問,白芷和秦芃懶洋洋介紹著如今北燕上下的情況,突然打了個哈欠,同旁邊的侍女道:「你去給我煮碗銀耳湯來。」

  侍女應聲出去。

  剛一出去,秦芃正打算說話,就見那個裁縫突然抬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小聲道:「芃芃。」

  那聲音出來,秦芃驟然睜大了眼睛,她盯緊了這個裁縫的模樣,終於從那眼神中窺見了那人熟悉的目光。

  秦芃忍不住模糊了眼睛,秦書淮的聲音又快又穩道:「明日煙花大會開始時,夏侯顏會發動宮變。這裡有兩包藥,」秦書淮說到這裡,有些猶豫,他將兩包藥的作用細細闡明後,隨後抿了抿唇的道:「你自己選吧。」

  秦芃點了點頭,外面傳來了人聲,秦書淮看著秦芃帶著水汽的眼,放下捂住她唇的手,重重吻了上去。

  白芷驟然睜眼,沒敢相信秦書淮居然當著她的面做這樣的事!

  然而秦書淮卻也沒管,在對方丫鬟進屋前一刻,他才放開秦芃,當即又跪了下來,給秦芃整理著腰帶。

  一切又快又急,秦芃抬手捂著唇,而白芷則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夫人,」旁邊丫鬟開了口,平靜道:「銀耳湯。」

  「嗯。」白芷恢復了那一貫世家夫人的端莊氣質,將銀耳湯接了過來。

  穿好嫁衣,確認好嫁衣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後,白芷便帶著秦書淮退了下去。

  而秦芃卻久久回不過神來,站在鏡子面前任人擺弄。

  趙鈺遵循著古禮沒來見她,只在自己宮殿裡,一面熟悉著明日的流程,一面讓人來彙報秦芃的一舉一動。

  然而他越聽越皺眉。

  因為秦芃……沒有半分高興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強搶了秦芃,她自然不該高興,可他心中卻總有那麼幾分期盼,希望秦芃能夠有那麼半分歡喜。

  人都是這樣,得到了一點,就想要更多。

  他聽著秦芃的一舉一動,心不在焉。而秦芃握著手裡的藥,也無法安寧。

  她大概猜出來了夏侯顏的計劃,他們也並不是一定要反。夏侯顏與趙鈺的關係,如果不是趙鈺一意孤行,也絕對走不到這一步。

  她真的要殺他嗎?

  秦芃思索著,握著自己手裡的藥,想了想,最後還是道:「我要見陛下。」

  侍女們面面相覷,沒敢答話。然而這話去第一時間轉達到了趙鈺那裡。這是秦芃第一次主動要求見趙鈺,趙鈺忙道:「請公主過來!」

  然而說完後,趙鈺又覺得有些慌亂,成婚之人婚前相見不是好吉利,可他又不願意拒絕秦芃想要見他的要求。許久後,他終於想出一個辦法,躲在了屏風後面見秦芃。

  秦芃到了趙鈺宮中時,趙鈺就坐在屏風後面接見秦芃,秦芃身子有些虛,旁邊侍女想扶著她坐下,她卻將人拂開,看著屏風後面的人道:「阿鈺,你出來,我想和你一起逛一逛。」

  趙鈺有些猶豫,然而秦芃的話他無法拒絕,他怕任何一次拒絕,都會惹惱對方。

  秦芃見趙鈺不動,便自己去了屏風後,旁邊太監想要攔著,秦芃卻意志堅定,一路往裡走去,來到了趙鈺身前。

  等趙鈺反應過來時,卻已經相見了。

  秦芃上了妝,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可她似乎還是很容易力乏,靠在邊上,微微喘息。

  她朝著趙鈺招了招手,趙鈺趕忙上前去,扶住了秦芃,皺眉道:「你不舒服,便再宮裡躺著,來這裡做什麼?」

  「我想見你。」

  她平靜開口,趙鈺心中咯噔一下,就這麼輕飄飄一句話,卻有無數情緒湧了上來。

  他覺得心中酸澀委屈,又覺得歡喜雀躍,還帶了那麼些害怕疑惑。

  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翻滾,他卻不敢顯露,只能是扶著秦芃,平靜道:「你想去哪兒?」

  「去……秀荷宮吧。」

  秦芃輕輕咳嗽,這是他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趙鈺應了聲,扶著秦芃往秀荷宮走去,秦芃身子不好,走走停停,趙鈺瞧著,心裡被針尖紮一般,細細密密的疼。

  以前秦芃那樣張揚的性子,隨時像一朵豔麗盛開的牡丹,哪裡像如今的樣子?如此嬌弱蒼白。

  兩人一路走到秀荷宮去,秦芃朝著後面人揮了揮手,喘息著道:「別跟了。」

  隨後拉著趙鈺的手,彷彿小時候拉著身後那個孩子一樣,踏步走了進去。

  秀荷宮裡還是原來的模樣,秦芃瞧著,眼裡有了歡喜,溫和了聲道:「你平日還來啊?」

  「嗯。」趙鈺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我平日會來這裡,打掃一下。」

  「小時候,便是你打掃的。」

  秦芃說著,眼裡有了懷念的神色。

  趙鈺沒說話,兩人拉開門,走到秦芃以前的房間。

  秦芃和趙鈺是分開睡的,可小的時候,趙鈺夜裡睡著害怕,他總是要偷偷來找秦芃。

  秦芃看著屋中櫃子、梳粧檯、床……

  那些東西小時候看,格外高大,如今再看,卻小巧了一些。

  秦芃坐到床邊來,想要上床,趙鈺便趕緊上前來,替她脫了鞋。看著秦芃像小時候一樣到床上去,靠在牆邊,將被子整理了,蓋在自己身上。

  溫暖一點一點蔓延到全身,秦芃內心無比安定,她呆呆看著前方,慢慢道:「我記得小時候,咱們兩經常這樣取暖。」

  趙鈺應了聲,也跟著上床,像以前一樣,坐在她身邊。

  只是小時候是他依靠她,如今他長得高大了,便只能靠在她邊上,用手環過她的肩。

  那床被子彷彿有著一種無形的魔力,讓這漂泊的兩個人,驟然安心。

  無論他們在惶恐什麼,害怕什麼,似乎都不重要。這被子圈出了一方天地,讓兩個人還像小時候一樣,外面雪很大,可他們在被子裡,就知道自己不會被凍死,因為,很暖和。

  「以前都是我靠著你,」趙鈺回憶著,慢慢道:「後來秦書淮來了,你就靠著他。那時候我很羨慕他,我總想,要是我和他一樣高大,你就可以靠著我了。」

  話剛說完,秦芃的頭就落在了趙鈺的肩上。

  趙鈺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彷彿是多年的夢境成真。

  這似乎是一種無聲的回應,讓趙鈺忍不住濕了眼眶。

  「阿鈺,」秦芃聲音輕飄飄的:「你說,我們為什麼會走到今天呢?」

  趙鈺沒有說話,秦芃慢慢道:「我一直以為自己算一個好姐姐。我努力的保護你,陪伴你,可是最後,卻是你殺了我。」

  秦芃的話彷彿是利刃,紮入了趙鈺心中,趙鈺慌忙解釋:「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想殺我。」

  秦芃靠著他,聲音平靜。那平淡的態度,讓趙鈺的話無法說出口。

  秦芃握住他的手,溫和道:「你聽我說,我好久,沒有這樣和你說話了。」

  趙鈺不敢動,秦芃繼續說著。

  「阿鈺,你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嗎?」

  「很冷,很孤單,很絕望。」

  「我死了三次,第一次的時候,那種絕望刻在了骨子裡。那時候我覺得很疼,特別疼。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經歷這樣的痛苦,我只是想和我愛的人在一起,為什麼這麼難呢?」

  「第二次死的時候,我身上中了好多劍,我自己都數不清了,我只記得自己一直在掙扎,劍捅進身子,又被拔出去。」

  「第三次死的時候,倒還要痛快些。可那時候內心就覺得像是茫茫荒野,我心裡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心裡什麼都沒有,那就是最大的絕望了。我那時候總會想,我活著做什麼呢?報仇嗎?我不想。一個人死了三次啊,早就死得沒脾氣了。享樂嗎?我也沒有。」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也不明白為什麼死去。最可怕的是,你甚至不明白,這樣的過程,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是啊,我不會死,可是阿鈺,我疼啊。」

  她眼裡有了淚,聲音疲憊而蒼涼:「阿鈺,我特別,特別疼。」

  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聽著秦芃的聲音,驟然發現,人心真是可怕。

  他以為有一天秦芃回來,她靠著在他身邊,就能和小時候一樣。

  那時候冷宮,大雪,他們只有對方。

  可是等這一個願望實現,等他們還像小時候一樣相擁,他卻驟然發現,原來過去的從來回不來,原來失去的便註定是失去。

  他突然特別想哭,可是卻又發不出聲。

  秦芃依靠在他懷裡,慢慢道:「你小時候,我總想著,你長大了是什麼模樣。我想著你會長得高大,誰欺負了,你會保護我。」

  「是啊,」趙鈺忍不住笑了,啞著聲音道:「我會保護你的。」

  「可是阿鈺……」秦芃輕聲歎息:「你沒有啊。」

  他沒有啊。

  她所有唾手可及的幸福,都是他一手摧毀的。

  她有了愛的人,和她愛的人要離開,要去一個全新的世界,是他殺了她。

  哪怕那是誤殺,哪怕或許她註定是要死的。

  可是如今她是真的要擁有幸福了,真的有了全新的身份,有了家人,卻又是他一手將她拉扯回自己身邊。

  只因他執迷不悟,只因為,他還留在過去,她卻已經走向未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抱著懷裡的姑娘,回憶起當年小時候自己的願望。

  他想要的,他所求的,一直是希望他好好的。

  年少時候他想的從來是——姐姐這樣好,我要保護她,我要誰都不能欺負她。

  可這樣單純的感情卻在時光裡變了質。

  他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他固執留在了記憶裡,回憶裡,這座冷宮中。他不肯走出來,明明他有那麼多次走出黑暗的機會,明明他早已是這世上的帝王,可是他卻還是將自己關起來,等著她。

  她不回來,他就想方設法拉她回來。

  他錯了嗎?

  他當然知道,他錯了。可他無可奈何,這條路他走得太長太遠,他早已回不了頭。

  他閉著眼睛,慢慢出聲:「你同我說這些,是想要做什麼呢?」

  「阿鈺,」秦芃輕聲歎息:「收手吧。燕南十六州不能全給齊國。你我……也不必走到那一步。過去的我可以不計較……你別逼我。」

  「我不是在逼你。」趙鈺抬起手,捂住自己眼睛:「我是在逼我自己。這條路是我選的,我就得走下去。」

  秦芃不再說話,趙鈺將頭靠在她的頭上,看著屋外,慢慢道:「你知道嗎,其實我想過很多次,你穿嫁衣的樣子。」

  「我第一次見到你穿嫁衣的時候……」趙鈺臉上露出幸福又苦澀的笑容:「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喜歡你的時候。」

  「 母親和我說,你我不是親姐弟的時候,我還年幼。那時候我不懂,什麼是喜歡。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長長久久在一起。如果我早日知道……」

  趙鈺痛苦閉上眼睛:「我便不會放任你喜歡秦書淮,也不會讓你嫁給他。可是我生的太晚,明白得太晚。很多年我都會想,為什麼,我不年長你幾歲。為什麼,我不能在合適的時間裡,遇到你,愛上你,陪伴你。」

  「我錯過了一次,」他顫抖出聲:「我不能再錯第二次。我盼了這麼多年,我自十三歲起,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這一天。這一天來,」他驟然提高聲音:「你卻勸我收手?!」

  秦芃沒說話,她目光平靜而淡然,這個結局她不是沒料到,她能接受,只是覺得可惜。

  而趙鈺含淚看著她,身子微微顫抖。

  秦芃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姐姐一樣,看著這個孩子一樣的青年,慢慢道:「阿鈺,你是不是難過?」

  聽到這聲問候,趙鈺驟然痛哭出聲,他撲倒秦芃懷裡,死死抱住了她,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秦芃溫柔拍撫著他的背。

  聽他說:「我不想的,阿姐,我不想的。」

  「可我好怕你離開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人了,那年冬天好冷啊,我一直在等你,我好怕你不來。」

  「我總覺得我還在小時候,我失去了你,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母親說的,一個人只有家人是長久的。可我除了你,我沒有家人啊。」

  他斷斷續續,說著她不在那些年。

  彷彿是抱怨,又似乎只是陳述。

  她看到的,沒看到的那些陰暗。

  「你不在的時候,他們按著我的頭,按在水裡。好幾次我以為我快死了,可是又清醒過來。」

  「那次中毒,真的特別疼,我趴到了父皇那裡……」

  這些事,有些發生在他少年,有些發生在他長大。

  唯一不同的是,這些陰暗,始終伴隨他。

  年少時的羞辱欺淩,長大後的陰謀暗殺,他人生裡似乎沒有一刻鐘,停下來感受過這世界給予他擁抱和愛。

  不,是有的。

  秦芃靜靜聽著,她驟然明白,沒有任何一份偏執無緣無故。

  對於趙鈺而言,當世界對他都環抱他以惡,那唯一的溫暖,他就將不擇手段去抓住。

  一個人童年時的愛沒有得到滿足,就會在時光裡慢慢扭曲。

  可憐變成可恨,也就再難想起,他曾有的可悲。

  秦芃含著眼淚,將他抱在懷裡。

  「阿鈺,」她將頭靠在他的肩頸:「不哭了,姐姐在。」

  「姐姐帶你去一個新的世界,啊?這世界上,有很多愛你的人,別把自己關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長大了。」

  趙鈺不說話。

  這些道理他都明白,夏侯顏,柏淮,白芷,太醫……他們說過太多次。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很少安眠,抱著秦芃,卻有了睡意,彷彿還在小時候,他的姐姐,會給他一切保護。

  不再畏懼冬天的寒冷,不再畏懼別人的辱駡和毆打。

  他那小豹子一樣的姐姐,會永遠保護他。

  「姐,」他聲音有些朦朧:「我想睡一覺。你抱著我,別走,好不好?」

  秦芃點頭,聲音溫柔:「睡吧。」

  趙鈺一覺睡過去,等醒的時候,已經接近天亮了,是成婚大典準備開始的時間。

  外面傳來太監叫他起身準備的聲音,趙鈺睜開眼睛,看見坐在一旁,抱著他一直沒動的秦芃。

  她怕驚醒他,就一夜保持著這個姿勢睡了。

  他眼中神色晦暗難辨,好久後,他輕歎出聲。

  他站起身來,將她打橫抱起,秦芃迷蒙睜眼,趙鈺溫和聲道:「你再睡一會兒。」

  天還沒亮,昨夜的雨下了一夜,也已經停了。此刻天色還早,宮燈在長廊掛著,被風吹得左右搖曳。

  趙鈺注視著秦芃的睡顏,覺得莫大的幸福油然而生,他將秦芃放到床上,低頭親了親她,而後同旁人道:「再給她睡一刻鐘,再叫她吧。」

  說完,便轉身走了。

  走到長廊上,突然有人叫住趙鈺:「陛下。」

  趙鈺回過頭去,看見夏侯顏站在長廊盡頭。他沒有意外,目光平靜,彷彿平日一般微笑道:「侯顏來此做什麼?」

  「我來宮中檢查安防,」夏侯顏走上前來,看著趙鈺,垂下眼眸:「陛下似乎很開心。」

  「多年夙願終於得以實現,我的確很開心。」

  他沒有用「朕」,彷彿當年他們還是少年相交時那樣,用了「我」。

  夏侯顏眼中目光微動,不由自主在袖下捏緊了拳:「陛下……代價太大了。」

  「我知道,」趙鈺軟化下神色,抬手拍在夏侯顏肩上:「好好對白芷,她心裡有你的。」

  夏侯顏有些茫然抬頭看著趙鈺,趙鈺很少同他提這些感情生活上的事。

  趙鈺見他的神色,笑了笑道:「還有,柏淮人傻,你多照顧他一些。」

  這樣的話讓夏侯顏心裡微顫,不知道趙鈺是不是發現了他的佈置。

  然而趙鈺又道:「我打算提柏淮的位置,你不會有意見吧?」

  聽到這話,夏侯顏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我們兄弟之間,無需說這些。」

  趙鈺點頭,他笑著又同夏侯顏說了幾句,便去準備了。

  等他走了,夏侯顏站在長廊之上,久久不能回神。

  天亮的時候,成親大典開始,秦芃這時候也已經穿戴好了嫁衣,珠簾在她眼前晃動,她到達祭壇時,才看見趙鈺。

  他身著朱紅色冕服,站在祭壇之上,靜靜等候她的到來。

  他面上始終保持著笑容,彷彿年少時,他蹲坐在冷宮,每一日等她回家那樣。

  那樣清澈的目光,沒有含著半點雜質。

  她身體不大好,頂著這幾十斤的首飾髮冠,走得格外艱難。走幾步,她就有些撐不下去,身體微微打顫。

  趙鈺看出她不適,當即從祭壇上走了下去。

  禮官驚呼出聲:「陛下,不可!」

  然而趙鈺卻不管不顧,直接跑到秦芃面前,將她打橫抱起,含笑道:「姐,我抱你走。」

  全場一片安靜,所有人心中都壓抑了怒氣,卻不敢言語。

  有人暗暗看向夏侯顏,夏侯顏卻是閉上了眼睛。

  他如今怎麼不明白,趙鈺已經不在意這個皇位了。

  千里紅妝都送得,破壞這祭祀大典,又算什麼?

  從趙鈺抱著秦芃走上祭壇開始,這成親大典就亂了。

  趙鈺抱著秦芃走了一天,走過了所有禮儀,等拜堂之後,秦芃便回寢宮等著。

  她等了沒一會兒,趙鈺就回來了,喝了酒,帶著酒氣來到他身前。

  而後他掀開了她的珠簾,含笑瞧著她:「芃芃。」

  他叫出聲來,秦芃抬眼看他,目光平靜無垢。

  趙鈺笑著握住她的手:「芃芃,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先把交杯酒喝了吧。」

  秦芃垂下眼眸,趙鈺搖頭:「我們,看了,再喝交杯酒。」

  秦芃抿了抿唇,應了聲。

  趙鈺拉著秦芃站起身來,將酒壺和酒杯塞到秦芃手裡,然後半蹲下來,同秦芃道:「來,我背你過去。」

  秦芃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趙鈺的舉動會不會改變計劃,然而她也怕趙鈺察覺,只能跟著趙鈺往前。

  趙鈺背著她,躲過其他人,彷彿孩子一樣出去,然後一路往摘星樓去。

  摘星樓是北燕宮廷最高一坐塔樓,可以眺望整個北燕。秦芃心裡有了警惕,面上卻沒顯露半分。

  上了摘星樓後,趙鈺拍了身邊,讓秦芃同他一起坐下,眺望遠處。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明月當空,照耀著整個燕都,趙鈺指著遠方,同秦芃像孩子一樣坐在摘星樓樓頂上,看著遠方。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兩很喜歡看煙花,但那時候,最好的視線都是其他人的,咱們兩就找到了這裡。」

  聽到趙鈺提到小時候,秦芃垂下眼眸:「我記得。」

  「爬一晚上來到樓頂,才能看見最好的風景。後來我去了他們所謂最好的位置,我看過了,」說著,趙鈺轉過頭來,看著秦芃,眼裡含笑:「不如它好看。」

  秦芃沒有說話,她如今捉摸不透趙鈺想要說什麼。

  「等一會兒,」趙鈺抬手,指著遠方:「我準備了最盛大的煙火,這一刻,整個北燕各州省會一起放,姐,」他轉過頭去,目光平靜:「你看,有一天,我們終於站在了這個國家的頂端。」

  「阿鈺,」秦芃聲音平靜:「皇帝不是這麼當的。」

  「我知道,我知道。」

  趙鈺握著她的手,含笑點頭,而後他靠近她:「芃芃,等煙花放起來的時候,我們喝交杯酒吧。」

  秦芃握著酒壺和酒杯,有些緊張,她說不出話,她不知道這是試探,還是真心。

  她不說話,趙鈺的話格外多。

  他今日似乎很興奮,一直說著話,說夏侯顏、白芷、柏淮,他們在的那些年。

  遠處敲鐘之聲響起時,趙鈺突然止住了聲音,他將視線看向遠方,周邊萬籟俱靜,只有明月千里。

  而後一束光躥向天空,驟然炸開。

  趙鈺看著那盛開在天空的牡丹煙花,轉過頭來,從秦芃手中拿過酒壺。

  第一朵煙花炸開後,延綿不斷的煙花一個又一個升向天空。

  趙鈺倒了酒,將酒杯交給秦芃,平靜道:「給了你千里紅妝,給了你舉國煙花,給了你這盛世,給了你繁華。」

  「這一切我能給的,不能給的,都給你了,」他抬眼,將手挽過秦芃的手,注視著她。他眼裡含著眼淚,秦芃輕輕顫抖。他眼中全是了然,慢慢道:「你看,我多愛你啊。」

  說著,趙鈺微笑起來。

  而秦芃確定了,他知道,他一切都知道!

  她身子顫抖,盯著趙鈺,一言不發。趙鈺看著她的神色,眼中再無遺憾。

  「你始終還是心疼我的,」他低頭,將唇靠近酒杯,秦芃忍不住往回拉,可他的手力氣這樣大,他平靜地、堅定地、將酒送入了自己唇邊。

  「願我們,」他如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將交杯前要說的話說出來:「 白頭偕老,恩愛不離。」

  說完,他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煙花轟然炸開,照亮了整個天空。秦芃眼淚從眼中落下,她閉上眼睛,顫抖著,將自己杯中酒喝完。

  喝完之後,趙鈺靠著她,看著遠方煙火。

  「你聽,」他慢慢開口:「是攻城的聲音吧?」

  秦芃沒有說話。

  按照計劃,夏侯顏會在放煙花時開始攻城。

  趙鈺靠著她,絲毫不覺得意外:「秦書淮來了,是嗎?」

  秦芃不敢回答,趙鈺和她十指相扣,唇邊含笑,全是了然:「你別擔心,我同柏淮說了,不用攔。」

  「你……」秦芃說不出話來,趙鈺輕笑道:「我知道,一切都知道呢。」

  「我不是個好皇帝,北燕這樣的地方,總會有人反的。侯顏是我兄弟,我比你們瞭解他得多。他忠誠的不是我,是我治理的北燕。如今我要割讓燕南十六州,還這樣勞民傷財,他忍不了的。秦書淮這人吧,其實在北燕養成了鷹,在南齊待久了,磨了自己的爪牙。可鷹就是鷹,他總有明白的一天。」

  「和親來的太平不是太平,一個國家尊嚴受到侮辱和踐踏時,必須要一巴掌一巴掌抽回去,這樣別人才會怕你,尊敬你。越王臥薪嚐膽,也是為了把那一巴掌打得有力氣一點。齊國明明有能力打這一巴掌卻不打,這不是笑話嗎?」

  「他要真的軟弱成這樣,姐,」趙鈺閉上眼睛:「你別回去,他保護不好你。」

  「阿鈺……」秦芃明白,他是真的知道。

  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阻止,為什麼不阻攔?

  他聰明如斯,自然知道秦芃問的為什麼是什麼。他閉著眼睛,微微笑開。

  「姐,我不是個好皇帝,我不是個好弟弟,我也不是你心裡的好丈夫。」

  「我給不了任何人幸福,可我心裡住著一隻妖怪,我拼了命想阻止他,可我做不到。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傷害你。」

  「可這不能繼續下去了,總該有了結。我想,如果是死在你手裡……」他聲音慢慢小下去:「我是願意的。」

  「我沒騙你,」他聲音平和又溫柔,在這煙花炸開的聲音中,微弱而堅定:「哪怕,傷害了你很多次,可是,我愛你的。」

  只是他從沒學會如何正確愛一個人,只能拿著那把雙刃劍,一次次傷害。

  說完這句話後,趙鈺不再說話,他靠在秦芃肩頭,慢慢睡了過去。

  煙花不停綻放在秦芃面前,秦芃握著那人的手,再也扛不住,像個少女一樣,嚎啕出聲。

  那煙花綻放了大半夜,等煙火放完的時候,一場宮變也就徹底完結。

  沒有南齊宮變時那廝殺了半夜的殘酷,北燕這場宮變與其說是宮變,不如說是一場平穩有序的交接。

  夏侯顏動手開始,柏淮就站了出來,將趙鈺讓位的聖旨遞了出來。而後柏淮領著夏侯顏取了玉璽,接管了一切事物,將宮中人馬上下清點換洗。

  坐著這一切的時候,所有人開始找趙鈺。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趙一急得不行。

  「主子,趙鈺會不會對公主不利……」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頭看向摘星樓,那最高的地方。

  旁邊夏侯顏看著趙鈺留下來的書信,神色複雜。

  趙鈺交代了所有的事,夏侯顏不可置信看向柏淮,終於明白,趙鈺說的,要給柏淮提位置是什麼意思。

  不是趙鈺他給柏淮提位置,是讓夏侯顏給柏淮提位置。

  夏侯顏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有千言萬語想問出口,卻都問不出聲,最後,他低頭問了句:「他怎麼能……這樣呢?」

  如果他肯說出來,他也不會反。

  柏淮沒有說話,他收拾著東西。

  他心裡明白,趙鈺其實,只是不想活而已。

  他想死在自己最愛那個人手裡,不然他怕自己活著傷害別人。

  他們說話時,秦書淮走了出去。

  而後他走到了摘星樓上,他沒讓人跟著,一個人攀爬來到樓頂。

  年少時候,每一次放煙花,他都會來這裡找趙芃和趙鈺,這裡是他們的秘密據點。

  他們曾經有很多秘密,卻都被秦芃一一分享。

  所以那個少年會覺得,他在時光裡,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瓜分,最後一無所有。

  秦書淮走到樓頂時,看見了坐在樓頂上看著遠方的秦芃,趙鈺就靠在她肩頭,她一直在哭,像個小女孩一樣,哭個不停。

  他走過去,平靜坐在她身邊,如年少時、如娶她後,一直所做的那樣,堅定又溫柔將她攬在了肩頭。

  他沒有言語,卻無聲給了她最大的支持和溫暖。

  「結束了……」

  秦芃抽噎出聲。

  秦書淮應聲:「嗯。」

  「阿鈺,會有一個新的開始吧。」

  「會。」

  「秦書淮,」她抬頭看他:「你是不是來接我回家的?」

  「是。」

  「秦書淮,」她看著他,清晨紅日交替了明月,一點一點升起。她看著面前青年,褪去了年少時的稚氣,卻帶著少年人的目光。那麼多年,他似乎是變了很多,又似乎是一直沒變。

  她像當年剛剛嫁給他時那樣,抽噎著問:「你是不是,會永遠愛我。」

  秦書淮抬手抹了她的眼淚,溫和笑開。

  這一次,他不像年少那樣羞澀,扭頭不語。

  他看著她,認真而堅定道:「是。」

  她不再說話,死死抱住了他。

  兩人在摘星樓待了一會兒,等天徹底亮後,秦書淮將趙鈺抬下樓去。

  兩人沒有多待,趁著宮亂,同夏侯顏告別後,秦書淮便帶著趙鈺的「屍體」和秦芃一起歸國。

  離開燕都時,秦芃聽見有人叫她,她回過頭,看見白芷追趕著過來。

  「公主!」秦芃停下車來,坐在馬車中,握住了白芷的手,白芷眼裡含著眼淚:「公主,以後我來看你!」

  「好。」秦芃微微笑開:「以後當皇后了,端莊些,別亂來了。」

  「亂來的從來是你!」白芷推了她一把,同她又說了兩句,秦書淮在後面輕聲咳嗽:「走了。」

  如今多事之秋,還是不要逗留太久才好。

  秦芃明白,點頭放開了白芷。

  馬車再次駛向遠方,秦芃梳理著趙鈺的頭髮:「書淮,他會醒嗎?」

  「會。」

  「書淮,他不會記得一切了,是嗎?」

  「是。」

  「書淮,」秦芃抬頭看他:「你為什麼……願意給我另一包藥。」

  當時秦書淮給她的,有兩種藥,一種是讓趙鈺死,一種卻只是讓趙鈺忘記一切,像一個孩子一樣,重頭再來。

  秦書淮沒有抬頭,看著書,彷彿只是在說再簡單不過的話。

  「因為,我願意尊重你所有選擇。」

  「無論趙鈺是不是你親弟弟,你都是將他當成親人看大的,你想照顧他,那就照顧他。」

  「不介意嗎?」秦芃忍不住笑了:「你當年很介意的啊。」

  秦書淮也笑了,他抬眼,目若暖陽。

  「人滿足於現在的愛,就不會索要更多。」

  「我想,」秦書淮瞧著她,雖然是問句,語氣卻十分堅定:「你大概,是愛我的吧。」

  秦芃微微一愣,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轉過頭去,看著窗外車簾起起伏伏,聲音溫柔而堅定:「愛的。」

  那麼多年,那麼多事,自然是愛的。

  深情如斯,自當不負。

  馬車朝著南齊緩緩遠去,車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那馬車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你的視野。

  我告訴你後來的事。

  後來,秦銘留在了巫禮身邊,直至二十歲身體才徹底痊癒,他成為一個閒散王爺,雲遊四海。

  後來,趙鈺醒過來後,像一個孩子一樣,所有人重新認識,所有事重新學習。秦書淮和秦芃輪流教著他,從識字讀書開始,一點一點教他長大。這一次他,他終於看到一個值得愛的溫暖世界,他的世界裡,終於不是只有秦芃。

  後來,南齊和北燕各劃分了北燕八州,衛衍駐守邊疆,柳書彥成為朝中丞相。兩國和平幾十年,直至秦書淮百年歸天。

  後來,他們一直在一起。

  故事至此,應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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