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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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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妙手生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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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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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1: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童 跟著衛珩辦案去】

  楚家慘案發生那段期間,大理寺的長官全把事情全推到衛珩頭上,那時睜大眼睛盯著衛珩如何辦案的,除了大理寺那堆不負責任的老大人之外,還有坐在龍椅上那位——衛珩身邊隨時隨地有暗衛跟著,他的所作所為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進行。

  之後衛珩如期“破案”,也入了上官謙的眼,跟在他身邊的暗衛盡數撤去,衛珩明白,在上官謙眼裡他已經是半個自己人了。

  這是衛珩第一件讓上官謙滿意的事,至於第二件……衛珩直接將重傷未愈的上官沐送到了上官謙面前。

  入宮那日,上官沐抱著上官謙的腿放聲大哭,哭訴他接到密報,密報中提及先帝駕崩的真相,他心急難當,想返回京城,求皇上為先帝作主,沒想到卻一路遭到追殺。

  上官謙越聽越是奇怪,他也接到密報,但內容卻和上官沐說的完全搭不上,而且他派出殺手也不過是前幾日的事,為什麼兩個月前上官沐一離開封地就被追殺?

  上官沐哭得情真意切,十三歲的小男孩,眼底對他這皇兄有著滿滿的信賴,那樣的目光、那樣的表情,再再顯示上官沐對父皇臨終前的遺詔並不知情。

  上官謙性格本就多疑,衛珩想得到的,他自然能想到。

  是不是有人企圖殺死上官沐,再嫁禍給自己?

  誅殺手足是何等大事,穩坐朝堂的皇帝為何要殺死未及弱冠的小皇弟?待疑問開始發酵,那幕後之人便會出手,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利用父皇的遺詔。

  莫非他誤解了,父皇並非將遺詔交給楚玉,而是給了別人?

  越是推敲,上官謙越是心神不寧。

  他絕不能讓那人得逞,這時候,上官沐的性命分外重要。

  於是短短數日,上官謙連下數道旨意,其一是命衛珩密查此事,將暗中操控此事之人逮捕歸案;其二是命人再次前往楚府,掘地三尺徹底搜查,他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盼能找到遺詔;其三,上官謙下旨讓上官沐留在京城,決定親自教導這位年幼的弟弟,至於是監視還是教導?他說了算;其四,他讓跟隨上官沐到封地的淑太妃一同回京,這個旨意自然不是因為心胸開闊,欲讓上官沐享受天倫之樂,而是為著牽制。

  在這件事上,上官謙覺得自己做得很正確,加上衛珩在背地裡操作輿論,使得臣民對於上官謙讓上官沐留京此舉一片贊聲。

  誰都喜歡聽好話,於是上官謙龍心大悅,大加封賞,救下上官沐的衛珩忠心可嘉,官位再升兩級,成為正三品大理寺卿。

  其實,他原本沒打算讓衛珩升官,畢竟他和敬國公府的恩怨擺在那,不治罪就不錯了,哪可能給啥封賞。

  但姜彩貝那事在衛楮的放任下傳得滿京城皆知,等消息傳進宮裡,上官謙大樂,說道:“不需朕動手,敬國公府早晚要倒。”

  此話,衛珩透過他人之口傳到衛楮耳裡,衛楮松了口氣,但想想還是不太妥,乾脆辭官,在衛珩的勸說下趁著腿腳還方便,帶著一票人遊山玩水去了。

  衛楮離開京城,敬國公府瞬間變成一灘爛泥,誰都可以掐幾下,上官謙更加瞧不上眼,對衛家那口氣也就消了,再看衛珩,便覺得怎麼看都是好的,此人不重用,要留給誰去重用?於是才有了衛珩官升兩級之事。

  衛楮接到孫子升官的消息,認為自已的決定再正確不過,未來衛家的擔子只能落在衛珩身上。

  相反的,衛珩的升官讓大小薑氏倍感威脅,總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刀,寢食難安。

  官場得意、行事順遂,再加上有個願意依賴自己的小姑娘,讓衛珩心情愉悅、春風得意。

  沒人知道衛珩是怎麼辦到的,楚棠那樣清冷的孩子竟會對他崇拜至此。

  每次衛珩出現,楚棠就會抓著他問個不停,問朝堂、問學問……完美詮釋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俗語的真諦。

  楚楓倒是和衛忠處得很好,這些天,為了練衛忠教的一套拳法,他每天都逼自己提早半個時辰起床。

  這兩項對楚槿來說都是好事,男孩子需要一個偶像來提升上進力,她很高興爹不在之後,小棠、小還有人可以崇拜。

  這天家裡很熱鬧,衛忠和衛珩連袂進了家門,看見兩人,楚棠、楚楓立刻纏上去,章玉芬進廚房整治一桌好菜,大家都在忙著,楚槿也不例外。

  經過她的悉心照料,花圃裡的種子發芽率高達八成。

  它們陸陸續續發芽抽莖,目前長勢最好的是一品紅、水仙和海棠,而茶花經過疏蕾、修剪分技,眼看冬天將至,她期待能夠結出碩大的花朵。

  她還在花圃裡移植了兩棵銀柳,現在綠葉婆娑,瀟灑自然,到了冬天,紫紅色的枝頭就會萌發出毛茸茸、毛筆頭似的芽,其色潔白、素雅凊新,怍為花材再恰當不過。

  反倒是從衛珩那裡搬回來的猴面蘭,根本沒有任何書冊記錄它的培植法,幸好楚槿的“溝通能力”不差,因此在問過相關訊息後,她試著把樹皮、珍珠岩、泥炭和苔蘚混合在盆中培養。

  遮蔭、防止暴曬,保持一定的濕度……她為猴面蘭做了不少事,前幾天,她摘心一回,促進分枝,現在已經看見小小的新枝長出來,運氣好的話,冬天時便可以提早開花。

  只要衛珩不開口要回去,她打算培養新株,這麼特別的蘭花定能夠助她發家。

  “加油啊,好好長,需要什麼別客氣,只管開口。”她對猴面蘭喊話。

  來尋人的衛珩見狀,搖頭失笑。

  楚槿聽見動靜轉頭望向暖房口,詫異地想小棠怎麼肯放人?

  “這是在討好它嗎?”這事傳出去,恐怕章玉芬要急著找大夫了。

  “衛……”

  “叫珩哥哥。”他糾正她的稱呼。

  “過去您是恩人,依歲論輩,喊一聲珩哥哥不算過分,可如今楚槿是虎賁衛的一員,自然得注意尊卑之分。”她撇撇嘴,滿瞼的不樂意。

  瞧,這話說得多酸,不過就是讓她加入虎賁衛,有要她的命嗎?

  “這麼生氣?”

  “不敢。”她悶悶轉身,拿起毛筆刷著花蕊,把花粉帶到另一株菊花的雌蕊上頭。

  她曾經在大學園藝系裡聽過課,所學不多,恰恰學到雜交配種法,刷好後,她提筆在冊子上記錄配種過程,動作純熟,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擺明不理人。

  這副模樣都叫做不敢了,如果她敢,那會擺出什麼姿態?

  “這些事要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完?”

  “下輩子。”這話絕對是在賭氣。

  當然要賭氣,想她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他竟然逼她加入虎賁衛,她還要不要名聲了?還要不要嫁人了?他根本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嘛,虧她那麼信任他!

  他不介意她使小性子,抽出她手中的毛筆,認真說:“跟我進京一趟。”

  “進京?”

  “調查沐王被追殺一事。”他為她解惑。

  “我可幫什麼忙?”

  “自有你可以幫忙的地方。先告訴我,京城裡見過你的人多嗎?”

  她明白他為何這樣問,倘若她被認出是楚家的人,只會替自己和親弟弟招來災禍。

  “家裡管教嚴謹,男兒滿五歲就可以出門,但女孩要到十三歲上下才能出府與宴。”十三歲是準備議親的年齡,在那之前,就是添衣置物也輪不到她們出面,而家裡姊妹眾多,姊妹們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根本不需要往外結交,祖父為官清廉、行事謹慎,就怕女孩兒攀上不該攀的人,有了非分之想,替族人添禍端。

  “好,那就不需要易容,直接跟我走便是。”

  她要開始為虎賁衛出任務了?這一出,不就落實了她不想要的身份?

  “我……可以不要嗎?”她問得猶豫,期待有商量的空間。

  “是堅決的不要,還是疑問的不要?”衛珩望著她的俏臉。

  “有差別嗎?”

  “有。”

  “如果是前者呢?”

  “我會告訴你,不行,非去不可!”

  “是後者?”

  “我會告訴你,這一趟你不會白走,倘若事情辦得好……”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向她拋去。

  楚槿直覺上前兩步,接過後打開一看,裡頭有十二張千兩銀票。

  “這是……”酬勞嗎?

  “賣人參的錢。”

  竟然有這麼多?!她知道百年人參不好找,卻沒想到有這麼大的價值,如果她能把山裡的人參移植一些回來……楚槿雙眼大放精光。

  衛珩見狀又想捧腹了,不懂這丫頭怎會把銀錢看得那麼重,大家閨秀不是應該痛恨銅臭味兒,清高的才華才是重點?

  “如果把事情辦好,我可以在百花村裡再給你騰一塊田,還給你一輛馬車和車夫。”衛珩加碼開出優渥條件。

  這是她無法拒絕的誘惑,百花村地狹人稠,人人以種花為業,身為農夫,對於祖上留下來的產業只有死守的分,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肯賣田?

  所以一塊能夠種植人參的田該是多大的誘惑啊!更別說還能免費擁有一輛馬車,以後的行動就能方便許多。

  她已經收到嚴令,絕不可以從百花村上山、不可以破除詛咒之說,在這種情況,她只能花上大半天的時間先繞到寨子裡,從那裡進山才能采參、移花……心動吶!

  她看著衛珩,眼裡閃閃發光,猶豫片刻,又問:“那座詛咒之山是在誰的名下?”

  “我的。”

  “那衛大人可不可以允諾裡頭的植物權歸我?”至於野豬、鹿、獐子等動物,她沒本事抓,就留給寨子裡的人加菜了。

  衛珩揚眉,好樣的,長進了啊,開始懂得討價還價了?無妨,給她馬車,就是要讓她三不五時到寨子裡幫自己辦事。

  只不過要是每回出任務他都要允諾好處……瞧她這副賊精樣兒,他不曉得要失血多少。

  “衛大人不會允諾,但珩哥哥可以。”說完,他笑眼望她。

  誰說不為五斗米折腰是良好品行?賺錢養飽肚子才是負責任的好態度,折個腰算什麼?去瞧瞧現代那些瑜珈大師,折腰折腿折膀子,折得越多、折得越好,等級越高!

  因此她立刻得燦爛,“珩哥哥,可以給點允諾嗎?”

  “可以。所以去還是不去?”

  “當然去,能服務天下眾生是多麼崇高的事情,什麼時候出發?”她迫不及待的想把馬車和田地要到手。

  狗腿子,這丫頭的尊嚴很廉價。“吃過飯後跟我回京,明天出門辦事。”

  “沒問題。”

  楚槿轉身,壓抑胸口的興奮,加快速度把手邊的工作完成,她提醒自己出門前別忘記叮嚀她娘,請她幫忙照顧暖房和花圃。

  看著她的背影,衛珩明白,雖然她刻意表現得雀躍,內心肯定糾結不已。

  他明白她的忐忑,畢竟虎賁衛惡名昭彰,但是想到那些好處,恐怕又恨不得早早行動,這種感覺……簡直筆墨難以形容。

  衛珩倚在門邊,想了想,摘下一片吐子,輕輕地吹起樂音,音樂溫柔幽遠,像只溫暖的大掌心,輕輕地順過楚槿不安的心。

  楚槿不知不覺地停下手邊工作,她聽得仔細、入神,直到一曲既畢,吐了口長氣,連回胸口那股抑鬱一起吐出。

  衛楮離開敬國公府後,府裡很快亂成一鍋粥。

  如今主事的是大姜氏的親生兒子衛德,衛德四十來歲,卻保養得宜,和幾個兒子站在一塊兒不像父子,反倒更像兄弟,光看他那張臉就會讓許多女子春心萌動。

  除正妻小薑氏之外,他有三個姨娘、五個通房,膝下的兒子有十幾名,女兒就更多了,這麼多的人口,光靠衛楮的俸祿絕對不夠,幸好衛楮在外頭還有些營生。

  相較之下,楚家為官雖然也很清廉,但在朝堂上當官的不少,百年家族留下的產業更多,兩家人的生活水準還是有些差別。

  衛楮離開後,將鋪子田莊交給管事扛理,可衛德再荒唐差勁,終究是主子,他一聲令下,逼著管事把東西交出來,身為下人能夠不交嗎?

  這不,才多久時間,衛德已經賣掉了三、四個鋪面,依照這種速度,府裡很快就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因此當衛珩領著楚槿回府時,就發現他院子裡值錢的東西已經被全數搬空,剩下床架桌子,且都是從外頭拿來的便宜貨。

  堂堂國公府大少爺,住的地方竟如此寒酸簡陋?楚槿裡裡外外逛過兩圈後,算是開了眼界。

  怪的是,他住的地方普通,但服侍的人卻不少,還一個個爭妍鬥豔,美得很不普通。

  聽見大少爺回府,通房丫頭們一個個梳妝打扮迎到院子門口,那閃亮的眼神……楚槿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狐狸遇到甜葡萄?還是老虎撞見大肥羊?

  “珩哥哥,她們好像很想撲上來,我要不要讓讓?”楚槿壓低聲音問。

  “身為部下,不是該護著主子嗎?”他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逃。

  “惡狼環伺,雙拳難敵,這時候明哲保身才是。”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拿多少好處就得做多少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頭接耳的親密模樣看得眾美們牙酸。

  大少爺性子溫和,待誰都溫柔和氣,從不因為她們身份低賤而惡聲惡氣,光是這一點,她們就無法不心生愛慕。

  是的,衛珩對她們相當有耐心,演戲嘛,入戲點才能得人心,若不是他太無害,大小薑氏的手段何止這一點。

  他懶得把精神花在應付她們身上,因此選擇演好人。

  他笑吟昑地看著眾美們,個個打招呼、問候兩聲,被點名的丫頭瞬間亮了小臉、彎了小蠻腰,一個個往他身上貼。

  衛珩正想再開口,突然發覺楚槿擰著眉,一臉的不以為然,好像他慣常用的笑臉是某種……罪惡?

  不知為什麼,他有些悶,這股悶氣促使他的腦袋轉三圈,驟然做出一個衝動反應——

  “誰讓你們圍在這裡的,都沒規矩了?”

  眾美訝異,看著衛珩的眼裡寫滿不可思議。

  大少爺在罵她們?!不可能啊,她們的大少爺最是親切和氣,待誰都好。

  遇到問題尋找答案是生物本能,於是大家紛紛把視線轉到和大少爺一起回來,兩人很親昵的楚槿身上。

  被數道目光合力攻擊,楚槿被嚇到了,啥都不敢說,只能抬起什麼都還沒有長出來的小胸脯,跟著衛珩進屋。

  “因為她嗎?”

  “模樣長得不差,可還是個孩子啊。”

  “難不成大少爺有戀童癖?”

  “咱們沒有侍寢過,是因為大少爺嫌我們太老?”

  眾美議論紛紛,楚槿走得慢,聽到幾句,一臉的無語問蒼天,這關她什麼事啊?

  衛珩也聽見了,挑挑眉,他有戀童癖嗎?應該沒有,但有的話……他看看楚槿,笑了,也沒關係啊。

  “蓮香。”衛珩坐下後,喊道。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進屋,她長相普通,皮膚略黑,但一雙眼睛透著精明,讓楚槿確定她不是通房丫頭那一掛。

  “奴婢在。”

  “你帶槿姑娘下去休息。”

  蓮香還沒應聲,楚槿先緊張了。“今天要住在敬國公府?”

  “對。“

  “可是珩哥哥在外頭不是有宅子,為什麼要住在這裡?”她怕半夜被那群女人烹了。

  “誰告訴你我在外頭有宅子的?”衛珩好笑問。

  “爹說過……”話說到一半,她反應過來。“你不可以罰爹,也不可以罵他。”

  這丫頭越發沒規矩了,但衛珩不生氣,他認為這是楚槿把他當成自己人的證明,而他非常喜歡當她的自己人。

  “這次回來,有一些事需要處理。”他承諾過祖父不會弄死二房的人,不過弄垮的話……應該還好。

  “哦。”楚槿點點頭,乖乖跟著蓮香往外走。

  臨走前,她抱起窗邊那盆花,她需要“警衛”,在關鍵時刻提醒自己危機將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

  衛珩笑搖頭,不懂她在怕什麼,他豈能讓她在敬國公府裡遭遇危險?

  楚槿離開後,衛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爺。”

  衛珩問:“衛德賣掉的鋪子……”

  “衛孝已經買回來了,二老爺最近還放出風聲,說想賣掉臥佛山的莊子。”

  衛德總算要賣掉那裡了?衛珩眼睛一亮,他等老半天等的就是這個。

  臥佛山的莊子有個溫泉眼,是所有莊子裡最有價值的一個,若非先帝賞賜,依祖父這樣的出身哪買得起,而臥佛山則是連回莊子一起賞下來的。

  當年先帝把那處莊子賞給祖父,是因為祖父大戰歸來後腳傷難愈,御醫說得要經常泡溫泉,腳傷才能好得快。

  先帝為嘉獎祖父,便想賞下一座溫泉莊子,可京城附近的溫泉莊子都被占了,就是先帝手上也只有一處,當時還是皇后的元禧太后每年都要服侍那時的太后娘娘到莊子上住兩、三個月,若是賞給祖父,豈非不孝?

  幸好,有人指出臥佛山上有處溫泉眼,離京城有段路,京城權貴沒幾個人肯走一趟遠路、花大把功夫跑到那裡泡溫泉,於是先帝命人買下臥佛山、蓋上莊子,賜給祖父。

  過去,衛珩並沒有把那處莊子看在眼裡,但先帝駕崩前給了他一支五千人的軍隊,軍隊必須隱密安置,他到處找尋合適的地方,最後找到兩座山中間那塊地,蓋房、安家、墾田,一年下來,初具規模。

  士兵們閑來無事,常跑到兩座山上挖陷阱、逮獵物,這一挖,竟意外挖出了金礦!

  衛珩想大量開採,問題是溫泉莊子那兒有敬國公府的人看守,若有所動作定會被發現,因此過去的大半年裡,他曾試圖向祖父要這處莊子。

  但祖父說先帝的賞賜不能賣,只能傳,倘若他將莊子傳給衛珩,那麼便是表明態度,要讓衛珩襲爵。

  既然祖父不敢鬆口,他只好讓衛德鬆手。

  這當然得感激大小薑氏的愚蠢手段,讓他有足夠的籌碼來說服祖父,祖父相信了他的話辭官離京,也才有接下來衛德逼迫管事、強收家業一事。

  “衛德放出風聲,是等著讓人喊價吧?”

  “是,李家、金家和張家都有這個意思,最近頻頻和二老爺接觸。”

  總算還有點腦子,曉得要喊價,價高者得,要不衛德花錢如流水,賣鋪子的那點小錢怎麼夠他花用。

  “爺,要讓衛孝去喊價嗎?”

  “衛德從小在京城混大,沒有本事,但哪家富、哪家貧、哪家有權又有勢他倒是一凊二楚,派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去喊價,他定會起疑心。”

  衛德把小聰明全用在這些地方了,文不成武不就,卻是人脈廣闊、朋友滿天下,走到哪裡就算沒有祖父的面子,人家也願意賞臉。

  “那要怎∠把臥佛山拿到手?”衛愛問。

  衛珩不答,笑得和煦無比,目光卻轉為犀利。

  衛愛心頭一緊,曉得有人要倒大黴了。

  把事情交代妄,衛珩讓衛愛先退下,剛好這時一名女子進了屋。

  “大少爺,二夫人請你過去用晚膳。”紫衣婉聲道。她是通房之一,也是大薑氏最得用的眼線。

  衛珩回府參加科考時,紫衣就被開臉,送到他屋裡,衛珩的偽裝透過她的嘴,成功在大薑氏眼裡塑造出溫良恭儉的良善形象。

  大小薑氏敢用一堆蠢手段來對仗他,便是因為他的戲演得太好。

  “時辰還早,紫衣先坐下來聊聊。”

  紫衣紅了臉龐,羞澀地坐到衛珩身邊,她身上有著淡淡的脂粉香,刻意朝衛珩身邊靠去,衛珩注意到了,卻沒有拒絕。

  “一些日子沒回來,院子裡好像少了不少東西?”

  紫衣聞言,面色一凜,輕咬唇,眼底無限委屈。

  “是三少爺,聽說他在外頭賭博輸掉不少銀子,卻不敢同老夫人要,只好一次兩次往咱們院子裡拿東西去賣。大少爺,您要是能夠常常回來就好了。”她輕聲抱怨。

  三少爺衛玥是二房庶子,向來不得小薑氏喜愛,只因他與小薑氏所出的衛瑜出生不過相差半個時辰,差一點點就要越過衛瑜成為二房長子。

  這些年,衛玥已經幫衛瑜背下不少黑鍋,現在連這事兒也要賴在衛玥身上?

  衛珩輕歎,“無妨,三弟也是辛苦人,不追究。”

  紫衣淺淺笑開,大少爺還是一貫的爛好人,哪有變啊?是她們小題大作。

  “這次大少回來會待很久嗎?”

  “皇上那裡有差事要給我,許要住上幾天。”

  “大少爺帶回來的那位姑娘是?”

  “是皇上要的人。”

  皇上?紫衣眉眼一轉,再說上幾句後便藉故離開。

  不久,衛愛來報,說紫衣往大薑氏院裡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衛珩莞爾,扯出皇上這面擋箭牌,會讓她們婆媳消停幾天吧。

  為了上官謙吩咐的事,衛珩決定先從被封為榮王的三皇子上官榮開始查起,因此昨日剛遞過拜帖,今晨衛珩便帶著女扮男裝的楚槿進了榮王府。

  照理說,野心勃勃的是上官健,設計讓上官沐不管不顧沖進京城的人有極大的可能性是他,但衛珩卻不這麼認為。

  他早已在上官健後宅埋下幾個眼線,如果是上官健所為,他不會沒收到半點消息。而之所以會帶著楚槿,是因為上官榮喜歡花草樹木,王府一年四季花團錦簇,方便楚槿打探消息。

  門房客氣地把衛珩迎進府裡,滿京城上下誰不曉得,因為沐王那事兒讓衛珩變成皇上眼中的大紅人,人長得俊俏,前途又是一片光明,這會兒許多高門大戶想與衛珩結親,便是自家王爺也想攀上這門親事。

  機會難得,衛珩親自上門,誰敢不恭敬客氣?

  走進大廳,楚槿四下張望,上官榮果然如處頭所言對花草特別喜愛,園子裡花團錦簇,都已經過了中秋,滿院子的菊花依舊盛開,沒猜錯的話,榮王府裡肯定有自己的暖房。在馬車上,衛珩已經知會過楚槿,大廳前方有一棵老茄冬,是府裡最高的樹

  為啥衛珩要提點這個?當然是因為它站得高、看得遠,王府裡若有什麼特別的事兒,老茄冬一定最為清楚。

  等了一盞茶功夫,上官榮進了廳。

  上官榮個子不高,身材略微富態,但皮膚白晰,兩頰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他五官可用明媚來形容,笑起來的時候,鳳眼帶上幾分勾引意味。

  他穿著一襲淺紫長衫,身上玉佩、手釧、戒指戴了不少,三十幾歲的人沒有成熟男子的穩重,看起來反倒有幾分女相。

  “榮王爺。”

  “衛大人。”

  兩人拱手為禮後入座,上官榮客氣道:“衛大人今兒個怎麼有空上門?”

  “王爺明白的……”話說一半,他掃了眼站在屋裡伺候的人,上官榮會意,讓屋裡頭伺候的人全都下去。

  待下人離開後,衛珩對楚槿說:“小槿,你不是喜歡植物?榮王府裡旁的沒有,花草樹木多得很,出去看看唄。”

  楚槿面有難色,猶豫著不肯出去。

  衛珩皺起眉,口氣卻是異常溫和。“錯過這個機會,往後可沒這等好事了。”

  楚槿看看榮王,再看看衛珩,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大廳。

  上官榮看著兩人互動,再多瞄楚槿幾眼,心中忖度,此人面白無須、喉間無結,莫非是宮裡的太監?

  “衛大人,那位是……”上官榮指指楚槿。

  衛珩沒等他把話說完,點點頭,默認。

  上官榮心中微凜,臉色瞬間慘白,問:“是皇上讓衛大人來的?莫非皇上懷疑本王?冤枉啊,衛大人也知道,本王從不摻和爭儲那種破事兒,而且這個事件裡我還是受害者呢,也不知道誰跟本王有仇,潑本王髒水,竟說本王害死父皇!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本王這是招誰惹誰了?”

  看他連聲喊冤,衛珩語帶安慰,“王爺想多了。”

  “不然呢?旁的人都沒查,第一個就拿本王開鋤,若不是皇上心存懷疑,衛大人怎會親上榮王府。”他口氣裡有幾分抱怨。

  “沐王遇伏一事,皇上命下官徹查,既然要查,便不能厚此薄彼,否則讓某人誤以為我手中握有證據,行事更加謹慎小心,那要到何時才能破案?”衛珩意有所指。

  這意思是打算從最不可能的人先查起,借此麻痹真凶?上官榮聽到這裡,心情放鬆,臉上重拾笑容。

  上官謙命衛珩限期破案,難怪衛珩要耍這個心眼,此事確實困難重重,何況事發至今已過多日,現在才來找證據未免太遲,就算有也早就被抹去,到最後還不是和楚家慘案一樣只能找人頂罪。

  當時衛珩可以找到代罪羔羊,這回肯定也一樣,早就選好物件,只等著張羅出證據,呈上禦案。

  那麼誰會是那個代罪羔羊?

  上官沐一事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上官健身上,畢竟當年他和上官謙勢同水火,而上官謙生性多疑,對上官健也有諸多不滿,恐怕早已磨刀霍霍,等著上官健的頸上頭顱。

  至於證據嘛……上官榮暗忖,該滅口的都滅了,現在他還能送上什麼證據讓衛珩早早結束此事?

  他在內心暗罵上官沐的運氣怎就這麼好,十幾撥人馬都滅不了他,讓他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到上官謙跟前告狀,如今不但可以長留京城建立人脈,還打消了上官謙的疑心,把矛頭對準其他手足,害得他這段時日以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怕被人抓了個首尾。

  算了,他還是回頭問問謀士,該怎麼“襄助”衛珩一把。

  “說到這個,本王很好奇,衛大人怎會恰好救下八皇弟?”

  “哪是我救下的,王爺誤會了……”

  大廳裡,兩隻狐狸正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想盡辦法以套話的時候,楚槿裝出滿臉不豫,怒氣衝衝地走進園子裡。

  眼看有人遠遠跟著,卻因忌憚她的身份而不敢靠得太近,楚槿微微一笑,低頭捧起盛開的富貴菊,低聲問:“能不能告訴我,榮王是個怎樣的人?”

  富貴菊輕哼一聲,口氣不屑地說了句,“虛偽的人?”

  “虛偽?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每回有客人來,他都吹噓自己擅長種花,還說他特別喜歡菊花,才怪,咱們在這裡待上幾個月了,他可從來沒有多看一眼。”

  “不虧啦,後院的正妻、小妾通房,一整年都還得不到王爺的一個眼神呢。”旁邊的萬壽菊笑了聲。

  “你連這個都知道?”楚槿訝問。

  “喏,後面那幾株鶴望蘭就是從後院搬過來的。”

  “嘻嘻……”鶴望蘭低低笑著說:“那些姨娘小妾們私底下常說王爺不舉呢。”

  不舉?太刺激了,楚槿的小臉紅透。“別胡說,榮王明明育有一子一女”

  “那是年輕時生的,有子嗣之後王爺就恣意取樂啦,你轉頭瞧瞧那些高大威猛的侍衛。”

  楚槿依言轉頭,嗯,一個個身材魁梧、鶴立雞群。“看見了,怎樣?”

  鶴望蘭莫測高深地說:“那些才是他的心上人。”

  楚槿倒抽口氣,這個消息更刺激,意思是榮王有斷袖之癖?

  “確定?”

  “確定,我們可都是在暖房裡待過的,榮王府的暖房蓋得多富麗堂皇啊,裡頭的楠木大床雕刻得多繁複啊,不是我說大話,滿京城要找出第二張可不容易。”

  “暖房裡放楠木大床?我沒聽錯吧?”楚槿掏掏耳朵,誰會把床擺在暖房裡?

  “沒聽錯,榮王府的暖房不是用來養花的,而是王爺怡情養‘性’的地方。”萬壽菊們咯咯咯笑得歡,恨不得再往精彩裡說。

  太勁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挖出這等秘事。

  “偷偷告訴你哦,王爺最近的新歡是個深目高鼻的俊俏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大錦人。”蛇鞭菊不甘寂寞,加入八卦行列。

  “什麼新歡,明明是舊愛,他們兩人來往至少有十年之久。”這次的重點溝通對像——老茄冬搖搖枝椏說道。

  “是府裡的是異國奴才?!”楚槿問。

  “不是奴才,人家氣勢非凡、相貌堂堂,身份肯定不比榮王低。”鶴望蘭插話。

  蛇鞭菊接著說:“那人每年都會來一兩回,總會住上一、兩個月。”

  氣勢非凡、相貌堂堂?這話引起楚槿注意。“現在……他還在府裡?”

  鶴望蘭回答,“不曉得,我們已經離開暖房很久了。”

  老茄冬輕咳兩聲,占著身高優勢,滿王府就它看得最遠最清楚,它道:“在的,這回已經待了將近兩個月,昨兒個說要離開,王爺硬留對方多待幾天。”

  “他住在暖房裡?”

  “不,後院的園林裡有座高聳的假山,假山裡頭有間房,他就住在那裡。”

  楚槿很激動,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線索,但肯定是個能引起衛珩關注的大八卦,日後有需要的話,說不定還能拿來利用。

  走到老茄冬跟前,楚槿背著窺探的人,低聲問:“王爺經常和外面的人往來嗎?”

  “對,經常設宴邀請朝中大臣,百官們對王爺多有好感,但兩個多月前突然停了。”

  兩個多月前?那不就是上官沐從封地出發之前嗎?楚槿擰眉。

  這時有人尋來,說衛珩要離開了,請她回去。

  楚槿點點頭,裝出一副鬱悶的表情回到大廳,向上官榮告辭。

  回去後,她立刻將打探來的消息告訴衛珩。

  於是這夜,衛珩帶人闖入榮王府,活捉了大金國的二皇子赫連紀揚,又搜出多年來他與上官榮往來的信件,以此為證,呈到上官謙面前。

  這回他抓的不是代罪羔羊,而是貨真價實的真凶。

  此事衛珩做得極其隱密迅速,榮王府上下根本來不及反抗便被迷昏,衛忠等人如入無人之境,順利在假山裡逮到正顛鸞倒鳳的兩人。

  誰都沒想到,上官榮身為皇子,竟然為了愛情,欲把祖先一手創立的大錦王朝雙手奉上,更沒想到大金國會讓堂堂皇子來行色誘之事。

  這麼荒唐荒謬的事倘若傳揚出去,皇家顏面何在?

  上官謙震怒,秘密處決上官榮和赫連紀揚,讓兩人到閻王殿裡繼當交頸鴛鴦,又命人再走一趟,把榮王府裡的謀士殺盡,杜絕後患。

  隔天,榮王府裡的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沒人曉得半夜裡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住在山洞裡的貴客和王爺失蹤了。

  就算兩人行事再隱密,那點齷齪事怎瞞得過近身伺候的人,更遑論榮王妃。多年來,榮王妃早就死了心,再沒妄想著能將歪苗子給扳正,只一心守著一雙兒女。

  兩人的同時失蹤讓榮王妃心裡有了若干猜測,果然數日後,榮王妃收到上官榮的密信,說他與愛之人比翼雙飛,再不回王府了。

  於是早就對上官榮心意冷的榮王妃開始著手準備,她先將榮王生病的消息往外傳,請御醫進出王府,兩個月後榮王病逝,此是後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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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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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1: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偷雞不著蝕把米】


  處理好上官榮的事情後,衛珩回到敬國公府,聽聞大薑氏生病,命他到跟前侍疾。祖母病、孫兒侍,天經地義,衛珩就算再不願意也無法拒絕,於是他收拾收拾後便往正義院去。

  進了大姜氏房裡,衛珩發覺藥材味道濃烈,他觀察大薑氏,發現她臉色蠟黃,不禁有些懷疑,難道真的生病了?

  衛珩是個謹慎的人,看著熟睡的大薑氏,他輕握她的手為她把脈,片刻後,確定她是真病了。

  生病之人大概沒什麼力氣使壞,換言之,大姜氏應是想支使他、給他添堵,等他表現出不耐煩,再安上一個不孝之名。

  他的名聲本來就不怎樣,再加上一條不孝又如何?大小薑氏這是黔驢技窮了?

  坐在桌邊,他拿起一本書靜靜翻閱,半個時辰後,大薑氏醒了,向他招手。

  衛珩掛起合宜的微笑走到病榻邊。

  大薑氏拍拍床,說道:“好孩子,來,坐下。”

  衛珩依言坐下。

  大薑氏先是歎口氣,道:“老了,時日無多,不知道你祖父來不來得及回來見我最後一面。”

  “祖母放寬心,大夫說你只是染了風寒,養幾天就會痊癒。”

  “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這些天我老是夢見姊姊,她怪我沒好好照顧你爹,讓他英年早逝,怪我你小時候沒把你留在身邊教養,現在又沒有好好盤算你的親事,唉……姊姊這是在怨我吶。”

  “沒的事,祖母別多想。”衛珩笑得溫柔,心底卻是惡寒陣陣,如果真被留在她身邊教養,恐怕他會和父親一樣英年早逝。

  “過去是我太硫忽,偏你嬸娘又是個眼皮子淺的,才會做下那等有辱門楣之事,珩兒,是我對不起你。”

  “祖母千萬別這樣說。”

  “你怪我嗎?”

  “沒,祖母該放寬心思,好好養病。”他一句句敷衍。

  “好孩子,你雖不怪我,我是明白你祖父怨上我了。珩兒,你知道國公爺如今在什麼地方嗎?”

  衛珩搖搖頭,道:“祖父沒與我聯繫。”

  “真希望國公爺在京城裡,好歹你的婚事也有個可以作主的人。”

  這回衛珩不接招,只是好脾氣地聽著。

  大薑氏說了好半晌,見衛珩不搭腔,轉身對旁邊的丫頭說:“屋子裡氣味不好,打開窗戶散散味兒。”

  丫鬟柔聲勸道:“老夫人,大夫說您不能見風,要不,我到外頭折幾枝鮮花來衝衝味兒?”

  “這時節梅花未開、茉莉凋謝,院子裡哪還有什麼香花。”

  “要不薰點香?”

  她不耐地揮揮手,“下去、下去,明知道我不喜歡那些,還說!”

  丫鬟面帶委屈地走出房間。

  不久,倩兒走了進來,她是大薑氏的貼身丫鬟,已經二十幾歲了,跟在大薑氏身邊多年,對大薑氏忠心耿耿,寧可自梳也不願意嫁到外頭。

  她摔著薰香爐,當著衛珩的面扳下一塊茉莉薰香,還刻意把香料放在桌子上,不避著衛珩,一邊軟聲哄著大薑氏。“老夫人,您別惱,這香極好,大夫說能安神醒腦,讓您頭痛得不這樣厲害,就燒一小塊散散味兒,也讓您舒服些,行不?”

  聞聞味道,衛珩再看一眼香料,沒有問題。

  大姜氏瞪情兒一眼,罵道:“自作主張。”

  倩兒笑嘻嘻地,不在意被責備,轉身退出門外。

  大薑氏又拉起衛珩的手,不讓他離開床邊,繼續說著他的婚事。

  “我相中幾個姑娘,余尚書家大房的嫡次女余柔兒,今年十五歲,那孩子我見過兩次,是個再溫柔端方不過的,只不過樣貌不及李侍郎家的三姑娘,聽說李三站娘……”

  她叨叨絮絮地說著,說得衛珩頭昏腦脹,第一次發現老女人的叨念有這麼厲害的催眠作用。

  昨兒個夜裡,他在榮王府忙了一夜,才剛從宮裡出來又被叫來侍疾,他累了,有些昏昏睡,心裡想著要不要先離開……

  衛珩冷眼瞧著潘秀,那是二房堂弟衛鈺的通房丫頭。

  她身上的衣服淩亂殘破,香肩微露,跪伏在地嚶嚶哭泣,那模樣楚楚可憐、引人心疼。他再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幾個人,有人對他怒目而視、有人忿忿不平,也有人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滿臉漠然,像看戲的觀眾似的,靜待下集發展。

  大薑氏也不知用了什麼友法,讓自己暫時產生風寒的症狀,至於香料是從他的鋪子買來的,還沒打開過,紙上蓋著鋪子印章,所以沒有問題,那麼問題便出在薰香爐裡,裡頭應該原本就放著迷魂香,再加上茉莉香以及藥材味道,讓他一時分辨不出。

  衛珩承認是自己疏忽,他太大意、也太小看二房的人了。

  不久前,他在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清醒時就發現自己衣衫半褪,懷裡躺著一個妖嬈的女子,定眼一看,竟是衛鈺最疼愛的通房丫頭。

  他還沒做出反應,像是看准了時機,屋門霍地被推開,大小姜氏和衛鈺一起闖進來。

  衛鈺怒氣衝衝、赤紅著雙眼,一把拽住潘秀狠狠搧了一巴,二話不說拖著她往廳裡去,連衣服都不讓整理。

  大薑氏一臉恨鐵不成鋼地對他搖搖頭,說道:“珩兒,你這般行事,讓祖母怎麼給你尋一門好親。”說完氣憤離開了。

  扶著她的小薑氏也跟著走了,她怎麼也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只好從頭到尾低著頭,深怕自己忍不住得意地沖著他哈哈大笑。

  衛珩冷笑不止,這回的手法比起上回確實進步而細緻多了。

  他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把衣服整理好,才緩步進花廳選了張椅子坐下。

  他進來的時候,就見潘秀不斷磕頭。“老夫人、二夫人,不是我自願的,是大少爺逼迫我,我只是一個小丫頭,無力反抗啊!”

  “說!你們勾搭多久了?”大薑氏憤慨不已,胸口起伏不定,那表情好像真的快被他活活氣死似的。

  衛珩似笑非笑地望著大薑氏,她不去當戲子著實可惜,至於小姜氏……尚待磨練,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從老太爺壽辰就、就……”潘秀抽抽噎噎,哭得更厲害了,一雙眼睛紅腫不堪,看得旁邊不知情的丫頭們也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這時候,她的下身突然流出鮮血,看得人悚目驚心。

  大薑氏見狀,怒問:“這是怎麼回事?”

  衛鈺立刻跳出來,“祖母快去找大夫吧,秀兒肚子裡已經懷上我的孩子了。”

  小薑氏用力捶他幾下,罵罵咧咧地道:“你傻啦,她不知廉恥和珩兒暗通款曲這麼久,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還說不一定呢。”

  衛鈺聞言愣了下,反應過來後指著潘秀沉痛地問:“看在過去我待你不薄的情分上,說清楚,孩子到底是我的還是大哥的?”

  潘秀壓著肚子,神情痛苦地望向衛鈺,滿眼的淒涼,泣聲道:“四少爺,是秀兒對不起您,秀兒辜負了您的一片真心。”

  “孩子真是大哥的?”衛鈺楚不起這個打擊,向後踉蹌幾步。

  潘秀沒挑明瞭說,但那表情神態已經把矛頭指向衛珩。“求老夫人饒命,秀兒真的是迫不得已……”

  大姜氏冷哼,問道:“你肚子裡那塊肉果真不是鈺兒的?”

  小姜氏瞥了衛珩一眼。“我說過,鈺兒還沒訂親呢,哪會這般不懂事,就算再寵愛也不會讓通房懷上,原來正主兒在這呢,你這個下作的賤蹄子,竟敢混淆真相。”說著沖上前,一巴掌狠狠甩上潘秀的臉。

  潘秀受不住,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大薑氏寒聲道:“讓大夫來,這兩條命不能算在鈺兒身上?”

  衛珩看著唱作俱佳的一屋子人,笑得更冷了,不能算在衛鈺身上,所以要賴在他頭上?

  握緊拳頭,衛珩目光凜冽,很好,敢算計他,就要勇於承擔後果。

  衛珩染指衛鈺通房的消息一傳出,蓮香立刻喚來衛愛,同是虎賁衛的楚槿二話不說拉著蓮香,請她引路到潘秀的屋子。

  她讓蓮香進屋搜查,自己則挑選一株離窗子近的小野花,低聲寒暄過兩句後,問道:“潘秀流產了,知道怎麼回事嗎?”

  “知道啊,她喝了打胎藥,藥渣埋在玫瑰花叢下。”

  楚槿頭一轉,看著那叢玫瑰,好極了!

  “這段時裡,你有沒有聽見什麼?”

  “有,潘秀到處跟人說,她很快就會當上四少爺的姨娘。”

  聽到這裡,楚槿有些明白了。

  之前她還想不透呢,衛珩是府裡的大少爺,就算真的和一個通房丫頭有首尾,能有什麼大錯?了不起是名聲難聽些,根本不會危害到什麼,大小姜氏何必費大把力氣來栽贓他?到最後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原來那孩子壓根不留,既然留不得,何不順便替自己謀點小福利?

  衛鈺臭名在外,尚未成親屋裡的通房丫頭就不少,在這種情況下,心疼女兒的人家哪肯與之議親,要是再有通房懷孕的消息傳出,他想找到好婚事就更加困難重重。

  經過姜彩貝一事,已經有疑心關於衛珩的傳言十之八九是假的,是二房為打壓大房的手段,再加上衛珩官升兩級,得新帝青睞,願意和衛珩結親的人家不少。

  二房這是慌了心,想利用潘秀替衛鈺洗刷名聲,再潑衛珩一桶髒水啊!

  心中怒火熊熊燃起,楚槿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這樣憤怒。“潘秀和誰走得最近?”

  “應該是張欣和李悅。”

  “她們有沒有提過大少爺?”楚槿細細問道。

  “提沒提不知道,但她們最近經常在屋裡吱吱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謝謝你。”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現在……楚槿目光微凜,不符合年齡的冷笑在她童稚的臉龐上顯現。

  大夫診治過後,確定是小產,命人熬藥讓潘秀喝下,小薑氏作主,讓她在隔壁屋子休息。

  大夫提著藥箱,跟在他身後的藥童抱著一隻木盆,準備離開,但兩人前腳剛踏出門,就讓衛愛攔下。

  屋裡氣氛壓抑,大薑氏望著衛珩,緩聲道:“珩兒,你來說說,怎麼回事?”

  “祖母這話太有趣,心卻肚明的事兒何必多問上這一句?”他漠然的目光望著大薑氏,看得大薑氏不敢與之對視。

  小薑氏見狀,上前一步擋在婆婆面前,指著衛珩鼻子說:“過去一家子老小都寵著你、護著你,但今天發生這等事,你不把話說清楚就不許離開。”

  話出口同時,她已經在心底盤算著,要用什麼管道把這件事情傳出去。

  “說清楚嗎?行,請問祖母,為什麼我在您屋裡侍疾時會莫名其妙暈過去,為什麼清醒時身邊會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女人?”

  大姜氏冷哼,“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讓你來侍疾?你眼裡從來沒我這個祖母,老是疑心你娘是我害死的,讓你侍疾,我嫌自己活得太長嗎?”

  想撕破臉嗎?也可,反正他已經失卻耐心,不打算繼續和他們虛與委蛇。

  衛珩正打算替自己辯駁,沒想到楚槿怒氣衝衝地領著一票人進來,一進門誰也不看,視線只在衛珩身上轉兩圈。

  確定他沒事之後,楚槿簡單而粗暴地說:“讓我來回答老夫人的問題。”

  “你是誰?”

  “我是大少爺院子裡的。”

  “一個奴婢有什麼資格發言?”大薑氏不悅皺眉。

  楚槿挑眉,“老夫人不讓我在這裡發言嗎?沒問題,我到敬國公府門,對著路人把來龍去脈說個一清二楚。”

  “好大的膽子,來人,把她給我打出去!”小薑氏大喊。

  幾個粗使婆子進門拉人,可腳步都還沒站穩呢,就讓蓮香和衛愛,一人一腳給踹了出去。

  “你、你……”小薑氏氣得快要喘不過氣。

  楚槿沒耐心等她順過氣,直接說:“我們院子裡的小青、小屏有看見老夫人身邊的倩兒姑娘過來,請大少爺到老夫人屋裡侍疾,我想這一路行來,肯定還有不少人可證明大少爺是往老夫人院子來的,但時間緊迫,我沒辦法將他們全領到老夫人面前。”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言亂語!”大薑氏開口。

  “我倒希望自己是胡言亂語,不過恐怕很難,我的人證、物證太多,老夫人想要一一反駁得先想好說詞。”

  大姜氏和小薑氏互望一眼,都認為應是虛張聲勢,這件事辦得極隱密,就是她們身邊的人知道實情的也沒幾個。

  “小丫頭不要亂說話,別把人摘乾淨,自己卻沾了一身泥。”大薑氏寒聲道,她的表情冷硬,目光淩厲,沒有幾個小丫頭招架得住。

  可她低估了楚槿,楚槿可是經歷過千百年歷史的老妖精,哪會輕易被嚇住。

  “老夫人這是在恐嚇我?如果是的話就別浪費精力了。倘若老夫人不想看證據,我便直接把證據送到大理寺去吧,再怎麼說衛大人都是大理寺的人,聽說裡頭的老大人們最是護短,哪容得別人污蔑栽贓?”

  大薑氏氣得雙手直發顫,小薑氏一個箭步上來就要往楚槿臉上甩巴掌,不料衛珩的動作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手腕一個施力,捏得小薑氏骨頭咯咯作響。

  小薑氏痛得冷汗直流,衛鈺連忙搶身過來,想救回自己的母親。

  他還沒靠近呢,就聽見楚槿冷笑道:“你就是那個敢做不敢當,寧可讓自己戴綠帽,也不敢承認是自己下種的孬貨?”

  這話罵得夠狠,衛珩沒想到她一個大家閨秀罵起人來半點不嘴軟,眼底笑意更盛,他甩開小薑氏的手腕寒聲道:“乖乖坐著看戲,再敢妄動,我不敢保證你的手不會斷。”語畢,他退開兩步,把舞臺留給楚槿,讓她盡情揮灑。

  小薑氏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衛珩一直在裝,他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性情溫和無害的男人,這麼多年來,她們都看錯他了。

  楚槿輕哼一聲,問:“老夫人決定吧,是要我把證據放到您面前,還是送到大理寺?”

  大薑氏忖度了下,還是覺得這事沒有出任何紕漏,於是挺起胸膛說:“我倒想看看你能有什麼證據。”

  楚槿點點頭,把藥渣放在桌上,轉身請方才被攔下來的董大去上前查。

  “敢問大夫,這是什麼藥?”

  董大夫皺起眉頭。“是打胎藥。”

  “多謝大夫。”楚槿這才頭對眾人解釋:“這些藥渣是從潘秀院子裡的玫瑰花叢下挖出來的。”

  “誰曉得是不是你埋進去的”小薑氏插話。

  楚槿翻了個白眼,這話問得夠蠢,從事發到現在才多久的時間,就算她要熬出這堆藥渣時間也不夠。

  她轉身拉過李悅、張欣,“兩位姊姊,二夫人不相信我呢,不如你們來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李悅和張欣互推半天,誰也不肯先開口,楚槿倒是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兩人。

  半晌,李悅推託不過,只得站出來說話,“稟老夫人,那藥渣是潘秀交給我的,讓我幫她埋掉。”

  楚槿滿意地點頭,又看了張欣一。眼

  張欣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說:“潘秀告訴我們,四少爺容不下她懷了孩子,但允諾她如果肯乖乖拿掉孩子,再潑大少爺一身髒水,等四少奶奶進門之後,就會許她一個姨娘的位置。”

  “胡說!你們這般信口雌黃,就不怕天打雷劈嗎?”小薑氏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駡。

  張欣、李悅咬牙硬撐,她們明白,事情發展到這裡,斷無後悔之理,老夫人等人絕對不會放過她們,更何況她們已經吞下槿姑娘的藥,倘若沒吃解藥就會七孔流血而亡,天底下有什麼東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楚槿允諾她們,只要肯說實話,待事情一了就會給她們解藥和一百兩銀子,讓她們離開敬國公府,既然明白待在這裡一生無望,槿姑娘又給她們指出一條明路,該怎麼做,她們心裡明鏡似的。

  “藥是老夫人身邊的倩兒姑娘到胡記藥鋪買的,二夫人不信的話,大可以派人去查。”

  “你們這兩個狗奴才,連主子都敢出賣?來人啊,把她們拖下去杖斃!”小薑氏氣瘋了,一心想著封住她們的口。

  衛愛聞言,擋在兩人前面,冷眼看著進屋的家丁。

  “還等什麼?”大薑氏大喝一聲。

  一個家丁硬著頭皮上前,還沒碰到人,就被衛愛一抓一丟,身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哀叫數聲,完美落地。

  前車之監擺在那裡,這下誰還敢上前?

  “造反了,你們以為這裡是哪裡?敬國公府豈容你們胡鬧!”大薑氏氣得把拐杖敲得砰砰響。

  “急什麼呢?最重要的證據還沒看呢,怎麼就惱羞成怒了?老夫人悠著點兒,若是一不小心有什麼好歹,那可是大大不妥。”楚槿嘴巴忒刻薄,一句接過一句,都是在替她的珩哥哥出氣。

  大姜氏聞言更加火大,胸口起伏不定、雙眼暴睜,恨不得抓破楚槿那張臉。

  楚槿才不理會,要是真能把這老傢伙給氣到中風,珩哥哥往後的日子會更好過。

  她點頭示意,蓮香領看藥童把木盆拿到桌前,小薑氏瞧了一眼木盆裡已經約略成形的胎兒,一陣噁心,跑到一旁幹嘔。

  楚槿不理她,問董大夫,“大夫,請問這個胎兒約莫幾個月了。”

  “約兩到三個月。”董大夫回答。

  “大少爺自從國公爺壽辰之後沒回府,距離現在已經大半年時間,我很好奇,潘秀姑娘是怎麼隔空懷孕,能替大少爺懷上兩、三個月大的胎兒?”

  此話一出,小薑氏恨得咬牙切齒,她真的後悔了,後悔沒和董大夫套好招,一步錯整盤皆輸。

  聽到這裡,大薑氏再也承受不住,頭一仰,暈了過去。

  楚槿瞧衛珩一眼,只見他滿臉滿眼的笑,那個得意啊、驕傲啊,只是……他需要笑得這麼妖孽嗎?害得人家心臟怦怦怦直跳,要是她一口氣順不過來,變成像大薑氏那樣,那可怎麼辦才好?

  衛珩走到楚槿身邊,拉起她的手,說:“走吧,我累了,既然衛國公府容不下我,咱們別待了。”

  不到半個時辰,衛珩領著楚槿、衛愛、蓮香、董大夫、張欣、李悅走出敬國公府。

  一票人浩浩蕩蕩離開,又沒有馬車相送,自然會引起百姓注意,何況除了董大夫之外,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包袱,一群人直接前往大理寺。

  兩天之內,這件事情傳得京城裡人盡皆知,連高坐龍椅的上官謙都聽到這件事。

  衛珩幫上官謙悄悄割掉上官榮這顆惡瘤,上官謙正愁不能把功勞擺在面上、找不到藉口封賞呢,這會兒大姜氏、薑氏自個兒撞槍頭上,他能不大做文章嗎?

  聖旨下,上官謙封衛珩為敬國公世子,采邑封田、先帝的賞賜全轉到衛珩手中,他心心念念的臥佛山順利到手,開採金礦的事可以開始進行,而該他的爵位也沒讓旁人得了去。

  但衛珩得了便宜還想賣乖,賺到了裡子他還要賺足面子。

  於是他“秉持孝道”,就算祖母、叔父、嬸媳對他不義,他也沒把二房一窩趕走,只拿走敬國公府的牌匾,在京城另置宅府,原本的敬國公府多大啊,現在的敬國公府多小啊,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親耳見證過衛珩的窮,知道他的錢途、未來都要等著自己賜予,當然會認真辦差、對自己忠心耿耿,就像衛褚效忠父皇那般。想到這裡,上官謙就算對敬國公還有那麼一點點殘餘的不爽,也都拋諸腦後了。

  但知悉內情的人都知道,二房的窮,窮在肚子裡,衛珩的窮,窮在臉面上。

  沒有采邑封田,沒有先帝賞賜撐場面,二房過得越發拮據,再加上人口眾多,以及花錢如流水的衛德,敗亡不過是早晚的事。

  大薑氏怨聲載道,她謀劃了一輩子的東西,最後還是落入衛珩那個小雜種手裡,巨大的打擊讓她從此纏綿病榻,再也下不了床。

  衛珩言而有信,回到百花村的第三天,就將地契和馬車交到楚槿手裡,還附贈一個名叫于杉的車夫。

  說不出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楚槿就覺得於杉好親切,他駕的車令她覺得分外安全。等新的暖房建起後,她便一趟一趟從詛咒之山裡移植更多的人參和蘭花過來。

  比起花卉,人參有更多的經濟效益,只不過收穫的時間需要更久,但楚槿不介意等待,她有得是耐心。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新年將至。

  過年前,家家戶要祭拜祖先,楚槿也不例外,雖然沒有牌位,她仍領著兩個弟弟遙望楚家方向,舉起三炷清香。

  小年夜當天,衛珩領著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來蹭飯,餐桌上熱鬧非凡。

  如今,楚槿和他們成為同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題可以聊,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並不是虎賁衛裡面層級最高的,卻是最靠近衛珩、最受重用的八個。

  他們喊衛珩爺,卻叫楚槿妹子,楚槿則喊衛珩珩哥哥,喊衛忠爹……本來清楚分明的關係,在楚槿攪和進來之後就亂或一團,不過沒有人介意這樣的濕亂,大家都混得很開心。

  私底下,章玉芬偷偷告訴楚槿姊弟,忠孝仁愛信義和平都是無父母親人的孤兒,和她一樣被衛珩的師父收留教導,最後才送到衛珩身邊。

  知道這事之後,楚槿姊弟有種是天涯倫落人的感慨,待他們更熱情幾分。

  大年初一,衛珩領著姊弟三人到寨子裡和大家拜年,拜過一圈,楚棠、楚楓兜裡裝滿壓歲錢,錢不多,但收下的是滿滿的人情味。

  他們還帶兩兄弟上山抓野味,夜裡圍著篝火烤肉喝酒、唱歌跳舞,食物的香味、人情的溫暖,讓失去親人的他們過了一個不思親的新年。

  大年初二,楚槿開始忙碌,花圃裡的花經過三、四個月養成已經陸續盛開,夜深時分,楚槿沒有上床睡覺,她燃起燈火,進花圃裡剪花。

  大錦王朝的花卉都以盆花方式賣出,想買花就得到各地苗圃花市去逛,除非有特殊興趣,否則大戶人家多是派管事去替自家園子挑花,主子們很少進花市。

  楚槿企圖改變這種消費習慣,鮮花人人愛,但無法抱著一盆到處晃,因此她打算經營切花生意。

  楚槿將桔梗、菊花、玫瑰、望鶴蘭……等等花材剪下,子時剛過,就讓于杉爺爺駕起馬車,將她送到白馬寺。

  他們到達的時候,天才剛濛濛亮,她挑選了最接近廟口的地方,把攤子擺上。

  於杉幫著將花卉分類,插進特製的柱狀木桶,再朝裡頭注入三分水。

  楚槿把剪好的各色輕妙和紅線、剪刀等安置妥當,再將請匠人特地打造的劍山及瓷盆放在桌上。

  待一切安置妥當,楚槿用各種花材插起盆花,插好後,她把盆花擺在桌子正中央。

  這時,廟門太開,陸續有香客前來。

  楚槿開始綁花束,她已經在家裡練過無數遍,憑藉著在二十一世紀花店裡混的記憶,她將各色鮮花紮出不同形態。

  過了年,十三歲的楚槿眉形漸展,稚嫩的臉上已可看出幾分風姿嬌媚。

  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手腳俐落地紮著花束,還將紮好的花束用各色輕紗包起,束上造型特殊的蝴蝶結,花美人更美,路過走過的香客自然而然被她吸引。

  從初三到十五,每天會有不少貴人前來拜佛、祈福,期望來年好運道,有人潮就有錢潮,因此進廟的這條路上往往天剛亮就會聚集不少攤販,賣吃的、賣用的都有,還有書生賣起字畫、道士為人開運解卦。

  貴人們平日鮮少到這樣的場合逛逛,此時當然不能錯過。

  漸漸地,有人在楚槿的攤位前聚集,她流暢的手法看得眾人目不轉睛,更有那些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圍觀,于杉謹慎,站在楚槿身邊守護。

  “小姑娘,你紮這個做啥?”一名貴公子開口問。

  “供神啊,鮮花素果,祈求來年心願達成。”

  話說間,她把紮好的玫瑰放在桌上,再往裡頭灑些水,陽光下,鮮紅的玫瑰中間夾雜著小小的滿天星,外頭包著粉色輕紗,怎麼看都美得驚人。

  “只聽說過拜佛要備素果,倒沒聽說要備下鮮花。”一名婦人說道。

  楚槿回答,“大姊姊,為啥都說佛爭一炷香?為啥拜佛供果子卻不供米糧?再說了,您幾時見過神佛啃咱們供上的果子?”

  “當然沒有,要是真有果子被啃,大夥兒不嚇得四處逃竄才怪。”貴公子湊趣道。

  旁邊的人聽見呵呵笑起,氣氛頓時變得融洽。

  “所以嘍,不管是清香還是果子,神佛收取的不過是縷縷香氣,鮮花和果子都一樣,能夠散發出淡淡香氣,供養神佛。”

  聽她這麼一說,圍觀的百姓紛紛點頭。

  “有道理。”問話的婦人揚起笑臉,脫口便問:“小姑娘,你這花怎麼賣?”

  “一束十兩。”

  “這麼貴的。”

  楚槿當然曉得這價錢是貴的,但這幾天進出的貴人多,哪會把十兩銀子放在眼裡?就算是獅子大開口,他們也樂意在神佛面前表現一回。

  這個叫做……她在電視裡看過的,叫做奢侈性消費。

  “大姊姊,您添香油錢也是五兩、十兩、百兩的添,供香油和供鮮花都是相同的意思啊,何況您買下這花,就是神佛跟前的頭一份,能一樣嗎?”

  聞言,婦人意動,才想掏銀子呢,就聽見後頭傳來一個聲音——

  “小姑娘,我要兩束。”

  眾人轉頭,發現是個翠衫的年輕小姑娘,看那模樣,肯定是大戶人家的丫頭。

  “行!姊姊,就桌上這幾束,您先挑。”

  翠衫姑娘二話不說,放下二十兩,挑走兩束玫瑰滿天星,轉身離開,走到一位老夫人跟前,把花獻上,這才有人認出是哪戶人家。

  “那是尚書府裡的裘老夫人!”

  尚書府的老夫人都買了,這會兒誰還有疑慮?很快,十幾束鮮花被人搶購一空。

  有人眼見買不到了,心急得跳腳,楚槿安撫大家,說道:“不急不急,稍等一會兒,姊姊嫂子、大哥大爺們,你們先告訴我喜歡什麼花,我可以按照你們的喜好紮些特別的。”

  聽她這麼說,大家興致又來了。

  就這樣,不到兩個時辰,她把帶來的花全賣光了。

  遠處,衛珩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動也不動,衛愛靜靜站在主子身後,看看主子嘴角的笑意不歇,直到於杉開始幫著收攤,他還怔怔地站在原地。

  衛愛輕聲提醒。

  衛珩笑道:“小丫頭比我想像的更能耐,回頭買幾個能幹的小廝、丫頭給她送去。”聽說她昨夜一整晚沒闔眼,瞧她那副小身板,再這樣操勞下去,哪能長高?

  衛愛點點頭,回應,“爺,聽衛忠說,槿妹子一忙就得忙到十五,臨時買回來的丫頭怕不周到,要不要從咱們隊裡先派兩個過去?”

  讓虎賁衛幫楚槿賣花?要是讓先帝知道,肯定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不過……現在不是新年期間,各個都閑著嗎?不讓他們動動筋骨,怕是會變懶。

  “行,你去挑兩個。”衛珩應了。

  “那爺還要進白馬寺嗎?”

  “當然要,裘老夫人賣咱們這個人情,總得過去道聲謝,把二十兩給還了。”

  衛愛皺眉,真是的,槿妹子一出現,爺眼裡就看不見別人,他善意提醒,“爺真要去?裘三姑娘也在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裘三姑娘對爺是什麼心思,平日裡爺躲都來不及,哪有親自送上門的道理。

  今兒個爺會去求裘老夫人幫忙已經夠教人意外的,這會兒還要道謝,不怕麻煩一沾上,再也甩不掉?

  自從爺官升兩級、封了世子,立馬變成香餑餑,有未嫁女的人家一個個全睜大眼睛盯著爺。

  和二房分家後,爺也和過去的壞名聲分了家,這會兒火紅得很,誰不喜、誰不愛?行事不小心點,若被人覷了個空,到時想哭都沒眼淚可掉。

  衛愛歎氣,他就是個婆婆命,事事都得操心,累吶!

  衛珩滿意地拍拍衛愛肩膀,不錯,這傢伙想得周到,有前途。

  “說得對,你去吧,幫我向裘老夫人道聲謝,說過幾天我會邀裘老爺一敘。”

  “是。”衛愛快步進白馬寺。

  而衛珩想了想,轉身朝於杉的馬車走去。

  此時的楚槿將東西全搬上車之後,很不淑女地跳上去,想著得數數今兒個賺了多少銀子,可心裡頭這麼想,手腳卻不配合,一碰到軟軟的墊子,身子就跟著軟下,來不及打開錢袋子,倒頭就睡,她真的累慘了……

  衛珩拉開車簾子,看見的就是熟睡的楚槿,他淡淡笑開,吩咐於杉一聲,也跟著坐上馬車。

  馬車駛上路,衛珩低頭看著她熟睡的容顏。

  她姿色不差,但稱不上絕麗,他碰過不少豔色女子,卻從沒有_個可以讓他動心思,然而她一個未及笄的小頭,卻讓他心動了。

  她的眼睛很好看,有一股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她的個性很驕傲,卻傲得令人激賞,她很堅定,堅定地持續朝目標前進,不是沒有遇到挫折,只是再大的挫折,她都不允許自己低落太久。

  她說,如果輕而易舉就被壓垮,怎麼能為弟弟們撐起一片天?

  這是最有趣的地方,她明明認了爹娘、認了他,明明相信他足以依賴、自己可以有恃無恐,卻從來沒有一刻放棄過堅強。

  有大山可傍,她卻選擇用脊背撐起自己;有金山銀山可以挖,她卻決定雙手沾泥,在田地裡創造奇跡,願意替她出頭的人很多,她卻想只辦法讓自己鶴立雞群,她總是不挑簡單的路走,寧願讓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他說她傻,可她辯駁,“不經一番寒徹骨,哪能學會迎向風雪、綻放清香?”

  他想呵護她,讓她成為嬌豔牡丹,她卻寧可傲立枝頭,當那一剪白梅。

  她喜歡他的呵護,卻不躲在他的羽翼下,這很矛盾,但她矛盾得讓他好喜歡。

  她要走崎嶇路?行,他陪她走。

  她想試著撞牆?沒關係,他會在她撞上之前跑到前頭,當她的肉墊。

  她熱愛當一剪梅?可以,他會為她撐傘築壘,為她擋去風霜。

  衛珩輕輕地把她抱進懷裡,深吸口氣,聞著她身上的鮮花香氣,那是她的專屬氣息。閉上眼,他也想睡了,但她憤怒的小臉突然撞進腦海,那是他見過的、她唯一一次動怒——二房和潘秀聯手,往他身上潑髒水。

  不是大事,頂多他的名聲黑一點,他根本沒放在眼裡。

  那時看著一窩蛇鼠作戲,衛珩不驚不慌,在心底暗自琢磨要如何回敬,他不是那種會默默承受的爛好人。

  他沒想到她會那樣生氣,沒想到她反擊的動作快到讓人吃驚,竟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查出來龍去脈,揪出物證、人證,迅速替他扳回一城。

  那件事讓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服了她,過去他們不理解他為什麼讓楚槿進入虎賁衛,私底下頗有怨言,尤其是那個當爹的。

  衛忠憋著一股氣,雖不敢對他發火,卻也咬牙說:“讓一個小丫頭涉險,有違虎賁衛的原則。”

  而那些個原則還是他定下的。

  但經過那次事件後,他們都服了她。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從不妄動脾氣的楚槿為了他動怒。

  這昭顯了她對他的在乎,而這份在乎讓他的眼睛離不了她、心思離不了她,若不是還得上朝,他會直接把敬國公府搬到百花村。

  他曾經自問,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初遇太特殊,特殊到讓他無法不把她放在心裡?問過無數次,最後他給了自己答案——

  並不是,讓他入心的是她的堅毅不屈,她的奮鬥上進,她不肯輸給命運的固執。

  笑容更深了,張眼,衛珩輕撫她的臉龐,低聲道:“小丫頭,快點長大吧,別讓我等太久。”

  等馬車行到家門口,楚槿還未醒來,看著她貪睡的容顏,衛珩滿臉都是笑意,抱起她,走進屋裡,把人給安置好後他才離開。

  楚槿醒來時,天已經全黑,她匆匆扒兩口飯,又急著去花圃裡剪花材。

  她正忙碌時,家裡多了一男一女,是衛愛領來的,說是給楚槿打下手。

  就這樣,從初三到十五,短短十幾天她把花圃的花給收齊了,賺進四千多兩銀子。銀子讓她振奮,成就讓她自信,她從早到晚處於一種莫名的興奮狀態。

  她的成功感染了楚棠、楚楓,他們沒說話,卻都暗暗下定決心,要和姊姊一樣努力。之後,三月有蘭花大賽,四月有清明祭祖,五月有百花宴,七月有七夕,八月有中秋……時節一一過去,她的盆花、切花買賣越做越好。

  章玉芬是個會打算的,錢進了她的囊袋後,就開始想方設法幫兒女們買莊子、鋪子。楚棠和楚楓尚未通過科考,兩個女人已經在為他們日後的清官生涯鋪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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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1: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三年過去大改變】

  歲月匆匆,轉眼三年過去,不管是虎賁衛、衛珩、楚槿或上官沐,都有了顯著的改變

  臥佛山的金礦開挖,上官沐有足夠經費可以在朝中進行交涉。

  而衛珩不但把積欠屬下的月銀還清,也開始擴交虎賁衛組織,現在能夠幫他搜集消息的鋪子越來越多,在今年開春時,全國上下茶布米糧、青樓酒館全都加起來,衛珩的鋪子已經將近三千家。

  之所以能夠擴張得這麼快,除了金礦的支持,也得感激楚槿時不時的靈機一動,讓衛珩名下鋪子的收益逐年大幅成長。

  而衛珩有楚槿這樣一個得力幫手,屢破奇案,一時名聲大顯。

  五個月前,上官謙借重他的能力,讓他下江南查私鹽。

  衛珩自然不會反對,一來,這事是在先帝時他就著手進行,只不過新帝上任後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方打壓不乖的朝臣,才會將私鹽一事暫置腦後,二來,是為了讓國家朝堂更穩固,魑魅魍魎越少,上官沐接手便會越輕鬆。

  因此,短短一個月時間,私鹽一案塵埃落定。

  他手下的精兵有五千,人力夠、財力足,這些害蟲在絕對的實力前面也只有俯首稱臣的分,被抓的被抓、遭逮的遭逮,一個個都被送到上官謙跟前。

  上官謙看到這些貪官受到制裁還沒那麼興奮,等看到抬進金鑾殿上的近百箱贓銀,他雙眼發光、表情呆滯,好半響都發不出聲音。

  於是,龍心再度大悅,重賞有功人員,首功衛珩官位直接三級跳,升到從二品的察院右都禦史,人人都說依照這種升官速度,或許衛珩不到三十歲就能坐上宰相位置。

  在這種情況下,想與衛珩攀親的人多如過江之鰂。

  幾個月前衛楮回過京城,那時二房能賣的賣了,卻還是寅吃卯糧,銀錢永遠不夠用。

  早就說過衛珩是裡子要、面子也要的那種人,知道二房窘境,他買下國公府舊宅,卻仍然讓二房住在裡頭,每個月還給一筆生活費讓叔父堂弟妹們過日子,雖然用不起奴僕,至少不會餓肚子。

  他以德報怨的行逕自然贏得百姓一致的讚譽,就是衛楮回來也沒有立場責備他。

  衛楮在二房住了大半個月,受不了他們的不思上進、成日鬧騰,又提著行李、帶著下人繼雲遊四方,來個眼不見為淨。

  說到衛楮回京那些日子可熱鬧了,天天有人遞拜帖,想和他談衛珩的親事,但誰能作得了衛珩的主?

  衛楮才開口,衛珩便以一句“這件事我自有主張”給頂了回去。

  這會兒,當祖父的若是還看不清楚孫子已經強大到不能被控制,那就是腦袋有問題。

  為了躲拜帖、也為了不想摻和二房那些糟心事,衛楮臨行前對衛珩說了一句話,“等你決定要成親,我再回京。”

  馬車進到寨子,三年多來,楚槿進出的次數多不勝數,每回看到她的馬車,大夥兒就會圍上前去,原因無他,就是因為馬車裡裝的除槿妹子之處,還有一大堆好吃的。

  楚槿像只招財貓,培育出來的菊花一盆近千兩,卻還是有人搶著買,而從山裡移植回來的蘭花更是喊價到數千兩。

  自然,她沒落下孫婆婆,這些年孫家也賺得缽滿盆滿,看在村人眼中多少有些吃味,不少人與孫婆婆套交情,想套出新品種菊花的養法,卻始終無果,有人甚至潛進兩家試圖偷盜,無奈他們防得緊,只能眼睜睜看著兩家賺錢,自己卻分不到一杯羹。

  生性保守的楚槿和章玉芬有志上同,認定有土斯有財,做啥投資都有賠有賺,唯有土地,只要人口增長,就不會掉價兒,因此連著田地的莊子買過一處又一處,鋪子更不用說,如今她在京城裡頭已經有十七家鋪面。

  可楚槿精力有限,因此百花村外的田全佃給農戶,由莊頭管理,她只親自打理百花村裡的幾塊地,鋪子也只留下兩家,用來經營花店,其他的全賃給旁人,她每年就靠著收租金來攢錢,等錢攢夠,繼續買地買鋪子。

  章玉芬很得意地說道:“將來,小棠和小楓就算走不了仕途,也可以當土財主。”

  不行的呀,楚家的孩子不能被埋沒。楚槿急了。

  她還沒反駁呢,楚楓就說:“不要,我要當和爺爺一樣大的官。”

  小小孩童、大大志氣,楚楓如此,楚棠更是如此。

  楚槿滿意地笑了,也更努力賺錢,這三年下來,她的盆花生意自不必說,手藝早已聲名遠播,而切花生意也越做越好,她不再到處擺攤,直接把生意放在京城的那兩個鋪子裡。

  白花花的銀兩到手後,楚槿思考該怎麼運用,兜裡沒錢時她都不是個摳門的,兜裡有錢自然不會虧待自己。

  她把宅子擴大一倍,建一個大廚房,買回兩個廚娘,再不讓章玉芬碰那些油煙鍋鏟。

  楚槿不會做菜,但贏在見識多,二十一世的五星級廚房她沒少逛過,而美食節目更是看到她眼花繚亂,廚娘們熱愛也樂意配合,因此衛家的餐桌上屢有驚喜。

  滿足了家人的胃,她也沒忘記虎賁衛的大家,每回到寨子來都不會是空手。

  “槿妹子,今天帶了什麼?”馬車剛停下,衛和掀開車簾,給楚槿遞上一張大笑臉。

  觀察他的笑臉,楚槿曉得自己有多受歡迎。

  衛和今年二十二歲,卻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每次有需要欺敵的任務都是他出馬。

  “滷味。”她指指車內。

  衛和探身進去,把那一大鍋還冒著熱氣的滷味端下來,用力吸一口。“真香!”說著急急端著鍋子往屋裡走。

  楚槿被衛和的迫不及待惹笑了,走到車前,勾起於杉的手臂,笑道:“爺爺,你可得快點兒,否則他們一下子就會吃光光。”

  於杉揉揉她的頭髮,滿臉慈祥,“都給他們吃,有小槿在,爺爺還能餓著?”

  “也是。”楚槿調皮地挑挑眉。“可您也別在馬車上頭等,進屋裡坐坐吧,我今天會儘快弄好。”

  “每次都說儘快,你哪次上山快得了?要不,爺爺跟你一起?”

  “不要啦,我保證這次一定儘快下山。”要是讓爺爺看見她和花草對話,肯定會嚇呆。

  “你的保證哪次有用,說不定還要留在這裡過夜。”

  “爺爺,就那麼幾次,你要叨念多久?”

  於杉搖頭笑。是啊,就那麼幾次,偏偏那幾次全是衛大人在的時候。

  衛珩是個城府極深的,也不得他是怎麼看待楚槿的,老是對她摟摟抱抱,半點不避違,若是年紀小也就罷了,可楚槿是十六的姑娘了,總該防著些。

  剛進衛家的時候,他看著楚槿從早忙到晚,嘴上說快樂、說有成就感,可誰都看得出來她心裡憋著一口不能發洩的氣,只能把力氣全都用來拼生計。

  不只她,楚棠也是這樣憂心忡忡、滿肚子鬱氣,讓他搞不懂衛忠、章玉芬這對夫妻是怎麼當人家爹娘的,搞得自己的孩子面甜心苦,心事重重。

  於是他不時開解姊弟倆,告訴他們生氣是因為不夠大度,都是因為不夠豁達,焦慮是因為不夠從容,悲傷是因為不夠堅強……所有煩惱的根源都在自己,人生在世可以做的事那麼多,為何要自尋煩惱?過去的事可以選擇放下,也可以負在背上,但如果選擇後者,就沒有力氣去負擔其他。

  他說過一堆又一堆的道理,即使不明白困擾他們、壓抑他們的陳年往事究竟是什麼。

  後來於杉發現,他們有把他的話給聽進去,慢慢懂得敞開心胸,學會調皮、促狹,像個真正的孩子。

  他們的轉變讓於杉很有成就感,突然發現就算失去一切,他也有機會重拾幸福。

  于杉已經不記得楚槿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喊自己爺爺的,但他沒有拒絕這稱呼,開心的接受了。

  他們將自己當成爺爺,他必會視他們為親孫子般疼著護著,不教他們吃虧受苦。

  “我明白衛大人是好人,你們相處多年,關係像親人似的,只不過終究不是真正的親人,你年紀漸長,該防的還是得防,不然萬一傳出不好的名聲,對未來姻緣不利。”於杉苦口婆心地說。

  姻緣?家仇未報、弟弟尚幼,她沒有權利想這些。

  把頭靠在於杉肩上,楚槿問:“爺爺,一定要成親嗎?留在家裡不行嗎?”

  於杉拍拍她的手背,認真說:“你想留便留、想嫁便嫁,只不過你要選擇的是怎麼做對自己最好,而不是怎麼做對親人更好。”

  楚槿疑睇於杉,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可說出來的話卻似乎什麼都曉得,她覺得有這樣一位有智慧的長輩在真好。

  “爺爺,你待我真好。”

  “嗯。”

  “知道爺爺好,就乖乖聽爺爺的話,衛大人再好,也得注意些。”

  “嗯。”

  “小棠要參加鄉試,小楓也想參加童試,該準備的東西不少,趁著時辰還早,我去城裡一趟,把該備下的東西買齊。”

  “讓爹去就行。”

  “別提你爹,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都大半個月沒進家門啦,虧得你娘性子好,若換作別人早把他給休了。”

  于杉的話讓楚槿咯咯笑個不停。

  “等我從城裡回來,再來接你。”

  “好。”楚槿應下,送於杉上馬車。

  駕地一聲,馬匹快跑起來。

  “槿妹子,你在做什麼?快點,大夥兒都等不及啦!”衛愛大聲喚。

  楚槿微微一笑,跑進廚房,搬出幾個大盤子和磚板菜刀。

  見她抱一堆東西,衛愛連忙上前接手。

  “愛哥哥好。”她甜甜地喊他一聲,喊得衛愛全身起雞皮疙瘩。

  他不應聲,假裝沒聽見,楚槿笑得更歡。

  衛愛是“八德”裡頭樣貌最俊俏的,這樣的男人肯定很受女人青睞,可他純情得很,每次聽她喊愛哥哥,耳垂就會隱隱泛紅。

  加入虎賁衛三年多,她慢慢瞭解組織裡的人並不可怕,她就不懂了,那怎會在外頭傳出那樣的壞名聲?

  桌邊已經圍了兩圈人,除衛和、衛愛之外,還有幾個虎賁衛高層,楚槿目光轉過,沒發現衛珩,微微有些失望。

  “槿妹子找老大嗎?老大不在啦。”高層之一說。

  八德喊衛珩“爺”,高層喊“老大”,這是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點。

  八德不是先帝的人,而是衛珩師父給的,原本是用來保護衛珩的安全,後來覺得他們能耐,又想著給他們一份前程,就讓他們加入虎賁衛了。

  衛珩就是這樣,他極護短,只要被他歸類為自己人,就會想盡辦法護著,楚槿想,因為她也是他認為的自己人,所以他才把她護緊緊?

  楚槿很矛盾,既覺得當他的自己人是件很幸福的事,卻又不喜歡因為是自己人而被他所喜。

  他對她超級好,可她不曉得這種好當中摻雜了什麼成分,所以爺爺擔心的事,楚槿當然也會擔心。

  她說不清楚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主僕?朋友?兄妹?或者其他?

  她也曾想過把話挑明瞭說,可要怎麼說呢?會不會她正經八百地問了,他卻滿頭霧水回答——“你是我的部下,我自然要對你好,不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想,自己會一輩子不敢見他,會挖洞把自己給埋掉,會把自己多嘴的舌頭割掉。

  因為不願意面對尷尬,因為不想戳破幻想,於是她選擇敵不動、我不動,選擇揣著糊塗裝得更糊塗。

  “放心,爺晚一點會到。”衛和說。

  聽見這話,眉頭揚揚,楚槿微笑。

  “瞧瞧,槿妹子一聽見老大要來立馬笑了,怎麼,這麼多哥哥叔叔還不夠,非得要老大在場?”

  在場的他們沒把楚槿當外人看,調侃起來半點不手軟。

  剛開始,相府出身的楚槿哪裡招架得住,往往被逗得臉紅心跳,眼底冒出可疑紅絲,後來次數一多,再加上長期擺攤做生意,什麼場面沒見識過,臉皮養粗了、膽子養肥了,幾句口頭玩笑話再也難不倒她。

  她笑吟吟回話,“珩哥哥還欠著我月銀呢。”

  “沒良心的小財迷,這話讓老大聽見,該得多傷心。”

  “不給錢,我也傷心吶。”

  楚槿一說,滿屋子人哄堂大笑。

  拿起勺子,她先把花生撈出來盛盤,剛擺上桌,十幾雙筷子就爭先恐後搶食。

  她把豬肝、大腸、豬心、豆干撈出來,刀起刀落,俐落切著,速度得夠快,否則哪應付得了這群哥哥叔叔們的胃。

  這回她擺進不少辣椒,吃得大家汗水淋漓,卻捨不得放筷子,而且嘴巴明明經夠忙的了,還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

  “以後不曉得哪個好命人能把咱們槿妹子娶回家。”

  “槿妹子,要不咱們合夥做生意,哥哥出錢、你出方子,一起賺錢去。”

  “哪輪得到你賺,槿妹子多少食單落到老大手裡,半毛錢也沒撈到。”

  楚槿的食單替衛珩的酒樓飯館掙了不少銀錢,這些年,虎賁衛和五千精兵的薪水年年往上提,衛珩還接受楚槿的建議,開了一間私人錢莊,讓他們把銀子存在裡頭,眼看裡頭的錢一天天積攢起來,各個樂得眉開眼笑。

  “槿妹子,跟著老大賺一點點月銀,卻丟掉這麼多方子,你虧大啦。”

  “你得學會跟老大談判,能摳一點是一點,掙錢不容易。”

  大夥說熱烈,一個個都替楚槿著想,衛和與衛愛卻不插話,光顧著搶食,因為他們曉得楚槿的身家,以及爺對她的慷慨。

  談判?哼哈,有力氣摳那點銀子,不如同爺撒嬌兩句,那麼每年的蘭賽冠軍還輪得到別人?

  說說,是一盆叫價萬兩的蘭花值錢,還是一張叫價幾十兩的食單珍貴?

  “厚,你們有沒有長眼睛啊,老大待槿妹子還不夠好?全天下也就槿妹子能得老大如此厚愛。”

  “是啊,老大對咱們差多啦。”

  “你要是長得像槿妹子這麼漂亮,老大肯定會另眼相待。”

  “要不,槿妹子乾脆嫁給老大,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有道理,寧可肥了咱們槿妹子,也別被那些名門閨秀佔便宜。”

  接下來的話越來越偏,楚槿臉皮再厚都待不下去了,飛快把滷味切好婦,淨過手、背起竹蔞,匆匆丟下一句“我上山去了”便飛也似的跑開,留下身後一屋子的訕笑。

  上了山,笑靨浮上,感情這種東西,都是處著處著處久了就會生成的。

  對於愛情,楚槿有些遲鈍,許是年紀未到,過去的她並沒有想太多,但即便這樣,她也戀上被人照顧的感覺。

  她一天天對他上癮,一天天思念他,也天天對他多了想像、多了期盼、多了曖昧、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感。

  她不確定他的心意,甚至不確定兩人的相處是不是叫做心有靈犀或者有默契,但她確定自己不願意讓任何狀況掐斷兩人的關係。

  章玉芬不只一次向她提及婚事,她總是說:“在小棠、小楓撐起楚家門楣之前,我不考慮婚事。”

  話說得斬鐵截鐵,心卻虛得慌,她終究是個女人,也希望有人能依靠,也期待人生旅程有人相伴,嚮往兒孫成群的歲月靜好。

  只是從重生那刻起,就註定了她再不是單純無知的閨閣少女,沒有權利過度期待愛情。

  所以就這樣吧,擱置、忽略,維持眼下的關係,讓兩人的心都能平平靜靜的。

  深吸氣,風迎面拂過,帶給她一個資訊——“要下雨嘍,別在山上逗留太久。”

  “謝謝。”楚槿低聲回應。

  三年下來,她對這座山已經很熟悉,一草一石,一花一木,全都成為她的好友,每回來到這裡,都會讓她感到安樂寧靜,她實在太喜歡這群朋友。

  背靠著一棵老樟樹,她仰頭說:“要下雨了呢,可得多吸點水,把自己養得健壯。”

  前陣子老樟樹生病,是她幫忙拿斧頭砍掉病枝,是她聽取它的要求,尋來草藥為它驅蟲,看著它重新健康茁壯起來。

  老樟樹的樹葉輕輕拂過她的臉,像是愛憐,也像是撫慰。“鬆開眉頭,小姑娘家家的,別老是憂愁。”

  楚槿笑開,回答道:“我沒有,我很好。”

  “承擔那麼大的責任,沒有人可以很好。”

  楚槿從不對任何人訴苦,她習慣臉上笑得甜,苦澀留心底,只把這些說給老樟樹、說給花花草草聽。

  爺爺說得有道理,她不豁達,如何教會小棠豁達,她不放下,如何讓小棠放下,因此即使豁達不來、放下不,她也得裝出一副開朗豁達相。

  “放下仇恨,才能讓自己過得好。”野草對她說。

  “我也想遺忘,但那是我的至親,是兩百多條性命,如果我忘記了,誰來為他們爭取公道?”楚槿還在等待,等著楚府冤屈昭雪那日。

  “傻孩子,你如果活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曉得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仇恨是假的、嫉妒是虛的,能爭得一時快活才重要。”老樟樹說道。

  “我無法放任惡人張狂。”

  “他們張狂多久?三十年還是五十年?壽命終會走到盡頭,到那時候恩恩怨怨一筆勾消,該還的下輩子自有討債人。”

  老樟樹的話在楚槿心頭發酵。

  她懂的,世間飄蕩千百年,看過的例子哪還少了,只是心頭那關過不去。

  兩百多條人命吶,那個兇手顛覆她的世界、破壞她的人生,讓她和小棠、小楓失怙失依,在世間無助飄零。

  這樣的人,她怎能容許他再活三十年?

  想起爹娘,一下子,她心裡所有委屈通通湧上。

  “我不要。”用力搖頭,她抱著樹幹,把臉貼在粗粗的樹皮上。

  “傻孩子……”老樟樹輕喟。

  野草看見楚槿的淚水一顆顆往下掉,沒有風吹,它卻彎下葉子,輕撫著她。

  此時,在雲端蓄存已久的雨水淅瀝瀝落下來。

  “快回去吧,病了就不好了。”老樟樹催促。

  “再一下下就好。”她甕聲甕氣地說,不想現在回去,讓人看見她的難受委屈。

  老樟樹讀出她的心思,歎道:“你啊,一個小丫頭片子,怎就這麼要強?”它做不了其他事,只能盡力張開枝葉,為她擋去雨水。

  野薑花見她這般,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輕輕地哼著曲子,耐心安撫。

  一時間,山林裡是說不出的平和寧靜,沒有半點雜音,只有雨水滴落葉面的滴答聲。

  半路上,衛珩看見於杉駕著馬車,打過招呼,才曉得楚槿留在寨子裡。

  於杉五十幾歲,這幾年看顧楚槿,也接手教導小棠、小楓的武功,他性子有點孤立,分明武功高強卻不慕榮華富貴。

  衛珩第一次遇見于杉時,他正在街頭乞討,那時候不曉得,後來才知道憑他的功夫,隨便當個護衛都不會把日子混成那樣。

  可偏偏,他就要那樣過日子。

  第二次遇見,他被搶地盤的乞丐聯手痛毆、奄奄一息,是他救下於杉。

  將養一段時後,衛珩意外發現他一身武功,有意吸收他進賁虎衛,可惜他不感興趣,那時候的於杉對生命失去期待。

  就在他身子痊癒想求去時,衛珩剛好承諾給楚槿一輛馬車和車夫,於是他挾恩求報,把於杉送到楚槿身邊。

  原本,他和於杉約定一年為期,沒想到一年接過一年,於杉沒有再提過離開這件事。衛忠說,他把楚槿、楚棠和楚楓當成自己的孫子孫女,盡力保護教導。

  是因為在那裡能夠享受親人間的關懷嗎?他想應該是的,不只于杉,連他也喜歡上那個家。

  明是他一手拼湊起來的家庭,卻可以發出深刻的親情,而他那個擁有真實血緣的家庭卻只存在著打壓、算計、傷害。

  衛珩突然想到什麼,莞爾一笑,有時候他覺得冥冥之中有只無形的大手在操縱著人們,有時候他也懷疑,人生的起承轉合到底是自己創造出來的,還是早有註定?

  揮鞭催馬、加快速度,迎面強風吹來,衛珩比楚槿更高竿,不需要開口或仰頭,便能與風心意相通。

  快要下雨了嗎?雨後,他種的竹子會長出不少新筍吧,楚槿特愛這一味,尤其是竹筍沙拉。

  微眯眼,她那個讓衛忠打到汗流浹背的沙拉醬,味道還真是不差。

  他在院子前下馬,還沒走近,就聽見屋子裡一陣熱鬧。

  眾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說說笑笑,還有人引吭高歌,不必懷疑,肯定是楚槿又送來好東西。

  這些人啊,嘗過好的之後就開始嫌棄自家廚子的手藝,難怪廚子對楚槿老是橫眉肩豎眼的,沒有好口氣。

  衛珩快步進屋。

  看見頭頭,大家急忙收斂神色,紛紛打招呼。

  “小槿呢?”

  “到山上去了。”

  “有人陪著嗎?”

  陪?這會兒搶食比鉸重要啊,大家苦著臉,訕訕地望向衛珩。

  衛珩瞪他們一眼,怒道:“要下雨了,你們居然讓她一個人上山?”甩甩袖子,他找了把傘,快步往山上走去。

  吳三看著外頭,自言自語,“這種天氣會下雨?老大的腦袋進水啦?”

  衛愛跟衛和對視一眼,一起放下筷子,往外跑。

  “喂,你們去那裡啊?”吳三問。

  “去收衣服。”

  吳三莫名其妙地看看眾人,說:“他們的腦子也進水了?”

  “管他進不進水,快點吃才是,等他們回來肯定後悔莫及。”

  當楚槿沉浸在花草樹木的安慰裡時,遠遠地傳來雜草的窸窣聲,一名青衫男子撐著雨傘,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想,衛珩一定是某帖藥,因為不需要抱著她、不需要唱歌,連半個安撫的動作都沒出現,她就被安撫了。

  撐著傘、慢慢走近,衛珩看見她紅紅的眼睛,輕輕罵一聲“笨蛋”,拉過她微冰的手,道:“回家。”

  “回哪個家?”爺爺的馬車已經離開,她回不了百花村。

  勾勒出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他說:“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聞言,她倏地轉頭,她有沒有聽錯?要不要問一次他說了什麼?

  楚槿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不要吧,他是從一品都察院右都卸史、敬國公世子,京城多少名門媛張大眼睛盯著呢,她有什麼資格去幻想?

  低頭,楚槿笑得有點苦,那苦從舌間蔓延到舌根,教人難受。

  見她低頭不語,衛珩道:“蔞子是空的,你的蘭花呢?”

  “還來不及到幽蘭穀,就下雨了。”

  “正好。”

  “正好?為什麼?”

  “下雨了,明天竹林裡會冒出新筍,我派人告訴章氏一聲,你今天不回去了。”

  又要她留下?爺爺才叨念過她呢,不過……她知道竹子是他特地為她親手種下的。

  於是雖然還沒嘗到新筍,她的唇舌間瞬間轉苦為甜。

  “就為了吃筍留下啊?”楚槿得寸進尺。

  “還可做別的”

  “比方說?”去臥佛山泡溫泉?去山溪抓魚?她越想越快意。

  “練字。”一句話,他打破她的美好想像。

  楚槿皺眉,又練字啊,沒別的事好做了嗎?嘟起嘴,她問:“為什麼非要練字?”

  “因為我要你練。”

  什麼霸道的爛答案嘛!楚槿抬頭瞪他,不經意地捕捉到他帶笑的神情。真好看啊,長得這麼天怒人怨,連對他心生嫉妒都覺得自己好齷齪。

  他是表面很溫和的男人,溫和到讓人忘記他的獠牙很利、他的爪子很尖,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折在他的手下卻不自知。

  虎賁衛中,衛平善於易容,而他不需要易容,就成功地偽裝了自己。

  她不知道,後來漸漸明白,溫和已是他的面具,真實的他精明利,偶爾露出肅殺的那一面,常常讓人膽顫心驚。

  他就像一柄鋒利匕首,卻包裹在一個渾圓球體裡,唯有在他身邊久待的人才會發覺,不管是溫和親切或和藹可親,都帶著淡淡疏離,所以這個偶爾的真心笑容彌足珍貴。

  雨越下越大,衛珩臉上的笑容卻未歇。

  她看著看著,看得癡了,不小心絆到地上枯枝,整個人往前撲去,就在她的臉快要和泥土相親時,一個往後的力道把她拉起來,下一瞬,衛珩丟了傘,將她拉進懷裡。

  楚槿第一次發現,原來哦,他長得這麼高,原來哦,他的胸口這樣厚實,原來哦,他的肩膀這樣寬,可以把全部全部的她收入懷中。

  他不是老樟樹,卻密密實實地把她護著。

  她笑了,放肆大膽地把手悄悄地伸到他的腰際,圈住,像抱著老樟樹那樣。

  緊接著她聽見他的心聲、呼吸聲,帶紿她回樣的寧靜祥和。

  衛珩的笑容在她的頭頂擴大,感受著她柔軟的身子靠在他胸口,這丫頭,他終於把她給養大了。

  他也想再抱久一點,只是雨越下越大,短時間內還停不下來,再這樣下去肯定生病。因此雖然萬分不舍,他還是板起臉孔,清冷問:“你還想抱多久?”

  楚槿一個激靈,天啊!她在幹什麼?!她急忙鬆手,仰頭看他。

  她的臉頰紅通通,有說不出的可愛與羞澀,他喜歡這樣的楚槿,比那個堅強隱忍、事事都想獨立的楚槿更喜歡。

  “走吧,回家。”他朝她伸手,她把自己的掌心交上。

  衛珩彎身撿傘,楚槿卻用力把他扯回來,笑道:“我們不要撐傘好不?”

  “不好,會生病。”衛珩拒絕。

  她和他不一樣,她是女子,得好好養著,以後才能夠……悄悄地,他的臉上泛起可疑潮紅。

  “就淋一下吧,一下下就好。”她撒嬌地搖晃他的手臂。

  應該再度拒絕的,衛珩卻捨不得拒絕,還來不及做決定,他已經被她拉著走。

  手牽手,雨中行,讓楚槿想起了三年前他們同樣在雨中漫步的情形。

  衛珩也想起來了,他催動內力,將暖意緩緩送入她的手掌心。

  他捨不得她生病,那次回去後,楚槿果真染上風寒,燒了幾天才好,他捨不得她小小的身子再次承受病痛之苦。

  而且剛才來的路上,風透漏了消息,楚槿曾將她中箭死去之後發生的每件事情都告訴他們,包括她飄飄蕩蕩千百年的事。

  她說,她在空蕩蕩的宅子裡孤單地待著,不時晃到已經死去多時的弟弟們身旁,她說自己總是掉淚,卻有很長時間不曉得自己正在哭泣。

  “她心底的恨很深刻,嘴上說沒關係,說她有足夠耐心,但她已經等了千百年,等到屬於她的世界頹圮,等出一個個陌生世世。”

  那時候的她無依無靠、有冤無處訴,整個人孤寂不已……想到這裡,他心一抽,又想把她納入懷裡,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克制住衝動。

  雨越下越大,轉眼,兩人由裡到外全都濕透。

  雷聲隆隆,巨大聲響讓楚槿下意識捂住耳朵。

  衛珩身子微彎,將她攔腰抱起,施展輕功,飛掠樹林,身邊的樹木飛快往後竄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綠。

  楚槿貪婪地汲取衛珩身上透出來的暖意,再次傻氣地想,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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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2: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上官沐心儀楚槿】

  “老大不是有帶傘出去嗎?”

  虎賁衛高層們議論紛紛,他們這些不信邪的,衣服都得重洗了,那早有預備的老大怎麼也會變成落湯雞?

  “有這麼多廢話,怎麼沒人去燒水?”衛珩目光一凜。

  異口同聲說了聲“是”,眾人立即做鳥獸散。

  沒多久,楚槿泡在溫熱的水中,熱熱的水包圍著她,像衛珩的懷抱,溫暖、舒服、滿足。

  她真的不想回去了,爺爺要叨念就由他吧,頂多她哄上幾句,再燒一桌子好菜,事情肯定能圓得過去。

  但這麼想的同時,理智清醒的提醒她現實為何。

  就算楚家冤屈洗刷,就算小棠考上進士,她還是遠遠配不上衛珩,他是敬國公世子、朝中一品大員、國家的棟樑,這樣的男人輪不到她來覬覦,只是貪念總是不小心冒出來。

  她無力阻止自己的貪婪,只好把他當成糖果,在的生活中所擁有的一抹甜,不會長久、無法保留,卻會在記憶中深刻。

  從浴桶裡爬起,換衣服,等衣服上了身,她才發現大得驚人,這是……衛珩的。

  寨子裡有不少小姑娘,怎就穿上他的?

  疑問跳出來一點點,但她很快鎮壓了,拉起過長的下擺,走進廳裡。

  反正她喜歡他的衣服,喜歡衣服上殘留的他的氣味。

  此時的衛珩已經打理好自己,正和眾人討論正事,楚槿的出現令所有人都轉頭看她。有人指著她咳半天,有人捧腹悶笑,有人捂著嘴巴咯咯咯笑出聲,有人乾脆敞開肚子大笑。

  楚槿不樂意了,她愛穿衛珩的衣服不行?

  抱起下擺,她快步走到衛珩面前,問:“珩哥哥,我穿這樣很奇怪嗎?”

  “不奇怪。”衛珩回答,同時間視線掃過一圈。

  突地所有的笑聲戛然而止,笑得最歡的那個還打了自己兩個大耳刮子,才勉強憋住笑意。

  誰不知道只要事關槿妹子,老大的親切就會飛到九霄雲處,上回老大不在京城,衛仁、衛愛和衛義領著槿妹子出去辦一趟差事,結果槿妹子被對手劃出一道小小的、淺淺的傷口,根本沒啥大事。

  因為老大馬上要回京了,三人哀求槿妹子,此事千萬要瞞住老大,槿妹子也是個爽快個性,二話不說應下。

  既然槿妹子好講話,總不能讓人家白疼是不?於是三人當了幾天長工,把槿妹子要做的事全承擔下來。

  老大一回來,啥都沒問,只淡聲命令,“以後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帶小槿出任務。”

  然後衛仁、衛義、衛愛就下去領了三十大板。

  真心酸,他們這堆傻子還為了圓謊和槿妹子套老半天話,卻忘記槿妹子身邊不曉得有多少老大的眼線。

  老大對槿妹子的在乎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誰都不說,卻也全都明白,槿妹子在老大心裡是獨一無二的。

  瞄一眼衛愛微揚的嘴魚,她用甜甜軟軟的聲音說:“愛哥哥,你為什麼在偷笑啊?是不是我真的太奇怪?”

  衛珩目光掃去,衛愛立刻眉眼收斂,一臉無辜。

  這丫頭肯定是故意的,她在報仇,因為他誇了“七美樓”的雲香姑娘幾句,說女子就該像她那樣,琴棋書畫樣樣通,哪能滿腦子算計金銀,太俗氣!

  然後,該死的是,那次爺恰好歇在七美樓裡。

  “我笑,是因為妹子穿這身衣裳太合適、太好看、太玉樹臨風。”

  噗!這會兒誰還憋得住,一個個噴笑出聲,法不責眾,大夥兒明白這個道理,趁機前俯後仰笑個不止,笑得楚槿憋悶,大翻白眼。

  沒良心的,滷味全喂給豬啦!

  衛珩寒聲道:“很閑,都沒事可做?行,那就……”

  他還沒說那就怎樣呢,立刻有人說:“哦,我上個月的帳還沒對。”帳本早就送去給衛珩過目了。

  “修理王尚書的奏摺我還沒擬。”其實奏摺已經呈到禦案上。

  “我該去追追新兵器做好沒……”

  就這樣一個個溜出大廳,誰也不敢轉頭。

  看他們夾著尾巴逃掉的模樣,楚槿樂了,一個高興,忘記自己穿著大號布袋型長衫,伸出腿卻踩上衣角,整個人往前栽倒,幸好衛珩眼明手快,把她給撈起來——今天的第二次。她真的真的真的不想當諧星,可每次到了他面前,諧星魂就會自動找上門。

  扶著她的腰,衛珩把她抱上桌,轉身取了把剪刀,先剪掉過長的下擺,再剪掉過長的衣袖,然後解開系帶,重新幫她綁好。

  下桌站回地面,楚槿低頭看看自己,問:“好看嗎?”

  “好看。”他的笑容裡出現寵溺。

  “那……給我嘍,以後我要穿。”說完,又補上一句,“穿跟珩哥哥一樣的。”

  在二十一世紀,這叫情侶裝,就算是假情侶、即便沒有結局,她也想貪著這麼一點點微末的幸福感。

  衛珩應聲,“好。”

  他提醒自己,要讓淨繡莊給他們做幾套一模一樣的衣服送來,接著把楚槿按到椅子上坐好,親自拿起玉梳一下下幫她梳頭。

  這場面要是讓衛愛看見,肯定又要嘟囔,“爺這是把槿妹子當女兒養還是當媳婦兒養?”

  衛愛的困惑大夥兒都有,爺把槿妹子寵得太過,卻從沒透出絲毫非分意圖,著實讓人猜不出爺到底把槿妹子擺在什麼定位?

  “這兩天跟我出京一趟。”

  “去哪裡?”

  “信州。”

  “發生什麼事了?”

  “那裡的稻米染上一種病,葉子在短短幾日內變得枯黃,沒人曉得該怎麼處理,你去和它們溝通溝通,看能不能找到解決辦法。”

  “好,要去幾日?小棠快要下場考試了。”

  楚棠堅持參加鄉試,楚槿覺得實在不妥,他們還隱藏著身份,藉是考不上便罷,倘苦考上,不知道要怎麼出頭,這個風頭哪是現在的他們承受得起的?

  見楚槿的憂心全寫在臉上,頭梳好,衛珩放下玉梳,雙手壓在她的肩膀上,說:“別煩惱,不過是鄉試,這點小事我擔得起。”

  聞言,楚槿勾起笑,一直一直都是他在為自己承擔風險,他對楚家的再造之恩何其大,這樣的他她只能仰望,不該奢望,心存非分之想是錯誤心態。

  深吸口氣,轉過頭,露出笑臉,她刻意裝無事,說道:“謝啦。”

  “在那之前就會回來。”衛珩補上一句。

  楚槿點點頭,模樣乖順。

  “等一下喝碗姜湯祛寒。”

  聽見姜湯,楚槿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慌慌張張起身,說:“雨停了,我去外頭看看,說不定爺爺已經來接我了。”

  就算爺爺沒來接,她也要自己回去,姜湯,這寨子裡的姜湯不叫姜湯,叫老姜原汁,喝下肚會死人的,它具備強烈的催吐作用。

  衛珩還沒過來抓人,她一個轉身往外跑,卻撞上了剛好走進來的上官沐,更正確的說法是——男扮女裝的上官沐。

  兩人定睛一看,她看著他的畸形打扮,他看著她奇怪的衣衫,然後,他們指著彼此放聲大笑。

  衛珩看看楚槿,再看看上官沐,搖頭,一臉無奈。

  “哪裡來的小美人兒,轉個身讓爺看看。”楚槿挑釁。

  “前面的公公,請問你是哪個宮裡的?”上官沐也不甘示弱。

  衛珩撫額,果然又要鬥起來。

  上官沐回到京城的第二年,乖乖待在上官謙賜下的沐王府裡安分得緊,哪兒都不去,衛珩悄悄運兩個人進王府,教導上官沐國家朝政。

  第二年,上官謙想讓他領差辦事,上官沐樂著呢,英雄總算有用武之地。

  但衛珩幾句提點讓上官沐很快醒悟,這是上官謙在試探他呢,於是好好的一個差事被他辦砸到不能再砸,彈劾的摺子如雪片般飛進禦書房裡。

  上官謙還沒有斥責呢,上官沐搶先一步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周遭的人全給告過一遍。

  上官謙表面上滿臉無奈,心底卻高興得很,高興自己把這八皇弟給養廢了,便給他一個閑差,助他從此一路朝紈絝子弟的路上奔去。

  第三年,上官沐迷戀上七美樓裡的俏姑娘,樂不思蜀,成天待在七美樓裡享受美人恩。

  七美樓是衛珩的產業,在那裡很安全,沒有上官謙的眼線,他能做的事更多了,若是想到寨子來,他就讓衛平扮演自己,而他化妝成七美樓的小姑娘,坐香車出門。

  “小美人,肯不肯進宮伺候皇上?你長得這麼傾國傾城,封妃封後是早晚的事。”她輕佻起上官沐的下巴。

  “衛楚槿!”

  “是的,姑娘。”楚槿笑眼眯眯回答。

  “夠了,都閉嘴。”衛珩無奈地看著楚槿和上官沐。

  “衛大哥。”上官沐求助地看向衛珩。這是他的堅持,要衛珩喊他阿沐,他則喊衛珩大哥,藉以表示他對衛珩的全心信賴和尊敬。

  撒嬌誰不會?楚槿勾住衛珩的手。“珩哥哥。”

  衛珩很頭痛,這兩個人碰在一起就會突然縮小十歲,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他把楚槿拉到自己身後,隔開兩人,問上官沐道:“怎麼來了?”

  “我要求救。”

  “什麼事?”

  “上官謙要給我賜婚。”

  “誰家的女兒?”

  “翰林院掌院學士章科華的千金。”

  楚槿從衛珩身後探出頭來,“章姑娘有什麼不好?嗯,有一點不好,眼光太差,居然看上你這個小屁孩。”

  楚槿確實不喜歡上官沐,每次見面,他都要逗得她雞飛狗跳,好像非要看她狼狽才滿意,她嚴重懷疑上官沐是對衛珩懷有“特殊感情”,看不得衛珩待她特殊,才會一次次挑戰自己。

  “你見過章姑娘?”衛珩轉身問楚槿。

  “嗯,她叫章曉蘭,在蘭花大賽時見過一面,她長得很可愛,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彎月,酒窩一閃一閃的,很討人喜歡,她不矯揉造作,性子坦率大方,我與她交談過幾句,確定她是個良善的女子。”

  “才交談幾句就敢確定人家的性情,會不會是腦子不好、太好糊弄?”上官沐看她勾著衛珩手臂,忍不住輕哼。

  看吧、看吧,就說他看不得她和衛珩親近,不行,她的珩哥哥不能被帶歪。

  於是她刻意靠得衛珩更近些,挑釁道:“誰像你心機深,滿肚花花腸子,連救命恩人都拿著當壞人看。”她指指自己,想當初若不是她出力,上官沐肯定會失血而亡,這會兒哪還能成天亂挑剔。

  “小槿!”衛珩向她投去一眼,制止她發言。轉頭再問:“阿沐,你見過章曉蘭?”

  “沒有。”

  “沒有的話,不要心存偏見,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你不必擔心。”

  “衛大哥,不必擔心是什麼意思?”那是他的終身大事啊,他要相處一輩子的女人,怎麼可能不擔心?

  “我會派人調查清楚,看看章家是什麼態度,為什麼上官謙會想賜婚,若情況不是我們所想的,章曉蘭又是個佳偶,結親沒什麼不可以。”衛珩道。

  “我不要。”上官沐反對。

  “為什麼不要?年紀大本就該說親,除非你有足夠的說詞,可以在上官謙不起疑心的情況下說服他打消念頭。”大事將成,不能在小事上上出紕漏。

  “衛大哥年紀比我還大。”上官沐振振有詞。

  楚槿瞠大雙眼,她就曉得、她就知道,上官沐果然對衛珩有非分之想,衛珩不成親,他就不死心嗎?

  “你很清楚,上官謙容得下你是因為你聽話無害,好不容易走到現在,莫非你要因為一樁親事而放棄?別擔心,我承諾會把章家從上到下徹底調查清楚,絕不會讓章曉蘭壞了你的後宅。”

  上官沐氣得咬牙切齒,半晌才開口,“我有喜歡的人了,不管章曉蘭再好我都不娶。”

  楚槿也咬牙切齒,問:“是誰?”

  她的眼睛燃上兩簇火苗,他要是敢說自己喜歡衛珩,她一定要……一定要讓爺爺打掉他兩排牙齒!

  上官沐朝衛珩方向望去,他喜歡站在衛珩身後的楚槿,打從楚槿找到他那天,他就對她有好感。

  不愛她死氣沉沉的性子,他就刻意挑釁她,激出她兩分鮮活,他越招惹、她越活潑,然後他就越有成就感。

  小時候不懂事,還以為是因為成就感自己才會念著她、樂意看見她,現在他已經長大,明白思念與成就感無關,純粹是因為喜歡。

  楚槿誤解,衛珩卻從沒誤解過,他很清楚上官沐的心思,但什麼事都好談,唯獨這件事情他不會讓上官沐心想事成。

  沉下臉,衛珩失去溫和,凝聲問:“說清楚是哪家的千金,或許我可以在上官謙跟前講幾句好話。”

  “她不是大戶千金,但她能幹聰明,是配得上我的人。”上官沐視線直往衛珩身後飄。

  楚槿大翻白眼,心底暗道:當然不是大戶千金,是大戶公子啊!

  衛珩氣笑了,還真敢講出來?他這是養了只黃鼠狼啊,一心想偷他的小鸚鵡。

  休想!誰都別想沾惹他的東西,更甭說他用盡耐心呵護大的小丫頭。

  “這好辦,等你大婚之後,尋個穩妥的時機再把那女子給納進門不就得了。”眼底閃過一抹狡獪,他沉靜地回望上官沐。

  衛珩明白楚槿的驕傲,她是相府千金,有傲骨、有志氣,就算是喜歡的男人,怕是寧可終生不嫁,也絕不讓自己成為妾室。

  “如果她不願意為妾呢?”上官沐憂心地問。

  “未來你的身份貴不可言,如果她真有你說的那麼聰明能幹,在你的偏愛與扶持之工,還怕她不能坐上最高的位置嗎?”

  上官沐動搖了,沒錯,他只喜歡她、愛護她,誰都不能越過她,他將來的身份註定沒辦法只和她比翼雙飛,既然無法讓她成為唯一,就讓她變成第一。

  他勉為其難地點點頭說:“衛大哥,你一定要查清楚章曉蘭的性子,我不想讓心愛的人受委屈。”

  “我會的。”其實他更想說的是——阿沐,你想多了,小槿不會委屈,因為她不屑位置的高度,只在意是否與那人並肩同行。

  衛珩重新露出溫和笑容,可不知道為什麼,上官沐總覺得他的笑容裡藏著奸計得逞的愜意。

  是看錯了嗎?他揉揉眼睛。

  衛珩道:“沒其他事的話你就快點回去,這陣子行事要多加小心,上官謙的性子越來越喜怒不定。”

  上官謙迷上了一個女人,是在七美樓裡遇見的,他聽信身旁太監的鼓吹,想知道自家八弟是被什麼樣的女人迷了眼睛、樂不思蜀,於是親自走了一趟七美樓。

  七美樓裡,妓人分優、良、可三個等級,只要經七美樓調教過,可級女子在外頭的妓院就能當上頭牌,而若想晉升優級,就必須爭取前五名。

  有人說優級女子的待遇不比宮裡娘娘差,容貌才華更是舉世無雙,凡是有人願意捨得大筆銀子幫優級女子贖身,空出來的名頭就可以讓良級或者進入此行的雛兒競爭。

  每逢這時,嬤嬤就會辦場獵豔大會,將有意競爭的女子送上舞臺,經評分投票之後,首名便可進入優級。

  而上官謙好巧不巧就遇上了獵豔大會,且一眼便看中初過啼聲的曲婉兒,他不光買下她的初夜,還把她帶進宮中封了貴嬪,晉升速度讓不少後宮女子眼紅。

  七美樓裡的嬤嬤並非常人,她們的背景雄厚,還有兩個是從宮裡放出來的姑姑,經過她們的調教,七美樓的女子在外頭是貴婦,言行至止高雅端麗,堪比大家閨秀,在床上是蕩婦,各種高難度的姿勢都擺得出來,至於心計更是不用說,誰能為難得了她們?

  因此短短數月,上官謙就被曲婉兒迷得七葷從素,香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最近更有那奸佞之臣進貢虎狼之藥,助上官謙盡情享受魚水之歡。

  上行下效,朝堂風向變化,官員腐敗,奸佞叢生,短短幾年就把先帝留下來的局面破壞殆盡,要是再來幾場旱澇,國家垂垂危矣。

  “衛大哥,今天我能不能留下?”

  “為什麼?”

  “有要事商討。”上官沐說著,目光卻往楚槿身上瞧去。

  楚槿回他一個大白眼,要她識趣避開,讓他們兩人單獨處?想都別想。

  她下意識地往衛珩身邊靠近,若不是長得不夠高大,她會直接擋在前面,當衛珩的擋箭牌。

  但她想保護衛珩,衛珩卻不領情,“我知道了,小槿,你先進屋。”

  上官沐在心底哀號:不要,我就是想和小槿多處處,能鬥上幾句最好!

  楚槿也在心底哀號:不要,我要守護珩哥哥,上官沐居心不良啊!

  上官沐心虛,話說不出口,但楚槿保護欲強烈,沒有說不出口的,她立刻持反對立場,問:“進去裡面沒事做,不如就在這裡聽聽。”

  上官沐好想給她拍拍手,真真是深得他心啊,這樣的默契只有他們才有!臉上透出一絲盼望,他望向衛珩,用眼神哀求他順勢應下。

  衛珩看兩人一眼,面無表情回答,“去練十張大字。”

  嗄?楚槿瞬間變成戰敗公雞,搖搖頭,不要吧……

  衛珩點點頭,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她合掌哀求。

  他朝房間伸伸指頭。

  意志戰爭她從來沒贏過衛珩,只能垂下頭,乖乖進屋練大字。

  打發掉楚槿,他轉頭道:“說吧,有什麼事要商量?》

  直到看不見楚槿的背影了,上官沐才滿臉哀怨地說:“聽說北邊蠻夷蠢蠢欲動,或許會發動戰事。”

  “放心,每年秋冬糧草銜接不上,蠻夷都會打草穀,至於發動戰事的消息是我刻意讓人傳進京的。”

  “為什麼?”

  “我計畫讓南邊的趙將軍往北調。”

  五千精兵可以成事,但若加上三萬軍隊,那麼他就有把握將傷亡降到最低,他不希望上官沐接手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朝廷。

  “能成嗎?上官謙很忌憚趙將軍。”

  “雖然忌憚卻不能不倚重,只好言語威嚇、挾持親族家人,以這種方式用人,誰能不生異心?”衛珩道。

  “我快失去耐心了。”上官沐喟歎。

  看朝堂腐敗,民心不定,父皇留下來的大好江山被搞得烏煙瘴氣,他恨不得早早放手大幹一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處處被掣肘、事事都不能動。

  “你只有一次機會,你打算用耐心換取安全,還是要草率地將性命交代出去?”衛珩橫他一眼。

  上官沐垂下頭,他知道自己太躁進了。

  衛珩也知道不能怪上官沐,他才十六歲,能做到如今的光景已經相當不錯,比起上官謙,至少他宅心仁厚、容得下人,眼界開闊、肯納忠言。

  “前往封地時,父王除了把虎賁衛的玉牌交給我之外,還給了我一把鑰匙。”

  “我知道,是開啟金庫的鑰匙。”

  “衛大哥既然知道,為什麼從不問我?”

  上官沐沒在一開始時把鑰匙交出去,是想替自己留下一條後路,但這些年他再清楚不過,如果連衛珩都不值得信任,世間還有誰可以相信?

  “因為只有你有權利作主如何利用那筆錢。”

  衛珩知道那個隱藏金庫,是為著養活虎賁衛和五千精兵用的,若先帝駕崩時上官沐立刻拿出這筆銀子,那段時日他不至於過得那麼艱困。

  不過苦難雖折磨人,卻也能逼人上進,窮則變、變則通,為養活那麼多人,他花了大把心血在做生意上頭,往後就算不當朝廷命官,交出了虎賁衛,富可敵國的他想過什麼日子都不難。

  “父皇讓我把鑰匙交給你。”

  “沒關係,目前我還能養活虎衛賁,等你繼位後,自己的人自己養”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

  “若無先帝看重,沒有今日的衛珩,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從不錯算帳。”

  當初拿到祖父的財產和母親的嫁妝,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沒辦法擴充到如今的局面,是因為加入虎賁衛、在組織裡地位節節上升,擁有足夠的訊息和內幕及人力資源,他才有本事將生意經營成功。

  “他日,我該如何報衛大哥之恩?”上官沐問。

  衛珩一哂,拍拍他的肩膀,回答,“當個好皇帝,許大錦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上官沐笑了,他終於明白父皇為什麼會如此看重衛珩。“我會做到的。”

  “盛相爺又讓人謄了幾份奏摺,你回去研究研究,若是你來批閱,你會怎麼做?”

  難負美人恩,上官謙三天兩頭罷朝,把奏摺交給宰相盛為桐處理,上官謙並不知道,盛為桐也是虎賁衛的一員,這幾年他暗助虎賁衛十七名主事者一個個坐上重要位置。

  “好。”

  “早點回去,別耽擱得太晚,這幾天宮裡會有大戲上演,你做好準備。”

  上官沐看一眼微晃的簾子,他並不想回去,但身負重托,應以大業為重,他不能讓兒女私情亂了心。

  他起身,問:“衛大哥什麼時候回京?”

  “看狀況,等信州的事處理完畢就回去,到時我們在七美樓見。”

  “好。”一拱手,他往外走,臨行前看一眼內室,暗道:小槿,等我。

  她的字不差、她的字不差、她的字不差,重要的事必須說三遍。

  雖然寫字不是她的強項,但好歹也被先生稱讚過,是衛珩標準太高,可她又不考狀元,練字做啥?看得懂就行啦。

  百般無奈,楚槿不練大字,改寫笑話,都是在網路上看來的,那時看完後,她在現代衛珩的面前笑上老半天,想著反正他看不見她……不對,他是看得見的,只是裝得很好。

  兩個衛珩都是偽裝界的高手,她不懂,他們為什麼這樣相像?姓名一樣,長相一樣,性格、行事、反應、能力……所有組成人的基本因數通通一樣。

  不知不覺間,她把兩個人當成一個人,這樣對嗎?應該不對。

  可她很清楚,她在現代的衛珩身上汲取安全感,卻在珩哥哥身上學會思念、學會愛情,學會即使只是偷偷地喜歡,也會倍感幸福。

  “在寫什麼?”衛珩進來時,看見她對著一張紙笑,走近一看,紙上寫著:猴死田仔,你師父咧?企挽藥。企兜位?不知。

  句不成句,文不成文,什麼鬼東西?衛珩皺眉。

  “我在寫詩。”她回答認真。

  “詩?你確定?”

  “嗯嗯。”她指著上頭的字,一句句翻譯:“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衛珩大笑。“如果你的先生知道你這樣子作詩,會怎麼想?”

  “會穿上他最華麗的衣服,隆重出門,找一家最大的布莊,然後……買下七尺白綾。”

  噗哧,衛珩又笑了。

  這會兒楚槿有點像上官沐,上官沐把她逗得跳腳會有成就感,而她逗出他的真切笑意也會覺得成就非凡。

  走到她身後,握住她的手,將毛筆蘸飽墨汁,在紙上寫下正確的詩句。

  她的背靠在他胸前,她聞到專屬於他的氣息,感受到他的體溫,心成了棉花糖,在火上烤融烤焦。

  明知道不配、不成、沒有結果的事,她還是想要沉淪,怎麼辦?

  他握住她的手,寫得很專心,她也轉頭,看他看得很專心,幻想在腦袋裡重複上映,然後,她慢慢往前……親了他一口。

  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整個人僵硬如石頭,一動也不動。

  而衛珩恍若未覺,慢條斯理地把最後一個字寫完,放開她的手。

  沒有人握緊支撐,毛筆啪地掉在紙上,畫出一道黑線,壞了一張好字。

  毛筆繼續滾,落地那刻,魔咒解除,楚槿反應過來,急忙辯解,“剛剛有蒼蠅在你臉上!”話說完,她超想挖洞把自己埋了。

  衛珩原本很興奮,養了三、四年總算養出她的春心萌動,讓對感情魯鈍的她懂得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但他的興奮下一瞬就被她的辯駁瓦解,幾乎要揍腹大笑,他逼著自己憋住笑意,於是楚槿只看見淡淡的溫和,以及淡淡的目光。

  “所以,你把蒼蠅吃掉了?”

  “我、我只是把它吹掉。”她當他是傻的,吹跟親的感覺能輕易混淆。

  沒同她爭鋒,他只是雙手環胸,靜靜等待她說出下一句……更可笑的話。

  完了,他肯定氣壞,自認反應還算快的,這會兒卻腸枯思竭,手足無措,把十根手指絞成小麻花。

  看她這樣,衛珩捨不得折曆她,正打算轉移話題時,楚槿又開口了。

  “好吧,我承認,我是在測試你。”

  “測試。”

  “我必須確定你喜歡的不是男人。”

  “我什麼時候給你這種錯覺?”

  “你對上官沐太好了,並且我鄭重懷疑上官沐愛你。”

  衛珩的眼珠子差點兒掉在地上,什麼跟什麼?

  “誰告訴你的?”要是讓他曉得是誰在背後放假消息,他會……哼哼哼,衛珩在內心露出獠牙。

  “誰都看得出來啊,他老對我橫眉豎眼,常常激得我發怒,為什麼?他嫉妒我和你親近,擺明瞭要和我搶你。”

  衛珩不敢置信地看著楚槿,她竟是這樣解讀上官沐的行為?!

  此時此刻,他想替上官沐掬一把同情淚,對於感情,她確實魯鈍得厲害。

  沒反應?還沒說服他嗎?楚槿咬唇,不行,一定要敲醒他,讓他往後面對上官沐時多幾分戒心。

  “他拒絕和章曉蘭結親,還說有喜歡的人。講這句話的時候,他瞄了珩哥哥幾眼,這還不夠凊楚嗎?你就是他心儀之人。”楚槿說得斬釘截鐵。

  上官沐的目光明是對著……糟糕,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和上官沐耍心眼,處處防範的,他著實太小人。

  “如果他喜歡的是你,你願意嫁給他嗎?”

  這是……反測試?測試她會不會是他的情敵?不要啊,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可以是斷袖?

  眼淚快掉下來了,楚槿垂頭,語重心長地說:“我傻了嗎?嫁給一個好男風的王爺,他就算喜歡男人,也不敢大聲昭告世人,只敢偷偷摸摸喜歡,這樣已經很過分了,還要三妻四妾、迷惑眾人,這種人心地太不磊落光明,我怎能允許自己犯傻?”

  “如果他喜歡的不是男人呢?”

  “也不嫁,男人一樣不可以共用的。”

  “如果他允諾一輩子隻喜歡你,其他女人只是擺設?”

  呼……楚槿吐口太氣。“用辜負別人來成全自己,這種事我不做,何況,他可對別的女人無情,誰知道當我年老色衰時,我會不會成為‘別的女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衛珩開心了,倘若章曉蘭是個不錯的女子,就讓他們就好事吧。他可以為上官沐做任何付出,獨獨不能把楚槿讓出去。

  心滿意足的他摸摸楚槿的頭髮,滿臉寵溺地說出一句讓人很意外的話——

  “下回我臉上再有蒼蠅,我允許你吃了它。”

  楚槿怔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允許她有吃蒼蠅的癖好?不對,是允許她喜歡他、允許她親他、允許她再過分一點點也不為過?

  “這句話代表……”她小心翼翼、盡最大努力察言觀色,只要有一點點的不對勁,她立馬把話吞回去。

  “對,就是那個意思。”他的耳朵浮上紅雲。

  “你不反對我喜歡你?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

  她居然這麼沒信心,難道是他表現得還不明顯?好吧,既然她笨得厲害,他就親自添把柴。

  “不是一點點喜歡,是很多點、很大點的喜歡。”

  猛然倒抽氣,楚槿的眉彎了,眼睛彎了,嘴巴巴彎了,她變成一隻快樂鳥,開心地蹦得老高,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投入他懷裡。

  她在笑,不停不停地笑,笑得全身在抖,心裡是說不出的心情澎湃,說不出的激動激昂,他沒有說愛:她卻已經被滿滿的愛包圍。

  衛珩看著懷裡的小丫頭,輕喟,伸手環住她的身子,輕輕搖晃,讓幸福在心頭蕩漾。

  “這麼開心啊?”

  “對,超級無敵開心。”

  “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我、不喜歡上官沐,他註定要失戀了!”

  衛珩無語,再次同情起上官沐了。

  這晚,楚槿在寨子裡留下,跟以往不同,她今日聒噪得厲害,她跟衛珩說話,衛珩忙,她便拉著衛愛、衛和說,兩人受不了她的聒噪,她就跑去和其他人對話。

  她沒打算把衛珩喜歡她這件事公諸於世,但她必須做一點事,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雀躍。

  所以她做菜,她說個不停,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殊不知她的反常眾人全看在眼裡。

  “老大肯定給小財迷很多好處。”

  “她在山上肯定惹到不該惹的東兩,被附身了。”

  “會不會沐王把她刺激得太過?”

  沒有人猜對,楚槿兀自樂著,好似人生從此刻展開新篇章。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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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2: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車夫變成外祖父】

  隔天,衛珩親自送楚瑾回去,馬背上,他環著她的腰,把她圈在身前,楚槿的興奮尚未消退,嘴巴依舊巴啦巴啦說不停。

  “回去後,把包袱整理好,我們馬上去信州。”

  “不能再等幾天嗎?”

  “早點出發、早點把事情解決,能為農民多保下幾口糧,等事情處理好就可以早點回來,你不是擔心小棠的鄉試嗎?”

  “知道了,我把事情交代好就走。”

  “鋪子不必擔心,淩掌櫃是個穩妥人。”

  “是啊,花圃暖房交給阿溪,我也很放心。”不得不說衛愛的眼光很好,他挑的婢女小廝,一個比一個耐用耐操。

  兩人說說笑笑心情愉快、氣氛輕鬆,眼看就要進村子了,沒想到遠遠地一把泥巴往馬砸過來,幸好衛珩反應迅速,拉起韁繩險險避開。

  衛珩拉緊韁繩下馬,臉色嚴肅。

  丟泥巴的孩子看狀況不對,轉身就跑,身邊的小孩也“啊啊啊”地叫喊幾聲,四下奔散。

  衛珩冷眼掃過,幾個箭步把那群小孩一個個抓回來,點住穴道,瞬間,一群小孩像練兵似的排成一列,有的嚇哭、有的嚇到尿褲子,卻都動也不能動,只能任人宰割。

  衛珩冷冷看著他們,“說,誰教你們這麼做的?”

  塊頭最大的那個大聲說:“衛楚槿是壞人、是妖孽,她會禍害咱們村裡!”

  “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不必別人告訴,所有人都知道。”

  楚槿歎氣,明白了。她很早就聽到流言,但她認為清者自清,不需要解釋,因為再多的言語也比不上事實,她打算讓光陰來證明自己,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

  “珩哥哥,放開他吧,他們只是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就能被人當槍使?”衛珩上前抓住大塊頭小孩的衣襟,把他提起來?“說!為什麼說小槿是妖孽?”

  小孩嚇死了,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衛珩作勢把手覆在大塊頭脖子上,冷眼看著其他人,說:“你們若不講,我就把他掐死。”

  大塊頭的弟弟忙說:“如果她不是妖孽,為什麼能種出別人種不出來的花?”

  另一個男孩接話,“我娘說,衛家暖房的是用骨灰和鮮血養出來的,她把人殺死以後燒成灰,埋在泥土裡。”

  “她賺很多錢,買很多土地,早晚百花村會通通變成她的,到時候我們就會被她殺死,做成花肥。”

  “有人看見她在跟花說話,不是妖怪怎麼能聽得懂花語?”

  一人一句,不經思考就能說得清楚仔細,可見得這話不是一天兩天生成的,那麼這些日子,她該有多難堪?

  衛珩心疼又生氣地看著楚槿,這麼大的事怎麼沒讓他知道?

  “把我的話聽清楚,管好你們的嘴巴,要是讓我再聽到一句謠言,她不會把你們做成花肥,但我會,我會把你們一個個吊在樹下,讓老鷹來啄你們的眼睛,讓野狼來啃你們的肉,聽到沒?”他的口氣陰狠,不要說孩子,就是楚槿也被他嚇到。

  孩子們嚇壞了,抽抽噎噎回答,“聽到了。”

  掌心拍過處穴道解開,他們一個個雙腿發軟,癱在地上。

  衛珩重新上馬,拉起韁繩,臉色不善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是嫉妒吧,自從我培養出新品種的菊花,又在蘭花大賽上奪魁,就出現一些閒言閒語,再看到我不停買田、買莊子,應是眼紅了才會變本加厲。”

  “為什麼不阻止?”

  “嘴巴長在人家臉上,與其解釋,不如用實力來證明,只要我站得夠高,高到他們觸不到,高到他們只能仰望,嫉妒就會變或無謂的笑話。”所以她也不讓她爹他們跟他稟告此事。

  “驕傲!””衛珩瞪她一眼。

  女人需要這麼驕傲嗎?女人只需要柔柔弱弱地躲在男人身後,自有男人替她們出頭。

  笨丫頭,輕省的事不做,專挑難的辦,她不知道他這棵大樹多好倚仗?

  “人什麼都可以丟,獨獨不能失去自尊。”

  “誰說的?”

  “祖父。”楚槿馬上回答。

  這個答案讓兩人時同沉默下來。

  片刻,衛珩輕聲說道:“小槿,不會太久了,楚家的冤情將大白於天下。”

  “我信你。”

  衛珩皺緊的眉目因她這句話變得柔軟。

  策馬經過她的花田,她的切花生意越做越穩定,接下不少大訂單,每隔幾天淩掌櫃就會派人把盆花送到大戶人家,二十兩銀子對一擲千金的權貴們來說,根本不看在眼裡。

  若是幾盆充滿意境的新鮮插花就能贏得風雅讚譽,很多人願意花這個錢。

  “我打算今年賣掉暖房裡的菊花後就不種菊花了。”

  “為什麼?”

  “之前我和孫婆婆討論過,不再獨佔這門生意,要把培植新品種的法子傳給村民。”

  “你想妥協?”眉心壓出川字形,有他在,她不需要妥協。

  “不,是因為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我想在這裡繼續賣經營花圃,就得把好處分享出去,不能老是讓別人看見我們吃魚吃肉,他們只能吞菜渣。”

  衛珩輕嗯一聲,表示贊同,果然是長大了,想得很深遠。

  到衛家門]時,於杉正在院子裡教楚棠楚楓練劍。

  “珩大哥,姊姊。”

  “在練劍?”楚槿問。

  “對。”

  “有沒有好好念書?”這是家裡長輩的願望。

  “我沒落下功課,顧先生也說,練好身子骨才能熬得過考試。”

  考場環境艱困,不少人考完連站都站不穩,要是在裡面頭昏眼花,怎能答好考題?

  “姊姊!”看見楚槿,楚楓跟著放下劍沖上來,一把抱住楚槿。

  他已經九歲了,也許是練武的關係,身子骨結實得很。

  衛珩拍拍楚棠肩膀,和他走到一旁說話。“你確定要加鄉試?”

  大錦王朝童試年年都有,取的名額多,就算考上也不會引人側目,但鄉試、會試三年試,能考上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經常互為同儕、彼此交流,楚棠知道他們隱姓埋名為的是什麼,倘若鄉試通過,一個十三歲的舉子勢必會引人注目,到時還能不能藏住就不確定了。

  “對。”楚棠堅定點頭,他能夠應付的

  衛珩早就知道楚棠的答案,再問一句,不過是想確定他曉不曉得自己將面對什麼,見他表情凝重卻依舊不改主意,他想楚棠已斟酌過。

  “倘若鄉試通過,可不可先別參加明年的會試?”衛珩問。

  他問過顧先生,楚棠太聰明,也許年紀輕,人情世故懂得少,但考試絕對沒問題。

  楚棠遲疑片刻,問:“因為殺死楚家滿門的兇手尚未逮捕歸案?”

  錯過明年春闈,必須再等三年,他能等,但楚家的仇恨能等嗎?

  “這是其一,其二是只要給我三年時間,我可以讓你用楚棠這個名字正大光明參加考試。”

  “珩大哥的意思是三年內兇手必定伏誅?”

  “是,我保證。”

  “我能不能知道兇手是誰?珩大哥早就曉得,對不對?”

  “對,但我不會告訴你。”

  “為什麼?”

  “知道這個對你無益,既然有安穩的日子可以過,不需要讓自已置身波瀾中。”

  “可那是楚家的仇恨,而我是楚家子孫。”

  “我相信楚家祖先會更希望你把時間用在有用的地方,你唯有站得夠高,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楚棠搖搖頭。“我不想浪費三年。”

  “你不會浪費三年,因為我會把你帶在身邊,讓你學習治國、學習理政,學習如何為天下百姓做事,像你祖父、伯父、父親做的那樣。”

  珩大哥要把他帶在身旁?珩大哥是一品大員,是先帝和當今皇上倚重的人才,若能夠跟著他……楚棠眼底滿是感激,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楚棠不語,衛珩續道:“若你通過鄉試,十三歲的人有可能傳出神童名聲,我雖有辦法壓下,但如果通過會試,那就是准進士,殿試不過是用來做一甲、二甲、三甲之分,到時你的身份想藏都藏不住。你與你父親長相又相似,到時候若身份曝光,不但自己受害,還得連累你姊姊和小楓,你於心何忍?”

  “再者,顧先生說依你目前的實力,頂多進三甲,若不能進一甲、二甲前幾名,是沒有機會進翰林院的,難道你的野心這麼小,只想從九品主簿做起?知不知道在大錦王朝,這樣的芝麻小官有多少?他們做得再好、再清廉、再有政績,也許一輩子升到六、七品就頂頭了,與其如此,何不再多花三年時間多看、多聽、多學,若能考進一甲,起頭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所謂‘不進翰林院不當相丞’,用三年交換未來的數十年,你覺得虧嗎?”

  衛珩還在苦口婆心相勸,殊不知楚棠早已經被他說動,他又不傻,怎會不曉得能跟在衛珩身邊學習是莫大的幸運。

  用力點頭,楚棠說:“珩大哥,我知道了,下一科我再參加會試。”

  衛珩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年輕氣盛是好事,但被歲月歷練過,你才會明白沉潛、耐力才是制勝的關鍵。”

  “多謝珩大哥教導。”

  這時,於杉走到衛珩身邊,“小裳,你先進屋,我和衛大人說幾句。”

  “好。”

  楚棠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新決定告訴姊姊,之前姊姊就不贊成他太早成名,知道他改變主意,姊姊肯定會很開心。

  眼看楚棠進屋,於杉才對衛珩說:“衛大人,我把小槿當成親孫女。”

  “我知道。”

  “她現在已經十六歲,早就到了該說親的年齡。”

  “嗯嗯,然後?”

  “衛大人與她同進同出,若傳出什麼閒話,于衛大人而言,是平添一段風流事,卻會壞了小槿的名聲。”

  “所以?”

  “我希望衛大人離小槿遠一點。”

  “如果我說不呢?”他淡淡一笑,親切得讓人感覺很舒服,不過這麼愜意的笑容裡卻隱含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威脅。

  衛珩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點於杉很早就知道,但為了小槿,他提起勇氣與之目光相對,衛珩不讓,他也不肯退。

  僵持半晌,於杉終是不敵,將視線移開,可心頭忿忿不平,既然這男人說不通,他只好從小槿身上下手。

  勾起唇角,衛珩挑眉,在他的注視下還可以堅持這麼久,真不簡單,果然血濃於水,親情天性。

  “放心,不會發生讓你擔心的事。”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笑容卻慢慢浮現在於杉臉上,他知道衛珩不是輕諾之人,肯做出保證,代表他和自己一樣在乎小槿。

  這就好,他希望這家人都能平安幸福。

  衛珩看著於杉已有皺紋的臉,他不年輕了,倘若錯過這幾年,會不會就是一輩子錯過?

  他思索片刻,緩聲道:“小槿的母親叫做于湘琴,外祖母叫穆顏。”

  正準備進屋的於杉定住腳步,猛然轉身,快步搶上,“怎麼可能,楚家已經……”

  衛珩不答反問:“你對小槿特殊,不就是因為她像極了她的外祖母?你才是她真正的外祖父,對吧?”

  “你怎麼知道我和穆顏……”

  “你重傷昏迷時,經常喊這個名字。”接下來的部分,恕他不能透露,因為消息是風告訴他的。

  風說,於杉老是在背後悄悄盯著小槿,還看得目不轉睛,有時甚至背過身去偷偷拭淚。

  當類似的訊息出現太多回,難免讓人做出某些猜測與想像,他開始調查楚家五房,調查小槿的上一代、上上一代,查到穆顏這個名字,他讓人去一趟荊州,帶回來的消息讓他很訝異。

  穆顏曾是官家千金,後來父親犯事,連累全家,男人或抄斬或流放,女子發賣為奴。當時于家的嫡長子于彬病重,想娶個沖喜新媳,穆顏被挑中,買回府。

  沖喜是否真能解厄沒人敢確定,但於彬的病情確實因為穆顏的出現而有所好轉,可惜好景不長,半年後他依舊撒手人寰,幸而穆顏懷上了孩子。

  照理說,大房有子嗣繼承香火是件好事,可穆顏卻因此被關進家廟,同時間,長房庶子於杉被逐出家門,這樣的情況自然會造就外人的懷疑和聯想。

  後來,穆顏在家廟裡生下於湘琴,在沒人説明的情況下,她親自教養女兒長大。

  楚槿的父親楚觀年少時考中進士,在前往荊州赴任的途中被匪徒搶劫重傷,幸得於湘琴所救,兩人日夜相處、心生愛慕,於是等楚觀回京後,楚家便上於府求親。

  於家怎麼都沒想到能夠攀上相府,當然親親熱熱地把於湘琴母女迎回府中,高調將孫女外嫁,那段時間,母憑女貴,穆顏過上了還不差的日子,直到楚府慘案發生,穆顏再度被送進家廟。

  衛愛親自跑一趟於氏家廟,親眼看見穆顏,回來後向衛珩稟報。“槿妹子和老太太長得很像。”

  這句話把所有的事全解釋了。

  于杉盯著衛珩,看似平靜,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以為穆顏送進家廟不久後就死去,因此獨自一人孤零零的在江湖飄泊,後來無意間得知嫁給楚家五子的於湘琴竟是自己的女兒,他才千里迢迢進京。

  就算不能相認,能夠遠遠看看女兒,和女兒住在同一個地方,他便心滿意足了。從此關注楚家成為他最大的精神奇托。

  可誰想楚家卻慘遭滅門,他的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一夕之間全都死了,他崩潰了、一心求死,卻被衛珩所救。

  “小槿他們隱瞞身份是為了避禍,你暫時別和他們相認,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先見見穆顏吧,她的身子不太好,我已經將她接進京城。”

  倒抽口氣,於杉激動難當,“穆顏沒死?!”

  楚槿的快樂全家人都看眼裡。

  她不是個不莊重的孩子,這樣明目張膽地透出情緒,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孩子肯定是收到了某人的承諾。

  倘若如此,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於是楚槿的快樂感染家人,感染了所有在乎她的人。

  跟家人說了聲,她便開心的和衛珩出門了,信州還遠,快馬加鞭,兩天功夫也就到了。去程,楚槿不願意照衛珩安排坐馬車,而是強忍胯下疼痛,咬牙和衛珩共乘一騎,沿路換馬,到的時候,已近中午。

  他們前腳剛進信州,後腳府衙已經派人來迎接。

  “衛大人,塗大人在望風樓設……”小吏拱手說道。

  衛珩沒等他說完,低頭問楚槿,“餓嗎?”

  “還好,我想先去田裡查看稻子的情況。”楚槿回答。

  “行。”一聲令下,衛珩命人帶路。

  當地已經組織起一隊農事專家,他們用過不不少藥,但始終效果不彰,只能眼睜睜看著稻米漸漸枯黃。

  聽見欽差大人到,專家們圍上,人人都憂心忡忡,直到現在他們還拿不出有效辦法,眼看著今年的稻作至少會減產五成,甭說納稅了,恐怕還要鬧饑荒。

  其實去年稻子就陸續出現類似症狀,只不過產量只少掉兩成,上位的人不在意,還以為翻了年就會變好,沒想到今年的狀況更嚴重。

  “先說明情形。”衛珩道。

  “大人請移步。”領頭的專家帶著衛珩和楚槿走進田梗間,彎下腰,細細解說,“剛發病的時候,在葉子的邊緣會出現水浸狀的小斑點,隨著天氣越來越熱,斑點越來越延長,葉子會變成黃色、枯萎。起初農戶們沒有太注意,直到後來發現水稻無法抽穗,或抽穗的穀粒較多,粒重下降,才曉得情況嚴重,今年已經是第二年了,倘若再這樣下去,明年不曉得還能不能種稻。”

  “剛發現枯葉時為什麼不將葉片拔除?”楚槿問。

  脆生生的聲音引起眾人注意,專家們轉頭看回楚槿,心生懷疑,這不會是朝廷派來協助的人吧?怎麼會是個嬌弱的小姑娘?她種過田嗎?認得出水稻早稻嗎?

  眼底鄙色現形,若不是身為欽差的衛珩在場,估計沒人具理她。

  眾人的表情落入衛珩眼底,他臉上浮起嘲諷,他們想太多了,現在上官謙夜夜笙歌,哪有心情理會這等小事,比起稻穀災害,他更樂意自己多抓幾個官、抄沒家產,豐富他的庫房,為百姓著想的事他不會做。

  “我們分辨不出那是自然枯萎的老葉,還是得病的吐地子,往往到枯葉越來越多,才曉得水稻生病。”

  “是因為蟲害嗎?”楚槿又問。

  “剛開始也是這麼以為的,後來確定不是。”

  “如何患病,你們至今尚未查出原因?”

  楚槿問得大家心悶,這是他們的死穴,查了那麼久都查不個所以然,太守大人急得嘴角長泡,天天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就怕稅收少了,難以向上頭交代。

  幾個心高氣傲的不服氣地望回楚槿,有那麼容易嗎?說得像吃飯睡覺似的,這麼簡單的話他們要天天待在田裡,被太陽曝曬、日日煎熬?

  一名身材粗壯、面容黝黑的男子走上前,他的袖子兩手都沾滿泥巴,上下打量楚槿,心底忖度,這丫頭就算打出生就在田裡滾,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幾年,能懂多少?他們這票人個個都有二、三十年的經驗,還看不出所以然來,她能做什麼?

  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皇帝沉迷女色,多日不上朝,還以為只是謠傳,沒想到果真如此,這麼嚴重的事竟派一個嬌滴滴的女子過來,是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還是百姓的死活不重要?

  他面帶嘲諷,冷冷回道:“我們不就是在等朝廷派人來幫著查出原因嗎?”

  他的不屑楚橫收到了,她沒發怒,只是清淺一笑,轉身之際視線投向衛珩,然後往稻田更深處走去。

  衛珩目光微冷,不冷不熱地說道:“大家辛苦,先散了吧,明兒個到府衙門集合,看看能不能商討出解決辦法。”

  哼,當他們是傻的嗎?坐在衙門裡,兩張嘴皮子一碰就能找出解辦法?那他們何必天天在田裡除病秧?派這種光會作官樣文章的欽差大臣過來,能什麼用?怕只是走個過場,啥事也處理不了。

  天底下當官的都一樣,有幾個會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們只在乎頭頂上的烏紗帽。大夥兒心裡不滿,卻不敢當面違反命令,只好乖乖離開。

  衛珩沒走到楚槿身邊,他曉得她正在和水稻對話,不該被打擾,因此遠遠站開,替她守著四周,不教外人靠近。

  吃過飯,睡上一晚,養足精神後,隔天衛珩和楚槿來到府衙。

  信州太守已經候著,但昨兒個的專家們只來了四、五個,一看便曉得他們只是來應付應付,多數的人還是往田裡去,擺明是沒把衛珩和楚槿看在眼裡。

  信州太守見狀急得跳腳,連忙命差役去田裡把人給拉回來。

  楚槿並不介意,相反的,還覺得他們寧可把時間用來尋找問題,而非巴結上官、為百姓竭盡心力的做派實屬難得。

  “周大人,您先請坐。”

  信州太守姓周,他的視線不斷朝外望,一邊看著端坐在椅子上,半句話都不說的衛珩,硬是冒出一身冷汗。

  他兩道眉毛皺成團,狠狠瞪著來商議的幾個人,心頭暗恨,這票老傢伙啥事不做,專給他尋麻煩,他們要真有能耐,事情會拖到這副樣兒?

  周太守搓起手掌心,陪著笑臉說道:“衛大人、衛姑娘,還請稍等一會,他們馬上就過來。”

  “沒關係的,我先同他們說說,行不?”

  “行、當然行,衛姑娘請。”

  楚槿先拿出兩株稻子,開口說:“昨天你們告訴我,農人分辨不清稻葉是生病還是自然枯菱,其實很簡單,你們看我做。”

  她從兩株稻禾上各取出一片枯葉,剪下一定長度後,分別浸入兩盆清水當中,“你們看,左邊這個有長條菌泥從葉片切口流出來,就代表已經感染白葉枯病,而右邊這個沒有。”

  她邊說邊把右邊的稻禾遞給眾人查看,果然,稻禾結的穗是正常的

  到了這時候,他們不敢輕視楚槿,一個個正起神色,問:“姑娘知道這個病?那麼曉得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嗎?”

  楚槿很滿意他們的態度,續道:“你們沒說錯,並不是蟲害引發,而是病菌。這樣說好了,我們的手指被割傷,如果沒有塗藥治療,甚至還泡髒水,很可能會發紅發腫,嚴重的話整只手都會廢掉,同樣的稻禾也是如此。我想請問,在稻禾發病之前,這裡的天氣是不是颳風、強雨、高濕悶熱?”

  “對,每年六、七月的天氣經常是這樣的。”

  楚槿點點頭。“當葉片因為風吹出現傷口或自然開口,再加上氣溫高濕悶熱,細菌就會在葉子裡頭分泌出菌泥,這時再出現風雨,造成潮濕悶熱的環境,就會使得病葉和鄰近健康的葉子摩擦,製造出更多傷品,導致病菌快速感染,造成大面積病害。”

  聽到這裡,他們折服了,過去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都沒查出來的事,人家一個晚上就曉得原因,不禁臉向紅,心中有愧,覺得不該以貌取人。

  “衛姑娘,我們應該怎麼做?”

  楚槿笑著說:“你們用藥方向是正確的,只不過這種病預防勝於治療。第一,你們可以用溫水先稻種泡兩刻鐘,進行消毒。第二,不要將秧苗種得太密集,行株距離太窄的話,會造成田間過濕、過熱。第三,經常清除田裡的雜草。第四,一旦發現白葉枯病,儘量不要在下雨過後或晨露未幹之前進入田裡,減少人為傳播。”

  頓了下,她繼續道:“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找兩塊田地做試驗,一塊用過去的方法種植,一塊照我說的做,看看狀況是不是如我所說的那樣。”

  “相信,我們怎麼會不相信?”早就焦頭爛額了,現在有人告訴他們孩該怎麼做,他們當然謝天謝地。

  接下來,他們向楚槿提出若干疑問,她一邊回答,一邊暗中慶倖,幸好這些年讀了不少農事書籍,要不光靠昨兒個和水稻的談話,哪能答得了這麼多問題。

  見楚槿應付自如,衛珩放心了,領著周太守到後頭討論稅賦問題。

  不過楚槿也沒閑著,那天過後,每天大清早都有人等在門口,把她迎到田裡,請她解說病因、指導防治,到後來不只稻禾問題,連種植菜蔬果樹的農人也跑來提問。

  她有點心虛,只好在指點之前告訴大家,“我是種花的,只是多讀了幾本農事書冊,其實我並非樣樣懂。”

  即使她這說,還是有人想盡辦法想請她往自家田裡走一趟。

  幾天下來,楚槿和農民們建立良好關係,等他們要離開信州那天,有不少人呼朋引伴、熱情相送。

  回程時,兩人不再快馬加鞭,任由馬兒隨興地走。

  楚槿嘴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衛珩環著她的腰,和她一樣愜意,因為事情進行得比想像中更順利。

  他必須出京,但上官謙的疑心病已經嚴重到令人髮指,在這種情況下,想到信州就必須找足原因,防治稻宓便是他找到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出發前他就知道楚槿有本事,卻沒想到她能幫上這麼大的忙。

  她不僅找到問題、解決問題,還和當地農民建立感情,問出許多百姓的想法心聲,還記錄成冊,讓他轉交給上官沐。

  他醋了,問:“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心中有愧。”她回答。

  “你愧對他什麼?”

  “我搶走他喜歡的男人,想給他一點補償。”

  衛珩失笑,並不打算糾正她的胡思亂想,就讓她這樣認定好了。

  離開前,因為楚槿表現得太好,衛珩擔心她身份曝光,同周太守私下密議奏摺上把功勞全記在自己身上。

  楚槿無所謂,她對名聲不感興趣,對利比較熱衷,過去每幫他辦一件事,她就伸手同他分利,可是這回一路上她竟然沒有和他討價還價,讓他很不習慣。

  眼看百花村近在眼前,衛珩問:“有話想同我說嗎?”

  “有。”她用力點頭。

  “說吧。”他等著她敲竹槓。

  “我不知道幫助人可以這麼快樂,現在有一點點明白了,明白為什麼你願意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誰說我吃力不過好?我明明位居高位,權大勢大,讓多少人紅了雙眼。”

  “那是明面上的,暗地裡,你掏金掏銀,掏心掏肺,做著別人不敢做、不想做的事。何況斬貪官、除汙吏、改稅賦、擴商業……運氣好,皇帝誇你一聲朝堂棟樑、為百姓造福,運氣不好就是功高震主,這還不叫吃力不討好?”她一臉不以為然。

  “你怎會認為我做那些是為著幫助別人,而不是替自己謀福?”

  倘若助上官沐成就大業,他不只會富三代,還會權高位重,到達凡人不敢想像的高度。

  楚槿側過臉,轉頭看著坐在身後的衛珩,笑容燦爛。“我就是知道。”

  衛珩笑眯了眼睛,揉揉她的頭髮,說:“記住,永遠都要這樣信任我。”

  那還用說,她不信他信誰?

  回到百花村後,衛珩又忙得不見人影,不過他沒忘記在入試場前讓衛忠送來筆墨,楚楓有,楚棠也有。

  “這是衛大人考童試和鄉試時用的,你要好好珍惜。”衛忠如是說。

  聽到是衛珩的東西,兩個孩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加持過似的,一臉信心滿滿,還沒下場呢,就認定自己的成績會和衛珩一樣好。

  昨天於杉就把馬車從頭到尾打理得乾淨、舒服,這可是他的親外孫要下考場,他能不盡心盡力嗎?

  在衛珩的安排下,於杉見過穆顏了,苦熬多年,她的身子確實不好,但有名醫治療,再加上楚槿姊弟三人沒死的消息,讓她心情豁然開朗。

  于杉允諾她,“你快點把病養好,我接你去衛家,就算沒有相認,他們也把我當成親爺爺看待,等你來了,他們定也會把你當成親奶奶。”

  人活著總是要有個盼頭,存著與外孫外孫女見面的期待,穆顏的身子越來越好,於杉隔三差五地去看她,話當年、說過往,他們打定主意要用剩下的歲月彌補心中遺憾。

  楚槿再三檢查考籃,確定沒有東西落下。

  衛忠早在京城備好住處,天未亮,章玉芬就在廚房裡盯著廚娘,忙得熱火朝天,把該備下的東西全備好,她堅持外頭的吃食不乾淨,於是能帶上的全帶上,早就不管廚房的她為了兒子重新掌廚。

  去年楚棠考童試時,這陣仗已經出現過一次,在這個家裡,考試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

  明天是童試,童過結束後十天便是鄉試,所以楚楓、楚棠一起進京。

  原本楚槿想陪他們去,但她才剛從信州回來,花圃裡的事少不了她,幸好衛忠、章玉芬、于杉和顧先生全跟去了,有他們領著,她沒什麼可擔心的。

  辰時剛過,於杉已經套好車,衛忠牽著馬跟在旁邊,楚楓、楚棠準備上車。

  楚槿摸摸楚楓的頭、握握楚業的手,囑咐道:“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無妨,畢竟你們年紀還太小,若不是顧先生看好你們,我根本不贊成你們這麼小就去面對這些。”

  “知道,我會以平常心去應試。”楚棠說。

  “我也會。”楚楓接話。

  “姊姊講過很多次了,人生要贏在終點,不需要贏在起跑點,懂嗎?”

  兄弟對視,曉得彼此的好勝心、必勝決心有多重,但為了讓姊姊安心,他們一致點頭。“懂。”

  “時不早了,上車吧。”

  “好。”

  揮別姊姊,楚楓、楚棠、顧先生和章玉芬先後上了馬車,衛忠騎馬在旁護著,於杉甩鞭,馬車緩緩向前行。

  看著車駕遠離,楚槿深吸一口氣,她真沒想過自己能把日子過成這副光景,未來……會更好的,對不對?

  馬車出了百花村,楚楓促狹地看了哥哥一眼,抱起章玉芬的手臂撒嬌。“娘,車子裡好擠,您出去和爹一起騎馬,行不?”

  楚楓的話惹得章玉芬臉紅,手指戳上他額頭,說道:“顧先生是這樣教你孝道的嗎?嫌車子擠,你就該自告奮勇去和你爹共乘一騎。”

  楚楓戳戳楚棠的腰際,讓哥哥救場。

  楚棠不疾不徐,口氣一貫的淡然。“娘,先生還要幫咱們溫書,車子裡悶,不如您和爹一道。”

  這是姊姊交代的,有機會就撮合他們,這幾年下來,眾人多少能看出兩人之間的情意。

  顧先生撫著長髯,笑而不語。兩個小傢伙在想什麼他豈會不知?相處這麼長久的時日,他們是真心拿衛忠、章玉芬當爹娘了。

  于杉和衛忠都身懷武藝,聽力比一般人好太多,自然把車廂裡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于杉不是虎賁衛,原本不曉得這一家子的關係,但知道姊弟三人的真實身份後,他哪還能不明白,這個衛家是衛珩為姊弟三人張起的保護網,夫妻雖是假,感情卻是真,既然他的孫兒想促成好事,他當然要幫上一把。

  揚鞭,他對著車廂裡喊,“車子太重,馬都拉不動了,孩子的娘,你就出來和孩子的爹一起騎馬吧!”

  于杉轉頭看衛忠一眼,見他臉紅、耳朵更紅,用嘴形對他說道:自助人助。

  衛忠吸口大氣,撓撓頭,壓下滿肚子害羞,說道:“孩子娘,外頭風涼,比車子裡頭舒服,你出來吧。”

  一陣大笑從車廂內傳出,于杉適時停車,楚棠掀開車簾,把章玉芬送出來。

  章玉芬上了馬,馬車也繼續前行,不久,尷尬過去,馬背上的兩個人低聲聊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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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2: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百花村民來逼迫】

  知道衛忠領著家人出門,許香菱立刻召集村人聚在衛家門口,把門板敲得震天價響。

  這時候家裡除了廚娘和楚槿之處,所有人都出去做事了,有人到花圃裡、有人送花進京,京城鋪子的鮮花供應一天都不能斷。

  楚槿打開門,發現領頭的是許香菱和她哥哥許文傑,眉心微蹙。

  許香菱對楚槿的怨恨由來已久,兩人每碰上一回,許香菱的酸言酸語就要發作一次,平日裡她四處造謠,說楚槿不守婦道、與男人勾搭,這種話聽得太多,楚槿連理都不想理。

  每逢楚槿賽蘭奪魁、鮮菊大賣,許香菱就又要出來蹦躂幾下,那些個說她是妖、用人的骨血養花的謠言也是從她嘴巴裡流出來的。

  楚槿不在意,這種話要是有人相信,肯定是腦袋不清楚,只是她沒想到加上嫉妒在當中作祟,這話還真的有人信。

  當年沒嫁成孫曉進,沒勾搭上衛珩,再加上吳婆子把她和男人幻勾搭搭的事傳得人盡皆知,這下就算許香菱長得比花兒還豔,也沒人娶她進門當媳婦兒。

  她家爹娘眼看女兒一天天大了,再嫁不出去真要在家裡當老姑娘,於是年初作主把她嫁給趙鎮長當續弦。

  趙鎮長的年紀比許香菱的爹還大,能娶一個嫩妻回家自然是捧在手裡怕碎、含在嘴裡怕化,百般寵溺,這樣的寵愛讓許香菱越發不可一世。

  外嫁女經常回娘家本來不是好事,偏偏許香菱隔三差五回百花村,每次回來多多少少都要挑惹些事情,平日裡有衛忠和於杉在,掀不起大波浪,沒想到今兒個全家人都不在,她立刻找上門來,看樣子平日裡沒少往衛家探頭探腦。

  “快!大家動手,把這個妖女給綁起來燒了,要不,村裡肯定會發生更多不幸的事!”許香菱指著楚槿的鼻子大聲叼喝。

  “說妖女就是妖女?你誰啊?聖母娘娘還是觀音菩薩?省省吧,有力氣在這裡滿口噴糞,不如回家好好念經,看能不能消災抵過。”孫曉藍扶著孫婆婆過來,怒氣衝衝地撥開她的手指。

  許香菱冷笑,“如果她不是妖女,為什麼家家戶戶的花田裡多少都有花生病,就她家的花田沒事?不行,大家快點動手把她燒死,往後咱們村裡才能平安無事!

  楚槿無奈歎氣,上次這樣,這回又來,她膩不膩味啊!

  去年種植海棠、茉莉、蘆薈、米蘭的人家發現葉片上長出圓形的紅褐色小斑點,嚴重時葉子會穿孔、掉落、枯死,侵害到莖部的話,往往會導致整株植物的死亡,楚槿查過書冊,加上她當鬼魂時在學校上過的課,確定那是現代人所說的炭疽病。

  自然,楚槿之所以能夠提早發現,是因為病株向她發出求救,所以防治得及時,那時候她和人們從早到晚巡視,一旦發現發病的葉子就摘下來燒毀,防止擴散,也因為她的花圃全築起高牆擋住,因此外頭的病菌不容易傳進花田裡,損害並不大。

  在得知是炭疽病時,她告訴過不少村民要如何處理,可大家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任由炭疽病蔓延,直到植栽死傷超過四成才開始緊張,那時看著衛家花田無事,再對比自家的花田,心裡早就妒恨叢生,因此這回被許香菱一煽動就紛紛圍上來了。

  孫婆婆站到楚槿身邊,握住她的手,問:“我家暖房也沒事,莫非我們也是妖孽?”

  楚槿握了握孫婆婆的手,感激她在這時候為自己出頭。

  這幾年她有好的,從不落下孫家,因為她記恩,她不會忘記剛進百花村時孫婆婆、孫曉藍和孫曉進是怎麼待她的,雖說背後有衛珩的指示,但他們卻做到了處處周到,她很感激。

  “你們肯定是幫兇,至則怎麼能種出別人種不出來的菊花?”許文傑說。

  “自己不努力,反要怪別人太得意,這是什麼道理?”孫曉藍怒氣衝衝問。

  許文傑裝出一臉害怕的樣子,“去年花卉得病,情況最嚴重的李家有三個人死掉,這次又是同樣的狀況,不知道要換誰家死人了……”

  許香菱嫁給趙鎮長之後,許文傑在妹婿的幫襯下成為百村的裡正,他老早就瞧上楚槿,若是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向自己求救,這婚事應是能談下。

  瞧瞧衛家,才短短幾年功夫就買下那麼多地,還開了鋪子,憑楚槿那手種花功夫,要是能把她娶進門,許家還能不發達嗎?

  別說她那張俏臉半點不輸自家妹妹,氣度上更是大勝,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許文傑安插的人附和,“可不是嗎?李家冤哪,年初李爺爺過世不到十天,李奶奶也走了,年中時連李家那個健壯的小夥子也死了,最可憐的是去年他們家種的花全死透了,要是再看不見衛楚槿有問題,咱們算是全瞎啦!”

  楚槿翻白眼,李爺爺、李奶奶年紀大,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年了,這能算在她頭上嗎?炭疽病為害,李家忙著打理老人的喪事,疏忽了花田,導致病況蔓延、花草死透,也算是她的錯?

  至於李健,他不是因為賭博、銀子還不上,被賭坊的人痛打一頓,送回家裡,不到幾天功夫就沒的嗎?那時她還好心派人送銀子過去,讓李健延醫看病,他爹娘想著兒子身強體健,肯定沒事,把銀子拿去買花種才延誤醫治、病入膏肓,這依然是她的問題?

  “這次最嚴重的是……”胖胖的牛嬸巡了一圈,粗粗的手指往張家大媳婦指去,說:“張嬸子,聽說你公爹身子不好?”

  張嬸子回過神來,一張臉嚇得慘白,如果牛嬸沒說錯,那她的寶貝兒子不就有危險了?不行不行,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往後要靠他養老的,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

  張家的鄰居跳出來說:“沒錯,大夫說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

  “還有我,我家的犯病也厲害,嫂嫂前兩天碰到肚子,怕是肚裡的小侄兒不保,大夫不讓她下床,這厄運會不會……”

  穿鑿附會的事兒只要想得到便說得出來,整村人聯手,髒水越潑越起勁,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胡說,這種破事怎麼能賴到小槿身上,難道你們家的狗拉稀也跟小槿有關?”孫曉蘭大罵。

  “各位鄉親,快把她綁起來,雖說花花草草每一年都會犯點病,可若真是這個妖女在背後使壞,早晚咱們村裡會死得一個不剩,到時咱們的田全都變成她的啦!”許香菱揚聲道。

  她一嗓子大喊,村民都蠢蠢欲動,廚娘見狀,從人群中退開,打算跑到田裡去把其他人給叫回來。

  楚槿冷眼看著許香菱,說道:“真不曉得你在瞎折騰什麼,你都已經嫁給趙鎮長,難不害死我你還能嫁給孫大哥?”

  幾句話說得許香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精彩得很。

  村人們見許香菱這副模樣,想笑卻不敢真笑出聲,當時她是怎麼腆著臉往孫家貼的,人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孫曉進沒有半點意思,惹出不少笑話。

  的確啊,打那時候起,許香菱就在背後不斷說楚槿的壞話。

  剛開始也沒人把她的話聽進耳裡,只覺得她窮極無聊,可隨著衛家越來越發達,楚槿的地越買越多,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姑娘居然把花種得比誰都好,大家看在眼裡,心裡多少吃味兒,這時再有謠言入耳,自然說啥都信了。

  “你不要胡言亂語,要是破壞我的名譽,我讓我們家老爺把你給抓進牢裡!”許香菱被旁人訕笑的表情給激怒了。

  楚槿扯唇一笑,她還當真以為鎮長是了不起的大官呢。

  “剛剛你也說了,這花花草草每一年都會犯點病,同樣的,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什麼時候百花村不死人,外頭才要說咱們這裡是妖怪村呢。拿這種窮極無聊的說詞要把我綁上,你確定自己腦子沒進水?”

  “你——哼!我可是親眼看見你對花草說話的。”許香菱氣急敗壞。

  楚槿不疾不徐地反駁,“我還會對著衣服抱怨怎麼這樣髒啊,快把我給洗死啦,抬頭對天空說今兒個太陽真好、雲真美,拿香求神佛庇佑我們一家子平安健康呢。對著讓我發家致富的花草說幾句‘托你們好好長,不要生病了’、‘謝謝你們把花開得這麼好,讓我多賺一點錢’這也叫做妖?如果是的話,站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妖嘍?”

  短短幾句噎得許香菱回不了嘴後,楚槿緩緩走下臺階,對著村民們說:“我知道你們最近因為蚧殼蟲病的事,煩惱得很。”

  張嬸子走上前問:“你說,那白白的小蟲是什麼蚧、蚧殼蟲?”

  “嗯,它們經常在植物的下半部出現,分佈在莖或葉子上頭,一個不仔細就會傳染開來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為什麼你們家的花都不出事?”

  “誰說不會,我們田裡也有這種問題,只不過發現得早,而且我們家的花田築了牆,不容易被外頭的病蟲害傳染。”

  村民點點頭,又問:“你是怎麼處理的?”

  她耐心解釋:“剛開始數量不多的話可以用細竹簽把它們除掉,但如果發現數量越來越多,就要很強的水流把它們沖掉,而且隔離起來,不要再傳染給其他花卉,除此之外也可以在水里加上酒來沖洗,達到殺蟲的效果,大家可以回去試試。

  “往後你們不必再懷疑我是魔是妖,我能知道這些是因為我識文懂字,看過不少農事方面的書冊,至於損害很少這事,你們也曉得我們家裡添了不少人,他們每天分隊巡邏,一發現不對勁就會往上報,所以能夠及時防範,若你們也能這麼做,相信也會和我們一樣。”

  眼看她就要脫身,許文傑不甘心,故意問:“既然你知道防範的法子,為什麼不及早告訴大家,非要大家的花病得七七八八才肯開口?”

  許香菱接道:“可不是,你根本存了私心,想讓大家的花全死光,賀老闆李老闆買不到花,就不得不高價跟你進貨。”

  楚槿淡淡地掃過許香菱,視線卻沒停在她身上,擺明瞭鄙夷,“你這話我可不接,第一點,我有自己的鋪子,早就不和賀老闆、李老闆打交道,我想這些事大家都曉得,不會輕易被糊弄?”拿這點來說事,根本是純粹給人添堵。

  看有人悄悄地點了頭,她繼續往下說:“第二點,裡正約莫忘記了,去年炭疽病出現時,我讓人去告訴你這件事,連防治的法子也說了,當時你是怎麼斥責的?你說我們危言聳聽,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們不過是平頭百姓,往後還怎麼敢說話?

  “可當時我們還是存了善念,以為裡正是因為舍妹的事氣上楚槿,表面上把話講得難聽,私底下還是會召集村民把這事宣導下去,沒想到一直都沒看到動靜,我派人到外頭探聽,這才曉得炭疽病已經傳染開來。那時候我和孫婆婆到不少人家裡拜訪,把法子告訴大家,多少搶救一些花卉下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這件事?”

  這會兒村民的目光全落到許文傑身上。原來問題是出在他身上,要不是他不聽建言,大家也不會損失得這麼慘重。

  許文傑肩膀一聳,暗恨自己幹麼提這回事,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哪、哪有這事兒?我不記得了。”

  他的局促不安和楚槿的泰然自若成了極大對比,村人們這下哪還看不出誰說謊。

  楚槿清冷一笑,緩聲道:“我知道大家是受人煽動,也不怪你們,可是各位,請你們想想,如果村裡發生傳染病,我們家的花田就在村子裡,即便有高牆阻擋,我們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我要真是存了趙夫人、許裡正說的那份心思,不是損人亦損己?

  “再者,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村東老王家的宅子正在整修?那是我買下來的,等修建好之後,我打算請兩位秀才到村裡,免費教大家認字讀書。讀書不一定要考功名,我希望往後碰到農事上頭的問題,大家可以認得字,從書裡面找到解決辦法,免得兩眼一抹黑,胡思亂想,栽贓到神鬼妖魔頭上,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此話拋出,村人們全改了立場,讀書認字可是富貴人家才能做的事啊,何況還是免費的。

  這會兒他們紛紛低頭,一個個面有愧色,想想自己一大把年紀,聽人糊弄幾句就上門欺負小姑娘,而小姑娘娘又是怎麼對待自己的?

  田大叔第一個站出來,說道:“衛姑娘,我們受人蠱惑來這裡鬧,心底著實過意不去,往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接著,大夥兒一人一句,搶著同楚槿道歉。

  孫曉藍看見人群後頭,許文傑和許香菱灰溜溜地正準備逃走,刻意大聲說道:“往後各位叔伯嫂可別再聽人胡說八道,有人巴不得咱們百花村不平靜呢。”

  楚槿輕扯孫曉蘭手臂,不讓她往下說,爽了嘴皮子卻埋下不痛快,這可不划算,誰曉得什麼時候那些個心眼小的會報復,平添麻煩。

  她笑著說:“我明白大家不是存心的,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同住在一個村子裡頭,能夠就近照應,彼此之間結下善緣、不存惡念才好。”

  孫婆婆與楚槿對視一眼,開口道:“前些日子我和小槿討論過,今年秋菊賣出後,就打算把培育新種菊花的法子教給大家,往後能養出什麼樣的花,就看大家各自努力。”

  竟然有這麼好的事?!大家日夜想著卻不好光明正大要求的事,她竟要公開教導,心裡的愧頓時更深了,紛紛湧上前,感激的話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

  等廚娘領著下人回來準備大打一架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大家怔怔地看著主子,不曉得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喊打喊殺的嗎?

  衛珩匆匆進宮,信州稻災一事處理完畢,得把奏摺往上送,即使上官謙根本不想看,這些奏摺最後都會送到盛相爺和自己手中,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做,免得落人口實。

  走進御花園,上官謙身邊的楊公公迎面而來,站定後,笑著同衛珩打招呼,“衛大人進宮了。”

  “是。”他看了領路的小太監一眼,說道:“皇上身子可好?”

  揚公公用手指順順眉毛,道:“這些日子,皇上龍心大悅,皇后娘娘也心情大好,衛大人這趟又把差事給辦得漂亮,許是會有大賞。”

  看看楊公公的動作,衛珩微微皺眉。這是讓他小心的意思,難道宮裡有什麼麻煩事在等著自己嗎?再聽他特意提到皇后娘娘,所以此事有張皇後的手筆?

  衛珩面不改色,說道:“那我可得加快腳步,看看皇上要賞我什麼好東西。”

  說話間,楊公公悄悄地遞了封信給他,衛珩微哂,裡頭肯定有不少外頭探不到的後宮消息,他順手送出一塊羊脂玉牌,將信納入懷裡,隨著小太監繼續前行。

  當他琢磨著楊公公的話時,風兒吹了過來,戲謔地在他耳邊撂下一句話,“最難消受美人!”

  與此同時,樹上一名女子伴隨著尖叫往下墜。

  若不是風給了提醒,衛珩肯定會伸手接住,而這會兒他反應迅疾地把領路太監往前推去,轉眼間,女子摔在小太監身上,兩人痛得哀叫不停。

  衛珩這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是康華公主——張皇後所出的長女。

  瞬間,事情串起來了,大賞賜、皇后娘娘、美人恩,看來張皇後忌憚皇貴妃,想拉自己入隊呢!

  也是,張皇後所出的大皇子才十四歲,比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小兩歲,更別說大皇子嘴甜面甜,雖然腦袋不佳,卻懂得討上官謙歡心。

  幾個月前,上官謙酒後多言,說要讓大皇子入主東宮,為挑起兩宮娘娘不和,衛珩讓人往宮裡宮外頭散播謠言,說過完年後上官謙將立大皇子為東宮。

  許是這個謠言讓張皇後急得跳腳,才會想拉攏自己,畢竟他現在可是上官謙跟前的大紅人。

  冷眼看著從樹後現身的宮女,衛珩冷笑。“做什麼?還不把公主扶起來。”

  宮女這才急急忙忙上前把公主扶起。

  康華公主嗯嗯啊啊、嬌弱無比地站起身,起身之際還向衛珩拋去媚眼。

  康華公主比上官玉十七歲,名聲卻糟透了,上官謙幾次想為她賜婚,但被點名的臣子全都嚇得臉色慘白,一個個都以“在若干年前已經定下親事”來婉拒,幾次下來,上官謙便也歇下這份心思。

  康華公主是上官謙第一個孩子,寵溺疼愛自然不在話下,別人不願娶,他還不樂意讓女兒受委屈呢,了不起賜座公主府,養她一輩子便是。

  過去,衛珩認為傳言不可盡信,但自從往後宮埋了眼線後,證明康華公主的淫亂不僅僅是謠言,隨手一抓都有一大把證據。

  她在十三、四歲上下嘗過雲雨之樂後便食髓知味,愛上這種事兒,她睡過的男人不會比她的皇帝爹還少,去年還因玩得太過,命太醫悄悄地煮了碗打胎藥,否則公主未婚生子的事情傳揚出去,讓皇家顏面往哪兒放。

  把這樣的公主嫁給他,張惶後這是想籠絡他還是想給自己樹敵?

  康華公主站定,蓮步款款向前移步,嗲聲道:“衛大人太不懂得憐香惜玉。”

  衛珩沒接話,面無表情說道:“若公主無其他事,臣告退。”轉身,他俐落地朝禦書房走去。

  沒想到領路的小太監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肥膽,竟敢攔在他身前,只不過腳步微頓間,一雙白晰的手伸到他面前,接著兩團柔軟撞上他的背……

  衛珩臉色鐵青,咬牙,她非要這麼做?

  康華公主得逞,眉開眼笑的又用身子朝他蹭幾下,製造肌膚之之親的事實,一邊數著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確定目擊證人夠多,這才鬆開手繞到衛珩面前,屈膝為禮,笑顏逐開道:“多謝衛大人救命之恩。”

  衛珩憤怒異常,但臉上半分不顯,只道:“公主保重。”

  他繼續往前走,直到走遠了,小宮女才開口問:“公主,現在要去哪兒?”

  “自然是回宮繡嫁衣啊。”掩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底,康華公主心想,這麼一個玉樹臨風、相貌堂堂的男人,嘗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面聖完出宮,坐上馬車,衛珩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正想著呢,康華公主對他的覬覦也不是一天兩天,這回怎如此大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設計他,原來張皇後的枕頭風吹動上官謙的心思,原來上官謙對他也開始有功高震主的威脅感。

  上官謙這是在測試他的忠心,看這門噁心親事他會不會一心向主,硬是吞下去。

  二房那些人受的教訓還不夠讓世人警惕嗎?大家還不知道他溫潤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的性情?也好,這麼想嫁給他的話他不介意,只要康華公主有足夠的膽識。

  至於上官謙……既然某人急著早點投胎,他又何必非幫著把人家的死期往後延?

  衛珩咬牙,掌心用力,手上的杯子轉眼化成碎屑。

  “爺。”衛孝在車廂外頭低喚。

  “何事?”

  “張尚書攔車,想與爺一敘。”張尚書便是張皇後的父親。

  來得這麼快?看來所有事都計畫周全,就等他一步步入甕,可他們憑什麼認定事情會照他們要的方向發展?他看起來就這麼溫良恭儉讓,誰都可以踩上幾腳?

  “請張大人上車。”

  “是。”

  衛珩抓起軟墊蓋住碎瓷,身子挪移、坐在上頭,剛坐定,就近見車簾刷地一聲拉開,張尚書那張笑吟吟的肥臉迎上來。

  拱手,衛珩口氣清冷,“不知張大人有何事?”

  “宮裡傳來消息,說皇上賜婚,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張尚書細細觀察衛珩表情,見他臉上隱含不快,看來他很不滿意這樁親事,也是啊,雖說是貴不可言的公主,可若這門親事落在自家頭上,他也是不樂意的。

  康華公主確實被皇上寵壞了,寵得不知高地厚,隨興恣意,不必猜想便知日後定是個不安於室的,若衛珩表現出一臉樂意的模樣,他才要擔心防範呢。

  “同喜。”衛珩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衛大人似乎……”

  衛珩想也不想便搶下話,“皇后娘娘壞了我的局,我本屬意玉儀公主,這下子……”他不把話說全,靜靜看著張尚書。

  張尚書倒抽口氣,他竟屬意皇貴妃所出的玉儀公主,這是不是代表皇上真的要立大皇子為太子?對皇上而言,那不是醉話,而是酒後透真心?

  “玉儀公主今年不過十三歲。”張尚書說。

  “那又如何?不過是兩年功夫,我等得起。”

  見衛珩口氣篤定,張尚書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傳言非假,過完年皇上就要立太子了。

  張尚書硬起口氣,道:“不管怎樣,皇上賜婚,衛大人已經和張家綁在一起,往後咱們是一家人,衛大人只能為二皇子效力。”

  “你確定?”他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張尚書,冷冽目光刺得對方全身發冷。

  “衛大人是什麼意思?”

  “張大人難道不知皇上性情?皇上心意已定,便是九匹馬也拉不回來,更甭說比才智能力,大皇子遠遠超過二皇子,既然情勢如此,我何必屈就?”

  “可你和康華公主的親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又如何?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張大人真這樣天真,以為她能夠牽制本官?”他輕鄙一笑。“女人嘛,生孩子都是一腳踩在鬼門關的事,難免有個萬一,到時候……”

  “你敢!”張尚書怒目視。是誰說衛珩親切溫和,性子順的,他哪是這種人?

  “在我頭上算計,皇后娘娘錯了,張家更是錯得離譜,之前皇上提及時,我還勸皇上多等兩年,待眾皇子們心性確定後再決定。可既然皇后娘娘和張家迫不及待給自己樹敵,我何必當這個好人?趁著準備嫁娶,皇上讓我在家裡休息幾日,便往大皇子府邸多跑幾趟,商討商討,好好擬一道摺子遞到禦案上,東宮確是該有個正經主子了。”衛珩毫不留情地朝張尚書動嘴巴。

  張尚書無話可說服,只能祭出恐嚇。“塵埃未落定,勸衛大人不要太早站隊,免得日後追悔。”

  “信不信,只待我摺子呈上,塵埃很快就會落定?若無其他事情的話,張大人,不送。”衛珩端茶送客。

  “你!”張尚書咬牙切齒,恨恨地看著他。

  衛珩卻一語不發,垂眉喝茶,篤定自信的模樣讓張尚書慌了心思,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馬車,卻聽見衛珩揚聲道:“走,去太師府上。”

  文太師……那是皇貴妃的娘家!張尚書恨恨咬牙,雙眼透出一抹銳利精光。

  很好,他倒要看看,最後塵埃會往哪兒落。

  楚楓、楚棠回家了,問他們考得如何,兩個都不開口,只是笑得怪異。

  楚槿再追問兩句,楚楓居然回道:“姊姊不是說,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無妨,幹麼追問我們考得怎樣?”

  楚槿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這才發現弟弟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成天黏著自己的小傢伙。他有想法、有志向,不是她幾句話就可以說服影響。

  沒爹娘的孩子總是被迫早熟,倘若楚家沒有發生慘事,九歲的他怎會早早下場考試,說不定這會兒還賴在家裡,和堂兄弟們玩鬥蛐蚰兒。

  之後,楚槿再也問考試的事兒,她把把勸告弟弟們的話拿來勸告自己,認真反省,她把話說得冠星堂皇,不想弟們承擔太大的壓力,私心裡卻還是希望他們能夠金榜題名、重振楚家榮光,她真是個言不由衷、表裡不一的壞姊姊。

  從信州回來月餘,暖房裡的菊花已經賣掉九或,孫婆婆把村人集合在孫家,手把手教導他們如何用雜交法培養新品種,村裡上下一片和樂融,唯有挑事的許家不能學。

  這一個多月以來,她沒見到衛珩,去了寨子三、四趟他都不在,也不曉得在忙什麼,不過他的忙碌她在信州是親眼所見,騙不了人。

  之前,她或許無法瞭解,衛珩為何如此熱愛朝政,一趟信州之行讓她明白了,那話說得再清楚不過,能力越大者,造越多人之福。

  能為百姓做事造福,是件讓人感到愉快、有成就的事,難怪他如此熱衷。

  “小槿,要出發了嗎?”於杉進屋問。

  穆顏病體漸愈,他考慮著要不要趁這趟進京把穆顏接過來,讓他們祖孫相聚?能和外孫們在一起,心情好,病也會好得更快,是不?

  “爺爺,再等等,我就快好了。”

  楚槿把袋子背在背上,每個月底她都會到京城一趟,看帳本也看看經營狀況,上回淩掌櫃提起想把隔壁鋪面買下,擴大經營,她沒意見,只要對方肯脫手便買下,若主人不肯也不勉強,另外再尋間大一點的鋪面開分店便是。

  前天,淩掌櫃讓人帶消息過來,說在東街看中一間鋪面,很大,原本是經營茶樓的,而隔壁鋪子也願意脫手,只是兩邊都有點貴,想讓她趁著收帳時順便過去看看要選擇哪一邊。

  “不急。”於杉回答。

  女孩子家出門是該多打扮打扮,小槿什麼都好,就是對這種事不感興趣,辜負了她天生的好顏色。

  於杉摸摸腰袋裡的銀票,這回進京,得給她挑幾塊布料,買些頭面,都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不過這事兒還得讓她外婆斟酌,自己一個粗漢子哪懂得這些。

  楚槿從屋裡出來,看見衛忠正在院子裡豎梅花樁,章玉芬在旁幫著。

  她很清楚,衛忠對章玉芬有情,但章玉芬對死去的丈去有義,不願在感情上頭多想,她總覺得可惜,私底下找了章玉芬談過。

  “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卻無緣終老,我會希望他活得自在快樂。娘,別讓過去限制您的未來,爹真的很好,小楓已經長大,我真心希望家裡能再添一個弟弟。”

  楚槿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服她娘,但小棠、小楓考完試回家後,她和爹之間的關係有著顯著不同。

  看著兩人之間越來越好的默契,楚槿道:“爹、娘,我出門了。”

  章玉芬拍掉掌心的泥巴,說道:“等等。”她匆忙進屋拿帷帽出來,細細地替她戴上。

  楚槿不耐煩這個,她如今骨子裡已經是半個農婦,她早就想透了,端著身份不會讓自己過得更好,她再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楚家千金。

  “娘,我又不是千金小姐,何必這等做派?”她無奈道。

  “誰說你不是,我們家小槿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大家閨秀。”

  衛忠走過來,幫著章玉芬說話,“聽你娘的,京城裡旁的不多,就是盛產紈絝子弟,我們家小槿貌美如花,要是被人看去……不怕招惹麻,卻怕你吃虧,我家女兒是誰想看就能看的嗎?”

  衛忠話裡話外全是寵溺,原本不過是演戲,可一家人全都入了戲,誰也不拿對方當外人看待。

  楚槿無奈,道:“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知道了,我會乖乖戴上的。”

  她的話惹得章玉芬臉紅,掐她的小臉一把,說:“牙尖嘴利的,看誰敢娶你。”

  衛忠道:“人人都想娶啊,可……甭想!我這關沒那麼好通過。”

  楚槿在心底挑眉,是嗎?不知道他的爺能不能通過?

  “行了,早去早回,別耽擱得太晚,晚上我讓廚娘燉冰糖肘子。”章玉芬道。

  “好。”

  夫妻倆送楚槿上馬車,出門之際,他們聽見楚楓、楚棠朗朗的讀書聲。

  剛考完過,兩人卻沒鬆懈,抓緊時間增長知識。

  衛忠曾說:“沒見過這樣好勝的孩子。”

  顧先生登時不滿了,反駁道:“誰說好勝,明明有企圖心,這樣的孩子才有前途。”

  楚槿莞爾,這樣的生活太過美好,美好得讓心中仇恨漸漸淡了,她擔心年深日久,自己會遺忘家恨。

  車行轆轆,在村子時於杉還肯讓她坐在身邊,兩人一起駕車,說說笑笑,臨進京城,於杉不讓了,非讓她坐進車裡。

  楚槿弓起身子,回想和於杉的對話,她不懂,爺爺怎麼會對她的親娘那麼感興趣,不過若不是爺爺問起,她都不記得多久沒想起娘了。

  “我娘啊,再溫柔不過了,爹爹非常疼愛娘,兩人光是坐著,即使各做各的事不說話,也覺得氣氛很甜。

  “娘常告訴我,女人要的不多,只要一個真心疼惜自己的丈夫,一輩子便足夠。爹聽見就在旁邊插話,說光是疼愛不夠,還要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像他那樣除了娘,眼裡再看不見其他女人,沒了娘,生活將失去滋味。”

  她沒見過比爹媳更相愛的夫妻,幾個伯父身邊還有一、兩個姨娘,可爹爹說娶姨娘是輕賤媳婦的行為,他對娘只有尊重、敬重,斷無輕賤之理。

  大家都說,女人的娘家很重要,娘家越是尊貴,夫家越是看得起,丈夫才不敢造次,和伯母們相比,娘的家世最低,可爹卻是最疼愛妻子的那個。

  結論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並非神話,重點是在對的時間,遇見正確的男人。

  衛珩是她正確的男人嗎?應該是的,她知道私下裡他默默為她做過許多。

  一對爹娘、一個武藝高強的車夫、顧先生、淩掌櫃……他們全是借由衛珩的手來到她身邊,後來的感情確實是相處來的,但也得經過他慎重細心地挑選。

  她的蘭花很好,但是他在後頭使勁兒,才讓她的名聲扶搖直上,讓她的鋪子一開張就備受注目。

  他為她做很多事,卻從未讓自己知曉,若不是她太敏銳,若不是寨子裡的哥哥叔叔們太單純,她也套不出話。

  過去她對感情魯鈍,總以為他是看在祖父的分上對他們姊弟諸多關照,直到那句“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她才……敢光明正大愛他。

  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啊,直到現在她還形容不清,只覺得很高興、很雀躍、很幸福,胸口漲得滿滿的,裡頭像是有一堆人在齊聲大笑,笑得她想拉下眉頭嘴角都困難。

  “小槿,到了。”於杉停下馬車,把楚槿扶下來,見她乖巧地戴上帷帽,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爺爺,我今天要去看兩處鋪子,可能要忙得晚一點,您先尋個飯館休息。”

  “別擔心我,我今天有事情要辦,申時左右來接你,行不?”

  “行。”

  楚槿目送於杉離開,才進鋪子裡,淩掌櫃沒料到她會這麼早到,連忙迎上前。“小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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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3: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為了大計捨棄她】

  楚槿邊看著帳本心底邊琢磨,淩掌櫃確實能耐,不但把生意經營得很好,連?選的兩個鋪面也都不錯。

  今年菊花價格不差,她手邊有足夠的銀兩,能把兩處鋪子都買下來,但是人手呢?她得用的人都是衛珩送過來的,他現在這麼忙,她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淩掌櫃有本事再多照管兩間鋪面嗎?還是他有培養得用的人手嗎?

  念頭起,她放下帳本,走到外頭想把淩掌櫃召進來。

  淩掌櫃正在招呼貴客,楚槿湊近,聽見對方在商談未來三個月的供花細節。

  這是淩掌櫃的本事,他從不坐在店鋪裡等客戶上門,而是經常帶著各式盆花到貴人家裡,說服對方長期在家裡面插盆花、在神佛面前供鮮花,只要願意長期合作,便予以打折供貨,談得好的話,往往是半年、一年的生意,這種做法讓鋪子裡的收入穩定成長。

  起初,她只以為淩掌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是顧先生幾句話點醒她——淩掌櫃最大的能耐不是談判,而是人脈。

  可不是嗎?若沒這些人脈,那些個高門大戶哪肯為著一盆鮮花就輕易讓人進門,只是,這些人脈是來自淩掌櫃還是衛珩?

  鋪面裡,靠牆的地方釘了一排木櫃,櫃子前面有許多高高低低的水盆,盆裡插著不同的鮮花,木櫃後面站著三個年輕女子,正在綁花束。

  楚槿走到正在插花的姑娘身旁,從櫃子裡尋出一個白瓷花器,再找出劍山,她看著花器,尋思片刻後,從櫃前的木桶裡拿來各色花朵,站到櫃子後頭,跟姑娘們一起插花。

  店裡還有幾名客人在挑選花材或等待包裝,其中有兩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正湊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說著話。

  “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家小姐嫉妒我家小姐,你也嬤妒我。”穿翠衫的姑娘不滿地推推正在挑選玫瑰的圓臉姑娘。

  “嫉妒你做啥,我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再作春秋大夢,敬國公世子不會娶你家小姐,你也死了當敬國公府姨娘的心思吧。”圓臉姑娘大翻白眼,要不是看在同村一起長大,又起被賣給人牙子的分上,她才懶得理她。

  “敬國公世子”幾個字鑽進楚槿耳裡,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翠衫姑娘,想著衛珩還挺受歡迎的嘛,也是,那樣卓爾傑出的男子,誰見到都會存幾分心思。

  楚槿細審翠衫姑娘,她有一雙丹鳳眼,皮膚白晰柔嫩,嘴巴長得最好,鮮紅的小嘴微嘟,看起來俏皮美麗。

  婢女都長得這樣漂亮了,小姐肯定更加美豔,最難消受美人恩,不知道衛珩會不會覺得困擾?

  “我們家夫人說,過完年就請媒人上敬國公府給我們家小姐說親事。”

  “你家夫人消息不靈通,還請什麼媒人啊,皇上已經給敬國公世子賜婚,物件是康華公主,兩人二月初三就要大婚,難不成你家夫人敢跟皇上搶女婿?”

  圓臉女孩的話沖進耳裡,楚槿手微頓,不慎嗆到口水,轉身咳個不停。

  見楚槿這樣,在插花的小姑娘趕緊放下花器,端來茶水,讓東家止咳。

  翠衫女子嫌棄地瞄楚槿一眼,轉身又問:“你確定?”

  “當然確定,聽說連不名譽的事都做下了,敬國公世子哪敢不負責任,那可是皇上的女兒。要不,待會兒你稟告你家小姐,繞到敬國公府去看看,聽說敬國公府正在大修,皇上還把旁邊一座大宅子也賜下,準備給康華公主蓋新園子吶。”

  “可、可是康華公主名聲不是不好嗎?”

  “要是你我名聲不好,早就被幾板子給打賣出去,可人家是公主啊,再不好都有皇上親自兜著。”

  “敬國公世子莫不是被人算計?”

  “算不算計重要嗎?重要的是兩人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誰也改不了,你讓你家小姐少往前貼,免得傳出不好的風聲,敢和康華公主搶男人,還要命不要?”

  “知道了,我馬上去告訴我們家小姐。”翠衫姑娘轉頭看見自己要的兩束花已經綁好,匆匆付過三十兩,轉身往外跑。

  圓臉姑娘也挑好花材,交給小姑娘問:“多少錢?”

  “稍等。”小姑娘把花放在桌上細細數過之後,回答道:“十三兩。”

  “行,我要相同的四束。”

  “四束要五十二兩,算姑娘五十兩就好。”說著,她倒茶,拿出茶點擺在小幾上,招待圓臉姑娘,然後俐落轉身,抽出相同的三份花材,轉身到櫃子後方開始綁花束。

  楚槿放下手中的芘,壓制跳個不停的心臟,快步走到鋪子後頭,她扶著桌面,硬喝掉三杯水才止住激動。

  她苦笑,本還想著是不是別人,可她哪有辦法欺騙自己,京城裡有幾個敬國公府?能夠娶公主的更不會是什麼上不了檯面的,所以……真的是他?

  怎會這樣?真是康華公主算計他,他無奈、無法之餘,只好選擇與她避不見面?

  不對,他那樣聰明的人,只有他算計別人的分,哪有別人算計他的可能,所以真相是他算計公主、迷惑公主,就為了替上官沐爭取上位機會?

  衛忠曾跟他們說過,爭儲之事已經浮上檯面,衛珩應是想利用大皇子和二皇子來尋找見縫插針的可能,那麼成親是權宜之計?可公主娶進門就是他的妻子,是他一輩子無法卸下的責任,他卻願意為上官沐背負這樣的責任,莫非兩人之間真的……天,她在想什麼啊,不會,他不是斷袖。

  那麼,是他和康華公主情深意重,公主願意為了助他完成大業,忘記自己的身份?無數的假設混亂了她的腦子,楚槿趕緊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再胡思亂想。

  所有的誤會起因都是缺乏溝通,所以她必須找到衛珩,親口問他是不是真的要娶康華公主,娶她是因為愛,或是因為上官沐的龍椅?在他眼裡,是不是覺得犧牲愛情來換取前途光明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對,要面對面問清楚,她不可以憑著兩個陌生姑娘的對話就定他的罪。

  吸氣、吐氣,她用力揉揉鼻子,想把鼻腔內的酸氣給擠出去。

  她不應該先入為主,不應該傷心,或許事情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如果她想錯了,豈不是白白浪費淚水。

  再倒一杯茶,沖掉喉間哽咽,她轉身往外走。

  淩掌櫃見她走出來,對客人道聲歉,到楚槿身邊說:“東家,再一刻鐘,等簽好契書,我立刻進去和您談鋪面的事。”

  她搖搖頭,什麼話都不說,直接往外走。

  見她神色不對,淩掌櫃忙道:“東家,你要去哪裡?”

  “我去敬國公府。”她要和衛珩面對面把話說明白,不要因為缺乏溝通造成曲解。

  淩掌櫃眉心緊蹙,東家已經知道了嗎?“要不東家等一下,我命人套車,送你過去。”

  楚槿茫然地望向淩掌櫃,突然間,好像所有聲音都隔著一扇門,甕聲甕氣的、教人聽不清楚,她花了大把力氣,想盡辦法專心,才弄明白他在說些什麼,點點頭,說:“好。”

  她發覺自己變傻了,傻得厲害、傻得透徹,她以為自己精明能幹,怎麼碰到這種事就傻得這麼嚴重?

  淩掌櫃給櫃子後頭的小站娘使眼色。

  “我去讓林伯套車。”高個子的拔腿往後頭跑。

  “東家,你先坐坐,等一下子就好。”

  兩個小姑娘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把楚槿往後帶,想讓她緩一緩。

  淩掌櫃和客戶道聲歉,連忙簽下契約後,把人送到門口。

  這時候林伯也套好車了,淩掌櫃過來請楚槿上車,他低聲向夥計吩咐幾句,跟著坐上馬車。

  馬車不快,微顛,楚槿的心也跟著上上下顛得厲害,她反覆琢磨,是不是自己聽錯話,其實他並沒有做過任何承諾,也開始懷疑所有的感覺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對她的好、對她的體貼維護,只是可憐楚家遭逢巨變,同情她如此年幼就得承擔起家庭重擔。

  她持續告訴自己不要胡亂猜測,必須保持清醒,在談判桌上,糊塗的那個只會令自己陷入泥淖。

  可是好難哦,怎麼樣才能夠做到不猜、不想、不預設立場?

  一旁的淩掌櫃心頭微緊,從沒見這樣的楚槿,她一向笑臉迎人,沉穩若定,對所有的事情都篤定自信,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從三年前就是這樣。

  那時爺讓他到東家身邊,想著三十好幾的自己竟然要認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當主子,他有些不平,但真正接觸後,他收起小覷之心,專心為她鋪路。

  他知道的,爺待她不同,他能夠明白的事,東家不會不曉得,或許兩人早已相知相許,可誰都沒有想到,皇上會心血來潮賜婚。

  他知道爺是為大局著想,才要把康華公主娶進門,但這樣的話東家怎麼辦?他的心微微疼著,為東家不舍。

  “東家、淩掌櫃,敬國公府到了。”林伯的聲音傳進車廂。

  楚槿跳下車,不料移動過猛,眼前一片黑,差點兒摔下車外,幸好淩掌櫃及時拉住她,她甩掉淩掌櫃的手,急著下車。

  “東家,不如我先去問問,如果爺在的話,再過來請你下車。”淩掌櫃又攔住她。

  看他嘴巴開開闔闔,楚槿又花了大把力氣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木然的點點頭。

  淩掌櫃快步下車。

  她拉開車簾往外看,敬國公府的兩扇門大開,工人進進出出,忙得不得了。

  林伯攔住一名工人問:“這是要拆房子?”

  “什麼拆房子,衛大人要娶康華公主,皇上把隔璧那個宅子也賜給衛大人,我們是要把兩邊打通,把裡頭的庭台樓閣全部整修一遍,皇上可看重這門親事了。”沐王爺娶親都還沒有鬧這麼大呢。

  聽到這些話,楚槿還有什麼可懷疑的,上頭的“敬國公府”牌匾寫得這麼大,不會是走錯地方,工人口口聲聲的衛大人還能是誰?

  不需要問了,事實擺在眼前,真相便是如此。

  所以接下來她應該怎麼做?假裝沒這回事去和淩掌櫃討論要買下哪間鋪子,討論經營方針,然後耐心等待,等待衛珩送來喜帖,心痛地拿出大把銀子買賀禮送過去,就當是感激這些年他為他們姊弟做的。

  當然,如果能夠的話,她得說幾聲恭喜恭喜。

  然後,她還是虎賁衛的一員,還是幫著他做事,還是繼續接受他的幫忙,他們的相處模式和過去一模一樣,他依舊是她的珩哥哥,她仍然是他的槿妹子。

  腦子裡已經分析出最佳解決方案,但她的心擺不平啊,她就是想走到他面前問個清楚,就是想證實自己沒有錯解他的話,就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裡有沒有過一席之地……

  很無聊?對啊,這種事很無聊,就算是非黑白弄得清凊楚楚又如何,他還是要娶康華公主。就算他嘴巴上說“我雖然娶了她,但我愛的是你”又怎樣,難道她會為這樣一個男人將就?

  並不會,追問只會斬斷兩人的感情關係,只會讓兩人都下不了臺,這種追問沒有半點意義,那她為什麼非要做?

  不應該的,她應該轉身去做該做的、正確的事,她應該……

  淩掌櫃坐上馬車,說:“為了整修園子,上個月爺就已經搬出去了。東家,我們現在該去哪裡?”

  “七美樓,走,我們去七美樓!”她急切地說。

  明明知道不該做沒有意義的事,明明她已經決定要維持過去的關係,可是淩掌櫃一問,她還是想見他、問他,還是想要是非黑白、清清楚楚……

  對,她傻得連自己都看不起。

  接下來的大半天,他們跑遍京城裡所有和衛珩有關的鋪子,但是得到的答案通通一樣,衛珩沒有來過。

  楚槿的精神緊繃著、肌肉緊繃著。她很害怕啊,害怕只要把這口氣鬆開,她整個人都會垮下。

  等到彩霞在天際染出美麗霓裳,淩掌櫃送她回到百花村。

  到了村口,她看見那座被詛咒之山,突然間想起他應該在寨子裡,或許她之前去的那三、四趟他其實都在,只是不願意見她。

  他不想說清楚講明嗎?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嗎?他想拖著拖著,等事實造就,她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只能乖乖咽下去?

  不行,他不可以這樣,喜歡便喜歡,討厭便討厭,怎麼可以給她一個模糊的灰色空間,這樣對他們不是好事。

  她在家門前下車,說:“淩掌櫃,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差這點時間,我送東家進去。”

  “我想一個人走走。”

  “我陪東家走。”淩掌櫃堅持。

  “我沒事的,我只是要一個人想清楚。真的沒事。”抬頭望著淩掌櫃,折騰一下午,現在的她眼底已經沒有中午時的迷茫,雖然傷心,但她已經可以隱藏得很好。

  淩掌櫃思忖半晌,確實該讓她冷靜想想,女孩子的心事,他幫不上忙。

  他清楚楚槿的性子,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或許會傷心、會難過,但是不會為這種事尋死覓活、痛不欲生。

  “好!”

  看著馬車離開,想過片刻,楚槿轉往詛咒之山的方向。

  她並沒有發現背後有人跟著自己,那人走到山前,猶豫片刻後,離開。

  楚槿走得飛快,她其實很累,每走一步都覺得快要虛脫,可她咬緊牙關,硬逼著自己往前走。

  “小丫頭,要去哪兒?”老樟樹問。

  “這些天,他來過這裡嗎?”

  扮鬼巡山的人天天有,她問的肯定不是他們,所以……“你想問的,是在我身前抱你,和你一起淋雨的男子嗎?”

  “是,他來過嗎?”

  “天天來,愁眉苦臉、心事重重。”

  天天來?果然,她猜對了,他一直在寨子裡,只是不願意見她。

  是心中有愧嗎?

  傻子,他有什麼好羞愧的,他為她做那麼多,只有她欠他的分,哪有他欠她的理,真該愧疚的人是她,她不該往他心裡增添負擔。

  一個下午,她越想越明白了,她很清楚他有多重視國家,加入虎賁衛三年多,她親眼看他四處奔忙,始終把國家放在第一位。

  他所有的努力,全是為著國家大業。

  曾有人當面誇獎,說他升官的速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淡淡笑道:“都察院右都禦史算什麼?”

  當然不算什麼,若能扶植上官沐上位,那麼從龍之功肯定歸他所有,到時衛家的榮光會世世代代往下傳,所以不管那個康華公主有多不檢點,有多麼配不上他,他都會娶。

  他要麻痹上官謙,讓他不對自己起疑,他要慢慢成為上官謙身邊不能取代的重臣,到時推翻他是輕面易舉。

  事情夠凊楚了,這會兒她真的可以轉身走開。

  只是她已經走過那麼多的地方找他,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就只差一步距離,讓她掉頭說不過去啊……

  於是,她加快腳步,朝寨子狂奔。

  下山的路建得很寬,但有些陡,夜色照不亮山路,她摔了幾次,卻依舊堅持,她手腳並用爬下去,跑到他的居處時全身沾滿泥巴,鞋子掉了一隻,整個人狼狽不已。

  第一個看見她的,是正在守夜的衛愛。

  他快步上前,問:“槿妹子,你怎麼啦?誰欺負你?”

  她用力搖頭,說:“我要見珩哥哥。”

  聽見她的適,衛愛尷尬,他抓抓頭說:“上次不是告訴過你,爺最近很忙,會留在京城,不會進寨子。”

  楚槿仰頭望向衛愛,眼底浮上淚水,原來所有人都在騙她,把她騙得團團轉。

  她即便忙得快死也要來,煮一堆東西當藉口,只想著或許這一趟能夠碰上他,沒想到一群大男人竟聯手騙她一個小丫頭。

  眼睛眨過,眼淚淌下,她搖搖頭,滿眼失望。

  “你不要哭啊,快告訴我發生什麼事,爺不在,愛哥哥也能替你出頭。”衛愛急了,整個人驚慌失措。

  突地,楚槿恍然大悟,如果他把她當成伴侶,怎麼會讓下屬喊她槿妹子?她只是他的、是整個寨子的妹妹,而不是他要攜手過一生的女人。

  不對不對,他沒有騙她,是她神經線太大條,沒弄清楚這些彎彎繞繞,他只說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可沒說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是好心的想幫助弱小,卻被她錯誤解讀,如今怎麼可以反要怨上他,她真是不曉得知恩圖報的白眼狼!

  咬唇,她再重申一遍,“我要見衛珩。”

  “爺真的不在這裡。”

  “不要騙我,我已經問過風、問過老樟樹、問過……”

  話沒說完,衛珩的聲音從屋裡頭傳了來。“衛愛,讓她進來。”

  衛珩很無奈,又是問風又是問老樟樹的,她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的秘密透漏出來,怎麼都幾年了還沒有長進?

  他不見她的理由有很多,因為他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因為康華公主壞了他的計劃,原定後年的事必須提早進行,這意謂著他成功的機會剩下五成。

  而他要進行的事不成功便成仁,不是活便是死,在這種情況下,他不願意連累楚槿,更別說現在暗處盯著他的人可多了,張家、文家、上官謙、張皇後、大皇子、二皇子……各路人馬異常活躍,每次出寨子他都得不知得擺脫多少人才能夠做事。

  為了保護她,他連衛忠都斷了聯繫,不讓自己親手建立的家面臨半分風險。

  因此他不想見、更不能見她,即使知道她早晚會聽到消息,知道她會傷心難受。

  他懂的,懂她的性子有多驕傲。知道消息後,她肯定會裝作若無其事,會不允許自己被拋棄,會提早一步掉頭離去,就算碎了心,她還是會硬著頭皮向他說一聲恭喜。

  他都想好了,卻沒料到她竟放棄驕傲,想盡辦法找到自己。

  楚槿走進屋裡,她的頭髮散亂,衣服皺得厲害,手上、身上、臉上都有泥巴,左腳只剩下襪子。

  衛珩不舍,自負的她怎能允許自己這樣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是心痛得太厲害,讓她失卻判斷能力,還是眼淚淹死了她的自尊心?

  這一刻,他強烈的想把她抱進懷裡,可他硬生生忍住了。

  就讓她誤會吧,不要解釋,讓她生氣憤怒,讓她親手割斷兩人的關係,倘若之後的事失敗,他寧可她帶著恨、淡漠地看待自己的死亡,也不要她為自己的死痛哭傷心。

  因此他冷眼望她,假裝沒有看見她的邋遢。問:“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他不帶表情的冷漠,往楚槿本就裂開的心臟再插上一刀,頓時碎了一地。

  猛然吸氣,她傾盡全力阻止一波波朝她襲來的昡暈,強迫自己的雙腳站穩,強迫淚水停在眼眶裡,也強迫自己的口氣和他一樣冷靜。

  “我來,是想問幾件事。”每個字她都咬得分外清晰,她握緊拳頭,卻阻止不了停不下來的顫抖。

  “問吧。”看見她全身發抖,故作堅強地挺直背脊,他的心真的很痛。

  “聽說你要娶康華公主?”

  “是。”

  “你喜歡她嗎?”

  “不喜歡。”

  “不喜歡卻要娶,因為她和你要圖謀的大事有關,對嗎?”

  “對。”

  到此為止,證明她的猜測百分百正確,男人永遠把事業擺在愛情前面,只有女人傻傻地為愛情水裡來、火裡去,相信飛蛾撲火可以撲出一段淒美纏綿的愛情。

  “那你還喜歡我嗎?”

  這話問得既大膽又無恥,楚家的家教是不允許閨閣女兒說出這種話的,但她來,求的就是一個清楚明白。

  衛珩的目光平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湧。他應該說謊的,可是看著她淚濕的眼睛,他說不出口,深吸氣,他回答道:“喜歡。”

  “你會因為喜歡我而放棄公主嗎?”

  “不會。”

  她想知道的事全知道了,這樣很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黑是黑、白是白,也沒有模糊地帶。

  追出答案,她應該滿足的,像無頭蒼蠅似的忙過大半天,終於達到目的,她應該感到快意的,可為什麼胸口仿佛破掉一個大洞,裡頭冷風呼呼地吹著,害她不由自主地顫抖?為什麼心臟好像被誰給硬生生扭下來,絞成碎屑?

  恍惚間,她又回到楚家被滅門的那個晚上,火光四起,雨箭密佈,恐懼塞滿胸口,死亡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楚槿幾乎喘不過氣,她的心跳時快時慢,景物在眼前搖晃、模糊。

  她又要死一次嗎?她要暈過去了嗎?

  不要!就算要死要暈,她都不要在他面前。

  揚眉,她逼出一個笑容。“我明白了,你不會因為喜歡我而放棄公主,我也不會因為喜歡你放棄驕傲。”

  這點衛珩早就猜到了。“那就好好抱著你的驕傲過日子。”

  “我會的,不需要你的説明、你的支持、你的保護,從現在起,我會和我的驕傲過日子。”她點點頭。

  “很好,把玉牌交出來吧,從此刻起,你退出虎賁衛了。”

  楚槿又是一陣心痛,他就這麼想跟她斷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即使她還有他可以借助的能力?

  當初她不想加入,是他逼她,現在她不想退出,他又逼她,她就不能自己作主一次嗎?他就非要涇渭分明,非要決裂割棄?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硬生生被敲掉一塊,雖然看不見血,卻覺得疼痛難捱。

  用力甩頭,楚槿試圖甩掉眼前陣陣昏暗,既然想徹底斷絕關係,那她就順遂君意!

  “好。”話出口同時,楚槿心裡那根弦斷裂。

  她被斷掉的弦打中,一條深深的傷口痛得她無法呼吸、無法舉足,無法驕傲地挺直背脊,瀟灑離去。

  “還有其他事?”

  衛珩清冷的聲音落在她耳裡,像把刀子似的淩遲著她。

  “沒有。”

  “既然沒有,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明白。”

  最後再望他一眼,半晌,楚槿木然地轉身,走出他的房門、他的大廳、他的院子、他的宅子,一路上慢慢地走著,走出有他的世界。

  “槿妹子,你怎麼了?”衛愛喊她,她沒聽見。

  “槿妹子,這麼晚,你要去哪裡?”衛孝問她,可她怎麼曉得要去哪裡?

  這一刻,她又回到那個時候,在空無一人的楚家大宅裡頭飄飄蕩蕩,心裡空落落的,看不見未來,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她想靠在老樟樹身上狠狠哭一頓,可她太驕傲,驕傲得不允許自己示弱。

  她告訴自己,不過是做出選擇,而結果不盡如人意罷了,有什麼好傷心的?

  人人都有權利選擇未來的道路,她選擇和他牽手一輩子,他卻選擇放手愛情、追求光明,選擇不同,交集便成為平行,從此天涯一方、各有人生……

  這不是壞事啊,真的,沒那麼嚴重,不需要傷心更別難過,愛情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

  她重新回到山裡,顧不得狼狽、管不住哀慟,一個深呼吸,她加快腳步在林子裡狂奔。隨著風的引領,隨著花草的指示,她跑得飛快,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著,體力快速消失,但她不允許自己停下腳步。

  她鼓勵自己,沒關係,睡一覺就好了,明天太陽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她說服自己,與愛情無緣的女人不只有自己,她們活得精彩絕倫,憑什麼她不能混個風生水起?

  可以的,只要把碎成片片的心掃掃,找個坑埋起來,就能假裝沒事。

  誰規定女人的生命裡一定要有個男人?誰規定胸腔裡頭一定要裝滿愛情?誰規定一個人不能自己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她可以的,一定可以……

  她不斷說著“可以”,不斷抑制胸腔的哽咽,卻管不住自行淌下的淚水。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她耗盡最後一分力氣的時候,她下山了,站在百花村口靜靜地看看家的方向。

  楚槿很想癱坐在地上,但她深吸口氣,逼著自己回家,只要回到有爹娘、爺爺、弟弟的家,一切都會好轉……

  “居然毫髮無傷地從詛咒之山上下來,還說你不是妖魔?”

  聽見聲音,楚槿轉身,看見一張猥褻笑臉,她直覺轉身往後跑,可是後腦一個重擊,下一瞬,她墜入黑暗深淵。

  天亮了,一整個晚上,衛珩屋裡的燈始終沒熄滅,衛愛、衛孝守在門口,來來回回、心神不寧地走著。

  也們隱約感覺有壞事將要發生,尤其對楚槿更是放不下心,她還好嗎?

  衛愛搖搖頭,爺下過明令,槿妹子上山的時候,誰不可以跟。

  衛珩原是要保護楚槿的秘密,卻沒想到這回出了差錯。

  一匹快馬進了寨子,衛忠翻身下馬,問:“小槿有沒有來這裡?”

  “有,但是離開了。”

  “多久之前離開的?”

  看一眼天色,衛愛回,“至少有三個時辰了,怎麼,她還沒回家?”

  三個時辰?糟了!

  目光微閃,衛忠看見衛珩臉色鐵青地站在房門口,他急急上前一步,說道:“爺,小槿她……”

  “我聽到了,昨晚她從哪裡離開的?”衛珩問。

  衛愛回答,“槿妹子上了山。”

  “衛孝留守,衛忠、衛愛跟上。”

  “是。”

  衛珩施展輕功,進入山林,一陣風吹過,他停了下來,閉起眼睛與風對話。

  衛忠不明白衛珩為什麼停下腳步。“爺……”

  他還沒發問,衛珩又邁開步伐,朝百花村的方向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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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3: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許家兄妹下狠手】

  後腦杓一陣陣抽痛,乾涸的血漬染紅楚槿的脖子。

  她清醒過來,緩緩張開眼睛,想挪動身子,卻發現手腳被麻繩捆綁,輕輕一動就全身疼痛,像被車輪子輾過似的。

  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讓自己坐起來,轉頭環顧四周,這是間很久沒人住過的房間,四處結滿蛛網,空氣裡充斥著一股黴味,窗戶很小,窗紙破爛不堪。

  她想起來了,這是百花村民林大山的老家,也只有林大山那種小氣人,才會在蓋房子的時候只留下那麼小的窗戶,深怕少填上幾塊磚頭,被泥水匠賺了去。

  林大山的兒子在城裡做生意,做得不錯,前年把住在百花村的他給接過去同住,臨行前他把田地賣給楚槿,獨獨留下這幢房子,說是將來老了還有個地方可以住。

  這裡確實是個藏人的好地方,林大山人緣不好,不愛與村人往來,把房子蓋在百花村最偏遠處。

  只是……許文傑為什麼把她綁到這裡?他想做什麼?

  吱呀一聲,門打開來,許香菱和許文傑連袂進屋。

  看見她的淒慘模樣,許香菱雙眼發亮,臉上漾出一朵笑花。

  許文傑見她醒來了,湊上前來,討好地道:“醒啦?餓不餓,渴不渴,我給你弄點吃的好不?”

  楚槿不語,冷眼看他。

  “你別生氣,我下手是重了點,但只要你答應嫁給我,我馬上找大夫給你醫治,行不?”許文傑笑著把她的身子扶正。

  真是漂亮啊,光一個眼波流轉,就把他的心勾得發癢。他色迷迷地想。

  “你們想做什麼?”楚槿寒聲問。

  許文傑還傑回答,許香菱已經走到她面前,抬腳用腳背勾起她的下巴,說:“你也有今天,不是很張揚、很厲害嗎?全村上下都被你收買了,很得意是不?”

  楚槿壓下驚懼,力圖口氣平穩。“說吧,你到底想怎樣?我不知道哪裡得罪你,值得你處處針對。”

  她對許家的認識還算清楚,是標準的欺善怕惡,但凡她表現出一點點的膽怯,就會被他們踩著頭往上爬,要想對付他們只能強硬不能懦弱。

  “不知道哪裡得罪我?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你指的是衛珩和孫曉進?難道你真以為,沒有我,他們就會看上你?”楚槿對她的自以為是嗤之以鼻。

  沒錯,許香菱就是這樣認為的,憑什麼他們眼裡只有楚槿而沒有她?明明楚槿沒有一樣比她好,憑什麼孫曉進、衛珩都繞著楚槿轉,而自己只能嫁給老到可以當爹的糟老頭?!

  一個嘴巴子狠狠抽過去,啪地一聲,楚槿左臉瞬間腫起。

  許香菱惡狠狠地問:“不要扯到別的地方去,我問你,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種花,為什麼可以養出那麼多新品種的菊花?你的蘭花是不是從詛咒之山裡采的?為什麼每個人進山都會出事,只有你可以平安走出來?”

  當初楚槿發話,誰家都可以學習如何種出新品種菊花,唯獨許家不能,倘若有人將法子教給許家,往後她若再琢磨出新法子便不教給村人。

  這話讓全村上下史無前例地擰成一股繩,即使許文傑身為裡正也逼不了大家鬆口,眼看著家家戶戶就要發達,唯獨許家被排除在外,他們兄妹心頭那個恨怎麼能消?

  “我能耐,我有本事!”楚槿說著氣死人的話。

  “進山的人都會出事,不是摔斷腿就是折斷膀子,人人都知曉那座山林被詛咒,你卻可以平安進出,莫非你真是妖魔跗身?”許香菱抓住她的頭髮往後扯。

  頭皮一陣麻痛,臉被拉得往後抬高,楚槿不屑地斜眼看她,難道她又想舊招新用,把她活活燒死?

  鄉下人性情樸實,敬天畏地,說不定真會信了她,只不過她不怕,爹、娘、爺爺都在呢,會有人來救她的。

  楚槿冷笑道:“怎麼不說是我為人善良,受老天爺眷顧。”

  “夠了,扯這麼多做什麼?”許文傑不耐煩地推開妹妹,扶著楚槿的肩膀說:“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條,嫁給我,把你那些花田當成陪嫁,一起送到許家。第二條,我去跟村民說,親眼看見你在深夜化身成狐狸進山,清晨時分叼著幾株蘭花出來。你說,到時候大家會不會嚇得想把你燒死?”

  “行,把我架起來燒吧,既然我是妖孽,普通柴火肯定奈何不了我,要不要請來道士,讓他們燃起三味真火?”楚槿冷笑。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只要能夠讓爹娘找到自己,到時候誰燒死誰難說得很,他們可是止小兒夜啼的虎賁衛。

  許文傑噎住,他怎麼都沒想到楚槿竟然不怕死,他恨得呸一聲,把口水吐在地上。

  軟的不成,他抬掌往楚槿臉上轟過去,這一巴掌使足力氣,打得楚槿頭暈目昡,耳朵嗡嗡作響,一道鮮血從嘴角緩緩淌下。

  許文傑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讓你點頭嫁給我,三媒六聘是抬舉你,要不然我立刻在這裡把你給辦了,到時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楚槿被打得歪倒地,但她仍不肯輸了氣勢。“你怎麼會以為我在乎名聲?若我在意,就不會拋頭露面、到處做營生,如果我在意,就會關在家裡學琴棋書畫、做女紅,我是有爹娘的人,不掙錢日子也過得下去。

  “名聲之於我並沒有那麼重要,只不過,你要是真敢這麼做,信不信我要踏出這裡一步,你就會被挫骨揚灰、碎屍萬段?至於許香菱,我敢保證,你將會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活過。”

  楚槿硬是抬頭,瞪著兩人,滿眼狠戾之色。

  她陰毒的表情震住許家兄妹,許香菱一肘子推向哥哥,埋怨道:“我早說過,若是沒本事她能把孫曉進迷得不知東南西北?誰曉得她裙子底下睡過多少男人,叫你一刀子把她給了結,你不肯,現在搞成這樣,真讓她平安走出去,我們還有活路嗎?”

  “我這不是想替咱們家多掙點良田嗎?”許文傑懊惱。

  “想要田還不簡單?!先把她弄死,再把衛家人弄走,你是裡正,沒人耕種的田自然由你發落,就算不成,你還有個鎮長妹夫呢,你沒第一時間這樣做,根本就是因為色欲薰心,想要人財兩得。現在明白了吧,她哪裡是好相與的,千萬別偷雞不著蝕把米,接個燙手山芋在手裡,要是連命都玩沒了……要田?作夢去吧!”許香菱憤慨不已,若不是哥哥猶豫不決,她早就把人給處理掉了。

  “那現在怎麼辦?”許文傑搓著兩手,眼睛不舍地盯著楚槿,但妹妹說得沒錯,命更重要。

  “能怎麼辦,燒了唄!”

  “現在?”

  “不然呢,省得夜長夢多。”

  “現在是大白天,要是火燒起來,很快就會被發現,她要是被救出去,殺人可是要砍頭的。”許文傑這會兒終於想起楚槿那個身材魁梧的爹,越想心越慌。

  “你傻啦,只要照我的吩咐……”

  與此同時,聽看風傳來的消息,衛珩的臉色難看到極致,他越走越快,方向明確地朝某個方向前進。

  衛忠、衛愛不明所以,只能運起輕功,快步跟上。

  很快,他們竄身到一幢舊宅子裡,站定。

  屋內,許文傑正拚命往楚槿身上倒油,深怕沒澆透,讓她留下半條命來指認他們,硬是舍了十斤菜油。

  妹妹說得有道理,到時候火燒起來,等火勢大到被發現引來村人時,楚槿早就被燒成灰燼,而他們也早已跑得不見人影,到時候別說不知道誰是兇手了,恐怕連死者是誰都查不出來。

  “動作快一點。”許香菱連聲催促。

  看著楚槿蜷縮著身子,滿身狼狽,想到這個賤蹄子很快就要在人間消失,她心頭就有說不出的暢快。

  她所有的黴運都是衛楚槿帶來的,倘若衛楚槿沒搬進百花村,她還是村裡最美、最受吹捧的女子,一大堆人搶著娶自己進門,都是她害得自己落到這般境地,衛楚槿根本就是她天生的剋星!

  許文傑加快動作,嘴裡叨念著,“好啦,不要催,馬上……”

  話未說完,砰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頭用力踹開。

  許香菱猛然轉身,看見臉色鐵青的衛珩,還來不及反應,胸口就迎來一掌,她整個人被打飛,背脊重重地撞上牆壁,從牆上摔時,那半面牆轟然傾倒,不少磚塊砸在她身上,鮮血疾噴而出。

  “香菱!”

  許文傑丟下油桶,搶上前,下一瞬他的身子也飛起來了,直接往門外去,頭才剛飛出大門,橫空出現一條粗腿往他腦袋踹去,讓他移了方向直朝木籬撞。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清楚了,那條粗腿是楚槿那個身材魁捂的爹……

  此時屋裡的楚槿眯眼看著前方,衛珩來救她了……她又欠他一份情了呢,他老是這樣,她哪有辦法斷得乾淨透徹?

  這可不行,她不想要心裡裝著他,不想要腦袋裡填著他,不想要已經分開,心卻還要日日夜夜為他疼痛……

  她想拒絕他的靠近,可是身子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無法控制,那沉重感從四肢往上蔓延,軀體重了,腦袋變重了,眼皮重了……頭一歪,她重重地墜入黑暗穀底。

  衛珩沖上前,將全身被澆菜油的楚槿打橫抱起。

  他從沒這樣憤怒過,快步往外飛奔的同時撂下狠話,“別弄死他們,我要他們進十八層地獄!”

  這話實在很矛盾,不死怎麼進十八層地獄?

  不過衛忠、衛愛聽得懂主子的話,齊聲應和,“是,爺!”

  衛忠黑著臉,看著昏死在地上哀號的許文傑,想也不想抬起左腳,用只所有力氣招呼上他的子孫根,這一踩,許文傑當場被痛醒,臉色慘白,痛得發不出聲音。

  他倆商議過後,決定一人分一個,看看誰家的煉獄更難熬。

  衛愛挑選許文傑,他先折下許文傑一隻手臂,再加上剛剛斷掉的重點部位,這樣有點慘,但還不是地獄等級,因此衛愛蹲下身,左右臉各幫他刻朵花。

  衛愛意猶未盡,拿起一個瓷瓶,往他嘴裡倒入兩顆珍貴藥丸,從此以後,許文傑不必怕記不牢日子,因為為每逢初一、十五,他全身的骨頭就會像被千隻蟲子啃噬般,痛上整整十二個時辰。

  偏偏這痛又痛不死人,每痛過一回他便會重獲新生,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強健,如無意外,他將會在痛上九百九十九次之後,骨頭瞬間化成灰。

  沒有骨架支撐的肉體會是什麼模樣?衛愛光是想像就覺得很精彩。

  許香菱的地獄使者是衛忠,衛珩那一掌已讓她摔裂脊骨,待傷勢痊癒之後,她大概得駝著背行走。

  但只是這樣未免太便宜她了,衛忠又補上一腿加一拳,那一腿踩斷她的腿,一拳則是打爆她的顱骨和鼻樑,最在意貌的她從此臉歪目斜、鼻子內凹,帶著一張醜臉過日子——既然她因為得不到男人而為難楚槿,那麼他就讓她更得不到。

  他掏出一瓶藥讓許香菱喝下,她從此會有強烈的生理需要,無時無刻想要男人的安慰,但她的新長相大概沒有哪個男人能吞得下,因此她未來的物件……光是想像,就讓衛忠解氣。

  什麼?殘忍?別忘了,他們虎賁衛可是止小兒夜啼的最佳良藥。

  回到衛家,章玉芬看到楚槿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請來大夫,大夫診治後表示不礙事,楚槿只是肝氣鬱結,喝幾帖藥便行。

  可若是不礙事,為什麼她會沉睡不醒?從清晨到黃昏,她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所有人急得跳腳,可衛珩在一旁,他們又不敢硬將她搖醒,只能幹著急。

  深夜,衛珩坐在床邊,握住楚槿的手,輕歎。他看著她眼下的黑青,怎麼會……才一天而已,她便消瘦如斯。

  “……我帶著東家去很多地方,本以為找過幾處找不到爺,東家便會死心了,沒想到……是我不對,我應該堅持把她送進家門的……”淩掌櫃鉅細靡遺地說出昨發生的事。

  “下去吧!”衛珩揮揮手。

  “是。”臨走前,淩掌櫃看楚槿一眼,滿心愧疚。

  衛珩用被子將她裡緊,抱進懷中,他輕輕撫摸楚槿的臉龐,你還要睡多久?是因為太傷心、不願意清醒嗎?

  “對不起。”他在她耳畔說,親了親她的額頭,指尖輕輕描繪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但他還是不會改變想法,她的安全是他最重要的考量。

  三年多了,他看著她成長,看著她獨當一面、撐起一個家,他從沒想過她小小的肩膀竟可以承擔這樣多,對此他佩服、他心折,也很高興,在她最彷徨無助的時候,陪在她身旁的是自己。

  原本他真的相信可以一直陪伴下去,所以放任她置屋買地,放任她編織美麗的願景,他承諾為楚家報仇,扶持楚棠、楚楓重振楚家門楣,自信滿滿的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但現在……他失去篤定。

  “我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傷心,讓我能夠心無旁騖做該做的事情,好嗎?”

  楚槿沒回應。

  “倘若最後,還是他贏得這局,楚家的仇就別追究了,讓天道去罰他,讓因果去報應他,好嗎?”

  她沒答話。

  “很抱歉對你失信了,你可以不原諒我,但不可以欺負自己,懂嗎?”

  她依舊沉默。

  “我知道你累,就趁這次好好休息一場吧,醒來之後安心過日子,不要胡思亂想,成不成親都不要緊,但一定要讓自己快活,若是想成親,就找個比我更好、更疼愛你的男人,知道嗎?因為,你值得最好的……”

  他對著熟睡的楚槿不停地說著,從月出講到月落,講到星子西沉,帶出東方那一抹魚肚白。

  他得走了,楊公公失蹤,直到現在還沒找到,後宮失去一枚大棋子,還有大把大把的事等著他做,容不得他停留太久。

  臉頰貼上她的輕輕磨蹭,動作帶著濃濃不舍,他很清楚,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聚首。把她放回床上,攏好棉被,衛珩走出楚槿房間,章玉芬和衛忠還守在門外。

  “把你們和小槿的玉牌交給我。”

  虎賁衛的玉牌?猛然抬頭,爺這是要把他們逐出虎賁衛?

  衛忠搖頭,雙膝跪地,“衛忠願意跟隨爺出生入死!”

  “幫我好好守護小槿,這是你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任務。”衛珩凝聲道。

  衛忠與衛珩對視,他堅持和師弟們並肩作戰,堅持追隨爺水裡來、火裡去,他堅持……他的堅持在衛珩的目光中節節敗退。

  衛珩道:“不願意的話,我派衛愛過來,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衛忠怒眼暴張,爺這是在逼他。“爺,屬下沒有做錯事。”

  “違抗命令還不算做錯?”衛珩冷冽的聲音像冰刀子似的。

  對峙片刻,衛忠終是垂頭,啞聲道:“屬下遵命。”

  “記住,我要小槿好好的。”

  “是。”

  “如果我再也回不來,便說服小棠、小楓棄文從商,說服他們姊弟三人不要追究楚家滅門一事。”

  衛忠霍地抬頭。再也回不來是什麼意思?爺行事一向自信,有十分把握才做五分事情,為什麼這回會說出如此灰心之語?

  “回答我,有沒有本事,保他們姊弟一世順遂平安?”衛珩加重口氣。

  爺這是在向他托孤啊!難道情況比他所知道的更險峻?

  青筋冒上額頭,衛忠握緊拳頭,咬牙道:“衛忠發誓,必不違爺之托。”

  這樣就好。衛珩拍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章玉芬怔怔地看著主子踟躕的腳步,再回頭望向衛忠,仿佛領悟了什麼,她倉皇問道:“爺這是……”

  衛忠點點頭。

  眼底泛淚,她不懂為什麼會情況丕變,章玉芬心慌意亂,緊緊揪住衛忠的衣袖,臉上浮起驚惶。

  楚槿始終沉睡,大夫說,是她自己不願意醒來。

  她不吃不喝,藥湯半點都喂不進去,大夫沒轍了,留下一句,“心病還得心藥醫。”

  眾人都知道癥結在哪裡,但她的“心藥”已經走了,衛珩將面臨一場重大危機,無暇顧及她。

  章玉芬試著把她吵醒,她不回,楚棠、楚楓對她說話,她不應,衛忠急得跳腳,知道楚槿這是同自己倔強上了。

  眼見情況不樂觀,於杉二話不說,套上馬車飛快往京城。

  章玉芬知道楚槿心事,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說著——

  “娘知道你傷心,但男女之間就是有這麼多的不得已,也許陰錯陽差,也許環境不允,有太多的狀況不是我們樂意遇見的,但它就是會發生。我知道你生氣又傷心,但朝局險峻,皇上親自賜婚,就算爺不願意也得接受,難道你希望為了你堅辭賜婚、與皇帝杠上,為此承擔性命之危?

  “你不會這麼做的對不對?你在乎,就像爺在乎你那樣,你希望他平安,他同樣希望你順利,你們都希望彼此能夠一世順遂,就算你不在爺身邊,他依舊希望你過得快樂愜意。同樣的,就算爺不在你身邊,你還是會希望,他能心無旁騖地完成大業,既然如此,你就要讓自己好好的,別讓他掛心,讓他一鼓作氣,朝他想要的方向前進,你說,娘講的有沒有道理?

  “醒來吧、傻女兒,逃避不會讓情況變得更容易,何況除爺之外,你還有我們,還有你全心全意想要裁培的弟弟們,你沒有權利倒下去。前天晚上你沒回來,小楓、小棠急成熱鍋螞蟻,誰也不肯去睡,你爹半夜快馬進京,家裡都炸開鍋了。於杉也召集家裡人手分頭找你,大家快把百花村給翻遍了,還是不見你的蹤影,你能想像當時我們的心情嗎?

  “當爺把你抱回來時,看見你昏迷不醒,狼狽得讓人心疼,老把自己當男人,說要重振門楣的小棠躲在樹後哭了,那麼驕傲的小子為了你哭得一塌糊塗,他和小楓、爺在屋子外頭守著你,寸步不離,你那麼在乎他們,怎麼捨得讓他們這樣害怕?就算再傷心,身為姊姊,你有義務安撫他們的不安,懂不?所以快醒來吧,好不好?”

  相同的話,章玉芬說過一遍又一遍,說得口乾舌燥,卻仍不肯停下,她忘不了主子蕭索的背影,更忘不了衛忠眼底的決絕。

  可楚槿還是閉著眼睛,沒有清醒的跡象。

  衛忠進屋,替換章玉芬。

  他用棉被將楚槿裹起來,抱在膝上,他拙於言詞,只會輕拍著她的背,不斷重複說看,“不要怕,你有爹,爹保護你,爹不會讓你受傷。”想起衛珩的囑咐,一向不知道眼淚滋味的大男人頓時紅了眼眶。

  楚棠、楚楓想盡辦法留在姊姊邊,他們不知道姊姊能不聽得見,但仍固執地在姊姊耳邊說著小時候的蠢事,說得自己又哭又笑,一邊期待姊姊能夠哭醒或笑醒。

  入夜,於杉駕著馬車回來,帶回一個陌生的老太太。

  章玉芬不知道於杉此舉是什麼意思,但老太太一進屋,楚棠就傻了,他張大眼睛看著緩步朝自己走近的穆顏,驚得嘴巴闔不攏。

  穆顏眼裡閃著淚光,朝他伸手,柔聲問:“棠哥兒,還記得我嗎?”

  楚棠定眼看她,點點頭,快步奔上前,緊緊抱住穆顏。

  “外婆……”他啞聲道。

  楚棠的舉動讓衛忠、章玉芬嚇一大跳,她是楚棠的外祖母,那于杉是?

  見大家的視線齊齊聚在自己身上,於杉尷尬一笑,低聲道:“我會解釋的。”

  穆顏輕拍楚棠的背,天曉得她有多抱歉。“棠哥兒,難為你了、辛苦你了,很抱歉,外婆沒有早點來。”

  “沒事,我們很好。”

  “我聽你們外公說了,知道這段時日你們有多不容易,你們都是讓人驕傲的好孩子。”楚棠拉過楚楓,楚楓一雙大眼睛看著和姊姊有幾分相似的外婆,心裡倍感親切。

  “外婆。”他脆聲喊道。

  穆顏摸摸他的頭,欣慰道:“我們楓哥兒已經長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

  過去,楚觀疼愛於湘琴,心知妻子放不下親娘,也知道於家薄情寡義,因此一有機會就把岳母接回家中住。

  穆顏極疼愛三個孫子,楚槿的女紅還是她親手指導的。

  “聽說今年都下場考試了,你們爹娘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她滿足地看看楚棠、再看看楚楓,兩個孩子都是人中龍鳳,楚家有後,親家老爺一定很高興,楚家門庭有人可以撐起。

  寒暄過後,穆顏迫不及待想見楚槿,於杉正是專程為此事把她給接過來的。

  穆顏拍拍兩人肩膀,道:“棠哥兒、楓哥兒,這幾天你們肯定沒睡好,聽話,回房好好歇著,槿姐兒的事交給外婆,外婆保證還給你們健康的姊姊。”

  她口氣溫柔,但眼神堅定,短短幾句話就說服了楚棠、楚楓,他們相信有外婆在,姊姊一定會很快清醒過來。

  隨著章玉芬進了楚槿房裡,穆顏心疼地看眼外孫女,轉身對章玉芬說:“辛苦你了,謝謝你為他們姊弟做的,老婆子不勝感激。”

  章玉芬抹淚,“我真心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以後請你也這樣待他們,他們需要娘,而我需要女兒。”穆顏握住章玉芬雙手,眼底充滿誠摯。

  章玉芬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自小無父無母,根本不曉得親人長什麼樣兒,現在有兒女、有丈夫、有母親……她感激老天,更感激爺。

  穆顏摸摸章玉芬憔悴的臉頰,說道:“今晚有我,別擔心,你好好睡一覺,把自己身子養好,棠哥兒、楓哥兒還需要你照料。”

  “好。”

  章玉芬離開,屋裡剩下祖孫倆,穆顏走近床邊,細細審視楚槿,低聲道:“我的槿姐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和你娘一樣漂亮呢。”

  像過去那樣,她脫下鞋子躺上床,將外孫女摟進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她親親外孫女的頭,柔聲道:“外婆的乖寶貝,受委屈了是不?不怕呀,外婆在,有外婆給你靠,什麼傷心事通通說給外婆聽,好不?”

  楚槿沒張開眼睛,但眼皮微微顫動。

  因為太傷心了,所以不願意面對?沒關係,不願醒便多休息會兒,她來說故事給外孫女聽,她的槿姐兒影喜歡外婆說的故事。

  穆顏摟摟她,說道:“外婆以為你有爹娘、有祖父母的疼愛,他們肯定會作主,幫你挑個好丈夫,你的一輩子將會無憂無慮,不會像外婆這樣淒涼,可人算不如天算,誰曉得楚家竟會遭遇無妄之災。楚家滅門消息傳來時,外婆差點兒活不下去,你娘是外婆唯一的指望啊,她好,外婆才好得了,她死了,外婆哪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于家現實,隔天就把我送進家廟,那時我滿心想著,死便死了,不怕的,黃泉路上有你娘、有你們,處婆哪會害寂寞?可我終究沒死成,一日日熬著,竟也讓我熬到今日,熬到能與你們再見,所以啊,老天爺安排的路,哪是我們能夠預測的?

  “現在外婆要跟你講故事、外婆這一生的故事,槿姊兒要認真聽。外婆是罪臣之後,落入人牙子之手,被於家買回做沖喜新娘,我的丈夫于彬體弱,從我嫁進去到他死去,他沒下過一次床,應該說他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即使我細心服侍,他的病情依舊起起伏伏、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沒事,壞的時候,我往往要遭到一番打罵。

  “於杉是我的小叔子,善良有義氣,每回見我受罰,便會為我出頭,可他不過是庶子,替我出頭改變不了結果,到最後是兩個人一起受罰,於事無補。但是身邊多個伴,受罰似乎就沒那麼痛苦了,許是因為如此,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越來越有話聊,甚至漸漸喜歡上彼此。

  “有一次,天寒地凍時節,于彬病情加重,婆婆怒指我克夫,於杉搶白一句,說於彬打出生就是個病秧子,哪能怪到我頭上?然後,我們又一起被罰跪在祠堂裡了。那時天氣太冷,窗櫺都結了霜,眼見我身子承受不住,他說性命比名節更重要,於是擁著我、彼此互相取暖,那天的月色太美,感覺太好,我們都知道不應該,卻克制不了欲望,我們成了夫妻。

  “之後,於彬終究沒熬過那個冬天,他死了,我卻懷上你娘,於是我被送進家廟,於杉被趕出家門,於杉曾經想把我從家廟裡帶出去,但他被于家人欺騙,以為我已經在家廟裡自盡身亡,這一騙就是幾十年。

  “我在家廟裡生下你娘、養大她,看她與你爹邂逅,成就一段好姻緣,我常想,若娘能夠嫁給一個好丈夫一世幸福,肯定是上蒼對我的補償,誰知好景不常,楚家遭遇禍事,你和小棠、小楓流落異鄉。

  “現在的我,很高興沒有死成,倘若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外公、見不到你們姊弟。你外公被衛大人所救,把外公送到你們身邊,查出我們之間的關係,把我從家廟救出來,還將真相透露給你外公,我感激衛大人的大恩大德,雖然我也很難過他讓你受傷、讓你如此哀愁,但我依舊感激他,沒有他,我這輩子終將帶著憾恨離去。

  “衛大人是好人,槿姊兒也是好丫頭,我不知道是什麼促成人們相聚、分離,但我始終相信人與人之間只要結下善緣,就會出現好的際遇,槿姊兒,聽明白外婆的話了嗎?你永遠不曉得生命的下一段會發生什麼事,是好、是壞沒有人可以預測,但你得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如果你在這時候因為痛而選擇退縮,怎麼能夠在未來承接幸福喜樂。

  “等睡夠了就張開眼睛吧,讓外婆看看我的槿姐兒、抱枹我的槿姊兒,聽聽我的槿姊兒,告狀訴苦,好嗎?慢慢來,外婆不急的,外婆已經等那麼多年,等出很好的耐心,我會在這裡陪著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離你而去……”

  穆顏看見了,心酸又心疼,她拍拍楚槿的背,說:“會好起來的,外婆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隔天一早,鞭炮聲響起,村民湧進衛家大門,前來報喜——楚楓考上秀才頭名!

  聽到消息,楚楓沒留在前頭讓眾人包圍、稱讚,而是拉著哥哥一溜姻跑到姊姊床邊。

  他握住姊姊的手,貼在自己頰邊,急道:“姊姊,你聽見沒?我考上秀才了,他們說我是大錦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你有沒有聽見?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沒有辜負祖父、爹爹的期望,我做到了!”說著,激動哽咽。

  楚棠心疼地拍拍弟弟肩膀,眼看瘦削憔悴的姊姊,眼眶再次濕潤,才短短三天姊姊就變成這樣,再下去怎麼得了?

  他跪在床邊,低聲說:“姊姊,小楓這麼努力,就是想得到你的肯定,你快點張開眼睛,誇誇他,告訴他他做得很好,要繼保持下去。”

  楚楓抓著楚槿的手,抹去眼角淚水,說:“姊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想要你誇獎我,我想要你枹抱我,告訴我我是最好的。姊姊,你不要不理我,我很害怕,害怕你和爹娘一樣不要我了……”

  楚槿聽到了,淚水滑出眼眶,墜成一條線,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掙扎著,她覺得很抱歉,她不應該造成大家的困擾,她努力了半晌,終於張開眼睛,大大的眼珠子一眨,又是成串成串的淚水流下。

  楚楓見姊姊在哭,急了,一次次抹掉淚水,但眼淚不受控,自顧自地往下流。

  楚棠更急,他跳上床把楚槿扶起,用他的肩膀支撐著她。“姊姊,不哭、不害怕,有我在,我是男人,我會保護你!”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楚槿連聲說著。

  “沒關係,一點都沒關係。”

  楚楓不管不顧地投入她壞裡,三姊弟抱成一團,放聲大哭,三顆小小的頭顱靠在一起,把這些天的委屈、焦慮全都哭出來。

  于杉和穆顏站在門口,他們互視彼此。

  “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卻是於杉的鄭重承諾,他承諾會用最大的努力,讓他的妻子、外孫們過得越來越好。

  穆顏口氣,說道:“槿姊兒醒了,身子得好好補補,我去煮湯,你幫我燒柴,好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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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6 20:13: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事情皆塵埃落定】

  衛家的生活恢復過去的步調,楚棠、楚楓繼續跟著顧先生念書,楚槿繼續忙生意。

  如今家裡有了外公、外婆,更像一家人了。

  于杉、穆顏認章玉芬為義女,因此衛忠和章玉芬喊兩人爹娘。

  童試放榜後不久,鄉試也放榜了,果然如顧先生所料,楚棠考上了舉人,但名次不高不低居中間,可他贏在年紀小,十三歲的舉人鮮少見到。

  幸而此次還錄取了一個十一歲的周平,雖然他的名次尚在楚棠後面,但十一歲成為舉人可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因此多數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相對地楚棠受到的矚目便少了。

  直到四年後楚棠參加會試,帶著競爭的心情期待在考場上遇見周平再一較高下,可他沒見到周平身影,四處尋訪之下,楚棠才曉得周平志不在仕途,他是衛珩安排的人,之所以會參加鄉試,目的只是要搶走他的風采。

  更教人意料不到的是,他不叫周平,而是周蘋,是戶部侍郎周大人的女兒,她天生聰慧、與眾不同,那次的考試讓她向父親證明白己能力不輸男兒,並爭取到女扮男裝,參與家中經營的機會,此為後話。

  緊接在放榜之後,他們迎來了冬天。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聽說是十幾年來都沒有過的,往常的第一場雪總是薄薄地一層,還沒看夠呢,太陽一出來就融得不見蹤影。

  但今年的第一場雪整整下了一夜,厚厚的雪積了將近半尺,泛著瑩瑩藍光,踩上去嗄嗄作響、一腳一個坑兒,出門要不了半刻鐘就凍得眉毛結霜。

  暖房裡還好,但外頭的花圃情況不妙,見勢頭不對,楚槿領著下人,連夜拿備用木片、稻草,趁著雪未下大趕緊豎起柱子加蓋一層天花板,再購進大量的木炭增溫。

  在這樣的大冬天裡,想讓花開得好,能應付鋪面的每日買賣,可不是件省心的事兒,因此楚槿成日成夜地忙著,腳不停歇。

  這樣看來,楚槿的狀況似乎不算太差,但即使有厚厚的棉衣氊帽,眼尖的穆顏還是發現衛珩給楚槿帶來的影響。

  誰也想不到愛情的殺傷力這麼大、打擊這樣沉重,就算有穆顏想方設法開解,變著法子給楚槿進補,她臉上還是蠟黃蠟黃的,牙齦腫得厲害,連飯都咬不動,只能喝點湯湯水水。

  一段時日下來,她的頭髮掉、體重掉、食欲掉,全身上下掉得剩不到幾兩肉,她的眼下發青,走路輕飄飄的,好像來一陣風就可以把她給吹上天。

  衛忠想替衛珩講幾句話,還沒開口,楚槿就搶在前頭、連珠炮似的說著——

  “婚事的基本要件是門當戶對,咱們小戶人家跑去攀高樓,能不摔死?”

  “這樣最好,偶爾幻想可以舒展筋骨、愉悅心情,若長期幻想,就該找大去看看腦袋有沒有病。”

  “別俗氣,珩哥哥是恩人、是大哥,我們是很鐵的那種交情,結親不成仁義在,幹麼弄得像梁山伯與祝英台?”

  “娶公主?好啊!有個公主嫂嫂,還怕缺靠山嗎?有她牽線,嫁皇子都不難。”

  為了證明自己對衛珩已經毫不介意,她還當大家的面寫了封信給衛珩,信裡問候衛珩日子過得期不期待、愉不愉快?這麼久不見,有沒有天天幸福日日平安?敬國公府整修好後,別忘記請老朋友串串門子……信的最後她還慷慨大方地祝福他和康華公主早生貴子、婚事圓滿、琴瑟和鳴、鶼鰈情深。

  什麼好話全讓她說盡,再批評她心胸狹隘,可就真的沒有天理了。

  收到信,衛珩苦笑,她果真和他想像的一樣驕傲。

  就這樣,楚槿想著、忙著、瘦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天結束,迎來新的年頭。

  這個新年有穆顏加入,增加不少年節氣氛,畢竟章玉芬是江湖兒女,對於許多傳統習俗理解得不那樣充分。

  因此今年是衛家有史以來最盛重的祭祖儀式,他們的年夜飯有模有樣,每道菜都有吉祥寓意,只是餐桌上沒有衛珩和七德,場面顯得有些冷清。

  於杉特地準備一堆煙火,卻也沒燃起楚槿對過年的熱情,她怔怔地看著夜空,想起去年衛珩給的承諾。

  他說:“喜歡煙火怎不早說?明年過年我你備下。”

  結果年到了,有煙火卻沒有他。

  她的心像被人挖去一塊,偏偏那一塊負責掌控她的喜悅快樂,少了它,她的笑容變得勉強。

  年初二過後,楚槿又開始忙起來,京城各家寺廟的祭拜潮來臨。

  過去她在白馬寺前頭擺攤,只能做一家廟的生意,現在她有鋪子,能夠同時做很多家廟的生意。重點是,百姓以鮮花供佛的習慣漸漸養成,這讓鋪子的營收年年上升。

  現在,要前往寺廟祭拜的百姓,若不是在出門前繞到鋪子裡買花束,就是會事先訂好鮮花,讓鋪子裡的夥計送過去。

  今年,在淩掌櫃的操持下多了一家新鋪面,而另一家鋪面擴大兩倍,新鋪子成立,人手剛補上,還不熟練呢,因此楚槿這幾天會進鋪子裡幫忙。

  於是天未亮,於杉就駕起馬車載著楚槿進京。

  鋪子裡還不見客人,卻已經忙得熱火朝天,根據前兩年的經驗,今兒個大家會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因此鋪子後面已經把包子給蒸上,誰餓了就去抓一個來填填肚子。

  楚槿穿著夥計服飾,一進到鋪面,熟門熟路地挑、紮花,她的動作飛快,紮出來的款式眾多,經常是客人爭著要的。

  卯時未過,顧客越來越多,來來往往在外頭送花的夥計也忙得足不點地,於杉見狀,幫著拉車送貨。

  淩掌櫃今天特地坐鎮新鋪子,收錢收到手軟,還因為櫃面上幾盆款式別致的插花拉到不少長期合約。

  午時過後,上門的客人漸漸少了,可以分出人手去整理花材、打掃鋪面。

  淩掌櫃派人去訂兩個席面,晚上讓大家飽餐一頓,早點回家,準備明天再接再厲,迎接另一回合挑戰。

  申時末,花材已經整理得差不多,門口卻進來個男人,一進門便往插花櫃子前一站,問道:“還有沒有盆花?”

  這些天進門的客人大多要去拜佛,買的以花束為主,很少人會挑選盆花,因此為了年節添熱鬧訂購的盆花早在辰時之前就送出去了,鋪子裡的所剩不多。

  聽見客人詢問,楚槿直覺抬頭。

  那是已經成為恭王世子的成緒東,也是曾與楚槿定下娃娃親的男子,兩人對上眼,都怔住了。

  成緒東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臂,激動問:“你是槿妹妹對不對?槿妹妹還記不記得我,我是緒東哥哥!”

  楚槿從沒想過兩人還會見面,更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她掙扎著想抽回手臂,成緒東卻不允。

  他是喜歡楚槿的,若沒有那場滅門之禍,他會高高興興地期待著與楚槿成親的日子,他的槿妹妹聰明慧黠,性子溫和,笑起來漂亮的眼睛像是蓄滿糖水似的。

  他真的相信,如果他的妻子是槿妹妹,他們一定可以夫妻恩愛、琴瑟和鳴,而不是像如今……

  楚槿低聲道:“對不起,您認錯人了,我姓衛。”

  淩掌櫃也發現不對勁,趕緊放下算盤,湊過來試著隔開兩人,但成緒東使勁將他推開。

  淩掌櫃微怒,然而沒忘記此時正值多事之秋,他不能替爺惹事,強壓怒氣,他道:“這位爺,我們家丫頭冒犯您了嗎?我代她給您致歉。”

  成緒東緊盯著楚槿,他確定她就是槿妹妹,她長大了、變得更美麗了,通身的氣度比起他撒潑的妻子那是雲泥之別。

  “槿妹妹,你賣身給他們了嗎?別怕,交給我,我幫你贖身,我會給你個好生活,你再也不必拋頭露面。”

  楚槿著急了,她跟這人有仇嗎,刻意隱瞞的身份,他非要當眾揭開,是想害死她不成?

  這時候,門口進來一群女人,以恭王世子妃趙月娘為首,後面跟著丫頭、嬤嬤和姨娘秦麗貞。

  在歲月的搓磨下,短短幾年,秦麗貞變得又老又瘦,明明還不到二十歲,額頭已經出現幾道橫紋,手背青筋畢露,可見得日子過得艱難,她唯唯諾諾地跟在趙月娘身後,姿態不像姨娘,倒像個丫頭。

  “這是在做什麼?世子爺怎麼當街拉著姑娘不放?就算瞧上眼也不能這般不管不顧,臉皮子不要了嗎?”趙月娘刻薄道。

  她很囂張,但她有本錢囂張,不說成緒東在她娘家的幫助下得到京官職位,去年成緒東能夠順利請封世子,這筆功勞也得算在趙月娘頭上,更何況那個亂七八糟的後宅還得她幫忙撐著呢,沒有她的狠戾霸道,誰能治得了秦麗貞?

  一看見她,成緒東就像老鼠見著貓,乖乖鬆開楚槿的手。

  若是個寬厚的,見此也就歇了事,可趙月娘哪是那種人,只見她緩步走到楚槿面前,上下打量幾眼,確實姿色不差,方才聽成緒東喊她槿妹妹,莫非她長得很像楚家那個短命鬼?“世子爺喜歡也成啊,掌櫃的,這姑娘我買下了。”她拉起楚槿的手腕,輕拍兩下,說道:“跟我回恭王府吧,咱們家世子可是再溫柔不過的多情男子,往後你就跟著世子爺吃香喝鋉、過好日子唄。

  “我不是個會虧待人的主子,只不過我大度,你也得謹守本分,再怎麼說,妾就是個下人、是男人的玩物,你可別存了什麼多餘的心思,否則把自己的日子給過艱難了,可別怨我器量狹小。”

  她這番話句句帶刺,成緒東卻半句話都不敢開口,像只哈巴狗似的跟在趙月娘身後陪笑著。

  楚槿將手抽回,硬聲道。“夫人開什麼玩笑,民女有爹有娘,不是賣身奴才,來這裡不過是想學手技藝,能夠掙銀子奉養爹娘罷了,更何況我已經說了親事,怎能跟夫人走?”

  “聽聽,人家是有骨氣的,可不是那等成天想方設法,想往世子爺床上占位置的賤貨。”趙月娘說著,她瞄了秦麗貞一眼,秦麗貞縮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給縮進老鼠洞。

  冷笑一聲,趙月娘改看向成緒東,柔聲道:“大錦王朝是講律法的,這等強買強賣的事咱們可不能做,萬一傳揚出去,對世子爺的名聲可不好,是不?”

  成緒東背後升起一股寒意,連忙軟聲相哄,“好了好了,夫人別生氣,不過是認錯人而已:認真看看也不是那麼像,咱們快點把花給買好,康華公主還在等咱們呢,再過幾天康華公主就要大婚,多少人急著往她身邊湊,夫人要是去得晚了,怕是會遭埋怨。”

  康華公主可是要嫁給皇帝跟前的一等大紅人衛珩的,要是能巴結上,日後官位還怕不能再往上升一升。

  趙月娘不滿地瞪他一眼,說:“既然知道不能去晚,還磨蹭半天?”她隨手往櫃上鮮花一指,道:“就這盆了。”

  淩掌櫃連忙搶上前,說道:“夫人真有眼光,這是咱們東家插的。”收下銀錢,他躬著身親自把盆花送到馬車上。

  一行人離開後,楚槿望著成緒東的背影,想起衛珩說過秦麗貞、成緒東在這樁婚事上是各取所需。

  婚姻,只是各取所需的東西嗎?

  那麼康華公主是他的所需,因此成為他的選擇?

  楚槿的心越發沉重……

  明天就是衛珩和康華公主的大婚之日

  早上起床,楚槿就恍神得厲害,明明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改變,應該儘快從泥淖裡脫身,可是理智分析很快,真實呈現很難。

  她不知道遺忘一段感情需要多久的時間,也不知道光是從不甘心到甘心需要用多大的力氣來撫平。

  因為不知道,總覺得前途渺茫,不知愛情會在哪裡停頓,還是會一直一直在心底持續發酵,直到胸口裝不下了,爆炸四散。

  楚槿披著雪白的狐裘披風,走到外頭看月亮,那是衛珩尋來的皮子。

  她那時還說:“這是名媛貴婦賞花穿的,我不是去賞花,是下田種花,一進一出便是滿身大汗,哪裡用得著這個?”

  他笑了,說:“收著,早晚會用到。”

  她相信那是暗示,暗示他早晚會讓她成為貴婦,可誰曉得計畫遠遠快不過變化,命運並不完全掌握在人們手裡。

  成親後,他也會像成緒東那樣變成一個唯唯諾諾、連粗氣都不敢喘的男人嗎?康華公主只有比趙月娘更跋扈囂張的分。

  她搖頭,這種想法很糟,有見不得別人好、心量小的嫌疑,不應該的。

  尋根木樁子坐下,楚槿仰頭望天。

  才幾天,雪就不下了,春天正式來臨,樹梢竄出不少綠芽兒,再過幾天百花村裡將會換上一副新顏色。

  煎幾天,她聽見楚棠悄悄問顧先生,什麼時候才能跟在衛太哥身邊,那是他和衛珩之間的約定,因為約定,楚棠放棄會試,耐心等待三年。

  顧先生說:“你衛大哥最近很忙,他是言而有信的人,等他忙完就會來帶你。”

  這些對話刻意避開她,就算楚棠還是個對感情懵懂的孩子,也多少猜出她那場病和衛珩有關係。

  是啊,衛珩確實很忙,忙著成親、忙著大業,忙著取信于上官謙,以便在最恰當的時機點把上官沐推上龍椅。不管五年或十年,他都會堅持到底,這種人才是做大事業的男人,能夠擁有衛珩這個盟友,是上官沐前輩子好香燒太多。

  “睡不著嗎?”

  楚槿轉頭,看見穆顏站在房門口。

  穆顏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

  “外婆。”楚槿起身,走到廊下。

  穆顏拉著楚槿在階梯上坐下,環過她的肩膀,溫聲問:“在想明天?”

  “嗯。”

  “很難放下?”這孩子的性情和她娘很像,喜歡硬撐,明明想著念著痛著,卻滿口無所謂。

  搖搖頭,楚槿沒有回答。心中卻道:放不下也得放,不是嗎?

  “那年,你娘從外頭救回一個受傷的男子,我教她男女授受不親,可她啊,每天往人家房裡去送湯送藥,又不是丫頭,何必伺候得那樣周到。”

  她知道,那個受傷的男子就是爹,這個故事她聽過很多回。“娘一見到爹,便喜歡上了?”

  “是啊,你爹氣度好、相貌堂堂,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而你娘受我拖累,怕是尋不到好前途。門不當、戶不對,那時候外婆滿心煩吶,憂得吃穿不香,只是見你娘那樣快活,總是心疼。”

  “所以放任娘自在?”

  “哪能呢?這世道對女子嚴苛,為著她好,還是得向她說說世情。”

  “然後?”楚槿起了興致。

  “你娘回答,‘倘若這輩子我只能快活這一回,娘為什麼要阻止?’這話問得我心酸難當,你娘從小跟我在家廟裡長大,穿粗布衣、吃青菜豆腐,長到五歲連金簪是什麼都沒見過,更沒有同伴朋友,只能與我說話,她確實不知道什麼叫做快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奢求長久,只願痛快一回,我怎能阻止?

  “幸而你父親像你娘說的那樣好,他信守諾言,八人大轎把你娘抬進相府。在情感上頭,你娘比我更勇敢,我常想,當初如果我勇敢一點,拼著一條命逼於家將我休棄,或許我不必和你外公長年分離,或許你娘的童年就有爹有娘,可以像別的女孩一般被寵愛長大,或許你們會有幾個舅舅,在你們最辛苦的時候護著你們……”她歎口氣,說不下去。

  楚槿摟著穆顏,道:“沒關係,現在都好了,外公回來,我們全家團聚在一塊兒,小棠、小楓有長進,未來會好的。”

  “我同意,未來會好的,但是槿姊兒,外婆必須告訴你,傷口不要怕被看見,誰的人生不是坑坑疤疤,不要捂著掩著、任由它潰爛,攤開來、治好它,這不會是你人生唯一一次受傷,你必須學會不害怕。”

  楚槿垂眉,她何嘗不知道?

  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她任由清風拂面。

  吹吧、吹吧,吹幹她的傷口,吹淨她的心胸,她不想抱著哀傷過日子,她也想要開朗快樂……

  一陣強風吹來,突地,她全身緊繃。

  她快步跑到院子中央,仰頭、閉眼,好半晌她再張開眼,對穆顏說:“外婆,你先睡,我有事。”

  丟下話,她顧不著穆顏的反應,快步跑到衛忠和章玉芬房前,用力敲房門。

  衛忠打開門,瞧見她一臉驚惶,問:“小槿,怎麼了?”

  “爹,帶我去寨子,我有很重要的事!”

  衛忠喟歎,他壓住她的肩膀說:“爺不在那裡。”

  “我知道,那虎賁衛在不在?五千名精兵呢?是不是也都不在?”

  小槿為什麼這麼問?

  衛忠知道那五千精兵的存在目的,但是不對,不是現在,事情進展不會這麼快,爺的佈置尚未完成……等等,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讓他參加會議的?

  “爹,我們去看看吧。”楚槿哀求。

  如果風沒說錯,那麼衛珩根本沒打算迎娶公主,他是想在婚禮當天推翻上官謙,擁護上官沐上位。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寧可她傷心,也不願意說出真相?她不是毫無能力的女子,她可以幫助他的啊。

  理由只有一個——此行成功機率太低,送死的可能性過高。

  他想把她徹底排除在危險之外!

  難怪他要她退出虎賁衛,難怪他不准她去寨子裡,難怪爹這幾個月都不再出任務……

  “小槿,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有很糟的預感。”

  衛忠想了想,道:“好,等我一下,我們馬上出門。”

  關起門,他手指微抖,一面換衣服,面對自己說:不會的,沒有這麼快,爺從不貿然行事……

  兩人風塵僕僕地趕到寨子,裡頭空蕩蕩的,五千精兵果然不在。

  楚槿失魂落魄,她猜對了,衛珩此行凶多吉少。

  衛忠在跳腳,問留守的人,確定自己早早就被排除在外,難怪爺要對自己托孤,他氣炸了!

  楚槿很慌亂,但她知道,不可以傻傻待在這裡等噩耗傳來,她承受不起的,她必做點事……

  她跑到院子裡,展開雙手、仰頭望天,再也管不得什麼秘密不秘密,她揚聲大問:“請你們告訴我,我可以做什麼?”

  她閉著眼睛、伸展雙臂,挺直背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維持將近兩刻鐘。

  接著,她放下手,轉身對衛忠說:“集合寨子裡所有的人,我需要幫忙。”

  天亮了,迎親臥伍在敬國公府面前排成長長一列。

  舉牌的、樂手、喜娘、抬嫁妝的……浩浩蕩蕩共兩百多人,全是虎賁衛及衛珩手下精兵所扮,宮裡也安插將近百人,剩下的人則已經在密道附近集合,宮裡宮外全都佈置妥當,就等著大旗一舉,進行突襲。

  宰相盛為桐會聯合虎賁衛的官員適時施放藥物,控制百官,而楚相在世時聯絡的朝臣將會在衛珩控制大局之時拿出先帝遺詔,擁護上官沐上位。

  這樣的佈置對衛珩來說不算最好,若依他的計畫,至少還要一、兩年時間,他需要更多的兵,更龐大的支持者,他想等到上官謙眾叛親離,想等他的身子再掏空得更厲害些。

  但是康華公主和張家讓他不能再等,這兩個月的情勢變化也讓他不能等,上官謙對他的各方測試讓他嗅出危機。

  吉時未到,敬國公府大廳裡,衛珩、上官沐和幾名虎賁衛高層圍著桌子,細細討論著該如何行事。

  這時候廳門打開,衛愛快步進屋。“爺,宮衛全數出動,京畿大營也派出一萬名士兵,將宮外團團包圍。”

  衛信跟在他身後進來,道:“稟爺,楊公公找到了。”

  “他死了?”衛珩凝聲問。

  “是,眼珠子被挖出來,十指全斷,身上找不到一塊好地我。”

  “曲婉兒呢?”

  “被軟楚了,咱們的人無法聯絡上她。”

  他沒猜錯,上官謙確實對他起了疑心,這場婚禮不是試探,而是想要他的命!

  衛珩打開門,緩步走出屋子,任由風吹拂,二月春風似剪刀,刮得他臉頰隱隱生疼,他眺望遠方、凝神與風對話,片刻後再度走回廳裡。

  “大皇子被軟禁了。”他說。

  “衛大哥怎麼知道?”上官沐問。

  他沒回答上官沐的問題,卻道:“上官謙懷疑我和大皇子聯手,想要逼宮。”

  “我們行事一直很小心,怎麼……不對,和大皇子聯手?他怎麼會這樣想?”

  “皇后大概吹了不少枕頭風,加上這段時日我頻繁進出朝臣家中,便疑心上了。”

  那些朝臣是楚相在先帝駕崩時便開始聯絡的,楚相留下名冊及遺詔,讓他循著名冊一個個聯繫,因時程拉近,他必須加快動作,許是行事太匆促露了餡。

  上官謙是個眼睛容不下半顆沙子的,心有懷疑,自然是要將他逮捕入獄……現在他必須賭,賭上官謙曉不曉得今天的計畫,倘若上官謙知道,那麼連最後的五成把握他都得雙手奉上。

  他不可能帶著這麼多人陪自己死。

  思索片刻,衛珩道:“阿沐,上官謙已有佈置,想必對我他勢在必得。假設他不知道今日的計畫,我是他唯一的目標,那麼還有機會選擇,我們可以暫停計畫,你領著虎賁衛和五千精兵全身而退。”

  屆時,他只要略施小計,定能讓上官謙認定他是為大皇子做事,上官沐就能保命。

  上官沐緩聲回答,“衛大哥,我知道計畫暫停代表什麼,代表我可保住性命,虎賁衛將會交到我的手上,我有錢、有人,可以另尋機會,重新來過,可代價卻是將失去衛大哥你。我絕對不要!沒有衛大哥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為什麼要保全自己而失去你。”

  “你忘記先帝遺詔了?”衛珩擰眉,成大事者怎能拘泥於小節?

  “衛大哥真的認為沒有你的籌畫,我有足夠能力在未來兩、三年內將上官謙趕下臺?何況我相信此事結束之後,必定會迎來一場秋後算帳,那些與衛大哥聯絡過的百官絕對會受到波及,到時又是一場浩劫。

  “而且經此一事,上官謙必定疑心更重,誰曉得什麼時候會懷疑到我頭上,怕是等不了我做足準備就會命人暗殺我,這種事他又不是沒做過。賢官被殺、忠臣被害,朝堂千瘡百孔,衛大哥認為在他治理下的大錦王朝還可以撐多久?

  “照原計劃動手吧,再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我看好五千精兵,他們可以一對三,京畿大營算什麼?宮衛算什麼?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般人。”

  聽上官沐說得振振有詞,衛珩拍拍他的肩膀,他長大了,變得懂事、沉穩了,尤其是待自己的一片心思,令他無法不感動……

  衛珩深吸口氣。“確定不後悔?開弓沒有回頭箭。”

  “確定不後悔,開了這把弓,我就沒想過要回頭。我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但是黃泉路上見著父皇,我也不赧顏。”上官沐抬頭挺胸道。

  話音才落,便聽見外面鞭炮聲震耳欲聾。

  一聲尖細的嗓音大喊,“吉時到!”

  上官謙比衛珩想像的更迫不及待,迎親隊伍才剛進宮,他們就被宮衛團團包圍。

  衛珩上前一跪,問:“臣敢問皇上,這是何意?”

  上官謙長期服用虎狼之藥夜禦數女,身子幾乎掏空,他的臉色蒼白,唇色黯淡,但臉上仍然帶著倨傲。

  天底下只有他負人,怎能讓人負他,即使是他的親生兒子,即使是自己最倚重的朝臣,只要踩到他的底線,他就不允許他們全身而退。

  “衛卿心知肚明。”

  “臣不懂,皇上賜婚,臣依命進宮迎娶康華公主,從過去到現在,臣從未違逆過聖意,不知怎會引得皇上懷疑?”

  這時,天空飄來一片烏雲,迅速掩去當空皓日,短短片刻間烏雲越驟越多,四周越來越暗,風一陣陣吹起,讓人心生不安。

  上官謙轉頭看一眼張皇後和張尚書,張尚書會意,問道:“這段時間衛大少沒少進出朝臣家裡,試問,衛大人籠絡朝臣,目的是什麼?”

  “張大人言重了,莫非你不曉得皇上想推百官清廉制,若不聯絡幾位朝臣率先挺身當表率,誰願意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銀子?”

  聽到這裡,上官謙看著張尚書,臉上更加不滿。

  看著兩人的互動,衛珩冷笑。果然上官謙只是猜測,沒有證據便大張旗鼓圈禁大皇子,甚至調來京畿大營,行事毫無章法,只圖一個痛快,他這個皇帝快當到頭了。

  他賭贏了!上官謙並不知道今日計畫,五成勝率回籠。

  張皇後見狀況不對,忙道:“皇上,衛珩可是買通楊公公探聽宮中之事,若無造反心思,何必在後宮安插棋子?”

  安插棋子確實觸犯宮中大忌,瞬間,上官謙目光變得淩厲。

  衛珩冷笑,“皇后娘娘說我買通楊公公便是我買通的?皇上,臣心中無愧,願與楊公公對質!”

  “你明知道人死了,還說這種話?”

  衛珩倒抽口氣,故作驚訝。“臣不知道楊公公死了……但臣知道楊公公是張府的遠房親戚,當年還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過。”短短幾句話,他就在上官謙心頭埋下種子。

  果然,上官謙眼底升起懷疑,視線落在張尚書身上。

  衛珩續道:“臣還有一事,必須啟稟皇上。”

  “說!”

  “張大人不滿臣心悅玉儀公主,深怕臣與大皇子結黨,成為二皇子的敵手,可他不曉得,臣忠心的永遠是坐在龍椅上那位。”

  衛珩正在拖延,京畿大營將皇宮團團圍住,他的五千精兵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密道進入宮中需要時間,密道是先帝命虎賁衛築的,上官謙並不知情。

  此話說得鏗鏘有力,上官謙心神微震,看一眼目光閃爍的張皇後,道:“衛卿別惱,既然此事是有人從中挑撥,不如你到大理寺坐坐,把事情說清楚,裡頭都是你的老長官,怕也不會為難於你,如何?”

  “今日是臣的大婚之日,若往大理寺一坐,不曉得會生出什麼謠言。”

  “放心,衛卿無造反之心,到時朕必定下旨,親自為你闢謠。”

  莫名其妙地風越來越大,獵獵風聲吹散了上官謙的聲音,吹得有人站不住腳,無來由的不安。

  上官謙正要命人逮捕衛珩,突然一陣奇風吹來,把他吹個趔趄。

  這時候,衛和向衛珩點點頭,精兵已經入宮!

  衛珩瞅準時機,一聲令工,精兵迅速擁上,宮衛剛反應過來,已有數十人被斬於刀下,倏地兵器交擊聲不斷交戰,四周一片混亂。

  衛珩撕掉喜袍,抽出藏在懷中的長劍,躲過幾撥攻擊,想搶身到上官謙跟前,不少宮衛已經上前護著上官謙往殿裡退。

  衛珩心知絕不能讓上官謙進到殿裡,他不要命地朝宮衛揮動刀劍,招招致命,七德跟在他身邊,拚殺出一條血路。

  刀起刀落,鮮血飛濺,轉眼宮衛折損近半,這時一聲呼嘯,屋頂上黑壓壓地冒出了一圈人。

  上官謙揚聲怒喊,“射,把人全給我射死,一個不留!”

  弓箭手聽令,舉弓。

  “阿沐,上官謙交給你了!”衛珩喊道。

  躲在樂手當中的上官沐搶身上前,施展輕功朝上官謙飛奔而去。

  衛珩領著七德飛身上簷,斬殺弓箭手,說時遲那時快,幾百枝前朝他們射去。

  在半空中,腳下沒有支撐,躲得了一躲不了百,眼見他們就要折在羽箭之下——一陣怪異狂風自下往上吹,將數百枝羽箭帶到天空。

  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的光景,反應遲鈍的弓箭手還來不及抽出下一枝箭,就讓衛珩等人砍下頭顱,血花四濺,殘肢斷臂齊飛。

  風越吹越狂,守在宮外的京畿大營士兵根本聽不見宮裡頭的廝殺聲,他們連站都站不穩,被吹得東倒西歪。

  很快,奪位之爭結束,上官沐勝利,所有人歡欣鼓舞之餘,也討論著剛剛的異象。

  衛珩明白是怎麼回事,心情是說不出的澎湃。

  上官謙一死,百官擁上官沐上位,遺詔出世,塵埃落定,他把朝堂交給盛為桐,自己跳上馬背,飛快奔回寨子。

  寨子裡,數張長桌擺中間,桌面上鮮花酒水凊茶擺齊,百炷凊香插在子裡,燃起一陣陣濃煙。

  穿著白衣的楚槿站在臨時搭起的高臺上,雙掌合十,仰頭、行五體投地跪拜之禮,緊閉兩眼、喃喃自語。

  汗水濕透她的衣服,她卻渾然不覺,重複著同樣的姿勢,不斷念著咒語。

  “夠了——楚槿,夠了!”衛珩跳下馬背,朝高臺跑去。

  楚槿沒聽見,嘴裡還是祝念著,用只所有的專注力祈求他平安。

  只要他平安歸返,只要他無傷無事,其他的事她通通不在乎了。

  皇帝、王朝興盛衰弱、家仇能不能報、他娶不娶公主……她通通不在乎了,只要他回來,只求他平安。

  衛珩奔到高臺下,大喊,“沒事了,我回來了,小槿,我已經回來了!”

  這次他靠得夠近,風將他的聲音帶進她耳裡,楚槿聽見了,低下頭,看到衛珩漂亮到天怒人怨的臉,不禁笑開。

  回來了,他真的平安回來了……楚槿放下心中大石,整個人一鬆懈,仿佛失去支撐般腳一軟,從高臺上掉了下來。

  衛珩心頭一緊,竄身飛起,在半空中穩穩地將她抱進懷裡。

  只是兩隻手、一個胸膛,她卻覺得有無數的安全感綿綿地將她圈住,無數的幸福絲絲地將她包裹,她知道、明白、清楚,這堵牆是她最想滯留的地方。

  “事情解決沒?”

  “已經解決了。”

  “上官沐當皇帝沒?”

  “當了。”

  “你娶公主不?”

  他失笑,這才是她最想問的問題吧。“如果砍了公主爹,公主還願意下嫁的話……”

  “你就娶?”她的眉頭皺起來。

  “我也不娶。”妻子他當然要娶最稱心合意的。

  這個答案讓她笑得開心。“我累了。”

  “嗯。”

  “我想睡覺。”

  “睡吧。”

  “我要睡很久,你會陪我嗎?”

  他不能陪她睡很久,但是……“我保證,你醒來的時候,我一定在。”

  “說話算話,我要睡了。”

  “可以,但你少問件事。”

  “什麼事?”

  “楚家的仇,報了嗎?”

  此話一出,昏昏欲睡的楚槿突地瞪大眼睛,“兇手是……公主爹?”

  “對,兇手已經伏誅,你祖父母父母楚家兩百多口人都可以瞑目了。”

  聞言,楚槿長長地吐口氣,憋在胸口多年的怨氣終於消除,她覺得好輕鬆,也真的累慘了。

  “等我睡醒,再從頭到尾告訴我,好不好?”

  “好,你安心睡,睡醒後,我一五一十告訴你。”

  把頭靠進他懷裡,他身上有濃濃的血腥味兒,但聽著他的心跳,她睡得分外安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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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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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8-7-16 20:14:1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繼續我們的幸福】

  春日,和風徐徐,一陣陣地吹得人心發暖。

  敬國公府裡一片祥和寧靜,衛楮領著五歲和四歲的曾孫在樹下練拳,稚嫩的呼喝聲讓坐在一旁的穆顏、於杉笑彎眉毛。

  他們是特地過來和衛楮過論楚棠的聘禮要準備些什麼,沒想到一看到曾孫,衛楮的注意力全給拉走了,哪還有心情討論聘禮。

  衛楮常說:“當年我忙著打仗,無法親自教導珩兒,搞得他只和師父親不與我親,得不償失吶。”

  這會兒機會送到他跟前,他能不搶嗎?他發誓非要教出一對不親爹、只親曾祖父的好男兒。

  楚家和敬國公府只隔一條街,連馬車都不必套,用走的就可以走過來,穆顏每次都把這段路當成是在練身子。

  穆顏的身子越來越好,她和于杉認章玉芬當義女,現在和衛忠夫妻、楚棠、楚楓一起住在楚府。

  楚棠已經二十歲了,他在前幾年參加會試、殿試,和姊夫衛珩一樣也成了探花郎,傳為美談。他如願進入翰林院,如願進了虎賁衛,他一路追著姊夫的腳步往前跑,不肯稍停。

  已經交換過庚帖,他的成親物件是戶部侍郎的女兒周蘋,也是當年和楚棠一起考上舉人,年紀卻比他輕的周平。

  對於這個嫂嫂,楚楓非常不滿意,他堅持,“是我先喜歡周蘋的。”

  這話不完全錯誤,剛開始周蘋和楚棠遇在一起只會攀比、競爭,與其說他們是朋友,不如說是競爭對手,兩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

  倒是楚楓一眼就瞧中周蘋,時常同楚槿說:“姊姊,我將來要娶蘋姊姊為妻。”沒想到最後,喜歡的女子被哥哥捷足先登,為此他和楚棠冷戰大半個月。

  楚槿為調解這對兄弟,安排他們坐在屏風後面,聽她和周蘋私下對話。

  她問周蘋,“你為什麼願意嫁給小棠?你們一見面就像鬥雞似的吵個不停,以後鎮日吵吵鬧鬧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周蘋竟回答,“若是瞧不上眼,怎會與他鬥?”

  難不成她對自己溫柔細語,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瞧不上眼?楚楓倏地像戰敗的公雞,垂了雞冠,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鬱悶好久,穆顏看不下去,這才出聲開解,“你不懂女子,女子希望被保護寵愛,因此會挑選肩膀夠寬、背夠厚、閱歷豐富,能夠為自己遮風避雨,引領自己向前行的男人,小楓,你不是不夠好,而是輸在你比蘋兒年紀小。”

  楚楓若有所思,然後他開始訓練自己,希望有副厚實肩膀,能為喜歡的女人遮風避雨。為了贏哥哥,他十二歲考上舉人,十五歲考進士,拿到狀元郎名頭。

  遊街那天,他滿眼驕傲地對周蘋說:“給你個機會,重新挑我。”

  周蘋的反應是笑得前俯後仰,說:“你再優秀也是我弟弟,我怎麼會嫁給弟弟?”唉……他果然是輸在年紀。

  之後楚楓也進入斡林院熬資歷,意外的是,他和上官沐竟然建立起好交情,成天往宮裡跑,手裡有什麼好的都要和上官沐分享,好像他和上官沐才是親兄弟。

  這讓楚槿擔心得夜不成寢,硬逼衛珩出面干預。

  衛珩不解,問:“能和皇帝當朋友,為什麼要反對?”

  多少人羨慕楚楓走運,當姊姊的怎會把它當成禍事?

  楚槿說:“雖然楚家有小棠傳後,但小楓也很重要啊,怎麼能夠被上官沐帶歪?楚家的男兒要生兒育女、繁衍家族,絕對不能染上好男風這習慣。”

  這話最後傳到上官沐耳裡,氣得他跳腳。

  上官沐一路從宮裡跳到敬國公府,指著楚槿的鼻子問:“你就是以為我好男風,才不喜歡我嗎?”

  楚槿認真回答,“不對,我是因為你愛衛珩才討厭你的。”

  誰跟她搶男人,誰就跟她有仇!

  他愛衛珩?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上官沐氣死了,怒道:“楚槿,你是我見過最笨的女人,我居然會喜歡上你,我後悔了!”

  他怒氣衝衝來、又怒氣衝衝走,留下一頭霧水的楚槿。

  她思考好久,才苦惱地找上衛珩,“上官沐說他喜歡我耶,他是不是想挑撥我們夫妻的感情,想讓我們兩個都去搶他?”

  衛珩傻住。

  “你會為一個男人,和我生氣嗎?”

  衛珩覺得被打敗了,在感情方面,她魯鈍得太厲害,幸好唯一靈光的那次給了他。

  老天待他不薄啊。

  上官沐登基,追封楚玉為義國公,傳爵楚棠。

  隔年衛珩和楚槿便成親了,成親後,那些買賣上頭的事楚槿就不管了,她卯起勁來生孩子,想生出一個大家族,和過去的楚家一樣。

  於是第二年衛或出生,第二年衛櫪出生,衛櫪頭太大,楚槿傷了身子,用湯藥將養著,直到今年年初,女兒衛出生。

  這一回又是三災九難的,差點保不下來。

  在那之後,衛珩讓御醫給自己開藥,咕嚕咕嚕吞了,讓楚槿再也生不出小孩。

  衛或、衛櫪兩兄弟像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跟衛珩長得一模一樣,若不是個頭有差別,看起來簡直就是雙胞胎。

  屋裡安安靜靜地,楚槿一面練著大字,面聽衛嫋和床邊的茉莉對話,偶爾皺眉,偶爾露出笑意。

  這是楚槿的新本事。

  衛或出生時,她發覺自己竟然能夠聽得懂嬰兒說話,知道他尿布濕了、餓了、無聊了、心情煩悶了……然後跟養花一樣,她順著他的心意行事。

  就因為服侍得太好,楚槿得到兒子全心信賴,他不要聽不懂人話的奶娘,只想從早到頭都和娘親在一起。

  能聽得懂嬰兒的天語對楚槿來說還好,能接受,可發現小女兒也能夠和花草對話,她就真的嚇到了。

    ※    ※    ※    ※    ※

  得知這消息的時候,她還在坐月子,應該要躺著坐著,不能洗澡下地的,但一聽到衛珩下朝回府,她想也不想,趿拉著鞋子就往外跑,也不管天寒料峭,一個勁兒想找到自家相公告訴他這件事。

  衛珩遠遠看見,差點沒嚇壞了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飛進屋子裡,用條被子狠狠地把她裹成粽子,再命人煮了兩大鍋姜湯,逼她喝下肚。

  這會兒衛珩進屋時看見妻子在練字,抿唇一笑。

  過去讓她練幾個字,像是要她的命似的,現在時間多了,倒是時常拿筆習字,想來修身養性這種事兒,也得是閒人才能做得來的。

  偏過頭,楚槿說:“我這字老練不好,你教教我。”

  司馬昭之心吶!

  她可不是熱愛練字,而是熱愛在他返家時練字,她喜歡被他攬在懷裡,讓他握住手,一筆一筆寫大字,喜歡在他懷裡回憶那件讓她曾經想刨地挖坑、把自己埋進去的陳年往事,想一次、甜一遍,想兩回,甜得連作夢都香。

  衛珩明知道她的心思,卻還是依言配合,不過是練字嘛,又不是生孩子,如果是後者,他就要打屁股了。

  一橫、一捺……他下筆行雲流水,她卻只忙著欣賞美男風姿。

  “嫋兒在說什麼?”衛珩問。

  “她跟茉莉抱怨,為什麼她的腳長得這麼慢,她想快點自己走到屋外。”

  “哦,茉莉怎麼說?”

  “茉莉和她回病相憐,也不能自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正在抱怨老天造物不公平。嫋兒安慰茉莉說,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人人能一世順利的。”

  “年紀這麼小就有如此見解,我家嫋兒將來不是簡單人物。”衛珩自豪。

  “猜猜茉莉怎麼回答?”

  “怎麼說?”

  “她說:‘對啊,就是當皇帝也不能順心遂意,明明喜歡男人,每天下朝卻只能往女人堆裡鑽,不幸啊、不幸!’”

  倒抽口氣,衛珩鬆開她的手,把她整個人轉過來,認真說:“你不可以這樣教嫋兒,童言無忌,萬一她跑到皇上面前說該怎麼辦?”

  “放心,我有跟嫋兒說過,這種傷人自尊的話千萬不能在正主兒面前說,否則有失厚道。”

  衛珩額頭浮上黑線無數,難道在人背後亂嚼舌根就厚道了?更何況,上官沐壓根就不是那樣啊!

  他歎氣,認真說:“小槿,皇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胡說,他每次看著你的眼神就是不一樣,基於女人的直覺,我百分百肯定他愛你。”

  她的直覺什麼時候准過?生小櫪的時候,她還堅持自己懷的是女兒。

  “那是崇拜,在最辛苦的那幾年,是我帶他走過來的,他視我如兄長,小棠看我的目光不也是這樣。”

  前面那幾句楚槿沒聽進耳裡,但後面那兩句……完蛋完蛋,小棠也是那樣,該死的上官沐,把她弟弟帶歪了。

  她猛地跳起來,就要往外跑。

  衛珩發現不對,勾住她的腰,把她抱回來。“你要什麼?”

  “我要去告訴小棠,絕對不能好男風,就算真的喜歡上男人,也萬萬不可以搶自家姊夫……”

  黑雲繞頂,衛珩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家妻子聽花草說話比聽丈夫說話更認真、更能抓到重點,是他的溝通有問題嗎?

  不說了,阻止她說“亂話”最好的方法是……衛珩俯下頭,封住她的嘴巴。

  對於“吃蒼蠅”的活動,楚槿樂此不疲,她圈住他的脖子,加深這個吻。

  屋子裡安靜下來,只有小嬰兒衛嫋一面吸著自己的手指,一面發出啊嗚啊嗚的怪音節。

  “以後,我也會和爹親嘴嗎?”一面說,衛嫋一面吸著自己的腳指頭,好像那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

  “不會,你會和你小孩的爹親嘴。”茉莉花挺直背脊,用滿滿的自信,證明白己的話可信度很高。

  “如果皇帝也愛上我小孩的爹呢?”衛嫋疑問很多。

  大人的世界遠比想像中的更複雜,那個奇怪的皇帝愛她爹、愛她大舅、愛她小舅,她家就沒一個男的逃得過。

  “那你把皇帝換掉不就得了。”

  “換成誰呢?”

  “換成你小孩的爹啊。”

  衛嫋點點頭,非常認同這個好建議,你對我不仁,我若不對你不義,那簡直就是在虐待自己。

  果然,衛嫋做到了,在她三十歲的時候,她的老公順利當上皇帝。

  他的老公是誰?就那個好男風皇帝的大兒子啊!

  因為好男風皇帝想搶她的爹爹,她生氣了,只好搶他兒子,事實證明,女人搶男人的手腕比男人更強,所以她娘贏一次,她也贏一次。

  歲月靜好,順利平安的人生開展,楚槿知道,有這個男人,她將會一輩子幸福。

  就這樣,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過去,楚槿在七十歲那年過世,衛珩在隔年也離世。

  沒有走過奈何橋,她日夜在橋下繞繞轉轉,逢人便問:“你見過我的丈夫嗎,他叫衛珩,帥得天怒人怨,我們約好要在奈何橋下見面……”

  這樣的日子很長,長到地府所有大官小吏都曉得,有個叫做楚槿的姑娘,要找一個帥得天怒人怨的衛珩,找不到便不肯過奈何橋。

  她太堅持了,五十年、一百年……堅持不離開,她的堅持讓地府從上到下深深感動。對愛情不開竅的女子,唯一的一次開竅,就這樣深陷沉淪。

  悠悠歲月,時序輪轉,二0一七到年,她想起那個衛珩,不知道現在的他過得怎麼樣。隨著風的引領,她的魂魄再度飄到他身旁。

  看見楚槿,衛珩沒有太多的驚訝,勾起唇角,是她熟悉的、溫和的微笑。

    ※    ※    ※    ※    ※

  “想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他問。

  “做完了。”

  她回答,眼睛卻盯著桌上的遙控器,她已經很久沒看電視了,有些心動,怎麼沒打開呢?他不是很喜歡看電視嗎?

  “沒有堊礙遺憾?”

  “沒有。”

  她的丈夫很愛他,她的孩子很成材,楚槿的一輩子是人生勝利組,她閉上眼那刻,覺得心滿意足。

  “那麼,打算繼續往前走了嗎?”

  繼續往前這話問得太有趣,她一直都在往前啊,不過她下意識點頭。

  楚槿不曉得他要做什麼,但還是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出家門、她出家門,不過他得打開門,她卻是直接穿門而行,他坐進電梯裡、她飄進電梯裡。

  她惡意地瞄一眼角落,湊近他說:“看得見嗎?那個老婆婆用愛慕的眼光看著你。她想,他看得見自己卻不害怕自己,是因為她不是鬼,又長得很美麗,若換成其他的鬼應該會害怕的。

  可惜她失望了,她沒在他臉上看見驚慌失措。

  他淡淡一笑,回答道:“我知道,她已經在那裡很久了。”

  皺起眉頭,她問:“你不怕鬼?”

  “我死後也會變成鬼,有什麼好怕。”

  “不是逞強?”

  他好笑地說:“不需要逞強。”

  “這是特殊能力嗎?”

  “算得上。”

  “我也有特殊能力,我可以和花草雨風溝通。”她顯擺得像個孩子。

  他微笑,“我知道。”

  “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還知道你聽得懂剛出生的小嬰兒說話,知道你很會賺錢,但有丈夫養之後就懶了,知道你卯足勁想生很多孩子,但你丈夫不配合……”

  他沒被鬼嚇到,她這個鬼卻被人嚇傻了。

  當!電梯響,他走出電梯,她愣住十秒鐘,才飛快飄到他身旁。

  嗶,他用遙控打開車門,坐進車裡,她直接飄啊飄,飄進他副駕駛座,他熟練地操控方向盤,把車子開出停車場。

  她迫不及待問:“你說,你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這次回去,是為了救兩個弟弟、找出滅門血案的真凶,我知道你很努力,想為弟弟們的錦繡前程鋪路,我知道你很笨,老是把愛情誤解成安全感,幸好到最後愛上一個叫做衛珩的男人,我知道……”

  沿路上,在“我知道”間,他把她的一輩子描繪得凊凊楚楚,這份清楚像根繩子牽著她、系著他,把他們給綁在一起。

  他下車、她下車,他走進高大的建築物裡,她飄進高大的建築物裡,他進電梯、她也進電梯……她跟著他做每個動作。

  然後,他在一間病房前面停下。

  “現在,想起來了嗎?”他突如其來一句,問得她滿頭霧水。

  “想起什麼?”

  “還沒想起來?到底是誰說你很聰明,明明就笨得很厲害。”

  看著他的眉眼,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腦袋裡跳出來似的,可是用力伸手卻什麼都抓不到。

  他歎氣,“這麼聰慧的你,怎麼老是以為阿沐喜歡的是我不是你呢?”

  轟!悶雷響起,她傻在當場,他不是另一個衛珩,他就是那個衛珩?

  “我、我、你、你……”

  他被她的傻樣子弄笑,推開門,說:“小槿,你在奈何橋下無數次錯過了我,我在世間輪回十九世,世世都與孤獨為伴,現在,不要再錯過了,好嗎?”

  “你是我的珩哥哥……”

  “有疑問嗎?”

  他轉頭看向病床上的女孩,楚槿跟著轉頭,然後看見了楚槿的臉、楚槿的身子,楚槿年輕的模樣。

  手指著床上的楚槿,半天說不出話,她的心臟好不好啊?這樣嚇會不會嚇出毛病?

  “快回去吧,我已經迫不及待了。”他輕聲催促。

  “我不懂,怎麼會這樣?”

  他試著解釋,“那一世,楚家滅族,你死去,我與你失之交臂,你的魂魄在人世間遊蕩徘徊,而我不斷輪回轉世,卻始終遇不見你,於是生生世世與愛情無緣。

  “然後你來了,在我身邊整整待了五年,我第一次曉得,原來不孤單的感覺這麼美妙,明知道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還是自私地不想讓你走,自私地想留你在身旁,所我假裝不知道你的存在。”

  “可後來是你讓我走的啊。”

  “因為不走,你將會魂飛魄散,那時候的你身影憶經越來越淡,幾乎要看不見了。”天曉得,他做出那個決定有多困難。

  “然後呢?”

  “我不喜歡看電視,每天每夜讓電視開著,是因為身邊有個愛看電視的靈魂,可你走了,我自然不會打開電視。但我不打開,它卻自動打開,遙控器關不掉,拔掉插頭也關不掉,我只能認命地看看它到底想幹什麼。”

  “它想幹什麼?”

  “它在上映一部很長的電視劇,內容關係著一對名叫衛珩楚槿的男女,從滅門慘案演起,衛珩查案、楚槿死而復生,百花村、上官沐……一直到他們垂垂老矣。”

  “接下來呢?”

  “我開車撞到一個女孩,她沒有父母手足,她的身份證上寫著楚槿,那一刻我豁然明白,一世一世,無數的輪回、無數的孤單,只為著等待,等待錯過的人重新回來。”

  “你可以用更有邏輯的說法來解釋嗎?”

  “對不起,我無法解釋過去,但我可以演繹未來,給我機會,我會比過去的衛珩更愛現在的楚槿。”

  說著,他把視線投向病床上的女孩。

  她像被下蠱的,在他的眼光鼓勵、他的聲音誘惑下,她一步步朝女孩走近,越走越近,然後……

  咻地,她被給吸了進去。

  衛珩淡淡一笑,坐在病床邊,耐心等待。

  一個小時後,女孩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皮微顫,她使了點勁兒,終於打開。

  她的目光定格在衛珩的臉上,嘴邊勾起淺淺笑意,漸漸地笑容加深,笑容裡積滿了幸福愉悅。

  張開嘴,她說:“珩哥哥,我回來了。”

  衛珩激動地俯下身將她抱起,溫熱的身子融進他的胸口,迅速地驅逐了他的寂寞。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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