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海的溫度 -【聞香榭·第一部】脂粉有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8-7-9 03:12:22 |只看該作者
〔十一〕

沫儿的神經徹底放松了下來,轉瞬間便呼呼大睡,連怎麼回的聞香榭也不記得了。第二天餓醒了,天已經大亮。

可是情況並沒有好多少。沫儿能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叫,手腳卻軟綿綿的,渾身上下如同灌了鉛一般,除了眼珠子,其他的都不能動。好在沒過多久,文清就進來了。

沫儿眨眨眼睛。文清喜道:“沫儿,你醒了?我都來了好几次,看你睡著就沒叫你。”一邊大叫:“婉娘,沫儿醒了,怎麼辦?”

婉娘笑道:“拖下來吧。”

文清將沫儿背起來,下樓放在院中的一個躺椅上。旁邊的牛肉湯散發出濃郁的香味,沫儿的肚子響得更厲害了。

文清道:“沫儿,你是不是餓了?”看到沫儿眨眼睛,文清飛快去盛了一碗湯來,准備喂給沫儿。

婉娘走過來,喝道:“文清!先放下!”

文清不解地放下碗,擔心地道:“他昨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而且……怎麼到現在還不能動呢?”

婉娘用手摸了摸沫儿的頭,道:“等一下。”

那天給他們買點心的老頭儿突然從走了進來,呵呵笑道:“小家伙沒事吧?”

婉娘埋怨道:“好啊,還說幫我呢,這小東西快死了,你現在才來!他要是有什麼問題,你來頂他的缺,來我聞香榭簽十年的賣身契!”

老頭吃了一驚,俯身把一張大手按在沫儿的腦袋上,過了一會儿,長出了一口氣,瞪了婉娘一眼,道:“你還說他牙尖嘴利,我看都是跟你學的!”

婉娘嬉皮笑臉道:“不如不用將定魂針取出來了,沫儿這樣子還乖一些。”

沫儿苦于無法強嘴,只能怒目而視。

文清緊張道:“怪不得他不會動,原來定魂針還在他頭上。爺爺,快點幫他取出來吧。”

老頭看著沫儿,和藹地說:“你別怕,一會儿就好了。”

老頭站在沫儿身后,讓沫儿閉上眼睛。沫儿感覺自己的頭頂如同太陽照著一般,暖烘烘的,一種强大的吸力正從腦袋里抽走什麼東西,身体慢慢變得輕松起來。

一會儿工夫,老頭道:“好孩子,動一下手腳,感覺怎麼樣?”

沫儿動了一下腦袋,又活動了一下手腳,果然好了,沫儿跳起來叫道:“我能動了!”哪知手足無力,一下子頭暈眼花,一頭撞向老頭的大肚子。

沫儿不好意思,蚊子哼哼道:“謝謝爺爺。”老頭一把抱住沫儿,哈哈大笑。不過叫出了第一聲“爺爺”,后面再叫就自然多了。

文清大喜過望,幫沫儿多多地加了牛肉,端了湯過來。

婉娘笑道:“小髒豬,手臉也不洗了?”

沫儿先讓了下老頭,老頭擺手不喝,在一旁笑眯眯看著,沫儿一口氣將一碗湯喝個精光,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還穿著昨天的小丫頭衣服。

文清擔心他嗆到,在旁邊道:“沫儿,不用急,這一鍋都是你的。”

沫儿換了衣服,又端起第二碗,才開始發問:“婉娘,你們怎麼找到我的?小鳳呢?那個鈴聲是怎麼回事?元鎮真人為什麼要抓我修煉?”

婉娘笑著轉向老頭:“瞧瞧,我說得沒錯吧?他一恢復,整個聞香榭都聒噪得不得了。”

老頭慈愛地看著他,道:“孩子嘛,這樣才可愛。”

昨天上午,婉娘和文清發完了香粉,仍不見沫儿回來,便意識到情況不妙。紅姨卻出來道,聞香榭的小丫頭已經自行離開,婉娘無奈只好帶文清返回。等傍晚時分,兩人穿了披風,重新潛進閑情閣。

文清憨憨地笑道:“昨天可擔心死我了!”

沫儿奇道:“你們也不怕我下午就給人害死?”

老頭儿在旁邊道:“怎麼會?我跟著你呢!”

沫儿瞪大了眼睛,突然道:“我知道了!銅鈴儿響得我心煩意亂,是爺爺去把它弄停了!是不是?”

老頭儿笑得白胡子一撅一撅的:“我只是幫了你,關鍵還是靠你自己——這倆孩子一個聰明,一個實誠,真不錯。”

沫儿卻氣哼哼道:“爺爺既然跟著我,干嗎還不趕緊救了我出來,還非要等到半夜三更?”

婉娘笑道:“你瞧瞧這小子,滿口利牙,你救了他他還不承情呢!早救了你有什麼用?元鎮真人給你釘了定魂針,他的陣法不破,你回來了也救不醒了。”

沫儿看了看四周,問道:“小鳳呢?”

文清道:“紅姨已經派人來接她回去了。”

沫儿自己悶頭想了一會儿,疑惑道:“元鎮真人抓我干什麼?衛老夫人、林萍儿什麼的,活著時都厲害得不得了,死了更了不得了,她們的鬼魂我又鎮不住,為什麼設計了這麼大一個圈套來抓我?”

婉娘瞄他一眼,輕描淡寫道:“切,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元鎮真人是故意和我作對才抓了你去。”

沫儿將信將疑。

老頭儿看沫儿沒事,便起身告辭。

送了老頭儿離開,文清回頭傻乎乎地問道:“婉娘,你怎麼叫元鎮真人師兄呢?”

婉娘笑道:“唔,我早年時候在一家店里做學徒,他也在。”

沫儿看婉娘說謊竟和喝水一樣自然,在后面朝她做個鬼臉。可是傻文清竟然就信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8-7-9 03:12:34 |只看該作者
〔十二〕

婉娘拿了昨晚紅姨給的包裹,一件一件地欣賞里面的寶貝,喜笑顏開。原來除了那天她給紅姨的玉如意、玉鐲和鳳釵,紅姨竟然還多給了好多東西。

沫儿皺眉道:“你能不能別表現得這麼貪財啊?真是太難看了!”

婉娘眯著眼睛,正拿著一個玉眢對著陽光照來照去,聽沫儿這樣說,便回他一個極其天真爛漫的笑容,“為什麼不?我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怎麼就不能表示對財物的喜愛?我才不像你那麼虛偽,就那一百九十五文錢,來回數了十几遍,還整天隨身帶著。你放心,你的錢就是掉在地上,我也……”

她自己想了想,彎腰笑道:“掉在地上我當然要撿,不過偷這種事,我婉娘可不屑做,你還是把你的錢放房間里吧。”

沫儿的小心眼被婉娘一語說穿,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過沫儿臉皮厚,照樣腆著臉道:“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麼多錢,當然得小心了!你又不是沒錢,還整天數來數去。哼,昨晚還不是趁機敲詐紅姨?!”

婉娘理直氣壯道:“怎麼叫敲詐了?我取回自己的東西而已。其他的,應該算是這几天照顧小鳳、幫小鳳治病的費用才對。”

文清樂呵呵地看著沫儿和婉娘斗嘴,聽到“小鳳治病”几個字,連忙問:“婉娘,你能不能幫阿曼姑娘也治一下呢?她那麼想說話。”

婉娘看了一眼文清,笑道:“傻小子,我又不是郎中。小鳳不過是機緣巧合,正好趕上了。別說龍鱗不好找,如今又去哪里找解語花呢?”

沫儿卻心想,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因果報應?如果阿曼不參與此事,小鳳的嗓子好好的,阿曼有沒有可能因“機緣巧合”而治好嗓子呢?

婉娘仿佛知道他想什麼似的,道:“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實則必然。我相信經過這件事情,阿曼姑娘會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麼。”

沫儿閉目躺在椅子上,從頭到尾,好好地把這件事情理了理。從小,不管他願不願意,他總可以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恐怖的、驚懼的、怪異的,不由分說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擠。可是現在碰到了竭力想看清、想弄明白的,他反而一無所知。

看文清走開去幫黃三晾曬香料,沫儿問道:“為什麼爺爺能夠取出元鎮真人的定魂針?”

婉娘一邊整理珠寶,一邊道:“爺爺的修煉和元鎮真人同屬一脈。”

“為什麼有時我看得到一些……一些東西,有時卻看不到?”看到盧護,沫儿就可以看到紅光,聞到水氣和土腥味;看到宋公子,一眼就發現了不正常地圍在他脖子上的“圍巾”;可那天他分明看到元鎮真人是個癩頭大黿,昨天晚上卻什麼也沒看到;爺爺跟著他,他也一點沒察覺;甚至連那些鈴鐺里的魂魄都沒發現。特別是婉娘,怎麼從來沒有聞到、看到任何關于她的氣味、顏色、身形的信息呢?

婉娘抬頭看了看他,笑道:“小子,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看得到。元鎮真人那日被你看穿,正好是他練功的緊要關頭,失于遮掩;公蠣每次都能被你看到,是因為他道行淺。”

沫儿垂下頭,喪氣道:“原來和道行深淺有關系,怪不得我怎麼也看不出你是誰……”

婉娘抓過旁邊的掃把朝他丟過來,慍怒道:“我是婉娘,還能是誰?找死呢你!”但表情卻很得意。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8-7-9 03:12:53 |只看該作者
捌 美人霜

〔一〕

天高云淡,秋意漸濃。天街兩邊的榆樹槐樹,葉底開始透出一抹紅色來;而高大的楊樹,仿佛累壞了一般,葉子率先開始枯黃,偶爾一片先知先覺的黃葉隨著清風飄飄蕩蕩地落下來,宣告秋的來臨。

沿街的瓜果多了起來。不斷有農夫推著車子、挑著擔子,將紅扑扑的蘋果、黃澄澄的梨子、半紅半黃的大甜棗等擺得整整齊齊,沿街叫賣。還有大個大個散發著香味的甜瓜,鮮紅鮮紅一看就讓人流口水的大山楂,鮮嫩的豌豆角儿,脆生生的蓮子。沫儿和文清几乎無心做事,只要聽到門外有拖著長長的尾音叫“又大又甜的蘋果嘍!脆甜解渴的大梨儿喲!光甜不酸的大山楂噢”,屁股就如長了釘子一樣坐不住,偷偷溜出來,沫儿負責討價還價,文清則負責向婉娘要錢,買一堆水果來大快朵頤。

可是這種情況也有限。塘子邊的月桂樹開了,芳香滿園。婉娘在下面指揮,沫儿和文清爬上樹,要將盛開的桂花一小簇一小簇地摘下來,不能帶一點儿硬蒂儿,不能踩斷枝條。這簡直不是摘花,而是繡花了。沫儿多次抗議,希望能將桂枝折下來,然后下去慢慢摘,婉娘卻堅決不肯,聲稱這樣會傷到桂樹,下年的花就不香了。可憐的沫儿只好巴巴地聽著門外的水果叫賣聲越走越遠。

好在只有兩棵大桂樹,三天時間便摘得差不多了。婉娘喜滋滋地將桂花收了,放在潔白的棉紗上晾曬了半日,然后泡進一罐清油中,將來做女子用的桂花油。

這日,沫儿和文清正支著耳朵,思量著賣水果的怎麼還不來,門開了,四個女子走了進來。為首的夫人四十歲左右,皮膚白嫩,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扶著一個小丫頭;后面跟著一個黑胖的老女人,拉著一個布衣荊裙的少女。

婉娘笑盈盈迎了上去,道:“田夫人万福!田夫人想買些什麼?”

原來是監察御史田士貴的夫人,是聞香榭的老主顧。

田夫人頷首道:“我來給……選些香粉。”威嚴地看了后面的少女一眼,道:“這里有全洛陽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連公主的香粉都是從這里定的呢。你看喜歡什麼,選几款吧。”

黑胖老女人拉拉少女的袖子,媚笑道:“你還不趕緊謝夫人的恩典?否則像你這種家世,只怕一輩子也用不上這個……什麼榭的香粉呢。”看樣子是個媒婆。

夫人哼了一聲。少女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又重新低頭輕聲道:“謝謝夫人好意。青娜實在是用不著這種東西。”這青娜看起來像是個貧困人家的姑娘,雖然穿得破舊了些,長得倒眉清目秀的,看起來也知書達理。

夫人眉頭猛皺了一下,似乎想發脾氣,看了看婉娘在場,便忍著氣道:“王婆,你幫青娜姑娘選几樣吧。”

婉娘笑道:“我們這里可以專門定做,也有現成做好的,您看想要些什麼?”

王婆朝夫人擠出一個笑容,然后扯著青娜的衣袖半是勸解半是嚇唬道:“你這姑娘怎麼如此不知好歹?田夫人這樣對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就你那樣的家世,要不是田公子看中你,你還不就是找個泥腿子丈夫?一輩子就毀在鄉下!如今還不抓住機會?”

夫人聽王婆說得粗鄙,沉著臉咳了一聲。王婆自覺失言,訕笑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幫你選了如何?”

青娜抬起頭來,看了看夫人,仍舊低頭道:“青娜何德何能,敢受老夫人垂青?我家世代赤貧,也不願高攀。”王婆在一旁又是拉扯又是使眼色的,一張黑臉漲得通紅。

夫人顯然大怒,但是又不便發作,氣鼓鼓地走到一邊,對小丫頭喝道:“人家不願意,倒是我們一廂情願了?如此便走罷!”扶了小丫頭就走。

剛到門口,一匹馬儿疾馳而來,一個年輕公子跳下馬,將馬鞭隨手丟給旁邊趕車的小廝,大聲叫道:“娘!”卻伸了頭往聞香榭里張望,看到青娜在后面,嘴角一動露出點笑意。

田夫人强笑道:“你怎麼又趕來了?”

田公子從馬背上拿下一個背囊,道:“我剛出去看這家的雪桃不錯,擔心娘替青娜姑娘買香粉累了,專門送過來。”又偷偷瞄一眼在后面低著頭的青娜。

田夫人道:“你快拿過去吧,我可無福消受。”

田公子仿佛被人看穿了一般,一半心虛一半討好,抱著田夫人的肩頭邊晃邊笑,道:“怎麼了娘,誰惹您生氣了?我可是跑了几條街專門給您買的!”透過田夫人的肩頭又偷偷看了一眼青娜。

田公子五官端正,笑起來左邊嘴角還有個小酒窩,十分陽光帥氣。田夫人顯然對儿子十分寵愛,見他撒嬌,嘆了口氣道:“沒有。青娜姑娘看不中這里的香粉。我們正准備回去。”

“是嗎?”田公子滿眼笑意地看看在后面低頭不語的青娜,對旁邊的王婆道:“王婆婆,龔小姐還要麻煩你多照顧。”

王婆的老臉笑得擰成了一朵花,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青娜仍未抬頭。田公子看母親不太高興,拉了田夫人的胳膊笑道:“已經中午了,先去吃飯吧,香粉下次再來買。我已經在謫仙樓定了座。”說著扶田夫人先上了馬車。

青娜突然道:“多謝田夫人和田公子美意。青娜中午還有事,就不打擾了。這里離上東門不遠,青娜自行回去就是。”福了一福,轉身朝東走去。

田公子追過來,叫道:“龔小姐!”

青娜回過頭,看著田公子,微笑道:“田公子請留步。夫人還在馬車上呢,照顧夫人要緊。”

田公子結結巴巴道:“挺遠的……在下還是送龔小姐一程吧。”

田夫人打開車簾,道:“運儿!下午你還要去學塾呢!”

青娜施禮,淡淡笑道:“不勞公子麻煩。青娜自幼做農活慣了,這點路不算什麼。公子請回吧。”說罷翩然離開。

田公子一看,急忙叫道:“王婆婆,麻煩你陪龔小姐一起回去罷,她一個人走總是不太放心。”

王婆已經坐上了車,只好吭吭哧哧從馬車上下來,眼睛里滿是不情願,臉上卻仍帶著擠出來的笑:“那是,我還是跟著吧。”飛快几步跟上。

看王婆經過身邊,田公子悄聲道:“王婆婆,過后我專門請你去謫仙樓。”王婆的臉上這才舒緩了些。

田公子戀戀不舍地盯著青娜漸漸遠去的背影,悵然地走回馬車。

田夫人把車簾重重地放下,哼道:“瞧你那點出息!”

田公子翻身上馬,耷拉著腦袋跟著馬車后面,一眾人慢慢離開了。

婉娘斜靠在門上,饒有興趣地看著。文清失望道:“我還以為今天做一筆大生意呢,卻什麼也沒買。”

婉娘笑道:“看來這田公子相當喜歡這位龔小姐。可是龔小姐倒像是不太熱心。”

沫儿道:“田公子雖然喜歡,田夫人可是相當不喜歡。”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8-7-9 03:13:26 |只看該作者
〔二〕

第二天一早,沫儿和文清就被婉娘給揪了起來,說是今天要到邙山去采菊花。兩人一聽,比買水果吃還高興,胡亂吃了東西,便拿了花囊出發了。

滿山的菊花正開得爛漫,黃的耀眼,白的潔淨,藍的清爽,星星點點,叢叢簇簇,從山石縫中、草木叢中,甚至腳下的青石板縫中,擁擠嬉鬧著鑽出來,給邙山披上了一層花旃,秋天也因此充滿了無限生機。

文清和沫儿猶如剛解了鎖扣的小狗,哪里顧上采菊花,只管在山里亂跑。各條山坎溝壑里,一人來高的葛針,葉子已經全落了,只剩下一顆顆手指大小的鮮紅野酸棗;一種乳白色葉子的小植株,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一棵上面能結四五個拇指粗細、像牛角一樣的果子——沫儿就把它叫做牛角,吃起來脆生生的。直到酸棗裝滿口袋、牛角吃得嘴巴酸澀,才在婉娘的吆喝聲中開始采菊。

野生的菊花每朵只有銅錢大小,雖然很多,但是采起來也並不容易——怒放的花朵,精氣已經釋放了,不要;剛結的花苞,精氣不足,也不要,只挑這些欲開未開、含苞待放的小花朵,掐的時候不能帶根蒂、葉子,不能將花苞揉碎,按照不同的顏色,放進不同的花囊中。沫儿忙的不得了,又要采菊,又要捉蟈蟈,要跑到旁邊的芝麻地里捉大青蟲,還四處盯著周圍的草叢,希望能找到一窩鳥蛋。一個上午過去,婉娘已經采滿一個花囊的黃菊,文清也采了大半袋的白菊,只有沫儿的藍菊一半都不到,卻抓了十几只肥大的蟈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几串提著。

臨近中午,三人將采好的菊花送回馬車,在茶館里簡單吃了午飯,婉娘道:“趁現在菊花開得正好,再去采一些吧。——沫儿你要是再偷懶,我今晚就只帶了文清去謫仙樓,把你留在家里。”

沫儿嬉皮笑臉道:“我才不信你會這麼大方,肯帶文清去謫仙樓。再說,我哪里偷懶了?我捉蟈蟈去了。現在的蟈蟈肥得很,烤了吃很香的,我到時分給你一串。”

婉娘皺著眉道:“惡心死了。這個能吃嗎?”

沫儿詳細和婉娘解釋蟈蟈如何烤如何香,婉娘仍然固執地認為很惡心,倒是文清興趣盎然,十分期待嘗嘗這種天然的美味。

這次他們走了另一條小路,小路兩邊到處是藍色的菊花叢,一會儿工夫,沫儿的花囊就滿了。

繞過一個山坳,前面是個村庄,院落密布,看樣子有數百口人,還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落。村前一塊空地上,前樹后屋,打掃的干干淨淨。大槐樹下擺了几塊青石條做凳子,被磨得光滑鑒人。

沫儿嚷著口渴,婉娘便帶了他倆想去村中討些水喝。走得近了,才發現這里竟然是一個學堂。屋內十几個小童正在安靜地寫字,一位長須瘦臉的老先生手持戒尺走來走去,門框上書:龔海義塾。

沫儿問:“什麼是義塾?”

婉娘輕聲道:“不收學費的學堂。”

屋內的老先生看到外面有人,回頭厲聲對一幫小童道:“每個字十遍,抄完交給我,就可以散學了。認真抄!”走出來看了看文清和沫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對婉娘道:“這兩個嗎?明日便可以來上學,但要自己准備筆墨紙硯。”

婉娘笑道:“老先生有禮了。小女子路過貴塾,因為兩個童儿口渴,想討口水喝。”

老先生“哦”了一聲,顯出失望之色。轉身回旁邊一個房間,用水瓢打了半瓢水來,遞給沫儿。

婉娘道:“先生想必就是這遠近聞名的龔海,龔老先生吧?”

老先生驚訝道:“你認識老朽?”

婉娘笑道:“這方圓几里哪個不知道?龔老先生開辦義塾,不收一份學費,讓農家子弟都可以免費讀書,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善事。”

龔老先生聽了這話顯然十分受用,面帶笑意,謙虛道:“唉,老朽只是盡微薄之力罷了。”

正說著,几個小童拿了寫好的字出來,龔老先生一一點評道:“張慶今天進步很大。吳三墩還需要再多加練習。柳絮儿的字寫得最好,你們几個要向她學習。胡牛車!你這個字又寫錯了!回去重寫!張貴生……”几個獲得批准散學的小童拿了書包,嬉笑著一路飛跑,龔老先生在后面追著大叫:“趕緊回家,不許在路上玩耍!不許下河摸魚儿!明日不許遲到……”那几個童子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

回轉身,婉娘還在笑盈盈地看著他,龔老先生干瘦的臉上升起一片暗紅,尷尬地笑道:“咳,咳,這些小東西一點都不安生,讓人操心。”

婉娘贊道:“龔老先生盡職盡責,可真讓人敬佩。”

龔老先生轉頭看了看文清和沫儿,道:“不知小娘子住在哪里?如果不遠的話,你這兩個童子也可以送來讀書。”

婉娘笑道:“可惜我住的比較遠,否則一定送來。不為學東西,就是受一些龔老先生為人處世的熏陶也是好的。”

這馬屁拍的,龔老先生高興得胡子都抖起來了。

正聊著,一個年輕女子遠遠走過來叫道:“爹!”轉頭看到婉娘,愣了一下,施禮道:“姐姐好。”

原來是昨日田夫人帶著買香粉的青娜姑娘。婉娘笑道:“龔小姐,真是有緣呢。”看青娜一臉疑惑,遂解釋道:“我帶了童子來采菊花。”

青娜抿嘴一笑,轉向龔老先生道:“爹,你回去休息吧,這些童子我來看著寫字。”

龔老先生同婉娘等告了辭,回去了。

又有几個童子寫好了字拿出來,青娜如父親一樣,一個個地仔細看了,細細點評了一番,看起來極其嫻熟,想是常常代父親照應義塾。

十几個小童都走了,青娜回頭見婉娘等還站在樹下,便道:“要不姐姐來屋里坐下吧。”

婉娘笑道:“不用了,我們在石凳上歇息一下就走。”

青娜鎖了門,正要和婉娘告別,卻聽小路上馬蹄聲聲,一人一馬奔了過來,在義塾門前停下——原來是田公子。

田公子翻身下馬,叫道:“娜儿!”

青娜冷起臉儿,道:“你來這里做什麼?”

田公子這才看到婉娘三人,訕訕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

青娜淡然道:“我一個村姑,無病無災的,有什麼好看的?請公子趕緊回去吧,當下是上學時間,不要讓夫人認為我帶壞了公子。”

田公子看婉娘等在場,几次欲言又止,婉娘只當做不見。

青娜面無表情,徑直走開,田公子在后面追著叫:“娜儿!”

青娜冷然道:“請叫我龔小姐。”說著也不停步,就此走了。看著青娜的背影,田公子在后面連聲嘆氣,又是不舍又是難過。

婉娘笑道:“田公子如此喜歡青娜姑娘,怎麼不趕快下了聘來?”

田公子沒想到婉娘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不禁一愣,然后尷尬地笑道:“已經請了東街的王婆做媒提親了。”

婉娘道:“可是我看夫人似乎不喜歡。”

田公子頓時一臉沮喪,唉聲嘆氣起來。

几個月前,田公子來邙山游玩,追一只野兔時從馬上摔下崴了腳,馬匹走失,只好自己忍住痛來附近村庄求救。時值龔青娜替父教書,在村口碰上了田公子,見他腳踝腫脹,便扶他到了義塾,采了草藥替他敷了,又派人送信給田府。

此后田公子為表示感謝,就來龔家走動了几次。相處熟了漸漸發現,龔小姐面冷心熱,端庄賢淑,而且知書達理,作詩吟賦也無所不通,與他以往認識的那些任性蠻橫的大家閨秀不可同日而語,不知不覺為之傾倒。上個月便回家和父母說了,要母親找個媒婆過來提親。

田公子從小聽話懂事,尊老愛幼,深得父母厚望,況且家中就他一個儿子,所以對田公子的婚姻大事,田大人田夫人老早就暗暗商定了中書省林大人家的女儿,只等時機合適便到林家提親。哪知突然出來一個龔青娜,還是個農家村婦,覺得甚是不合意。擱不住儿子軟磨硬泡,便找了王婆前來提親,但在言語之間多有抱怨,透出不情不願的意思來。

龔家父女雖然清貧,卻一向清高,在鄉間聲譽極好,頗得鄉親們敬重。見田家如此,便疑田家認為他們是借照顧過公子一事趁機高攀,當時雖然沒有說什麼,第二天見到田公子便說這門親事不合適。田公子大驚,回家后哭喊撒潑,說此生非龔青娜不娶。

田夫人見儿子竟然因一個鄉村少女性情大變,心里更加對此門親事不看好,但又不忍儿子傷心,所以昨日親自來請,借敘話之名,將青娜請到了城里,一來想看看龔青娜到底是個什麼厲害角色,讓儿子要死要活的;二來也想了解下虛實,看她對儿子到底怎麼樣。

龔青娜見夫人一副傲慢之色,言下之意處處認為是自己勾引了田公子,高攀田家,在聞香榭里便不肯要田夫人送的香粉。回來之后,非要王婆去回復田家,說自己家世鄙陋,不願高攀,請田家另覓佳人。王婆貪圖這次的媒金,不舍得這門親事就這麼黃了,便先把青娜的意思告訴了田公子。田公子趁今天上學時間,偷偷溜出來找了龔青娜。

婉娘笑道:“田公子,既然龔小姐不願意,以田公子的人才家世,何愁找不到佳人?”

田公子臉紅脖子粗,半晌才道:“不,我同娜儿情投意合,她只是恐誤了我的前程,她寧願自己受苦,一個人承擔。”

婉娘贊道:“饒是這樣,確實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好女子。”說著眼波一動,輕笑道:“這麼說,公子是認定要娶龔小姐了?”

田公子眼神變得十分堅毅:“當然。我對娜儿絕不是圖一時新鮮。不管她是貧是富,是美是丑,我都只喜歡她一個人。”

婉娘掩口笑道:“這些話,剛才田公子應該當面告訴龔小姐才是。”

田公子頹然道:“唉,我來也是想說這些的,可是她冷冰冰的,與我形同陌路,哪里肯聽我說……”長嗟短嘆,惆悵不已。

婉娘叫了正在捉槐蟲玩的文清和沫儿,背了花囊,准備回去了。田公子依然在義塾前踱來踱去,不肯離去。

走了几步,婉娘回頭笑道:“田公子,我聞香榭里有上好的香粉,有几款配龔小姐的皮膚、氣質合適不過,如有機會,還是帶了龔小姐去選購些香粉吧。”

田公子拱手客氣道:“在下一定光臨。”猶自徘徊,怏怏不樂。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8-7-9 03:13:39 |只看該作者
〔三〕

一連几天,聞香榭做桂花油、菊花露、菊花粉,忙的不可開交。几乎就要將田公子和龔青娜一事忘卻之際,卻見兩人一同來聞香榭選購香粉了。

但看起來情況並沒有好多少。龔青娜仍是表情淡然,看不出是喜是悲,田公子賠著小心,一臉的無可奈何。

婉娘笑道:“田公子好,今天親自陪龔小姐來選香粉?”轉向龔青娜道:“龔小姐,我們這里有專門定做的香粉,可根據每個人性格、氣質的不同,配置不同的香粉。龔小姐可要試試看?”

田公子慌忙道:“婉娘請推薦。”

青娜卻道:“不用了,就現成的選几樣便罷了。”

田公子著急道:“娜儿,你不同意親事就罷了,我送你一款香粉也不過是感謝你的相救之恩,你也不肯嗎?”說到最后,聲音哽咽。原來兩人的親事還是黃了,今天來聞香榭,竟然為了紀念而已。

青娜垂下頭,田公子看她不語,便對婉娘道:“婉娘看哪種適合娜儿?”

婉娘笑道:“我們這里有一種香粉,叫做窈窕淑女,又叫美人霜,我看和龔小姐最相稱,要不就定了這個?”

田公子道:“好,就要這個。”

婉娘道:“這個美人霜要明天才能取貨。”

青娜眼泛淚光,仍不言語,聽憑田公子付了定金,兩人心事重重地走了。

送走二人,婉娘盯著門口出神。文清探頭看了看,道:“田公子看起來很難過。”

沫儿卻道:“龔小姐更難過。”

婉娘回頭笑道:“不錯,兩個小東西長大了。”

“好了,”婉娘猛地一拍手,嘻嘻笑道,“我們來試試田公子喜歡龔小姐到什麼程度。跟我來。”婉娘帶了文清和沫儿上了三樓。

三樓沫儿就來過一次,還是林萍儿買出血菌那次,而且是個晚上,提個燈籠,四周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這次上午來,天色明亮,自然東張西望,恨不得把所有的房間都打開,一棵棵地欣賞各種奇花異草。

三樓雖然不見有人上來,倒也干淨,門格、窗台一塵不染。沫儿自言自語道:“這里整天沒人,也沒見三哥來澆水,這些花草還不旱死啊?”

婉娘道:“小鬼頭,不用套我的話,我自有安排。”

說著開了對著樓梯的一個房間門。這個房間比放出血菌的房間要大很多,里面用玉屏風隔成許多個小間,每個小間里擺放著一盆花草。沫儿看了几棵,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是並無異處,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有的已經干枯了,遠不如放出血菌那個房間好玩。看來看去,倒是對做隔架的玉屏風產生了興趣,撫摸著溫潤的玉屏風道:“婉娘,你從哪里找了這麼多玉屏風來?”

婉娘嘆道:“蠢材!蠢材!枉在我聞香榭待了這麼久!這麼多的奇花異草視而不見,卻看起了玉屏風。”

沫儿不服,辯道:“這哪里是什麼奇花異草?丟到庄稼地里,就跟普通的野草沒什麼分別。”

文清道:“沫儿,你忘了解語花了?”

沫儿不好意思道:“那倒也是。”但還是好奇道:“你就告訴我你怎麼搞來的玉屏風吧?”

婉娘道:“你以為我平時攢的那些珠寶都用在哪里了?還不是都用來買這些東西了?用玉做屏,不僅可以保護花草的精氣,也可以阻擋各花草之間的相互干擾。就像我們一些名貴的香粉、花露必須要用玉瓶子來裝一個道理。”

沫儿和文清又去看了另外几株花草,實在是平淡無奇。婉娘道:“別看了,來這邊。”帶他們來到最里面靠牆臨窗的一個角落里,推開一扇玉屏,卻嚇了文清和沫儿一大跳。

里面種著一株一人來高的小樹,和桃樹極像,黑灰色樹皮,圓長的葉片,葉底開著十几朵巴掌大的粉紅花朵,如放大了的桃花一樣,顏色嬌嫩,楚楚動人——光看到這個,當然不足以讓文清和沫儿嚇一跳——花朵已經凋謝的地方,掛著一個個的骷髏頭,整棵樹上有八九個,慘白的頭骨,黑洞洞的眼窩,參差不齊的牙齒,文清和沫儿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婉娘笑道:“沫儿你不是自詡膽大嗎?怎麼見了這個臉儿都白了?”

沫儿瞪了一眼婉娘道:“不會是你害的吧?”

婉娘突然陰森森道:“是我害的。我害了人就把人頭掛在這個桃樹上。如今到你們倆了!”

文清又驚又怕,叫道:“婉娘,你……”

婉娘哈哈大笑,又板起臉道:“我什麼我!快點摘了。這叫因果樹,這些骷髏是它的果子,叫做美人果。”

仔細看了一番,果然只是個果子,但形狀和骷髏比起來几可亂真。文清和沫儿嘖嘖有聲,不住驚嘆自然造物之巧。

看婉娘戴上手套,將九個美人果摘了,沫儿道:“這麼嚇人的果子,竟然叫做美人果,名字也太不符合實際了。”

婉娘笑道:“怎麼不合實際了?任憑你多美的美人,百年之后還不是成一具枯骨?這因果樹,就暗含了這麼一種禪意。人生猶如花儿盛開,任你是漂泊伶仃,粗鄙丑陋,還是繁花似錦,如花似玉,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

沫儿和文清又細細地看了看開著的花朵,果然,也不是每朵花都嬌艷動人的,十几朵花中僅有三四朵艷壓群芳,其他一些花或顏色暗淡,或缺瓣少蕊,或萎靡不振,但各花的中間都包裹著一個骷髏狀的花心。

沫儿愣愣道:“唉,看了這個因果樹,以后也不用爭强好勝了,也不和你斗嘴了,沒意思。”

婉娘笑道:“喔唷,一個因果樹,就讓我們的鬼機靈看破紅塵了?你要是不和我斗嘴,我才真的覺得沒意思呢!”

婉娘收拾了果囊,關好各個門窗,帶著文清和沫儿回到院中。將美人果取出來,放在小磨盤上細細地磨了,澄出漿來,然后用微火將漿水慢慢熬干;再研碎了淘上七八次,便制成一小瓶子白色的粉末。

黃三去搬了已經泡了桂花的清油,撇去桂花,滴了几滴清油在粉末里,來回地攪拌了之后,竟然成了白色油脂狀,柔滑細膩,氣味淡雅。

文清拿起聞了聞,道:“真好聞。香味淡淡的,很清新。”

婉娘道:“這才正配龔小姐的清高優雅呢。”

沫儿疑惑道:“這麼嚇人的果子做出來的香粉,能讓人變美嗎?”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8-7-9 03:13:51 |只看該作者
〔四〕

天氣越來越涼,早晚已經要添加衣衫。街道兩邊的樹木,葉子不斷地隨著陣陣秋風飄落,在地面鋪了厚厚的一層。

中秋漸近,各種各樣的月餅已經上市,滿大街都飄蕩著甜絲絲的香味。全福樓的杏仁月餅,聚福園的蓮蓉月餅,黃三娘家的蛋黃月餅,以及街邊擺賣的農家手工月餅等,各有各的風味,各有各的特色。沫儿的鼻子又聳起來了,每次上街眼睛就只顧著往月餅糕點上溜。

這日早上,婉娘拿了一封信道:“沫儿,你和文清趕上馬車,去田府送個信,就候在田府外面,一定要親自交到田公子手里。田公子收到信后,你們要趕快趕回來。”

沫儿一聽可以出去玩,自然很高興,帶了自己的十文錢,和文清每人買了兩個月餅,趕著車吃著餅興高采烈的就去了。

事有湊巧,剛到田府門口沒多久,就看到田公子從府里出來了。沫儿和文清將信交給田公子,便趕車回來。

剛到聞香榭門口,就見婉娘已經收拾的齊齊整整站在門口等著,道:“文清不用卸車了,我們去龔老先生的義塾。”

沫儿心想,剛才肯定是以龔小姐的名義給田公子寫信,嘲笑道:“婉娘,你改行做媒婆了?”

婉娘不但不生氣,反而得意地道:“怎麼樣?你是不是也發現我有這個潛質?如果有一天聞香榭開不下去了,我就去給人說媒拉纖儿。嗯,一定也可以賺不少錢。”

沫儿徹底無語,哂道:“真是沒臉沒皮。”

到了義塾,一幫小童正哇啦哇啦地讀書。見婉娘過來,龔老先生走了出來道:“這位小娘子可是還要討水喝?”卻比前日消瘦憔悴好多。

婉娘笑道:“老先生叫我婉娘即可。上次見到龔小姐,與龔小姐一見如故,今天正好路過,想和龔小姐敘敘。”

龔老先生頓時臉色沉重,嘆道:“只怕……不行。”

婉娘奇道:“龔小姐怎麼了?我見她見識不俗,不是那種扭捏作態之人。”

龔老先生臉現悲痛憂慮之色,長嘆道:“小女……得了怪病,醫治不好,只怕不肯見你。”

婉娘鄭重道:“如此小女子更要見一見了,我制作香粉多年,初通醫理,且深敬小姐為人,還是煩請老先生恩准。”

龔老先生見婉娘神色真誠,遲疑了一下,道:“那好吧。”回頭交代一個年紀大的童子帶著其他小童讀文章,自己帶了婉娘三人來到義塾對面的一個小院。

院子不大,正中鋪了碎石小路,兩邊種了青菜;三間茅屋,一間灶房,灶房前種了一棵高大挺直的梧桐樹,樹下擺著石桌石凳。院子雖然簡陋,看著倒也干淨舒適。

龔老先生走到西廂房,輕輕敲了門叫道:“娜儿!娜儿!”

屋里咳嗽了一聲,弱弱地說道:“爹,你回來做什麼?那些孩子調皮得很,小心他們偷偷溜出去摸魚儿出事。你回去吧,我沒事。”

婉娘輕輕道:“龔老先生如果信得過婉娘,您就回去吧,我和龔小姐聊几句就走。”

青娜聽到外面有人說話,便問道:“誰在外面?”

婉娘擺手讓龔老先生回義塾,自己輕輕笑道:“龔小姐,我是聞香榭的婉娘,經過此處,順便來看看小姐的香粉好不好用。”

青娜也不開門,只說:“很好用的。姐姐請回去吧,我如今生病,唯恐傳染了人,不便見客。”

婉娘道:“我經營香粉多年,也粗通醫理,不如龔小姐打開門,讓婉娘看看如何?”

青娜哽咽道:“不用了,免得驚嚇到了姐姐。我已經看過郎中了,不管用。”

無論婉娘怎麼說,青娜就是不開門。沫儿眼珠一轉,大聲叫道:“文清,龔小姐病了,我們趕緊去告訴田公子吧。”

房門嘩啦一聲開了,青娜急急道:“不,不,不要告訴田公子!”

龔青娜面皮青腫,雙眉脫落,口鼻歪斜,一張臉上猶如被毒蟲叮了一般,坑坑窪窪布滿了發紅發炎的小包塊,有些還往外流著膿水——除了眼睛還保留以前的純淨和高傲,其他的地方,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青娜看了看他們驚懼的眼神,淡淡笑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見人,我是怕嚇到人了。”

婉娘關切道:“龔小姐既然去看了郎中,郎中怎麼說?”

青娜道:“郎中說這是急症,無藥可醫,只能等它自己好。”說罷垂頭不語。她本來眉清目秀,突然變得如夜叉一般,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仍然能保持這種處事不驚的態度,確實令人可敬可嘆。

婉娘、文清、沫儿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間空氣似乎凝滯了起來。

婉娘看看屋外,正要說話,只聽院落的大門“哐”地一聲被撞開了,一個焦急的聲音道:“娜儿!娜儿!你怎麼了?”

青娜飛快起身,似乎想關門,那人已經闖進來了——正是田公子。

田公子一看青娜成了這個樣子,似乎有些沒認出來,呆了一呆,上前抱住青娜的肩頭,心疼道:“你病了怎麼不早和我說?你的臉怎麼了?我帶你去看御醫。”說著也不管婉娘他們在場,一把拉住青娜的手就往外走。

青娜冷然道:“我不要你管!”一把甩開他的手。

田公子一把把她攬在懷里,流淚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婉娘推文清和沫儿,“出去出去,你倆到外面等。”

沫儿回她一個固執的表情,扳著門框堅決不肯出去。

田公子用力地摟著青娜,不讓她掙脫,吼道:“我知道你自尊心强,我母親說話傷到了你;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的前程,寧願自己心里苦。可是別說是尚書家的女儿,就是皇帝的女儿,我也不喜歡!我只喜歡你,不管你是美是丑,即是你永遠也好不了了,我也一樣喜歡……”

婉娘扭過臉去。

青娜已經不再掙扎了,伏在田公子的肩頭,開始輕輕抽泣。田公子捧起她腫脹變形的臉,看著她純淨的眼睛,良久才道:“走吧,我認識一個御醫。肯定能看得好。”

婉娘在旁邊突然道:“田公子,請等一下。”

田公子仍然緊緊地拉住青娜的手,看向婉娘。

婉娘拿出一小瓶子花露來,道:“我覺得龔小姐應該是氣血淤積所致,問題不大。正好我這里有一瓶西域進貢的花露,據說對面部紅腫有奇效。龔小姐不如先試試這個,如若不行,再去看御醫如何?”

田公子煩躁道:“還是要早看醫生才行,我怕誤了病情了。”

婉娘道:“田公子就信婉娘一次如何?明天再來,如果龔小姐的臉沒有起色,再去看御醫也不遲。”

田公子見婉娘執意如此,想是有些把握,就看向青娜,青娜低頭道:“青娜這個樣子,也不想招搖過市,還是聽婉娘的,先用一晚試試吧。”

田公子接了花露,問道:“直接涂在臉上?”

婉娘笑道:“這個花露和前些日公子買的美人霜是一個系列,叫做情人露,需要對她真心愛慕的人親自幫她搽了,效果才好。”

沫儿朝婉娘不滿地瞪了一眼——婉娘又在蒙人了,他明明看到婉娘今天早上往這個瓶子里裝的是菊花露,現在卻騙田公子說這是什麼西域進貢的情人露。

田公子果然親自去打了水,服侍青娜擦了臉后躺下,將婉娘送的花露輕拍在青娜臉上,然后握了她的手坐在旁邊。青娜臉儿更加紅了,也不知是羞紅的,還是皮膚發炎更嚴重了。

婉娘見狀,笑道:“田公子,我保證兩天以后還你一個比以前更漂亮的娜儿。婉娘先告辭了,過兩天我再來看龔小姐。”

田公子一臉擔憂地望著青娜,呆了一呆才起身道:“謝謝。”

三人回去的路上,婉娘顯得興奮異常,一路哼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沫儿看不過眼,奚落道:“還有臉高興呢,用菊花露騙人!龔小姐的臉成了那個樣子,不會是因為用了我們的美人霜吧?”

婉娘眼里滿是笑意,嗔道:“噓,可不許胡說。因果樹結的美人果,要有因果才起作用。”

沫儿見婉娘樂得顛三倒四的,便不理她,自己唱起當年乞討時聽到的賣鼠藥人唱的小曲儿:“老鼠老鼠真是多,蹬倒筷子砸爛鍋;斗大的老鼠爬上櫃,咬得衣裳沒處擱;碗大的老鼠爬上樹,糟蹋的果子一大籮。您要是買了俺的老鼠藥,藥死的老鼠一大車……”唱完一個又唱下一個:“老鼠老鼠真是壞,啃完糧食啃布袋,哢嚓嚓,哢嚓嚓……”婉娘自己的小曲儿也不唱了,和文清一起打著節拍聽沫儿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8-7-9 03:14:05 |只看該作者
〔五〕

轉眼間兩天過去了,婉娘帶著文清沫儿又去了龔家。

一推開門,就見灶房前的桐樹上拴著一匹馬。婉娘大聲道:“龔小姐在家嗎?”

田公子和龔青娜一起走了出來,一見婉娘,田公子便喜道:“我正要去和婉娘道謝呢。娜儿的臉已經好了!”

果然,青娜的臉上,連沒病前的微黃也褪去了,一張粉臉猶如嬰儿一般光潔細膩,整個臉部的線條更加柔美。

青娜讓了座,道:“這次多謝姐姐,青娜還以為以后永遠要五官不正了呢。沒想到聞香榭的香粉還有如此奇效。”

原來前天用了婉娘送的花露后,一覺醒來,臉上猶如蛻皮一般,輕輕一搓,就大把大把地掉皮屑,兩天過去,臉上的紅點、包塊都不見了。不過青娜性格內斂,雖然亮晶晶的眼睛顯示她很高興,但臉上的笑容依然淡淡的。

婉娘笑道:“好了就好!田公子,准備什麼時候迎娶龔小姐呢?”

田公子低頭輕咳了一聲,道:“我想年前吧。”青娜的眼睛黯了一下,迅速又恢復了恬靜。田公子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沫儿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田公子。

婉娘道:“既然龔小姐已經好了,我就告辭了。到時去喝兩位的喜酒。”青娜臉上騰起兩片紅暈。

一路上,婉娘和沫儿都不做聲。過了良久,沫儿才嘆了口氣,問道:“怎麼辦?”

婉娘道:“多少天?”

“還有半個月時間了。”然后驚奇地道,“咦——我以前最多只能看到第三天,現在好像……”

婉娘自得道:“我調教出來的,當然不差。”

沫儿啐道:“呸,我又不是你的徒弟。”說罷又悶悶不樂道:“我本來以為田公子和龔小姐……唉,這次也不用費事去求田夫人了,龔小姐要傷心死了。”

文清問道:“沫儿,怎麼了?”

沫儿看看婉娘,垂頭喪氣道:“田公子快要死了。”

文清大吃一驚,勒住了馬車,道:“怎麼會?龔小姐剛好了,田公子怎麼不行了?”

沫儿道:“我剛看到的,田公子的身上已經纏滿了黑氣,再有半個月,他就要死啦。”

文清道:“可憐了龔小姐。田公子肯定還不知道,還說要龔小姐放心,盤算著回家求父母再來提親呢。”

三個人駕車回去,一路上沉悶至極。將到聞香榭,沫儿突然道:“婉娘,我記得那次救麻花店王掌櫃時,腐云香還有一大半呢。”

婉娘壞笑道:“你不會是打算用你的第三次機會吧?如果你要用,我就成全你,幫你救了田公子。”

沫儿豎起眉毛,惱道:“你這個精于計算的奸商!哼,你愛救不救!”

婉娘哈哈大笑。

沫儿賭氣不理婉娘,但見七八天過去了,婉娘絲毫不提救田公子之事,文清和沫儿私底下議論了几回,最后決定由文清去問一問。

中午吃飯,文清道:“婉娘,田公子的事情怎麼辦呢?”

婉娘若無其事道:“什麼怎麼辦?”

文清囁嚅道:“不是說田公子快死了嗎?”

婉娘道:“這是他的命數,和我們有什麼關系?”看樣子竟然毫不動心。

文清急道:“要是田公子死了,你還不如不救龔小姐呢。龔小姐一傷心,龔老先生也要傷心。”

婉娘笑眯眯道:“傻小子,你有沒東西和我換?”

文清傻愣了半天,垂頭喪氣道:“沒有。”

第二天便是中秋節,晚上拜過月神,婉娘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十分優雅地拈起一個葡萄,慢慢地吃著。文清和沫儿兩人悶頭坐在一邊,心里還惦記著田公子的事儿,面對月餅的誘惑,竟然一改饕餮之態。

要沫儿用他僅剩的一個機會,沫儿一是舍不得,二是不甘心,可是如果不管不顧的話,心里又實在難受。看著婉娘若無其事地吃完蘋果吃月餅,吃了月餅吃葡萄,沫儿恨不得衝上去把那些東西全部丟進水塘里去。

文清在一旁發愣,沫儿輕輕拉了他,遠遠地走到婉娘的后面去,悄聲問道:“文清,你知不知道婉娘上次救王掌櫃用的那塊玉片放在哪里?”

文清低聲道:“自然在婉娘房里。怎麼了?”

沫儿又問:“那腐云香呢?你能不能從一堆罐子里找出來?”

文清驚訝道:“做什麼?你想自己去?”

沫儿捂住文清的嘴巴,道:“噓,別出聲。我們兩個自己去,就像上次去救王掌櫃那樣,免得去求她這個奸商,怎麼樣?”

文清看看婉娘,遲疑道:“這樣……不好吧?婉娘知道會生氣的。”

沫儿怒道:“那你就看著田公子死去?再有几天他就死了!”

文清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那就聽你的吧。”

沫儿偷偷看婉娘還在那里悠閑地吃東西,道:“我來拖住她,你去她房間里找,我不知道那些東西放在哪里。”

文清點點頭,弓著腰,剛走了一步,只聽婉娘道:“不用去啦,你找不到。”

文清和沫儿嚇了一跳。再看看婉娘,仍是背對著他們,正在品茶,仿佛剛才的話儿不是她說的似的。

文清繼續弓著腰,還准備往房間里溜。沫儿喪氣道:“不用去了,她已經發現了。”咚咚咚走上前去,皺眉叫道:“你都知道了,快說,你到底救不救?”

婉娘品了一口茶,這才慢悠悠地道:“這麼好的月亮,你們不欣賞,在那邊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沫儿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哼,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文清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站在沫儿身后。

婉娘好奇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說來聽聽?”

沫儿道:“自私、貪財、小氣、惡毒、狠心……”

婉娘毫不在意:“我還以為你又找到新詞了呢。這些都是老生常談。”

沫儿氣結,把盛點心的盤子端過來,大口大口地吃東西,一會儿工夫,和文清二人把一盤糕點吃了個精光。

婉娘故意驚叫道:“我還以為你們倆改性子,不吃了呢。”

文清和沫儿也不管地面冰涼,背靠背坐在地上,仰臉發呆。天上月如銀盤,溶溶月色一瀉千里,地上猶如裹了一次白霜。

婉娘嘲笑道:“完了,現在我的兩個童子都傻啦。”自己笑了一會儿,好奇道:“沫儿,我不明白,第一次,你要救王掌櫃,是因為你曾經騙了王掌櫃一籃子麻花,而且他和善,是個好人;第二次你要救春草,是因為你恨衛老夫人的虛偽和狠毒,對春草所受的苦楚感同身受;這一次呢?我瞧著不管是龔小姐還是田公子,都與你交情不深。為什麼非要救田公子?”

沫儿氣哼哼道:“你沒看到這次龔老先生因為龔小姐的病瘦了很多嗎?要是田公子死了,龔小姐不開心,那龔老先生該更難過了。”

婉娘裝作恍然大悟道:“噢,原來如此。”然后又故作失望道:“唉,我還以為文清沫儿長大了,學會憐香惜玉了呢。”吃吃笑個不停。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8-7-9 03:14:20 |只看該作者
〔六〕

整個晚上沫儿都沒睡好,亂七八糟做了一晚的夢。第二天一起床,見文清也是沒精打采的。眼看離田公子的期限越來越近,這種無力和挫敗感,實在是讓人透不過氣來。

只有婉娘還是胃口良好,情緒高漲,一邊吃早餐一邊高談闊論,不住吹噓自己如何聰明,做的香粉如何如何的好,聽得沫儿更加心煩。

吃過了早餐,婉娘突然道:“文清,套車。”

沫儿哪里也不想去,懶洋洋道:“干嗎?我不去。”

婉娘笑道:“真不去?”

沫儿堅決地搖搖頭,“不去。”

婉娘大聲道:“文清,不用套車了。沫儿不去,我們也不去了。”

沫儿突然警覺,道:“去哪里?”

婉娘道:“去田公子家呀。不過你剛才說不去了。”

沫儿大喜,一連作了几個揖,喜笑顏開道:“好婉娘,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我去我去,文清,快套車!”

田府位于尚賢坊。說起尚賢坊,不管市井還是官場,都是赫赫有名的——赫赫有名不是因為尚賢坊自身有什麼特色,而是因為先朝國老狄仁杰的宅子坐落此處。雖然狄公已經去世多年,但有敬佩狄公為人的,有想借借狄公的官氣、人氣的,甚至有想祈求狄公在天之靈庇護的,置辦房產時便刻意買在附近,尚賢坊慢慢成為不少官吏或商賈大戶青睞之地,竟逐漸成為神都中最大的官員住宅區。

田府就在狄國老的舊宅不遠處,文清和沫儿給田公子送信時曾來過一次,因此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門口。沫儿跳下車,突然看到道路對面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隱入花叢不見。

婉娘隨后跳下,顯然也看到了,徑自走過去,卻原來是龔青娜躲在樹后。

青娜一見婉娘,粉臉頓時緋紅,但仍大方施禮道:“青娜見過姐姐。”

婉娘看看田府,掩口笑道:“龔小姐在這里……等田公子嗎?”

青娜低聲道:“前日跟田公子的小廝給我送信,說田公子病重。我不好直接上門求見,便在這里候了几天,希望能……能知道他怎麼樣了。”說著眼圈紅了。

但她並不失態,微笑道:“讓姐姐見笑了。其實婚事成也罷不成也罷,我只是擔心他。”

婉娘笑道:“我正好要去田府,龔小姐不如和我一起進去?”

龔青娜低頭道:“親事未定,年輕女子出入探望不合禮儀……我見這几日府里匆匆忙忙,情況只怕不好,只求婉娘告訴我他怎麼樣就可以了。”說著深深施了一禮。

婉娘辭了青娜,帶著沫儿文清走上門房,道:“這位小哥,煩請通報一下,聞香榭的婉娘求見夫人。”

一個小廝皺巴著臉道:“要見夫人,今天只怕不行。家里有事,夫人不見客。”

婉娘道:“公子病重是不是?就是夫人讓我來的,可不要誤了公子的病情。”

小廝一聽,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姑娘會看病?”

婉娘道:“當然。”那小廝也不知道聞香榭是做什麼的,只當是個醫館,看婉娘雖然年輕,但信心滿滿,說不定也是個高人呢。這几天公子病重,府里人來人往,郎中、御醫、驅邪的、趕鬼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能請都請了,也不見公子好轉。老爺交代,要是郎中來了,不用請示,直接帶進去就是。當下不敢怠慢,領了婉娘就往里走去。

剛過二門,只見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出來,和帶路的小廝撞了個滿懷。小廝道:“小云,怎麼了?”

小丫頭帶著哭腔道:“公子不行了!夫人要我去叫人喊老爺回來。”

未近房屋,已見屋內屋外亂成一團。拿毛巾的,端熱水的,叫人的,哭喊的,一個個臉掛淚痕,匆匆忙忙。

婉娘對小廝道:“這個小哥,你回去吧,我要先看看情況才行。”

小廝走到房門口,對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交代了几句,意思道又來了一個郎中。

管家看了看婉娘,顯然不太相信,走出來皺眉道:“這位姑娘是做什麼的?如今府里有事,老爺夫人都無空閑,請改日再來吧。”

婉娘正四處查看,看旁邊一處廂房,通風透氣,位置不錯,附耳對文清道:“就這間吧。”然后不慌不忙回管家道:“麻煩和夫人通報一聲,就說我有辦法救公子。”

管家一愣,臉上將信將疑,但還是飛快走進了屋內。轉眼便見田夫人扶著小丫頭,帶著哭腔道:“哪位可以醫治小儿,我當重謝。”

婉娘上去扶了,笑道:“田夫人好!”

田夫人見是婉娘,又四處看了,見並無別人,淚水嘩啦啦流了下來,强忍著失望,哽咽道:“婉娘,今天小儿病重,實在無心購買香粉,請回吧。”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聽說公子病了,今天就是為公子而來呢。”

田夫人詫異地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相信,但婉娘既然已經來了,好不好,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田夫人看來也真急了,果真帶了婉娘進了里屋,沫儿跟了進去,文清則在門口候著。

田公子的病床前,丫鬟仆婦管家小廝,或跪或站的,黑壓壓圍著七八個人。沫儿跟著婉娘走進去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近半月沒見,田公子眼窩深陷,面皮蠟黃,竟然瘦得皮包骨頭。而最關鍵的是,絲絲纏繞的黑氣,已經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鼻孔、眼睛都不斷有黑色的云絲進進出出。

田夫人强忍著悲痛,道:“剛來了兩個郎中看了,人家直接說讓准備后事,一服藥也沒開就走了。”

婉娘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田公子,朗聲笑道:“田夫人,我看田公子好好的啊,根本沒一點事情!”

田夫人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儿子,擦了一把眼淚,哽噎道:“你看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御醫都說不行了!莫非你……有什麼法子?”顯然不相信賣香粉的老板娘懂得醫术。

婉娘微笑道:“就我看來,公子雖然看上去氣若游絲,但印堂發紅,額頭發亮,這場大病已經過去了,公子今天就有望好轉。”

婉娘俯下身,用手虛虛地在田公子的臉上拂了過去——沫儿看到,纏繞在面部的黑氣云迅速地褪去,田公子輕咳了一聲,呼吸順暢了許多。

田夫人本來將信將疑,一看儿子好了些,驚喜道:“運儿,運儿!你好些了沒?”

田公子睜開了眼睛,微微叫道:“娘!”

田夫人驚喜万分,抱著儿子喜極而泣。

婉娘向房間四周看了看,皺眉道:“田夫人,讓這些下人都出去吧。另外,給田公子換一個房間如何?他在這個房間久了,病氣太重。”

田夫人一看儿子好轉,也顧不上想到底是婉娘的功勞還是儿子本來就沒事,只是高興,一邊流淚,一邊連聲道:“好的,好的。你們都下去吧。”

婉娘沉吟了下道:“田夫人,田公子這次的病是怎麼開始的?”

田夫人看了看田公子毫無血色的臉,低聲道:“十几天前,他說……唉,他說,他喜歡龔小姐,要我再找媒婆去求親。我聽了很生氣,便不同意,還罵了他一通……他從小聽話懂事,從來不惹我傷心,我只想他過几天便算了,哪知他悶悶不樂了几天,后來便開始胸口痛,一病不起……請了洛陽城里有名的郎中,還請了御醫來看,煎了几服藥,吃了反而更重了……”

婉娘道:“田夫人,聽我一句勸,既然貴公子對龔小姐情有獨鐘,不如就成全了他們吧。”

田夫人給儿子喂了一點水,含淚道:“早知道我就不攔著了!我也不是不喜歡龔小姐,龔小姐雖然家貧,但知書達理,才學見識也配得上運儿。我只是以為運儿還是小孩心性,唯恐他圖一時新鮮,倒耽誤了人家好好的一個女孩儿。”

田公子看著婉娘,微微笑了一下。

婉娘笑道:“我看龔小姐對公子也上心得很,聽說已經在門外候了好几日了,因親事未定,不敢冒昧探望,要不現在請了龔小姐過來罷?田公子心情好了,也恢復得快些。”

田夫人驚訝道:“真的?就在門口?唉,這孩子也是實心眼的。”遂大聲叫道:“小云,快去門口請龔小姐進來!”

一會儿工夫,只見小云帶了龔青娜進來。青娜施了禮,飛身扑到田公子身旁,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著他消瘦的臉。

田公子擠出一個笑容來,吃力道:“不用擔心。”

青娜淡淡笑道:“我不擔心。如果你去了,我陪你一起去。”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滴在田公子的手臂上。

田公子抬手想幫青娜拭去淚水,抬起一半又沉重地落下來。青娜握緊他的手,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

黑氣又纏了上來,田公子開始粗喘。沫儿焦急地看了一眼婉娘。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其實不懂醫道,今天不過是湊巧罷了。但是這個房間病氣太重,不利于田公子養病。還是換一個吧。”

田夫人遲疑道:“運儿這個身体……”

婉娘笑道:“就搬到旁邊的廂房里就行。”朝沫儿使個眼色。

沫儿拿出腐云香,將田公子的雙側太陽穴涂了——頭部的黑氣剎那間褪去。

田夫人叫了几個丫頭去將廂房的床重新收拾了一下,又叫了几個家丁,將田公子小心翼翼地抬了,送到廂房去。

沫儿和文清站在院中。

廂房那邊,文清顯然已經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將玉片放上去了,田公子被抬進了房間,身上的大部分黑氣卻被擋在了屋外。

黑氣盤旋著,企圖從窗欞或者門縫中鑽進去。廂房的門框上突然發出微微的金光,靠近的黑氣被擊得粉碎。黑氣一次次彙集,一次次被擋在門外。而殘留在田公子身上的黑氣,卻一點一點憑空消失,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蠶食了一般。

沫儿明白了,腐云香和那個可以隱入門楣不見的玉片,可以隔斷並消除纏繞在將死之人身上的黑氣。

田夫人從廂房衝了出來,欣喜地叫道:“小云小月,快,快,端粥來!旺儿,快去告訴老爺,公子大好了!……阿彌陀佛……”

婉娘走出來笑道:“田公子已經無大礙了,估計還要好好靜養些天。婉娘就告辭了。”

田夫人抓住婉娘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太感謝你了婉娘……我日后親自登門拜謝……”青娜跟在后面,靜靜地施了一個大禮。

婉娘笑道:“這是公子的造化,婉娘可不敢貪功。夫人以后多光顧几次聞香榭就好了!”

田夫人不住點頭:“一定一定。”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8-7-9 03:14:32 |只看該作者
〔七〕

離開了田府,婉娘倒吸著涼氣,心疼道:“我的腐云香啊!”文清和沫儿卻很高興,沫儿也不管街上有沒有人,又開始大聲唱他的老鼠曲儿:“小小老鼠生來壞,又吃糧食又吃菜,吃肉吃魚吃干糧,還咬穿我的破麻袋……”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回到聞香榭,文清和沫儿去溢香園打回几個精致的小菜和一鍋鮮香濃郁的羊肉湯,婉娘拿出一壇珍藏的竹葉青,並取出一套青玉杯來,每人斟了一杯。

文清和沫儿從未喝過酒,一杯下去,整個小臉儿都紅了。婉娘咯咯笑著,一連喝了几杯,只喝得雙眼迷離,臉頰飛起兩朵紅云。

黃三見狀,將酒拿開,顯然是不想讓婉娘再喝了。

婉娘劈手奪過,笑道:“不用擔心。”黃三正待再奪,卻見那個禿頭大肚的爺爺樂呵呵走過來,笑道:“好個婉娘,有酒喝也不叫我。”

文清和沫儿跳起來,一人拉了老頭儿一只手,高興地叫道:“爺爺!爺爺!”

黃三慌忙斟了酒,老頭儿摸摸兩人的頭,端起來一飲而盡,贊道:“好酒!好酒!”

婉娘一手托腮,笑道:“好你個老家伙,聞到我的酒香就來啦。”

老頭儿自己抓過酒壇倒了滿滿一杯,品味良久,這才道:“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值得你把收藏多年的好酒拿出來?”

婉娘咯咯笑著,又喝了一杯道:“哪有什麼事?”

老頭儿看向文清和沫儿。沫儿看看婉娘,文清道:“今天我們去救田公子了。”

老頭儿的小眼睛里閃出好奇的光來,探詢道:“婉娘,不是說只賣香粉嗎?”

婉娘嘻嘻笑道:“是賣香粉啊。我的美人霜,因果樹的美人果。”仰頭一飲而盡,吃吃笑道:“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但是誰知道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呢?你看是果,我看是因,你看是因,我看卻是果。有些時候,因果根本就難以區分。即便早知道了結果,有些事也還是要去做。”

這次救田公子,到底是被田公子的真摯感動,還是被龔老先生的人品感動,抑或是被青娜姑娘的淡雅清高感動?連沫儿也說不上來。

老頭儿嘆了口氣,道:“你啊,總是太容易心軟。想置身世外,可不是說說這麼簡單的。”

婉娘好像醉了,自顧自說道:“都知道美人百年為枯骨,可是要是人能夠選擇,都會選擇做美人。看透與做到,根本就是兩回事。”

文清和沫儿都覺得婉娘有些異常,兩人對視了一眼,擔憂地看著婉娘。

婉娘不住嬌笑,見沫儿皺眉,笑道:“小東西,你還不知道。唉,我原本發誓再也不管這些俗事,專心賣我的香粉,誰知道還是……”

她伏在桌子上,笑得抬不起頭來。

老頭儿大咧咧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身處世俗,哪能置身世外呢?有些事你躲不開,就只有面對。”

整個中午,婉娘都像在說胡話一般,顛三倒四的,看起來像是傷心,又像是高興,沫儿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逼著婉娘救田公子一事做錯什麼了,讓婉娘如此反常。

哪知午休過后,文清和沫儿還惴惴不安呢,婉娘已經恢復如常了,還是同以前一樣,又小氣又貪財,不過心情似乎很好,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唱曲儿。

沫儿見婉娘沒事,心里的疑問又壓不住了,一邊翻曬花瓣,一便問道:“婉娘,龔小姐的臉肯定是你搗的鬼,那田公子生病,是因為美人霜的關系,還是因為田夫人不同意他和龔小姐的婚事?”

婉娘豎起眉毛,嗔怪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個小陰謀家?怎麼什麼事都從陰謀上想呢?美人霜美人霜,當然是給美人用的,田公子又沒用我們的美人霜,我還能控制他生病不成?田公子生病是命數,田夫人的反對只是誘因。”

文清道:“如果是我們的美人霜,那就不用浪費腐云香了。”

沫儿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但是他總覺得,田公子生病一事,婉娘絕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而不像自己,半月前才能預知。而且,從中午婉娘的表現來看,即使自己和文清不求她,顯然她也已經決定要救田公子了。但是,如果當初青娜變丑之后田公子放棄了青娜,婉娘還會不會救他呢?

沫儿問了婉娘,婉娘卻敲了他的腦袋,嘆道:“太聰明有時也不是件好事,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想復雜了。你這種假設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實就是田公子愛龔小姐,然后我們救了田公子。沒發生的故事結局可以任意猜測,已經發生了的故事就只有一個結局。”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8-7-9 03:14:51 |只看該作者
玖 仙人粉

〔一〕

一大早,便有一個童子送來一封書信。婉娘看了,頓時眉開眼笑,連聲叫文清套車,三人一起去了仁和坊。

仁和坊緊鄰長夏門,與尚賢坊一坊之隔,坊里住了一大群的尚書、侍郎。其中最為出名的是兵部侍郎許家和中書令郝家。兩家聞名神都非因官位顯赫,也不因清正廉明,而是因為這兩家的子弟。許家與郝家是鄉黨親族,兩家子弟類多丑陋,卻自信異常,尤喜盛飾車馬,游街串巷,京洛為之語曰:“衣裳好,儀觀惡;不姓許,即姓郝。”意思謂:見到街上穿著華麗卻相貌奇丑的,不是姓許的就是姓郝的,足見許郝兩家之聲名遠播。

今天要去的就是許家。許家大公子許懷山不僅喜歡盛裝出游,還喜歡收集珍藏另類物品。有一次不知聽何人所講,聞香榭多有奇花異草,便來拜訪,婉娘帶他到后園之中隨便逛了一逛,這廝從此對婉娘佩服得五体投地,偶爾收藏了自認為奇珍的玩意儿也會叫上婉娘前去欣賞,有時還將從西域商人中收來的奇花異草賣給聞香榭,與婉娘也算是有些交情。今日來信曰,他前日去吐蕃帶回一株花草,所見之人無不稱奇,卻說不清稱謂出處,故請婉娘前去一觀。

剛到許府門前,便有兩個相貌俊秀的小廝跑上來問道:“請問是聞香榭的嗎?大公子有請。”

一個小廝牽了車馬,一個小廝則帶了婉娘三人進了許府。進入大門便向右拐,繞著一條碎石鋪的小路,穿過花園來到一處小院。

小廝推開門道:“請進。”一句話未了,一只穿著小花短裙的猴子從里面躥出來,一把摟住沫儿的腿,吱吱叫著,把沫儿嚇了一跳。

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丫頭!過來!”

小猴子“吱”地一聲,松開了沫儿,一蹦三跳順著一個人的手臂竄到那人肩頭,穩穩地坐了,眼珠子還盯著婉娘三個骨碌碌地轉個不停。這人顯然就是許大公子許懷山了,錦緞長袍,六合黑靴,玉扳指、玉戒、黑玉佛珠串儿什麼的,叮叮當當戴了滿手。長得闊嘴前突,鼻孔上翻,三角眼,招風耳,身材矮胖,倒是肩頭的小猴子比他還漂亮些。

婉娘笑道:“許大公子好悠閑!”

許大公子嘎嘎地笑道:“今日特請婉娘來看看,我這次帶回來的是個什麼東西。”

看到沫儿和文清跟在后面,他的三角眼透出些色色的亮光來,形容更加猥瑣,咧嘴笑道:“婉娘,這是你聞香榭的小廝?長得可真不錯。”

文清和沫儿本來注意力全在那只小猴子身上,看許大公子色迷迷的樣子,頓時覺得渾身不舒服,不由往婉娘身后躲了躲。

婉娘笑道:“哪里及得上你許大公子的小廝?個個又機靈又俊秀。許公子又找到什麼奇珍了?”

許懷山收回目光,笑道:“哦,這邊來。”他那張大嘴几乎咧到耳朵。沫儿心道,坊間的傳聞果然不錯,好一個“衣裳好,儀觀惡”!

這是一個僻靜的小院,門口一側種著一些枯枝狀的植物,但不同于聞香榭的蛇果樹。后面仍是各種植物,距離太遠,難以看清。另一側是一個水塘子,周圍並沒有砌起來,而是鋪了潔白的沙子,形成一圍沙灘,上面趴著兩只長嘴巴猶如大壁虎一樣的動物,身上長滿硬甲,長相十分凶惡。池塘那邊,則是一大片假山。

走過水塘,再穿過一小片花林,便到了一座兩層高的青磚小樓前。四個小廝恭然分立兩旁。一樓中庭,擺滿了奇異珍玩:進門左手邊是一個紅檀鏤花的高腳木几,上面擺在一棵兩尺來長的翠玉白菜,菜身潔白,葉子翠綠,上面還有兩條小青蟲,栩栩如生。后面靠牆的木架正中放了一棵桃樹,翡翠枝干上掛了十几個粉色水晶雕成的桃子,旁邊上側擺一件鳳銜靈芝的玉眢擺件;另一邊掛著一對墨色玉葫蘆。正中擺著一張金絲楠木大台,上面繪著一幅嫦娥奔月圖,走近一看,竟然不是繪上去的,而是金絲楠木天然紋理形成的花紋;桌角一側,放著一個象牙柿子筆舔,一個青玉鴻鵠鎮紙。另一側的牆壁上鑲嵌著各種獸頭、犄角等,個個奇形怪狀,全是沫儿從未見過的。

坐在許懷山肩頭的小猴子伸手拿了一個壽山凍油石雕佛手,緊緊抱著咯吱咯吱地咬,許懷山也不在意,隨意道:“我這次去吐蕃,在皇家市場見到一株花草,實在太過奇特,便千里迢迢帶了回來——這邊走。可是看的人竟然沒有一個說得出它的淵源,我便想,婉娘見慣了奇花異草,對它定不陌生。”

帶了他們三人,上到樓頂。樓頂上有一間暖房,四面裝了半透明的琉璃瓦,天冷的時候用厚氈布一圍,可以用來移放一些不耐寒的植物,所以現在暖房几乎還空著。

許懷山徑直走到一個蒙著氈布的角落,一把扯開。氈布下面一個大花盆里,種著一株一人來高的“桃樹”,從外形上看,像極了聞香榭的因果樹,上面也是有花有果。但不同在于,花為艷麗的紅色,且上面兩朵花瓣上有兩塊圓圓的黑色,下面的花瓣上有些黑色的短縱紋,正中的花心呈黑色三角狀。正面看來,不像是花朵,倒是一個逼真的紅色骷髏,比因果樹的美人果還要詭異十分。它的果子樣子卻也一般,就是個雞蛋大的紅色果子而已。

許懷山道:“婉娘看來,這個東西該是什麼呢?”

婉娘奇道:“公子從吐蕃那邊買來,賣者難道沒有講過?”

許懷山道:“我也問了,但那人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吐蕃文,說得又快又難懂,隨行的翻譯也解釋不清。”

婉娘道:“怪不得。”笑道,“婉娘看來,這應該是一棵因果樹。”又仔細查看了一下,沉吟道:“許大公子如果信得過婉娘,不如聽婉娘一句勸。這個因果樹的因果指的是美人的結局。雖為美人,實為骷髏,便是修成結果,也不過是心血一滴而已。這種因果樹放在家里實在不吉,特別是許公子這種對美執著之人。許公子還是將這棵因果樹盡早處置了吧。”

許懷山惋惜道:“原來是這樣,枉費了一番心血,這麼遠帶了回來。”

他肩頭的小猴子突然躥過來,一把抱住沫儿的脖子,沫儿大驚,急忙往外推。哪知小猴子手臂奇長,抱的又緊,推也推不掉,竟還將毛茸茸的嘴扑到沫儿的臉上又舔又親,嚇得沫儿大叫起來。

文清急忙過來幫忙,小猴子吱吱叫著,飛快地在文清的手臂上撓了一把。許懷山哈哈大笑,喝道:“丫頭,過來!”

小猴子倒也聽話,又飛身蹲在許懷山的肩頭上。許懷山擠眼笑道:“瞧,連我的丫頭都看上你的小廝啦。”嘎嘎笑個不停,猶如公鴨叫一般。

許懷山又帶著婉娘去看了其他几件淘回來的珍玩,無非是一些打造精美的珠寶器物而已。沫儿已經無心觀看,因為許懷山不住地將眼睛溜溜地往他身上瞟,讓他覺得極不舒服。

走了一圈,又回到因果樹前。許懷山嘖嘖道:“唉,這麼不吉的樹,丟了又可惜……”三角眼轉了几轉,似笑非笑道:“婉娘,你做香粉,有些奇花異草可能用得到,不如我將這株因果樹轉售給你吧。”

婉娘道:“我一個小小的香粉店,哪能買得起這麼昂貴的東西?許公子要是送我還可以考慮。”

許懷山嘎嘎笑道:“不如將你這小童拿來換了如何?”

婉娘看一眼又驚又怒的沫儿,附耳說了一句什麼,許大公子一張扁臉上顯出失望之色,連連嘆氣。隨后說道:“本公子開玩笑呢……不過既然這株因果樹放在家里不吉,不如送與婉娘得了。”

婉娘等的就是這句話,頓時笑靨如花,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做香粉或許用得上。”

許懷山又遺憾又不舍地盯著沫儿看了几眼,笑道:“以后本公子購買香粉,婉娘可要優惠些。”

婉娘嬌聲道:“公子說得哪里話?公子去買香粉,自然是最好的,只收個成本就是了,難道還敢賺公子的錢不成?”

同許懷山告了辭,兩個小廝將因果樹重新圍好氈布,抬了送出大門。剛走到門口,便見一輛華麗的馬車直衝過來,婉娘等連忙躲在旁邊。馬車為敞篷式,前面二座后面三座,通体漆成金色,上鋪紅色絲絨;一個小廝站在前座趕車,后面坐著一個身著月白長袍的瘦子,同色襆頭上別著一朵大紅花,長得拱肩縮背,獐頭鼠目,左耳戴著一個碩大的金耳環,嘴唇猩紅,臉上還傅了厚厚一層白粉,如果加上一條長長的舌頭,几乎可以和戲文中的白無常媲美了。

馬車在許家門前停下,那人跳下車,甩著皮鞭,一徑進了許府。文清和小廝去牽馬車,沫儿盯著那人的背影看了半晌,悄聲問道:“剛才這位是誰?”

婉娘道:“這是郝家的二公子郝文。”

沫儿咂舌道:“真是‘丑人多作怪’!長成這樣還出來嚇人。我以前還以為坊間的傳言誇張了,原來是真的。”

婉娘哈哈笑道:“瞧你這張嘴!還說我嚼舌頭呢!”

沫儿轉念又想到許大公子色迷迷的目光,皺眉道:“剛才和許大公子說了什麼?你怎麼和這麼惡心的人交朋友?”

婉娘道:“怎麼惡心了?這許大公子是我聞香榭的老主顧呢!”說著又吃吃笑道:“大公子看上了你啦,我告訴他你其實是個小丫頭。你再張牙舞爪我就把你賣給他。”

沫儿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文清熱切道:“沫儿要是小丫頭就好了,我想有個妹妹。”

沫儿扭過臉,啐道:“呸!”板著臉不說話。

婉娘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一本正經道:“我現在發現你的行情不錯。公孫小姐,元鎮真人,許大公子,還有那只叫丫頭的猴子……你真是人見人愛,猴見猴親,個個都對你感興趣。嗯,我要斟酌一下,將你賣個好價錢。”

沫儿也不生氣,嬉皮笑臉道:“看上我有什麼好的?我又懶又饞,一張嘴就能噎死人,誰買了我去還不得被氣死?”

等馬車過來,几人將因果樹抬上車。文清慢慢地趕著車,好奇道:“這個小樹和我們家的那棵並不一樣,怎麼也叫因果樹?”

婉娘看著因果樹,眉開眼笑,見文清問,便道:“怎麼不一樣了?桃樹能結水蜜桃、雪桃、蟠桃,因果樹當然也可以結不同的果子。”

沫儿道:“今天不花一文錢就得了棵因果樹,瞧你美的!”

婉娘笑盈盈瞥他一眼,道:“你是替許大公子叫屈了?不如你回去告個密,就說我是故意說這樹不吉的,說不定許大公子一高興,將你留在他身邊呢!”

沫儿和婉娘斗嘴從來都沒討過好去,當下氣哼哼地回了頭,卻見左邊來了一頂青色小轎,走到他們跟前停下了,青娜從轎子里探出頭來,看看文清和沫儿,叫道:“婉娘!”

婉娘打開車簾,道:“龔小姐好!田公子可大好了?”

青娜微笑道:“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不過還要再養些天。夫人還說這兩天專程去聞香榭里拜謝呢!”

婉娘謙讓道:“客氣了,婉娘不過是碰巧罷了!”

青娜正待再說,只聽后面呼呼生風,一輛馬車——正是剛才沫儿看到的那輛——狂奔而來,郝二公子郝文站在馬車駕駛座上齜牙咧嘴,將皮鞭揮得啪啪作響,路邊行人紛紛躲避,青娜的青色小轎和婉娘的馬車都躲到了路的右側。

郝文一看眾人躲得狼狽,自己在車上哈哈大笑。沫儿道:“出來嚇人便也罷了,還如此明目張膽、曠日持久,還真是需要不一般的勇氣。”

郝文唯恐別人沒看到他,高仰著一張小干臉,鼻翼一張一合,實在是丑陋至極,見大家紛紛側目,更是得意洋洋,將馬鞭用力一揮,馬車帶起的風吹起了青娜乘坐的青色小轎一側的小簾。

青娜面貌端庄,神色沉靜,一襲白衣坐在轎中,郝文似乎吃了一驚,高高舉起的馬鞭也忘了放下了,馬車已經走過還頻頻回頭。

青娜見郝文馬車已過,重新打開轎簾道:“今日我來幫老父買進一些書籍,順便來看看田公子。青娜這就告辭了。”

婉娘尚自玩味郝文剛才的神態,聽青娜告辭,忙道:“龔小姐請自便。”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17:0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