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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都市言情] 夏晴風 -【睡了上司怎麼辦?(緣來是冤家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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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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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18: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兩年後。

  隆冬,金陵連續下了四日大雪。東院屋外積了厚厚雪層,春綠夏荷忍著酷寒,拿掃帚費力掃開積雪,勉強清出一條可行走的小徑。

  「入夜後你出府一趟,跟俞二爺要一袋炭火,還要再抓幾帖退熱的藥,夫人這兩天燒得太厲害了……我真怕她撐不到大少爺回來。」

  「上回我聽二爺說,大少爺快回金陵了,應該再十天半月就會到。你說那個惡毒女人明天會不會派人來把院子收拾乾淨?重新貼窗紙?幫夫人做幾套新裳?」夏荷咬牙切齒說。  

  「我想好了,等大少爺回來,不管夫人會如何責罰我,我一定要把這兩年夫人受的苦一五一十跟大少爺說,就算被夫人逐出府,我也要說!」春綠意態堅定。

  「我也是,我們一起說!」夏荷氣怒地掃雪,眼眶紅了,她們等大少爺回來,一等就是兩年。

  這兩年,夫人沒吃過一頓熱食,洗沐沒用過一次熱水,寒冬時節連一塊炭也拿不到,窗紙破舊了沒得換新,夫人吃不好、穿不暖、病了沒大夫看、沒藥喝,過得比下人還不如……太多太多說不完的了。

  要不是有俞二爺接濟、要不是夏荷輕功學得好,能趁黑夜出府,夫人哪熬得過……

  每當夫人問起炭火吃食是哪來的,她們知道夫人不會接受俞二爺的幫助,又不能眼睜睜看夫人衰弱下去,只能哄不知府內情況的夫人,說是她們跟交情好些的僕婢千求萬求才討來的,夫人不忍心才願意吃……

  春綠夏荷兩人感慨片刻,又低頭掃雪。

  「這樣差不多了,能走就好,反正也不會有其他人來。我去看看夫人燒是不是退些了。」

  夏荷說完放下掃帚往正房走,遠遠地卻有不甚清楚的聲音傳來——

  「儀仁、儀仁!」

  「你聽見什麼沒有?」春綠不太確定,問要進廂房的夏荷。

  「彷彿是大少爺的聲音……」夏荷低聲道。

  「儀仁、儀仁!」聲音越來越近。

  「真是大少爺!」春綠夏荷同時喊出聲。

  一陣雜沓急促腳步聲傳來,聽來有好幾個人追在余棠騏身後,他們喊著——

  「大少爺,您先歇歇、別急啊……」

  「大少爺等等……」

  此起彼落的叫喊聲越來越近,春綠夏荷又驚又喜,往外奔去,打開院門,就見一個蓄了滿臉鬍鬚的高大男子腳程飛快朝東院而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多了幾分風霜凌厲。

  春綠、夏荷眼眶瞬間轉紅,朝奔來的余棠騏跪了下去,同聲齊喊,「大少爺!」

  余棠騏來到兩人面前,四下一瞧,院子覆著一層厚實積雪,他回頭靜望後面幾個追著他的奴婢長工片刻,轉頭又看跪在面前的春綠、夏荷,心頭一緊,有幾分瞭然。

  春綠、夏荷身上的衣衫已顯舊褪色,兩人比他離開金陵城時清瘦許多,他眼睛仔細從頭到腳掃了她們一回,向來不做粗活的丫鬟,手竟長出了凍瘡!

  「哭什麼!站起來說話,你們跪著,到時夫人看了不高興。」余棠騏低聲輕斥。

  「是。」春綠、夏荷趕緊起來,擦了眼淚,心想,大少爺回來,夫人不用再受苦了!

  「夫人呢?」

  「在房裡躺著,夫人病了許久,好陣子下不了榻,這幾日都發著高燒。」

  「大夫看過了嗎?」余棠騏問道。

  「大少奶奶不讓請大夫。」春綠說著,豆大淚珠滴下來。

  「大少爺別聽這賤丫頭胡說,大少奶奶哪裡不讓請大夫了?」後頭一名年紀較長的僕婢反駁道。

  「你哪裡來的?」余棠騏轉身怒瞪僕婦。

  「奴婢是尚書府的人,尚書夫人讓奴婢過來幫襯大少奶奶。」

  「你們全是尚書府來的?」他望著身後七名奴僕。

  「是。」一個個低著頭回了話。

  「很好,去把你們大少奶奶請到正廳,我一會兒去正廳找她說話!」

  「是。」年紀最大的僕婦道:「大少爺剛回府,一定十分疲累,奴婢讓人幫大少爺上熱茶,大少爺先換下這身衣裳,再過來拜見夫人,是不是比較好?」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你們這些從尚書府來的,東西收拾好,晚上就回尚書府去。」余棠騏聲量不大,卻飽含怒意。

  「大少爺!我們可都是尚書夫人派過來的。」僕婦趕緊又道。

  「滾!」余棠騏不想廢話,簡單一個字斥退一干奴僕。

  他走過院門,看著屋瓦前庭滿是積雪,心頭一窒,穿過不大的前院,他推開房門,一片舊窗紙剝落在他腳前。

  余棠騏環顧廂房,窗紙舊得不像話,寒風從窗縫滲進來,屋裡寒氣逼人,一盆炭火也沒,高儀仁雙眼緊閉躺在床榻,身上覆著舊被,看起來棉花已發硬。

  他走到榻邊,這才見她雙頰消瘦凹陷,她臉色蒼白,雙頰卻又透著異常的紅,他伸手摸她額頭,燒得厲害,饒是他這兩年在海上見過太多腥風血雨,心境早堅實勝過常人,這剎那他仍沒忍住男兒淚,眼眶透紅。

  「春綠,幫夫人找大夫來……」他聲音沙啞。

  「奴婢出不了門。」春綠哽咽說。

  「出不了門?」他揚首望向春綠。

  「這兩年,我跟夏荷只能在東院,大少奶奶不讓我們踏出院門一步。」

  「是嗎?」余棠騏冷冷一笑,「你現在出門,看看誰敢攔你!你會武,哪個不長眼的奴僕敢攔你,只要你打得過,就給我打,打不過,來找我,我讓秋陽去打。聽明白嗎?」

  「明白了。」春綠拔腿往外跑,邊哭邊跑,大少爺終於回來了!夫人會沒事的!

  「夏荷,叫人去燒一盆炭火抬進來,誰敢不燒,一樣,你見一個打一個,打死了有我扛著。」余棠騏語氣狠絕,他巴不得殺了府裡上上下下讓儀仁吃苦的畜生,但他現在沒心思懲治人,他得先把儀仁顧妥了。

  「是。」夏荷也趕緊奔出廂房。

  「儀仁,我回來了。」余棠騏摸了摸高儀仁的臉,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你這傻瓜,怎麼不讓秋陽送信給我?」

  她閉著眼睛,眉頭皺起來,似乎是作了不好的夢。

  余棠騏抱起她,沒聞到從前她身上慣有的乾淨皂香,只聞到油膩氣味,他眼眶更熱了,這下沒人看得見他,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讓你受苦了,你這傻瓜……沒關係,我回來了,再沒有人敢欺負你,我說過讓你吃飽穿暖、享受榮華富貴的……傻瓜!為什麼讓自己受苦呢!」余棠騏吻著她額頭,若不是他先行回府,比預定行程早十曰回金陵,她還要多受十日的苦。

  殘破窗紙、陳舊被褥……肯定也吃不飽、穿不暖吧……

  余棠騏心中生出一股狠戾。待他將儀仁安置妥當,那些欺侮她的,一個也逃不了!

*             *             *

  剛敲過三更,余棠騏摸了摸高儀仁的額頭,燒退了些,卻還是熱著,廂房裡暖和許多,一盆炭火偶爾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窗紙他讓人重新糊過,被子也換新,短短一個時辰,房中已經打掃得窗明几淨。

  高儀仁燒得不省人事,屋裡屋外進進出出的人,絲毫沒讓她轉醒。大夫看過後搖頭嘆息,說她久病未愈,這回就算治好了風邪,孱弱的身子骨恐怕也撐不了幾年。

  余棠騏不信,讓大夫好好治,他心想,等儀仁好一些後,他會替她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為她調理身子,她一定會好起來……

  大夫開了藥,交代兩個時辰服用一回,方才三更天,他餵了第二回,湯藥灑了一些在枕被上,等春綠夏荷換妥乾淨枕被,他就遣她們去歇息了。

  几案上僅一盞微弱燭光搖曳,他坐在床榻邊,順了順她已顯油膩的長髮……

  春綠說她下不了榻之前仍執意要洗髮,天寒地凍的,沒熱水可用,她一把長髮洗完,未乾的水已結成霜,是春綠夏荷拿舊衣衫使勁兒的擦,才勉強乾了……

  夏荷說他們已經整整兩年沒吃到熱食、沒喝過一杯溫水,送來東廂房的食物,有時甚至是走味壞掉了的。

  春綠說她常是病著的,一再受寒,往往上回風寒才好幾分,又病了。

  夏荷哭著說,若不是俞二爺三天兩頭接濟她們,恐怕夫人的身子早就撐不了……

  他的儀仁把他帶出可怕的杭州余府,讓他吃飽穿暖、讓他識文學武,可他為了功成名就,卻讓她過了兩年可怕生活……余棠騏心頭酸澀,恨不得把這個家掀了,將那些害儀仁受苦的人千刀萬剮。

  至多兩日,待儀仁好一些,他會好好整治那些人,一個一個……

  房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余棠騏手在臉上抹了兩把,飛快收拾好情緒,低喝,「誰!」

  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走進來,余棠騏站起來,藉屋內微弱燭光,認出進來的人是俞立軒,惱怒道:「俞立軒,你竟夜闖儀仁的房!」

  俞立軒怔愣一瞬,顯然沒料到余棠騏先回金陵,他飛快環視一圈,低低鬆了口氣,「你終於回來了。夏荷同我約好今晚拿東西,可她沒來,我不放心,只好過來看一看。」  

        他走到床榻旁,見被子也是新的,心安下來,問:「看過大夫了吧?」

  「看過了。」余棠騏不甘不願回道,想起夏荷說的,這兩年多虧俞立軒接濟,他所有的嫉妒、不滿只能壓下來。

  「可否出去談一談?」俞立軒問。

  余棠騏點頭,仔細為高儀仁蓋妥厚被,隨俞立軒走出房。

  薄雪絮絮飛落,不大的前院,原先的厚重積雪早清除乾淨,如今石板地上僅一層薄薄細雪,廂房外簷廊掛著幾盞燈籠,整夜不熄。

  「我收到消息,你還要十日才回金陵。」俞立軒開口。

  「海寇剿滅之後,我急報密奏聖上,請皇上允准我一人先行返金陵,皇上恩准了,我沒隨軍隊走,一人輕裝快騎提早十日回金陵。」余棠騏淡淡道。將帥理應同軍隊返金陵,但他實在等不及了,取下海寇頭領首級那日,他便寫了奏書加急呈報皇上,很快密旨下來,皇上允他先行返回,但命他不得張揚,畢竟將帥不隨軍並非常規。

  他接到密旨當天,立即輕裝返回金陵。

  「回來就好……」俞立軒感慨道了聲,「騏兒……」

  兩個男人相視,目光交錯一瞬,俞立軒忽覺那聲騏兒喊得不妥,眼前已經是個長得比他高大的男人,如今的余棠騏面上蓄鬍,目光凌厲,威儀深重,早已不是十年前的稚兒。

  俞立軒嘆了一聲,「你真正是個男人了,喊你騏兒,已然不妥。」

  「這兩年,多謝你關照儀仁。」余棠騏說。

  「你……你同儀仁……」俞立軒苦笑,他們的關係,他其實早已明白,只是方才親眼見他對儀仁的模樣,心中仍是有幾分震撼。

  「以後有我在,我會好好照顧儀仁,你不必憂心。」

  「你跟儀仁是母子關係。」俞立軒提醒。

  「我們沒有絲毫血緣,我喜歡儀仁,也勸你對她死心。」余棠騏索性說破,一副不打算隱瞞的直白態度。

  俞立軒微怔,被他強橫的氣勢鎮住半晌,才無奈說道:「我早已對儀仁死心了。你出海剿寇一個月餘,我來余府見不到儀仁,又過兩個多月後,聽說老管事林平被柳蘭芳逐出余府,我便知不妥。林平被逐出余府沒多 久,柳蘭芳對外散播謠言,說我與儀仁有私情,儀仁說她不能害了我,更不能讓你被人指指點點,要我別再來找她。為了儀仁好,我好陣子沒來余府,但一日夜裡,夏荷來尋我,說是儀仁病了,柳蘭芳卻不讓請大夫,我原是不信,隨夏荷夜探余府,就看見儀仁房裡,窗紙破了未換、喝的是沒煮過、剛打上來的井水,她咳得臉色蒼白……」

  俞立軒踱了兩步,仰望夜幕,落在回憶之中。

  「我將春綠、夏荷遣出房,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猜儀仁怎麼說?」俞立軒聲音透了幾分苦澀。

  余棠騏靜默未語。

  「她說,她是自找的,她活該要受罪,她樂得受罪。我不解,追問她緣由,她才說柳蘭芳將她當成你的女人對付,因為嫉妒才百般刁難、苛待她,那時她咳得快喘不過氣,卻邊咳邊笑著問我,像她這種同繼子亂倫的女人,是不是被燒死十次都不足惜?」

  當時,他驚愕萬分,難以置信,有一剎那憤怒席捲而過,想質問為什麼她選了余棠騏不選他?可儀仁後來的話,讓他氣怒全消了,他轉而憐惜又憐憫她……

  「儀仁對我說,若能被燒死也不錯,因為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比死還痛苦,若能輕易死去,反而是種解脫。」她那句話打進他的心,也是這句話,徹底澆熄他的憤怒。儀仁對他來說,曾經也是一個不該愛的人,他曾為她數度買醉,那種苦他懂。

  「她對我說了你們的事,她說你們回鄉省親那兩個月好過,你回金陵後同柳蘭芳終於圓房……她……」俞立軒回想她痛楚矛盾的神情,此時仍是有些難受,低嘆一聲,又道:「她問我,若是我心愛的女人同其他男人親熱,我的心會不會痛?如果我會痛,那麼她的痛就是我的十倍痛。可她不應該覺得痛,因為你是她不該愛的 人,她愛上你已是錯,你同柳蘭芳好才是對的。最後她是哭著說的,痛到極處,活著反倒是種折磨。所以她覺得自己活該被柳蘭芳折磨,即使有法子逃離一切,她也不願,她懂柳蘭芳的嫉妒,因為她也嫉妒柳蘭芳……」

  余棠騏雙手握成了拳,又苦又澀又喜的複雜情緒湧向他。儀仁又為他受苦了,可儀仁比他知道的還在意他……

  俞立軒頓了頓,稍稍理順紊亂的思緒,才又說:「去年冬天,我看她被折騰得太過,夜裡來探她時同她吵了一回,我告訴她,我決定找人去通知你,我不能真的眼睜睜看她被折騰至死,可她說只要我通知你,她會立刻去死,她說,她已經害了你,不能再讓你因記掛她而分心受傷,打仗不是遊戲,萬一你出事了,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我氣得說不出話,離開前,春綠夏荷哭著求我,說她性子固執,是真的會去死,要我別通知你。

  「那日爭執後,儀仁當我的面叮囑夏荷春綠,不准她們再找我,否則要將她們放出余府。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她們甚少找我,直到最近這半年,儀仁三天兩頭病著,人總昏沉著,夏荷才幾次求助,她也不敢多拿東西,擔心被儀仁發現。這兩年,儀仁過得十分清苦。

  「儀仁沒嫁你大伯父前,我就認識她了,從前的儀仁,不是這樣,從前的儀仁,不會不管禮教,義無反顧愛一個不能愛也不該愛的人。余棠騏,真心的說,我十分羨慕你。你們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你可以放心。倒是柳蘭芳,你得謹慎處理,她畢竟是當今吏部尚書嫡女。」

  「我明白。」余棠騏聲音低沉地答。

  「我回去了,待儀仁身子好些,我再過來看她。你別擔心,我對儀仁已經沒別的想法,我明白她心裡只有你。」

  余棠騏沉默良久,最後只說:「慢走,不送。」

  一身黑衣的俞立軒淺淡一笑,旋身疾掠,飛簷走壁出了余府。

*             *             *

  柳蘭芳在正廳來回踱步,一更、兩更過去,現下都三更天了……余棠騏整整提前十日回金陵,爹爹明明說軍隊預計十日後才返抵金陵!

  東院那邊,一個時辰前才終於消停。一名粗使丫鬟方才來報,大夫交代夫人兩個時辰要服藥一回,大少爺要灶房整夜不熄火,除了熬藥,也是以防夫人醒來想吃東西。

  柳蘭芳面色凝重,揮手遣退粗使丫鬟,跟前是被余棠騏點名送回尚書府的一干奴僕,眾人在正廳裡待了許久,個個低著頭,噤聲無語,等候發落。

  「那賤人怎麼不死一死……」柳蘭芳聲音極低,神色煩躁又恐慌,「這下怎辦……她要是死了該多好?她要是死了便什麼事也沒有……」

  白羽在一旁看著,也為大小姐著急,她原就勸大小姐早些安撫好東院的人,以防姑爺提早返回,可大小姐總說再等等,反正老爺說了還有十日。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姑爺提早十日回來……

  「大小姐,要不先把府裡的奴僕遣回尚書府,依了姑爺的意思,興許能滅一滅姑爺的怒氣。」白羽怯怯道。

  「也不能全遣了回去,府裡上上下下總要有打理的人手。要打發人回尚書府,正廳這幾個先回去吧。」柳蘭芳眉頭深鎖,她捉不準余棠騏的心思,他一去兩年,對那賤人情意變淡也說不定,這兩年那賤人的容貌已算不上妍麗光華,說她形容枯槁都不為過。

  人們說色衰愛弛,或許余棠騏瞧那賤人病懨懨的,愛憐之意也全數消了……柳蘭芳恨恨地想,卻不敢有這種期望。

  不成!這兩年她始終狠不下心,一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二是要讓賤人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可現在被余棠騏發現,萬一那賤人因為余棠騏回來好起來,再次贏得余棠騏的疼寵可就糟了,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白羽,你過來。」柳蘭芳叫了人,白羽走過來,她附在白羽耳邊低聲交代幾句。

  白羽聽得心驚肉跳,不安問:「大小姐,真要這麼做?姑爺已經回來了……」

  「正因為姑爺回來了才要這麼做。我該聽你的,早一年半載動手多好!可我以為,那樣欺凌她,早晚她都得死,不必髒了自己的手……現在後悔遲了,動手吧,手髒了就髒了……」柳蘭芳充滿惡意地細聲低語。  

        「可萬一姑爺發現……」

  「只要我們小心行事,姑爺不可能發現。」

  柳蘭芳同白羽低聲交談後,轉而揚聲對其他人道:「你們收拾收拾,天一亮便回尚書府。

  王嬤嬤回尚書府後別跟老夫人多嘴,你只消說姑爺回府,不習慣你們服侍,我另外找了奴僕。」

  「知道了。」

  一干奴僕退出正廳,收拾東西去了。

  「白羽,去灶房前,你先交代墨竹天一亮去找牙婆,買十個機伶可用的丫鬟回來。」

  「嗯。」白羽心裡很是緊張,她真有些怕。

  「藥放在哪兒,記得吧?」柳蘭芳問。

  「記得,一直收在小匣子裡。」白羽小聲答,但忍不住又勸道:「大小姐,要不要緩緩?姑爺才剛回府……」

  「這時府裡全是我們的人才好下手,要是等換了新人,就不容易動手了。」柳蘭芳否決了,「方才灶房的丫頭說了,那賤人每兩個時辰需服藥一回,五更前藥會煎好,你謹慎些,別讓人發現動靜。」

  「奴婢知道。」

  白羽福身,走出正廳,往柳蘭芳的房去了。

  墨竹正守在柳蘭芳的房門外,一見她就一臉著急地迎上來,「怎麼樣了?」

  白羽搖搖頭,「大小姐讓我進房拿點東西。」

  「大小姐呢?」墨竹問。

  「還在正廳等姑爺。大小姐要你一早去找牙婆,買十個機伶可用的丫鬟回來調教。」

  「為何?」

  「姑爺要尚書府來的人全部回去。」

  墨竹點了點頭,她看著暗沉的天色,心也沉沉的,姑爺回來發現了真相,余府恐怕免不了一番鬧騰。「白羽,你曉得我始終不贊成這樣對待夫人,金陵城裡誰不知夫人對姑爺恩重如山……」墨竹嘆氣。

  「你不懂,姑爺同夫人……他們……」

  「你雖沒說過,但我其實是知道的,可你想仔細些,沒有夫人就沒有如今的姑爺,以年齡差距來看,夫人沒大姑爺幾歲,何況夫人樣貌不顯老,姑爺心動不過人之常情。

  「白羽,你與我不同,早年我被轉賣過幾戶富貴人家,關起門來的奇事見得比你多。姑爺同夫人真算不上什麼,你自小跟在大小姐身邊,你們走得親近些,你該勸勸大小姐,把夫人看成姑爺的恩人善待,才可能得到姑爺的心,大戶人家的男主子誰沒個三妻四妾,不管如何,大小姐是余府當家主母,地位已無法動搖,實在不必與夫人為敵……」

  白羽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大小姐又哪能那麼容易想開,靜默了片刻。

  「你勸勸大小姐,現下好好同姑爺認錯,事情或有轉圓之地。」墨竹苦口婆心勸道。

  「晚了……」白羽低喃一句。

  「哪裡晚了?凡事只要想做,都不嫌晚。夫人是心慈的,要不,姑爺出征前,夫人有的是機會對大少爺說實情。不晚的,你想辦法勸勸大小姐吧。」

  白羽面色為難,掙扎一會兒道:「你不懂的。我進房拿了東西就走,你去找牙婆時,挑人記得仔細些。」

  墨竹隱隱覺得不祥,多問了一句,「你要拿什麼?」

  「沒什麼。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白羽……」

  白羽沒再停留,推門進了房後,立即又關上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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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18: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將近五更,天色仍未亮,高儀仁迷迷糊糊轉醒,看見床榻旁伏著一個人,他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她眨眨眼,發現身上被子是新的,極為溫暖,房裡燒著炭火,桌几上點著一盞燭火……他真的回來了。

  「棠騏……」她聲音很輕,捨不得抽出被握住的手,舉起另一手,碰了碰他髮鬢。

  輕微的動作擾醒了余棠騏,他坐起來,喜色滿面地道:「你總算醒了。」

  「你回來了……」她聲音沙啞,笑道。

  「是,我回來了。」

  這時梆子打了五更,門外春綠的聲音傳來。

  「大少爺,夫人的藥煎好了。」

  「進來。」余棠騏說:「你該喝藥了。」

  春綠端藥進來,見高儀仁轉醒,激動又開心。「夫人總算是醒了!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奴婢現在去準備。」

  余棠騏坐上床榻,將她扶起,讓她半躺在他懷裡。

  「先喝藥吧。」他將藥碗端過來。

  「不喝,我好幾天沒下床了,想先沐浴,身上一個味道,好難受……」高儀仁推開他送來的藥。

  余棠騏沒第二句話,將藥碗遞給春綠,「先擱桌上,等夫人沐浴後再喝。」他知道她有多愛乾淨,「我讓灶房整夜不熄火,就知道你醒來一定想洗沐,水一直幫你熱著。」

  「奴婢馬上準備熱水。」春綠飛快出廂房,喊了夏荷一塊兒備水。

  高儀仁靠在余棠騏懷裡,像沒事人般和他閒聊道:「這兩年身體變差,動不動染風寒,我剛才作了一個夢……」

  「夢到什麼?」余棠騏眼眶熱著,她什麼也不對他說,不說受了什麼苦、不說這兩年吃不飽、穿不暖,過著如同被軟禁的生活,像什麼都沒發生那樣……

  「我夢到自己死了,邊死邊哭呢,因為死前來不及見你最後一面,很好笑吧?」

  「說什麼胡話!你好好的,不會死。」

  「你回來了,我就算會死,也不會邊哭邊死了。」她低低的笑著。

  「不許亂說話!」余棠騏微怒。

  高儀仁想起什麼,掙扎坐直了身。

  余棠騏以為她要拿什麼,問:「你想要做什麼?」

  「沒什麼,我好多天下不了床,身上一個味兒,你別靠我太近。」她尷尬地說。

  「我不在意。」余棠騏二話不說,又把她攬回懷裡,由不得她掙扎。

  「可是我在意啊……」她抗議。

  「一會兒,我幫你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的。」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成,讓春綠夏荷幫我就好……」

  「這回我不依你。我讓春綠夏荷守在前院,誰也不准進來,沒人會知道。你乖,聽我的。」余棠騏抱緊了她,「我好想你,還提早十日趕回來,你依我一回。」

  高儀仁虛軟靠著他,眼眶微熱,她何嘗不想他,這兩年她想最多的就是他!

  春綠、夏荷的聲音在門外輕輕響起。

  「大少爺,熱水、乾淨的衣裳都在浴間備好了。」

  「好。你們到院門外守著,誰也不許進東院。」余棠騏朝門外道。

  「知道了。」兩人在門外同聲回。

  余棠騏拿來大氅,仔細將她裹得緊實,「外頭冷,你乖乖躲好,我抱你過去浴間。」

  他輕易抱起她,一陣心澀,她輕了太多……

  「洗沐完,我讓春綠煮些鹹粥,一會兒多吃點,你瘦太多了。」

  「老是得風寒,沒什麼胃口。」她輕描淡寫道。

  他抱著她打開房門,寒風撲來,她往他懷裡瑟縮,低語,「好冷……」

  「你躲好。」他無奈又寵溺道,這麼冷的天,非要沐浴……

  「嗯。」她難得乖順應聲,往他懷裡靠得更緊。

  進了浴間,余棠騏像抱孩子般讓她坐在腿上,舀了瓢熱水打濕她長髮,她愣了下,說:「大氅會弄濕。」

  「無妨,天太冷,我幫你把長髮洗凈了再讓你凈身,大夫交代別讓你再受寒。」

  高儀仁安適靠著他,感覺他替油膩的長髮打上皂泡,他雙手力道不輕不重,按摩她頭皮,接著舀水衝掉皂泡,又幫她反覆洗了兩回,才拿一旁的巾帕幫她把長髮擰乾大半。

  「等洗凈了身子,到房裡,靠著炭火我幫你把頭髮烤乾。」

  「嗯。」終於洗掉長髮上的黏膩,她覺得舒服許多。

  「我幫你把衣裳脫了。」他低笑道,有那麼一點不懷好意。

  她臉頰一瞬飛紅,心慌起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

  「一點都不好,還是讓我來。」余棠騏不由分說,動手解了她衣衫,迅速確實,不消片刻,她已衣衫褪盡,他沒多耽擱,將光裸的她抱進浴桶。

  溫熱的水,讓她舒服地發出輕吟

  「舒服是嗎?」他笑著拿了皂莢,一寸寸為她抹上皂泡。

  「我可以自己來。」她尷尬。

  「別,我喜歡這差事。」他似笑非笑,眼裡染著情慾,卻沒半分逾矩行為,他帶著虔誠的心情為她洗沐。這女人為他付出太多……這女人是他心之所愛,他只求她能好好的……

  知道她身體孱弱,他快速為她洗凈身子,不讓她在水裡待太久,抱起她,擦乾了水,趕緊幫她穿妥了中衣外衣,然後快手快腳地將她抱回寢房。  

        「回床上躺好,我幫你烤乾長髮。」

  他安置她躺妥,拉來炭盆,仔細拭乾長髮,再將長髮一把一把送到炭火上,烤得微微暖熱。

  「一點都不冷了。」高儀仁舒服喟嘆。

  「以後……絕不再讓你冷了。」他聲音微微緊繃。

  烤乾長髮是門技術活,不能靠炭火太近,也不能離得太遠,余棠騏十分有耐性,緩緩幫她烘烤長髮。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兩句福州話?」高儀仁嘴角含笑,這一刻,她什麼都不願顧忌了,柳蘭芳或她與余棠騏的身分,變得不再重要。

  這兩天她迷迷糊糊地夢見自己死了……死亡的感覺太過清晰,眼前忽然而至的短暫幸福有如美夢,讓她格外想珍惜,所以……她什麼都不想……

  「記得,可我不記得怎麼說了。」余棠騏認真順著她的長髮。

  「『跳菜股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元宵節夜裡,沒娶媳婦的少年郎去跳菜圃、偷老石頭就能娶到好媳婦。其實還有另外兩句,『偷挽蔥就會嫁好尪』、『偷挽菜就會嫁好婿』,意思是未出閣的姑娘若去偷蔥、偷菜就能嫁個好相公。」

  她頓了,又道:「棠騏,你信不信人有下輩子?」

  余棠騏沒答。

  「我說我夢見自己死了,是真夢見了……我在夢裡想,如果人有下輩子,那麼下輩子我要比你年輕,我想被你照顧,我願意在元宵節時去偷蔥、偷菜,偷很多很多,拜託老天爺讓我們再相遇,拜託老天爺讓你變成我的好相公……

  「可是不能只有我拜託啊,你也要幫忙一起拜託老天爺,元宵節時,你去菜田跳一跳,找間房子偷老石頭,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一起求老天爺,讓我當你的好媳婦、讓你當我的好相公,我們不要再像這輩子一樣。」她笑著說,眼角卻淚光閃爍。

  余棠騏看見她眼角水光,心頭窒塞,俯首在她額頭印了一個吻,承諾道:「好,我們一起求老天爺,我會記得去跳菜園裡的畦,偷別人房子的老石頭,你要記得去偷蔥、偷菜,肯定要偷多一點,我們做一對人人稱羨的夫妻,一輩子我只寵你一個、只娶你一個、只疼你一個。下輩子,你別忘了我……」

  「我一定不會忘記你……」她笑著說,眼角懸著的水滴落了下來。

  「傻瓜!」他摸摸那滴晶瑩淚珠,聲音沙啞,「快過年了,今年元宵,我們一塊去,我們這輩子開始,年年元宵夜都去,讓老天爺看到我們的誠意,你說好不好?」

  「當然好,老天爺肯定能看見我們的誠意……棠騏……」

  「嗯?」

  「如果有下輩子,我要當個健康的人,能跑能跳,不要像現在這樣,一到冬天腳就廢了,下不了床……」她懷念方梓璇健康的身體,說跑就跑、說跳就跳……這副爛身子,這幾年連好好走路都難。

  「你一定會很健康,下輩子我當個比你大的男人,不需要你照顧我,換我照顧你,你一定能健康的跑跑跳跳……」余棠騏說,手裡的髮絲全乾了,他將炭盆拉開,扶她起來,「該喝藥了,我讓春綠把廿2熱一熱。」他欲起身喚人,卻被她拉住。

  「別麻煩吧,冷的是苦,熱的更苦,我這樣喝就好。」

  「還是溫一下吧?」

  她皺起臉,十分不情願地道:「我不想再多吃苦了,冷冷喝比較不苦,拜託……」

  余棠騏被那句……「我不想再多吃苦了」噎得沒轍,無奈妥協,將涼了的湯藥端來。

  高儀仁趕緊接過湯藥,笑說:「你看我表演一口氣喝乾,你別喂我了,一口一口喝,多苦啊。」說完,她咕嚕一口喝乾碗裡的葯藥,將空碗塞回給他。「厲害吧?」她得意地笑。

  「十分厲害。」他將碗擱回桌上。

  「我有些餓了,想喝粥。」她說。

  「好,我讓春綠去做。」

  他快步出去院外尋春綠,不多時便返回廂房,卻見她在床榻上摀著腹部,抽搐不已,她面色蒼白,狀似極為痛苦。

  余棠騏慌忙前抱起她,「你哪裡不舒服?」

  「我……肚子好痛……好痛……」冷汗從她額頭流下來,痛蔓延開來。

  「你忍忍,我讓夏荷去找大夫來!」余棠騏朝門外喊,「夏荷!夏荷!」

  夏荷隨即奔進來,「大少爺。」

  「去請大夫,快去!」余棠騏急喊。

  「好、好!」夏荷見到夫人痛苦的樣子,心懸起來,飛也似地狂奔離開。

  「棠騏……我好難受……恐怕等不了大夫來了。」她神思有些渙散了,隱約明白,或許是中了毒。
 
     柳蘭芳真是個傻的啊……為什麼不早點動手,要等棠騏回金陵了才做絕呢?是柳蘭芳吧……除了柳蘭芳還有誰恨她恨到巴不得她死。

  真是太傻了,恨她做什麼呢?柳蘭芳一定不知她多羨慕、又多嫉妒她能名正言順當余棠騏的正妻……

  「棠騏……我可能病太久,這回身體好不了了。萬一我怎麼了,你別太難過……別怪任何人……是我身體太差……」她舉手想碰觸他,可視線對不了焦,手摸了個空,劇痛一波波襲來,眼前景物逐漸模糊成一片。

  余棠騏顫著手緊握住她的,大聲朝外喊,「春綠!春綠!」他喊了兩聲,又想起方才支使春綠去灶房煮粥了,只能抓著高儀仁,驚惶地道:「高儀仁,你不許胡說,一會兒大夫來看,你會好的……」

  見她嘴角溢出少許黑紅血絲,余棠騏大驚失色。

  「儀仁,你忍一忍,大夫馬上來……」

  「棠騏,幸好……我剛洗沐過,整個人,乾乾淨淨的……幸好你回來了……我不用邊哭邊死了……」這回,她嘔出一大口黑紅鮮血,血腥味漫開來,「我剛才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真是幸好……」

  語一停,她便接二連三嘔血,她無力地緩緩閉起眼睛,低聲喃著,「余棠騏……別忘記我們說好的下輩子,元宵夜,跳菜圃,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

  她念完最後一字,再沒有聲息。

  「高儀仁!我不准你死,不准你死!高儀仁!你醒醒、醒一醒!」

  余棠騏抱著沒了氣息的她,狂怒大喊,忍不住痛哭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夏荷領著老大夫進寢房,看一床的血,心驚膽顫,而余棠騏一見到他們,終於放下高儀仁的身體,慌亂地拉著大夫到床畔。

  他顫聲道:「拜託你,大夫,救救儀仁……」

  老大夫拉起她垂落在一側的手,診了診脈,搖頭道:「余大公子,節哀順變,夫人已經去了……」

  「不、不……」余棠騏抱緊高儀仁,又痛哭起來。

  老大夫走到桌邊,拿起藥碗,聞了一聞,面色微變,又仔細聞一回。

  「這藥被加了夾竹桃汁液……」老大夫輕嘆,高門侯府裡,這類歹毒事屢見不鮮。

  夏荷腳步沉重地走來大夫身旁,紅著眼睛,低聲問道:「大夫確定嗎?」她聽說過夾竹桃整株是毒,小小一片新鮮綠葉,就能讓孩童喪失性命,夾竹桃從花至葉子,再到枝幹冒出的白液全是毒。

  「確定。」老大夫放下碗,拿起藥箱,「其他的我幫不上忙,余大公子若是不信我,可報官請仵怍來驗屍。老夫先告辭了。」老大夫又嘆一聲,走了出去。

  夏荷杵在原處,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夏荷,你送送大夫。然後去俞立軒那兒,讓他找十幾個功夫好的,守住余府所有出入門,不准任何人出府半步。湯藥是春綠煎的,讓秋陽看住春綠。夫人的事,暫且不對府裡的人說,去告訴柳蘭芳,她跟尚書府所有僕婢,全都留在府裡,等候我發落。」

  「大少爺……春綠絕不可能害夫人的……」夏荷傷心又害怕。

  「我自有打算,你去吧,做事謹慎俐落些。」余棠騏萬分悲痛,哽咽交代,緊摟失了氣息的高儀仁,他的臉始終埋在她散著淡淡皂香的頸窩,淚奔流不停。

  「是……」

  夏荷趕忙離開,將余棠騏交代的事一一辦妥了。

*             *             *

  十年後。

  元宵夜裡,余棠騏一身素淡月牙色長袍,身後帶兩名小廝,穿過熱鬧大街,燈熾如晝,一路不時有人朝他打招呼。

  「余大人,出來賞燈啊?」黃老六如今蓄了把黑鬍,著錦綢鑲金雲紋黑袍,幾年前他盤下金陵最大酒樓,做得風生水起,開起了布莊、當鋪,如今他身價勝過當年跑堂時不知幾百倍。

        黃老六看金陵風雲變幻,人物起落,最佩服的還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官居一品的人。

  「出來走走。」余棠騏淡道。

  「余大人,晚上還去嗎?」旁邊走來一個菜農,穿著樸素布裳。

  「一會兒就去。」余棠騏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

  「余大人,我爹敲了些老石頭擱在牆上,讓您都拿去沒關係。」一名少年郎也走過來湊了熱鬧,明年他要參加會試,希望能像余棠騏當年那般拿下會元,儘管他知道不容易,但有個盼頭總是好的。

  「余大人,上回我提的宋將軍嫡女,不知您有無意思?」王媒婆熱絡開口,當年因牽成三元及第狀元郎與吏部尚書嫡女的婚事,風光一時,可惜後來柳大小姐年紀輕輕就病逝,沒為余大人生下一子半女。

  這些年,余大人忙於朝政,仕途順遂,自從剿滅海寇回朝後年年陞官,短短四年當上了一品大官,柳大小姐卻同當年的余夫人一般福薄,在余大人官居一品那年病逝。

  唉,余夫人是在余大人剿完寇返京當晚病逝的,幸好余大人提早返京,才趕上見余夫人最後一面,當年余夫人驟逝的消息傳出,震驚不少金陵人。

  王媒婆這些年努力想為余棠騏作媒,無奈他始終沒看上任何姑娘。

  余棠騏神色漠然搖了頭,沒理會王媒婆,對少年郎說:「替我謝謝你爹。」

  「甭客氣。」少年郎笑說。

  余棠騏不再同人攀談,疾步穿過市街,走往城西一處菜園,到菜園外圍,兩名小廝便停下腳步,讓余棠騏一人走進菜園。

  今年元宵天清氣朗,夜幕上的月兒特別圓亮,銀白皎月撒下如水光華,憑藉著月華清晰可見菜園子裡長得茂密的青蔬。

  余棠騏在菜田裡跳田畦,從這頭跳到另一頭,跳過整條田畦,他跳了好久好久,停下來,抬頭望一輪明月,嘴裡低低喃道:「跳菜股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

  他記下那兩句福州話,年年在月光下低誦。

  喃念著,兩行清淚淺淺滑過他臉頰,月光下,他身影顯得寂寥,夜風輕拂,吹涼他兩行熱淚。

  十年如一夢,然而痛依然清晰如昨,儀仁離世那日清晨,是他人生最大的惡夢……

  惡夢熬過去了,儀仁卻永遠回不來了,儀仁回不來,他只能寄託下輩子,下輩子他會再遇見儀仁,絕不讓她吃苦受罪;下輩子,他會是儀仁的好相公,而儀仁會是他的好娘子,他們之間不會有別人。

  「儀仁,你看見了嗎?每一年,每個元宵夜,我跳田畦、偷老石頭,你要等我,別先去投胎,下輩子讓我比你早出生,讓我保護你,你不要忘了我,要記得我,也要記得去偷蔥偷菜,我們一起求老天爺……」

  他又來回跳了好幾趟田畦,喃喃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高儀仁浮在夜空裡,陪著菜園裡的余棠騏。

  她的魂魄原是該走的,可那天她看余棠騏抱著早已冰冷的她的身體,不斷哭求,她就沒辦法隨著那道猛然出現的光走。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余棠騏從來沒那樣撕心裂肺哭過,她猶豫了一瞬,照下來的光消失,她就留下來……

  她的感覺變得很奇特,她常常像是睡著,每回有意識時,她總是飄在離余棠騏不遠的半空。
 
     她看見他差點親手了結柳蘭芳的性命,柳蘭芳哭著哀求他饒了她,他鬆手,笑得殘酷對柳蘭芳說:「這樣殺了你,確實太便宜你!」

  下一瞬,他一掌從白羽頭上劈下,白羽頭骨碎裂,當場斃命。柳蘭芳嚇白了臉,軟倒在地上。

  「別怕,」余棠騏蹲在柳蘭芳面前,像可怕的嗜血惡魔,「我不會讓你像白羽死得輕鬆,你讓我的儀仁受苦兩年,我便讓你受苦四年,四年後,儀仁怎麼死的,你就怎麼死!」

  柳蘭芳從此被軟禁在偏院,過了整整四年饑寒交迫的日子,最後,余棠騏讓人端了碗涼透的湯藥,看著柳蘭芳喝下……

  她好擔心余棠騏,怕他成為殘虐無道的人,幸好,余棠麒沒有,還成了國家棟樑,她一年年看著他,可隨著時間過去,她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從兩三年前開始,只有在元宵夜才能醒來,她也才知道又一年過去了。

  「我也想你。」她看著他跳田哇,也低聲說。

  一道光忽然從天上照下來,她仰頭,被不知名的力量拉進光裡,意識逐漸渙散模糊。

  她想,離開余棠騏的時間終於來了。

  「我不會忘記你、我不要忘記你!」

  她的聲音卻沒辦法傳到他耳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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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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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19: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汽車大燈照在雕花鍛鐵門上,車內的人按了下遙控器,鍛鐵門往兩邊滑開,車子駿進車道,停在屋前大草坪,車內人又關上門。

  車子熄火,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出車子,關上車門,轉頭看見眼熟的人影在菜園中,不禁愣了愣,今晚是元宵夜,檸檬黃的月光十分明亮,可以清楚看到景物,男人不消片刻就回神,往主屋右方的菜園走去。

  關棠騏杵在田邊,沉吟半晌,她怎麼在這?地上怎麼散落了許多蔥,還有菠菜?

  他蹲下來,方才只覺得眼熟,如今肯定確實是熟人,他撥了撥她臉上幾綹暗酒紅短髮,戳戳她軟嫩臉頰……完全沒反應?

  他一驚,摸了摸她頸項,脈搏穩定……他低頭靠近聞了聞,也沒有酒味。

  又環顧散落的蔥與菜,這傢伙……來他家偷蔥偷菜?

  他搖了搖她,仍是沒有動靜,於是出聲喊道:「方梓璇、你醒一醒!方梓璇、方梓璇!」

  沒有絲毫反應。

  睡死了?像頭小白豬。

  他彎身一把抱起她,嘟囔抱怨,「都這麼重了還想著吃?跑來我這兒偷蔥偷菜?」

  將她抱進屋子後,他又出來,撿拾好散落的菜才回到屋子。

  他將菜擱在茶几上,方梓璇在沙發上睡得極好,真服了這傢伙,偷東西偷到睡著?

  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往單人沙發扔,本打算回房好好睡,但念頭一轉,他進房抱了枕頭被子,回到客廳打地鋪。

  不能讓小偷跑了!得好好看著這傢伙。他不懷好意笑了笑,直接在三人長沙發邊的地板睡下。

  已經超過三十小時沒睡的他,迅速落入黑甜鄉,卻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裡,他不是關棠騏,而是余棠騏;在夢裡,他愛上一個叫高儀仁的女子……

  夢,很長,每個細節、每句對白都清晰得像是真正存在過。他夢見他在元宵夜跳田畦、偷老石頭;夢見他站在月光下,想那個已離世多年的女子,心好痛好痛,痛得快喘不過氣,他夢見他拿著幾顆老石頭,倒在牆邊,斷了氣息……

  關棠騏驚醒過來,坐直身,汗沿著額頭滴下來。他撫了撫心窩,痛徹心扉的強烈感受那麼鮮明……他轉頭看向沙發,那張白晰娟秀的臉,泛著健康紅暈,他忍不住伸手輕輕觸了一下。

  高儀仁……方梓璇……這應該是夢裡那個余棠騏渴望的下輩子吧?

  他又轉頭,看茶几上一把青蔥、一把菠菜,忽然熱淚盈眶,嘴角卻彎起。

  上一世的經歷倏忽入夢來,是老天爺回應他一年又一年的誠心祈求,讓他想起她,是吧?

  他再看了沙發上的方梓璇,眨掉眼底熱淚,起身想倒杯水,沉澱複雜情緒,屋外頭卻傳來一聲聲叫喊——

  「小璇、方梓璇……梓璇——」

  關棠騏往大門走去,打開屋門,看見一名高大男子在菜園走來走去,低聲喊叫,一會兒又往屋後繞去。

  他走出屋子,帶上門,跟著往屋後走。「你找誰?」

  男人回頭望他,神情驚詫,「呃?」

  「我剛聽你喊方梓璇,你是她什麼人?」關棠騏冷冷打量眼前的男人,眼神清澈、斯文俊秀,第一眼便給人好感,但他最好別是喜歡方梓璇的男人。

  「呃……」方梓炎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他現在算是私闖民宅,可妹妹不見了,他只得硬著頭皮,支吾解釋,「小璇……方梓璇……我們幾個小時前來這附近走走,我上後山去,讓我妹妹在這附近等我……」

  未來的大舅子?關棠騏打斷方梓炎的話,仔細問:「你是方梓璇的哥哥?親哥哥?」

  「我是小璇的大哥,你認識小璇?」方梓炎表情懷疑。  

  「我算是她上司,我叫關棠騏。」關棠騏客氣起來,未來大舅子務必要討好。

  「關棠騏?惡魔檢察官?」方梓炎脫口而出。

  「惡魔檢察官?」關棠騏楞住,方梓璇回家都說他壞話嗎?可惡!

  「呃……不是……」方梓炎頗不好意思,「請問關先生有看到我妹妹嗎?我在後山接了通電話,講了快一小時,回來沒看見我妹妹,以為她先回家,我回家後又來電話,講完之後問家人才知道小璇根本沒回家,我出來一路找,沒找到人……」

  「她來我菜園偷蔥偷菜,卻睡到叫不醒,我回來看見她,把她抱進屋裡了。大哥要不要現在進屋看看她?或者明天她醒了,我再送她回去。」

  大哥?這稱呼聽起來哪裡怪怪的,但方梓炎沒說出口,猶豫半晌,對自來熟的關棠騏說:「方便的話……我想進屋看看小璇。」他不好意思地說,對方挑明了說小璇是來偷蔥偷菜的,他希望這位在小璇口裡非常惡魔的檢察官別追究妹妹的偷竊行為。

  「當然方便。」

  關棠騏領著方梓炎進屋,方梓炎進屋一眼看到躺在三人長沙發上的方梓璇,又瞥見茶几上一大把蔥、一大把菠菜,心裡嘀咕著,需要偷這麼多嗎?他脫了鞋,趕緊走到她身邊仔細檢查一番,確定她沒受傷,他出聲低 喚,「小璇、小璇……」

  「我也叫過她幾次,不過她睡沉了,怎麼叫都不醒。」關棠祺走來,見方梓璇仍是熟睡模樣,語氣有些擔心,「我聽小璇說,大哥是醫生,她應該只是熟睡吧?」

  方梓炎終於好好打量關棠騏一番,五官深邃清朗,目光流露幾分犀利,體格健壯,是個十分俊帥的男人。

  「她應該沒事,不過你跟小璇……」他有些遲疑,這男人擔憂的語氣眼神令他好奇,「你們似乎不只上司下屬的關係?」

  若是在今晚之前,關棠祺絕對無所遲疑的回答他們僅是上司下屬關係,別無其他。

  可今晚……他作了夢,他彷彿被植入真切得如同發生過的前世記憶,那些關於余棠騏、高儀仁的點點滴滴,歡喜悲傷,全湧進他腦袋。

  他的心,被一場夢喚醒了,他對方梓璇的感覺,一夜間徹底轉變……

  見他怔怔站著,久久不答,方梓炎又出聲問:「關先生?」

  關棠騏理了理思緒,拿出最親切的笑容,說:「大哥喊我棠騏就好,我跟小璇不僅僅是上司下屬的關係,我們是男女朋友。」他堅定無比說道。

  「你們是男女朋友?」方梓炎驚訝,「晚上我問小璇,她說她沒有男朋友……」

  「她大概是害羞,我們剛交往沒多久。」關棠騏說得煞有其事。

  「呃……」一時間,方梓炎不知該信沉睡的妹妹,還是眼前這個語氣篤定的男人。

  「嗯……」沙發上的方梓璇有了細碎動靜,她眨了眨眼睛,神情迷濛,「哥……」

  「你醒了!」方梓炎鬆口氣。

  「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關棠騏彎身問她,一臉關切。

  方梓璇呆楞著,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腳,又看了看屋子一圈,她……回來了?不是死了?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方梓炎見妹妹神情不太對勁,擔憂探問。

  「喔……沒有……我很好,沒有不舒服,只是……這是哪裡?我怎麼了嗎?」方梓璇有些恍惚,心虛看了眼一旁的關棠騏,小聲問:「關檢怎麼在這兒?」

  「這是我家。我晚上回來看見你睡在外頭菜園,就把你抱進來,你睡了幾個小時了吧。」關棠騏笑答。

  「喔……」她漫不經心應了聲,只是睡了幾個小時啊?

  「大哥,我有些事對小璇說,明天一早再送她回去,順便拜訪叔叔阿姨,可以嗎?」關棠騏見她心不在焉,轉而對方梓炎說。

  大哥?叔叔?阿姨?關棠騏在說什麼?方梓璇目瞪口呆,什麼時候他跟她家人這麼親近了?

  「呃?小璇如果想留下來,我沒意見。」方梓炎說,看了妹妹一眼。

  「梓璇,我有話對你說,留下來可以吧?」關棠騏問。

  「……可以吧。」她腦子很亂,不知穿越去大明朝,是不是一場虛妄的想像?

  「那好,別太晚回家,我明天上午要回醫院。」方梓炎說。

  「知道了。」

  「大哥放心,明天一早我就送她回去,大家可以一起吃頓早餐。」

  「好。」方梓炎深深看關棠騏一眼,點點頭。

  送走方梓炎後,幾十坪大的客廳剩他們兩人,方梓璇開始後悔,燙人的靜默在寬敞空間漫開,她低頭不敢看坐在茶几上的關棠騏。可他那雙長腿就在她低頭的視線範圍內,隨興踩在墨色大理石地板上,她怎麼也忽視不了他的存在,真是個無賴的傢伙!

  「方梓璇!」他聲音有一點沙啞。

  她蹙眉,一時情緒波濤洶湧,她想念大明朝的余棠騏,清晰記得他跳田畦、仰望明月,聲音飽含破碎的痛苦,喃喃說著「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那是她對余棠騏最後的記憶,她以為自己死了,卻回到現代。沒想到穿越至大明朝度過漫長光陰,眨眼回到現代竟只是睡了幾小時而已……老天爺跟她開什麼玩笑!

  那些愛與嫉妒、遺憾與痛苦,真實得不像是夢……

  她穿去大明朝,乍見余棠騏時,想的是關棠騏,如今回到現代,看見關棠騏,她思念的卻是大明朝那個讓她深愛的余棠騏……他們約好下輩子一起「做壞事」,約好一起求老天爺,誰知,沒有下輩子,她回到現代了……

  眼前沒有餘棠騏,只有時常逮到機會就嘲笑她腦容量小的可惡關棠騏,她好想念那個會抱著她、喂她喝藥、仔細幫她烤乾一頭濕髮的余棠騏……忽然衝上來的熱淚,難以阻擋。

  聽見關棠騏喊她名字那一剎那,她多希望聽見的名字是高儀仁……

  關棠騏喊她半晌,不見她回應,他低下頭張望,看見兩行淚沿她臉頰滑下來,他怔住卻找不到話語安慰她,一會兒,他拇指擦過她右臉頰,聲音很低地說:「方梓璇,你應該知道偷竊犯法吧?偷竊是公訴罪,蔥跟菜我放在茶几上,我還沒報警你倒先哭了,想用眼淚跟我求饒嗎?你要不要換個方式求饒?我考慮不報警。」

  「不過一把蔥、一把菠菜,你要報警就報警……」臭關棠騏!

  這麼有個性!關棠騏笑了笑,「跑來我家偷蔥偷菜,又選在元宵夜,你是不是覺得那兩句話應該很靈?」他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什麼話很靈?我不知道……」她裝傻否認,才不要讓他知道,這傢伙一定又會嘲笑她腦容量小,才會輕易相信沒有根據的俚語習俗!她不想被關棠騏嘲笑。

  「我不信你不知道,就那兩句啊,偷挽蔥就會嫁好尪、偷挽菜就會嫁好婿,你確定你不知道?那怎麼剛好偷蔥又偷菜?」關棠騏笑。

  「我不知道!」否認到底。

  「方梓璇,你缺男朋友,也缺好老公吧?」關棠騏又笑。

  「沒缺……」她撇過頭,不想看他。

  「我知道你缺,剛好我也缺女朋友、好老婆,不曉得為什麼,今天我看你特別順眼,這樣吧,你拜託我當你男朋友、好老公,我可以答應不報警。你知道親屬間的竊盜罪是告訴乃論,你若當我老婆,偷竊就算告訴乃論,我不提告就沒事。這個提議很不錯吧?」

  「你有毛病嗎?」方梓璇聽他說完,一把火氣上來,剛才複雜的情緒全煙消雲散了。

  關棠騏見她怒火騰騰地瞪他,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說:「這還差不多,哭什麼哭呢!你生氣比哭好看多 了。」他拇指抹去她另一頰殘餘的眼淚,「你放心,我身強體健,從上到下都好端端的,一點毛病也沒有。如果不信,你可以試用看看。」他逗弄她。

  「什麼試用!」她瞪他,關棠騏是吃錯藥了嗎?

  「我沒說錯啊,找男朋友跟找老公就像買車子,一輛車子買下來少說也要開個十年,更別說一旦選了老公,就得用幾十年,風險那麼大,不試用看看,怎麼知道對方性能好不好?頂不頂用?使用壽命撐不撐得了幾十 年?當然要好好試用一番……方梓璇,當我女朋友,我讓你試用看看,保准你一用成主顧。你說怎樣?」關棠騏沒臉沒皮地笑問。 

        方梓璇一副看著瘋子的表情,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愛刁難她、動不動嘲笑她的關棠騏,怎麼變成這副德性了?「我不想理你,我要回家了!」她站起來想走人。

  關棠騏一把拉住她,她沒留意,轉眼跌進他懷裡。

  「別生氣了……」他穩穩抱住她,放軟聲音,「天快亮了,天亮我送你回去,我答應你大哥要一起吃早餐。」

  「你……」一會兒讓人生氣,一會兒又用溫柔得會溺死人的聲音說話,她完全不知道怎麼回應他了。

  關棠騏望著她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發現自己一向硬實的心因為她柔軟了,他彎起好看的弧度,對懷裡的方梓璇低語,「方梓璇,我們交往吧,我是認真的,我知道我嘴毒了一點,脾氣差了一點、做事吹毛求疵了一點,但不算這些,我長得又高又帥,手裡也有幾個錢,勉強是個高富帥,我不花心,對美女沒感覺,你不用擔心我劈腿,嚴格說來,依你差強人意的條件,應該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關棠騏!」他真有辦法,上一秒讓她小小感動,下一秒讓她大大抓狂,說她條件差強人意!他才是條件差強人意吧!他嘴毒、脾氣差、做事吹毛求疵!

  「好好好……」他眼眉儘是笑,這女人一定不知道,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了,「是我條件差強人意,不是你,這樣可以吧?」他軟聲說。

  「你知道就好。」她忍不住笑了,覺得自己激動的反應好像有那麼點幼稚。

  「不過,我是真覺得你一定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因為這世上比我好的男人確實沒幾個。」

  「關棠騏,有人說過你很臭屁嗎?」臉皮這麼厚!

  「沒,你是第一個。」他不在意地笑,「我說的是事實,不是臭屁。不鬧你了,方梓璇,當我女朋友。」那句當我女朋友,他說得很霸氣,不容她反駁的樣子。

  「我才不要!」她掙扎著要起來。

  「當我女朋友。」他又說第二次,不讓她離開。

  「我不要!」方梓璇瞪他。

  「今年當我女朋友,明年嫁給我。」他笑了,「或是你覺得我太好,想跳過女朋友試用階段,直接晉陞為關太太,我可以接受。」

  「關棠騏!你不要瘋瘋癲癲。」她氣炸了,不知哪來的力氣,終於從他懷裡跳出來。

  關棠騏望著氣呼呼的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臉上仍掛著笑,「好吧,天亮了,我送你回家,認識你家人後,要回來睡回籠覺了。回來這裡前,我超過三十個小時沒睡,睡沒三小時又醒過來,現在真的很累。」語氣掩不住疲憊。

  「……你為什麼超過三十個小時沒睡?你不是也請假到元宵過後?」

  「你怎麼知道我請假到元宵過後?」他興味盎然瞧著她,顯然她十分關心自己啊。他的假是農曆年後才請的,從除夕放到元宵過後的方梓璇應該不知道才對。

  「呃……」她猶豫一下,才說:「前兩天張檢打電話給我,聊了一下,他說你今年也請長假,元宵過兩天後才收假。」

  「張檢?」關棠騏瞇了瞇眼,語氣淡下來,「張東文是嗎?」張東文那張臉開始讓他覺得討厭了,根本俞立軒二號,若人真有前世今生,老天根本是在捉弄人!

  「……是啊。」方梓璇莫名心虛起來,想起張東文長得好像大明朝的俞立軒,她居然有些對不起關棠騏的感覺……她搖搖頭,神經!關棠騏又不是余棠騏,張東文也不是俞立軒,只是長得像而已。說不定她根本不是穿越,只是作了場栩栩如生的夢罷了。

  「張東文在追你嗎?」關棠騏語氣不善。

  「追我?哪有!」方梓璇慌忙否認。

  「沒有最好,你離他遠一點。」關棠騏冷冷道。

  「為……為什麼!」她虛弱抗議。

  「你想跳過男女朋友,直接成為關太太嗎?」關棠騏不懷好意盯住她。

  她被盯得毛毛的,直接否認,「我不想。」

  「算你識相,戀愛過程還是別跳過的好。好了,我送你回去。」關棠騏不甚明顯地輕輕一嘆,流露些許疲憊。

  方梓璇仔細看他,才注意到他眼眶下明顯的黑影。

  「你為什麼這麼久沒睡?」

  「我父親兩天前過世,律師公佈遺囑,我父親一個大老婆,三個小老婆,以及我七個同父異母兄弟姊妹為了遺產分配,吵得不可開交,我被鬧得沒辦法睡。」關棠騏笑笑說,神情沒有一絲難過的模樣。

  方梓璇呆住,沒想到會聽見這麼重磅的噩耗,大過年的,關棠騏父親過世,他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剛才還跟她說笑,要她當他女朋友……

  「你一定很難過吧?」

  「難過?」關棠騏拿起西裝外套、車鑰匙,將茶几上的一大把蔥跟菠菜塞進她懷裡,然後拉她往外走,「我若說我不是太難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血?」

  方梓璇走在他旁邊,得抬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他始終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讓她想起余棠騏……

  「不會。」她說,一個大老婆、三個小老婆,七個同父異母兄弟姊妹,她不難猜到他生活大概不好過。

  「我不難過他過世了,只是驚訝他留給我那麼多錢,何必呢!我又不會感謝他。對了,我剛才跟你說的,我有些錢,是謙虛說法,根據律師公佈的遺囑,我名下資產算起來有近百億。你要好好抓住我,像我這種高富帥,又不貪戀美色的好男人,真的不多。」關棠騏說得眼角眉梢都是笑。

  方梓璇靜了很久,他們坐進車子,關棠騏發動引擎,方梓璇放下手裡的蔥跟菠菜,沒忍住,往他那邊靠過去,抱住他。

  「你難過就難過吧,我又不會嘲笑你,刻意裝得很開心,看起來很假。」她低聲說。

  關棠騏僵了一僵,嘆氣,重重回抱住她,在她耳朵邊低語,「女人果真容易母愛泛濫,你要安慰我就抱久一點,我喜歡吃這種免費掉下來的豆腐。」他戲謔輕笑。

  方梓璇退開,狠狠槌了下他的肩,「你少白目了。」

  「方梓璇,我沒白目,告訴你,換成別的女人送我這種免費豆腐,我還不屑吃。」

  她想起連續殺人案受害者陳義成的熱情妹妹,當時關棠騏不屑一顧的樣子,方梓璇沒好氣又瞪一眼關棠騏,不再說話。

  「方梓璇,考慮一下我。」關棠騏將車子開出大宅。

  「考慮什麼?」

  「明年元宵節過後我們沒分手的話,你嫁給我。」

  有病!方梓璇白他一眼,往車窗外看去不理他了,他是悲痛過度,暫時失心瘋了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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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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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19: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

  忙忙碌碌轉眼三個多月過去,方梓漩很少再想起關棠騏到她家吃早餐那天的情景了,家裡來了一堆不會在那時候來的親戚,叔公、嬸婆、表姊妹、表兄弟、堂兄弟、堂姊妹們全到齊,爺爺、奶奶對關棠騏滿意得不得 了……

  最讓她訝異的是,關棠騏居然好有禮貌,左一句叔叔、右一句阿姨,逗得她爸媽開心不已,連她四個挑剔的哥哥都對關棠騏印象滿分。

  真是誇張的一頓早餐!

  她從不知道,關棠騏收服人心一把罩,太厲害了。

  不過回台北後生活忙碌,多得像山一樣的案子立刻分散她的注意力,她老早把關棠騏那句「當我女朋友」,拋到九霄雲外,只在偶爾夜深人靜又忽然失眠時,才會莫名想起,而每每想起那句話,她就會想起大明朝、想起余棠騏。

  至於那個說了好幾次「當我女朋友」的關棠騏,回到台北後正常許多,也像是忘了那回事,忙著解決源源不絕的各樣案子。

  方梓璇抱著幾份卷宗往樓上跑,不料在樓梯間遇到正要下樓的關棠騏,他挑眉低頭笑望往上跑的方梓璇,「等不到電梯?」

  方梓璇靜了靜,想起穿越時那雙為余棠騏而廢了的腳,「能健康地跑跑跳跳是福氣,你不覺得嗎?」

  關棠騏若有所思,之後笑了笑,「快午休了,我們一起吃中飯,我最近太忙,一直沒時間找你。」

  「找我做什麼?」不找她才好吧!她可以少做很多事。

  關棠騏沒理會她帶了點嫌惡的表情,轉了話題,說:「沈少揚說,昨天查案的員警找到光碟片裡另外兩個人的身分了。」

  「真的?找到那個女孩子了?」方梓璇爬了幾階樓梯,來到關棠騏面前。 

  關棠騏睞向她手裡的卷宗,默默接過來,轉了方向往上走,方梓璇對案子發展太好奇,一時沒留意到卷宗被抱走。

  「只是找出另外兩個人是誰,一個已經死了很多年,另一個還沒查到下落,光碟片裡的女人也還沒找到。」關棠騏邊走邊說。

  「另一個已經死了?怎麼死的?」方梓漩問。

  「查到的死因是瓦斯中毒。」

  「瓦斯中毒……」方梓璇沉思,「知道在哪裡嗎?」

  「昨天警方去看過現場了,我上午約了房東,房東說自從章建明瓦斯中毒死亡,後來租屋的房客全住不久,這兩年屋子沒租出去,一直空著。我下午要去一趟,你想不想一起去?」

  關棠騏問。

  「好。」方梓璇跟著關棠騏走到她所屬的辦公樓層,他將卷宗交還給她,正好到午休時間。

  「你去放東西,我在這裡等你。」關棠騏說。

  方梓璇低頭望著被塞進懷裡的卷宗一眼,這才意識到關棠祺幫她拿了幾層樓,也想起他們在樓梯間遇到時關棠騏明明是要下樓的……

  「你剛才不是要下樓嗎?」她問。

  「嗯。遇到你只好改變主意。」

  「什麼叫做遇到我只好改變主意?」方梓璇無法理解。

  「意思是,我忽然發現我是個不稱職的男朋友,覺得應該改變一下,免得剛到手的女朋友跑了。」他理所當然的說。

  剛到手的女朋友?她以為回台北後關棠騏變正常了,誰知道他依然不正常!

  「關檢,我沒說要當你女朋友。」

  關棠騏對她那聲「關檢」皺了皺眉頭,不高興地說:「你可以叫我名字,親愛的女朋友!」

  方梓璇眼睛溜溜轉一轉,神情有絲惡作劇的得意,「我不知道你改名叫親愛的女朋友了!」

  「我是在叫你,親愛的女朋友!你快點去放東西,一分鐘後沒出來,我就到你辦公室跟其他同事宣布說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你還有五十九秒、五十八秒、五十七秒、五十六秒……」

  「關棠騏!我沒要當你女朋友!」她打斷關棠騏的倒數。

  「你是沒說要當我女朋友,不過三個多月前,當你的叔公、嬸婆、大堂姊、二堂哥、表哥、表妹、爸爸、媽媽、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堆親戚家人認定我是你男朋友時,你沒有否認,我理所當然認定你是我的女朋友。忘了說,關棠騏這項貨品一旦售出,一概不接受退換。你還有三十二秒、三十一秒、三十秒……」

  「關棠騏!」方梓璇氣喊。

  「這還差不多,不過少個關字會更好,另外我也接受『親愛的男朋友』這類稱呼。你還有二十六秒、二十五秒、二十四秒……我一點也不介意對大家宣佈我們的親密關係。」

  關棠騏壞壞地繼續倒數,直數到十八秒,方梓璇跺了跺腳,轉身奔進辦公區,沒看見關棠騏臉上那貓捉到老鼠的得意笑容。

  一會兒,方梓璇氣喘吁吁跑來,關棠騏臉上的笑始終未褪。

  「挺可惜的,我其實非常期待對大家宣佈我們好事近了。」

  「什麼好事近了?」方梓璇茫然。

  「咦?記得我們說好了,今年當男女朋友,明年元宵過後當夫妻。」

  「誰跟你說好了!」

  「就是你跟我說好了。」關棠騏說。

  「我沒有。」方梓璇反駁。

  「你有。」關棠騏斬釘截鐵道。

  「我沒有!」

  「你當時沉默,我當作默認了,所以有。」關棠騏又說。

  「我沉默,是當你一時失心瘋,不是默認。」方梓璇好氣,這個關棠騏也不知怎麼回事,一直在激怒她。

  「我沒失心瘋,反正明年元宵過後,你安心當你的關太太,其他事都交給我。」

  「我、才、不、要、當、什、麼、關、太、太!」她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說。

  兩人一來一往在鬥嘴中來到停車場,關棠騏為她打開車門,她坐進車子,半點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勁——「幫女人開車門」這項服務,可是關大檢察官只對女朋友才提供的紳士服務。

  「我們來打賭,我賭你一定會成為我關棠騏的老婆,我要是贏了,我的全部財產都給你,如何?」關棠騏倒車,將車子駛出停車場。

  這適好像哪裡怪怪的?他贏了,他全部財產都給她?那是不是她認輸比較好?他不是說他名下財產近百億嗎?方梓璇甩頭,她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關棠騏,你最近還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二關棠騏掃她一眼。

  「你父親過世沒多久,你那些兄弟姊妹不是為了遺產跟你鬧得不開心?」他大概是心情不好,才愛欺負她……

  「不只不開心,他們聯名對我提告,要求重新分配我父親的遺產,所以我這陣子忙到沒時間關心你,你別生氣。」

  說得好像他們真有什麼!「關棠騏,你別鬧了。」

  「我哪裡鬧了?」

  方梓漩嘆了一聲,「他們告你,告得贏嗎?」

  「我這幾年在司法界可不是混假的,先不說我有理沒理,光是所有法官都是我朋友,我就贏他們一大半了。」關棠騏嘻皮笑臉,「你放心,他們告不贏我,我家老頭大概也猜到他們會告我吧,該做的措施一樣沒少,我的繼承完全合法,他們該有的備份也都有,遺產不可能重新分配。不過跑法院確實有點煩人。」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心裡一定不好過吧?」她無法想像親人間反目成仇,若是她四個哥哥聯名告她,她一定難過到茶不思飯不想。關棠麒還能這樣沒事的笑,真不容易。

  「又母愛泛濫?要不要再抱我一下?我很樂意被你抱。」他說。

  「你能不能正經點?」方梓璇受不了他。

  「我很正經啊。」關棠騏在路邊找到車位,停妥車,「到了,在三樓。我們先看一下屋子,看完我再帶你吃飯。」他熄火後坐在位子上,安靜不動。

  「怎麼了?」方梓璇見他不動又不說話,問了。

  「我在等你抱我啊。」關棠騏無辜地看著她。

  方梓璇受不了,翻翻白眼,飛快下了車。

  關棠騏只好也下車追上方梓璇,「一個擁抱都捨不得給,小氣。」

  他們走到公寓大門前,關棠騏看外頭信箱,找到某個信箱,打開,手往信箱開口伸進去,摸出兩把串在一起的鑰匙,「房東放的,讓我們看完屋子把鑰匙掛回去就好。」

  「喔。」方梓璇應了一聲。

  兩人走上三樓,關棠騏打開屋門,率先進屋。

  一陣潮濕發霉的氣味撲鼻而來,顯示屋子確實有段時間沒人住了。

  「房東說發現章建明屍體的是許國良,也是光碟片裡七個男人的最後一個,回推章建明死亡時間,他是七個男人裡第一個身亡的。」

  關棠騏邊說邊往屋內的浴室走,方梓璇緊跟在他後頭。

  「警方怎麼查到最後兩人是章建明、許國良的?」方梓璇問。

  「他們把光碟片影像截錄,放大章建明、許國良臉部,印成照片,跳樓死亡的張中博的妹妹跟章建明交往過,她認出章建明,警方照她說的住址找到當年章建明租屋的房東,房東認出許國良。」關棠騏說。

  他蹲在浴缸邊,細細巡視每寸牆角邊縫,假設章建明瓦斯中毒死亡不是意外,這應該是S犯下的第一樁殺人案,S可能留下的刻痕必定十分細微。

  方梓璇見他找得十分仔細,便說:「我去陽台看看。」

  「好,小心點。」關棠騏說。

  他細心叮囑的語氣,讓方梓璇不禁回眸,短短瞬間,她居然臉紅心跳……她不願深想,往放置熱水器的陽台走。

  按理說,熱水器放置在陽台,應該不容易瓦斯中毒才對,但這裡的陽台做了密閉式百葉鋁窗,熱水器就在連著浴室小窗的外頭牆上,若是因為天冷,將百葉窗全關上,瓦斯往小窗灌進浴室,是有可能瓦斯中毒。

  她在瓦斯桶與熱水器間察看,不一會兒,她在連結瓦斯桶與熱水器的瓦斯管邊,看見一個像是用黑色奇異筆寫的小小的「S」,很小,有點模糊了,但仍看得出來是S。

  「關棠騏、關棠駿!」她大喊。

  關棠騏快步奔了出來,一把拉起她,將她拉到身後,護好了她,才問:「怎麼了?」

  方梓璇驚呆一陣,沒料到關棠騏是這種反應,好半晌回過神吶吶道:「我沒怎麼了,是你怎麼了……」 

  「你叫那麼大聲,我還以為你怎麼了。」關棠騏無可奈何的說,接著又碎念了一句,「保護好女朋友,是每個男人該盡的本分,我哪有怎麼了?」

  「我是怕你在浴室找線索太專心,聽不到我的聲音,才喊大聲一點。」她說。

  關棠騏嘆了一聲,「好吧,你喊我什麼事?」剛才她喊那兩聲,他只覺心臟突然狂跳,一陣緊張,從來不知道他的心臟可以因某個女人脆弱到這種程度。

  方梓璇從他後頭走出來,蹲下,指了指瓦斯管線,「你看。」

  關棠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仔細看片刻,說:「果然是S……」

  「你很確定嗎?字跡有點模糊了。」

  「你看這個S,最後勾上去的尾巴向下微微彎勾,這是那人的筆跡。」

  方梓璇回想了會兒,前幾樁案子留下的S刻痕,S最後彎勾處的確都微微向下彎回來,這是個人慣有的習慣。

  「所以章建明應該不是意外死亡?」

  「不是。」關棠騏拿手機撥電話給沈少揚,讓警方過來做正式記錄。

  接著,關棠騏又四處看了看,然後極為自然地牽著她的手,走出老公寓。

  「關棠騏!」方梓璇敵不過關棠騏的力氣,掙脫不開他的魔掌,只好出聲喊。

  「怎麼?」

  「我沒答應讓你牽手。」

  關棠騏望著他們交握的手,覺得畫面太美好,根本不想理會她,直接將她牽到車邊,幫她開車門。等她要上車了,才狀似不捨地鬆開手,不甘願地說:「你的手,暫時還給你,等一下再牽。」

  他繞過車頭,上車坐了一會兒,才啟動車子,神情有些掙扎,好片刻才說:「我見過你家人了,你要不要也見一見……我媽?」

  方梓璇正要開口拒絕,卻又聽見他繼續說:「她現在住馬偕,胰臟癌末期,醫生說情況好的話,還能活半年。晚上我要過去看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關棠騏……」方梓璇聲音軟下來,原來他這麼可憐……

  「我媽當張忠義一輩子的小三,愛慘了他,連死都想跟張忠義同一年死,真好笑!那男人哪裡值得她死心塌地的愛?」

  關棠騏平平靜靜地說,聽在方梓璇耳裡卻十分難受。他似乎很習慣用若無其事的態度掩飾他真正的情緒。

  她忽然能理解關棠騏為什麼嘴毒、脾氣差、做事吹毛求疵……她聽過一句話,世界上所有的混蛋,裡頭都住了渾身是傷的可憐靈魂……

  關棠騏曾經也渾身是傷吧?才慢慢長成如今這樣渾身帶刺的可惡模樣。

  「你跟我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希望我找個好女孩定下來。我本來打算讓她死不瞑目的,不過,既然老天爺讓我遇見你,那就算了。讓我媽安心的走,算還她生我、養我的恩情一場。你若不想跟我去看她也沒關係,我能理解,女人都討厭小三。」關棠騏輕笑。

  她不喜歡他這樣笑、真的不喜歡,會讓她……想抱一抱他……

  「我陪你去看伯母。」她說。

  「真的?你去看她的時候,記得別叫她伯母,她討厭被叫老了。」關棠騏認真說。

  「我叫她姊姊,可以吧?」

  「那她可能會笑得闔不攏嘴,也不必讓她太開心,叫阿姨好了。」

  「你是不是對你母親……又愛又恨?」

  關棠騏眼色複雜了一瞬,掐掐她的臉,「原來我的女朋友挺機伶的!我對她確實是又愛又恨,不像我對你,只有愛沒有恨。」

  方梓璇無語,愛怎麼可能來得這麼快又莫名其妙!

  「方梓璇,元宵節那天,我作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醒來看著你,覺得自己好像認識你幾輩子了,我說那些話是認真的,當我女朋友,明年元宵後,當我老婆。你好好考慮我的話,以後,我絕對不欺負你。」

  奇怪的夢?總不會跟她一樣,穿越了吧?

  以後我絕對不欺負你……聽起來,好像余棠騏的語氣,不可能,她在瞎想什麼!

  關棠騏一定是太過悲傷了,接二連三的打擊,任誰都會受不了。

  她決定……暫時容忍他的胡言亂語。

  「我會考慮。」她最後說。

*             *             *

  病房長廊,光潔雪白的地板,讓天花板明亮燈光顯得森冷,淡淡消毒水味漫在空氣裡。

  關棠騏一路牽著她的手,她從掙扎到索性放棄,面無表情被他牽著走。

  來到關阿姨病房樓層,才踏出電梯,迎面一名護理師走來,看著她跟關棠騏牽握的手,表情似乎有些吃驚。

  「關先生,蘇醫生正好在關阿姨病房裡……」

  方梓璇想不注意到都難,護理師的目光始終沒離開他們牽握的手。

  關棠騏神色無波地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關先生,蘇醫生在關阿姨病房喔。」護理師又說了一次。

  方梓璇皺了眉頭,護理師是在暗示關棠騏什麼嗎?

  「我聽見你說的話了,不過蘇文嫻在我媽病房又怎麼樣?值得你一句話說兩次?」關棠騏不冷不熱問。

  關先生給人的壓迫感好重,尤其是他冷淡問話的樣子,特別可怕……

  「呃……嗯……你跟蘇醫師……不是在交往嗎?」護理師終於支支吾吾地說。

  「誰說我跟蘇文嫻在交往?我說過嗎?」

  「關先生是沒說過……」護理師小小聲說。

  「我跟誰交往這種事,不是我說的,都不算數。」他語氣淡然,卻有強烈壓迫感。

  「可是,關阿姨跟蘇醫生……她們……」

  「她們說了什麼,與我無關。我的女朋友,是旁邊這位小姐,順利的話,明年我會娶她。」語畢,他拉方梓璇拐進病房長廊。

  長廊上兩三名護理師在不同病房進出,看見關棠騏牽了一個年輕女人,臉上表情都很是驚訝,她們紛紛打著招呼——

  「關先生……」

  「關先生。」

  「關先生,蘇醫生在病房裡……」最後一名出聲的護理師說。

  關棠騏皺眉,他沒理會,牽著方梓璇進了病房。

  釘掛在牆上的薄型螢幕正播放一則新聞,電視主播清甜聲音傳來——

  「葬禮極其哀榮,行政院長,總統府資政,副總統,也於上午九點十分到場致意……」

  關棠騏走進病房後,第一個動作是拿遙控器直接關了電視。

  「你天天看,不煩不膩嗎?他已經死了,反正你很快就會再見到他,何必……」

  「棠騏哥!」

  一道脆甜女聲從後面傳來,方梓璇心臟沒來由地擰一下,好耳熟的聲音,在哪裡聽過?

  她轉頭看從洗手間出來的人,整個人呆住——柳蘭芳!那張臉是柳蘭芳的臉……

  關棠騏厭惡皺眉,自從元宵夜作了那場夢後,他對蘇文嫻的厭惡便翻倍成長,從前他對蘇文嫻只覺得煩。長輩們總想把他們湊成一對,而蘇文嫻明顯也對他有意思,可惜他對她除了煩,沒有其他感覺。

  那場夢後他有些明白,何以蘇文嫻漂亮、聰明、溫婉大方,卻絲毫引不起他興趣!若人真有前世今生,蘇文嫻就是那個他即使喝了孟婆湯,也忘不了要恨的女人,因為她害死了他最愛的人……

  「阿姨狀況很不好,你不該這樣對她說話。」蘇文嫻語氣軟軟的,但責備意味濃厚,說完,她才看見關棠騏牽著一名女子。

  「棠騏哥,你……」蘇文嫻愣了會兒,看著他們牽握的手,眼裡霎時佈滿痛苦。

  「她是我女朋友,方梓璇。」關棠騏對蘇文嫻說。

  「女朋友?」她無法相信地驚呼。

  「是,今年是女朋友,明年我會娶她。」

  「你要娶她?」蘇文嫻臉色震驚,一剎那兩行淚滾落下來,露出深受打擊的模樣。

  方梓璇看了有些不忍,輕輕扯一下關棠騏的手,他低頭望兩人的手,再看看她,嘴角一撇,沒搭理她,反而拉著她往病床走去,對病床上消瘦又蒼白的關蓉芷說:「我女朋友,是檢察事務官,我們明年結婚。我帶她來見見你,你要去找張忠義,可以安心去了。」

  病床上的關蓉芷不氣不怒,反而笑笑看了看方梓璇。

  方梓璇聽不下去,甩開關棠祺的手,生氣說:「關棠騏,你再不管管你的嘴巴,我真的會不理你!」

  關棠騏轉頭看她半晌,那雙氣怒的眼睛,讓他嘴巴毒不起來。他抿抿嘴,沒回方梓璇話,態度卻立刻收斂,他目光又轉回病床上,語氣不算溫柔地問:「晚餐吃了嗎?」  

     關芷蓉笑容擴大,開心得十分明顯,說:「吃了一些。」

  「嗯。」關棠騏應了聲。

  方梓璇看他們無話可說,連忙道:「阿姨,您好。」

  「方小姐,你跟棠騏交往多久了?」關芷蓉問。

  被徹底冷落在一旁的蘇文嫻,抹了抹眼淚,深覺自己是這病房裡多餘的人,她安安靜靜離開了病房,沒人注意到她。

  「……剛交往不久。」她心虛看眼關棠騏,他嘴角那抹得意的笑,真有些礙眼。

  「棠騏脾氣差,虧你治得了他。你們打算明年結婚?我可能等不到明年了。」

  「沒……阿姨,您別這麼說。」方梓璇想,她實在不會安慰人。

  「你別浪費同情心了,我媽不怕死,她根本巴不得現在馬上死……」關棠騏的話被方梓璇一記怒瞪截斷,他住了嘴。

  「方小姐,能不能陪我聊一下?」

  「當然可以。」方梓璇說。

  「棠騏,我很想吃青森蘋果,你去幫我買幾顆。」

  他沉默一會兒,問方梓璇,「你確定你願意留下來?不願意不用勉強。」

  「你去買蘋果。」方梓璇說。

  關棠騏沒再說什麼,點點頭離開病房。

  「方小姐,坐下來說話,別站著。」關芷蓉溫柔笑著。

  方梓璇乖順在一旁的陪病床坐下,這才注意到小櫃子上有好幾顆大蘋果。

  關芷蓉順著她目光看去,尷尬笑了一笑,自嘲說:「我把人支開的藉口用得很爛。」

  「富士蘋果跟青森蘋果,吃起來口感完全不一樣。」方梓璇笑了。

  「你是個好孩子。」關芷蓉笑道:「你能不能幫阿姨拿一下電視遙控器還有播放機的遙控器?」

  「好。」方梓璇起來,拿了兩個遙控器。

  關芷蓉打開電視,將影像倒帶回播。這時方梓璇才好好看清新聞畫面,她暗暗震驚,沒想到關棠騏的父親是影業大亨張忠義,她之前只是聽關棠騏說了名字,完全沒意識到那個影業大亨就是關棠騏的父親。

  近百億遺產……原來關棠騏不是在說笑。

  「棠騏始終不能原諒我跟他父親的關係,他恨他爸爸,也恨我,不過他說得沒錯,我巴不得現在馬上死掉,能去見忠義。」關蓉芷笑得美麗,卻給人她隨時會消失的感覺。

  「阿姨……」她不知該說什麼。

  「我一直沒告訴棠騏,我跟忠義是青梅竹馬,我們本來要結婚了,可是忠義的爸爸在外面欠賭債,欠了將近三千萬,當時忠義在丁台當導播,梁雨彤是丁台大老闆的獨生女,她對忠義一見鍾情……

  「大老闆拿三千萬幫忠義還了賭債,條件是忠義必須娶梁雨彤,忠義跟我分手,娶了梁雨彤。當時我沒告訴他,其實我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

  「幾年過去,忠義跟我在路上遇到,那時我牽著才三歲的棠騏,忠義一看到棠騏,就知道那是我跟他的孩子,沒辦法,棠騏太像忠義了。

  「外面的人都說忠義花心,其實並不是,他只是藉由那些女人分散梁雨彤注意力,他不想梁雨彤對付我……這些事,我從沒對棠騏說過,即使說了,棠騏也聽不進去。」

  「阿姨,好好跟他說,他應該聽得進去……」方梓璇安慰著,可其實也沒把握。

  「我了解他,」關正蓉坦然一笑,「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她嘆一口氣,望向窗外,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一會兒才說:「等我死了之後,你替阿姨告訴他,我想到那時候,他應該聽得進去了。我只希望,他不要一輩子恨我、恨他爸爸,忠義一直很愛棠騏,總是覺得虧欠棠騏什麼,他死了,大部分財產全給了棠騏,大概是希望彌補沒能給棠騏一個正常家庭的遺憾。」

  可惜,棠騏最不在乎的正是忠義的財產……

  頓了頓,她續道:「方小姐,阿姨只能拜託你了。本來我想把事情告訴文嫻,就是剛剛那位女醫生,不認識你之前,我還滿希望棠騏跟文嫻能在一起,不過你也看到了,棠騏對文嫻一點意思也沒有。我看得出來,棠騏很在乎你,他從來沒像剛才那樣聽過誰的話。我很高興你今天來看我,我終於可以安心了。」關芷蓉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姨,棠騏心裡是愛你的。」

  「我知道,畢竟沒有愛,不會有恨。他愛我是真,恨我也是真。」關芷蓉看得很開。

  方梓璇實在無法反駁她的話,於是兩人一陣沉默,病房裡只剩電視聲音響著。

  一會兒,病房門被打開,關棠騏提了一袋蘋果走進來,看見電視又打開,生氣了。

  「就那麼忍不住?把我支開,只為了跟方梓璇一起看電視?不要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把張忠義當英雄、當神,你可不可以……」

  「關棠騏!你不要開口好不好?」方梓璇吼他。

  他怔了一瞬,吼回去,「你這個笨蛋,你什麼都不懂!」

  「你們別吵架……」關芷蓉聲音虛弱,卻制止不了兩個盛怒中的年輕人。

  「又罵我笨蛋,關棠騏!你今天才說過『以後我絕對不欺負你』!罵我笨蛋就是欺負我,你知不知道?你才是什麼都不懂的大笨蛋!」她氣極了。

  機器忽然發出一陣陣警報鳴響,嗶、嗶嗶……

  方梓璇後悔又著急,轉向病床,關芷蓉已雙眼緊閉,動也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護理師奔進病房,蘇文嫻快步擠到病床邊,邊說邊關了機器警報,「不好意思,請讓一讓。」

  方梓璇趕緊讓開,蘇文嫻動作非常俐落,檢查過病人後,她站在床邊,落下淚來,低低道了一句,「棠騏哥,阿姨走了。」

  「不是應該……先急救嗎?」方梓璇完全無法接受。

  關棠騏握緊拳頭,僵著身子,許久才說:「我母親註記了不急救。」說完,他放下蘋果,走出病房,在白色長廊裡,站得筆挺,神色怔忡。

  他沒想到,愛與恨會在一瞬間終結。死亡,來得那麼突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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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19: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方梓璇呆站在病房裡,無法置信,剛剛還好好跟她說話的關芷蓉,就這樣過世了,關芷蓉離開那瞬間,她卻顧著與關棠騏對吼。

  蘇文嫻淚眼婆娑,宣佈了病患死亡時間。

  方梓璇走到病床邊,難過地拉了拉關芷蓉的手,低聲說:「阿姨,你剛才交代的事,我會做到……你一路好走。」

  護理師拿來病歷,方梓漩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正巧站在蘇文嫻右後方,她看見蘇文嫻在病歷上寫了一串英文,最後簽了「Sue」。

  那個「S」讓方梓璇看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細細看一次最後彎勾向下的弧度……

  她愣愣看了蘇文嫻半晌,醫療用鎮定劑,精準的外科手法,不會的,怎麼可能……

  方梓璇像被人從頭淋下一盆冰水,心裡打了寒顫,她靜靜走出病房,看見病房外的關棠騏,他神色空茫,那模樣讓她心疼了……

  「關棠騏……」她輕輕喊他的名字,他一定很難過,她不該對他生氣的。

  關棠騏轉過頭,朝她勉強一笑,聲音很沙啞地說:「梓璇,我現在可能真的需要讓你抱一抱。」

  她眼底湧起了水光,二話不說,上前緊緊抱住他。

  「你……節哀順變……」最後,她只能這樣說。

  「別擔心我。」關棠騏伏在她肩上,「剛才對不起,是我不對,謝謝你陪她看電視。」

  他眼眶刺痛,將淚眨回去。

  「阿姨跟我說了很多話,過陣子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她哽咽說。

  「好。」關棠騏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摸摸她的臉說:「我先送你回去,還好,今天你過來了。」

  「我可以留在這裡陪你。」她不放心他。

  「沒事,我媽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只需通知禮儀公司過來,剩下的事他們會處理。我送你回去休息。」

  她這才點點頭。

  關棠騏說:「你等我一下,我跟蘇文嫻說幾句話。」

  「好。」

  關棠騏進病房,不消多時又出來,「我們可以走了。」

  她靜靜跟他走到停車場,兩人進車子後,方梓璇小心翼翼開口,「你跟蘇醫生認識很久了嗎?」

  關棠騏邊開車邊說:「她是我媽姊妹淘的女兒,她考上陽明醫學院那年,我媽請她們母女吃飯,我才第一次見到她。嚴格算起來,我們認識七、八年有了。你放心,我對她完全沒有意思,你不必在意。」 

  「我……」方梓璇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在這時候說,何況她並不十分確定。說不定只是字跡相像,應該沒有這麼巧……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沒,沒想說什麼。」

  「你真的不必在意蘇文嫻。」他看她一眼,再次強調。

  「我不是在意她。」

  「不在意就好。」

  「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跟我說。」

  「好。我一定不會跟你客氣,我的準關太太。」關棠騏眼神深邃,透過後照鏡看她。

  「關棠騏,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為什麼不相信我沒開玩笑?」關棠騏認真反問。

  她被問住,許久才回答,「我們認識兩年多,沒約過會,你也沒給我多少好臉色,逮到機會就只會嘲笑我,我當然不信你會突然喜歡我……」

  他笑了,淡淡說:「你說的有道理,是我不對。忙完這陣子,我再好好補償你。」

  「關棠騏,你不可能真的喜歡我吧?」

  「喜歡就喜歡,這種事,對我來說沒什麼真的假的。我們認識兩年多,依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會無聊到隨便騙一個女人說我喜歡她?」

  她無語,他的確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我理解你很難相信,你就當我被雷打到,或被丘比特的愛情箭射到,其實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喜歡你……」理由有點荒唐,前世今生……誰信呢!他低嘆,又接著說:「現在我只能說,我喜歡你是真的。你不相信我也沒關係,我會努力說服你。不過話說回來,你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她望著他開車的側臉,說不出她沒有一點點喜歡他……她違背不了自己的心。

  「你不回答,我認為就是最好的回答了,至少是現在最好的回答。我們慢慢來吧。已經過晚餐時間了,我沒辦法帶你吃晚餐,你要不要路上買點東西回去吃?」

  「不用了。我回家煮麵條吃。」

  「嗯。煮豐富一點,別只有白麵條。改天帶你吃好吃的。」

  「你不吃晚餐?」

  「不吃了,我沒什麼胃口,送你回去後,我得趕回醫院。」

  「你……很難過吧?」

  「你放心,想哭的時候,我一定到你懷裡哭,你要隨時待命。」他幽默的說。

  「我不會安慰人……」偏偏她很想讓他好過點,因此更是懊惱。

  「看得出來。沒關係,以後你傷心,我會安慰你就好。我也不會安慰人,但我一定很會安慰你。」他溫柔地說。

  「我不知道你這麼會說情話……」

  「你終於發現我是在對你說情話了。」他哈哈一笑,一會兒又認真嚴肅地說:「梓璇,我很慶幸你今天在我身邊,謝謝你。」

  「不客氣,我沒幫上什麼忙……」她輕輕說。

  「你陪在我身邊,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她一時衝動,伸手握住他在排檔桿上的手。

  「關棠騏,不要太傷心,想哭的時候,記得來找我。」

  「好。」他回握住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難言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動。

  方梓璇恍惚片刻,覺得她像是又握住余棠騏的手……

  六百多年後的關棠騏,會不會就是六百多年前的余棠騏?

*             *             *

  告別式會場裡,方梓璇凝視著關棠騏。

  今天關棠騏一身深黑西裝配白襯衫,神情肅穆,他們有大半個月沒見面了,他明顯瘦了些。昨晚她接到關棠騏來電,問她願不願以未婚妻身分參加告別式?

  她靜了很久,他在手機另一頭也安靜等待,她想到那晚她主動握了他的手,那感覺……

  她說不上來,像是回到安全的港灣……她不是個矯揉造作的人,要她明明有感覺,卻端著架子裝沒感覺,這種事她做不來。

  但以未婚妻身分參加告別式?似乎又太跳tone了。

  她思忖了有十幾分鐘,而關棠騏一聲催促也沒,只在那頭安靜等著。

  他越是安靜,她的心越是柔軟,這樣的關棠騏,很像她曾愛著的余棠騏……

  「我們兩個多禮拜沒見了……」她對他說。

  「一直在忙,雖然很想你,可是抽不開身。」他平靜地答。

  「嗯,我以為你會有想哭的時候。」

  「還不到能哭的時候,我得把所有事情先辦好。」他在電話那頭溫柔地笑了。

  「知道了。明天早上你來接我嗎?」她問。

  「五點半去接你,會不會太早?」

  「不會。」

  「明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他低聲說。

  「嗯。」她應,心慢慢變得踏實。

  「梓璇,謝謝你。找時間,我會補你一場求婚。」他聲音十分溫柔。

  「好。」她很乾脆。

  通話時間很長,真正說的話卻很短,結束通話後,她才慢慢意識到,她答應了什麼。

  一早,往山區的路上,關棠騏對她說了許多,告別式在山區一幢日式木建築舉行,屋子是他醫生外公的舊祖厝,一幢檜木造的舊屋,棠騏外公十幾年去世前留給他母親,告別式辦在老屋,是棠騏母親想落葉歸根的心情。

  棠騏對她說,他外公外婆只一個獨生女,女兒一輩子當人情婦,讓兩老傷心欲絕,一度斷絕關係不相往來,後來是棠騏外婆病重,才終於和解。

  他說了不少對外公外婆、對母親的回憶,他語氣平靜,敘述直白,聽不出情緒起伏,但她知道他壓抑住了濃烈的情感。

  老屋子有個很大的院子,日式禪風庭園造景,幾乎讓人以為身在國外,小橋、石徑、青松,坐落在寧靜山區間,幽幽蟲鳴鳥唱,忽遠忽近。

  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兩人穿過庭院,來到日式木建筑前,他握住她的手,在老房子簷廊下,雙雙脫了鞋,步入鋪滿榻榻米的大客廳。

  禮儀公司的人將客廳布佈置得十分素雅,兩旁擺了雅潔的白菊花圈,靈堂前供了兩大束漂亮的黃色百合花。

  「一切依我母親的意思,不焚香、不誦經、不燒紙,來致意的賓客只需行禮,我們回禮即可。家祭八點,公祭八點半,公祭時你可能要辛苦些,我們跪坐旁邊,等賓客行禮後再一一回禮。來的人不會太多,九點左右能結束,可以嗎?」關棠騏問。

  她點點頭,已經快八點,禮儀公司的人過來跟關棠騏說話,她在一旁聽著。

  八點家祭時間到,他們行完禮,到一旁並肩跪坐,沒多久蘇文嫻脫鞋進了屋子,看見方梓璇與關棠騏並肩跪坐,她訝異一瞬後,神色黯然。

  「棠騏哥,乾媽上個月收我當乾女兒,我來參加家祭,我爸媽晚點會到。」

  他僅僅點頭,沒答腔,蘇文嫻也不再說什麼,在靈堂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方梓璇從這角度,剛好看見蘇文嫻穿淺膚色絲襪的右腳心有一個明顯的黑痣……她頓時震驚不已。

  蘇文嫻行大禮後,轉向他們行了禮,照理方梓璇應該跟著關棠騏回禮,可是太過震驚的她完全忘了回禮,只關棠騏一人回禮。

  關棠騏注意到方梓璇的不對勁,低聲在她耳邊問:「怎麼了?」

  「沒……沒事……」她這才想起該回禮,連忙彎身回了蘇文嫻一禮。

  蘇文嫻站起來,走到他們旁邊,也跪坐下來。

  八點半,公祭開始,陸續有親友來致意,關棠騏、她、蘇文嫻三人以孝子、準孝媳、孝女身分回親友禮,九點左右,告別式結束。

  關棠騏送賓客出去,方梓璇心神不寧,心情很複雜,眼睛時不時打量蘇文嫻,心慌慌的。

  等老屋剩下他們三人與禮儀公司的人,關棠騏對蘇文嫻說:「我們要走了,這裡有禮儀公司處理,你也早點回去吧。」

  「棠騏哥,找時間我們一起吃頓飯,好不好?我……有話想對你說。」

  「想說什麼可以現在說。」關棠騏不冷不熱地道。

  「我……」蘇文嫻看了眼方梓璇,猶豫片刻,「我想單獨對你說。」

  「我跟梓璇沒有秘密,你單獨對我說的所有話,事後,我一樣會讓她知道,不如你直接對我們說。」關棠騏完全不給面子。

  蘇文嫻看看方梓璇,眼裡有幾分掩飾不了的嫉妒,她遲疑半晌,才說:「我另外找時間約你。」

  「我不一定有空。」他語氣淡淡的。

  「沒關係,我可以等到你有空。」

  「隨你。」

  關棠騏拉著方梓璇跟禮儀公司的人交談幾句後就離開了。  

        直到關棠騏開車下山,他才緩緩問道:「你怎麼了?從蘇文嫻來了以後,你就心不在焉,我說過,你不必在意她。」

  「棠騏……」她脫口喊他,心有所感,想起大明朝的余棠騏、柳蘭芳……忽然覺得也許她不是穿越,而是清晰夢見了前世……

  老天爺或許開著每個人玩笑,一世又一世地,那些曾愛過、恨過、妒忌過、糾纏過的人,不斷以不同身分、角色來人世間相逢。

  「終於聽見你喊我名字。」關棠騏眉眼儘是笑,「我好像等了很久。」

  「我不是在意蘇文嫻,而是……」她懷疑蘇文嫻就是兇手。

  蘇文嫻或許就是六百多年前的柳蘭芳,在她生命裡,無論蘇文嫻或柳蘭芳,都是與她競爭同一份愛的人,可是她明白關棠騏,所以她不會疑心什麼。

  「而是什麼?」關棠騏揚眉問。

  「沒什麼。」她理了理情緒,右腳心的痣、相像的筆跡,光憑這兩點,能斷定蘇文嫻是兇手嗎?

  方梓璇覺得該仔細理清楚,她打算回辦公室把資料找出來,再好好看看,她不想貿然對關棠騏說出懷疑。

  最近他經歷的事實在太多,若換成她,恐怕根本撐不過接二連三的打擊,儘管他表現出不甚在意的樣子,但前後過世的畢竟是親生父母,怎麼可能不難過?

  他雖然老說不必在意蘇文嫻,然而他們是認識七八年的朋友,關阿姨過世前,在醫院也是由蘇文嫻多方照料,她想關棠騏心裡一定也感激蘇文嫻,若蘇文嫻真是連續殺人案的兇手,他會難過吧……

  「你確定沒什麼嗎?」關棠騏有些不信,她看起來恍恍惚惚的。

  「我只是想到幾件案子,有點分心,對不起,我應該專心些。」她說。

  「你什麼時候變工作狂了?」他輕笑。

  「才沒有!」她賞他一記白眼,「對了,我大哥昨天打電話給我……」她咬唇,猶豫了一下該不該說。

  「你跟大哥說了?」關棠騏直覺問道。

  「你叫得太順口了吧?」方梓璇嗔道。

  關棠騏不以為意,聳聳肩,「大哥打電話給你,怎麼樣?」

  「我跟他說……」唉,她昨天是怎麼說出那句話的啊!

  她當時掛了關棠騏電話不久,大哥接著來電話,她整個人還有點恍惚,不太有真實感,只知道她變成了某人的「未婚妻」然後就跟大哥說了。

  「到底說了什麼?這麼難出口?」

  「我說……我應該會跟你結婚……」這樣說,好像她很想嫁他的樣子。

  他明明連婚都沒求,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還告知家人,簡直太……太給關棠騏方便、也太理所當然了,嚴格來說,他們連好好戀愛都沒有啊!

  她摀住臉,不想面對關棠騏,依他向來的毒舌程度,他一定會笑她!

  關棠騏把車停在路旁,降下車窗,將車熄了火,風徐徐灌進來,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認真而嚴肅地望著她緊閉雙眼的臉半晌,他俯過身,靠近她的臉,感覺她溫熱的氣息吹拂過來……

  關棠騏微微笑開來,慢慢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直到唇與唇之間剩下不到一公分間隙,他沙啞出聲,「我要吻你,別掙扎……」

  說完,他的唇貼上她的,兩人一剎那都像觸了電,那熟悉的觸感,讓兩人一陣心悸。

  他吻得比微風還溫柔,帶著試探與摸索,見她沒任何掙扎,他鬆手,大掌遊走到她腦後將她托得更近、更緊,他的舌探進她唇齒間,索求她的清甜芬芳,他越吻越深,慾望冉冉升起,他身體漲疼不已,只能結束深吻,以免失控。

  她依然閉著眼睛,他撫了撫她被吻得紅腫的粉唇,開口道:「我們一定會結婚,謝謝你願意先對大哥說你應該會跟我結婚,失去這麼多之後,有人願意開口要我,尤其這個開口的人是你,感覺挺不賴的。」

  這是關棠騏難得流露的脆弱,方梓璇眨了眨眼睛,心疼感湧上來,她靠入他懷裡,將他抱緊了,好一會兒才說:「關棠騏……」

  「嗯?」

  「你居然不對我毒舌了……」

  「你現在住我心裡,我毒舌不起來。」他低笑。

  「我能住多久?」

  「你想要住多久?」

  「大概……想住好幾輩子吧……」若說他們今生相遇,是為了彌補前世的遺憾,那她貪心希望,以後生生世世,他跟她都沒有遺憾。剛剛那一吻裡,她知道,他們的靈魂註定相屬,那種終於回到家的感覺,實在太過強烈深刻……

  「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的心只有你能住。」他溫柔說,輕撫她的背。

  「大哥說,要你請他吃飯,他還說想娶他的寶貝妹妹,得先經過他那關。不過我想,現在二哥、三哥、四哥應該都知道了,恐怕你得一關一關過了。」

  「完全沒問題。」關棠騏不以為意,抱住她這刻,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滿足感填滿他。

  「關棠騏……」

  「嗯?」

  「你以後,真的不會欺負我吧?」

  「哪裡捨得。」

  「也不能罵我笨。」

  「絕對不罵,就算你真的笨……」他悶笑。

  「可惡!」她推開他。

  「這樣就生氣?別氣了,都我的錯。晚上請大哥吃飯?」

  「嗯,我問問他,昨天他說這兩天沒值班。」方梓璇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這裡沒訊號?」她訝異道。

  「不急,等到了市區再打。」關棠騏重新發動引擎,關了車窗,開車上路,「你二哥、三哥、四哥,應該不會太難打發吧?」他問。

  「我二哥是會計師,八成會跟你要財產清單來看,三哥是律師,專打離婚官司,你恐怕會被他逼簽什麼協議書之類的,至於我四哥,主業是程式設計師,副業是搏擊防身術教練,他應該最是難打發的……

  「對了,你記得手機別借四哥,他會灌莫名其妙的程式,你就莫名其妙被監控了,我是受害者之一,雖然他說是為了我好,萬一哪天我被人綁走,才知道到哪裡救我,可是被監控的感覺總是不好啊,不過他是我哥,我也不能怎樣……

  「認真說,我家大哥是最好應付的,你只要對他有禮貌、請他吃幾頓飯,讓他看你最好的一面,他若點頭微笑了,就算過關。但我其他三個哥哥喔,嘖嘖……一個比一個龜毛,尤其是我四哥,他大概會對你說:『你要是連我都打不過,別想娶我妹了。』,對了,你有學過防身術嗎?」她眨著眼睛,一臉無辜看他。

  關棠騏默了默,沒想到這年頭娶個老婆這麼難!只能說幸好他功夫不錯,有練過!小時候被外公強迫練武健身不是練假的。

  方梓璇見他沉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你保重」的樣子。

  關棠騏抓來她的手,重重親了一下,說:「你放心,我功夫很好。」

  余棠騏功夫也很好呢,真巧。她笑瞇了眼,「那太好了,看來,嫁給你有希望了。」她哈哈笑。

  「方梓璇,你真可愛。」他也笑開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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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19: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方梓璇低頭輸入一則訊息,確認傳出去後,揮手招來計程車,前往約定地點。

  周間的漁人碼頭,人潮不似假日擁擠,她下車後步行了一段路,看見一輛藍色小轎車,車牌號碼正是對方簡訊裡的號碼。

  方梓璇彎身看眼駕駛座,走過去敲了敲副駕駛座這邊的玻璃車窗,對方抬頭見是她,笑了笑,解了中控鎖示意她上車,她打開車門,坐進車子,將門關上。

  「一個人來?」蘇文嫻問。

  「嗯。」方梓璇應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公務人員的手機號碼,很容易問到啊。」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方梓璇對俏皮的蘇文嫻有點不適應,雖然沒見過她幾次,但感覺她該是那種溫柔婉約的女孩子,很難讓人將她與俏皮連結在一起……有種奇怪的違和感。

  「你找我來,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對我說,是什麼事?」方梓璇問。

  「喔,當然是很重要的事啊。你等我一下。」蘇文嫻低頭翻找包包,摸索一番,快速拿出一樣東西,方梓璇沒來得及反應,左臂就挨了一針。

  她連掙扎都來不及,只開口說「你打了什麼」,人就在下一秒軟倒,完全失去意識。

  「只是打能讓你乖乖睡上一覺的針,別怕喔,你現在還不用害怕,等你醒過來再害怕不遲啊。」蘇文嫻溫柔笑了笑,將車駛離碼頭。  

*             *             *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方梓璇意識慢慢清晰,一陣淫靡聲浪飄飄忽忽傳來,她眼睛漸漸聚焦,就見不遠處一對男女在光裸糾纏。

  她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嘴裡被塞了棉布類的東西,又被貼上膠帶。她只能睜睜看著那對男女、聽著那對男女的對話。

  「是不是很爽?」男人壓在蘇文嫻身上。

  ……

  方梓璇閉上眼睛,撇過頭不忍再看,她想起看過的三張光碟片,想起蘇文嫻無助任那七個男人性虐欺凌。

  方梓璇覺得好難受,難受得想為蘇文嫻哭泣,她原是個好女孩啊!聰明、漂亮,如今又是個醫生,原該有大好的人生,卻變成殺人兇手,而那個男人,是光碟片裡唯一還沒被找到的許國良。

  激烈交歡沉寂下來,好陣子沒有動靜,方梓璇閉著眼睛,聽見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有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她能感覺有人已經來到她面前,她的下巴被一隻纖細的手托起。

  「你醒來很久了吧?如何?看活春宮,有沒有讓你心猿意馬?可惜,你沒機會找關棠騏解饞了。張開眼睛吧,你可以開始害怕了唷。」

  方梓璇張開眼睛,看見蘇文嫻穿了內衣褲,只套了件上衣,裸露著修長白晰的腿在偌大的倉庫走來走去。

  她往許國良的方向看,他躺在地板上,閉著眼睛,像是失去意識毫無反應。

  「別擔心他,還沒死呢!我幫他打了鎮定劑。你知道男人很好笑,你只要給他們一點甜頭,他們就會掏心掏肺信你,每次跟他們做愛後,幫他們打鎮劑,騙他們那是對他們身體好的藥,下次做起來才會更勇猛,每個都相信我,做完一個個乖乖讓我打針喔!」

  蘇文嫻拉來一張椅子,與方梓璇相對而坐,她修長的腿交迭起來,姿勢很有女人味。她手上耍弄著一把手術刀,神色漫不經心,似笑非笑,視線像是看著方梓璇,又像是穿透了她。

  好片刻她才笑說:「我十七歲時,有天跟補習班老師討論問題太晚,回家路上遇到幾個不良少年,他們把我打昏,拖回其中一人家裡,把我綁在桌上,蒙住我的臉,然後一個接一個強暴我,你知道有幾個人嗎?」

  方梓璇根本無法言語,只能難過的看著她,同時心裡不安……蘇文嫻在對她傾訴、回憶那些猙獰的過去,這意味著蘇文嫻打算殺她。

  「你當然不知道,一共七個男人喔,每一個都跟我做兩三次,那個晚上,我被強暴了十九次……直到深夜,他們爽夠了,把我丟到僻靜小巷,警告我不可以報警,因為他們錄了光碟片,他們說我高潮的樣子特別美……」蘇文嫻冷冷地笑。

  「後來,我也覺得我高潮的樣子特別美,尤其是能一個個親手了結他們生命的時候,我覺得我特別的美,而他們要死的那天也特別能取悅我的身體,很奇妙吧……」

  蘇文嫻笑得明媚,方梓璇卻感覺到絕望。

  「方小姐,你愛關棠騏嗎?」

  方梓璇沒回答,她怕激怒蘇文嫻。

  「你一定沒有我愛得深。我十八歲那年看到關棠騏,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雖然他總是酷酷的樣子,但我知道,他是個溫柔的男人,能被他愛上,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我很愛他,很愛很愛……我決定親自動手殺了那些欺負我的人,只要把骯髒的秘密埋葬起來,我就能安心嫁給關棠騏了。」蘇文嫻神情恍惚而朦朧。

  「關阿姨要走之前,拜託我照顧關棠騏,她希望我給關棠騏幸福……我答應阿姨了啊。可是你出現後什麼都變了,關棠騏從三個月之前,開始不看我、不太跟我說話,方小姐,你跟關棠騏是三個月前開始交往的吧?」蘇文嫻的眼睛有不尋常的光亮。

  方梓璇還是沒回答,靜靜看著蘇文嫻,眼裡只有憐憫,那憐憫讓蘇文嫻瞬間跳起來,衝到她面前質問。

  「你在同情我嗎?不准你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聽見沒有!」

  「啪!」一記熱辣的巴掌落下來,方梓璇被打得一陣頭昏眼花,接著另一巴掌又落下,兩下、三下、四下……她被打好幾下,頭暈得難受。

  「對不起,打你那麼多下,你乖一點,我才不會再打你喔。」蘇文嫻對她笑,走回原來的位置。

  「你不必同情我,骯髒的秘密已經被我消除了啊,不會有人知道了。我只要再殺兩個人,秘密會像變魔術一樣徹底消失……你知道是哪兩個人嗎?」蘇文嫻得意洋洋望著她,見她低著頭不動,她更開心了。

  「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你喔,一個是許國良,另一個是方小姐你啊!」說完,蘇文嫻哈哈大笑,又對方梓璇低語,「等方小姐死了,關棠騏一定會再跟我說話,他會重新愛上我,我才是那個能給他幸福的人,方小姐,你實在不應該成為我們之間的第三者,你不乖喔。好了,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我是好心人,不想讓你死得不明不白,現在我跟你說清楚,你可以準備上路。我對你好一點,先讓許國良走,等會兒你上路才不會太寂寞,我真的是好人喔。」

  蘇文嫻離開原本位置,往許國良那裡走,她蹲下來在許國良手腕上劃下一刀,鮮血湧出來,見狀,方梓璇拚命掙扎著卻毫無效果,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流逝……

  蘇文嫻又笑咪咪走向方梓璇,蹲在方梓璇面前,她眼裡有興奮的光,開心地說:「血流出來了,覺不覺得特別刺激?每次看見鮮血從血管噴出來,我會特別開心喔。方小姐,我的鎮定劑用完了,怎麼辦?沒有鎮定劑,手術刀切下去後會很痛,血從你身體不停冒出來會很不舒服耶。」

  說完,蘇文嫻站起來,走回許國良身邊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彎身翻找地上的袋子。

  「你看,這是什麼?你沒看錯,這是手槍。許國良其實很厲害,這是他自製改造的槍,很輕,適合我用。我說過我不是壞人,沒有鎮定劑幫你割腕太不舒服了,我下不了手,這把槍可以解決我們的難題,等一下子彈從這裡出去,」她指著槍口,然後比劃一道弧線,「咻,飛到你額頭,砰,穿過去,相信我,不會太痛,你可能來不及感覺到痛,一切就結束了。很棒吧?看我對你多好。」

  蘇文嫻將槍上膛,往旁邊射擊了一發,悶悶地砰一聲,令她笑得好開心。

  「沒問題,可以用的。你放心,我有好多子彈,都是許國良給我的……」

  突然一陣砰砰砰拍門聲,焦灼的男音隔著倉庫的門傳進來——

  「方梓璇、方梓璇!」

  方梓璇激動掙扎,被塞住的嘴發出嗚嗚悶叫聲。是關棠騏……他來了!她眼眶泛紅,沒忍住的哭了出來,害怕的情緒奔湧而來。

  蘇文嫻愣住,喃喃道:「不可能的,關棠騏怎麼會來……我注意過了,一路上沒有人跟蹤我們……」蘇文嫻舉槍對準方梓璇,恨恨地問:「你說,關棠騏怎麼找到我們的?」

  方梓璇搖搖頭,沒法說話,她想著,在大明朝被柳蘭芳毒死,難道回到現代她又要變成蘇文嫻的槍下亡魂?不,不可以這樣……關棠騏在外面,她不要、不要再讓他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無視有人不停撞門,蘇文嫻再次將槍上膛,「沒關係,你不說也沒關係,反正你不能跟關棠騏在一起了!」

  此刻門被撞開,關棠騏第一個衝進來,看見蘇文嫻舉槍對著方梓璇,他根本沒多想,拔腿往方梓璇的方向衝。

  蘇文嫻見關棠騏衝向方梓璇,遲疑一秒,仍開了槍,關棠騏撲到方梓璇身上,兩人往地板跌去,子彈驚險擦過關棠騏右臂,血花濺到方梓璇臉上,她驚恐大哭。

  另一邊,沈少揚在蘇文嫻開槍後也跟著開槍,他打掉蘇文嫻的槍,也令她左手腕血流如注,痛得蹲在地上,幾名員警衝上來制伏她。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不是這樣……秘密應該被我消除了啊!我要跟棠騏哥在一起,我要跟棠騏哥在一起……棠騏哥,你看看我……方小姐已經死了,你轉頭看我啊!」蘇文嫻對關棠騏大喊。

  員警將蘇文嫻拉出老舊倉庫,方梓霆則奔往方梓璇那頭。

  關棠騏爬起來,愣愣看方梓璇臉上的血,一臉慘白,他顫抖著手摸她的臉,小心翼翼問:「你哪裡痛?你哪裡受傷了……」他慌亂擦去她臉頰的血。  

  方梓霆比關棠騏冷靜許多,先撕開方梓璇嘴上的膠帶,抽出塞在她嘴裡的棉布。

  「不是我!是你!你哪裡受傷了?」方梓璇大哭著說。

  方梓霆愣了一愣,站起來,轉到關棠騏右側,關棠騏還沒回過神,像是聽不懂方梓璇的話。

  方梓霆看見關棠騏右臂衣服破了,血從那處流出來,他動手撕開衣服,看到一道擦傷,子彈並沒有打進手臂,方梓霆鬆口氣,轉而對哭得不能自已的方梓璇說:「他沒事,只是被子彈擦傷。」

  關棠騏總算有些回神,轉頭看了看右臂,吐了口氣,重重抹一把臉,快速將綁在方梓璇身上的繩索解開,他拉起方梓璇,不說一句話,直接把人緊緊抱入懷。

  良久,他才聲音顫抖地道:「不要再這樣嚇我了……」他想起那個夢,看著她在他懷裡死去,那種可怕的無力感,剛剛在他真實人生裡又重演一回。

  「對不起、對不起……」她大哭著不斷道歉。

  方梓霆摸摸妹妹的頭,起身走出倉庫,倉庫外頭,警車燈閃閃燦爍。

  方梓霆問沈少揚,「應該沒我的事了吧?」

  「沒事了。謝謝你的幫忙。」

  「我幫的是我妹,不是你們。」方梓霆淡淡說。

  「裡頭怎麼樣?還好吧?」沈少揚適應力超級強,雖然認識方梓霆沒多久,但馬上習慣他冷得像冰的態度。或許天才都有點孤傲?沈少揚想。

  「死不了,一點小傷。」方梓霆撇撇嘴。

  「關棠騏受傷了?」沈少揚問。

  「不是他難道是我妹?要是我妹傷了,他就死定了。」方梓霆語氣冰冷。

  「哈哈……」沈少揚笑得幸災樂禍,看來關棠騏以後有苦頭吃了,想跟天才的妹妹交往,哪裡是容易的事!

  「哪裡好笑?」方梓霆斜眼睨他,這個大隊長看起來很礙眼。

  「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沈少揚擺擺手。

  「那你在笑什麼?」方梓霆蹙眉。

  「你跟你妹妹長得挺像的,不過你比她好看很多……」沈少揚也不知為何,忽然冒出這句跟前文八竿子打不著的話。說完,他有點後悔,他喜歡男人沒錯,可從不曾隨意在口頭上跟男人調情,剛剛的話聽起來就像調情。

  方梓霆先是怔愣,下一瞬,俊臉染上一層薄紅,但仍酷酷冷冷地說:「想約我出去直接說,不必拐彎抹角。」

  沈少揚覺得被將了一軍,「我是一號。」他很直接地說了。

  「我看起像零嗎?約我之前,你考慮清楚。」方梓霆扔下話,轉身走回倉庫,那對愛情鳥的情緒應該平復不少了。

  沈少揚被留在夜風裡,呆了好半晌,回不過神。

  走進倉庫的方梓霆,不意外看著那對愛情鳥已坐在地上吻得難分難捨,他站在一旁等著,直到看見關棠騏的手不安份地往妹妹的胸摸去,他才重重咳了幾聲,那對愛情鳥終於分開。

  「親夠也哭夠了吧?」方梓霆走過去拉妹妹起來,沒好氣地說。

  關棠騏旋即站起來。

  「四哥……」方梓璇怯怯喊了方梓霆,整個家,她最怕的人其實是四哥啊。

  「下次再做這種蠢事,我不會等兩小時,我會直接殺到你身邊,聽見了?」方梓霆語氣平靜地威脅。

  晚上他收到方梓璇簡訊——四哥,兩小時後我若沒給你消息,請你打電話給關棠騏,告訴他我可能知道誰是 S,讓他找沈少揚。你可以定位我吧?梓璇

  他立刻定位了方梓璇的手機,接著定位出另一支手機與方梓璇的同時移動,等了一小時,他直接打電話問關棠騏,S是什麼人?又問他知不知道另一個手機號碼的主人?

  關棠騏毫不猶豫,找他出來會合,他看見好幾輛警車就知道不妙了。

  警車裡,關棠騏跟他說了S是犯下連續殺人案的嫌疑人,而另一個手機號碼,屬於他認識的女性友人。

  方梓霆當時想殺關棠騏的心都有了!他狠狠瞪關棠騏,只差沒說出「想娶我妹?你洗洗睡、作夢比較快!」

  接著定位顯示兩人停止移動,地點在靠海的一個老舊碼頭倉庫裡,他們這才匆匆趕過來。

  方梓璇自知理虧,沒吭聲點了點頭。

  「看在你為我妹妹,連死都不怕的份上,我勉強同意你們交往了。你這點小傷反正死不了,等會兒送我妹回家,可以吧?」

  「可以。」關棠騏真誠地說:「四哥,謝謝你。」

  「找時間,你的手機讓我灌程式。」

  「好。」關棠騏心甘情願地答應。

  方梓霆終於露出一點滿意的表情,看看方梓璇,掐一把她的臉,說:「幸好你沒受傷,不然看我怎麼罰你!好了,我要先回家睡覺了。」

  沈少揚這時也進來倉庫,對關棠騏、方梓璇說:「外面處理好了,許國良可能救得回來,你們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到警局做筆錄吧。我們先撤,要載你們一程嗎?」

  「不用。」關棠騏說。

  「我想也是。」沈少揚揮揮手,出了倉庫,方梓霆隨後走出去。

  倉庫裡剩下兩人,他們互看片刻,關棠騏摸摸她紅腫的臉。「她打你了?」

  「嗯。」方梓璇點點頭,沒多說什麼。他們都平安,這樣已經很好了。

  關棠騏牽起她的手走出舊倉庫,他們站在柏油路旁,望著眼前被夜幕籠罩的黑色海洋,方梓璇主動貼緊關棠騏左手臂。

  「什麼時候知道蘇文嫻是S?」他突然開口。

  「我只是猜,不是很確定。阿姨走的時候,我看見她在病歷簽Sue,筆跡跟我們在瓦斯管線上看到的S很像,在告別式上,我看見她右腳心有黑痣……」

  「那天你才一直心不在焉?」

  「嗯。」

  「為什麼不告訴我?」

  「只憑這兩點,不能確定啊。」她有些心虛,後來她又看了資料,還是無法確定,本想跟關棠騏說,卻猶豫不決該何時說,蘇文嫻就先打了電話給她。

  「但你可以告訴我。」關棠騏看著她,「你其實是怕我難受,想等確定了再跟我說,是吧?」

  方梓璇沉默。

  「你明知她是個危險人物,為什麼跟她出來?」

  「因為我希望不是她……」方梓璇嘆了口氣。

  關棠騏沉默不語,重重深呼吸一回,將她攬進懷裡,慎重地交代,「以後,千萬不要再做危險的事了,拜託你,好不好?我覺得這個晚上,我一下子老了十歲。」

  「對不起,我實在太笨了。」

  關棠騏無奈地笑,將她抱得更緊一些,「這是你說的,我都不敢罵你,因為答應過絕對不欺負你了。」

  「我知道,我看得出來……你跟四哥一樣,都想罵我……」她悶在他懷裡說。

  「還好你知道先傳簡訊給四哥,他很厲害。」

  「他很厲害,也很可怕,我最怕他了。每次做錯事,他就罰我在太陽底下蹲馬步。」她不甘願地說。

  「你怕蹲馬步?」他笑。

  「不是怕,是蹲起來很累……」

  「那我以後不罵你,就罰你蹲馬步吧。」

  「不可以,這也是欺負我!」她大聲抗議。

  「算了,我才捨不得。」關棠騏抱著她,「方梓璇,我說過我作了一個夢……」

  「嗯……」

  「那個夢很長,我夢見你被人害死了,剛才我真的很害怕我會像那個夢一樣失去你,我在夢裡答應你,如果有下輩子,我會好好疼愛你,絕不讓你受苦。」

  方梓璇眨了眨發酸的眼,他夢到大明朝的事了嗎?

  「方梓璇,說不定現在就是我們的下輩子,答應我,你會好好的、乖乖的,讓我疼愛你,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可以再冒險,好不好?」

  「好。」方梓璇微微哽咽,是夢見前世也罷,是穿越也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在一起了,他們之間,再沒有其他人、沒有無奈、沒有阻礙,只有深愛……

  現在她心裡充滿感謝,若不是回到過去,也許他們還要很久很久才能相愛,甚至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相愛。

  「月亮出來了。」關棠騏說:「今天是滿月。」

  「嗯。」她轉頭看見一輪明月從雲後探出頭來。

  「方梓璇,我好像還欠你一場求婚……」

  「讓你欠著,沒關係。」方梓璇一派大方地說。

  「好,讓我欠著,找個特別的日子,再還你。」他笑看著天上的圓月,心裡慶幸,她沒事,完好無傷地站在他身邊,沒什麼比這更重要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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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1:20:07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

  方梓璇跟關棠騏公開交往大半年了。

  這半年,她深深覺得成為關棠騏心愛女友,實在好處多多。

  好比,她注意到關棠騏總是幫她開車門,從前關棠騏只會指使她去買咖啡,現在關棠騏會去幫她買咖啡。

  再好比,以前報告堆積如山時,遇到大案,緊急報告趕不完,關棠騏只會打電話催催催,然後又對她交出去的報告挑三揀四、吹毛求疵,現在她報告交出去,他看得不滿意也只會對她笑,默默收下報告,自己埋頭苦改,完全對她沒要求。

  再再好比,以前她跑樓梯被他撞見,他只會一臉嘲笑,她聽說關棠騏認為她是因為覺得自己胖,才那麼愛跑,所以加碼使喚她,讓她跑個夠;現在,關棠騏看她跑樓梯,會乖乖跟她一起跑,然後笑著說,能健康地跑跑跳跳是福氣……很狗腿。

  認真說來,關棠騏當男朋友一百分,也令她終於知道「好老闆讓人上天堂」是什麼幸福滋味,沒得挑剔了。

  不過她有個小小的埋怨,說好的求婚至今不見蹤影,她說讓他欠,可不是讓他不用還,關棠騏老早四處散布消息說今年他們要結婚,可農曆年都要過完了,他欠她的求婚仍無影無蹤。

  他是不是認為不求婚她也非他不嫁了?真是這樣的話,就太可惡了。

  到了元宵節這天,關棠騏逼她請假,帶她回老家,回到家才知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也都回來了。

  「你們怎麼都回來了?」她問四個在家蹺腳看電視的哥哥們,年假時大家才聚過,通常這時候大家應該回工作崗位忙了,去年元宵是因為堂姊要結婚、表哥要訂婚,大家才把假延到元宵後。

  「你們不是要結婚嗎?」方梓霆說。

  「我們?哪有?」方梓璇一臉莫名其妙,某人欠的求婚沒還耶。

  「棠騏說你們要談結婚的事,讓我們今天回來。」方梓炎笑道。

  她轉頭瞪一眼跟在後面的關棠騏,不發一語進了廚房。

  「你惹她生氣了?」二哥方梓轅問。

  「晚上就好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謝謝你們回來幫我。」他說。

  「不,是我們該謝謝你願意把小麻煩娶回家。」三哥方梓熙笑裡藏刀,「該簽的協議你全簽了,離婚前、離婚後保障一樣,願意簽的男人,世上大概只有你一個,我妹妹應該找不到條件更好的,不把妹妹嫁給你就太笨了。」

  「三哥,我跟梓璇不會離婚。」關棠騏已經對方梓熙重複這話無數次了。

  「男人結婚前,哪個不是這樣說?這種話,你還是省省力氣別說了。」方梓熙看多了怨偶,根本不相信什麼天長地久。

  關棠騏無奈一嘆,要當方家的女婿,挺不容易的。

  一家人愉快用了晚餐後,關棠騏幫忙收好碗筷,然後對方爸方媽說:「叔叔、阿姨,我帶梓璇出去走走,晚一點回來。」

  「快去快去。」方媽媽慈祥和藹地說,她對關棠騏滿意地不得了,巴不得女兒明天就嫁他。

  關棠騏帶方梓璇出門,兩人靜靜走了一段路,他才開口,「今天元宵節……」

  「怎麼樣?」她沒好氣。

  「偷挽蔥就會嫁好尪、偷挽菜就會嫁好婿,知道這兩句話吧?去年元宵你去我家菜園偷蔥偷菜,記得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

  「跳菜圃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這兩句我也知道。」關棠騏說。

  一會兒,他們來到他家門前,關棠騏按了鍛鐵門遙控,牽著她走進前庭,來到依舊種植著健康青蔬的菜田邊。

  關棠騏鬆開她的手,然後走進菜田間,從畦這頭跳起來,跳了一整列田畦,又再跳回來。

  他微微喘息,在明亮月光下,他五官深邃,一雙墨黑的眼,深情看著菜田邊的她,方梓璇湧出熱淚,這一幕好似大明朝余棠騏跳田畦的模樣……

  「等一下我去後山偷老石頭,你記得要拔蔥、拔菜,你等我,我馬上回來。」說完關棠騏衝出院子,沿著山徑跑遠了。

  方梓璇心裡莫名一陣感動。大概猜到關棠騏想做什麼了……他要還求婚債了吧?她想笑又想哭,從大明朝再回到現代,她好像走了好長好遠的路,一切又好像只有瞬間……

  她蹲下來,拔了好多蔥,又再拔了好多菜,多拔一點,幸福會多一點吧。

  忽然警車鳴笛聲傳來,由遠至近,車子停在關棠騏家門前,兩個警察走下來,朝方梓璇喊——

  「小姐,把你手上的蔥跟菜交出來,有人報案,說這裡有小偷在偷菜。你是偷拔菜的小偷吧?」一名員警舉手電筒朝她這裡照來。

  她覺得刺眼,用手擋了擋,沒多久,四個男人魚貫走進前庭,好笑地盯著方梓璇懷裡的蔥跟菜。

  方梓炎開口,「你已經有棠騏了,不必再偷拔蔥跟菜吧?」  

  「大哥!是關棠騏叫我拔的……」她反駁。

  「他叫你當小偷,你就當小偷?」方梓霆沒好氣問。

  「哪有!這是他家,他叫我拔,怎麼我就變成小偷了?」方梓璇不滿。

  關棠騏氣喘吁吁跑回來,手裡握著兩樣東西,看見警察,他笑了笑。

  「你快跟警察說,我不是小偷,是你叫我拔蔥跟菜的。」方梓璇朝他喊。

  「警察先生,你們看見她在我的菜田偷拔菜跟蔥了?」

  「看見了。」兩個警察笑笑說。

  「所以她是現行犯。」關棠騏說。

  「是,我們隨時可以帶她去警局做筆錄。」警察說。

  「先等一下,如果她不同意,你們再帶她回警局。」

  「關棠騏,你在搞什麼鬼?」他不是要求婚?居然叫警察抓她?

  關棠騏走到她面前,單膝跪下來,他打開手掌心,一枚一克拉白鑽、一顆老石頭躺在他手心。

  「我怕你拒絕我,所以叫警察。記得去年元宵夜,我說親屬間的竊盜罪是告訴乃論能撤告,非親屬間的竊盜罪是非告訴乃論。你偷了我田裡的菜跟蔥,警察可以作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也可以作證,現在呢,我願意提供你一個脫罪的機會,方梓璇,你嫁給我吧,當我的老婆,我願意撤告。」

  方梓璇望著他手心裡的鑽石,好氣喔……這是什麼鬼求婚,一點都不浪漫,居然叫警察!太可惡了……

  「去年你一個人偷蔥、偷菜,今年我跳了田畦、拿了老石頭……」

  「警察先生,他也是小偷,他剛才偷了後山老房子的石頭!」方梓璇生氣地說。

  兩名警察為難地看了看關棠騏,他嘆氣,然後笑了。

  「親愛的,後山老房子也登記在我名下,那是我曾祖父的老房子,所以我剛剛說我是拿了老石頭。」

  「這樣不算偷竊。」警察先生趕緊說。

  「我在夢裡答應過你,要跟你一起求老天爺,讓你當我的好老婆,我當你的好老公,嫁給我,方梓璇。」他拉來她的手,等她點頭。

  方梓璇眼睛有淚,關棠騏一定是夢見了……

  「嫁給他、嫁給他……」兩位警察先生一前一後說。

  「這兩位警察是假的吧?」

  「不是,他們是真正的警察,不過是我的朋友。」方梓熙說:「你趕快答應嫁他吧,免得真要進警局做筆錄,被移送法辦,我不幫忙打偷竊官司。」

  「嫁給他吧,他的手機被我灌了監控程式,他以後絕對不敢出軌。」方梓霆幫腔。

  「他每年如實報稅,財產清白,我幫你看過了,能嫁。」方梓轅也出聲。

  「他讓你當小偷你都肯當了,當關太太有什麼難?」方梓炎輕笑。

  「你每一關都過了……」方梓璇終於被惹哭了,「嫁就嫁,誰怕誰?」

  他將戒指套進她手指,站起來抱緊她,無奈嘆一聲說:「傻瓜!」

        「你說過不欺負我的。」她悶在他懷裡道。

  「我不是說你傻瓜,我是說我傻瓜,明知道你哭我會心疼,還把場面搞那麼大,惹哭你讓自己難受,我不是傻瓜,誰傻瓜!」

  「這樣說還差不多……以後不准你叫警察!」

  「我是怕你反悔不嫁我,總要想個萬無一失的辦法啊。」他笑道。

  「這哪是萬無一失的辦法!說不定我寧願坐牢,也不想嫁你……」

  「沒有那種說不定……」

  幾個大男人聽著他們一來一往,搖頭嘆息,受不了地默默走出院子,離開「犯罪現場」。

  「他們都走了?」方梓璇悶著頭問,她聽見汽車引擎遠去的聲音。

  「全走了。」

  「這種求婚一點都不浪漫。」

  「我可沒說要給你一場浪漫的婚禮,就當作是我處罰你那次嚇死我大半腦細胞的危險行為吧。我過了好久情緒才稍微平復,現在想起來餘悸猶存,萬一你出事,我怎麼辦?」關棠騏說。

  「……好嘛,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她低聲討饒。

  「好,我原諒你,你也原諒我不浪漫的求婚。我只是想當個紀念,去年元宵、今年元宵,將來都會是我珍貴的回憶。」

  方梓璇一陣感動,「關棠騏,我愛你。」

  「我也愛你。走吧,我們回家,他們在等我們回去談結婚的事呢。」

  「我們居然要結婚了。」她有些感慨。

  「是,我們終於要結婚了。」關棠騏望著她,拉開滿足的笑弧。

  灑落的月光如此溫柔,而他們穿越漫漫時光,終於有幸能如此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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