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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妙手生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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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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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7:25 |顯示全部樓層
千尋 - 妙手生花

回想起自己重生以來的點點滴滴,楚槿發現都跟衛珩脫不了關係,
他沒因為她死而復生就視她為妖怪,反而幫助她和倖存的弟弟們藏身,
還出錢出力又出人,讓她的花卉事業蒸蒸日上、數錢數到手抽筋,
基於以上幾點,她決定視他為恩人,永永遠遠感激他……才怪!
這廝根本就是個無良的,在知道她能跟花草樹木溝通後,
硬是用首領許可權逼她加入那勞什子虎賁衛,相府千金當暗衛能看嗎?
而且他老是拉著她四處查謀逆救稻災……男女授受不親啊大人,
但很顯然他沒在管這事,繼續三不五時牽牽小手摸摸頭髮,
不過平心而論,雖然他有時很壞心,可總的來說待她卻是極好──
知道村民們嫉妒她賺錢而造謠生事,他出手整治那些亂講話的傢伙,
惡毒的裡正兄妹放火想燒死她,也是他及時趕到救下她一條小命,
面對這帥得天怒人怨、對她溫柔到不行的男人,她沒愛上就真的是見鬼了,
只是就在她想著他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喜歡她的時候,
卻聽聞他接受了皇帝賜婚,即將迎娶公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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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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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7:56 |顯示全部樓層
序言 堅強地戰勝一切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出竅情人》呢?這部電影於二零零五年上映,距今也有十幾個年頭了,但是每當電影台重播時,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停下遙控器,再一次觀賞。

  整部片中我最喜歡的莫過於當男主角發現那不請自來的“室友”居然是個阿飄時,用盡各式各樣的方法要把女主角趕走的情節,看他一下用西洋驅魔術、一下找來中國的茅山道術等等,看了實在讓人噴笑,而在這次的故事中也有類似的情節──楚槿一家遭到滅門,她作為鬼魂飄飄蕩蕩數千年,最後到在廣告公司工作的衛珩身邊駐足,只因衛珩能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

  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看不見她,所以做了許多好笑的事情,像是學電視上的歌星唱歌跳舞、展現浮誇的演技等等,直到他跟自己對話的那一刻,楚槿才曉得醜態全都被人看盡了,那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的羞憤樣,連我這個看故事的人都感同身受。

  跟衛珩對話後,楚瑾莫名重生回到原本的時代,還遇到了另一個衛珩──同名同姓同長相,也同樣給她安心的感覺,至於這究竟是單純的巧合還是作者有目的的安排,就要靠大家自己去發現啦。

  古代的衛珩幫了楚槿許多,甚至幫她建造了新家、給了她新的家人,但楚槿並不打算永遠接受別人的救濟,她決定自立自強,種植花卉來賺錢。

  其實這時的楚槿還只有十二歲,肩上卻有了這麼重的擔子,若是換成我,說不定早就被現實打趴下了,她卻堅強的為弟弟們撐起一片天,依靠自己當鬼魂時學到的各項知識以及能和大自然溝通的特殊技能,就像書名那樣《妙手生花》,成功養活了一家子。

  也就是這樣不服輸、不向現實低頭的態度,才讓衛珩逐漸關注起這個小姑娘,從一開始的同情到後來的疼惜,再到傾心戀慕,我覺得千尋老師把這樣的過程描寫得很好,希望大家在翻閱這本書時,能和衛珩一起感受楚槿的堅強,更期許自己往後遇到任何挫折,都能像楚槿那樣──挺直腰杆,大步邁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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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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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8:24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一縷芳魂蕩千年】

  “走水了!”一陣尖銳叫聲響起。

  楚槿猛然彈坐起身,她推開棉被、趿拉著鞋子下床狂奔到窗邊,用力推開窗戶,舉目向外望去,發現外頭一片火紅,空氣中傳來濃濃的焦味,她趕緊拽起躺在榻邊的丫頭小喜。

  “小姐……啊!”小喜迷迷糊糊被扯起,剛開口,就看見熊熊大火燒上窗戶。

  楚槿顧不得小喜還赤裸著雙腳,拉起她,大喊,“快跑!”

  小喜嚇得雙腿發軟,但楚槿不願丟下她,用力將她扶起,往外跑。

  拉開房門,一股熱氣迎面襲來,楚槿額前瀏海被燙得翻卷,屋簷也開始著火了。

  “小姐,我怕!”

  “不怕,我帶你逃命。”

  她小小的肩膀用力撐起小喜,牙一咬、眼睛一閉,不顧烈焰在眼前囂張,硬是加快腳步往外跑,就在兩人剛踩上院子那刻,身後轟地一聲,屋簷掉了下來。

  小喜的衣服著了火,嚇得又叫又跳,楚槿忙用雙手幫她用力拍滅,心臟狂跳、冷汗直流,她全身都在發抖,卻感覺不到疼痛。

  “小槿!啊……”

  一聲驚呼讓楚槿猛然轉身,只見九堂妹和四堂姊被垮下的木梁壓住,她大叫著沖上前想把人拉出來,此時一陣強風吹來,火勢更加旺盛,她還沒跑過去,又有斷梁落下。

  緊急間,小喜一把將她抱住。“小姐,不要!”

  楚槿掙脫不開小喜,只能眼睜睜看著九堂妹和四堂姊被火吞噬,她們在火焰裡面痛苦掙扎,恐懼尖叫,慢慢地失去生息。

  為什麼會這樣?淚水撲簌簌落下。

  更多的尖叫聲穿透她的耳膜,幾個堂姊妹紛紛從屋子裡跑出來。

  “看!”二堂姊指著開始著火的院門。

  “快逃!”三堂姊大喊,沖到門邊。

  幾個嬤嬤沖上前想趁著火勢還不大把門推開,可……門竟然推不開?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又有一幢屋子被燒得傾倒,前後烈焰夾燒,空氣越來越灼熱,身上像被千萬根針紮著那般疼痛,有人放聲大哭、有人尖叫,仿佛置身地獄般。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楚槿抓起院子裡的木凳狠狠朝院門砸去,一下又一下,她不管不顧地砸著,用盡全身力氣,一面砸一面哭喊,“求你、求你、求你……”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見了她的求救聲,門開了。

  拋開手中的椅子,楚槿立刻伸手拉起身邊的人,揚聲高喊,“快跑!”她不知道自己拉著誰,只想著快點離開,她飛快穿過著火的木門,往前頭院子跑去。

  楚府分前後院,前院有辦公處、待客廳,是老太爺、老爺們,以及有功名在身的少爺們經常進出的地方。

  後院有大大小小十幾個院落,圍著中間的慈羲堂而建,慈羲堂是老太爺、老夫人居住的院落;東邊和西邊的宅院,分別住著五房的老爺夫人以及五歲以下的小姐少爺們;北邊三個院子是小姐的居所,南邊有一個大書房和兩個住著少爺的院子。

  楚槿沖出火場後,直覺往慈羲堂方向跑去,可是跑沒多久就聽見身後有尖叫聲,來不及轉頭,右手拉的人摔倒在地,楚槿被這股力量往下帶,跟著摔倒,左手牽著的小喜也摔在她身上。

  從地上爬起,楚槿才發現摔倒的是十四堂妹,之所以摔倒,是因為一枝羽箭從後背穿透了她的胸口。

  她掙扎著,痛苦的大口大口吸氣,眼底充滿驚恐。

  小喜嚇壞了,鬆開楚槿,尖叫著往前奔跑,下一瞬,又一枝羽箭飛來射入小喜後腦,她連叫一聲都沒有,整個人被箭的力量帶得往前撲倒在地,再無生息。

  鬆開十四堂妹的手,楚槿怔怔轉頭,這才發現跟在自己身後逃出院子的堂姊妹和下人們都已臥倒在地,有人沒被射中要害,還在奮力爬行,有人大張著雙眼,眼睛卻已失去焦距。

  抬起頭,楚槿看見牆上一排弓箭手,全都身穿黑衣,月光下,他們長長的影子像魔鬼的羽翼籠罩著楚府上空,唯有箭頭映出點點寒光。

  另外兩個院子也有小姐和丫鬟們陸續跑出來,卻也跑不到數十步便遭到射殺,一個、三個、五個、十個……無數人像截斷線頭的傀儡,紛紛撲倒在地。

  楚槿聽見耳邊傳來颯颯風聲,至陰至冷,仿佛是魑魅魍魎的嘲弄,讓她身子泛起一陣陣寒栗。

  她仰起頭,只見夜瑟瑟斂月冷露,天耿耿銀河闌珊,她緩緩歎口氣。

  看見遠方一點銀光朝自己飛來,楚槿轉身跑開,她跑得很快,這輩子從沒有這般快過,好像下一刻就要乘著風飛起來。

  還不夠,她必須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於,楚槿跑到慈羲堂,她沖進院子裡,揚聲大喊,“祖父、祖母!”

  倏地,她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扼住,無法喘息,想要嘔吐的感覺在胸口翻湧——大廳裡,祖父的身子斷成兩截,一截在門外、一截在門內,而祖母長劍橫頸,鮮紅的血浸濕了她最愛的虎皮毯子。

  突然,內堂傳來一陣陣東西落地的鏗鏘聲。

  是誰?昏亂的腦袋讓楚槿失去判斷力,直覺朝聲源處跑去,當她掀開簾子,看清楚屋裡的狀況時,不禁倒抽口氣,用力捂住嘴巴,不敢弄出半點聲音,一步一步退出內堂。

  裡頭有四、五個黑衣人正翻箱倒櫃,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楚槿不斷搖頭,想控制抖個不停的身子、落個不停的淚水,卻全無辦法,她明白這是有人想將楚家滅門,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逃過災禍……

  等等,爹娘呢?爹娘還好嗎?小棠、小楓還好嗎?

  繞過祖父母的屍身,她沖出慈羲堂,往東邊的院落奔去,一邊跑一邊不斷在心底祈求,祈求她的爹娘好好的,祈求弟弟們能逃過橫禍。

  下一瞬,她看見爹扶著娘朝自己跑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扯開嗓子大聲號哭。

  倏地,兩個黑衣人從後方竄出,舉起大刀朝父親砍下。

  楚槿想也不想,搶在前頭、伸開雙手,將父親擋在身後,她沒有想過這個動作是不是叫做自不量力,只是直覺地想救下爹娘。

  刀子從她腹間刺入,身後娘親尖銳的哭聲震疼了她的耳膜,她猛然轉身,看見從腹部往上挑的那把刀子把爹的身子剖開,腸子瞬間流滿地,爹死不瞑目,眼睛狠狠瞪著黑衣人。

  娘受不了刺激,身子軟軟歪倒,她想去接住娘,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娘的身子,什麼都碰不到。

  攤開雙手,看著自己的掌心,她懵了……

  爹、娘、三伯父、諸位堂哥堂弟……所有的楚家人都在她眼前一個個死去。

  她在楚家大院來回走著,身子被無數箭矢穿過,她從恐懼變為麻木,從驚惶變得茫然,百年世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漸漸變成灰燼。

  這一晚,由於一場不明原因的禍事,讓楚家三代三十七人,奴僕二百一十三人皆死於非命。

  楚槿才十二歲,她無法理解楚家為何會惹禍上身?

    ※    ※    ※    ※    ※

  祖父是朝堂宰輔,父親與四個伯伯均在朝中擔任要職,堂哥堂弟們認真向學,伯母們、堂姊堂妹們也相處和諧,人人都曉得楚家家風嚴謹,子賢孫孝、家族和樂融融,從無後宅勾心鬥角、手段權謀的陰私事,所以多少世家大族盯著楚家下一代,以便早早結下秦晉之好,誰曉得輝煌光耀的世家竟在一夜之間被滅族。

  天際翻起一抹魚肚白,楚槿呆呆地坐在南院裡的百年老樹下。

  那是棵桃樹,每年結果季節,堂哥和弟弟們都會攀著長梯,摘下一籃又一籃的桃子。

  她最愛將熟未熟的桃子,帶著微微的澀、微微的酸,因此她總是家裡第一個嚐到新桃滋味的人。

  曾有術士說這棵大樹種在府宅中央,屋為方、木為中,形成困字,乃風水大煞,建議祖父把桃樹給砍掉,可桃子這樣好吃,誰都不捨得,祖父更是斥為無稽之談,覺得不過是一棵樹,能困得了誰?

  也是啊,這樹從楚家建府便存在,百年來楚家越過越好、子孫一代比一代榮耀,要怎麼與困字搭上邊兒?

  娘也說過,不好生教養子孫,卻讓一棵老樹來承擔家族未來,未免笑話。

  可真的是笑話嗎?所有人都被困住,通通死了……

  一陣小小的啜泣聲鑽入耳朵,楚槿瞪大眼,猛然起身循著音源跑去,聲音越來越近,聽得越來越清楚……

  沒錯,那是小棠和小楓,他們沒死?!

  她跑進爹娘的臨風院,這裡一樣被人翻遍,床櫃、桌子全讓大刀給劈爛,破碎的木片四散,床板坍塌在地。

  楚槿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發現弟弟們的聲音是從地底下傳來,她身子一沉,穿過床板,就見爹娘的大床底下有個密室,小棠正把小楓緊抱在懷裡。

  “乖,小楓不哭,等哥哥休息一會兒就有力氣了。”楚棠輕拍著弟弟的背,低聲安慰。

  “哥哥手痛。”楚楓吹吹哥哥的手,眼淚掉不停。

  推不開暗門嗎?也是,上面被倒塌的床板給壓住,小棠才九歲,哪能推得動?

  他們怎會在爹娘屋裡,是小楓又鬧著要爹娘說故事嗎?

  小楓剛滿五歲,上個月從爹娘屋裡搬到南院和小棠住在一塊兒,開始接受夫子啟蒙,他是五房裡年紀最小的,人人都寵著他、順著他,每回夜裡哭得厲害,吵得同院子的堂哥們受不了時,小棠就會偷偷帶他回爹娘屋裡睡下,這回應該也是如此。

  太好了!楚槿感激老天讓楚家有後。

  看著兩顆小小的腦袋靠在一起,淚水墜地,她輕輕在他們耳邊低語,“好好活著,為自己、也為楚家。”

  楚棠歇過一回,繼續動手推開暗門,只是他的年紀那樣小,手臂那樣細,即使用盡力氣也推不動分毫,他不死心地一試再試,直到沒力氣了,氣喘吁吁地,背靠在牆邊。

  楚楓心疼,幫著哥哥捏捏手臂,給哥哥鼓勵打氣。“哥哥不怕,咱們再睡一會兒,睡醒就有力氣了。”

  其實他很渴,渴到不斷用舌頭舔拭嘴唇,要是在平時,早就鬧起來了,但這會兒他半句話也不說,強忍著,倔強的小模樣看得楚槿心疼。

  楚棠明知道困難,卻還是點點頭,安撫道:“對,哥哥睡醒就有力氣了。”他圈住弟弟的肩膀,攬進懷裡,一下接著一下拍著弟弟的手臂。

  楚槿不舍地摸摸小棠再摸摸小楓,啞聲道:“不怕,姊姊在這邊陪你們。”

  她輕哼娘常在床邊唱的小曲兒,輕握住弟弟們的手,不怕疲累地唱過一回又一回,漸漸地,小棠、小楓睡著了,安靜可愛的模樣和平時一樣,熟睡的他們不再委屈驚恐,只有教人舒心的安詳。

  突地,她聽見腳步聲。

  楚槿鑽過地面,飄出臨風院,就見外頭好多人……太好了,是官差!

  她欣喜若狂,不斷在他們中間穿梭,大喊著,“求求你們,救救我弟弟!”

  可他們恍若未聞,只是眉宇間帶著淡淡的不忍,一面收拾滿地屍身,一面低聲聊著。

  “怎會這樣?楚相爺可是公正不阿的好人啊!”

  “是啊,楚家樂善好施、善名在外,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誰說好人長命百歲?禍害才會遺千年!”

  楚槿也有相同疑問,老天爺的眼睛被遮了嗎,怎地好人得不到好報?

  可眼下她沒有心情質問老天,一心一意想要救出弟弟。

  她不停歇地對每個人發出求救資訊,但是不管使再大的力氣,都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

  跟著官差走到慈羲堂、走到北院,然後……她看見了自己的屍體仰面躺著,羽箭穿胸,箭鏃將她釘死在地上,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龐帶著不屈的倔強。

  死不瞑目啊!楚府幾百條人命,他們原本有大好的未來,卻在一夜之間通通沒了,誰能甘心、誰肯瞑目?

  一個男人在她的屍體旁邊蹲下,動手拔下釘死她的那枝箭,大大的掌心蓋在她的眼睛上,手一滑便將她的眼睛闔上。

  楚槿蹲在他身旁,側頭看他,這人大約二十歲上下,身材頎長,俊朗無雙,渾身上下透著雍容貴氣,一雙入鬢劍眉看得出他性格中的堅毅。

  他有雙漆黑的眸子,目光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神情肅然,薄唇微抿,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訊息。

  楚槿對著他,有氣無力地說著重複了超過一百次的話,“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們在密室裡,求求你去救他們……”

  她本來已經不抱任何期望,覺得這個男人肯定也聽不見的,沒想到下一瞬,他竟然抬起了頭。

  他看見她了?!

  抓住他的衣擺,她放大聲量,反覆說著,“求求你,救我弟弟……”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可身子卻定住了,左右張望,像在分辨什麼似的。

  是看見、聽見,還是感覺到她?

  楚槿一次次不停地說著,但他卻閉上眼睛,仰頭朝迎面而來的風深吸一口氣,像在接收什麼。

  說不出的失望在胸口蔓延,可楚槿不死心,在他身前、耳邊,用盡最大的力氣喊叫。

  再次張開眼睛,他揚聲道:“來人!”

  “屬下在!”

  “搜查清楚,每個房間都別輕易放過。”

  所以……所以……謝謝老天,謝謝上蒼神佛,天曉得她有多感激、多感動,他聽到了,他肯定聽到了!

  楚槿跑回臨風院,跑回弟弟身邊,試圖推醒他們,但她的手總是穿過去,她在他們耳邊大喊,他們卻依舊沉睡。

  “快點醒來,快醒醒,有人要來救你們了,你們必須喊救命!”

  這時,楚槿聽見有人進入臨風院,她心焦心急,喊得更大聲。

  “小棠、小楓,快醒醒,你們一出聲,就會有人來救你們,快醒醒啊!”

  兄弟倆還是不醒,楚槿飄回地面,看著翻箱倒櫃、到處搜查的人,她也在他們耳邊大叫,試圖製造出聲音,用盡全身力氣,想讓他們注意到地底下有人。

    ※    ※    ※    ※    ※

  然而,她失望了,搜查過一陣後,官差離開了,她使盡全力也無法讓他們知悉弟弟的藏身之處。

  她跟在他們身後追趕,卻留不住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看著他們抬走一車車的屍體,看著他們在楚府大門口貼上封條。

  楚家再度恢復一片死寂。

  沒有人可以幫她……

  楚槿頹然地回到弟弟們身邊,靜靜坐著,一天、兩天、三天,她看著他們越來越虛弱,慢慢地走向死亡,看著他們的身體腐爛、乾涸,成為兩具小小的骨架子,某夜天搖地動,枯骨散落一地……

  “別哭。”桃樹輕輕搖動枝椏,安撫她的傷心。

  “我不想哭,可淚水總自作主張。”楚槿幽幽回答。

  不是矯情,她真的不想哭,但淚水總是莫名其妙凝聚,就像她不願意恨,可想起爹娘、弟弟和祖父母們的遭遇,胸口的恨意就無法平息。

  “為什麼不去該去的地方?”她腳邊那朵黃色小花用嬌憨的聲音問。

  這正是楚槿最大的疑問。

  已經數不清經過多少年,她獨自在楚府裡徘徊遊蕩,在哀慟中度過一日又一日,她不懂自己為何沒有走入冥界,她也想去尋找爹娘弟弟,也想走過奈何橋,但卻找不到路,不知道該往哪裡闖。

  倘若老桃樹種在宅子裡代表“困”,那麼她在宅子裡遊蕩代表什麼?

  囚?是啊,她被囚禁了,囚在這個曾有滿滿回憶的地方五年、十年、三十年……經歷了風雨吹打,宅屋逐漸傾頹,荒草漫漫。

  幸好她並不寂寞,因為她學會了與花草樹木對話,學會傾聽風、雨帶來的訊息。

  閉上眼睛,楚槿聞著風帶來的氣息,問:“可以告訴我,我該去哪裡嗎?”

  風輕拂她的臉頰,溫柔地對她說:“對不起,我雖然走過全世界,卻不曉得你究竟要去哪裡。”

  “那個‘全世界’很美嗎?”張開眼睛,她問。

  “很美,超乎你想像的美。”

  “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看著她臉上的期盼,風笑了,伸手相邀。“來吧!”

  楚槿高舉雙手,她被風吹起,身子順著風飛上高高天際,離開楚家大宅。

  無數年了,她第一次感到舒暢,鬱結在心的仇恨似乎淡了,她笑著隨輕風遨遊,俯瞰大地,世界在她眼前緩緩展開。

  乘著風,她走過一年又一年,在多到數都數不清的年頭裡,她看見房子從矮變高,從一層到一百層,看著人們的車子從馬匹拉動到機器推動,機器從兩輪到四輪,到長出翅膀在天上飛翔,看著通訊設備從信件到電話到手機……多麼神奇的改變,多麼神奇的文明與進步。

  她坐在教室裡面跟著學生們一起上課,學經濟、農業、數學、歷史、廚藝、美容美髮、表演……她的時間超多,她愛上了學習,老是窩在不同的教室裡,看著不同老師的表情,有的課她聽得懂、有的聽不懂,但她依然樂此不疲。

  她看著不同世代的年輕男女們用不同的方式談戀愛,對於感情,她有些魯鈍,也許是因為她的生命停頓在童稚時期。

  這些年,她坐在辦公桌前,學著OL使用電腦,她趴在男人女人背上,看他們滑手機,她接收到無數資訊,奇妙的世界讓她的視野變得開闊。

  這天,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愛死了電視這個文明產物,她可以待在電視機前面一整天,而且這家的主人和她一樣,超喜歡看電視,每次回到家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不管看或者不看,有的時候出門甚至會忘記關電視。

  所以啊,她不想挪窩了,住在這裡挺好。

  這一待就是五年。

  這個家很小,比起楚家老宅,簡直就是鳥籠,只住著一個人,他是廣告公司的GAD,也就是客戶群總監,一個很年輕、很有能力,卻也很寂寞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衛珩。

  她跟在他身邊很久,半點都不想離開,因為電視,也因為他很像那個男人……那個為她拔箭,為她輕輕蓋上雙眼的男人。

  她知道這不合邏輯,但她就是能夠從他身上找到安全感,好像只要靠近他,就能夠不惶恐不害怕。

  她和風說謝謝、道再見,想要留在衛珩身邊,也許有一天,他會結婚、不再寂寞,也許有一天,他再也提供不了安全感,那時,她或許會再度乘著風離開,但是現在她期待他回家,期待能夠安靜地靠在他身上看電視,期待在他入睡時趴在床邊,細數他的呼吸聲。

  衛珩從門口走回客廳,手裡拿著披薩店送來的食物,重新坐回電視機前面。

  楚槿深吸一口披薩香氣,趴在他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低聲在他耳畔說:“真香,如果我也能嚐一口就好了。”

  “想吃就吃,我有阻止你嗎?”衛珩說。

  楚槿一愣,轉頭看看左右,沒有人啊……難道他在跟她說話?

  把頭轉回來,衛珩的眼睛還是盯著電視。

  楚槿滿肚子懷疑,再次試探,“披薩很貴吧?”

  “不貴,五九九,買大送小。”

  聽見他的回答,楚槿一驚,很不優雅地彈起來,像無頭蒼蠅般在屋裡跑過幾圈,最後沖到他面前,趴在他腳邊瞠大眼睛問:“你看得見我?”

  “不然呢?我有精神病?”他的視線與她相對。

  天吶、天吶、天吶,她待在他身邊五年,都不曉得他竟然能看得見自己,如果是這樣,那他一定看見她學歌星搖頭擺尾大跳豔舞,一定看見她學演員在他跟前飆戲……噢,她好想死,好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該死的,她是天底下最遲鈍的鬼!

  “你不是鬼。”衛珩淡聲道,眼底卻有一絲掩飾掩不住的笑意。

  咦,她剛剛有說話嗎?沒有啊,他怎麼曉得……

  他莞爾一笑,這回她看出來了,他的笑容裡面帶著調侃。“你不是鬼,只是沒有去正確的地方。”

  “正確的地方,在哪裡?”豁出去了,她正面與他對話。

  “你知道的。”

  “錯,我就是不知道,才會千百年來不斷在人世間徘徊。”

  他搖頭,篤定回答,“你一定知道,認真想想,你最想去哪裡?”

  “我想去……”她想起密室裡的弟弟,想起他們的低聲啜泣。“我想……”

  話未說完,一道青光閃過,楚槿瞬間消失。

  消失了?轉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衛珩心頭印上淡淡的落寞。

  明知道她已經離開,他卻還是忍不住放下披薩,在每個房間找過一遍,最後喃喃自語,“還真的走了啊。”

  歎口氣,他厘不清自己的心情,走回客廳沙發,拿起披薩,一面咬著一面轉檯,上百台頻道轉過一圈,難看得很,乾脆關掉電視。

  他其實不喜歡看電視,是因為她喜歡,他才……

  衛珩笑著搖搖頭,小女生一不在,還真是有點無聊。

  他閉上眼睛,在腦海裡過濾一遍明天該做的事情,這時候,無預警地,沒有人觸碰遙控器,電視卻自動打開。

  他直覺地想關掉電視,再打個電話請人來修,但是螢幕裡出現的女孩卻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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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8: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楚家滅門有隱情】

  黃昏將至,看守的官兵遠遠守著。

  由於義莊無法容納這麼多屍體,因此大理寺臨時搭起密閉棚子,把楚家兩百多具屍體照著衣料分成主子下人,一具具鋪排。

  依著名冊,裡頭還少兩具童男屍,不知道是被大火燒成灰燼,抑或是逃走了,如果能夠逃離……衛珩樂見其成。

  皇上已經下旨,明天這些屍體將被焚燒,楚家兩百餘人一夕殞命。

  先帝恐怕怎麼都沒有想到,一代名臣、至交莫逆竟與自己先後離世,教人不勝唏噓。

  衛珩走到楚家老太爺楚玉身邊,他的身子被切成兩段,衛珩要求太醫將他的身子縫好、收攏,許多人覺得他多此一舉,但這是楚玉該得的。

  為官數十載,他清廉忠誠,培育出來的子孫亦是朝堂棟樑,他的嚴謹家風造就一股清流,令百官權貴紛紛仿效。

  先帝曾道:“朕得楚玉,乃天賜鴻恩。”

  老天爺給了這對君臣三十年的舞臺,讓他們攜手共理天下,將國家治理成如今這番昌盛繁榮的模樣,但願新帝能夠珍惜。

  對著楚玉深深一拜後,衛珩轉身走向另一邊,本想離開,卻在一具女屍身邊停下腳步。

  看一眼席子上的女孩,他對照過冊子,她是五房的嫡長女,叫做楚槿,十二歲。

  之所以記得她,不是因為她過人的美貌,而是因為那雙眼睛。

  即便雙眼不再有神,可是她眼底仍隱隱透露著倔強,顯示是個頑強的、不向命運低頭的女孩。

  可惜她的未來已經隨著楚家人一起斷送。衛珩微蹙眉,淡淡的唏噓在眼底升起。

  他的視線落到女孩胸前,倏地瞪大眼!

  衣服上被羽箭射穿的孔洞還在,但上頭的血漬消失了,他上前解開女孩胸前的盤扣,更教人驚訝的是,血洞居然補起來了?!

  現在,那裡只剩下一個印子,短短數息間,印子越來越小、越來越淡,就在它消失那刻,一陣強烈咳嗽發出,楚槿清醒。

  衛珩倒抽口氣,她這是……死而復生?

  怎麼可能,他親自檢查過屍體,確定她已無呼吸脈搏,身子早已僵硬,手足處甚至開始出現屍斑,怎麼會……

  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衛珩看著女孩側翻過身子,痛苦地掙扎蜷曲著,好半晌才勉強支撐起身子坐起。

  楚槿大口大口吸氣,直到不喘了,才抬起頭,望向身旁的人——

  衛珩?!楚槿與他相對望。

  他為什麼穿古人的衣服?為什麼用這種眼光回望自己?他不是看得見鬼嗎?不對、不對,他說她不是鬼,可他驚訝的目光分明就是見鬼了。

  捶捶頭,她被他弄得好糊塗,轉頭看看左右,太陽已經快要掉到山的那一頭,光線越來越昏暗,但她還是能夠看清楚身旁躺著的……天,那是她的堂姊妹們!

  猛地倒抽口氣,她回來了,而且沒死?重新對上衛珩的視線,他不是那個寂寞的GAD,而是……那個帶人到相府查案的男人?

  望著衛珩,她搖搖頭,從小力搖到大力,搖到頭都暈了。

  不要啊!她不要回來,這裡已經沒有她的家、她的親人,這裡除了仇恨,什麼都沒有留下,她寧可在二十一世紀繼續當鬼,寧可留在讓她安心的衛珩身邊……淚水淌落,眼底透出深沉的哀慟,她弓起身子,把頭埋進膝間。

  看她極力壓抑啜泣,一抽一抽、抖動不停的雙肩,衛珩輕歎,沒有打擾她的悲傷,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旁。

  就這樣,兩人一坐一立,誰都沒有移動身子。

  太陽全數西沉,黑暗中,唯有升起的月亮透出淡淡微光。

  終於,楚槿停下哀泣,仰起頭,在微弱的光線間望著衛珩,楚楚可憐、語帶哽咽地問:“楚家滅門血案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

  “昨天晚上。”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令人心寒的是,這樣駭人聽聞的重大慘案,大理寺竟只讓他這個四品官出頭,三個仵作能在一天之內把兩百多具屍體驗完,這樣厲害的功夫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聞言,楚槿猛然倒抽口氣。

  昨晚?只隔了一日?那麼,她的弟弟們還活著!

  她明白了,明白自己為什麼重新回到這裡。

  拉住衛珩的手臂,她急道:“求你,救救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楚家還有人倖存?莫非是消失的那兩名男童?

  “嗯,他們……”

  “噓。”他瞄一眼外頭,蹲下身子,在她耳畔低聲道:“我會救他們,輕聲告訴我他們在哪裡?”

  “在臨風院主……”她話說一半,又吞回去。

  聽見話聲戛然終止,衛珩退開身子,細細審視,她這是在懷疑他、不信任他?

  “怕我出賣你?”

  對,她害怕!但不信任的話,她還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嗎?目前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是、只是……緊咬下唇,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見她像只驚惶的小兔子般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分明茫然無助,背脊卻非要挺得筆直,如此倔強、固執,才十二歲的小丫頭,需要事事都硬撐?

  “若我想讓楚家死絕,現在一刀將你結束不就成了,何必勞心費力套你的話?至於你的弟弟,說不說重要嗎?我不出手相救,他們早晚會死,不是嗎?”

  楚槿頹然鬆開手,對啊,這麼簡單的事居然想不透,她笨得太厲害了。

  “我弟弟藏在臨風院的主屋內,爹娘房間的大床底下有個密室,但那張床被砍成兩半,壓住密室的出口,弟弟年紀小,推不開暗門。”她輕聲說道。

  “嗯,我會去救他們。”他看看左右,思忖半晌,問:“你一個人待在這裡,會不會害怕?”

  她先點頭,緊接著又飛快搖頭,把背挺得更直,“我不怕。”他必須先去救小棠、小楓,無暇顧及自己對吧?

  楚槿猜錯了,衛珩不帶走她,是因為清楚暗處裡有人在盯著,某人很擔心他把案子給破了,命人仔細看著呢。

  “既然不怕,你先躺回去,子時左右會有人來救你,行不?”

  聽著他的話,楚槿腦袋飛快運轉,倘若滅了楚家的是匪,有個目擊證人沒死,他應該大張旗鼓把她迎出去才對,為什麼非要等到子時,讓人來救?

  換言之,兇手不是匪,而是……目光一凜,她心中隱約浮出答案。

  “外頭有人守著嗎?”

  衛珩笑開,真是個聰明丫頭。“對。”

  “你的人怎麼找到我?我又怎麼曉得那是你的人?”

  他想想,回答,“我的人會先發出夜梟鳴叫,你聽到聲音之後就開始號哭,哭得越淒厲越好。”

  楚槿明白,這是要讓她裝神弄鬼。可以的,她會儘量把場子弄大,讓滿京城百姓都曉得楚家有冤。

  “你安心跟著他走,安置妥當後,我會送令弟過去與你會合。”

  “我懂,可是我弟弟……密室裡沒水沒糧,他們撐不了太久。”

  “放心,今晚就會去救他們,只是有不少雙眼睛盯著,行事不能明目張膽。”

  “我懂。”

  輕淺微笑,他說:“休息一會兒吧。”

  點點頭,她準備躺回草席上頭,卻想起一件事,“恩公,貴姓大名?”

  衛珩濃眉微挑,有趣地看著楚槿,眼下連安全都談不上便想還恩?是天性恩怨分明,還是不願虧欠?

  行啊,他還真想知道她打算如何報恩。

  “衛珩。”他說。

  什麼?!楚槿覺得自己被雷轟上,她愣愣地看著他,半晌開不了口。

  他解讀不出她這表情的背後意義,索性不想了,還有人等著他去救呢,不能耽擱太久。

  “快躺下,時辰不早了。”

  楚槿點點頭,重新躺下,任憑心頭波濤洶湧,她反覆琢磨著,這是巧合還是上蒼刻意安排?

  衛珩將手負在身後,走出停屍棚。

  走出棚子,天上月光越發明亮,沉重的心思在此刻有幾分輕鬆,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他的影子在身後拉出長長的一道。

  緊握手中明黃絹布,將上頭的字一讀再讀,衛珩深深吸口氣,再用力吐出。

  再確定不過了,楚家滅門慘案果然是某人的傑作!

  這份遺詔是在楚家的密室裡,連同兩個稚兒一起找出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冊楚玉親自寫下的名單。

  這算是善有善報嗎?倘若他不出手救下楚棠、楚楓,這東西將永不見天日,那麼大錦王朝……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爺。”管事馬文輕敲兩下房門。

  衛珩將絹布收進匣內鎖好。“進來。”

  馬文進屋,將帖子放在桌上,衛珩沒接手,只淡淡看馬文一眼。

  會意,馬文說道:“老夫人命鐘管事送帖子,七日後老太爺作壽,想讓爺回國公府幫忙待客。”

  讓他回府?衛珩將帖子拿到眼前,細細看著上頭的字跡,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這次,又是為著什麼?

  衛家世居京城,五代均有人在朝為官,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但在權貴滿街跑的京城,衛家不過爾爾。

  直到衛珩的祖父衛楮棄文從武,十六歲起在戰場上掙軍功,四十歲時得到敬國公爵位,衛家才算真正在京城權貴中排上名號。

  衛楮是個庶子,他姨娘不得寵,在他七、八歲上下就歿了,府裡兒子七、八個,一個小小庶子誰會高看他一眼,因此他在家族中沒有地位,更沒有發言權。

  衛楮十四歲時,父親歿,嫡母立刻著手張羅著分家,要把五個庶子分出去單過。

  出府的時候,衛楮冷眼瞧著幾畝薄田的地契,冷笑道:“我還不差這點東西,既然母親迫不及待想逐我出家門,不如做得更徹底一點,直接把我從宗祠中除名。”

  衛楮嫡母一聽可不高興了,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以為我不敢?”

  “打殺婢妾,從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的您,這區區小事豈會不敢?”他這是光明正大把姨娘的死給擺在檯面上。

  話說到這分上,讓嫡母失卻面子,哪還會給他留裡子,當即就道:“既然不想當衛家子孫,那我也不留你了,免得留來留去留成仇。”說完,她立刻把衛楮從衛家族譜中勾除。

  衛楮脾氣硬,骨頭更硬,闊步從衛家大門走出,直接從軍,也是他有志氣、有造化,才能在戰場上一戰成名。

  二十歲時,他與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聯手,打了個大勝仗,先帝龍心大悅,封他為三品大將。

  班師回朝那天,衛家族人的口水差點兒把嫡母給淹了。

  不少衛家人上門來認親,衛楮就說了,除非嫡母把他姨娘升為平妻,自己由庶轉嫡,才肯重返衛家大門。

  衛楮的嫡母哪裡肯,此事讓衛家族人對她頗有非議,因此在那之後,少了族人的偏幫與支持,再加上能力不足,一代不如一代,衛楮父親這一脈漸漸在衛氏家族中式微。

  衛楮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元配所出的衛瀚,一個是繼室薑氏所出的衛德。

  元配身子本就嬌弱,而當時衛楮身在戰場,又無長輩照看,因此生產時傷了身子,之後一直纏綿病榻,由於衛楮不在家,她的親妹子長住府裡,幫著照顧姊姊和侄子,元配死後,他便順理成章娶了小姨子為繼室。

  在沒有生兒子之前,姜氏待衛瀚還算有幾分心思,直到親生兒子呱呱墜地,加上丈夫的官越做越大、越來越有能耐,然後,一個世襲的爵位憑空出現。

  到了這時候,再有良心的女人也會忍不住想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做打算。

  只是還沒等到薑氏動手,衛瀚就因為和他的娘親同樣短壽,二十出頭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對孤兒寡母。

  而二房的衛德旁的本事沒有,下崽子的能力卻很強,就是他的孩子們也不遑多讓,正妻、小妾接連生,比長房熱鬧了不知多少。

  薑氏眼看自己雖是續弦,地位卻再無人可動搖,這種情況下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把衛瀚媳婦活活折磨死算什麼?逼得衛珩離家又算什麼?造謠生事、抹黑衛珩又算什麼?

  幸而衛楮還是個明白人,雖管不了後宅,但見衛珩年幼,無爹可依恃,而自己長年駐守邊關,不能親自教養,深怕毀了好秧苗,便想方設法送他上山習藝,護得密密實實,否則長房一脈早已斷絕。

  照理說,衛楮有兒有孫,連曾孫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再加上前幾年從邊關退下來,今年初把兵權交還朝廷,他早就該立下世子、退隱朝堂,好好含飴弄孫的,但他對爵位的繼承人始終不肯鬆口。

  不能怪衛楮為難,畢竟二房子孫雖然眾多,但要從裡頭挑一個能耐的主持國公府,著實困難。

  過去衛楮長年不在家,沒有“衛府”這塊大招牌,他無法從書香門第中挑選妻子,姜氏姊妹出身商戶,大字認不得幾個,兒子的教養自然疏忽。

  兒子沒本事,衛楮只能摸摸鼻子認下,但孫子還有機會,因此他作主長子的婚事。大兒媳婦是同袍的女兒,讀過幾年書,寫得一手好字,尤其是那溫婉和順的性子,頗得衛楮、衛瀚看重。

  而老二的婚事是薑氏堅持作主,她挑媳婦不選賢、不挑德,而是讓自家侄女來聯姻,這一娶,高下立見。

  衛珩從小資質聰穎,又有娘親帶著,兩歲就會認字、背詩,之後上山學藝,有疼愛他的師父、師兄帶領,學什麼都比旁人快,衛珩十一歲考上秀才時,衛楮那個得意勁兒啊,滿朝文武都知道他有多驕傲。

  衛楮不偏頗,也想從二房當中挑選幾個孩子送上山,可架不住人家祖母和娘親反對,一個個哭得要死要活,好像他不是送他們學藝,而是送他們去死。

  慈母多敗兒,二房那群孫子……唉,不提也罷。

  有了這番比較,就算薑氏枕頭風吹得呼呼響,衛楮也不肯輕易定下世子之位。

  薑氏吵也吵過、鬧也鬧過,甚至憤怒地說就算不傳給孫子,世子之位也該落到衛德頭上,但衛楮咬緊牙,打死不表態。

  薑氏後悔莫及,想著當年就該趁丈夫不在,早點讓衛瀚下去陪伴他親娘,免得日後生出個妖孽,虎視眈眈地盯著屬於二房的肥肉。

  衛楮的妻子是姜氏,二房老爺衛德的妻子也是姜氏,大小薑氏聯手,衛珩豈有平靜日子可過?

  每次衛珩回府,總有大事小事接連發生,若非他有一身武功,腦袋又夠清楚,早就不知道被算計幾回了。

  十五歲,衛珩高中探花郎,進入翰林院,明面上他是正七品翰林院編修,但他在翰林院不到半年就被召進禦書房,成為虎賁衛的一員。

  虎賁衛是先帝親手組織起來的諜報機關,除先帝之外,沒有人可以指揮,主要從事偵查、逮捕、審問、暗殺等活動,核心人物共有十七名,名單在先帝手中,其他人只曉得虎賁衛有多大的本事、做過多少事,卻不曉得由誰主持、帶領。

  而不管是核心人物或二、三階的領導,虎賁衛的重要組成分子平均分佈在朝堂上,官都不大,四、五、六品不等,但他們手下的探子無數。

  去年初,先帝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暗中加進一支五千人的軍隊,那並不是普通軍隊,而是精銳部隊,原本衛珩並不曉得先帝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但現在他明白了。

  衛珩足智多謀,短短數年,先帝不斷破格提拔,如今在朝堂上,他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暗地裡卻是虎賁衛的頭頭。

  新帝登基,始終沒有拿出虎賁衛的玉牌召喚自己,衛珩心下猜疑,想著會不會是先帝來不及將名單交給新帝,又或者新帝有意思解散虎賁衛?

  他猜不出答案,只能暫且按兵不動,直到先帝的遺詔從相府裡找出來,他方才明白,原來先帝的棋尚未下完。

  話題扯得太遠,拉回來。

  他進翰林院的當天,衛楮便將衛珩喚進書房,祖孫倆閉門深談。

  衛楮打心底明白,孫子的脾氣和自己太相像,這讓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當年他可以棄先祖不要地自立門戶,造成父親一脈式微,如今衛珩若發了狠,也可能這樣做,畢竟他親生母親的性命是交代在大薑氏手裡的。

  衛楮做過的事卻不樂意孫子跟進,他不希望辛苦創立的家業到最後變成一場空,因此他提出條件,挾恩求報,逼得衛珩承諾不報復二房手足之後,才讓他接手母親嫁妝,並將大房的財產分給他。

  後宅雖是大薑氏掌理,但她為人蠢笨,衛楮哪敢將所有家當交給她,因此大部分產業仍握在衛楮手中,而且給予財產一事並未告知大薑氏,否則知道衛珩拿走一半家產,大薑氏能不尋死覓活,鬧個雞犬不寧?

  衛珩雖沒正式搬出敬國公府,但他早在外頭置辦屋宅,每月留在國公府裡的時間也不過三、五天。

  他沒有成天在衛楮跟前討好巴結讓大小薑氏鬆口氣,認定他離爵位更遠,不足為患。

  就這樣子,幾年下來,兩房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眼看著衛珩的官越做越大,品級越升越高,相較二房那群只會吃喝玩樂、生孩子的堂弟們,大小薑氏感受到威脅感日漸加深,於是這段日子以來動作頻頻。

  他沒空、不想接招,並不代表畏懼他們。

  “爺,這帖子……”

  “派人過去知會一聲,祖父生辰,我會提早回去。”有什麼招數他接著!

  彎眉勾唇,分明是溫煦笑意,卻讓馬文頭皮一陣發麻,身上浮起雞皮疙瘩無數,他曉得,二房慘了。

  “是。”

  馬文退出去後不久,門板再度敲響,這回進來的是衛仁。

  “爺,楚家兩位小公子到。”

  進入虎賁衛之後,除接收先帝給的人外,衛珩也開始培養自己的部下,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個,是師父親自挑選調教過的,用起來得心應手。

  “他們身子好些了嗎?”

  “大夫說已經不礙事。”

  從密室救出來那幾日,楚棠、楚楓嚇得夜不成眠,兩兄弟經常緊抱著彼此不鬆手,他們不敢哭、不敢說話,倉皇恐懼的表情令人心疼,吃了好幾帖安神藥才慢慢緩過來。

  “他們有沒有開口問過家裡人?”

  “沒有,兩位小公子常背著人偷偷掉淚,我想應該多少猜出幾分,只不過兩人半句話都沒問,乖巧聽話,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衛仁回答。

  故作堅強?衛珩扯扯嘴角,姊弟三人性子倒是挺像的。

  衛孝說,楚槿搬到百花村後,遵照要求,除了隔三差五到孫婆婆家裡取用糧食柴禾,真正做到了足不出戶。

  偌大的宅子一個人獨居,分明心裡害怕,她卻咬緊牙關,半句都不透露,十二歲的丫頭比二十歲的少婦更沉穩,是因為家逢巨變,還是天性使然?

  楚家滅門慘案在百姓間傳得沸沸揚揚,有些對朝局敏感的,幾句話就猜出幾分意思,都說新帝秋後算帳。

  楚玉為人剛毅耿直,一心對皇帝效忠,從不摻和進皇子奪嫡爭權,而新帝上官謙恰恰是個器量狹小的,當年他尋求楚玉的支持,楚玉卻相應不理,這仇早早在他心中記下。

  新官上任都要燒上三把火,何況多年隱忍、一朝奪位的上官謙。

  原本衛珩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從楚棠身上拿到遺詔,他才曉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些天,謠言越傳越盛,上官謙震怒,命大理寺十天內結案。

  不懂門道的以為新帝對楚家上心,急著替楚家上下兩百多口人討公道,可知道內情的哪還能不曉得,新帝這是逼大理寺隨便找個代罪羔羊呢。

  衛珩不反對上官謙的做法,反正目前滅門兇手碰不得,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於是他花兩天功夫挑挑揀揀,擇定京郊附近的龍安寨。

  那是個一千五百多人聚集的山寨,專門打劫路過的客商。

  兩年前,他們收下大筆銀子,半途劫殺四皇子上官靖,讓原本在奪嫡之爭中最有希望的上官靖提前退下戰場。

  衛珩將結果呈報御前,再鼓吹幾句“滅掉龍安寨不但是為楚家報仇、為百姓解困,更可為皇上立威”之類冠冕堂皇的話。

  上官謙眉頭一皺,猶豫片刻後,允了,派兵五千,一夜之間將龍安寨剿滅。

  龍安寨剿滅那日,衛珩進了靖王府,與過去的四皇子、如今的靖王共飲一杯狀元紅,他們總算是逼著那個人自斷臂膀,報一箭之仇。

  楚家滅門慘案結案後,在背後盯梢的人撤去,衛珩行動自由,接下來該籌備、該做的事不少。

  衛珩揚起一抹清淺笑意,道:“把人帶上,去百花村。”

  “是。”衛仁立到一旁,等著主子先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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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8: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堅強面對新生活】

  嘶,楚槿猛揮著灼熱的手指,又燙著了,她舀來清水,把手指伸進去泡著,靜靜等待疼痛過去。

  搬進百花村半個多月,她安靜地等著衛珩把弟弟們送過來,心裡雖然仍舊惶恐不安,但臉上半分不露,只是耐心適應新生活。

  過去身為楚家千金,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別說陽春水了,再髒、再苦的活兒都得做,但沒人在身邊指導,她只能獨自摸索,剛來的那幾天,日子過得是既狼狽又精彩。

  抹個地讓屋子淹大水,做個飯差點兒燒掉廚房,倒個恭桶,結果屋子整整三天泡在屎尿味裡,至於炒出來的菜……在暗中盯著的衛孝幾度懷疑有人對她下毒。

  楚槿從不曉得,過個日子可以讓人這般挫折,但她沒哭,咬牙強忍,如果連區區家事都慘輸,以後怎能贏得人生?不是人人能擁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她既然得到了,便要翻轉命運、重啟生機。

  她向隔壁鄰居孫婆婆取經,從錯誤中學習,慢慢地越做越好,現在的她,擰過的抹布不再滴水,做出來的飯菜勉強能入口,細細的臂膀變得結實有力,水桶拋井口,拉上來的不再僅僅是兩杯清水,她不喊苦,也不心存怨懟,滿肚子樂意著,想著等弟弟們到來,他們能少吃幾分苦頭。

  這百花村村如其名,村子裡人人種花,靠養花賣花過日子,每個月京城裡的花圃會派人到這裡收購花卉,生意好的時候往往供不應求。

  這幢房子裡也有個大暖房,但裡面的植栽早被搬空,偌大的院子裡只余幾叢雞冠花,楚槿剛到的時候,因為沒人打理,這雞冠花蔫蔫的,但現在長勢可好啦。

  說起來楚槿懂詩詞、會下棋,女紅也還算擅長,但蒔花弄草可就是門外漢了,過去府裡的花花草草有家丁整理,她只要負責賞花就好。

  只是在當鬼的漫漫長日裡,她學會聞風辨意、聽懂花珸,而這項能力並沒有隨著她的重生而失去,她依然能和花花草草對話,連她自己都很意外。

  因此她開始盤算,要不要試著和村裡人做相同的營生?

  未來的歲月長得很,她要養大兩個弟弟,要平反楚家冤屈、重振楚家門庭……不管哪件事,都需要銀子在背後支援。

  想到這裡,她將手從清水中抽出來,細細審視,還有些刺痛,但不管了,她繼續添柴做飯。

  沒有多久,一盤品相不怎樣,卻能入口的青菜上桌,再加上孫婆婆給的醬菜,添一碗略糊的米飯,楚槿坐在桌前慢慢吃著。

  人世間遊蕩千百年,閱歷多,事情想得也深,她很清楚沒有誰需要一輩子供養誰,衛珩救下自己和弟弟,已是他們應當湧泉相報的恩人,豈還能事事依賴?就算他錢多樂意供養,她也不允許自己當寄人籬下的米蟲。

  在她一人吃、全家飽,弟弟們過來之後,日子不能這般得過且過,所以她必須拋棄過往身份,徹頭徹尾改變。在心態上,改變並沒有她想像中困難,面實際上的困難,她正一一克服中。

  只是她能變,小棠、小楓卻不行,她很清楚家中長輩對小棠和小楓有多麼看重,父親更是常說:“得此佳兒,人生無憾。”

  小棠的睿智,小楓的聰穎讓祖父破例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這樣的孩子,她不舍更不願因為環境變遷,使得他們成為碌碌無為的庸人,更何況從今往後,楚家的門庭只能靠他們支撐。

  她不介意當村婦,弟弟卻不能成為農夫,但凡有一點點的可能,他們都必須繼承家業,讓楚家重新在朝堂上立起。

  正思索間,大門傳來叩叩聲。

  這時候會是誰?楚槿放下碗筷,跑到前院打開門,等看清楚站在門外的人,她鼻子忍不住直發酸。

  衛珩依諾帶楚棠、楚楓來了。

  她強抑激動,但淚水不受控的淌下,她伸出雙手,一路上乖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的楚楓再也忍不住,沖上前用力抱住姊姊,緊緊圈住她的腰。

  “姊姊,我好怕。”

  “姊姊知道,對不起……”

  對不起,沒辦法早點找到你們;對不起,前世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生命流逝;對不起,讓你們在黑暗中獨自恐懼;對不起,救不了爹娘……楚槿對他們有滿肚子的對不起與罪惡感。

  楚棠握住她的手,搖搖頭,低聲道:“沒事,都過去了,以後這個家有我。”他伸長脖子,挺起肩膀,像個小大人似的。

  楚楓揉揉發紅的鼻頭,接下話,“也有我,我可以保護姊姊。”

  衛珩看著兩個急著想當大人的小男孩,不禁莞爾。楚家確實是好家教,才能教養出這樣有骨氣的子孫。

  “好,以後姊姊靠你們了。”楚槿摸摸小楓的頭、拍拍小棠的肩膀,抬眼對衛珩說:“衛大人請裡面說話。”

  衛珩點點,跟在楚槿身後進屋。

  廳裡,還來不及收拾的飯菜看得衛珩皺眉,難怪才短短幾天,她便瘦得不成人形。

  楚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小臉瞬間漲紅,有些無地自容,她做的菜確實不忍睹。

  但不過轉眼功夫,她收拾起羞愧,恢復鎮定,不疾不徐地收拾好碗筷,再不疾不徐地從壺裡倒出茶水,往他面前擺去。

  她自以為表現得很好,可衛珩有一副火眼金晴,唬得過旁人的掩飾卻唬不過他的觀察力,輕嗤後暗罵一聲驕傲,他真搞不懂,一個小丫頭幹麼把面子看得這麼重?

  “衛仁。”衛珩喚。

  衛仁點頭明白主子的意思,轉身對楚棠、楚楓說:“小公子,咱們倒到外頭逛逛。”

  楚棠卻不肯離開,“我是男人,楚家的事自該由我來承擔,衛大人有事可以同我說。”

  這話聽得楚槿滿腹心酸,卻也激起衛珩對楚棠的欣賞。對,身為男子就該有這般氣概,只不過……還待磨練。

  他揚唇道:“行,等你有本事證明白己是男人後,再來與我討論‘承擔’這個問題,現在先退下吧。”

  楚棠站在楚槿跟前,一動不動。

  楚槿拍拍他的肩膀,楚棠轉身,看見她眼底的紅絲,心中微澀,垂眉。

  “聽姊姊一回,先出去逛逛,有事咱們回頭再說。”她朝他輕輕點頭。

  楚棠皺眉,猶豫片刻後,他拉起楚楓的手,跟著衛仁出門。

  楚槿走回桌邊,在衛珩面前坐下。

  看著他,她忍不住想起現代那個很寂寞的衛珩,那個她好清楚、好瞭解的男人,可眼前這個人畢竟不是他。

  “衛大人支開小棠、小楓,是楚家慘案有眉目了?”明知道沒這麼容易,她還是迫不及待地問。

  他沒回答,從懷裡掏出戶帖放在桌上,推到她跟前。

  楚槿接過、打開——

  父衛忠,三十歲,京城人士,聞香樓大掌櫃。

  母章玉芬,二十八歲,擅女紅,泉州人士。

  兩人膝下有衛楚槿、衛楚棠、衛楚楓,二子一女。

  很簡單的三行字,楚槿卻一讀再讀,半晌,她輕輕將戶帖折起,沉默。

  “有意見?”衛珩本是寡言之人,但碰到比自己更不想說話的小姑娘,只好先開金口。

  楚槿慢慢吐氣,把胸腹間的氣全吐盡了,方才開口,“兇手已經找到了?是招惹不起的人物?”用的是疑問句,但口氣篤定無比。

  衛珩彎彎眉頭,只不過一張戶帖就能看出這麼多,她當真只有十二歲?眼底閃過一抹興味,問:“誰告訴你的?”

  輕搖頭,她斟酌著字句,慢條斯理地道:“若非如此,衛大人不會讓我們隱姓埋名,若非如此,衛大人不會絕口不提楚家滅門慘案。”

  不得不說,她還真是猜對了,這丫頭不簡單。衛橫在心中暗暗讚賞。

  衛珩沒回應,她卻從他的表情到答案,心頭忍不住抽痛,兩百多條性命就這樣消逝,活著的人不能聲討,不能喊冤,只能隱姓埋名,求得一世平安嗎?

  手在桌子底下握緊,壓到燙傷處,一抽一抽地痛得厲害,但楚槿驕傲的不讓淚水淌下、不原讓委屈現形。

  她恨恨咬牙,啞聲道:“楚槿只問大人一句,楚家慘案是永無破案之日,或尚有昭雪之時?”

  這話問得……衛珩對她更感興趣了,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頭片子,竟然句句都直指中心。

  垂眉睫,掩去心思,他緩言慢語道:“只要有心人想追出答案,真相早晚會大於世人。”

  “大人是想追出答案的有心人嗎?”楚槿灼灼目光緊盯著他不放。

  她知道這是強人所難,衛珩不欠他們的,甚至還是他們姊弟的救命恩人,她這般咄咄逼人太不厚道,但她別無他法,他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的一線希望,不緊緊攀著他,她就會溺亡。

  呵呵,從來只有他逼迫人,哪有被人逼迫的分,大概是從沒碰過這麼好玩的小女娃,他竟然點頭,穩穩地回答,“我是。”

  只有兩個字,卻比聖旨更動人心魄,沒有道理的,楚槿心頭狂喜,她就是知道、就是信任、就是曉得,他只要點頭應下,楚家之冤必有大自時刻。

  松了口氣,她微笑回答,“我等著。”

  “耐心點。”

  “我會。”楚槿旁的東西沒有,獨獨不缺耐心,她深深看衛珩一眼,片刻做出決定。

  “大人請稍坐。”沒等他回應,起身進屋。

  衛珩並沒有等太久,楚槿很快回到廳裡,手裡拿著一封信,她坐下,當著他的面打開。

  比起那封信,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她那雙如玉般的小手,白?的手上滿布大大小小的傷口,這讓衛珩想起衛孝的回稟,心頭微緊。

  她過得很辛苦嗎?

  如今,她也將和自己一樣,一點一點嘗透人世間苦嗎?

  想到這,從沒疼惜過人的他莫名地有點心疼起她,接過信封,抽出裡面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

  楚槿解釋道:“這是當今皇上、靖王和沐王的脾氣品行、厭惡喜好,大人在朝為官,多少需要揣摩聖意,才不至於為自己招禍。而靖王雖然癱瘓、沐王尚且年幼,但兩人都有治國大才,親近他們對大人有益無害,畢竟朝堂局勢詭譎多變,誰曉得會迎來怎樣的局面。”

  她不是只曉得索取之人,也懂得知恩圖報,只是現在的自己身無分文,能給予的不過是從父親與伯父們、祖父對話間擷取來的訊息。

  楚槿不清楚自己的話透露出什麼,衛珩卻是一凊二楚,他心中震驚,詫異地望向她,莫非楚玉曾經向她透漏什麼?

  衛珩的目光讓楚槿覺得有解釋的必要。“父親從未將我當成女子對待,議論朝堂事時並未避著我。”

  忖度片刻,他問:“你父親看好靖王和沐王?”

  那道遺詔原本是鎖在匣子裡,衛珩找到時也並未開封,家人未必曉得裡面寫些什麼,既然如此,上官謙已經繼位,楚瑾的父親楚觀又如何會把“朝堂局勢詭譎多變,誰曉得會迎來怎樣的局面”的想法告訴女兒?

  “祖父曾說,先帝走得太快,倘若晚個三、五年,當今皇上沒有機會坐上寶座。”

  “在那之前,楚家已經決定好要站隊了?”

  楚槿搖頭。“楚家只會堅定地站在皇帝身邊。”

  看來這只是楚玉與子孫輩間的談論,楚家從未參與爭儲,想來先帝便是看凊楚玉的忠心耿耿,才會將這麼重大的事托給楚家。

  想起那份名冊,衛珩面容肅然,楚玉果然不負先帝所托,在上官謙繼位的短短一年內,竟能做這麼多事。

  只是如此隱密之事怎會外傳?衛珩想不通,但他暗暗發誓,必會為楚家討回公道!衛珩收斂神色,拿起楚槿交給自己的信,說道:“我知道了,章氏過兩天會住進來,在這之前,你們儘量別外出。”

  “是。”

  “若有需要就去找孫婆婆,她會幫你們。”

  “我明白。”

  “有事也可以寫信託給孫婆婆,她會想辦法轉交。”

  “多謝衛大人。”

  衛珩不是嘮叨的人,卻對楚槿再三叮嚀,聽著他的叨叨絮絮,她也不認為麻煩,反倒覺得長輩不在,還有個人願意叨念自己是莫大的幸運,因此她聽得相當認真,一直點頭應承。

  她不確定這是否代表他不打算把自己丟給別人照顧,但她確定他的反覆叮囑讓她很是安心。

  送衛珩離開,她關上門,轉過身,笑著撫摸牆邊那叢竹子,問:“他是個很好的人,對吧?”

  “嗯,是很溫柔的人。”竹子回答。

  溫柔?倘若衛珩身邊的人聽到這句評語,大概會笑噴,分明是再冷硬、再嚴肅不過的男人,竹子意會覺得他溫柔。

  中間的老樹接話,“還是個再周到不過的男人。”

  “周到?怎麼說?”禁槿問。

  “他暗中派人保護姑娘呢。”

  “什麼?你怎不早點對我說?”

  “幹麼說?他又沒惡意,何況你知道了豈不是不自在。”老樹道。

  “現在就不怕我不自在了?”

  “方才進門前,他吩咐那個人回京了。”

  “哦。”

  楚槿點點頭,想起周到、細心、溫柔這幾個形容詞,忍不住輕笑出聲。

  現代那個寂寞的衛珩也是這樣呢,人人都說他嚴肅冷漠、不好相處,唯有靠近他的人才曉得他有多麼體貼溫柔。

  糟糕,分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她卻越來越覺得是同一個人,這樣不好,會影響她的判斷力,只是一想起他的嘮叨,她嘴角的笑意不禁抵達眼底。

  一條煎糊的魚,一鍋稀得過分的米飯,和一道看起來尚可的青菜,這是楚家的團圓餐。

  說不上好吃或不好吃,餓極了,再糟糕的東西都能吞下肚,更何況這三道菜是三姊弟們合力弄出來的,當然吃得津津有味。

  衛珩離開後,他們做了很多事,原本僕婢環繞的楚棠兄弟第一次為自己打掃房間,第一次曬被、燒水,而從未自己洗過澡的楚楓第一次擰了帕子,那生澀的動作讓楚槿笑開,她在他們身上,看到初來乍到時的自己。

  餐桌上,寡言的楚棠破天荒地尋來話題,讓氣氛熱絡起來。

  “衛忠叔帶我們去見孫婆婆,她暖房裡的花開得很好,她的孫女說,孫婆婆靠這門手藝養大了他們兄妹。”

  孫婆婆命不好,二十歲守開瓶,辛苦養大兒子,給兒子娶了媳婦,誰知當泥水匠的兒子出門蓋房子,莫名其妙被磚塊砸了,一命嗚呼。

  兒子去世後,媳婦竟連說都不說一聲,夜半丟下一雙兒女偷偷跑掉,生計擔子重新落在孫婆婆身上,幸好孫婆婆天性樂觀,穩穩地把兄妹倆帶大,如今孫子十八歲,孫女十五歲,兩個都孝順乖巧、上進懂事。

  幾年前,哥哥孫曉進得了個機運,跟對人、考上武舉,如今已是正九品的外委把總,官很小,但好歹是個官兒,在百花村裡算得上頭一份,人人都羨慕著呢。

  妹妹孫曉藍留在孫婆婆身妾,幫著打理暖房,有孫婆婆那手技藝,再加上孫曉進的人脈,如今孫家非但不缺吃穿,還蓋起新宅院,買了兩個小廝。

  孫家人口簡單,生活殷實,百花村裡有不少小姑娘盼著能嫁給孫曉進,每回說到這個,孫婆婆就忍不住滿心驕傲。

  既然提到孫婆婆,楚槿停下筷子,對小棠、小楓說:“有件事,我想同你們商量。”

  “什麼事?”楚楓咽下嘴裡的青菜。

  過去半根青菜都要人哄半天才肯入口,現在不到六歲的他明白人事已非,自己再沒有驕縱的本錢。

  目光落在弟弟們身上,她問得認真,“你們還想繼續念書嗎?”

  楚棠、楚楓互望彼此一眼,眼底都有著渴望,但轉頭看楚槿時,動作整齊地搖了搖頭。

  他們心知肚明,連米糧教要靠人救濟,壓根無權談論學問。

  楚棠細細問過衛忠了,他們知道這宅子是衛大人的,孫婆婆也是看在衛大人的臉面上才接濟他們菜蔬米糧,所謂救急不救窮,這樣接濟十天半個月可以,怎能長年累月?

  救下他們姊弟三人已是大恩,斷無繼續要衛珩養活他們的理兒。

  而姊姊不過十二歲,比起他們,姊姊更少出門,要靠她養活一家子,再供他們念書,這根本是強人所難。

  他們的“有志一同”並未讓楚槿失望,只教她心疼,家逢巨變讓他們變得敏感、早熟且小心翼翼。

  “我明白你們的顧慮,讓你們繼續念書確實是很大的負擔,但是祖父、伯父、爹爹和堂哥堂弟們都不在了,楚家門楣只能靠你們撐起來,若你們放棄仕途,楚家長輩在天之靈如何能安?”

  長輩們的生死是楚棠兄弟倆一直想卻不敢碰觸的話題,現在卻被姊姊戳破,倏地,楚楓眼眶泛紅。

  他抬起臉,兩顆淚水順著頰邊墜落,哽咽問:“姊姊,爹娘是不是已經死了?”爹娘把他和哥哥塞進密室時那絕的表情,他看得凊凊楚楚。

  娘親吻著他的頭,低聲囑咐,“答應娘,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年紀雖小卻不傻,臨風院外的尖叫聲、哭喊聲、刀劍鏗鏘聲那麼大,他怎麼會不曉得楚家正在上演著什麼事,他硬抱住娘親的腰,想她和爹爹一起進密室。

  娘不斷跟他說抱歉,哭著說:“對不起,娘不能陪你長大。”

  爹目光微凜,逼著哥哥硬把他抱進密室,緊接著密室門關起,一陣黑暗,他再也看不見、聽不見外頭的情景。

  他問哥哥一百次,“爹娘會不會死掉?”

  哥哥梗著脖子回答,“等壞人離開,爹娘就會把我們接出去。”

  哥哥不曉得自己有多氣虛,可他聽出來了,他知道哥哥說的是安慰人心的謊話。

  果然,等了許久都沒等到爹娘打開密室,他們累又渴,恐懼像張網子,密密實實地將他們籠罩住,他不只一次為自己死了。

  終於,密室打開,他很虛弱,卻拼著最後一分力氣喊爹、娘,可惜救下他們的不是爹娘,而是衛大人。

  之後,他再也不敢問,怕問了,爹娘就真的回不來了。

  楚槿拭去小楓的淚水,坐到他身邊,將他摟進懷裡。小楓的眼神告訴她,他早就知道一切,只是不願意承認、不肯相信,那種感覺她懂。

  就算親眼看見爹娘被殺,她依舊口口聲聲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場夢境,企圖否認到底,相信只要否認得夠用力,等明天清醒,她又會回到自己的閨房裡,而視窗那株桂花依舊飄著淡淡的甜香。

  摟緊小楓,她放任淚水狂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楚棠仰著頭,堅持不哭,他用力揉鼻子,把鼻頭揉得紅通通的,並且一再告訴自己,他是男人、是這個家的樑柱,他必須比誰都更堅強。

  只是,他心底存著一絲絲的希望,如果他和小楓、姊姊能夠活下來,其他家人是不是也能倖免於難。

  楚棠吸掉鼻水,清清微啞的喉嚨,問:“除了我們,楚家都沒人了嗎?”

  一句話把楚槿推回那個記憶上——她躺在停屍棚裡,聞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沉重的京慟敲擊著她的心。

  但最讓她疼痛的不是這些,而是耳邊清楚的對話。

  野花重複著官兵們的話,“楚家主子三十七人,奴僕二百一十三人,無一倖免。”

  小草說:“他們都死不瞑目。”

  風輕輕吹拂而過,在她耳邊低語,“既然活著,就好好撐下去,他們沒有你的幸運。”

  天曉得,她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幸運,若不是因為弟弟,若不是因為心疼與責任,她寧願自己走過奈何橋,飲盡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也不想承擔這樣的悲慟。

  “姊姊……”楚楓在她懷裡輕喚。

  用力抹去淚水,楚槿堅定地握住楚楓的肩膀,鄭重地回答楚棠,“誰說楚家沒有人?楚家有你、有我、有小楓,如此便有希望。我們必須好好地活著,活得光彩、活得抬頭挺胸,必須讓爹娘長輩為我們感到光榮。”

  楚棠黯然神傷,所以真的只剩他們三人了,爹娘、所有長輩、堂兄弟、堂姊妹通通不在了……雖然早就猜到了,可親耳聽見,依舊難以忍受。

  他坐到楚楓另一邊,伸長手臂環住姊姊的肩膀,把楚楓圈在兩人中間,目光微黯,問道:“姊姊,是誰幹的?”

  楚楓仰頭插話,“衛忠叔說過,是龍安寨的土匪,皇帝已經派人將他們剿滅。”

  這種話能騙騙年幼無知的楚楓,欺不過楚棠和楚槿。

  “楚家和龍安寨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何要滅我楚氏一門?”楚槿沒有一口氣否決楚楓的認知,而是提出問題,讓他自想清楚。

  “他們窮瘋了,想要咱們家的錢。”

  “祖父為官清廉,在世家權貴中,楚家算得上清貧,若龍安寨為錢殺人,京城大戶那麼多,一個個都富得流油,為什麼盯上楚家?就算盯上,也沒必要非得滅盡兩百多口人,燒房毀舍。”楚棠回答。

  “……所以兇手不是龍安寨的土匪嗎?”楚楓一臉似懂非懂。

  楚棠擰眉道:“龍家寨不過是代罪羔羊,是為著杜絕天下姓悠悠眾口的犧牲品。”

  “皇上知道嗎?大理寺不管嗎?”楚楓急問。

  看看楚棠、再看看楚楓,楚槿冷靜回答,“三種可能:一是管不了;二是不能管;三是不知道物件是誰,無法管。”

  “姊姊,衛大人知不知道兇手是誰?”楚棠問。

  “連皇上都管不了、不能管、無法管的兇手,就算我們知道是誰又如何,我現在有足夠的能力對抗嗎?”楚槿反問。

  楚棠思索片刻,頹然道:“我懂了。”現在他們能做的是存實力、尋找時機,而不是傻傻地跳出來喊打喊殺喊報仇。

  看看姊姊,再看看哥哥,楚楓也懂了,他挺起胸口,揚聲道:“姊姊,再辛苦我都要念書,我要出仕,要當大官、當宰相,我要站在很高的地方,擁有很大的能力,好把兇手繩之以法。”

  楚棠點點頭,道:“姊姊,我也要念書。”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姊姊,那是塊成色很好的羊脂白玉,三姊弟身上都有,上頭刻著他們的名字。他想,拿玉佩換銀子,再省吃儉用些,他們便可以念幾年書。

  “姊,我想進國子監。”楚棠說道,進國子監是當官最快的途徑。

  輕撫玉佩上頭的“棠”字,猶豫片刻後搖搖頭。“不能進國子監,你們把需要的書目列出來,我托孫婆婆幫忙帶回來,這段時日,你們先在家中自己念書,等家裡境況好一點,姊姊再托人尋先生回來指導你們。”

  楚楓不知原由,追問:“為什麼不能進國子監?堂哥們都進了,去年祖父也說哥哥天資聰穎,先帝有意讓哥哥進宮當伴讀,是不是我年紀太小,姊想讓哥哥在家裡陪我?沒關係的,我可以自己念。”

  楚槿想了想,試著解釋。“小楓,進國子監的條件之是家世,過去你們是相府少爺,年紀一到,進國子監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小棠這般出色,連先帝都特別點名他,小棠進國子監誰能置喙,但如今……”

  “祖父死了、楚家倒了,我們不再是相府少爺了?”楚楓問。

  楚槿索性一次把話說清楚,“誰都改變不了你們是相府少爺的事實,但眼下,這個身份對我們有害無益,滅門真凶至今尚未歸案,沒人知道兇手與楚家有多大的仇恨,非得讓楚家一人不留。

  “為避免意外,衛大人幫我們安排了新的身份,往後我們不姓楚,姓衛,爹是衛忠,在京城當掌櫃,到此地置產,安頓從鄉下老家來的妻小,娘是章氏,因為長路迢迢生了病,正在京城延醫治病,爹擔心過了病氣,先把我們送來,過幾天等娘痊癒,就會搬到村裡。”

  聽到這裡,楚棠心知肚明,楚家慘案非但不能立刻平反,他們還得夾著尾巴、隱姓埋名,尋求生活順利平安,對此他心中當然不悅。

  握住小楓的手,楚棠道:“現在咱們是平頭百姓的子女,無法進國子監,所以我們必須比過去更努力,因為科考是唯一的路。”

  楚楓吞下哽咽,這些天下來,他早已曉得自己再不是人人捧在掌心的相府小少爺,但此時此刻,他更深刻認知到未來即將要面對什麼,“我會努力。”

  楚槿很感激弟弟們的懂事,隱去眉間鬱色,她揚起笑鼓勵弟弟們,也鼓勵自己。

  “我打算和孫婆婆學種花,希望能夠撐起家計,我不敢保證能夠讓你們衣食無缺,但一定會竭盡全力,你們也要好好讀書,我相信,只要我們齊心合力,日子絕對會越過越好。”

  “好。”楚楓道。

  “對,日子會越過越好。”楚棠用力點頭。

  拍拍楚棠的肩、摸摸楚楓的臉,楚槿很抱歉,讓他們小小年紀就必須面對這些,然而路已經擺在那裡,就算艱難,他們都必須挺直腰杆走下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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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9: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極品親戚頻陷害】

  楚槿沒賣掉羊脂白玉,她選擇褪下腕間的玉鐲送到孫婆婆那裡,求她幫忙賣掉玉鐲,買回幾本書冊和一些必需品。

  隔天,那只玉鐲放在衛珩的主案上,衛忠正在回衛珩稟報。

  孫曉進是正九品的外委把總,同時也是虎賁衛的一員,編制在他底下,因這層關係,孫婆婆被選中成為聯絡主子和楚家姊弟的中間人,而他恰恰被指定當楚家姊弟的父親。

  這個任務說實話……他不是太樂意,但誰讓他是“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當中年紀最大的,當人家的爹不容易露餡,至於玉芬則是他們八德的同門師妹。

  一開始,師父打算把玉芬送到衛珩手下,但玉芬不願意,選擇和丈夫快意江湖,沒想到丈夫在一場江湖爭鬥中喪生,遭此打擊,她腹中胎兒沒能保住,從此一蹶不振。

  他心疼師妹,硬將她拉到身邊,和他們一起為爺辦事,這次是她主動爭取扮演楚家姊弟的娘,許是想一圓當母親的夢。

  衛忠腦袋在動,嘴上也沒停,“……玉鐲是楚姑娘的訂親信物,對象是恭王府長房的嫡少爺成緒東,今年十六歲,據說是恭王與楚相定的娃娃親,為表示對楚姑娘的看重,特地選了這只在王府中傳過三代的翡翠鐲子作為訂親禮,但長房夫人秦氏並不贊成這門親,只因成緒東是元配林氏所出,秦氏是續弦,育有一子一女。

  “秦氏出身不高,一來,她擔心娶個高門大戶的媳婦會壓自己一頭,二來,她擔心成緒東有個背景堅強的岳家,自己的兒子便沒了指望,因此曾經想要攪黃這門親事,只可惜沒成功。楚家發生滅門慘案後,秦氏便積極替應緒東尋找新物件,聽說已經擇定人選,是秦氏的親侄女秦麗貞,只不過恭王妃始終沒鬆口。”

  懦弱成性?楚玉怎麼挑的孫婿?衛珩笑意不達眼底,淡聲道:“打聽得很清楚嘛,你對你女兒倒是挺盡心的。”

  女兒……衛忠額頭浮出三道黑線,他願意嗎?他一個連妻子都沒有的粗漢子突然冒出三個子女,往後還要不要說親?

  清清喉嚨,衛忠一本正經地往下說:“屬下問過,這只玉鐲可以賣到一千兩,不知道爺打算把玉鐲留下,還是依著楚姑娘心意,拿到鋪子裡賣掉?”

  衛珩腦子一轉,說:“教你個乖,找人假扮成大理寺的人,把玉鐲送到秦氏跟前晃兩下,肯定能賣得更高價。”

  衛忠額頭黑線更濃,就算身為異姓王的恭王府本身毫無實權,又因為後繼無人而逐漸沒落,區區大理寺的小吏也很難晃到人家王府夫人跟前吧,爺當他是神仙?他要這麼神,乾脆不當侍衛,直接當皇帝去啦!

  不過牢騷歸牢騷,最終衛忠還是辦到了。

  數日後,虎賁衛探得秦氏進首飾鋪子挑頭面,刻意提早兩步進鋪子,拿著翡翠鐲子對老闆說:“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好貨,從楚家五房的嫡姑娘手上摘下來的,半點汙血都沒染上,我家婆娘在楚家當過差,知道這只鐲子可是楚姑娘夫家給的傳家寶……”

  他刻意吊著嗓子說話,秦氏又不聾,怎麼會聽不到?她急急往老闆身前湊去,拿起鐲子仔細端詳,這一看,樂啦!

  當初這只鐲子還是她親自送到楚家的,倘若麗貞戴上這只傳家寶往王妃跟前轉轉,以王妃再迷信不過的個性,只要有這份“奇緣”,她再花點銀子找個老和尚點撥點撥,王妃肯定會相信是姻緣天註定,既是連老天爺都看好的事兒,王妃哪還會再反對?

  念頭既起,她強硬地要買下這只翡翠鐲子。

  既是非買不可,價錢就得看衛忠的心情,他獅子大開口,要價三千兩,秦氏一整個心痛難當,但想到若能把麗貞塞到成緒東身邊,有親侄女在,不怕掌控不了成緒東,因此再痛她還是掏錢買下了。

  ……玉芬手邊的任務快結束了,最慢五天內會到百花村,楚姑娘要的書和紙張已經備妥,玉芬會一起帶過去。”

  “讓她每隔五日寫一封信過來,把楚家姊弟行事一一稟告。”

  寫信?還五日一封?在小小的百花村裡,他們能做多大的事兒,難不成整張紙上全寫著吃飯、睡覺、洗澡?

  衛忠不懂爺在想什麼,卻還是點頭應下。“孫曉進說,楚姑娘想跟孫婆婆學種花。”

  “種花?”

  衛珩眉心微蹙,又賣玉鐲又學種花的,這代表她想要獨立,不肯依賴自己?

  這是好事,換了其他人,他肯定覺得省心,只不過若是楚槿……一股說不上來的不爽在胸口氾濫,臉上隨之一片冷然,看得衛忠心臟狂跳。

  “如果爺覺得不妥,屬下便讓孫曉進回去轉告孫婆婆,要她別多事。”衛忠小心翼翼地說。

  “不必,想學便讓她學。”衛珩眉頭皺得更緊,不爽增生得太快壓得他心情鬱悶。好啊,他倒想看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大小姐可獨立到什麼程度!

  敬國公大壽,上官謙為著籠絡人心,擺出對老臣倚重的態度,要眾人前去賀壽。

  皇上都發話了,朝堂大臣哪敢不從,因此雖然先帝駕崩未滿一年,但敬國公府壽宴上的賀客比起過去有增無減。

  衛珩提早兩天回到敬國公府,因為祖母和嬸娘的再三催促,也因為他很想知道大小薑氏到底想玩什麼把戲。

  衛珩揚起親切溫和的笑臉在廳裡迎賓,幾句寒暄、幾聲問候,不少人便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實在是衛珩的容貌太俊,女人比不上,男人更不必說,就算什麼都不做,光站在那裡就的引起注目。

  照理說,衛珩有才有貌、性情好又受皇帝看重,前途肯定一片光明,這樣的人本該是女子追逐的目標,為何直到現在仍未成親?

  實在是因為他的名聲太糟,在大小薑氏的通力合作下,不利於衛珩的謠言傳遍京城,像是他明明未十五,屋裡就有十幾個通房。

  這是事實,那十幾個通房全是大小薑氏送來的,來一個他收一個,來兩個他收一雙,衛珩沒有異議,只是用與不用沒人能管他。

  也有傳言說他好男色,跟在身的小廝樣貌一個比一個佳。

  這也是事實,還是衛珩刻意創造出來的,好讓“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跟在身邊時,不至於引起太大的注意。

  衛珩沒有刻意挑人,對於部下,他看重能力力勝於外貌,只是當時師父是分批把人送來,他看也沒看就收下,等八個都湊齊了,衛珩才發現他們長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不像侍衛小廝,反倒像是小倌坊出來的,他無可奈何,只好自毀名聲以達到不被人懷疑的程度。

  另外還有他生性殘暴、虐死丫頭小廝,他面甜心狠、表裡不一,他不敬長輩、為人奸滑,他性格古怪,在某方面有特殊癖好……等等,幾乎所有壞事他都占了一份。

  但衛珩不花心思闢謠,只因這些謠言確實讓他避掉了不少因為容貌帶來的麻煩。

  在大錦王朝,男子通常在十三、四歲上下議親,十六、七歲左右成親,如今他已經二十歲卻連親事都沾不上邊,由此可看出謠言的威力。

  小廝快步跑來,在衛珩耳邊低聲道:“大少爺,老太爺突然厥過去了。”

  “祖父暈了?”他揚聲問。

  小廝一驚,眼底出現異色,連忙擠眉弄眼,暗示衛珩別張揚。

  主角暈厥,壽宴哪還能辦下去,今日來的全是有名有權有身份的大人物,誰敢隱瞞這麼大的事兒?

  換句話說,這是讓他入套呢。

  冷冷一哂,衛珩低聲道:“我馬上過去,你先去請大夫。”

  “是。”小廝鬆口氣,急急忙忙往府外奔。

  衛珩拱手,對來道:“諸位大人,後頭有點事,我過去看看,大家自便。”

  “衛大人請。”

  衛珩加快腳步朝祖父的院子走去,行到假山處,隱身入洞,低喊一聲,“衛愛。”

  衛珩進了正義院,一名小廝裝扮的男子迎上前,強忍驚惶道:“老太爺暈過去了,奴才……”

  “別急,先領我去看看。”衛珩打量對方幾眼,這人挺眼生的,不過眉宇間與小薑氏有幾分相似,莫非也姓薑?如果是的話,那便太有意思了。

  “是,大少爺請。”小廝跑在前頭,跑到屋子門口,揚聲大喊,“大少爺,老太爺在裡面。”說完,他停在門邊,等著衛珩推門進去。

  衛珩失笑,這人肯定沒當過奴才,不曉得當奴才的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留在暈厥的老太爺身邊照顧,而不是像只無頭蒼蠅般在院子裡繞來繞去,更不曉得把人給領來後應該先推開門,再躬身請主子進屋,而不是啥都不幹,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

  這計策使得太粗糙,如果這樣破綻百出的謀算他都能著了道,他會看不起自己的。

  衛珩沖他一笑,小廝被嚇著,尚未做出反應,衛珩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朝小廝身上拍了幾下,他的穴道瞬間被封住,喊不出聲也無法動彈。

  衛珩笑眼眯眯地朝裡頭喊了一聲“爺爺”,推開門的同時抓起小廝後領,把他往屋裡推去。

  下一瞬間,一陣白粉襲上,衛珩鬆手,那小廝直挺挺地往前癱倒。

  屋裡的人這才發現倒在地上的不是衛珩,驚呼一聲,呼聲未止,衛珩便伸腳往半開的門扇踢去,隔著門扳把站在後頭的人給踢飛。

  衛珩這才大步跨進屋裡,一名女子倒地痛呼,他看也不看一眼,不疾不徐地在屋裡檢視一圈,沒有點燃熏香,茶壺裡的水沒問題,顯見唯一的問題便是那陣白粉。

  他走到女子身前彎身俯看,勾起一個冷笑。“你姓薑?和二夫人是什麼關係?”二夫人便是小姜氏。

  “我、我是二夫人的侄女。”姜彩貝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回答。

  “他呢?!”

  “我哥哥。”

  換言之,是姜家姑娘太多,多到得老往衛家送?他記得衛瑜身邊就有一個姓薑的。

  衛珩點點頭,又問:“你打算怎麼做?把我弄昏,脫掉衣服躺在我身邊,自壞名譽,讓我娶你進門?”他口氣溫和,不帶一絲怒氣。

  他怎麼知道?姜彩貝嚇得直打顫,急急解釋,“不是我的主意,是姑姑!不信的話你問劉大生,他是徐嬤嬤的兒子。”徐嬤嬤是小姜氏的奶娘,在敬國公府裡作威作福已久。

  控制不了他,便想讓他娶一個能受控的侄女回來?

  衛珩失笑,想起恭王府的秦氏,怎麼女人腦袋裡想的都是同一套,沒新的法子可用嗎?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是挺惡毒的方法——男人壞,壞一窩,女人壞,壞三代,娶進一個攪家精,這是打算壞他三代子孫吶。

  衛珩嚴重懷小薑氏的腦袋是用糞做的,分明每次算讓鎩羽而歸,卻還敢一試再試,真不怕把他給惹火?

  莫非是溫和形象塑造得太成功,讓她們覺得他逆來順受、沒脾氣?

  “行,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姜彩貝原本畏懼的目光中泛出喜意,他瞧得上自己?他不反對姑姑策劃的這場戲?

  是啊,衛珩十五歲上下通房就有十幾個,肯定是喜好風流事的,男人嘛,誰不是這樣,她那些表哥不也是如此?如果和他成了好事,再有姑姑推一把,定能成為他的正妻,到時候再收拾後宅那些妖精,日子自然能過得風生水起。

  不得不說,姜彩貝的想像力和她姑姑一樣強,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已經聯想到若干年以後。

  她強忍身上疼痛,羞答答地扶著床鋪從地上站起身,溫柔地坐在床邊,笑望衛珩,柔聲道:“彩貝心慕珩哥哥已久,日後我定會當個好妻子,相夫教子,不負所望。”

  衛珩笑得更親切溫柔。“我相信。”

  話落手指一點,姜彩貝瞬間無法動彈。

  他從懷裡拿出一隻瓷瓶,倒出兩顆藥丸,在她耳畔低聲道:“既要演戲就演全套,演半套多沒意思。”

  他扳開她的下巴,把藥丸往她嘴裡丟。

  是什麼?姜彩貝企圖把藥丸往外推,無奈舌頭使不上力,再加上藥丸遇水則化,三兩下功夫全進了肚子。

  衛珩接著抓起地上的姜彩貝的哥哥,也喂給他兩顆藥丸。

  照理說這藥一顆就夠用,只是誰曉得觀眾何時出場,這戲當然得演久一點才恰當。

  這邊才處理好,行動快捷的衛愛已經把二房長孫衛瑜用布袋給扛進來,抽開布袋口手一翻,像倒豆子似的把衛瑜給推倒床上。

  演戲嘛,只有兩個主角未免太單調,再加個第三者,肯定熱鬧非凡。

  也給衛瑜喂過後,衛珩、衛愛雙手環胸,站在窗邊靜候。

  片刻功夫,三人的臉龐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喘促,汗水不斷從額頭冒出,衛愛上前解開三人的穴道,再一拳揍醒吸進迷藥的姜彩貝兄長。

  穴道解開,兩人迫不及待朝姜彩貝撲去,只不過姜彩貝兄長身上迷藥未退盡,昏昏沉沉地,相形之下衛瑜、姜彩貝那裡便更熱烈些。

  遠遠地,聽見門外出現腳步聲,衛愛推開窗戶,和衛珩一起跳出屋子。

  人才剛出來呢,屋裡已經響起曖昧的呻吟,以及肉體相撞的激蕩聲。

  “爺,屬下已經讓人將老太爺引到四角亭了。”

  “嗯。”衛珩微哂,身子一竄,朝四角亭奔去。

  此時衛楮正在四角亭裡招待客人,衛珩見到祖父,眉間微滯,加快腳步上前,故作驚訝地問:“祖父不是暈倒了嗎?孫子正要趕去正義院,怎麼會……”

  此話一出,衛楮還能不曉得府裡又出了麼蛾子?

  他猛喘兩口氣,簡直恨鐵不成鋼,這些人打死不消停,怎麼教都教不會,莫非他們真的看不出來,若不是自己攔著,憑珩兒的手段,早就能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用力甩袖,衛楮快步往正義院走去,越走他越是火大,雖說賀客盈門,大部分下人被派到前頭伺候,可偌大的正義院怎能不留半個人守著,萬一有人擅自闖入該如何是好。

  他迅速往寢屋走去,發現小薑氏正領著十幾個夫人站在自己房門前,火氣蹭蹭地竄上。果然是她們婆媳倆的手筆!

  “老太爺來了。”小姜氏的貼身丫鬟輕聲提醒。

  正要推開門的小薑氏深怕老太爺出面會成不了事,連頭都不敢回,連忙加快動作,一把將屋門推開。

  下一刻,她身後的貴夫人們一個個驚呼轉身。

  “天吶,大少爺,你在做什麼?今兒個是老太爺壽辰,你居然……”小薑氏裝模作樣地尖聲叫著。

  她沒仔細看,只看見姜彩貝騎在一個男人身上,身子激烈晃動,卻沒發現那男人正是自己的寶貝兒子衛瑜,他下身一邊動作,一邊還在和另個男人親嘴兒,而即使驚呼聲四起,姜彩貝也沒有停止的意圖。

  見狀,她還暗贊一聲,好啊,這丫頭有前途,做事夠狠、夠絕,這下子衛珩想逃都難。

  “嬸娘在喊我嗎?”站在後頭的衛珩似笑非笑問。

  “是啊,你……”等等,聲音怎麼會從後面傳來?

  小薑氏轉頭,看見衛珩刺目的笑靨,心臟猛然緊縮,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呵,不想說話?他還不允呢。

  衛珩當著所有人的面揚聲問:“嬸娘沒看凊楚,怎就認定床上的男人是我?難不成原本該躺在床上的人……”他刻意探頭朝裡面看眼,“不是瑜堂弟,而是侄兒?”

  這群貴夫人們哪個沒歷練過後宅鬥爭,哪個不是千錘百練打造出來的女人,這會兒能聽不出其中貓膩?這是害人不成反害己啊!

  目光齊聚小薑氏身上,眾人浮想聯翩,倘這回衛珩沒逃過去,今天的事不曉得會在外頭傳成什麼樣兒?

  所以那些好男風、通房、虐殺下人……不會都是大小薑氏造就出來的風聲吧?念頭一轉,大家看小薑氏的眼光瞬間不同。

  見小薑氏傻愣住,啥事都做不得,衛珩憐憫地對她搖搖頭,下令道:“來人,還不快把二少爺、姜公子、姜姑娘拉開!”

  下人這時候才回過神,應了一聲“是”,急急上前把三人拉開。

  衛珩心底分明歡樂極了,臉上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上前拿起被子親自幫衛瑜掩上,轉頭語重心長對小薑氏說:“叔父和嬸娘該在瑜堂弟身上花點心思了,姜公子、姜姑娘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這事情傳出去不僅敬國公府名聲不好聽,姜家兄妹這般到時誰還敢上姜家談親事?”

  頓時,衛愛額頂黑線無數道,爺不說人家還不曉得另外兩人是親兄妹,這是把薑府給架在大火上烹啊,日後二夫人哪還有娘家可倚靠。

  衛愛都聽得出來,在場的有誰會聽不出來,更證實了心底的猜測,這平日裡大小薑氏不知怎生對待大房的,才會惹得衛珩如此火大,見縫插針。

  衛楮寒聲道:“各位夫人一直待在老夫的院子,似乎不妥吧。”

  衛楮開口,貴夫人們望著小薑氏的目光更嫌惡了,竟敢用公爹的院子做下這等骯髒事,未免太大膽、太沒腦子。

  眾夫人屈膝為禮,致歉之後紛紛離開。

  衛楮怒目對小薑氏說:“還要我發話才能處理嗎?”

  小薑氏回過神,連忙喚人收拾。

  衛珩聳肩微笑,沖著衛愛輕搖頭,衛愛趁隙一個竄身消失不見,衛珩見人不在了,才跟祖父進書房。

  一進書房,氣不過的衛楮抓起筆洗就往他身上丟去。

  衛珩不動聲色地挪開一步,沒砸中,筆洗掉在地上變成碎片。

  “你明知道這件事,為什麼不阻止?!”

  何必阻止,他還想多添幾把柴呢,若不是擔心把祖父活活氣死,他怎肯輕易歇手。

  “祖父的意思是,我理當被人陷害?”他和和氣氣地反問,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

  “那群蠢貨真本事陷害你?”

  “總得讓她們知道痛,要不我老把精力耗在後宅,哪有時間為朝廷做事?”

  “你就半點不考慮敬國公府的名聲?明天滿京城上下都會曉得今日壽宴上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好事。”衛珩收斂笑靨,認真回答。

  “好事?你不氣死我很難受是不?!”

  “今年並非祖父整壽,而先帝又剛駕崩不久,照理說,就算有婚喪喜慶也該低調行事,為何皇上在朝堂上提這麼一句,讓人人都往敬國公府拜夀送禮?難道真的是敬國公府深得皇上看重?”

  當然不是,當初上官謙幾度暗示,衛楮都堅持不站隊,早就把心胸狹隘的上官謙給惹火了,上官謙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奪走他的兵權,還逮到機會便責怪他放任子孫為害地方,種種表現都不是深得君王看重的跡象。

  “皇上這是在尋機會給敬國公府添禍呢,皇上心情好時沒事,心情糟的時候,一句‘先帝駕崩不過一年,卻聚集群臣為樂’就能把敬國公府往死裡踩。”

  衛楮正起神色,問道:“你的意思是狡兔死,走狗烹?”

  “這話說得不對,走狗還得咬到兔子、立下功勞才能被烹,當初祖父是個凡事不沾身的,任皇上釋出再多善意都不動搖,皇上是個睚訾必報的,誰給與他好處,他不見得會記得還恩,可誰虧欠了他,他可是條條清清楚分明。要不,楚家怎麼會有如此下場?”

  “難道楚家是……不會吧?!”最後三個字,衛楮說得蒼白無力。

  他懂的,不只他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龍安寨根本是代罪羔羊,那龍安寨為什麼要代罪?又是代誰的罪?細細想過一輪,他驚起一身冷汗。

  “依祖父才智,定能理解皇上這一手到底是為了給衛家鮮花著錦,還是烈火烹油?福父,現在的衛家光是韜光養晦遠遠不夠,還得傳出些許笑話、扮扮跳樑小丑方能避禍,要依我的意思來說,二房那些蠢貨,要是能夠再蠢得更徹底些才好。”

  “那你呢?”珩兒好不容易當到四品官,總不能也為著避禍,把前途給埋了。

  “我自然和過去一樣,傾全力效忠‘皇上’。”

  衛楮腦袋轉兩圈,想通了,珩兒能讓先帝看到他的本事,定也有辦法讓上官謙重用,過去他年紀小,上官謙沒想過拉攏他,因他在上官謙眼裡無功卻也無過,和自己截然不同。

  目前,上官謙氣恨的是自己,不是珩兒。

  倘若大小薑氏陷害珩兒,珩兒與國公府不和的消息傳出,讓全京城都知道他敬國公看重的二房全是一群碌碌無為的笨蛋,更因此傳出敬國公府後繼無人、逐漸式微的言論,那麼上官謙這本帳就算不到珩兒頭上了。

  敬國公府裡能撐起大局的唯有珩兒,他在朝堂屹立不搖,敬國公府才有未來和希望。

  “我知道了,我會稱病不上朝,也會約束府裡低調行事,你一個人在外處,行事要格外小心。”

  “約不約束無所謂,說不準有他們在外頭潑髒水,能讓皇上更放心。”

  衛楮苦笑,也是,那些逆子孽孫能做出什麼好事?也許繼續縱容他們在外頭胡作非為,更能證明敬國公府的式微。

  衛珩笑得溫和、笑得親切,笑得讓衛楮舒心順意,好像自己所行所言都是為國公府著想,殊不知他壓根是心存惡意。

  雖然不作死就不會死,那些堂兄弟和大小薑氏就是找死的貨色,但他不打算因為他們的愚蠢而心生同情,因為母親的性命總要有人償還。

  忍耐多年,他不樂意忍了,既然他們親自把箭送到自己手上,不射射靶心怎麼行。

  衛楮歎氣道:“出去吧,告訴你叔父,我生病了,不能待客。”

  衛珩滿意笑開,祖父此舉就算不推波助瀾,明日京城上下定也會傳得沸沸揚揚。

  拱手、淺笑,衛珩道:“孫兒這就出去傳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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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9: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和樂融融一家親】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稚嫩童音從屋裡傳來,楚槿淺淺地笑著,順手把洗菜水潑到楓樹下。

  章玉芬正在廚房裡炒菜,自從她來了之後,楚家……呃不,是衛家的餐桌上有了重大改進,三根瘦豆芽迅速茁壯中。

  這個娘比想像中更好,不知道衛珩是從哪裡找來的,真把他們當成親生孩子看待了,尤其對小楓更是呵護備至,讓楚槿感激不盡。

  她不只包攬所有家事,每天清晨還領著他們在院子裡練武功,“不指望你們飛天遁地,至少把身子骨給練好,日後想做什麼事,才有本錢。”

  他們乖乖照做,半個月下來,精神氣色果真變好。

  楚槿走進暖房,裡頭大致收拾妥當,就等著賣掉鐲子的錢入袋,花苗、樹苗、肥料農具早已經挑選好,只是銀錢未到手,她臉皮又薄,不敢賒帳。

  這些天她跟在孫婆婆身邊學習,孫婆婆贊她有天分,懂得舉一反三,楚槿被誇得很心虛,這哪是天分,不過是她能夠和花草對話,確切地知道它們需要什麼。

  再活一回,又多了這個天分,她不敢大肆宣揚,只能在心裡暗自琢磨,會不會是上蒼給予的補償?不管是不是,她都心存感激,懂得花語,方知萬事萬物皆有靈。

  腳邊有一叢野草,當中兩朵怯生生的黃色小花綻放,楚槿蹲下身,輕撫花瓣。“你們好。”

  小花伸伸懶腰,回答,“夏天到了,真好。”

  “希望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

  “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兒水?渴了。”

  “好,等等。”楚槿起身,拿著水瓢取來清水,細細澆灌。

  小花喝足水,滿意地歎口氣“謝啦,這裡挺好的,就是有點無聊。”

  “再過幾天會有不少花草移進來,到時你就不寂寞了。”

  “真的嗎?太好了。”

  “到時再麻煩你照顧新朋友嘍。”

  楚槿愛上和花草風樹對話,愛上閉著眼睛感受空氣流動,也愛上大自然的美妙,這樣的愛讓她心中的疼痛減輕,讓仇恨不會時刻紮心。

  “小槿,快出來。”章玉芬在暖房外頭喚她。

  要吃午飯了?她站起身,回答道:“馬上來。”

  楚槿把水瓢放回缸裡,快步走出暖房,還沒進屋,就看見一個高高壯壯、皮膚黝黑的男子站在桌邊,正低頭和楚楓說話。

  他有一雙濃眉,眼神銳利表情卻憨厚,很奇怪的組合但落在他身上竟是說不出的協調。他長得相當高,往他身邊一站,每個人都變成小矮人,楚槿得仰起頭才能把他的臉看得清楚。

  更有意思的是,他和章玉芬並肩站一起,不需解釋,兩人間的默契就讓人覺得他們是夫妻。

  “她是小槿,‘咱們’的大女兒。”

  章玉芬看把人推到衛忠跟前,還強調了“咱們”,口氣帶著兩分調皮,這無心的玩笑話讓衛忠的臉瞬間爆紅。

  與章玉芬的大方相比,衛忠尷尬極了,他很彆扭,但還是伸出大手摸摸她的頭,說:“我的閨女,長得真好。”

  那話像是卡在喉嚨,花大把力氣硬擠出來似的,顯示出他有多麼不自在,可是不成吶,爺撂下狠話,要是孩子們不接納他這個爹,便去領五十大板、逐出虎賁衛……想到這裡,他又多摸楚槿兩下。

  “都說女兒像娘,小槿摸樣自然是好的。”章玉芬自吹自擂。

  衛忠苦笑搖頭,師妹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夠演得令人無從挑剔。

  楚楓聽話,姊姊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三個孩子中,就他可以認認真真地喊聲爹娘,而楚棠、楚槿年紀大,明知這樣才安全,偏偏心裡那關難過,只朝衛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衛忠和章玉芬知道他們為難,也不勉強,相信只要真心相待,就是石頭也能焐熱。

  酉人對視一眼,衛忠從懷裡掏出銀票、交給楚槿。“這是賣掉鐲子的錢,三千兩。你點點,如果不夠,我……爹這裡還有。”

  爺給的銀票還揣在懷裡,也說得很清楚,“要不要由她作主,你們別左右她。”話是這樣說,可這幾天跟在爺身邊,衛忠怎會不曉得爺對小丫頭想要獨立的心思有多不爽。真矛盾,既不樂意丫頭搞獨立,卻又幫著出主意,把鐲子賣出高價……唉。

  楚槿數過銀飄,詫異地抬眸。楚家雖凊廉,子女卻不是沒見識的,東西好壞優劣多少能夠看出價值,她知道那只翡翠鐲子能賣個一千兩就不算虧了,哪能有三千兩的高價。

  “衛大人往裡頭添錢?”

  “沒有。”衛忠答得篤定。東西是他親自賣出的,只不過堂堂虎賁衛高層跑去扮小吏,這份工作還真是項挑戰。

  “鐲子不值這個價。”楚槿也回得肯定。

  衛忠揉揉鼻子、抓抓頭髮,不知道從何啟齒,女孩子家家的,若是曉得恭王府的態度肯定要傷心,要是哭了,他還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

  見他半天放不出半個屁,章玉芬用力往他後背一拍。“你倒是說話呀!”

  衛忠更加為難。

  楚槿見狀,忙搬臺階讓衛忠下,“您餓嗎?要不要先吃飯說?”

  “對對對,我餓了,先吃飯!”衛忠接話。

  章玉芬橫他一眼,順著大家的意進廚房把菜端來。

  飯桌上,雖然新加入的爹有些陌生,幸好章玉芬很健談,一下子說家裡缺盆缺桶缺油醬,讓衛忠下次回家拉一車回來,一下子說三個小孩在練武,讓他在院子裡立幾個木樁子,一子說後院的籬笆不太穩,回京之前抓緊時間快點修一修……叨叨絮絮說的全是家常話,卻讓失去家的防子們倍感溫馨。

  “爹,我不小把筆洗給摔破了,可不可以買一個回來?”楚楓得小心翼翼,為這個事兒,他掛心好幾天。

  以前堂堂楚家小少爺,別說摔壞筆洗,就是摔掉官窯對瓶也沒事,現在卻為一點小事深感罪惡,苦難果然是促進成長的催化劑。

  “行,下次爹回來給你捎上。”衛忠話接得流暢,立馬問:“小楓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楚楓乖巧搖頭,他現在知道家裡沒銀子,不可以再像過去那樣揮霍。

  “要不,爹帶個九連環給小楓解悶?”衛忠問。

  “別,那個太貴。”

  楚楓的直覺回答讓楚槿紅了眼眶。

  過去小楓有滿滿兩箱子的九連環,怎麼精緻怎麼買,爹常驕傲地把小楓扛在肩上,逢人便炫耀,“誰家兒子四刻就能解九連環?那得要多聰明吶,這麼能耐的孩子,偏教我生到了。”

  他們的娘親在一旁笑著說:“沒見過當爹的這樣顯擺。”

  衛忠拍拍他的背,湊近他耳邊說:“不怕,爹可會賺錢了,不只九連環,小楓想要什麼,爹都你買。”

  楚楓天性敏感早慧,他偷眼看楚棠,深怕哥哥不開心,氣他認旁人做爹,楚棠卻只對小楓點點頭,眼角帶著柔和。

  哥哥沒有生氣……楚楓鬆口氣,轉頭對衛忠說:“謝謝爹。”

  楚棠的態度和楚楓的話一樣,都讓楚槿難受,明明是個再驕傲不過的孩子,竟會允許小楓向旁人伸手……

  從小,小棠就不屈居第二,和堂兄們一起念書,硬要表現出最好的樣子,娘常說他太勉強自己。

  他卻理直氣壯地回答,“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不努力的人,憑什麼跑在別人前面?”振振有詞的話,讓娘無力反駁。

  爹想矯正他的想法,回道:“人生處處好風景,跑這麼快,得錯過多少美景?”

  “錯過有什麼關係?我只想專心一志地跑到最美的那塊地。”

  那時候楚棠才六,竟辯得正五品的六科給事中無語,祖父聽聞此事,大贊一聲“孺子可教”,從那之後便讓楚棠每天下午到慈羲堂,手把手親自教導。

  這事兒不知羨煞多少堂兄弟,從此小楓以哥哥為典範,把“跟著祖父念書”當做目標,一心向學。

  這樣的孩子若非碰到家變,肯定會前途光明,人生似錦。

  “小棠,你有沒有需要的?說說,下次爹一併帶回來。”

  瞄一眼衛忠,楚槿本以為弟弟會拒絕,沒想到他說——

  “我的筆不好用,可不可——”

  話沒說完,衛忠已經接話。“可以,下次爹給你帶個百十枝回來。”

  楚棠無語,衛忠巴結得太明顯。

  章玉芬失笑,“孩子的爹,你買百十枝做啥?小棠又不是千手觀音,亂七八糟的筆買一堆,不如挑兩枝好的。給你這大老粗提個醒,東大門那條街上有家興文齋,筆墨硯臺直接到那裡買,也不必買最貴的,讓人當傻子削,就買學子鄉試專用的就行了。”

  楚槿轉頭看向章玉芬,想著她居然知道楚家雖不像權貴世家那般縱容子弟,吃穿用度專挑貴的來,卻也沒讓他們虧著,平常使的筆墨紙硯,等級也就是鄉試專用,不楚微微感動,為了當他們的娘,她費了不少心思。

  “好,我知道了。小槿呢?想要什麼?”衛忠這一巴結竟然巴結上癮,突然覺得被需要的感覺挺好的。

  楚槿道:“娘煮飯、操持家務,手都粗了,您下次回來,帶一瓶玉珍坊的嫩膚膏給娘吧。”

  章玉芬轉頭看楚槿,這孩子平日寡言少語的,沒想到竟這般貼心,她一個激動,忍不住把楚槿抱進懷裡。

  突如其來的熱情讓楚槿難以招架,才想把人給推開,就聽見章玉芬說——

  “我就說閨女好啊,閨女是娘貼心的小棉襖。”

  就這兩句話,楚槿歇了推開章玉芬的心思,因為她娘也曾經這樣說過。

  鼻頭酸酸的,笑容卻沒消失,這一刻,她對衛珩滿懷感激,遭逢巨變的他們最需要的不是錢、不是外在支援,而是親情和完整的家庭,是衛珩幫他們補足了這一塊。

  一頓飯下來,衛忠、章玉芬和孩子間的陌生感消除,連日來的緊繃凝重在說笑間解除,他們又成為孩子,重拾起歡樂。

  吃完飯,楚棠和楚楓被趕去午睡,這是章玉芬規定的,吃過飯要消食,消食後睡半個時辰,下午念書才有精神。

  楚槿沒睡,關起門,細細聽著翡翠鐲子的高價如何得來。

  衛忠斟酌再三,加上跟章玉芬商量後還是決定和盤托出,玉芬說得對,不死心地抱著一絲念想對孩子不會更好,與其如此,不如斷了念頭,反正有爺在,總能替她覓得好去處。

  聽完來龍去脈,楚槿低頭不發一語,她想起娘曾說過,成緒東性子軟弱,日後要是護不了妻子,怕她會吃苦,可祖父定下的娃娃親誰都無法置喙,幸而恭王和王妃都很喜歡自己。

  為此,娘沒少帶她到恭王府和王爺、王妃一敘,盼著她得人緣,往後嫁過去有所倚仗,那是做娘的愛護女兒的心思。

  她曉得成緒東有個不著調的後娘,也曉得秦氏不喜歡自己,若非長輩作主,定會想方設法毀掉這親事,他自己也明白這點,常拉著她說:“別擔心,祖父、祖母在呢,你別理會母親。”

  可娘聽見這話卻大翻白眼,“媳婦不自己護著,居然指望老人家,真是夠了。何況哪個當媳婦的能不理會婆婆?別小看後宅這一畝三分地,女人的一輩子就埋在那裡了,既然成緒東沒本事,整治婆婆這事你得自己來。”

  於是娘派人調查秦氏的脾氣喜好,瞭解她討厭啥、害怕啥,啥事可以籠絡或壓制她。娘還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得瞭解敵人如何出招,才能順利化解,我不是要教你拿捏婆婆,而是要教你如何把她那奇怪脾氣給捋順,往後才能抬頭挺胸過日子。”

  娘教導她,沒有人可以天生幸運,福氣得靠自己經營,所以她不只學琴棋書畫、中饋管家,還跟著娘學習琢磨人的心思、鋪排人際關係,花了大把心思努力準備,誰曉得一夕之間……難怪都說計畫永遠趕不變化。

  見楚槿不語,章玉芬環住她的肩膀,一臉忿忿不平,“恭王府做事也太不地道,楚家的事才經過多久,就在尋找下一家,是有多等不及?”

  楚槿突然開口,“也好。”

  “也好什麼?”

  “我不負他、他不負我,既允諾不了未來,不如早點割捨。”

  她的懂事讓章玉芬心疼。“難受就哭哭,別憋著。”

  “不難受。”她搖搖頭,把笑容掛上,只是這一搖,把成串淚珠給搖下來。那麼多年的情誼與認定,她終歸無法馬上放下。

  衛忠眼看閨女受委屈,頓時怒了。“不怕,爹去揍他一頓!”

  楚槿失笑,眼睛一眨,又眨出一串淚珠。“爹不厚道,已經誆人這麼多銀子還揍。”

  衛忠腦袋轟地一聲,她喊自己爹了?

  今天之前,每回想到這個新任務,衛忠額頭都會跑出三條線,現在……當爹的感覺挺好的。

  楚槿會哭不單單因為成緒東,還因為徹底明白過去的已經過去,最後的一縷牽絆已經斷了個乾淨。倔強地抹去淚水,她發誓一定會重新經營起另一份福氣。

  抽出二百兩,她把剩下的錢交給章玉芬,“娘,這錢您收著,往後家裡的吃穿用度歸您管,這二百兩我打算用來買花苗、工具,往後咱們和村人一樣,靠種花賣花過日子。”

  “不必這樣的,爺給我不少錢……”

  衛忠急忙往懷裡掏銀票,爺雖然說不勉強,但既是他閨女,他自然要把好處全往她跟前推。

  “爹,那是您的爺,不是我的爺,我不想靠別人養,這個家我能夠立起來的。”楚槿口氣斬釘截鐵。

  衛忠無法,只能點點頭,“知道了,爺的錢可以不要,但爹的錢得拿,當爹的賺錢養家,天經地義。”這會兒他竟也認真起來。

  楚槿看看章玉芬,再看看衛忠,明白自己是遇上好人了,既然他們真心拿她當親人,她便會同等待之。

  隔天,看著衛忠將帶去的銀票放回桌前,衛珩便明白自己沒猜錯,楚槿傲氣得很,她不想依靠別人!

  這讓他欣賞、佩服卻也不爽,他佩一個十二歲的姑娘敢大言不慚的說要把家立起來;他欣賞她的聰慧精明,卻不爽的覺得他就那麼不值得倚靠嗎?多少人仰仗他、依賴他,偏偏她不屑。

  “爺,那個沒擔當的成緒東就這樣放過他?”就算他已經大佔便宜,訛走秦氏三千兩,衛忠還是想替閨女出口氣。

  “當事人不是說你誆了人家不少銀子,過分可就不厚道嘍。”衛珩沒聽出自己的話有多酸。

  衛珩冷笑,不就是個沒肩膀的軟骨頭,值得她大把大把掉眼淚?年幼無知,挑男人沒眼光,活該她傷心難過。

  “我家小槿不能平白被欺負。”現在他口口聲聲“我家小槿”,真把人家當親生女兒了。

  “難不成你想把閨女嫁進恭王府?”

  “那可不行,小槿是楚家姑娘時,秦氏對她的意見就多,現在沒有相府這個靠山,真嫁過去哪還有好日子過?”

  “那不就結了。”

  怎麼會結了?總得幫小槿出出氣吧!

  見他這樣抓耳撓腮,衛珩好笑地說:“蠢!”

  “嗄?”衛忠不解,替閨女出氣怎麼就蠢了。

  “成緒東要真娶了秦家姑娘進門,才是災難的開始。”秦麗貞可不是善茬。

  “你想把事情炒熱鬧些?”

  聽見把“熱鬧”兩個字加重口音,有譜!

  衛忠揚起濃眉,興奮地問:“可以嗎?”

  衛珩淡淡一笑,有什麼不可以?

  清晨,朝陽初升,炊煙嫋嫋升起。

  楚槿、楚棠、楚楓練過武功,輪流進浴間洗漱,洗出一身凊爽後,楚棠、楚楓進房裡讀書,章玉芬到廚房做早餐,楚槿則到後院把推車拉出來,要去孫婆婆家里拉幾盆菊花回來。

  孫婆婆的菊花是村裡種得最好的,從她暖房賣出的菊花都是花朵最大、色彩最豔、花期最長的,每年秋天,花圃老闆進百花村第一站就是孫婆婆家。

  這手功夫讓孫婆婆順利養大兒孫、帶來財富,也讓孫家暖房成為百花村裡最有名的地方。

  楚槿的暖房陸陸續續添上不少新盆栽,起初她只到村裡人家的暖房裡挑些被養壞或不想養的花草,以低廉價格帶回來栽種,畢竟她的種花經驗值是零,只是有幸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聽過大半年課程,但沒親自操作過,終歸是理論,因此剛開始她對自己沒有太大信心。

  但幾個月下來,她越養越順手,花花草草在她的巧手下長得健康茁壯、鬱鬱蔥蔥,因此雖然是新手,但賀氏花圃的老闆聽了孫婆婆的建議後,也來到衛家暖房。

  賀老闆首度光臨時,楚槿不敢抱太大希望,沒想到他一口氣挑走近五成的盆栽,這讓她對自己越具信心,之後楚槿才敢放手買進大量苗栽,並且開始試著盲種。

  百花村裡人人養花、種花,以花的交易為生,但養的花草就是常見的那幾類,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因出賀老闆挑選盆的條件也就是誰家的花養得碩大、養得健康,賣到富戶可以種得活、養得久,不會得罪顧客。

  在這種門檻不高的要求下,人人都可以做,競爭大了賺的錢自然不會太多,雖然還是比種糧收入來得好,卻也不過是小康。

  楚槿無法滿足于小康,因為兩個弟弟要念書,這本就是把銀子往外倒的事兒,而且即便考上,九成五的進士都得從七、八品的地方小官混起,俸祿並不高還得參與官場應酬,往往入不敷出,為維持收支平衡,便有人開始收錢納賄,圖謀了小錢,卻失去大前途。

  這種事楚家子弟不能做,因此小康之家不是她的目標,她必須賺很多銀子,為弟弟們的未來鋪路。

  “娘,我出門嘍。”楚槿探頭朝廚房望去。

  章玉芬放下鍋鏟,轉身從牆上拿下斗笠替她戴上,一面戴一面叨念著,“姑娘家皮膚要水嫩水嫩的才好看,別給曬成黑炭了。”

  楚槿笑著任由她擺弄,她已經習慣章玉芬的嘮叨,短短幾個月下來,連衛忠都會開玩笑說:“想當初你們娘親也是英姿颯爽的江湖俠女,這才多久吶,就被柴米油鹽醬醋茶給搞成黃臉婆了。”

  不過衛忠嘴巴上這樣說,眼底卻無半分嫌棄,就連年紀最小的楚楓也看得出來,衛忠很靦腆、很害羞,卻也很喜歡章玉芬,可惜章玉芬只把衛忠當成師兄,沒有多餘心思。

  “我會注意的。”楚槿回道。

  “別太晚回來,越近中午太陽越毒辣,儘量找有樹蔭的地方走。”

  “是,娘。我很快就回來。”

  “你那個爹啊,囑咐好幾次了,每次都忘記給你帶幾瓶雪膚霜回來,下次要是再忘了帶,就讓他在門口跪算盤!”

  楚槿搖頭失笑。

  “怎麼,嫌棄娘嘮叨?”

  “不嫌棄,有娘可以嘮叨是件很幸福的事。”她垂下眼,眉心凝上苦澀,她想親娘了。

  見她這樣,章玉芬捧起楚槿的臉,送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喜歡娘嘮叨嗎?有什麼問題,這可是娘最大的本事,往後你可別被娘叨念得想逃。”

  “不會的”她搖頭,拉開嘴魚:笑容抹去鬱色。

  “那就好,早去早回,今兒個娘做你最喜歡的地瓜飯。”

  “我會儘快回來!”

  “銀子有沒有帶好?”章玉芬不放心地問。

  “有,帶好了。”

  “路上小心,如果碰到李家那只大黑狗……”章玉芬還真的發揮自己的大本領,一路把楚槿給念出家門。

  楚槿推著車子,乖乖從樹蔭底下走,推車對她而言早已駕輕就熟。

  想起第一天推車時,差點兒沒把兩條細瘦的手臂給交代了去,也不曉得是練武略有所成,還是粗活兒做慣了,再也沒有事情能夠難倒自己。

  緩步朝孫婆婆家走去,心裡暗自盤算著,她打算試試“雜交法”,看看能不能種出新品種菊花。

  物以稀為貴,不管什麼時代這話都用得上,或能培植出旁人沒有的花,光是一盆菊花就可叫價到比平時高三、五十倍。

  其實比起雜交法,她更想進那座“詛咒之山”。

  詛咒之山是曉藍告訴她的,她說村處那座山裡有品種稀少的蘭花,可惜那座山被人下過詛咒,進山的人有九成都出不來,就算能夠僥倖出來也會遭遇不幸,因此眾人明知山有寶卻不敢向寶山行。

  當時說到這裡,曉藍鼻子一酸,說:“那年爹死、娘跑,奶奶要養活我和哥哥,不理會詛咒,硬是進山尋寶,結果人是出來了,卻滿身傷痕,還瘸了一條腿。”

  這之後到現在每每提起那座山,孫婆婆還是會兩眼放光,卻再也不肯進山。

  雖然受重傷,孫婆婆卻是難得進山以後還存活的,因此大家都問她山裡有什麼,她絕口不提,只私底下告訴曉藍那座山裡有巨大的野獸、長著獠牙的山豬,還有……鬼!

  曉藍還因此嚇得抓住她的手,認真說道:“再窮,都不可以打那座山的主意。”

  楚槿沒應聲,她對那座山充滿幻想,想嘗試尋找稀有的蘭花,不過想起嘮叨的章玉芬,她不禁頭皮發麻,甩甩頭,加快腳步往孫婆婆家的方向走。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翠衫女孩。

  她叫許香菱,十五歲了,長得粉嫩嬌妍,尤其一雙單鳳眼,年紀輕輕就有勾人魅力,聽說家裡早就在幫她相看親事,可她眼界高,看來看去都不滿意。

  曉藍說,許香菱打出生就比旁的嬰兒漂亮,家裡把她給寵上天,雖然爹娘哥哥弟弟們也養花種草,卻是半點泥土都不教她碰著。

  他家爹娘打著一手好算盤,企圖把女兒養成千金小姐,以便將來嫁進高門大戶當少奶奶,若是能夠嫁給當官的那就更好了,往後許家人吃香喝辣再也不愁。

  不過這年代嫁娶首重門當戶對,倘若許家銀錢多到能用簸箕裝,或許七、八品的窮小官會願意為了銀子將就,可許家那景況……貴公子與貧家女的故事只會出現在話本上。

  楚槿開始買賣花草後,再不像過去那般足不出戶,進進出出的機會多,與村裡上混得熟了,便發現自己經常碰到許香菱。

  對於許香菱,楚槿本沒有太多的好惡,只覺得她比村裡的姑娘美貌,但有一點她無法輕易忽略——許香菱對她有強烈的不滿。

  像自從兩人對上眼,許香菱便仇視起她來,楚槿想破頭也想不出哪裡得罪對方,只是每回見面,都得聽她講上幾句尖酸的刻薄話,次數多了,她只能想著人與人之間或許真有緣分這回事,她與許香菱註定無緣。

  眼看著許香菱朝自己越走越近,楚槿下意識想要掉頭離開,但孫婆婆家就在前方不遠處,這裡是必經之路。

  許香菱發現楚槿那刻起,她背脊立刻挺直、下巴抬高,全身充滿戰鬥力,她加快腳步站到楚槿跟前,冷笑兩下,道:“衛楚槿,你又出門招蜂引蝶了,怎麼就學不會安分?”

  推著推車出門招蜂引蝶?楚槿真想對她說,腸子不好就該蹲茅房,眼睛不好就該吃藥貼膏,腦子不好就甭出門,免得拉低人類的智商……算了,人何必浪費時間跟豬對罵,這會讓豬太驕傲。

  不想跟豬對話,楚槿別開臉,帶著從容笑意準備離開。

  許香菱哪肯輕易放過她,用力拽住楚槿衣袖,制止她的腳步。

  楚槿轉頭,發現許香菱的狀態就像螞蟻看見糖、蒼蠅遇見大便……呸呸呸,她幹麼把自己形容成大便?

  “你瞎了嗎,我這麼大個人也看不見?”許香菱指著楚槿身子怒駡。

  楚槿鬆開推車,站直身子,回道:“看見了。”

  “既然看見怎麼不喊人?好歹我年紀比你大,難不成你娘沒教你禮貌?”

  “教了,可娘也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鳳凰不能和烏鴉一起飛,自貶身價是非常不智的事。”

  對許香菱來說,楚槿講的話太深難懂,不過自貶身價這句話聽得懂,楚槿在說她是烏鴉,是沒人喜歡的破爛貨!

  這般無限延伸讓許香菱憤怒不已,再加上她想起孫曉進的態度,火氣猛地竄上腦袋,她彎下腰抓起一顆大石頭,就往楚槿頭上用力扔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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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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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09: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許家姑娘得教訓】

  楚槿眼看大石就要吻上額頭,身子直覺往右閃去,許是跟著章玉芬練武一段時日,身體反應靈敏幾分讓她險險躲了過去,只不過躲得了石,卻躲不掉許香菱接下來的巴掌。

  啪!清脆的聲響震動耳膜。

  想要和平退場的楚槿火大了,手臂揪住許香菱的頭髮,狠狠將她的頭往後拉,她也可以耍流氓的,只是不為、非不能。

  “既然許姑娘喜歡用拳頭論事,我奉陪!”

  “你這個賤女人,放開我!”許香菱被她拉得頭皮發疼,嘴巴依然不肯認輸。

  “想罵人,肚子裡總得揣著幾分道理,否則逢人就罵,莫非許姑娘神智不清?”今天她非要搞清楚,自己和許香菱是哪一世結下的夙怨。

  “你給我離曉進哥哥遠一點!”許時菱怒聲大吼。

  楚槿微怔,鬆手,怎麼都沒想到癥結點竟是這個。

  雖然只是區區九品,但孫曉進身為百花村裡唯一做官的人,再加上他身子強壯、身量高、長相端正、年紀輕,又是個知根知底的,莫怪許香菱對他上了心。

  她原本還以為是許家向孫婆婆求藝被拒,孫婆婆卻願意手把手教自己種花,才會把許香菱惹毛,沒想到竟是男禍,真是本無風流事,怎奈惹來一身風流債。

  可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頭,矛頭怎會指向自己?

  況且許香菱和孫曉進……不說孫曉進的態度,連她這個外人都知道曉藍和孫婆婆對許家有多不待見,這樁親事肯定難成。

  她慢條斯理地問:“為什麼?”

  “曉進哥哥討厭你!”她更討厭。許香怒指楚槿。

  衛楚槿沒來之前,她是村裡最美麗的小姑娘,可她一搬來,自己就被比下去了,大夥兒贊她漂亮、贊她聰明有禮,還贊她勤勞會持家,一個個快把她紿捧到天上去。

  連大哥都跟爹娘說:“衛家小娘子也種花種草,皮膚還是水嫩水嫩,人也美得招人喜歡,可見得女兒不一定要嬌養。”

  大哥說了幾次,爹娘竟鬆動心思,真想讓她到花圃裡去做事,這一切都是衛楚槿害的,如果她不在就好了。

  楚槿火氣還沒消,臉上還隱隱作痛呢,見許香菱這般,她忍不住挑起惡意。“不會吧,一定是你搞錯了,曉進哥哥明明就挺喜歡我的。”

  她學看許香菱喊曉進哥哥,因為年紀小,稚嫩的聲音裡多了幾分甜美,聽得許香菱頭頂生煙、眼底竄火,兩頰冒出緋紅。

  許香菱越是氣得跳腳,楚槿越是開心,誰說修理人非得用拳頭?

  “不管!我警告你,以後不准進孫家,你敢進去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不行吶,曉進哥哥讓我有空多去陪孫婆婆說話,我已經答應曉進哥了。”

  楚槿一口一個曉進哥,聽在許香菱耳裡簡直就是往火裡澆油。

  “閉嘴!曉進哥哥的名字是你這種頭頂流膿、腳底生瘡的破爛賤貨可以喊的嗎?沒臉沒皮的騷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什麼模樣,就敢往曉進哥哥身上貼,年紀輕輕就一副婊子樣,做給誰看吶,真以為天下男人都沒長眼睛,會被你這副嬌滴滴的假模樣給欺了去?”許香菱發揮潑婦駡街的精神,指著楚槿破口大駡。

  楚槿不怕吵架,但這麼糙的話她接不了口,若非在世間徘徊千百年,見識過無數場面,光是這幾句話,臉皮薄的女子怕是要一頭撞死,以維護名聲。

  歇兩口氣,許香菱再度開口,倒豆子似的,罵人的話一句接過一句。“下三濫的婊子,成天忙著倒貼男人,乾脆去當妓女,好歹還能賺點皮肉錢,就這麼讓人白玩,你不覺得虧我都覺得虧了。”

  楚槿冷笑道:“口口聲聲婊子、妓女,那是啥東西啊,爹娘沒教過,許姑娘可不可以為我解惑?是某種女子嗎?像許姑娘這樣的嗎?”

  “衛楚槿!”許香菱氣到差點尖叫。

  她無視威脅,繼續說:“我不懂許姑娘嘴裡說的,但有件事我卻是明白的,曉進哥哥說,有種女人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做事兒只會道人長短,年輕時叫做花癡,年紀大了叫三姑六婆,最是教人痛恨。”

  “衛楚槿,你敢這麼說我?!”

  “我說你了?哦……”楚槿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許姑娘就是曉進哥哥嘴裡的花癡啊,難怪曉進哥哥避之唯恐不及,遠遠看見你就繞道跑掉。行了行了,今天算我的錯,是我忘性大,忘記曉進哥哥叮嚀看見花癡就掉頭,是我躲得太慢,對不住啊,我馬上走。”

  說著,她推上推車就要離開,可許香菱哪能讓她走掉,腳用力往推車一踹,楚槿重心不穩,連同推車差點兒摔倒。

  還沒站穩呢,就聽見許香菱說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到孫家做啥,學種花?屁!是學伺候男人吧,被曉進哥哥玩個幾回,就拿自己當孫家人啦?我警告你,趁村裡上下還不曉得你的醜事,乖乖回去,關上門把一身狐狸騷味給洗洗,往後少往孫家湊,否則被人曉得你幹的齷齪事兒,到時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准能把你淹死。”

  許香菱這是咬定她和孫曉進有不可告人之事了?楚槿搖頭,自己太小看鄉下村姑的潑辣勁兒了,怎就沒人教教她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講?

  “我還真想知道自己做過什麼齷齪事,不如請許姑娘說清楚,若與事實不符……許姑娘肯定不曉得,壞人名節是要坐牢的。”

  “重點是不你做不做,而是我說不說,信不信我開口,就能把假話講成喜事。”許香菱繞著楚槿上下打量,似笑非笑地道:“剛搬來時瘦得像根豆芽,如今卻這般滋潤,是哪家男人急巴巴地往你們家裡送東西?又不是逢年過節的幹麼送禮,莫不是讓誰嘗了甜頭?可這甜頭是你給的,還是你那個風韻猶存的娘給的?也是啊,親爹長年不在家,門板鎖不緊吶……”

  哼,敢拿坐牢嚇唬她,誰怕誰啊!她旁的本事沒有,抹黑人可是打出生就開始學的,有幾個人的嘴皮子有她這般伶俐?

  在楚槿跟前站定,許香菱勾起她的下巴。“你我聽所清楚,滿村子上下,多少年輕小夥子巴巴地跟在我身後,求著我多看他們兩眼,你要是敢惹惱我,謠言算什麼,信不信我有本事讓謠言變成事實?”

  從小被人捧著長大,就真拿自己當娘娘看了?楚槿內心氣憤難平,笑容卻更深。

  她緩聲道:“難道編派我,讓整個村子的人都拿我當蕩婦看,曉進哥哥就會成為你的囊中物?許香菱,早點上床少作夢吧。”

  見她都已經說到這等程度,楚槿還不低頭,許香菱惱羞成怒,大喊,“衛楚槿,你好大的膽子!”

  她揚手,二度往楚槿臉上搧去,楚槿嚇得閉上眼——

  巴掌遲遲沒有落下,楚槿張開眼,才發覺身後有個高大身影罩著,把許香菱的手腕抓高,害她得踮起腳尖才能站穩。

  尚未轉身,她就聽見孫曉進寒聲道:“小槿的膽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但許姑娘的膽子確實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恐嚇、毀人名譽,這件事恐怕得到裡正那裡分說分說。”

  孫曉進回來了?楚槿得意地朝許香菱揚揚眉毛,帶著兩分驕傲,一個旋身,輕喚道:“曉進哥……”第二個哥字在撞見衛珩似笑非笑的臉龐後瞬間卡在喉嚨。

  他怎麼來了?楚槿一愣。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也不怕被拳頭波及。”衛珩道。

  “哦。”楚槿連忙矮下身子,從許香菱和孫曉進中間鑽出來。

  孫曉進甩掉許香菱的手,轉而揉揉楚槿的頭髮,輕聲問:“小槿:沒事吧?”

  他對楚槿的印象很好,曉藍說她知書達禮、溫柔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奶奶說她好學上進勤奮努力,這樣一個好姑娘誰不喜歡?

  奶奶曾悄聲問他,等明年楚槿十三歲,是否上衛家問問,看他們肯不肯結親?

  哪能啊,沒成過親的老大親自扮演她的父親,楚槿的身份家世必定不同一般,他豈能高攀得上?

  至於他對楚槿故作親昵,不過是想給許香菱潑潑冷水,讓她看凊楚,想作夢就回家往上躺著,別在馬路上發花癡。

  只不過他手才擱在楚槿頭頂上,雞皮疙瘩卻爭先恐後冒出來,明明天光明媚,太陽正中照耀,周身卻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不光是他,楚槿也冷,兩人像被點穴似的定住身子,一口氣卡在那裡不上不下,不知道如何接起下一個動作。

  終於,孫曉進找到冷源了,衛珩掃他一眼,咻地,他的掌心飛快離開不該待的地方。

  楚槿試著把胸腔的悶氣給吐乾淨,客客氣氣喊一聲“衛大人”權當打招呼,可是——

  衛珩笑笑地說:“怎麼不喊珩哥哥?”

  睡間,楚槿剛吐淨的那口氣又堵上了,她抬眸對望,就見他笑容中帶著殺氣,仿佛她不喊一句“珩哥哥”,下一刻就會有兩枝箭射到她的腦袋正中央。

  眼神交會後,落敗的她斟酌斟酌,半晌才吐出一句。“珩哥哥怎麼來了?”

  很好。衛珩眼底的銳利收盡,真正的和藹可親現形,“不歡迎?”

  “沒,怎麼會?”房子是他的、娘是他的、爹是他的,就連發家的三千兩銀票也是他幫著拐來的,比起她,他更像主人。

  “你爹沒教你幾招功夫防身?”

  他摸摸楚槿被打得通紅的臉頰,細皮嫩肉的,這麼一塊豔紅真礙眼。

  “教了。”

  “既然教了,怎麼還挨打?肯定是教得不好。”

  這時候遠在京城的衛忠莫名頭皮發麻,耳朵癢得厲害,連扯好幾下才止住癢。

  衛珩湊近她,問:“想不想爺替你出氣?”

  出氣?她看看衛珩再看看許香菱,還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呢,許香菱搶快一步做出反應。她順順頭髮、拉拉裙子勾出一張誘人笑臉,搖曳生姿地走到衛珩跟前,媚眼微挑,道:“曉進哥哥,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嗎?”

  哇咧,剛才那場景,正常人不是該覺得尷尬、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嗎?怎麼許香菱竟是一副精神抖擻、蓄勢待發的模樣?楚槿心裡冒出一連串感歎,果然奇葩,果然極品,果然人至賤則無敵。

  與此同時,孫曉進心頭直發顫,跟高高在上的虎賁衛頭頭當朋友?他有那個膽、那個命嗎?

  沒等到孫曉進的答案,許香菱聲音越發嬌嗲,她屈膝為禮說道:“我叫許香菱,珩哥哥可以我菱兒。”

  這頭的膽子不是普通肥啊……孫曉進閉起眼,靜靜地為她默哀。

  衛珩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越發冷冽,不必吩咐,孫曉進開始在腦海裡設想對付許香菱的招,楚槿也趕緊挪動腳步退到衛珩身後,低頭不忍看。

  其實怪不得許香菱,天底下玉樹臨風的男人很多,瀟灑風流的男人也不少,但長得像衛珩這般能迷人心竅,害人得到暫時性失心瘋的著實不多。

  許香菱半點也沒感受到不對,她輕扯衛珩衣袖,嬌羞說道:“珩哥哥,我爹和哥哥是種花高手,你要不要到我家花圃看花?我家種的菊花可好啦,若是珩哥哥喜歡……”

  話沒說完,一陣不知道哪裡來的強風往她身上一刮,吹得許香菱連退數步,一屁股栽倒在地。

  衛珩看楚槿一眼,問:“回家?”

  “不,得去孫婆婆那里拉花。”趁這時節得抓緊了時間把菊花種下,養得肥壯才能開出健康花朵,她打算利用這一季鮮花嘗試養出新品種。

  “知道了。”

  衛珩轉身先行,楚槿乖乖跟上,孫進曉很有自覺地推著推車走在兩人後面,至於奇葩許香菱,她居然、居然還一骨碌爬起身跟上。

  誰來說說,這臉皮得要有多厚,才能讓人一巴、兩巴掌,怎麼擰都不擰透?

  眾人很快來到孫家,孫曉藍一見到楚槿,連忙把人給拉進來。

  “快快快,今兒個來了個蠻橫夫人,硬要把你訂下的幾盆菊花帶走,動作快些,我幫你搬花。”

  照理說,孫婆婆滿口稱讚楚槿,孫曉藍應該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她是個粗枝大葉、萬事不沾心的女孩子,反而覺得有人跑在前頭讓自己追是件挺過癮的事,因此時不時跑到衛家,和楚槿往暖一鑽,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許是有楚槿陪著,孫曉藍對花花草草更有耐心了,讓孫婆婆寬心不少。

  “曉藍。”孫曉進喚她。

  她停下腳步,這才發現哥哥也在場。“哥,你回來啦。”

  孫曉進大翻白眼,這妮子只看得見他,沒發現旁人嗎?

  他先把衛珩請進屋裡,問:“奶奶呢?”

  “一個嘰嘰歪歪的臭女人想搶小槿的花,奶奶在同她磨著呢。”孫曉藍口氣很沖,半點也不怕得罪人。

  “是誰?”

  “說是敬國公府的夫人,臉尖尖瘦瘦的,一雙眼睛利得跟刀子似的,說什麼都要搬走那幾盆菊花,咱們不賣還不行。”孫曉藍氣呼呼地說。

  敬國公府?楚槿和孫曉進同時轉頭看向衛珩。

  衛珩下擺一撩,起身離開大廳,“瞧瞧去。”

  孫曉藍上下打量衛珩,這個人……看起來比那個尖酸刻薄的貴夫人更貴,何況聽見敬國公府的名號還敢出頭,肯定不簡單。

  想到這,最喜歡踩壞人幾腳的她漾出一張燦爛笑瞼,領著大家往暖房走,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許香菱,冷哼一聲,“又來?你會不會走錯門啦?這裡可不是你家。”

  許香菱半點也不尷尬,勾起孫曉藍的手,親親密密地說道:“幹麼火氣這麼大,那天的事大家都在氣頭上,何必計較。”

  “許伯伯造謠,說我們家私底下把花賣給李氏花圃,還讓我們不計較?”李氏、賀氏是京城最大的花圃,占花市總營業量的三分之二,兩家競爭得相當厲害,幾年下來,花市裡便有個規矩,但凡簽下契約的農戶,就不會再把花賣給對手。

  孫婆婆一向與賀家花圃做交易,十幾年來合作愉快,沒想到許香菱的父親造謠,謠言傳到賀老闆耳裡,他大為光火,將近兩個月都沒上門,還是楚槿發現賀老闆到別人家裡收花,多問了兩句,這才把誤會解釋開來。

  要不是家裡有餘裕、孫曉進的月銀頗豐,被許家這一詆毀,孫家豈不是要斷糧?

  這件事許香菱曉得,她爹後來被賀老闆指著鼻子大罵一通,現在只能和李氏花圃打交道,李氏花圃收購的價錢雖然也算公道,不過老闆娘嘴巴忒壞,老愛損人,尤其在知道這事後更是沒少諷刺,為此,她爹沒少讓人在背後嘲笑。

  “天大的冤枉吶,我爹哪有造謠,定是哪個騷蹄子在興風作浪,妹妹可別相信。”說這話時,她有意無意地瞟楚槿一眼。

  當天下人都是蠢的只有她聰明嗎?懶得和她廢話,孫曉藍將她往外攆。“快走快走,我們家現在忙著呢。”

  “沒事兒,都是一家人,我幫你們招待貴客。”

  許香菱說完,尖尖的指甲往孫曉藍手臂上揠去,劃出一道紅痕,孫曉藍痛得鬆手,她趁機往衛珩身邊湊去。

  孫曉藍大怒,叉腰痛駡,“誰跟你是一家人?!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實話告訴你,我奶奶、哥哥中意小槿,明年就打算給他們訂親,你甭癡心妄想,快尋個男人嫁出去,咱們孫家不受你禍害。”

  衛珩目光掃過,燒得孫曉進頭皮發燙,就在許香菱悄悄伸手準備拽衛珩衣袖時,衛珩眼明手快抓起許香菱的後領,使起巧勁兒把她往門外一丟。

  許香菱摔個狗吃屎,才想張開嘴巴喊痛,一團泥巴準確無誤地塞進她嘴裡,反應過來,她才要吐泥,孫家大門當看她的面用力關上。

  沒人丟泥巴啊,許香菱怎會……楚槿四下張望,半晌才在衛珩的靴尖發現一些泥漬,這人真陰損。

  孫曉進笑得滿臉巴結,關門的速度超快算不算將功折罪?如果還不算,可以再往妹妹嘴裡塞一團泥,證明她說的話全是大便。

  衛珩不疾不徐地開口了,“明年要訂親?別忘記請我喝喜酒。”

  他的語氣沒有怒意,表情沒有怒氣,整個人看起來依舊溫和,只是眼神銳利得不行,孫曉進感覺自己身上被戳出了千百個窟窿。

  他不是個魯鈍的,兩度陰陰陣陣,這會兒再傻也明白了,爺對楚槿……可楚槿才十二歲,莫非爺有那個、那個癖好?

  “哪有這回事?我妹妹腦子不清楚,隨口胡說的。”

  “不是中意小槿嗎?”

  “小槿是妹妹,爺千萬別亂點鴛鴦譜。”他說得都快哭了。

  “是嗎?可方才你頭髮倒是揉得很順。”衛珩微微勾唇,把孫曉進的心給勾上半空。

  揉頭髮?天,他怎麼忘記這事了?孫曉進急吼吼地解釋,“實在是許香菱太過纏人,屬下才會拿小槿當擋箭牌。”說到後頭,聲音微微發顫,因為主子那臉太寒磣人。

  “女子的閨譽可以拿來當擋箭埤?”衛珩眯起眼。

  孫曉進瞬間被凍成冰塊。

  楚槿雖沒有孫曉進的恍然大悟,卻也感受到冰刀威力,她於心不忍,幫著孫曉進說幾句。“受人恩惠自當湧泉相報,能幫孫大哥一點小忙,沒事的。”

  衛珩彎彎眉毛,笑得讓人心頭發毛,“湧泉相報?”

  “是,湧泉相報。”

  救下楚棠、楚楓的是他,把她從停屍棚救出來的是他,給她安穩生活的是他,日後要為楚家討回公道的還是他,孫曉進不過是奉令行事,讓家中老小照看她幾分,她就要湧泉相報了,那日後要不要拿出一片海來抵他的恩?

  這時候,粗線條的孫曉藍不耐煩了,揚聲道:“你們在耽擱什麼?再慢坐,奶奶扛不住,那菊花就要被敬國公府給搬走啦!”

  孫曉藍的話讓衛珩暫且放下此事,跟著她,一行人往暖房走去。

  走進暖房,楚槿心臟狠狠被扭成團,疼個不停。

  旁人看見的是滿屋殘花碎瓷,看見孫婆婆被壓住兩手跪倒在地,而除此之外,楚槿還看見花草痛苦地哀號呻吟,無助的模樣看得她擰眉。

  小姜氏俯看孫婆婆,揚起尖銳嗓音說:“再給你一次機會,那幾盆菊花放在什麼地方?”

  再過幾天是誠王妃生日,誠王也是位異姓王爺,而誠王妃旁的不愛,就喜歡菊花,小薑氏的二兒子衛鈺花了大把力氣,探出百花村孫家的菊花一盆難求,小薑氏這才親自出馬,打算把菊花全買下。

  這舉動她算計的不僅是誠王妃,還想著誠王的嫡孫女連芯玫,連姑娘雖然容貌一般,才藝一般,性子又有幾分驕縱,可敵不過人家出身高貴啊,何況誠王就這麼個嫡孫女,倘若鈺兒能娶她為妻,往後有誠王幫襯,還怕沒有出路?

  人人都曉得,朝堂有親好做官,兒子們只是不愛念書,可一個個聰明睿智、性子滑溜、懂得鑽營,是當官的好苗子,若能得到岳家幫襯,前途必定比大房那個更好。

  退一萬步來說,有誠王這門親戚,老太爺請封世子時總得多方考慮,不能一味偏心。

  小薑氏越想越興奮,恨不得立刻把那幾盆花弄到手。

  孫婆婆無奈道:“夫人,那些菊花早就賣掉了,這會兒我手中真的沒有。”

  做人要進誠信,她既已經把花賣給小槿,自然不會改變心意,幸好曉藍一早就把花移往別處,否則……看著滿地落共,那些全是自己的心血啊。

  這話小薑氏哪肯信?昨兒個李氏花圃的老闆娘才說起這幾盆菊花,今兒個花就沒了,唬人吶。

  她冷哼一聲,“既然你不識抬舉,就別怪我不客氣……”

  小薑氏以眼神示意,幾名家丁立馬抓起鏟子、圓鍬、棒子,眼看就要把暖房給砸得稀巴爛,恰恰碰到孫曉藍進來。

  她沖到眾人面前,揚拳抬腳,連聲咆哮,“住手!咱們孫家種花、賣花那麼多年,還沒見過這樣蠻橫的,買賣不成竟想毀人營生,難道敬國公府眼裡沒有王法嗎?”

  孫曉藍恨不得把人一個個丟出去,她還以為這貴夫人就算再尖酸刻薄,總是高門大戶出身,頂多嘴皮子上惡毒,不至於動手動腳,沒想到她大錯特錯。

  她不應該離開奶奶身邊的,本想讓奶奶拖住對方,自己跑去叫小槿偷偷把花搬走,找不到花,對方自然偃旗息鼓,誰知道上等人竟會做出流氓事,她後悔死了。

  目光微凜,衛珩闊步上前,目光清冷地看著小姜氏,“嬸娘好大脾氣,買不成花就砸人家當,不曉得爺爺知道會怎麼想?”

  看見衛珩那一刻,小薑氏就被定住了,她暗自氣惱今兒個出門沒看黃曆,竟碰上這個煞星。

  過去她沒拿衛珩當回事兒,不過就是個男的,她的肚皮爭氣生下的兒子還少了?更別說老太爺長年把他丟在處頭,誰曉得哪天會不會一個噩耗傳回府,大房直接斷了根,沒想到他不但回京考上科舉成了探花郎,又得先帝重用,官一階階往上升,引得老太爺看重。

  這幾年,婆婆想盡法子要把衛珩給辦了,沒想到人沒辦成,倒是她們婆媳一回回被辦。

  上回瑜兒、立邦和彩貝那件事,到現在還沒完呢,瑜兒被老太爺重打三十大板,傷口反反覆覆的始終不見好,被楚足在家哪兒都去不了,或天或夜鬧個不停,她都快煩死了。

  彩貝被送進家廟,立邦被父親打斷兩條腿,一雙子女被禍害,大嫂恨她入骨,上次回娘家,大嫂氣得唾她一臉口水,要不是婆婆出面,恐怕往後她就沒有娘家可回了。

  因此現在看到衛珩,她只有繞道走的分,哪還敢同他正面對決?

  “珩兒,你、你怎會來這裡?”小薑氏一臉心虛。

  衛珩冷笑道:“和嬸娘一樣,想給誠王妃尋幾盆菊花做賀禮,是爺爺下的令。”

  老太爺讓他來尋菊花,難道是想撮合衛珩和連芯玫?

  那怎麼可以!和衛珩相比,鈺兒會被狠狠甩出十條街,有他在,誠王肯定看不上自己的兒子。

  “這裡沒有菊花!”她急忙道。

  “何止沒菊花,所有花全讓嬸娘給壞了,這事恐怕得讓爺爺來作個主。”

  衛珩心中冷笑不已,這人還真是打不怕、嚇不怕,到底哪來的韌性和毅力?看來衛瑜的傷得再多爛幾個月才成。

  “這點小事,何必驚動老太爺。”小薑氏吶吶道。

  “欺壓良民,以勢謀利,怎會是小事,難道嬸娘從不把敬國公府的名聲放在眼裡?”

  聞言,小薑氏微凜,他要給這群鄉下人撐腰?為什麼?

  這下子怎麼辦?買不到花,又得罪了老太爺,倘若事情鬧大……眼看情況不對,她急忙換上一張笑臉。

  小薑氏彎下腰,親自將孫婆婆扶起,婉聲道:“老人家,都怪我脾氣太沖,做事不周全,實在是你的花太好,遠近馳名、一盆難求。要不您算算,損失多少,讓人報到敬國公府裡,我讓帳房立馬把銀子給您,行不?”

  報到敬國公府?楚槿皺眉,到時衛珩不在,她若不認帳,孫婆婆還能怎樣?

  楚槿想得到,衛珩自然也想到了,他冷冷問:“嬸娘出門買花沒帶銀子?”

  小薑氏暗自咬牙,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我這不是擔心身上銀子不夠嗎?”

  孫曉藍不給面子,輕哼一聲,“錢帶不夠還敢砸人屋子,這是篤定做壞事不必賠,官府全站在您這邊是唄?原來敬國公府都是如此行事。”

  誅心之言啊,有衛珩這個傳聲筒在,這話肯定會傳到老太爺耳裡,要是讓老太爺知道她到處破壞國公府名譽,還能有好日子過?

  小薑氏苦著臉望向衛珩,盼他高抬貴手。

  衛珩搖頭,居然連這點銀子都想賴,“孫婆婆年紀大了,嬸娘體諒體諒,別讓她往京城跑了。孫曉進,把損失算算,若嬸娘身上銀子不夠,我先墊上,嬸娘寫張借據即可。”

  這借據不如說是證據,這下她哪還有膽子讓銀子不夠?小姜氏愁眉苦臉,對孫婆婆說:“不如您老人家算算壞了多少東西,報個價兒吧。”

  衛珩遞眼色給孫曉藍,孫曉藍沒看懂,楚槿卻明白了,拉過孫曉藍,在她耳邊低聲道:“往高裡算。”

  孫曉藍大眼圓瞠,楚槿輕點頭,兩人相視而笑,這是讓他們把竹杠往狠裡敲啊。

  孫曉藍立馬換上一張笑臉,口氣輕快道:“夫人這邊請。”

  衛珩頭往外走,小薑氏和家丁隨後,孫曉藍、孫曉進扶著孫婆婆跟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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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0: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冒險入山尋蘭花】

  楚槿沒離開,她心疼地看著地殘花,彎下身子,柔聲道:“辛苦你們了。”

  她把朱槿獨進新盆裡,覆上泥土,埋入肥料,再將折斷的花枝一一剪除,邊做邊問:“告訴我,我還能幫你什麼?”

  “我要多一些水。”朱槿軟聲軟語道。

  “明白,等等我。”她快步走到缸邊,抓起水瓢裝滿水,緩緩倒入盆裡。

  朱槿滿足地喝一口水,低聲說:“謝謝你。”

  “不客氣”楚槿說完,轉身收拾另一棵軟枝黃蟬。

  她的動作俐落迅速,和在現代看過的急診室醫生一樣,從重傷的先救,其餘損壞得不太嚴重的可以緩緩。

  “我馬上給你換盆。”她對軟枝黃蟬說道。

  “謝謝。”

  “別擔心哦,打起精神來,我保證你們都會好好的……”她一面動手,一面動口,一句句說著安慰的話。

  她並不知道衛珩正站在暖房門口,看著她的每個動作。

  他發覺楚槿沒有跟過來,對孫曉進交代幾句後便轉身返回暖房,卻怎麼都沒想到會看見這一幕,他聽得很仔細,那迸不是楚槿在自言自語,而是在和花草對話。

  衛珩莞爾,對這種事並不感到害怕或驚訝,因為他也能聽見風和雨企圖傳遞的訊息。

  這個能力始于他童稚時期,那次他差點死在大薑氏手裡,在閻王殿轉一圈,閻王沒將他收去,從床上清醒後,他就發現自己竟然能夠得懂風雨的話。

  起初,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能力狠狠嚇到,以為自己發瘋了,夜半時數度從惡夢中驚醒,漸漸地他習慣了,學會控制能力、利用能力,學會與自己的能力相處,也從當中懂得大自然的奧妙。

  她也是因為死而復生才擁有這個能力的嗎?如果是的話……衛珩眼底過一抹耐人尋味的光芒。

  楚槿站起身,終於把所有的花草通通搶回來,松一口氣,她滿足地看著架子上的新盆花,溫柔道:“這段時間要更努力哦,努力成長茁壯、努力活得綠意盎然,不要被一點小挫折打敗。記住,天底下沒有什麼能夠打敗自己,失敗的原因只有一個——放棄。你們不能放棄,我也不會放棄,我們要一起努力……”

  聽著她的精神訓話,衛珩嘴角笑意擴大。她是在鼓勵花草,還是在鼓勵自己?又或者是兩者有?

  家逢巨變,她這一路走過來肯定相當委屈辛苦,她無法在弟弟們面前抱怨,只能在花草跟前說話,他沒聽漏她話裡的寂寞。

  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寂寞了,父亡母歿,祖父打小把他送到師父身邊,師父本事高強,卻是個性再清冷不過的,一天說不到三句話,連個小小的眼神都不給,小小孩童尚未明白何謂寂寞,先嘗盡寂寞。

  也不曉得他是心疼楚槿,抑或是心疼小時候的自己,衛珩臉上笑容隱去,眼底浮上幾分憐惜。

  楚槿說完一串加油的話之後轉身,意外地看見衛珩,他臉上的表情很難描述,她厘不清楚,卻曉得無害,她朝他走去,認為自己欠他一句感謝。

  只是人未到,衛珩的手搶快一步朝她伸來。“先回去吧,衛忠在家裡等你。”

  爹回來了?想起他憨憨的笑意,楚槿心情飛揚。

  她的笑靨化解了他的鬱悶,衛珩問:“那麼開心?”

  “什麼?”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聽見衛忠回來,你很高興?”

  楚槿點頭,回答:“他是我見過最會巴結子女的父親。”

  連小棠那樣清冷的孩子,心都被他給焐熱了,這樣的爹,沒有人會嫌棄。

  “他敢不巴結?五十大板在後頭等著。”衛珩又不爽了,丟下話就轉身離開。

  她喜歡孫曉進,想要湧泉以報,她對衛忠好,聽到他回來就心情愉悅,獨獨對他沒有思念、沒有盼望、沒有期待,如果今天他不出現,是不是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將他給徹底遺忘?

  楚槿把推車丟在孫家,等孫家祖孫獅子太開口,咬掉小薑氏身上一塊肉之後,孫曉進就會把她要的菊花送到衛家。

  楚槿和衛珩走出孫家大門,一陣風迎面吹來,兩人下意識停下腳步,楚槿閉眼,衛珩仰頭——

  “要下雨了。”楚槿張眼。

  “要下雨了。”衛珩異口同聲。

  “嗯?”衛珩的話讓她驚訝,他也聽得見?

  楚槿想起楚家被滅門隔天,他進楚家大宅查案,她在他耳邊求救時的情景,現在仔細想想,那時確實有陣風吹過,所以他並不是聽到她說的話,而是——對,是鳳!肯定是風幫的忙,他才會下令掘地三尺。

  “你能聽見風說話,對不對?”楚槿興奮地問。

  衛珩挑挑眉,楚槿果然也能聽得見,只是他沒承認,刻意問道:“風怎麼會說話,你病了嗎?”

  說著,他把手心貼上她那小小的、滑嫩的額頭,一貼上,他就不想讓掌心離開了,想要一直一直貼著。

  楚槿拉下他的手,認真問:“不然,你怎麼曉得要下雨?”

  衛珩指指前方低飛的蜻蜓,深吸口氣。“沒感覺嗎?蜻蜒低飛,空氣變得潮濕。”

  她誤會他了?楚槿垂肩,還以為世間有人和自己一樣,原來並不是這樣……她搖搖頭,臉上帶著掩也掩不住的失落。

  衛珩輕歎。太嫩了,幾句話、兩個表情就洩漏秘密,若是碰上有心人利用,多危險?

  “你能聽得見風說話?”衛珩反問。

  她抬頭,表情微愣,一時間無法回答。

  衛珩淺笑道:“倘若有人能聽得懂風說話,大概會被當成魔鬼,一把火燒了。”

  楚槿正起神色,對啊,她怎能在他面前卸下心防?就是小棠、小楓和爹娘,她都沒讓他們曉得自己的特殊能力。

  她趕緊撇清關係,“哪會有這種人,我只是隨口問問。”

  話一出口,她臉頰紅透、耳垂紅透、脖子紅透……只差沒在臉上刻字,昭告天下本人正在說謊中。

  衛珩還是搖頭,不行,得加強訓練,否則三兩下就被人探去心思。

  楚槿愣愣望著他,搖頭代表什麼意思?

  她兩手交握、輕摳手指,緊張全落入衛珩眼裡,再度誘發他的憐惜。

  倏地,天邊一記驚雷敲響,楚槿急道:“快走,馬上要下雨了!”

  衛珩拉起她的手,快步往衛家跑去,可是跑沒幾步,雨水便滴滴答答落下,衛珩想跑得更快些,但楚槿哪有他的一身本事,手一扯,她整個人踉蹌地往前撲,幸好衛珩反應夠快,旋身將她一把抱進懷裡。

  他沒把人放下,施展輕功迅速往衛家奔去。

  感覺身邊的景物飛快往後,楚槿仰頭,看見他乾淨的下巴上有一點一點的青髭,她的耳朵貼著他的胸口,讓她想起現代的那個衛珩。

  她經常趁他睡著或看電視時,偷偷貼在他身上,仿佛他的心跳聲可以安慰她什麼。

  在沒有男女大防的現代,就算不是夫妻也可以彼此擁抱,給予安慰,她貪戀這樣的安全感,於是常做逾矩的事。

  但眼前的人是敬國公府的大少爺,不是那個很寂寞、沒有親人往來的上班族,何況時代也不對,這是有男女大防的時代,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種逾矩行為,可她實在貪戀這樣的安全感,只好允許自己逾矩。

  因比,她乖乖地貼在他胸前,雙手環著他的脖子,好像自己還是那個不會帶給人任何感覺的鬼魂。

  雨在瞬間下大,兩人很快淋成落湯雞。

  衛珩尷尬地停在大樹下,他以為只要速度夠快,就能及時回到衛家,不過事實證明,沒有人可以戰勝大自然。

  待在樹下的兩人還是不時被滴落的雨水點上頭頂,再順著兩人的頭髮、額頭、眉毛、眼睛、臉頰往下滑,滑出一道道痕跡,雙眼幾乎要張不開,模樣超級滑稽也超級狼狽。

  楚槿看著他,威風凜凜的衛大人卻被雨水打得張不開眼皮,那模樣用現代的話講——真萌,讓她忍不住笑出聲。

  笑容會傳染,見她笑個不停,漸漸地,衛珩也彎起嘴角,噗哧一聲,笑了。

  他一笑,她笑得更歡,兩人就這樣看著彼此,從微笑到大笑,笑聲久久不停歇。

  連月來,壓在楚槿心頭的沉重消除了。

  數年來,緊緊跟隨衛珩的寂寞也消除了。

  沉重、負擔、哀愁……兩人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消失無蹤,在她眼裡,只有一個狼狽到讓人很安心的衛珩,在他眼底,只有一個狼狽到讓人心疼的楚槿。

  這樣狼狽的兩個人,意外地創造出了短暫的幸福。

  等笑到臉頰酸了、肚子痛了、胸口喘不過氣了,他才問:“要在這邊等雨停,還是要一口氣沖回去?”

  下意識地,楚槿仰起頭問雨的意見,看得衛珩又想搖頭了,連半點掩都不會,這可怎麼辦才好?算了,總之他護著她便是。

  她張開眼,對他說:“這雨恐怕一、兩個時辰內都不會停。”

  “所以你決定……”在這裡等雨停?

  “反正快也濕透、慢也濕透,那便慢慢走回去吧。”

  “好。”意料之外的答案讓衛珩失笑,他拉起她,慢慢地往回走。

  這一幕讓楚槿想起電視螢幕裡的片段。

  一個媽媽、一個小男孩,兩人穿著雨鞋,撐著大傘小傘,不介意雨水濕了衣擺,手牽手,尋著地上的水窪用力踏下,水濺上那一刻,笑聲遠播。

  那是現代的衛珩對母親最深刻的記憶,由他的父親錄下,後來他的母親死去,再沒有人和他手牽手,他的父親再娶後,又少了一雙會拿V8拍攝家人點滴的大掌心,於是他一路走得好寂寞,心裡承載著淡淡哀愁,那份抑鬱,再成功的事業都無法消彌。

  這個衛珩也一樣呢,爹娘早逝,小小年紀就被送出家門,那位嬸娘……楚槿見識過了,她肯定不會給他任何親情,所以他也是一路走得好寂寞,也是心裡承載著淡淡哀愁,也是再成功的事業都無法消除孤獨吧?

  那一點點捨不得,讓楚槿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握的,是這個衛珩還是那個衛珩,只要有一點點的能力,她都願意為他們趕走寂寞。

  衛珩感受到了,他沒轉身、沒有丟給她一個奇怪的眼神,只是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裡,悄悄地揚起嘴唇。

  大雨中,兩人慢慢走著,雨水催促不了他們,也阻止不了他們。

  這樣的天微涼,但衛珩掌心不斷傳來暖意,把塞氣驅逐出境,楚槿輕咬唇,帶著些許羞澀,想著要是這條路能夠走不到底,多好。

  吃過午飯,雨依舊下個不停。

  衛忠、章玉芬在屋裡議事,楚棠、楚楓在午睡,楚槿搬來兩把椅子放在簷下,和衛珩各佔據一張。

  她調皮地伸手接雨水,待雨水在掌心聚滿,雙手分開,嘩地雨水落下,她重複玩著,樂此不疲。

  衛珩溫潤的聲音傳來,問:“為什麼要買孫家的菊花?”

  “我想試試能不能養出新品種,如果能養得出來,價格很昂貴的。”已經說過,她不能小康,她必須大富,必須當弟弟們最堅強的助力。

  “蘭花。”他突然說出兩個字。

  “什麼?”

  “當今太后喜歡蘭花,京城每年四月都會舉辦蘭花大賽。”不少種花人光靠幾株品種稀有的蘭花就致富。

  這是在指點她?楚槿眨眨眼。

  “太后喜歡蘭花,那皇后呢?”她打算一路問,考考他對皇室人物有多少瞭解。

  “不重要。”

  “為什麼不重要?”她轉身望著他。

  衛珩笑得詭異,在心中回道:因為那張鳳椅,張氏坐不了太久。

  楚槿看著他莫測高深的神情,發現他連這種奇怪的表情看起來都帥到令人怦然心動,真真是罪惡啊。

  他不答,她便不追問,合起掌心,又玩起雨水彙聚的遊戲。

  兩人沉默片刻,衛珩問:“想知道成緒東的事嗎?”

  楚槿微愣,笑容僵在嘴角,片刻,她泰然自若地問:“成公子還好嗎?”

  是成公子而不是緒東哥哥嗎?衛珩很滿意她的態度。

  “與秦家的婚事全是秦氏的個人意願,她和秦家四處放假消息,搞得京城上下都以為成緒東和秦麗貞的婚事必或,只差沒交換庚帖了。”他將事情說得鉅細靡遺。

  “恭王爺和王妃定不會同意。”楚槿接話。

  他們本就不滿秦氏的教養,覺得秦家教出來的女兒不過爾爾,錯一回就夠了,可不能一錯再錯。

  “沒錯,恭王爺那關沒過,成緒東自己也不積極。”他點點頭。

  楚槿理解,成緒東雖然性格軟弱,卻也曉得繼母不會真心待自己好,她選的媳婦自然不能抱太大期望。

  “這讓秦氏傷透腦舫,遂請了女先生回家說書,想轉換一下心情。女先生旁的故事沒說,專挑了個對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男女因機緣巧合,女子終得夙願,與男子永結同心的故事。半個月後,這位不著調的夫人便把話本內容變成了事實。”說著,他又露出神秘的微笑。

  目光轉到衛珩身上,她遲疑須臾,問:“那位女先生是衛大人的手筆嗎?”

  衛珩滿意一笑,這樣也能猜到,楚槿果真比成緒東聰明太多,她若嫁給他,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的表情給足了答案,楚槿歎口氣,問:“後來呢?”

  “秦麗貞和成緒東雙雙被擄,消息傳出,恭王府和秦家派出大批人馬尋找,十來天后,秦家在穀底找到兩人,期間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不能為外人道之事,無人知曉,但秦家發現成緒東和秦麗貞的時候,兩人衣衫不整,正相互依偎取暖。事情發展至此,恭王爺就算再不樂意,也得讓秦麗貞進門。”

  “成公子屈服了,對嗎?”楚槿猜測。

  衛珩搖頭,“錯,這次他倒是硬了一次骨頭,成緒東辯駁在谷底時,他整個人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總覺得是遭人設計,死活不肯成親。此話一出,秦麗貞尋死活,怨恨成緒東在穀底說盡甜言蜜語,轉頭卻說話不算話。

  “秦家自然不肯吞下這個悶虧,於是帶人鬧上門,眼看婚事就要攪黃,沒想到秦麗貞卻在這時懷上了孩子,這足以證明他們什麼都做了,只得草草定下日子讓秦麗貞過門。婚禮當天,成緒東喝得本名酊大醉,在恭王府裡又大鬧一場,導致秦麗貞滑胎,還因此傷了身子,大夫說日後她若想再懷上孩子怕是困難重重。”

  楚槿不語,神色黯然,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你認為他無辜?”

  “不無辜嗎?”

  “對,他不無辜。”

  “那個說書人是你家排的。”楚槿提醒,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是他布的局。

  衛珩輕嗤一聲,“秦氏在替成緒東挑媳婦,恭王也在挑,成緒東不想娶秦麗貞不是想為你守身,而是恭王選的人更好。就我所知,在谷底時成緒東可是主動說要和秦麗貞在一起的,許是那時他認為自己不可能活著回來,發現能活命了,便把做過的事全盤否認。

  “在我看來,成緒東是個不責任的男人,洞房花燭夜鬧的那出也不是因為心氣難平,而是有所算計。恭王已經和趙家說好,半年後迎娶趙侍郎的嫡女為平妻,條件是秦麗貞不能生下成緒東的孩子,所以秦麗貞小產,無法再懷孩子並非意外。”

  楚槿震驚,半晌說不出話,原來事實竟是這樣,那個看起來溫柔和氣的緒東哥哥,居然是這樣薄情寡義的男人。

  見她愣愣地看著自己,衛珩歎氣,摸摸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別難過,快點長大吧,長大了你便會瞭解,沒有誰是無辜的,每個人都必須承擔自己的選擇。秦麗貞順利嫁進恭王府,交換的條件是終生不孕,成緒東將會娶趙家姑娘,在仕途上得到助力,卻必須忍受趙姑娘的霸道和掌控欲。他們都不可憐,也都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楚槿垮了肩膀,突然覺得這四個字好沉重。

  上官沐扯緊韁繩,放縱胯下黑馬賓士。他必須跑得再快一點,更快一點。

  從踏出封地那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項上人頭隨時不保,而實際情況和自己所預料的也並無太大差別,他身邊原本有三百餘人,可這一路上死的死、殘的殘,還能跟上的如今剩下不到十人。

  即便如此,他依舊堅持進京,因為他不想被蒙在鼓裡,就算要死,他也必須把所有事弄得一清二楚。

  “王爺,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馬會累死的。”一個腰間纏著滲血棉布的男人說。

  上官沐咬牙看看正前方,離京城只剩半天不到的路程,只要進了京城,那些人再怎麼樣也不敢明張膽的追殺。

  但他也知道侍衛說得對,馬會累死、人也會累死,再這樣趕路下去,沒有一個人能撐得到京城。

  深吸口氣,他指向遠方那座山,說道:“我們進山。”

  “是。”十幾名侍衛雖然各個身上帶傷,但聲音依舊洪亮。

  這時,一枝響箭射來,直直插進上官沐手臂,後方傳來一陣殺伐聲。

  又來了!上官沐忍著痛,拉緊韁繩大喊,“快跑!”

  背著竹筐,天未大亮,楚槿便進入村後那座“詛咒之山”。

  她花了好幾個月做足心理建設才決定成行,並不是因為害怕才考慮這麼久,而是因為忙,她必須先處理好暖房裡的菊花,補上更多花種,入秋後,不少大戶人家會舉辦花宴,這時候的百花村家家戶戶都摩拳擦掌,準備大賺一筆。

  除此之外,她在村子裡多了塊新地皮,她花了大把的時間把地整好,再用竹子和乾草把花圃圍起來。想到這個,楚槿臉上露出甜甜笑容。

  和暖房不同的是,花圃裡面不搭架子、擺花盆,而是鋪上厚厚的一層肥泥。

  見她把花苗直接種在泥土上,村裡人驚呆了,不曉得她到底在想什麼。

  在百花村,除非是種在土裡才能長得壯實的喬木,否則沒有人會把花種在泥土裡,因為搬盆移植時多少需要承擔一些風險,萬一傷了根,就不能賣得好價錢。

  何況養一株花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先種在地上再換盆移植,根本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不如一開始就把花苗養在盆子裡。

  沒有人理解她的想法,楚槿也不打算說服大家。

  但即使什麼都不理解,章玉芬還是張羅著幫她買地,消息傳到衛珩耳裡,他連問都沒有問半句,隔幾天,地契就從衛忠那裡轉到她手中。

  從衛忠那裡知道衛珩的用心,楚槿很是感動,他總是這樣默默地幫她張羅大小事情,不管她需不要幫忙,他都會獻出一份力,就像新田地,就像小棠、小楓的教育,就像……許香菱。

  楚槿挨了許香菱巴掌過後沒幾天,許香菱掉進茅坑,隔了大半個時辰才被找到,整個人臭氣沖天,薰得她連膽汁都嘔出來了還止不了吐。

  這件事孫曉進認了,是他的手筆,但幕後指使人是衛珩。

  本以為受到教訓後,許香菱應該會乖點,但她不找死似乎很難過,又一次為難了楚槿,一樣罵了許多難聽的話,於是乎——

  某日天剛亮,許香菱在木家暖房後面被發現,和木家小夥子抱在一塊兒睡得正熟。

  再隔幾天,她和一個外村男人抱成團,嘴親得猛烈,激情難當時被吳婆子撞見,這下事情大條了。

  吳婆子可是村裡最紅的媒人婆,她那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當然也能說成黑的,有教人如此印象深刻的一幕,再加上某位大爺給的巨額銀票,許香菱的淫蕩名聲在短短半個月內傳遍整個百花村。

  當楚槿追問許香菱怎麼會如此,衛珩連解釋都懶,簡短回答一句,“祝由術。”

  在這時代,聽過“祝由術”這個詞彙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聽過,也只會把祝由術和鬼附身、符咒之類聯想在一起,他已經預期楚槿會一臉大驚小怪,偏偏上過心理學課程的楚槿聽過,催眠術古代就有,叫祝由術,很容易就接受了,原來許香菱是被催眠了。

  她的不訝異倒是讓衛珩很訝異,這跟她知道自己有了那五畝地時的應截然不同。

  章玉芬對此的形容是這樣的——小槿像喝了兩升鹿血似的,整個人雀躍不已,成天往那地兒跑。

  當聽見衛忠轉述的這句話時,衛珩臉上的笑容跟楚槿一樣雀躍。

  總之在忙過一大段時日後,楚槿終於騰出時間,她下定決心,就算這座山受到詛咒,但沖著稀有蘭花,她都要走一趟。

  走進山林小徑,不過短短幾步路,楚槿疑心頓起,看著腳底下。

  倘若因害怕詛咒,沒人敢進山,怎會踩出這樣一條平整小路?這分明是經常有人進出,要不早就雜草從生了。

  掌心撫上微涼的樹幹,她問道:“這兒平日裡有人來嗎?”

  大樹抖抖枝葉,回答,“有啊,經常有人來巡山。”

  巡一座無人敢進出、野獸遍地的詛咒山?此話不通

  她指指來時路,問:“可是我們村裡很少有人敢進來。”

  大樹擺動枝葉、發出沙沙聲,“不是從那裡進出,是從另一邊進來的。”

  “山后有路?”楚槿詫異。

  “對,那條路開得又寬又直,可以讓好多人一起走,比這裡的好得多。”

  槿腦袋一轉,意思是這座山後面有村莊,那裡的人經常進出山林,擷取山中寶藏,而詛咒傳言只在百花村發酵?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敢肯定謠言是山后那座村莊的百姓放出來的,以便理直氣壯地獨享富饒山珍。

  張開手掌,她一路走、一路拂過路邊的齊腰野草。“你們曉不曉得山林裡有一座幽蘭穀?”

  野草反問:“什麼是幽蘭穀?”

  “就是長滿蘭花的山谷,你們知道蘭花嗎?”

  藤蔓抖抖長莖,回:“聽說過,那個好像在很深的山裡,你想去嗎?”

  “是啊。”

  “要走好久呢,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走得到嗎?”野花笑問。

  “我才不嬌滴滴呢,再遠的路我都走到。”

  再過幾天,賀老闆就會過來收購花卉,中秋節是花卉的熱銷期,中秋過後不久,花卉市場就會結束,直到年底。

  過年期間,為了熱鬧討喜,大家喜歡在家裡擺些水仙、迎春花之類的喜慶花卉,但楚槿沒種,且她也不打算賣掉暖房裡的菊花,那幾盆菊花是用來育種用的,因此接下來幾個月,她將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花圃上,以及……如果今天有收穫的話。

  “你們知道怎麼走嗎?”

  “讓風帶你去。”大樹誠心建議。

  “好的,謝謝。”

  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閉上眼睛,正準備接聽風的訊息時,腳底卻踩上石子,一個重心不穩朝路旁倒去。

  “唉唷、唉唷……”一連串的尖叫聲響起,暴怒的低吼聲出現,“你做什麼,小心點兒,我們可是珍貴的百年人參,可別把我們給壓壞了!”

  聞言,楚槿眼睛發亮,低頭看身子底下那一大片綠葉。

  “看什麼看?還不快點起來。”

  楚槿飛快起身,彎身從竹筐裡拿出小鏟子,開始挖起人參。

  “喂,你做啥?”

  “小心點,別挖斷我們的根。”

  “沒見過像你這麼粗魯!”

  “你是采參人嗎?”

  吵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卻意外地沒聽到喊救命的聲音,歇下手,她問:“我可采走你們嗎?”

  一個低啞聲音傳來,“可以,要不我們越長越多、越來越擠,也很麻煩,但你不能全部采走。”

  楚槿大樂。“是,你們告訴我那株可以采、該怎麼采,我全聽你們的。”

  於是,花上大半個時辰,楚槿在人參爺爺的指導下采走老株,留下健壯新株,讓他們繼續繁衍。

  她沒有采得太多,只采十株左右,但年分久遠,足夠讓她發一筆橫財。

  楚槿連聲道謝,接著隨著風的引導,慢慢地走入深山。

  她走了很久,一路上看見不少寶貝,每個寶貝都讓她心癢手更癢,但她很清楚今天的目的,只好強忍心中欲望,跟著風往幽蘭穀走去。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她終於來到那片山谷。

  山谷並不深,但往下爬還是花費她大把力氣,好不容易手腳並用氣喘吁吁地爬到穀底,視線接觸到那一片珍貴稀少的蘭花時,她想要尖叫!

  鳶尾蘭、大花蕙蘭、寒蘭、墨蘭……全是衛忠從京城給她帶來的書冊裡介紹過的珍貴品種。

  她狠狠吸上幾口氣,帶著膜拜的心情,小心翼翼、細細觀賞大自然的傑作。

  屏氣凝神,她用最柔和的嗓音問:“你們有誰願意離開這裡,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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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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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0: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沐王返京求真相】

  楚槿謹慎地挖出蘭花,把根須細細包裹之後,輕放進竹簍子裡。

  她一面挖掘、一面安撫,保證會好好照顧們,會讓它們的美麗在世人眼前盡情展現。她總共帶走十株健壯的蘭花,背起竹蔞,爬上山谷,她朝著家的方向走,沒忘記和背後蘭花對話。

  對於新世界,它們有很多的好奇與想法,楚槿耐心地一一回答。

  “小心,有血腥味。”墨蘭出聲提醒。

  墨蘭的話才說完沒有多久,一陣風迎面吹來,也在她耳畔輕聲低語,“快找棵大樹躲起來。”

  楚槿想也不想,立刻找到一棵大樹,小心的把竹蔞放下,身子蜷縮成球,匍匐在大樹根部。“麻煩你們了。”

  語落,旁邊的野草歪歪身子,將楚槿和竹簍掩在身後。

  不多久,刀劍交擊的鏗鏘聲越來越近,她屏氣凝神,一心盼望著他們可以越打越遠,遠到自己不會被危險波及。

  但她失望了,他們就停在大樹前對打,沒有離開的意思。

  那是兩撥黑衣人,他們快閃、快打、出拳、使劍,第一招每一式都欲置對方于死地,外人看不出誰和誰同隊,但他們自有本事分得清楚。

  雙方越打招式使得越急,其中一邊有十幾個人,另一方只有五人,原本在人數懸殊的狀態下,肯定是多數勝少數,毫無懸念。

  可不知怎麼回事,那十幾個人分明也是身手俐落、武功高強,但五人小組沖進他們之中後,卻像切蘿蔔般有多少剁多少,沒多久功夫,大部分蘿蔔下了鍋。

  眼看己方人數越來越少,領頭的那個扯起嗓子太喊,“殺!殺一個賺一個,黃泉路上有人相伴,美事一樁!”

  還美事一樁咧……楚槿忍不住在心裡腹誹,要人相伴也得人家樂意才行啊,哪有拿刀子強迫的。

  不管如何,這一聲確實起了相當程度的鼓舞作用,身邊的同伴被他喊紅了眼、舉刀不惜奮力一搏,這種沒有章法、不要命的打法,讓對手在短時間內沒機會靠近。

  只不過對方的身手太逆天,他們氣勢再強實力還是相差懸殊,如此奮力一拼的結果也不過是多活一刻、少活一刻而已。

  果然,要不了多久,蘿蔔收割完成。

  得勝的那方並沒有大意,他們彎下身一一檢查,確定對手全數死透之後,領頭人才開囗道:“先分頭找到人後,再回來把屍體埋了。”

  聽見這個聲音,楚槿倏地全身塞毛豎起,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冷汗拚命往下滴,她用力捂住嘴巴,死命憋著。

  “是。”眾人領命,開始做事。

  呼呼,一陣風迎面吹來,衛珩側耳傾聽,笑意浮上眼底。

  天意吶,他本想等她長大一點,心理承受力強一些再將她拉進來,沒想到被她撞上這幕,唉……別怪他不愛護小姑娘,是老天爺作的主。

  扯下臉上黑布,他沒有半點猶豫地走到楚槿躲藏的大樹後頭,俯看她小小的、抖得有些厲害的小屁股。

  聽見腳步聲越靠越近,楚槿嚇得差點暈過去,她整個身子貼緊地面,恨不得夠再縮小一點,卻驚覺腳步聲好像在她身後停住。

  她……被發現了

  楚槿偷偷地讓額頭離地兩寸,再微微轉動脖子,直到眼角餘光能夠瞧見後方為止。

  她先是見到一雙黑色布靴,視線往上調整一點點,是一件黑色長褲,再往上拉一咪咪,是一件黑色棉衫,再往上一分……心一驚,楚槿整個人嚇得翻過去,趴姿變成仰躺,視線就這樣對上了衛珩的笑靨,帥到會讓人心跳暫停的那種笑。

  請告訴她,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好?微笑?打招呼?揮手?

  沒人告訴她,所以她只能繼續以這種滑稽的姿勢和他對視。

  歎口滿含無奈、鬱卒、煩悶的氣,她不是電視裡說的諧星,個性還有點小沉悶,為什麼每次站到他面前,她就會變搞笑藝人?

  “你打算在地上躺多久?”衛珩問。

  她低聲回答,“如果你願意離開的話:我可以馬上起來。”

  “我站在這裡妨礙你起身了?”

  認真想想後搖頭,她實話實說,“不妨礙。”

  “既然不妨礙……”

  她等著他講出刻薄話,可衛珩竟然沒有,反而伸出手來,她愣愣地握著他的手,借力起身。

  聽到聲響的忠孝仁愛回過頭,見到大樹後面竟有個小丫頭都嚇了一大跳,他們居然沒發現?

  楚槿看看四人,畏畏縮縮地走到衛忠跟前,嬌嬌軟軟地喊了一聲,“爹。”

  “你娘不是跟你說過,千萬不可進到這座山裡?要是讓你娘知道,肯定會念上大半天。”衛忠一臉無奈。

  “爹,求求你別跟娘說,我挖到人參和稀有蘭花了。”她勾住衛忠的手臂,試著用撒嬌蒙混過關。

  看著兩人的互動,孝仁愛的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她就是爺護得死緊的小丫頭?衛忠接下這任務時不是滿肚子不樂意嗎?怎麼,現在真把人家當親生女兒啦?

  衛仁忍不住插話,“野豬早被弟兄們吃光了。”

  “那也不行,這裡太危險,以後不准再來,懂不?”衛忠逼著楚槿點頭。

  她噘起嘴,搖搖頭。不行啊,不能言而無信,她還要來好多趟,她答應過其他人參和蘭花,要再來帶走它們。

  衛愛笑歪了嘴巴,樂道:“不是親生的,幹麼聽你的話?”

  “別嫉妒,她就是我女兒,我就是她爹。”衛忠當爹當上癮了,誰都不准和他搶。

  眼看著就要抬杠起來,衛珩走到楚槿身邊,冷聲問:“很閑嗎?沒事幹?”

  主子發話了,眾人立刻正起神色,筆直站好。

  “我們立刻分頭尋人!”

  “不必。”衛珩拉起楚槿,“你們把屍體處理好後,回寨子裡等我。”

  “人不找了嗎?”

  “這事兒交給我。”

  交給爺?這座山多大啊,光靠爺一人要找到什麼時候?大家都有此疑問,卻沒人敢多話,一聲應和,忠孝仁愛分頭行事。

  “走。”衛珩對槿說。

  “去哪裡?”

  他沒回答,接過竹蔞,拉著她離開。

  走了將近一刻鐘,衛珩停下腳步,指指路邊那塊明顯被摧殘過的草地,說:“從這裡開始,我再也查探不到蹤跡。”

  風來來去去,能夠提供的消息不多,他已經問過好幾陣風,都得不到答案。

  話說完,他轉頭凝睇她。

  意思是要她幫忙找?他怎會認為她找得到?

  楚槿皺皺眉頭,問:“所以……”

  “幫我找到。”

  這是在開玩笑嗎?找誰?什麼的人?幾人?他半句話都不說也不讓部下幫忙,卻要她一個不明就理的人來找,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沒辦法。”她直接拒絕。

  “你有辦法的。”他篤定回答。

  “我哪來的辦法,我既沒有武功,更沒有千里眼和順風耳,我只是一個弱女……”她急急說著,話沒說完,就在他了然的視線中猜出某些訊息。

  天!他知道?!

  衛珩臉上笑容更加燦爛,他不知道小丫頭恍然大悟的表情可以這麼有趣,太可愛、太美麗、太讓人移不開眼睛。

  衛珩沖著她點點頭:是的,我知道。

  楚槿回他一個用力搖頭:不可能,你不會知道。

  他又點頭,再次確定她接收到的訊息無誤。

  她又搖頭,用眼底的驚疑不定否認他。

  衛珩笑得更耀眼,他勾勾眉、點點頭,笑得歡樂無比,一雙桃花目緊盯她不放。

  然後楚槿想起來了,那次她在救治花兒時,他就站在孫婆婆暖房前,所以……他看見了、聽見了?

  猛地倒抽口氣,她連忙解釋,“我不會跟花草溝通,真的不會,那天你看到的只是我的喃喃自語,我經常……”

  她越講越小聲,因為發現自己這種行為叫做越描越黑、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半句都沒說,她卻親自把跟花草溝通的事兒告訴他。

  垂下頭,歎了口氣,楚槿問:“你要我怎麼做?”

  他有說要把她千刀萬剮、活活烤死嗎,幹麼這副表情?而且明明是放棄掙扎、要死不活的無助臉,卻引得他大笑不止。

  衛珩發現,仿佛有她在身邊,他就會想笑。

  “你問問它們這附近有沒有受了傷的人?都是男人,若沒猜錯的話,應該還有五個倖存者。”

  上官沐尚未上山,通知有人進山的哨聲已經傳進寨子,他領著忠孝仁愛過來,無意間救下被人追殺的上官沐,更令他意外的是,上官謙竟用這麼大的陣仗來迎接上官沐。

  上官沐是先帝遺詔中提到的八皇子,也是先帝真正屬意的皇位繼承人,只不過他年紀太小,心性未定,而身邊虎視眈眈的人又太多,就算把帝位傳給他也坐不穩,經過再三斟酌,為求得朝堂的暫時穩定,只好退而求其次,讓上官謙登基。

  先帝從來都不看好上官謙,他個性刻薄暴戾,行事張揚自私,這祥的人當皇帝將會是國家災難,所以先帝肯定讓著上官謙承諾,五年後將帝位禪讓給上官沐,而上官謙應該也答應了,否則他拿不到傳國玉璽。

  但先帝熟知上官謙的性情,為求保障,他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面把五千精兵交給虎賁衛,一方面將遺詔交給楚玉,裡頭便提到禪讓一事。

  楚玉不負先帝所托,在上官沐身邊安排不少治國能臣,也在朝堂上聯絡百官,待日後舉事,上官沐將會有足夠的人支持他上位。

  楚家滅門後,衛珩接下楚玉的工作,暗中積極為上官沐佈局,耐心等待大錦王朝迎來新帝,也等著為楚家翻案。

  但上官沐畢竟太年輕,閱歷不足,被人稍微撩撥便心急火燎的回京,他此行打亂了衛珩的佈局,也打亂了先帝的計畫,日後麻煩只會多不會少。

  在衛珩思考的期間,楚槿彎下腰,低聲問:“你們有沒有看見受傷的人?”

  “有啊。”

  “他們往哪兒走?”

  “好像往老樟樹那個方走。”

  “老樟樹在哪兒?”

  小草伸伸葉緣朝她左手邊指去,在正常人眼裡,肯定不會發覺這是一個動作,但夢槿看在眼裡,清楚明白。

  “謝謝。”她起身,轉頭對衛珩說:“往這邊走。”

  令著衛珩快步往前走去,片刻後,他們在路旁看見一具屍體,楚槿又彎身問問路邊的野薑花,緊接著繼賣往前,這回他們走了兩刻鐘,才在樟樹底下找到衛珩想找的人。

  此時已經筋疲力竭的上官沐看見遠方又有人過來,他不顧傷口疼痛,抓起地上的劍指向衛珩,身邊侍衛也搖搖晃晃跟著主子站起身。

  “不要過來。”上官沐怒目望著衛珩,恨不得用目光就可以擊退敵人。

  他沒想到自己一條性命竟要結束在這裡,只差一點點他就可以進京,只要再撐一口氣就可看見皇兄,為什麼他就是走不到?

  楚槿慢悠悠地跟著衛珩走到上官沐面前,一雙明亮清麗的大眼睛望著他,眼底帶著審視。

  衛珩找他是為了趕盡殺絕?不,衛珩並非心狠之人,應該是另有目的。

  上官沐愣了愣,明明衛珩的氣勢比較強,是他需要防備的人物,明明在他眼前的只是個小丫頭,但他的視線就是離不開她。

  他不是好色之人,卻因為她的美麗恍惚了心神,她有雙飽藏智慧的眼睛,雖然沒說話,卻在她眼裡看見千言萬語。

  只是一雙眼睛、一個表情,他便喜歡上她了,很奇怪吧,在這種生死交關的危險時刻,腦袋裡想的卻是他喜歡上了初見面的小姑娘。

  上官沐嘲諷的笑了,他肯定是快死了,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既陌生又奇怪的感覺。

  發現上官沐的眼神,衛珩上前一步擋住楚槿,“不知沐王為何要離開封地?”

  視線與衛珩對上,上官沐不語。

  “沐王不說話,衛珩如何幫?”

  上官沐身上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成熟。“衛大人是想幫我一把,還是誆我一把?”

  上官沐的話激怒了楚槿,她走出衛珩身後,不滿地說:“你們都已經這個樣子,衛珩若要害你們,刀起刀落、直接殺了便是,何必浪費精神誆騙你們,這年頭大家都忙得很。”

  這丫頭在替自己說話?衛珩瞬間心情飛揚。

  因為心情不錯,他願意寬宏一些對待這個年幼無知、被人設計了還不曉得的上官沐。

  他拱手對上官沐說:“沒猜錯的話,沐王手中應該有塊翡翠虎令吧?虎賁衛首領衛珩,參見新主。”

  這話讓上官沐嚇到,楚槿嚇得更凶。

  他這麼好看斯文的男人,竟是虎賁衛首領,那個會止小兒夜啼、令百官膽顫心驚的邪惡組織?!

  陽光自窗外斜射入屋,照射著窗邊那盆不知名的蘭花,那是衛珩特地尋來的。

  這裡是衛珩在寨子裡的居處,靠牆璧的大床上頭躺著上官沐,大夫剛為他治好傷,正在外頭熬藥,藥味傳進屋裡,讓人眉心微蹙。

  衛珩坐在床邊,靜靜觀察看,他對上官沐不熟,多數的看法均來自先帝。

  “王爺回京,所圖為何?”

  “我要父皇駕崩的真相。”上官沐嚴肅回答。

  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從小被父皇帶在身邊養大,有人說父皇不打算賦子他重任,只想拿他當孫子呵護,他不在乎這些流言,也根本沒想過要登上那個位置,比起皇位,他更在乎親情。

  “先帝年邁,身子支援不住了。”

  “不,父皇是被三皇兄害死的,三皇兄野心大,下毒害死父皇,我必須告訴大皇兄,讓他替父皇討回公道。”

  衛珩目光微凜,凝聲問:“此話是誰告訴王爺的?”

  先帝有八個兒子,至今仍然存活的有老大、老三、老四、老五和老八。

  老大上官謙的母妃出身不高,多年前已經過世,在上官謙登基之後被追封為太后,如今坐鎮慈暉宮的元禧太后是先帝皇后,育有二皇子與四皇子,其中二皇子不幸早夭。

  老三上官榮是個諸事不管的閒散王爺,生母雖身份顯榮,他卻因才能平庸,行事糊塗,不受先帝待見。

  老四上官靖從小就能力出眾,才智品行皆屬上乘,頗受先帝重視,孰料上官謙買通龍安寨的頭頭,在他出皇差返京的路上攔劫圍困,重傷了他的脊樑骨,從此癱瘓在床,只能靠輪椅代步,幸而上官靖天性開朗堅強,傷殘並沒有毀了他的心志,雖然蟄伏起來,卻不曾放縱自己。

  老五上官健跟上官謙一樣母妃不顯,能力也與上官謙不分上下,在上官靖退出皇位爭奪戰後,他漸成氣候,有不少官員願意支持他。

  老八上官沐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也最得聖寵,他與幾個哥哥年紀相差甚遠,先帝駕崩時才十二歲。

  他從小便展露出令人讚歎的天賦資質,倘若先帝再多活幾年,即便上官靖未癱瘓,龍椅或許也輪不到他。可惜沒有如果,上官靖就是癱瘓,先帝就是病得太重,尚未有任何後盾的上官沐根本不是上官謙、上官健的對手。

  先帝為保全上官沐,賜予他沐王封號,讓他早早帶著母妃淑太妃到封地,臨行前還下旨命他未滿十六之前不得回京,此舉是要他在有自保能力之前遠離危險,沒想到他卻擅作主張返京。

  先帝早看出上官謙是個心胸狹窄、性情苛刻、毫無遠見之人,把國家交到他手上,不出幾年必會民怨四起,若上官謙不肯遵守禪位的承諾,屆時上官沐便能高舉起義的大旗,一舉將上官謙趕下王座。

  只是上官沐怎會想要上官謙為先帝討回公道?莫非他不知道禪讓之事?

  過去虎賁衛是皇帝的刀,刀口只向別人不會朝自己,因此衛珩從未在宮裡埋過棋子,但找到遺詔瞭解先帝心意後,他開始在宮裡培養自己人。

  兩個月前,他在宮裡的人告訴他,上官謙收到消息,直指遠在封地的上官沐蠢蠢欲動。上官沐年紀小,封地偏遠,加上先帝臨終遺詔並未對外宣揚,楚家又滿門被滅,上官謙早沒把上官沐當正經對手看待,即便沒找到遺詔讓他有些不安,但等上官沐長大,自己早就把龍椅坐穩,因此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誰知前幾天宮裡又接到逍息——上官沐已知遺詔一事,正快馬加鞭前往京城。

  上官謙大怒,砸壞一方端硯。

  但那不過是近幾日的消息,就算上官謙派人劫殺,也就是這三五天的功夫,可上官沐的侍衛卻說打他們一出封地,就不斷有人對他們出手。

  重點是,上官沐聽到的消息是上官榮殺先帝,而上官謙得到的消息卻是上官沐知悉遺詔內容,這代表背後必定有人在操縱,那個人是誰?目的為何?

  是想要上官沐的性命,還是想借由上官沐之死將遺詔扯出,點出上官謙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順?

  若真是如此,最終受益的會是誰?

  衛珩擰眉望住上官沐,一字一句緩聲道:“王爺受人愚弄了。”

  “你是說……”上官沐皺眉。

  “王爺安心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先把傷養好,下官會把王爺該曉得的事一一告知。”或許他可以利用這件事讓上官沐長留京城,畢竟上官沐的封地實在太過偏遠,他總有顧不到的時候,倒不如讓他待在京城,他好隨時保護。

  更重要的是,既然有人插手,上官沐就別無選擇,他必須提早長大。

  從屋裡退出來的時候,衛珩順手抱走旁邊的蘭花,把它放櫃子上,轉頭,他看見楚槿趴在桌上睡覺。

  看來她是真的累了,章玉芬的來信中多次提到她不知道有多沖多拼,就沒見過這麼好勝的女子。

  好勝?依他看是倔強吧。衛珩在心中歎了口氣。

  他走到桌邊,推推楚槿,她睡得不深,一下就醒了。

  “我可以回去了嗎?”楚槿抬頭,張著惺忪睡眼問。

  幫忙找到人之後她就想回去了,可他不讓,說是山路危險。

  拜託,她不就是一個人上山的,哪來的危險,尤其在知道詛咒之山根本是子虛烏有的謊言之後。

  她終於弄明白了,原來這座山後頭還有另一座山,衛珩在兩山中間建起寨子,藏著一支軍隊,和一個“非常邪惡”的組織——不能怪她有偏見,她小時候不乖,娘都是用虎賁衛嚇她的。

  在寨子建立、有軍隊駐守之後,衛珩派人化妝成鬼定時巡山,但凡有百姓敢踏進,就把人嚇得屁滾尿流,從此詛咒之說便甚囂塵上。

  衛珩做事謹慎,為了把軍隊偽裝成良民,還找來士兵的爹娘妹妹老婆同住,但畢竟人數懸殊,只要心細一點,多少能夠看出破綻。

  試問哪個村子裡頭青壯年人口能夠占上九成?還一個個人高馬大,看起來就是混跡江湖的?

  見衛珩遲遲不回答,她又補上一句,“再不回去,娘會擔心。”

  衛珩噗哧笑出聲,她真把章氏當成娘了?難怪衛愛幾個會揶揄衛忠。

  “喊娘喊得這樣順口,怎麼一句珩哥哥就喊得結結巴巴,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嗎?”

  撇撇嘴,楚槿低低道:“男女有別。”

  “衛忠還沒成過親呢,你不也拽著他的手臂。”好吧,他承認這話說得有些酸。

  “哪能一樣,他是爹。”摳著手指,她很感激有衛忠和章玉芬這對爹娘彌補了他們姊弟對家庭的渴望。

  她更明白真正該謝的是衛珩,也知道不該繼續麻煩他,但他對她的多方設想、縱容,讓她習慣對他予取予求。

  這不是良好品德,可她改不過來,總是在他身上尋求安全感、對他事事依賴,即使她早就分辨得清清楚楚他不是那個衛珩。

  他低低地說:“我很羨慕。”

  “嗄?”她聽懂。

  “我安排的人都成了你的自己人,只有我,還是外人。”

  這話真不對味兒,聽起來像深閨怨婦似的,衛珩心中暗暗歎息,好糟糕,他竟在小丫頭面前失去沉穩。

  “誰說你是外人,你不是,你是我最依賴的人!”一急,她把心情脫口而出,等回過神,她害羞地低下頭,想把地上看出一個洞,以便將自己埋進去?

  衛珩先是一愣,然後笑容在臉上逐漸擴大,原來不對味兒的話可以釣出她的真實心意?那麼就繼續不對味兒吧。

  “小丫頭,說謊是不道德的。”

  她憋紅了臉,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不說謊的。”

  “可我想不出來,你到底依賴我什麼。”他故作苦惱。

  抬眼看見他的惱,她也跟著苦惱起來,吸氣吐氣好幾回才開口,“我原本想要獨立,不想依靠任何人,但你老是橫插一腳,我的生活裡到處都有你的手筆——孫婆婆讓賀老闆跟我買花,是你給曉進哥哥的指示;一隻玉鐲能賣到三千兩的法子是你告訴爹的;娘到處請托都沒有人願意賣的田地,是你出手的。

  “我本以為能夠做出一點點成就、能養家活口,是因為我夠勇敢、夠大膽,後來才發現,不是的,我之所以大膽,之所以不怕把事情做錯、做壞,是我心裡明白,就算做壞也無所謂,因為你會跟在後頭收拾,你是我大膽的理由,是我勇敢的憑藉。”

  衛珩很想為她這番話喝彩,怎麼辦,他心裡的得意多到快要裝不下了,喜悅像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來。

  他終於學會了,原來和小孩子對話就該用小孩子的方法,想要挖出她的心事,不可以用他使慣的爾虞我詐、冷面驚嚇法,她的真心不是詐出來的,而是哄出來的。

  十五歲考上進士,他沒有這麼高興,進翰林院、虎賁衛,他也沒有這麼得意,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很難暢心快意,沒想到成為她勇敢的憑藉,讓他覺得自己很有成就、很偉大、很……快樂。

  他非常樂意當她的後盾,被她依賴。

  “不必害怕章氏罵你,我會陪你回去。”

  “好。”

  “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到這裡來找我,我不在的話,會有人給你傳話。”

  “好。”

  他喜難她一句句應好,喜歡他給的好處她滿心歡喜地收下,這才是“自己人”,沒有客套,不必不好意思。

  “我有件事想請你忙。”

  “什麼事?”

  “幫我把這盆蘭花養好。”他把櫃子上的蘭花搬到桌子上。

  這種蘭花她沒見過呢,楚槿好奇地彎下腰問:“嗨,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猴面蘭,你聽過嗎?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

  “你看起來不太好,不舒服嗎?”

  “我快熱死了,那個蠢爺兒天天把我放在窗口曬太陽,你能不能給我喝點水?”

  蠢爺兒?楚槿一個沒忍住,噗哧笑出聲,她瞄了衛珩一眼,連忙捂住嘴巴,回答道“行。”

  拿起桌上的水壺往土裡澆,猴面蘭滿意地喝足水後,笑道:“謝啦。”

  她壓低聲音問:“蠢爺兒想讓我把你帶回去養,你願意嗎?”

  蠢爺兒?衛珩額頭滑出三道黑線,蘭花是這麼說他的?

  “願意願意,跟著他,我肯定活不久。”猴面蘭口氣急切,惹得楚槿又想大笑三聲。輕輕撫摸葉片,楚槿道:“我會好好待你,絕不會把你放在窗口曬太陽。”

  幾句話說得衛珩頭上黑雲罩頂。

  和蘭花談完,楚槿抬頭對他說:“它願意跟我回去:所以現在我們要回家了嗎?”

  “嗯。”他應聲,轉頭瞪了那蘭花一眼。

  猴面蘭似乎也被他嚇到,身子抖了抖。

  衛珩打開櫃子,從裡頭拿出兩本書塞進懷裡,率先走出去。

  衛珩的居處在寨子右後方,一路行來,可以大致看清夢寨子的格局。

  寨子隱身在兩座山中間,前面是百花村民口中的詛咒之山,後面是臥佛山,之所以名喚臥佛,是因為山形像斜倚的佛陀。

  這裡的房子密密麻麻地蓋了幾十行,每一行有二、三十間宅屋,格局都是三合院。

  有一戶人家的屋門敞開,楚槿從外頭望進去,看見院子裡有木人樁、梅花樁,還有一排兵器,以及用來練習射箭的靶子。

  這樣的地方,只要爬到樹上往下看,就可以發現不是普通村莊,也或許是因為這樣,寨子裡才沒有種上樹吧。

  寨子外頭環繞著一塊塊的田地,秋收將至,田地裡的稻子一片黃澄澄的,蔬菜長勢也極好,週邊靠近田地的地方養了不少雞鴨豬牛等牲畜,若不仔細瞧,還真能唬得了人。

  衛珩居處後方有個不小的暖房,聽說剛蓋好不久,可以在裡頭種上菜蔬,冬天餐桌上便不會缺少青菜。

  楚槿進寨子之後,衛珩沒讓人拘著她,還允許她到處參觀、到處問,並暗示“村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此該曉得的事她全明白了。

  “我以為先帝過世後,虎賁衛就解散了。”

  衛珩淡淡一笑,上官謙倒是想把虎賁衛給挖出來,以利己用,問題是他連頭頭是誰都不曉得,上哪裡找?

  最近他突發奇想,想組織起自己的虎賁衛,可惜他識人不明,找了林成泰那個傻瓜來帶領,想也不必想,到最後上官謙的虎賁衛只會淪為一個吃錢、唬人的機構。

  “沒有解散,依舊在運作,只是不為皇帝做事,行事必須更隱密些。”

  “沒有皇帝的銀子,你們能自給自足嗎?”

  “沒看見嗎?我們種田、種菜、養雞鴨,餓不死人。”

  “你當我是傻子?虎賁衛是什麼樣的組織啊,只要吃飽喝足就能喝令他們為你效命?”楚槿撇嘴。

  衛珩淺笑,看來她比林成泰聰明了不只一點半點。

  走到寨子前頭,已經有人拉來馬車,不打算直接穿過詛咒之山回到百花村,衛珩寧願多繞點路,繼續維護詛咒傳說。

  衛珩將楚槿扶進馬車,自己再坐上去,安置好後,他接續前面的適題。

  “虎賁衛這個組織比你想像的更大,早期確實需要先帝的小金庫來支持,但先帝過世後為了不讓虎賁衛斷糧,我開設不少酒樓飯館、客棧青樓賭坊,連茶行布莊都開。”那些開鋪子的錢都是用他娘的嫁妝換來的,直到現在,他還欠屬下不少月銀,幸好他們夠忠心,沒有人打算轉投他人麾下。“開這些店鋪除了賺錢之外……”

  “更重要的是消息傳遞。”楚槿接話。

  衛珩微詫,她居然知道?

  他的眼神讓楚槿很得意,這都是她從電視裡看來的,天曉得她有多迷戀古裝劇。

  “對,有足夠的消息才能做出正確判斷,以利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現在虎賁衛不為皇帝做事,那是為誰?”話才剛問出口,她立馬發現不對,急忙捂住耳朵低喊,“別告訴我,我不想聽!”

  好奇心會殺死貓,對虎賁衛好奇,說不定她都能殺了。

  哈,聰明!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從他決定讓她忙找上官沐的時候,就沒打算讓她置身事外。

  握住她的肩膀,他低下頭,看著楚槿快要縮進脖子裡的腦袋,笑容更盛,不管她聽不聽,他都會回答,“現在的虎賁衛是為沐王做事。”

  先帝沒把手上的刀交給當今皇上,卻交給沐王,這代表……倒抽口氣,她猛地抬頭。不對啊,她的手還捂在耳上,怎麼能聽得這麼清楚?

  鬆開手,她滿面驚惶地看著自己掌心,微張的小嘴像被塞了包子似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笑得像只狐狸,小小聲地為她解惑,“傳音入密。”

  楚槿氣急敗壞的又跺腳又捶他的胸,不滿地直嚷嚷。“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又不想聽,虎賁衛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個弱女……”

  她快發瘋了,但他不給她機會瘋,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這次沒用傳音入密,就在她的頭頂上說話。

  “從現在起,你就是虎賁衛的一員了。”

  嗄?不、要、啊!她很善良、她很可愛、她很招人愛,她不要當大壞蛋,不要當皇帝的刀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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