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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都市言情] 顧了之 -【你是遲來的歡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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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5: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20章

  阮喻回頭看見了許懷詩。

  許淮頌不是獨生子女,她以前就知道,但這個妹妹具體小他多少,她沒太了解,這下看許懷詩穿了蘇省統一的高中校服才大致清楚。

  應該是十六七歲。

  阮喻心裡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蘇市一中的校史館好像有她的照片。許懷詩該不會剛好在那兒就讀?

  阮喻衝她笑笑:“我來就行了,你不去跟你哥聊天嗎?”

  “跟他有什麼好聊的。”許懷詩嘟囔一句,“簡直太過分了,還叫客人洗水果!”

  阮喻剛才也奇怪,現在倒回過了味。

  許淮頌應該是有話跟家人講,又看她杵著不動,這才故意支開她一會兒。

  可在他眼裡,她居然是這麼沒眼力見的人?她本來就打算走了好。

  許懷詩跟她到了茶水間,把手機擱在一邊,捋起袖子。

  阮喻無意間掠過她的手機屏幕,一眼發現,她鎖屏壁紙竟然是李識燦的照片。瘦高瘦高的人,穿著球服站在三分線上,掌心一顆橘色籃球。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懷詩大方介紹:“我男朋友。”

  阮喻一愣,然後在她笑嘻嘻的神情裡反應過來。哦,李識燦的女友粉。

  許懷詩幫著她一起拆果籃,拿出蘋果李子來洗。

  阮喻看她手法嫻熟,隨口問:“經常做家務嗎?”

  “對啊。”她點點頭,“都是我哥迫害的。”

  她愣了愣:“他不是一直在美國嗎?”

  “那他也有辦法逼我。”許懷詩嘆口氣,壓低聲,“遠程遙控,魔鬼似的。”

  阮喻笑了笑,目光掠過她身上校服時,心中危機感再起,問:“你在哪兒念高中呢?”

  “蘇市一中。”

  許懷詩脫口而出後,心底一聲“哎呀”。這算不算違背了她哥叫她“閉好嘴”的交代?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阮喻,卻發現她的神情比自己更心虛。

  得了,都是被她哥支配的天涯淪落人,又有誰比誰過得好一點呢?

  想到這裡,她對阮喻懷抱的歉意更深一層,說:“姐姐,你委托我哥的案子解決了嗎?”

  “快了,就等開庭。”

  “有碰上什麼困難嗎?”

  “缺了樣原本計劃中的證物,不過沒什麼影響。”

  許懷詩低低“哦”了一聲。

  那樣缺席的證物,就是她原本該向法院提供的,買賣大綱的證據。但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她造不出交易記錄來,許淮頌也嚴令禁止她作偽證。

  所以她只能表示自己不方便提供。

  還好她哥拿到了一份電話錄音作為替代證據。而阮喻也考慮到主要矛盾集中在“蘇澄”那兒,不再過分追究她。

  許懷詩沒法正面致歉,只好說:“你放心,有什麼麻煩都交給我哥,他很厲害的。”

  阮喻點點頭,回去路上又聽她好奇貓似的問:“姐姐,你長得真好看,你有男朋友了嗎?”

  她搖頭:“沒呢。”

  “那你想找什麼樣的男朋友?”

  阮喻沉吟了會兒,半開玩笑地說:“跟你一樣嘴甜的。”

  許懷詩心底“咯噔”一下。

  糟糕,她哥這是直接出局了啊。

  *

  阮喻放下水果就提出離開。

  雖然陶蓉和許懷詩都客客氣氣請她坐會兒,但一家子裡插個外人,誰不別扭,所以她還是走了。

  病房裡只剩了三人。

  許懷詩立刻開始八卦:“哥你這次悄悄回來,是不是因為阮學姐?”

  “胡說八道什麼?”許淮頌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完全不明所以的陶蓉。

  許懷詩衝他作個鬼臉,挽緊陶蓉胳膊:“媽我跟你說,哥在追剛才那個姐姐呢。”

  許淮頌咳嗽一聲,皺緊眉頭。

  陶蓉又驚又奇,眼底很快覆上涔涔水汽:“淮頌……你打算回來了嗎?”

  他垂下眼:“還不知道。”

  “哦……”陶蓉笑了笑,忽然起身,“媽去趟洗手間。”

  許懷詩松開她胳膊,等她出了房門,才小聲說:“哥,我是不是說錯話啦?”

  許淮頌飛她個眼刀子:“知道就行。”

  “可我說的是事實啊,你要是不打算回國,做什麼招惹阮學姐?難道還想誘拐她跟你去美國不成?媽真的特別想你回來,你給她點盼頭也好嘛!”

  “未必能實現的事,為什麼要提前給希望?”

  許懷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你這意思是,追到阮學姐才考慮回國?那你瞧著,這個兒媳婦,咱媽要定了。”

  阮喻並不知道自己在許家已經成了“兒媳婦”候選人。她在慶幸陶蓉母女來得太是時候,叫她逃過了“公開處刑”,並且暗暗發誓,開庭之前堅決不再出現在許淮頌面前。

  三天後,劉茂帶來了好消息,稱被告徹底自我放棄,連答辯狀都交不出來,法院已經確定開庭日期,就在一禮拜後。

  眼見這事也快告一段落了,阮喻放松下來,打算去郊區看看爸媽。

  阮爸爸和阮媽媽是一對退休老教師,年輕時候四處支教,風裡雨裡什麼苦都吃過,因為心向支教事業,很晚才回到蘇市一中任教,安穩下來要了孩子,老了以後終於打算享享清福,在阮喻高中畢業後申請了提前退休,跟她一起到了杭市。

  杭市宜居,郊區尤其,阮喻畢業後原本也想搬過去,正好清淨寫作,結果被她爸趕出了家門,說她跟他們在這裡養老,是不是想遁入空門?

  她只好自己在市區租房子。

  阮喻回家的時候,阮媽媽在廚房忙活,阮爸爸戴著個老花鏡,正在細細修剪院子裡的花草,一看她來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劉處得還好嗎?”說著遞給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擱下包,接過剪刀上前幫忙,邊說:“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剛一亮,又聽見她的下半句:“當朋友不錯。”

  阮成儒臉色暗下來,“哦”一聲,又暗示:“律師這職業好,哪天你碰上麻煩,也能替你出頭。”

  爸媽一個腿腳不好,一個心髒不好,阮喻一直沒肯把筆名告訴他們,怕他們因為網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這話說的,倒叫她有一種,其實老人家什麼都知道的錯覺。

  她打個馬虎眼,含混過去:“您就這麼盼著自己女兒碰上麻煩呢?”

  阮成儒肅著個臉,一剪刀下去,換了話題:“我跟你媽商量著這兩天回趟蘇市。”

  “這都快梅雨季節了,您這風濕又得犯,來來回回勞動什麼?”

  “老房子下個月就拆了,你媽天天看著老照片,我說就那麼幾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媽回去,您在家歇著。”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這些花花草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後轉頭捶著腰進了家門,到廚房小聲跟阮媽媽說:“喻喻說她陪你回蘇市,你看,要不跟小劉打個招呼,叫他趁機表現表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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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5: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21章

  阮喻在開庭之前陪媽媽回了一趟蘇市老家。

  預備出行的前兩天,她接到劉茂電話,說他這幾天剛好要去蘇市走訪一樁案子,問她們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聽就知道這是阮爸爸在點鴛鴦譜,有心拒絕卻不能。

  因為劉茂說了,之所以邀請她,是考慮到阿姨身體不好,擠高鐵怪累的。

  她不為自己著想,得替媽媽著想。

  當天一大早,劉茂就接上了她和曲蘭,一路開車開得專心致志,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沒跟她們多說話。

  下高速進入蘇市後,阮喻把老家定位發給他,聽見他說:“你那兒跟淮頌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沒想到劉茂連許淮頌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阮媽媽。

  曲蘭當初也是蘇市一中的教師,文理科分班前,給許淮頌上過一個學期的語文課。

  還好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看上去大概不記得這個學生了。沒見穿幫,阮喻迅速接上劉茂的話:“是嗎?這麼巧啊。”說完“呵呵”一笑。

  這個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媽媽來回逛了一圈,拍了幾張照片,中午的時候,問她想去哪吃飯。

  曲蘭說既然來了,不如順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緊張起來。

  今天是周二,許懷詩肯定在學校,萬一來個偶遇,被她轉頭講給了許淮頌聽,自己可不是離“掉馬”躍進了一大步?

  那麼,她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媽媽?

  沒有的。

  中午十二點,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蘭來得低調,沒有知會老同事們,也特意避開了教師食堂。但這個點,卻剛好跟學生用餐的高峰時間撞上。

  遠遠望著穿藍白色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三三兩兩打成一片,朝氣蓬勃,阮喻一陣感慨。

  她低頭掃了眼身上的連衣裙,發現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於是跟曲蘭感慨:“年輕真好啊,媽,你看我都老了。”

  曲蘭覷她一眼:“你都老了,媽怎麼辦?”

  “我去借套校服來,您穿上了,還會有人問您‘同學,請問藝術館怎麼走’呢。”

  “嘴貧。”

  阮喻笑盈盈挽著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門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時,聽見一個女生跟另一個女生說:“你這雞腿都沒啃干淨,浪不浪費啊?”

  被質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說:“你懂什麼呀?”

  阮喻忽然有點失神。

  那個女生不懂的事,她覺得,她可能懂。——雞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裡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雞腿,都只有被浪費的命。

  她以前也是這樣。

  年少時的暗戀,就是長著一雙雷達似的眼,無時無刻不在人群中尋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卻又要迅速撇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然後,把自己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樣。

  “雞腿,我所欲也。許淮頌,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雞腿而取許淮頌者也。”——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暗戀真是太簡單純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為他在學校後門放一把用來翻牆的梯子,最熱烈的喜歡,就是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心愛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熱烈,都不需要得到回應,甚至不需要他認得你。

  阮喻失著神進了食堂排隊,輪到她的時候,毫不猶豫指著紅燒雞腿跟食堂大叔說:“三個。”

  她要把那些年沒吃夠的肉都補回來。

  周圍一圈學生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阮喻有點不好意思,跟曲蘭說:“媽,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曲蘭低聲啐她:“就你機靈!”

  母女倆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學生食堂沒裝空調,只有十幾個大電扇嘩啦啦吹著。阮喻拿起筷子,准備好好跟三只雞腿打個照面,卻忽然聽見風把一個男聲傳了過來:“許懷詩,剛才那個,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過頭,看見不遠處一個板寸頭的男生端著餐盤,正跟許懷詩講話。

  還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腦袋保持低調,就聽見許懷詩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麼帥啊?那是我親哥!”

  阮喻一口飯差點嗆出來,下一剎,就見許淮頌端著餐盤上前,在許懷詩對面坐了下來。

  那個板寸頭的男生和許懷詩還說了什麼,她再也沒聽見,因為此時此刻,她滿腦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蘭看她不對勁,問她怎麼了。

  這個聲音惹來了許淮頌的注意。

  她嚇得猛一回頭,在他目光掃過來的一瞬,低頭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臉,一邊跟媽媽搖頭示意沒事。

  長桌那頭,許淮頌似乎沒什麼發現,跟對面人說:“吃快點,吃完送你回家。”

  許懷詩“唔”了一聲。

  阮喻明白過來,過幾天就是高考了,為了騰出考場,高一高二有個小長假,許淮頌估計是來接妹妹回家的。

  那麼,熬過這頓飯,她就安全了。

  她把頭發撥到右側,遮擋住臉,再拿起筷子,就覺得盤子裡三個雞腿索然無味起來,啃不得,戳不得,一頓飯吃得欲哭無淚,還要在曲蘭面前強顏歡笑。

  時隔八年再一次跟許淮頌在這間食堂一起吃飯,卻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結果都是吃不飽。

  等許家兄妹終於端起餐盤離開,阮喻才徹底松了口氣。

  吃過飯,曲蘭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卻怕許淮頌沒走遠,刻意拖著媽媽在學校裡打轉,沒想到這一轉,就在教學樓附近遇見了一中的副校長何崇。

  這個何崇是阮喻當年的英語老師,跟曲蘭和阮成儒夫妻倆關系非常親近。

  他一眼認出阮媽媽,又驚又喜,責怪她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這下是逃不過一頓敘舊了。

  傅崇一路跟曲蘭談天說地,笑得和藹,又說:“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剛才我也碰上了我過去班上一學生,說起來巧,還跟阮喻是同一屆的。”

  阮喻知道他說的十有八九就是許淮頌。因為當年,全年級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許淮頌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師。

  她有意避開重點,笑著說:“何老師桃李滿天下,哪兒有什麼稀奇的。”

  這茬就那麼混了過去。

  母女倆被請到了校長辦公室,正好是午休時間,不一會兒,曲蘭的一群老同事全都聞訊過來,擠得滿滿堂堂。

  阮喻自覺這場面不太適合她這一輩的人,提出去校園裡轉轉,晚點再來。

  校長辦公室距離大操場不遠,出門後走一段蟬鳴鼎沸的樹林路就到。

  今天太陽不大,阮喻一路繞到操場,坐上了看台。綠蔭場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便簽本和筆,坐在上面寫起字來:“六月五日,天氣陰。今天回了蘇市一中……”

  剛寫到這兒,對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小心!”

  她一抬頭,就見一個足球直直射向看台,所幸“咣”一聲撞在了她跟前的欄杆上,落了下去。

  她嚇一跳,心髒後知後覺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飛快朝這向跑來,到了看台下,喘著粗氣仰頭看她:“學姐,你沒事?”

  阮喻一愣。

  這不是剛才在食堂跟許懷詩說話的那個“板寸頭”嗎?

  他怎麼知道她是“學姐”?

  她起身上前,搖頭說“沒事”,又問:“為什麼叫我學姐?”

  對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學妹嗎?”

  現在的小年輕,嘴巴可都真甜啊。看來那句“學姐”,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見她笑笑不答,男生抱著足球繼續問:“學妹你在這兒干嘛呢?”

  因為這個男生跟許淮頌已經隔了兩道關系,阮喻覺得還算安全,也就沒表現得太冷淡,晃了晃手裡的便簽本:“來這兒采風,記錄生活。”

  “采風?你是畫家?還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寫什麼書的?”

  “言情小說。”

  “那你很會談戀愛嗎?”

  阮喻一噎,然後看見他把足球扔給了同學,三兩步爬上看台,來到她身邊:“你教教我怎麼追女孩子唄!”

  她一時失笑:“你念高幾?”

  “高二。”

  “過幾天就是准高三了,還想著談戀愛呢?”

  他覷她一眼:“沒勁,大人都一個樣。”

  阮喻被氣笑:“你剛才還喊我學妹呢?”

  “不說就不是學妹了。”

  他說著就從欄杆縫隙鑽下了看台,把礙事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隨手扔在了操場跑道上。

  阮喻上前兩步喊:“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生頭也不回,背對她隔空揮手:“趙軼,車失軼,不是鐵!”說完又扭頭加入了綠茵場的戰局。

  阮喻在看台上坐了一會兒,在便簽本上寫下:“畢業旅行的時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後撕下這張紙,下了看台,把它塞進了趙軼外套的衣兜裡。

  做完這些,她接到了劉茂的電話,說實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訪的時候遇到幾個重要客戶,得送他們回杭市。

  “啊,這樣。”阮喻想了想說,“沒關系的,我訂兩張高鐵票就……”

  “等等。”劉茂打斷她,“我這兒還有個空位,夠送阿姨了,要不還是叫她坐我的車,舒服點,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這倒也好。

  她“嗯”了聲:“那就麻煩你了。”

  *

  曲蘭跟老同事們敘完舊,離開了學校,阮喻陪她到附近商場等劉茂辦完事,跟他接上頭已經臨近傍晚。

  阮媽媽原本是要跟阮喻一起坐高鐵的,但想到如果是那樣,回了杭市後,女兒還得特意送自己回郊區,也是麻煩,於是就接受了劉茂的好意,臨走叫她注意安全,隨時報平安。

  阮喻說“好”,准備打車去高鐵站,卻看天飄起了雨絲。

  她的傘給了媽媽,想到等會兒還有不少露天的路,只得回頭進到商場再買一把,這麼一來一去耽擱了時間,雨反而下得更大,撐著傘也毫無用處。

  傾盆大雨劈裡啪啦打在傘上,坑坑窪窪的路面很快積起了一灘灘泥水。

  昏黃的天,阮喻站在路邊拿打車軟件打車,過一會兒接到了曲蘭的電話:“喻喻,下大雨了,你打到車了嗎?”

  “媽你放心,我買了傘,也有司機接單了。”

  她話音剛落,一輛跑車飛似的經過,輪胎滾過坑窪的路面,把一灘泥水濺上她的白色裙擺。

  她憋住了那口氣,因為不想叫曲蘭擔心,掛了電話後卻攥著手機發愁。

  這天氣,鬼接她的單啊。

  她把傘夾在肩頭,拿紙巾揩了揩裙擺,不停刷新著接單頁面,正著急可能趕不上高鐵,忽然看見一輛保時捷卡宴朝她所在的路邊駛了過來,速度並不慢。

  有了剛才的遭遇,阮喻當即倒退避讓,沒想到車卻一下子減了速,臨近坑窪時緩緩通過,然後徹底停在了她面前。

  後車窗被搖下,許懷詩的腦袋探出來:“真是你呀阮姐姐!你怎麼在這兒啊?”

  阮喻一愣,看見了駕駛座上的許淮頌。

  她忙答:“我在打車,准備去高鐵站。”

  許懷詩招呼她:“那你上車啊,我們送你去!”

  阮喻正猶豫,就見前車窗也被搖了下來,許淮頌面無表情地說:“這裡不能停車。”

  她一連“哦”兩聲,趕緊收傘過去,走到後座邊,卻看許懷詩擺了擺手:“後面坐不下啦!”

  阮喻只好轉頭上了副駕駛座。

  車是嶄新的,她拉開車門的瞬間就發現了,所以坐下後,更不好把濕淋淋髒兮兮的傘放下來,以至於水珠子全淌在了她的裙子上。

  許淮頌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看她一眼:“隨便扔著。”

  她“嗯”一聲,說“謝謝”,然後不那麼隨便地把傘輕放到了腳下,又聽見他說:“安全帶。”

  後座許懷詩突然湊上前來:“哥,一般小說裡的紳士男主角,這個時候都會幫女主角系安全帶的。”

  許淮頌、阮喻:“……”

  那叫紳士嗎?叫“圖謀不軌”?

  阮喻干笑一聲:“我自己來就行了。”說著拉過了安全帶。

  因為知道許淮頌怎麼會在蘇市,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沒明知故問,片刻後,看見他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打開儲備箱,從裡面拿出一條干淨的白毛巾,遞給了她。

  她愣了愣才接過,又說“謝謝”,然後慢慢擦裙子上的泥漬和水漬。

  許淮頌“嗯”了一聲:“先送懷詩。”

  畢竟是蹭了人家的車,阮喻沒好意思說,如果是這樣,她可能會趕不上高鐵,只盤算著要是來不及就改簽。

  但當許淮頌把許懷詩送回家,卸下她放在後座的大包小包,再回到駕駛座的時候,她卻聽見他說:“不去高鐵站了,直接回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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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阮喻多問了一句:“你也剛好回去嗎?”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到了再說。”許淮頌發動車子,默了默又偏頭問,“還是你想現在吃?”

  她搖搖頭:“我在商場吃過下午茶,不餓。”說著拿出手機退了高鐵票。

  天已經徹底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著黃燦燦的光,紅紅綠綠的交通信號燈投射在擋風玻璃上,映得車內一片光影交錯。

  大雨瓢潑,雨刷器來來回回重復著機械動作,把兩人間的氛圍襯托得更加安靜,安靜到困意開始滋長蔓延。

  直到駛離燈紅酒綠的市中心,隱隱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氣,打破了這種平和。

  許淮頌偏頭看她一眼:“怎麼?”

  “你是不是無證駕駛啊?”

  看她緊攥著身前的安全帶,一副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樣子,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現在才想到,晚了。”

  確實晚了。阮喻也是瞥見前面那輛車貼著張“新手上路”的圖標,才記起當初許淮頌因為沒有駕照,叫劉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他:“長途……這樣不好?”

  許淮頌嘆口氣:“我考了。”看她眼神質疑,又解釋,“拿著美國駕照,過一遍科一就行,不需要路考。”

  哦,怪不得這麼快。

  阮喻放下心來,這才意識到,許淮頌剛才是在開她玩笑?高嶺之花的玩笑?

  她從余光裡悄悄瞥他,辨別不清那副金絲邊眼鏡後,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但好像是心情不錯。

  她轉而叮囑他:“那還是別上高速了。”她記得,國內的駕照要在手裡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許淮頌“嗯”一聲,注意到她打了個哈欠,卻還強撐著眼皮緊盯路況,說:“我在美國開了八年車。”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過頭。

  “所以不用覺得現在閉上眼就會沒機會睜開。”

  “……”

  她先干笑了一聲,覺得還不夠笑走空氣裡的尷尬,於是又干笑了一聲。

  被許淮頌懟真是太慘了。這一天天的,劉茂是怎麼忍的呢?

  但阮喻這時候卻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闔上眼皮,可不坐實了她之前對他的懷疑?

  於是她掏出手機緩解困意,想了想,發了一條拍馬屁的朋友圈來彌補過失:「大雨無情,人間有情,向所有樂於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圖是《流星花園》的一張劇照截圖:道明寺在杉菜離開後,可憐巴巴站在大雨裡,活活淋成“泡面頭”的場景。

  底下秒跳一條回復。是李識燦。自打上回烏龍事件過後,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過這陣子也沒主動跟她聯系。

  看著那句“誰又被你發好人卡了”,阮喻喉嚨底一噎。大明星這麼閑的嗎?

  她不知道回復什麼,發了個表情,退出朋友圈後,看到消息欄一條新信息。

  來自影視編輯:「溫香,你真打算放棄這本書?寰視給了新價格,並且願意購買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請專業編劇續寫,後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許淮頌,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賣這個IP。」

  對方很快回復:「你不打算聽一下新價格?」

  軟玉:「多少啊?」

  屏幕上跳出一串數字。

  一串零很多的數字。

  阮喻的下巴差點磕到手機上。

  許淮頌看她一眼,沒說話。

  她轉頭把截圖發給沈明櫻,得到了這樣的回復:「這都不賣,你腦子進水?就算不是為了錢途,也要考慮前途。網文圈能讓你混一輩子嗎?你遲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體,或者轉型為編劇。跑跑片場,深入深入娛樂圈,不比宅家裡有意思?」

  阮喻得承認,她有點心動。

  她也是個俗人,也在乎錢。之前放棄連載,已經損失一大筆收入,並且因為跟出版公司爽約,支付了不少違約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確實不可能當一輩子網文作家。

  掙脫瓶頸的機會已經擺在眼前。

  她攥著手機,看向許淮頌:“許律師,請教你一件事。”

  “嗯。”

  “寰視有意購買我的IP,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許淮頌沉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還不是顧忌他。但仔細想想,直到現在,他都毫無所覺,難道把書拍成電影就會讓他“恢復記憶”?

  何況等電影上映,他們早就成了毫無交集的陌路人,沒關系了。

  阮喻點點頭下了決心:“哦,那就賣。”

  等回完消息,她難得聽見許淮頌主動發問:“如果改編成電影,結局是什麼?”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說:“現在很多改編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決定權。”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來。

  按她原來的構想,故事的最後,兩個文科兄弟班相約畢業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劃了一場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說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組織人偷偷確認“男主角會來”的情況下,他還是失約了。

  就跟現實一模一樣。

  只不過小說裡,男主角的失約將被賦予某種理由,但現實裡,阮喻想,許淮頌不赴約,就是因為對包括她在內的蘇市一中沒有任何留戀。

  她把這個結局講了出來,問:“是不是有點虐?”

  許淮頌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收緊,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嗯”了一聲。

  阮喻卻非常釋懷地笑起來:“但其實是個Happy Ending。”

  “怎麼說?”

  “因為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這個世界上最難治愈的從來不是“失戀”,而是“暗戀”。因為在“暗戀”裡,你沒有努力過,沒有被那個人傷害過,你的所見所聞全都是他美好的樣子,所以你將會永遠作繭自縛。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嘗試,卻被徹底打敗,那麼這場難以好轉的“暗戀”,也就成了能夠治愈的“失戀”。

  世界很大,歲月很長。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許淮頌有那麼十幾秒的時間沒有呼吸。

  車速飆破了一百碼。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見過的,一位作家對阮喻文字的評價:三言兩語,從浪漫裡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膽小,卻在明知他要赴美念書的情況下,並不認為那是什麼無法逾越的障礙。

  看似懷舊,卻沒有真正為過去的一切感到遺憾後悔過。

  “你超速了啊許律師!”阮喻的高聲提醒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聲減了速,良久後說:“制作方不會接受這個結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認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

  *

  阮喻再次睜開眼時,外面的世界已經風平浪靜。杭市沒有下雨,車停在了她家公寓樓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識到自己睡著了,而許淮頌安安靜靜坐在駕駛座,並沒有叫醒她。

  她驚訝問:“我睡了多久?你怎麼不叫醒我?”

  “剛踩下剎車准備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機,發現時間明明已經很晚,遠遠超過了車程所需。

  許淮頌瞥一眼她,解釋:“路上堵車了。”

  哦,原來是這樣。

  她松了安全帶,拉開車門說:“謝謝你啊許律師,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許淮頌卻沒有應聲,頓了頓說:“我餓了。”

  阮喻一腳踩歪,回過頭來,神情詫異。

  這句“我餓了”,她怎麼硬生生聽出一種“我受傷了”的味道?

  她反應過來:“哦,我睡糊塗了,忘記你還沒吃飯……那,那你要上去吃點東西嗎?”

  許淮頌點點頭,跟她下了車。

  快進入公寓大門的時候,路邊經過一群剛跳完廣場舞回來的阿姨,許淮頌突然從她右手邊繞到了左手邊,並且作了個抬手的動作,摁了摁太陽穴。

  阮喻一頭霧水,看了眼那群乘風而去的阿姨,說:“怎麼了?”

  “沒事。”

  他總不能說,他只是在遮臉,為免被人認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漢。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兩回熟,這次,阮喻的拘謹度小了一些,請他進來後甚至非常順手地拉開了鞋櫃,拿出一雙拖鞋給他。

  自打之前李識燦和許淮頌接連來過後,她有次逛超市,就順手買了男式拖鞋有備無患。

  許淮頌的眼底浮現出笑意,在她轉頭進廚房的時候說:“先去換衣服。”

  阮喻一愣,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泥漬的裙擺。

  也對,是不太衛生。

  她“哦”了聲,叫他在客廳坐會兒,扭頭進了臥室。關門的剎那,突然發現自己心有點大。

  這麼個大男人就在一門之隔外,她在這兒無憂無慮地換衣服?

  這麼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連續咳嗽的聲音,然後以噪聲作掩,悄悄把門反鎖上。

  但門外的許淮頌還是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哢噠”。他愣了愣,被氣笑,起身離開沙發。

  等阮喻出來,就見客廳空無一人,而許淮頌正在廚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飯,沒來得及洗的碗。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這樣日月可鑒的正人君子!

  她趕緊上前去:“你洗什麼碗啊。”

  許淮頌擱下幾副干淨的碗碟,擦干手,說:“飯費。”

  就衝他這不吃白食的態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湯面,青菜肉絲蝦仁蛋皮,這色澤搭配,比紅綠燈還有誠意。

  許淮頌吃完以後又要去洗碗,被她攔住:“你這手太精貴了,還是我來。”

  “精貴?”他反問。

  “偶像劇裡不是常說,彈鋼琴的手是不能受傷的嗎?”

  “……”

  許淮頌沒有問她,怎麼知道他會彈鋼琴。不問也知道,網上肯定又有報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廚房,他坐在客廳若有所思,用手機發了個消息給陳暉:「幫我准備一台鋼琴。」

  陳暉:「哇頌哥你還會彈琴?真是多才多藝啊。」

  許淮頌沒有回答,靠著椅背嘆了口氣。

  不會彈了,八年沒碰,連五線譜都不太會認了。考完了駕照,是時候練回“花澤類”的老本行,然後還要一邊學習、刷題,准備參加國內九月份的司法考試。

  她筆下哪個小說男主角,活得像他這麼接地氣?

  看了眼時間,他起身走到廚房,敲敲門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轉頭看了眼他,衝干淨手,說:“哦,好,我送你下樓。”

  “……”

  她還真是根本沒把他列在“男朋友”預備席上,所以客氣成這樣。

  他拒絕了這個貴賓待遇:“不用。”說完默了默,問,“大後天開庭。”

  “嗯,對啊。”

  “那天我在舊金山也有庭審。”

  阮喻覺得他今天話有點多,想了想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意思。

  他是在說,他沒法出席她的庭審了。

  不過這有什麼?就算在,他也沒國內的律師資格證,不可能站上律師席。

  她說:“沒關系啊,有劉律師呢。”

  許淮頌“嗯”了聲,轉頭換鞋出門,下了樓。

  阮喻站在水槽前繼續洗碗,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見那輛卡宴緩緩駛出小區街道,在夜色裡濃縮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她的腦海裡,忽然浮上鄭愁予的一首詩——“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阮喻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碗,後知後覺,許淮頌要回美國了,那麼,這是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她把干淨的碗筷收起來,轉頭窩進沙發躺下,聞見一絲若有似無的男性氣息,迅速爬起來揮揮手,企圖把它驅散。

  好不容易沒了,滑開手機,卻看陰魂不散的許淮頌又贊了她今天的那條朋友圈,有那麼點“我接受了你的馬屁”的意思,時間是一分鐘前。

  一分鐘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發消息:「許律師,你開車不要玩手機啊,現在國內抓這個抓得很嚴的。」

  許淮頌:「知道了。」

  軟玉:「那你怎麼還玩?」

  許淮頌:「你先發的消息。」

  軟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許淮頌就真的沒了回復。

  阮喻抓抓頭發。

  消息得不到回復的感覺,好像也確實不怎麼樣……

  她轉頭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又看了眼手機。

  微信的圖標上有個紅色的“1”。

  點開後,許淮頌:「到酒店了。」

  她把光標點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後只發出一個字:「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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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5: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23章

  兩天後,案子順利開庭。岑思思連答辯狀都沒提交,更不用說出庭,整個庭審不過走了個流程。

  證據齊全,被告又自動放棄,一禮拜後,法院宣判阮喻勝訴。

  她把結果放上微博,徹底了結了這件事。當天晚上,被劉茂約到市中心吃飯。

  這頓飯,劉茂的說辭是“慶功”,她接受的原因,是為了感謝他這陣子的忙前忙後。

  至於許淮頌,她想他大概人在美國,所以在出發前給他發了條消息,告知判決結果,並跟他道謝。

  許淮頌回過來的是語音:“我晚點也……”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為背景裡插入一個女聲:“淮頌,你看……”

  “看”字落,語音斷了。

  三秒後,這條消息被撤回。

  阮喻有點懵。什麼情況?

  她盯著手機靜等幾分鐘,沒得到回復,就裝作沒聽到剛才的語音消息,打字問:「許律師,你撤回了什麼?」

  許淮頌:「沒什麼。」

  然後就沒了下文。

  阮喻不知怎麼哪兒一堵,以至於進到餐廳,都有點心不在焉。

  那個女聲聽起來很年輕,所以不是陶蓉。

  她叫的是“淮頌”,所以應該是中國女人。

  她的語氣很隨意,所以或許跟他很熟。

  那麼,這個人跟他會是什麼關系?

  到得案子塵埃落定,本該結束一切交集的此刻,阮喻才意識到,這一個月以來,她從來沒了解過許淮頌單身與否。

  現在仔細回想,當初跟他視頻時,有次他說要去吃飯,結果走開沒兩分鐘就拿到了一盤通心粉。那麼,這頓晚飯一定不是他自己做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不是一個人在家。

  再說那只橘貓,他說自己不是貓主人。她那會兒想,大概是朋友寄養在他這兒的,可現在想來,也說不定是女主人的呢?

  阮喻細細回憶過去一陣子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當初在膽戰心驚的非正常狀態下,忽視了太多,直到劉茂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她:“怎麼了?”

  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游魂似的在他對面坐了很久。

  點餐的服務員在一旁笑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給意見。

  她低低“啊”一聲,看了眼菜單上一大排鉤子,說:“夠啦,兩個人哪吃得完。”

  劉茂一陣奇異:“兩個人?”

  這回換作阮喻懵了:“不是嗎?”

  “我剛才不是說,淮頌晚點也會來嗎?”

  她竟然完全沒聽見。

  她“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胃口小,忽略不計,你們倆哪吃得完這麼多。”

  服務員拿著菜單下去了。

  她為了掩飾尷尬,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問:“他不是回舊金山了嗎?”

  “昨天忙完那邊的案子又來了。”

  阮喻“哦”了聲,清清嗓子:“挺辛苦的啊,他以前也經常這樣來來回回?”

  劉茂笑了笑:“沒有,一年回來一次。”

  “哦,那他在美國……”

  “成家了嗎”四個字還沒問出口,阮喻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沈明櫻。

  因為不曉得這通電話的來意,怕露個什麼餡,她起身走到餐廳門口才接起電話:“明櫻。”

  話音剛落,就瞥見許淮頌的車停在了門口。

  但她沒來得及管,因為聽筒裡的女聲聽上去很焦灼:“你快看微博!”

  “怎麼了?”

  “岑思思在直播自殺,有人說她是被你逼死的!”

  她驚得膝蓋一軟滑空一級台階,胳膊肘被一雙手適時扶住。

  許淮頌站在她面前:“怎麼了?”

  她愣愣抬起頭,囁嚅說:“岑思思自殺了……”

  在她公布判決書的今天,岑思思自殺了。

  阮喻顫著手翻開微博,發現直播內容已經遭到屏蔽,撥打岑思思的手機號碼,也是無人接聽。

  “誰能聯系上她家人,你仔細想想。”許淮頌的聲音依舊非常鎮定。

  對,有一個人。

  她撥了李識燦的號碼。

  電話秒被接通,李識燦的聲音也很不穩定,喘著粗氣說:“我已經知道了,聯系了她爸爸,順利的話,她應該被送到市一醫院了。”

  阮喻不清楚具體情況,問:“她是怎麼……”

  “割腕吃藥,你別著急,不一定就是絕路。”

  李識燦那邊聽起來也很忙亂,掛斷電話後,阮喻愣愣看著腳下的台階發呆,遲遲沒回過神。

  她手機音量調得不低,許淮頌聽見了李識燦的答話,默了默說:“走。”

  阮喻抬起頭來:“去哪?”

  “市一醫院,第一時間知道結果,比站在這裡干等好?”

  *

  阮喻跟許淮頌上了車。

  市一醫院看上去很平靜,並沒有因為接到一個自殺的急診患者就起驚天駭浪。

  但聞著濃重的消毒藥水味,阮喻的步子卻重得拖不動。

  許淮頌叫她在一旁等,上前詢問咨詢台,還沒問出個結果,就聽醫院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嘈雜聲。

  他和阮喻同時回頭,發現一堆記者舉著攝像機和話筒,正簇擁著一個戴口罩的男人,七嘴八舌地提著問。

  阮喻一眼認出,被圍在當中的那個人是李識燦。

  李識燦也看見了站在亮堂處的她,飛快拿出手機。

  五秒後,阮喻手機一震,收到了他的消息:「別在這裡,走。」

  許淮頌一眼瞥見這條消息,皺了皺眉,在記者如潮水般湧入大廳的瞬間,拉過阮喻就往醫院後門走。

  阮喻被他扯得踉踉蹌蹌,腦子還在飛速旋轉。

  電光石火一剎那,她好像明白過來,在靠近停車場的時候停了步子:“李識燦這是要引導輿論?”

  不管岑思思有沒有被救回來,按照輿論態勢,阮喻這個原本的受害者,多半會被炮轟成加害者。

  所以李識燦打算跟記者公開他和岑思思的糾葛,讓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一個流量明星的吸引力,可比她一個小小的網文作家大多了。

  許淮頌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

  阮喻干巴巴眨了兩下眼,抽走被他牽住的手,轉頭就走。

  他追上去把她拉回來:“做什麼去?”

  “不能讓他自毀前程?”

  對她來說,“溫香”不過就是一個筆名,就算這個筆名毀了,她還是阮喻。

  可是李識燦就是李識燦啊。

  許淮頌吸了口氣,攥著她的手腕說:“他是成年人了,該為,也能為自己的行為和決定負責。”

  兩人無聲僵持了兩分鐘,隱隱聽見李識燦已經在回答記者的問題。

  阮喻嘆了口氣。

  許淮頌松開手,垂下眼:“對不起。”

  阮喻並沒有聽懂這句“對不起”背後的含義,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攥紅的手腕,說:“沒關系。”

  兩人回了車裡等消息。

  小半個鐘頭後,李識燦的微信進來了:「人脫離危險了,記者也都被轟出了醫院。你在哪?我來找你。」

  阮喻看了眼許淮頌:“他要來找我。”

  他“嗯”一聲,發動車子:“報我的車牌號,讓他助理把保姆車先開出去,他自己走安全通道到地下車庫。”

  阮喻明白這個調虎離山的意思。

  車子迂回駛往地下車庫。李識燦一個人來了,還換過一身打扮,上了許淮頌的車後座。

  車門關上一剎,車內氣氛異常凝重。

  阮喻扭過頭,一時竟然不知道開口說什麼。

  還是李識燦樂呵呵地說:“人救回來了,你這副表情干什麼?你以為,真想死的人能這麼大張旗鼓開直播?”

  阮喻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那你怎麼辦?”

  “她蓄謀很久,就是為了把你和我先後拉下水,我本來就沒法獨善其身,倒不如將計就計,不遮不掩,先一步控制輿論。”

  她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麼,卻看李識燦把頭轉向了許淮頌:“這位是許律師?”

  “嗯。”

  “當初扒岑思思那事,原來不是你做的?”

  許淮頌搖頭:“不是。”說著透過後視鏡,對上了他的眼神。

  四目相接,兩人都明白了究竟。

  其實當初李識燦只做了微博長圖及部分輿論控制,並沒有扒出岑思思是“溫香”學妹這件事。

  那天在視頻裡看見許淮頌,他猜這人跟阮喻關系非同一般,又聽她喊他“許律師”,於是聯想到,曝光事件是他的手筆。

  之後被阮喻詢問,李識燦見她不知情,出於一種“不願給他人做嫁裳”的隱秘心情,吞吞吐吐沒說明白。

  而許淮頌呢,也在那天視頻過後,發現李識燦非常眼熟,因此記起許懷詩天天掛嘴邊的那個“偶像”,查證他身份後,當然以為網絡上的一系列動作都是他的意思。

  而他也同樣出於“不願給他人做嫁裳”的理由,沒跟阮喻深入討論這件事。

  結果到頭來,原來是岑思思自己扒了自己,為的就是提早營造出“受害者”形像,做好鋪墊,在判決書下來的這一天大鬧一場。

  許淮頌和李識燦無奈對視一眼,又低下頭同時捏了捏眉心。

  不知內情的阮喻有點迷茫。

  但兩人顯然都沒打算解釋。

  李識燦先開口:“不要緊,小場面,我的團隊會解決這件事,你早點回去休息,這幾天就別看微博了。”

  阮喻點點頭,在他離開後,倒頭仰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

  許淮頌沒說話,把車開出停車場,往她公寓方向駛去。到了她家樓下,卻看一輛寶馬停在那裡。

  阮喻剛拉開車門下去,就聽許淮頌說“等等”。

  她頓住腳步,看見他松了安全帶下車,與此同時,那輛寶馬車的駕駛座也下來個男人。

  對方幾步走到她面前,說:“是阮小姐嗎?”說著指了指寶馬車後座的人,“岑小姐的父親想跟您談談。”

  許淮頌繞到她身前:“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談。”

  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

  “我是她的律師。”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岑榮慎點點頭,從後座下來,拐杖點地,緩緩踱到兩人面前站定,夜色裡,一雙鷹似的眼睛銳利得迫人。

  阮喻下意識往許淮頌身後躲了一小步。

  但下一刻,預料中的對峙並沒有發生,這個年過百半的男人向他們鄭重地鞠下一躬,足足九十度,然後直起身板說:“阮小姐,非常抱歉給你造成困擾,我替思思向你致歉,同時也要作為思思的父親向你致歉。是我平時對她疏於管教和關心,才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阮喻沒想到是這麼個場面,一時沒接上話。

  許淮頌讓開一步,沒再擋在她面前。

  岑榮慎向他點了下頭,似乎是表示感謝,接著說:“我也是今天才得到診斷報告,確認思思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經常有偏執、過激的行為,不止是針對你。當然,和你說這些,並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同情或理解,錯了就是錯了,你有權利追責,岑家也有義務賠償。我只是認為,你應該得到這個交代。”

  阮喻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默了默,點點頭:“謝謝您。”

  岑榮慎笑了笑,估計平時是不怎麼笑的人,所以這麼一擠嘴角,還顯得有點怪異。

  他說:“判決書上的賠償協議我已經了解,此外,我想再支付你一筆精神損失費,或者,你還需要什麼別的補償?”

  阮喻搖搖頭:“我只希望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我,還有李識燦的生活都能盡快恢復如常。”

  “這個不用你開口,是應當的。”岑榮慎這回笑得自然了點,“識燦這小子,也是個倔脾氣……你放心,我會配合他澄清事實真相,必要時也願意公開我女兒的病情。”

  說到這裡,岑榮慎看了眼許淮頌,大概是在征求他作為阮喻律師的意見。

  許淮頌和煦地笑了一下,說:“賠償問題我沒有意見,只是冒昧請問岑先生,您今晚是怎樣找到這裡的?”

  岑榮慎一滯,搖搖頭示意自己糊塗了:“老了,記性不好了,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來這裡,還是為了提醒阮小姐,你的住址是我在思思筆記本上發現的,我不清楚她是否還存在其他偏激行為,這兩天會確認她近來所有對外聯絡記錄,以便排查,安全起見,希望你暫時不要住在這裡,因此造成的費用,我願意全權承擔。”

  阮喻抬頭看了眼公寓樓302室漆黑一片的窗子,克制著膽顫說:“好。”

  岑榮慎跟兩人點頭道別,轉頭上車走了。

  阮喻還沒從他最後的話裡回過神來,就聽許淮頌說:“走,上樓拿點衣服。”

  “嗯?”

  “今晚住我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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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6: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24章

  阮喻全程處於出神狀態,機械式地聽從了許淮頌的一切安排。

  等拎著包到了酒店,房門被卡刷開,傳來“滴”一聲響,她才從今晚的混亂中徹底緩過勁,震驚地說:“我為什麼不住明櫻那兒?”

  許淮頌一臉“你問我,我問誰”的表情。

  說曹操,曹操到。沈明櫻的電話進來了。

  阮喻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問:“人怎麼樣了?”

  “沒事了。”

  “你回家了嗎?”

  “家裡可能不安全,我沒回去。”

  “那你在哪?你來我這兒啊,我把我男朋友攆出去。”

  “呃……”阮喻沉吟了下,眼睜睜看著手裡的包被許淮頌抽走,提進了門,只好先跟他進去。

  房門被“啪嗒”一下合上,沈明櫻聽見了,敏銳地說:“你開房了啊?”

  “嗯。”准確地說,並不是她開的。

  阮喻掙扎了下,拿遠手機,看向轉頭拿起水壺的許淮頌:“要不我還是去明櫻那兒?”

  他瞥她一眼:“我開一晚上車了。”

  言下之意,累得不想再開了。

  他說完就去煮水,與此同時,沈明櫻的聲音炸出了手機聽筒:“媽呀,男人,阮喻你出息了啊!”

  “……”

  阮喻趕緊捂緊手機出聲孔,小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我希望是我想的那樣。是那個相親對像嗎?你不是跟他去吃飯了嗎?”

  她怕這時候說出“許淮頌”,沈明櫻要把她給炸穿幫,只好說:“我明天跟你解釋。”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四周歸於寂靜,阮喻站在原地,仔細環顧了一圈。

  這是個高級套房,客廳和臥室被隔成兩間,客廳的東側辟出了陽台和廚櫃,陽台上甚至還有一架鋼琴,算得上簡易公寓。

  大概是許淮頌前陣子長期居住的地方。

  阮喻走到廚台邊,說:“我還是去樓下開個標間……”

  許淮頌蹲下來打開冰箱門,一邊答:“我會去。”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哦”一聲:“那房費我來。”

  許淮頌抬眼瞥瞥她,沒接話,反問:“你要吃點什麼?只有速食。”

  阮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吃晚飯,但可能是餓過了頭,毫無食欲,說:“什麼都行。”

  許淮頌拿出一盒速食米飯和速食咖喱,幫她熱好,然後帶走了筆記本電腦和一只貓籃。

  阮喻的目光落在貓籃上,往裡探看一眼,發現有只小橘貓正在睡覺。她壓低嗓門,用氣聲說:“你把貓帶來了啊。”

  許淮頌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回頭交代:“床單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晚上不睡,有事叫我。”

  哦,阮喻想起來了,他昨天剛回國,要倒時差。

  她“嗯”了聲,在他走後胡亂扒了幾口飯就累得洗澡上床,但真要睡了,又陷入了疲憊到極點反而無法入眠的狀態。

  其實她有點認床。

  她摸出手機,避開微博圖標,點開了微信,滑了一圈,不知不覺轉到了許淮頌的對話框。

  光標一閃一閃,她輸入:【許律師,忘記跟你說謝謝了,今天多虧你。】

  許淮頌:【沒事。】

  軟玉:【那我睡了,你夜裡要是需要拿什麼東西,可以叫醒我。】

  許淮頌:【晚安。】

  阮喻愣了愣,許淮頌居然還會跟人道晚安啊?

  本著回禮的道理,她回復:【晚安。】

  下一秒,許淮頌:【睡。】

  咦,這怎麼這麼像她以往小說塑造的那種,絕不讓女方結束對話的三好男主?

  這朵高嶺之花今天中了什麼邪?

  想了會兒,她腦袋漸漸發沉,終於睡了過去,再醒來,卻像被鬼壓床過一樣難受得透不過氣,無法動彈。

  臥室裡還是漆黑一片,她拿起手機看了眼,發現是凌晨兩點。

  掌心和手機的溫差很快讓她意識到,自己發燒了。

  這一個月來的所有壓力,終於在這天晚上的鬧劇刺激下徹底爆發。

  她幾乎沒力氣說話,只覺得渴得發慌。

  阮喻掀開被子下床,費力走到客廳找水,看見礦泉水又怕喝涼的加重病情,於是轉頭再找水壺。

  可是水壺不知道被放去了哪,她頭昏眼花的,愣是半天找不到。

  想起許淮頌說過他不會睡,她拿出手機勉力打字:【許律師,你把水壺放哪了?】

  許淮頌:【應該在廚櫃第二層,沒有?】

  她蹲下去翻水壺,剛拿到,灌了水插上電,房門外響起“叮咚”一聲,與此同時,她再次收到消息:【是我,開門。】

  阮喻腦袋發暈,拖著步子過去拉開房門,啞著嗓說:“我找到了,麻煩你啊。”

  許淮頌卻一眼看出她臉色不對勁,下意識伸手探了下她腦門,然後皺了皺眉,關上門進來:“發燒了怎麼不說?”

  她喉嚨冒煙,說不太上話,擠出一句:“沒大事。”

  許淮頌叫她坐到沙發上,回頭去翻行李箱,拿出耳溫槍在她耳邊摁了一下,看見數字顯示“38.5”,眉頭皺得更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阮喻搖搖頭:“掛急診太折騰了……”

  她現在只想喝水然後倒頭大睡。

  許淮頌嘆口氣,扭頭打電話,大概是給前台的,叫人送什麼東西來。

  阮喻看他沒打完,自己起來去倒水,走到一半被他一胳膊攔住:“坐回去。”

  她就又倒頭癱回了沙發,這時候實在沒力氣跟他客氣,眼看他把調好水溫的水喂到自己嘴邊,來不及顧忌什麼就低頭去喝。

  一杯下肚,她聽見許淮頌問:“還要嗎?”

  她搖搖頭,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許淮頌到臥室給她拿了條毯子,又開門去取退燒藥和退燒貼,但就這麼一來一回的功夫,卻看她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把她扶起來,原本要叫她吃藥,沒想到她出於慣性一倒,就這麼倒進了他懷裡。

  她滾燙的臉頰隔著襯衣貼在他胸膛上,一下把他也燒了個旺。

  許淮頌的心髒跳得太響了,響到他擔心,她可能會被吵醒。

  他深呼吸一次,一手拿著倒好藥水的量杯,一手虛虛攬住她,生平第一次正面叫她的名字:“阮喻。”

  她好像是聽見了,皺了皺眉,但依舊半夢半醒沒睜眼。

  他只好把量杯湊到她嘴邊,說:“把藥喝了。”

  她果然存了點模糊意識,叫她喝藥,就抿抿唇喝了下去。

  許淮頌擱下量杯,想把她放倒回沙發,又像貪戀什麼似的,遲遲沒有動作,最後,他低下頭,下巴擱在她發頂,說:“我想抱你回房,可以嗎?”

  阮喻睡著了,當然沒有答話。

  他的喉結滾了滾,一手托起她小腿肚,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從客廳到臥室一小段路,走得很慢很慢。

  理智告訴他,趁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可腦子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叫他去做小人。

  直到發現阮喻在他懷裡縮成一團,似乎覺得冷,他才加快腳步,把她放回了床,替她蓋好被子。

  再低頭看一眼自己皺巴巴的襯衣——她的臉貼過的位置,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許淮頌拿來退燒貼,貼在她額頭上,然後在床邊坐了下來。

  壓抑了一晚上的心事,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決了堤。

  他想,他能想像李識燦是怎樣喜歡阮喻的。

  那個人就像一名衝鋒陷陣的射手,沒有迂回曲折,沒有彎彎繞繞,一記又一記射出直球,哪怕不得分也樂此不疲。

  可是他不一樣。

  他始終站在場外遠遠觀望,設計著這個環節該運球過人,那個環節該密集防守,模擬著怎樣突破更能萬無一失。

  所以結果是,這麼久了,他還停在原地。

  他不敢輕易嘗試射門,不敢輕易說出那句話,是因為他只給自己一次機會。

  如果被拒之門外,他想,他可能不會有勇氣努力第二次。

  其實他並沒有表面上看來的強勢,步步為營,是由於內心怯懦。

  也許阮喻的讀者,都期待著男主角缺席那場旅行的原因,想像著背後有個多麼令人心酸的誤會或苦衷。

  但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高一下半學期,爸媽鬧離婚鬧得撕破臉皮,爭奪著一兒一女的撫養權,最終協商決定一人一個。

  爸爸要到美國定居。妹妹偷偷哭著跟他說,她不想跟爸爸去。

  那麼他去。

  他知道自己是要離開的人,所以不可能跟阮喻說:“雖然我高中畢業後就要定居美國,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當時的他根本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的生活。所以他說服不了自己,因為一點單薄的喜歡就去影響一個女孩子的未來。

  那場畢業旅行,是他主動放棄的。

  他不喜歡告別,不喜歡充滿儀式感的最後一面,不喜歡嘗一點甜頭,然後在無限沒有她的時光裡,去品味無止境的苦。

  “如果不能全給我,就全都別給我。”——就像張惠妹的歌唱的那樣。許淮頌就是這樣的人。

  整個高中三年,他唯一的失控,只有滿十八歲那天的那場元旦煙火。

  許淮頌靜靜望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忍不住伸出手靠近了她的臉頰。

  但他的手太冰了,阮喻在睡夢中也感到了抗拒,一下偏頭躲開了去。

  他的手僵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房間裡響起一聲嘆息般的低喃:“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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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阮喻是在震驚中醒來的。

  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見她置身火海,腳下是一道裂縫,裂縫對頭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許淮頌站在那裡,伸手過來摩挲她的臉,問她:“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她腦子裡轟一下,從被窩裡鑽了出來。

  這是什麼比聊齋志異還詭異的夢,她她她……魔怔了啊!

  阮喻呆坐在床上很久,直到斷成兩截的記憶被拼接到一起,她意識到,原本該在沙發的自己到了這裡,而現在,天已經亮了。

  那麼,問題來了。

  她環顧一圈,沒察覺到什麼人氣,換好衣服,躡手躡腳下了床,翻來覆去沒找見拖鞋,只好光腳踩著地毯出去,悄悄移開一道門縫往外探看。

  忽然聽見一聲“喵”。

  她低下頭,看見許淮頌那只橘貓窩在門前,正仰著腦袋眼巴巴望著她。

  好像是餓了。

  阮喻忘了自己出來的目的,條件反射似的蹲下來要揉貓,手伸出去卻頓住:“我剛退燒,還是不摸你了。”說完又念頭一轉,“哦,你是不是聽不懂中文啊?I mean that I’m sick. Emmmmm,where is your……”

  她已經多年不用英語,“your”了半天,沒想起“主人”該怎麼表達,懷疑地接上:“……your daddy?”

  “在這裡。”她的視線裡,忽然撞入一雙鞋。

  阮喻一僵,緩緩站起來,看見許淮頌一手拿著一杯水,一手端著一個盤子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那麼一絲無奈。

  她覺得,他似乎克制著自己,沒有對她發出“你是不是燒傻了”的質疑。

  垂眼看見她光著的腳,許淮頌把水和早飯擱在茶幾上,去沙發邊拿她的拖鞋。

  阮喻的呼吸一下窒住。

  不用問了。不用問她是怎樣回到床上的了。

  拖鞋在沙發邊,那還有什麼別的可能?

  許淮頌彎腰把拖鞋放在她跟前,然後走開去拿耳溫槍,一邊說:“來吃早飯。”

  她套上拖鞋,說:“許律師,昨晚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把我扛進去。”

  作家就是不一樣,用詞精准到位,一個“扛”字就把所有旖旎的可能全都消除干淨。

  許淮頌當然也不至於強調是“抱”,拿耳溫槍在她耳邊摁了一下,看見“37.0”,轉頭用筆在便簽紙上記錄下來。

  阮喻愣了愣,湊上去看,發現紙上密密麻麻一排數字:3:00——38.2,3:30——37.8,4:00——37.5,4:30——37.3……

  她磕磕巴巴說:“這……這是什麼?”

  不是有意明知故問,而是太驚訝了,才這樣脫口而出。

  “退燒藥退燒效用的研究報告,”在她瞠目結舌的表情裡,許淮頌補上一個轉折,盯著她說,“你信嗎?”

  當然不信。

  阮喻干咽了一口口水,避開他的視線,捋捋劉海在沙發上坐下來,低頭拿起盤子裡一只奶黃包塞進嘴裡壓驚。

  她覺得這氣氛莫名有點詭異。有點像她做的那個荒唐的夢。

  沉默裡,小橘貓“喵嗚喵嗚”地過來,要搶她手裡的早飯。

  她正准備掰下一塊給它,就看許淮頌蹲下來一把抱起了它:“你的早飯不在這裡。”說著把它領去了廚台。

  她嚼完一個奶黃包,沒話找話問:“它叫什麼啊?”

  許淮頌正倚著廚台給貓喂食,回頭說:“Tiffany。”

  這是把貓當女朋友養?

  見阮喻噎住,他又解釋:“不是我取的。”

  哦對。她又記起那個沒弄清楚的問題了。

  她想了想問:“你把貓帶來了中國,貓主人不無聊嗎?”

  許淮頌的目光掃了過來,眼底從原先的淡漠到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說:“他還有Judy,Amy, Nalani。”

  “這麼多啊……”阮喻干笑一下,埋頭繼續啃奶黃包,過了會兒,聽見許淮頌手機響了。

  他接通語音通話,說的是英文。

  阮喻英語聽力嚴重退化,“耳睜睜”聽了半天,愣是只聽出幾個破碎的單詞。

  許淮頌發現了她的茫然,掛斷後解釋:“家裡漏水了。”

  “那怎麼辦?”

  “沒事,家裡有人。”

  阮喻默默喝了一口水。

  猜想得到了證實,許淮頌果然不是單身。那她還做了那種違背道德的夢……

  她加快了吃早飯的速度,狼吞虎咽完起身說:“許律師,謝謝你的早餐,打擾你一晚上了,我先走了。”

  許淮頌放下貓:“等我五分鐘,處理完家裡的事送你。”

  “不用不用,”她擺擺手,“我不燒了,自己打車就行。”說完轉頭去臥室拿包,有那麼點落荒而逃的架勢。

  許淮頌沒有阻攔,在外間打開電腦,撥通了一個視頻。

  阮喻一出來,就瞥見他電腦屏幕上跳出一個黑到反光的腦袋,以及一句熱情洋溢的:“Hey!Hanson!”

  一個牙很白的黑人小哥。

  許淮頌回頭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對著鏡頭,一詞一頓地說:“Where is the water leaking fr?”

  這回阮喻聽清楚了。他在問,水是從哪兒漏來的。

  所以,他說的“家裡有人”是?

  許淮頌又回頭說:“我室友。”

  阮喻“呵呵”一笑:“哦……”

  許淮頌對著電腦沒說兩句就掛了視頻,然後拿起桌上一疊資料:“走。”

  “你不睡覺嗎?”阮喻跟在後面問,“疲勞駕駛很危險的。”

  她可真是交通規則意識非常強的三好市民。

  “我休息過了。”許淮頌把手裡那疊資料遞給她,“你翻一翻,感興趣的話,現在順便去看看。”

  阮喻一頭霧水接過:“看什麼?”

  “看房。”

  他說著就拉開了房門。

  阮喻抬起頭,一眼看見門外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只手抬在半空。

  她一愣。

  對方好像也有點錯愕,卻很快恢復自然,垂下手跟許淮頌笑說:“巧了,我剛要敲門。”

  幾乎是一瞬間,阮喻就分辨出了這個聲音。

  此刻一身干淨利落職業裝,站在房門外的,就是那條被撤回的語音消息裡,跟許淮頌說話的女人。

  她說完話後,目光在阮喻身上一落。

  許淮頌順勢側身讓開一步,作個手勢跟她介紹:“阮喻。”再跟阮喻說,“我在美國的同事,呂勝藍,呂小姐。”

  “你好。”

  “你好。”

  兩人互相點了個頭致意,阮喻心裡閃過一絲微妙的奇異感。

  按商務禮儀講,許淮頌這介紹順序,好像把親疏關系弄反了?

  許淮頌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神情無波無瀾地問呂勝藍:“什麼事?”

  她拿起手裡一個醫用紙袋晃了晃:“聽前台說你半夜要了退燒藥。”

  許淮頌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轉頭問:“要帶點藥回去嗎?”

  “不用啦,謝謝。”阮喻擺擺手。

  他就朝呂勝藍點了個頭。

  呂勝藍彎彎眼睛一笑:“那你們忙,我回房間工作。”

  許淮頌再次點頭,關上房門往電梯走,一邊跟阮喻解釋她手裡的資料:“搬家是必要的,我昨晚聯系劉茂,叫他推薦了幾間房,暫時選出這兩套。”

  阮喻有點驚訝,愣了愣趕緊道謝,又聽他說:“離這裡不遠,你不累就去看看。”

  房子確實該盡快換了,她現在身體狀態不錯,又不好辜負兩個律師半夜替她選房的好意,於是答應下來。

  許淮頌的標准相當苛刻,精挑細選剩下的房,基本都到了只需要做最後一步確認的程度。

  第一家是個十一層的小高層,設施、環境都很不錯,房子的性價比在杭市這個地段高得出奇,唯一叫人懷抱疑慮的是,男房東在看見兩人時表現得很冷淡,跟誰欠了他一張黑金卡一樣。

  阮喻倒不在意這個,但許淮頌僅僅禮貌性地轉了一圈,就叫她走了。

  下樓後,她奇怪問:“我倒覺得房子不錯,房東不熱情不是反而叫人安心嗎?”

  許淮頌揚了揚眉:“你沒發現是因為我在?”他把手機滑開給她看,“房東昨晚並不是這個態度。”

  阮喻湊過去看他短信記錄,發現許淮頌全程以她的口吻——一個“獨身女性”的身份在跟房東交涉,而那時候的房東,甚至熱情到發了emoji表情。

  她搗蒜似的點點頭,一臉“你說的對”的表情,下一秒就看他手機屏幕上跳出房東發來的新信息:「小姐,我這房子是租給單身女性的,怕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小情侶玩起來沒分沒寸,你昨晚不還跟我說你符合條件嗎?」

  看得出來,擔心小情侶干柴烈火搞破壞什麼的,只是男房東遮羞的借口。

  許淮頌無聲冷笑,打字:「不好意思,我凌晨剛脫單的。」

  房東:「那你什麼時候單身了再來租,我給你留著。」

  許淮頌:「謝謝,下輩子。」

  阮喻:“……”

  從昨晚到現在,許淮頌怎麼一直這麼奇怪呢?

  話一下子多了,而且突然對她好得出奇。

  她默了默,鄭重仰起頭,盯住了他:“許律師,冒昧請問一句。”

  “什麼?”

  “你……你是不是……”她頓了頓,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可能……”

  許淮頌目光閃爍一瞬,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昨晚才下定決心,開始慢慢學著打直球,今天就要告破心意?

  就在他的心跳到炸裂的臨界點時,阮喻眼一閉心一橫接了下去:“……被人魂穿了?”

  許淮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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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許淮頌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阮喻趕緊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唐突了。”說完非常羞愧地背過了身。

  許淮頌在她身後無聲吸氣。

  他原本並不知道什麼叫“魂穿”,這個詞是從她其他小說裡學來的。但正因為學來了才更加堵心。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說:“上車,去下一家。”

  阮喻回過身,小心翼翼瞅他一眼,“哦”了一聲。

  許淮頌開車往下一家去。

  這次是一棟二十來層的高層,離阮喻原先的公寓只隔了一條大馬路,從地理位置上博得了她的好感,而且高層的安保也比原先舊小區好很多。

  看房之余,她特意留心觀察了房東夫婦。夫婦倆就住在套房的隔壁,有個上小學的女兒。妻子熱情和善,丈夫冷淡寡言,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許淮頌裡裡外外看了一圈後,希望房東出示房產證。

  女房東倒也沒介意他的謹慎,配合地拿出了證件。

  許淮頌向她道謝,表示考慮一下,再次叫走了阮喻。

  等電梯的時候,她小聲問:“這間好像可以?”

  他點點頭:“可以保留,再打聽打聽別的。”

  阮喻“嗯”了聲,跟他進了電梯。

  裡面還有個從樓上下來的年輕女孩,濃妝艷抹的,電梯門一闔上,一股濃郁的香水味瞬間撲鼻而來。

  因為味道過於刺激,阮喻忍了忍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許淮頌稍稍偏側身體,不動聲色替她擋住了氣味的來源。雖然並沒有太大用處。

  阮喻感激地看他一眼,因為香水味太難熬,一直盯著電梯內跳動的黃色數字。

  11。

  10。

  9。

  8。

  8。

  8。

  “咦?”她剛發出疑問,許淮頌也發現到了不對勁,下意識把手扶上她肩。

  下一刻,電梯晃震一下,頂燈熄滅,狹小的空間陷入一片死寂。

  另一邊的年輕女孩“啊”地驚叫一聲:“什……什麼鬼!”

  阮喻原本也該驚叫的。但她現在叫不出來了。

  攬在她肩頭的那只手,超過了電梯故障帶給她的震撼。她大腦缺氧,呼吸困難,手腳打顫。

  許淮頌以為她是害怕,反而把她護得更緊一點,然後另一只手不慌不忙,憑借緊急指示燈的照明,按下了報警按鈕。

  電梯卻突然往下滑了一截。

  這下,阮喻和那個女孩同時叫出了聲。

  許淮頌剛想說“沒事的”,就聽另一個女孩子開始哭,一邊緊攥扶手一邊嚎:“嗚哇,我的媽呀,我還沒談過戀愛,沒跟男人牽過手打過啵就要死了,到死都是一只電燈泡,嗚哇!”

  阮喻:“……”

  不知道解釋一下她不是電燈泡,這小姑娘會不會好受一點。

  許淮頌耳膜都快被震破,過了會兒,抬手想再摁一遍報警鍵,卻被對面人阻止:“不可以!會墜亡的!”說完衝到門邊,“還是扒門!”

  “這位小姐,”他忍耐著說,“理論上講,電梯墜到底的可能性比一般人買彩票中五百萬稍微大一點,扒門才更容易讓人體對半分離。”

  阮喻抖了一下,清清嗓子:“你別嚇她了……”

  對面的女孩又嗚哩哇哩叫起來。

  擔心許淮頌被魔音穿耳,阮喻趕緊安慰她:“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真的嗎?”她說著看了眼許淮頌護在阮喻肩頭的手,又鬼哭狼嚎起來,“那你好歹還有人追,嗚哇……”

  追?

  阮喻一噎,還沒來得及細究這個字,電梯門緩緩開啟,外界的光亮瞬間湧入,物業人員松了口氣,上前來:“先生,兩位小姐,你們沒事?”

  許淮頌看了眼身後兩腿抖如篩糠的小姑娘:“我們沒事,那位小姐可能有事。”說完帶著阮喻走了出去。

  其實阮喻的腿也是軟的,還好有個比她膽子更小的作了襯托,才沒叫她在許淮頌面前丟大臉。

  走到光亮處,她脫離了他的人工支撐,低著頭,留給他一個頭頂心,說:“謝……謝謝啊。”

  許淮頌沒接話,開始接受物業詢問,向隨後到來的維修工說明情況。

  阮喻正想回頭安慰下剛才那個小姑娘,卻看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一拍手:“哎呀糟了,我還要去寰視試鏡呢!”說著抹了把臉,帶著一手背的睫毛膏拔腿就跑。

  “哎……!”阮喻追出幾步,想提醒她妝花了,沒趕上,只好隨緣了。

  *

  插曲很快過去。回到車上,兩人誰也沒提電梯裡的事。

  許淮頌把阮喻送到了沈明櫻家樓下。

  臨別的時候,阮喻問他:“你有沒有支付寶賬號?”

  “做什麼?”

  “給你房費。”

  許淮頌噎了噎:“先記著我手機號,過後我去申請。”

  “你辦國內手機號了啊?”

  “嗯。”

  阮喻存下他的號碼,備注“許律師”,拉開車門准備下去的時候,突然聽見他問:“你想有嗎?”

  “啊?”她一頭霧水地停住,“有什麼?”

  她不是已經有他手機號了嗎?

  許淮頌默了默,搖頭示意沒什麼:“進門發個消息給我。”

  阮喻低低“哦”了聲,一路神游天外,細細琢磨著那句“你想有嗎”到底是什麼意思,上樓後,等沈明櫻開了門,一把攥住她胳膊就問:“明櫻,你想有嗎?”

  沈明櫻滿頭問號:“我沒打算要孩子呢,怎麼了?”

  “啊!”阮喻短促地驚叫一下,自言自語說,“是這個意思嗎?可是他為什麼問我想不想要孩子呢?”

  沈明櫻眼珠子差點翻出眼眶:“他昨晚在床上問你的?”

  阮喻嚴肅地搖搖頭:“不是,是剛才在車上。”

  “媽呀,都這麼激烈了?”沈明櫻扶著阮喻的肩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沒戴套啊?”

  “……”

  阮喻噎住,還沒來得及解釋,手機忽然響了。

  許律師來電。

  她怎麼又把他給忘記了!

  她趕緊接通,“嘴不停蹄”地說:“我到了我到了!忘記跟你發消息報平安了……”

  “那我走了。”

  他還沒走?

  阮喻一愣,衝進沈明櫻家門,打開陽台窗戶往下趴望,正好對上許淮頌的目光。

  他已經下了車,正仰頭看著上面,看樣子是因為她沒及時報平安,原本打算上來。

  電話裡傳來一句:“別趴太出來。”

  阮喻縮回了頭。

  倒是沈明櫻好奇巴巴又湊出去看,跟許淮頌來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對視。

  阮喻生怕她驚叫出許淮頌的名字,一個字來不及說就掐斷了電話。

  下一瞬,沈明櫻果然“啊”了一聲,呆呆地俯瞰著樓下,直到那輛卡宴消失在視線裡,才回過頭說:“我可以爆句粗口嗎?”

  阮喻知道她怕是壓不住驚了,癟著嘴說:“你爆……”

  “臥槽!跟你開房的是許淮頌啊!”

  *

  在沈明櫻家的沙發上,阮喻完成了一場長達半個小時的坦白從寬。

  聽她事無巨細說完,沈明櫻也陷入了沉思,緩緩說:“高冷男神一夜跌落神壇為哪般?”

  阮喻擁著抱枕湊上前去:“如果自作多情一下的話,會不會……”

  沈明櫻雙手比叉,表示否定:“你說你們高中三年,還有之前那一個多月,半點火花沒擦出,現在這忽然之間,也沒個承上啟下的過渡,人家就喜歡上你了?可能嗎?”

  阮喻眉頭緊鎖:“對,不可能。這要是寫在小說裡,一定被讀者罵感情線過渡不自然。”

  “打住,我看你就是小說寫多,意淫意魔怔了。”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阮喻摸著自己的肩瞎琢磨,“他還攬我了欸……”

  “簡單,聽我給你分析。”沈明櫻清清嗓子,“你看,這十二個小時以內,所有他表現古怪的場合,你是不是都處於相當弱勢的狀態?”

  阮喻點點頭:“對。”不管是岑思思直播自殺事件,發燒事件,還有電梯故障事件,都是。

  “那麼答案來了,一個有能力的男人,在看見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女人遭遇困境,極度脆弱的時候,能不產生點保護欲嗎?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名致力於解人水火的律師。”

  阮喻長長“哦”一聲,又聽她說:“要驗證這一點,就看當你以後不再處於弱勢狀態的時候,他會怎樣表現了。”

  她深以為然,很快把這份自作多情的心思收斂回去,開始專注於找房子,不過接連兩天都沒發現比那套高層更合適的地方。

  她想,電梯故障並不是問題,發生了一次故障,反而說明它會得到物業重視,之後將更安全。

  於是這天下午,阮喻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許律師,我決定搬家了,但還沒收到岑先生答復,你說我現在回公寓打包行李安全嗎?」

  許淮頌:「我明早有空。」

  阮喻把聊天記錄給正在洗衣服的沈明櫻看:“這是什麼意思?”

  “幫你搬家的意思唄。別一驚一乍的,你現在還在遭受被告困擾,就等於沒徹底脫離‘委托人’身份,人家負責嘛。”

  阮喻到底是看上了許淮頌辦事那穩妥勁,怕真發生什麼意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於是決定最後享受一次委托人的待遇:「那又要麻煩你一趟了,你幾點方便?」

  許淮頌:「八點半。」

  *

  次日一早八點半,阮喻下了樓。

  沈明櫻原本打算一起去幫忙,卻被她阻止了。

  她怕沈明櫻沒做好表情管理露了餡,或者許淮頌認出了她是他的校友。

  許淮頌在等待阮喻下樓的過程中,耳邊一直回播著劉茂前兩天的交代:“你回想下,她當初是怎麼委婉疏遠我的?就因為太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故意穿著樸素,故意不坐我副駕駛座,需要維權的時候,也跟我謊稱麻煩已經解決……你要不想成為下一個我,就悠著點,別給她嚇進殼子裡去了。”

  許淮頌當時笑笑就過去了,但真到了要跟阮喻見面的時候,又不自覺把這些話仔細回味了一遍。

  然後他遠遠看見,她今天穿了T恤和牛仔褲,打扮得非常樸素。

  他立刻鎖上後座車門,在她靠近的時候,一指副駕駛座。

  還好,她只是奇怪了下,但並沒有拒絕。

  兩人打過招呼後,就去了她的舊公寓。安全起見,許淮頌陪她上了樓,坐在她家客廳等她打包。

  阮喻給他倒了杯水,轉頭去臥室忙活,打算先從衣物開始。

  因為常年宅,她的衣物並不多,只是冬天的外套比較大件,最好用壓縮袋。

  她把厚衣服從衣櫥裡一溜排摘了下來,擱在床上,正要去外間找壓縮袋,膝蓋一擦床沿,碰掉了一件呢大衣。

  “當啷”一聲脆響,一樣什麼東西從大衣口袋裡掉了出來。

  她低頭一看,忽然滯住。

  那是一個白色U盤。

  是那個,記載了她小說大綱乃至所有細節梗,本該丟失在了咖啡館的白色U盤。

  她愣了愣,彎腰把它撿了起來,攤在手心,目不轉睛地看著。

  她想起來了。

  清明假的最後一天下了雨,杭市正鬧倒春寒,天氣冷得反常,所以她出門時套上了那件呢大衣。

  之後媽媽突然來了,她從咖啡館匆忙離開,很可能順手把U盤放進了大衣口袋。

  再後來,杭市天氣轉暖,這件呢大衣被她塞進衣櫥,再也沒有穿過。

  抄襲事件曝光的時候已經五月,她根本沒想到要去翻冬衣,誤以為U盤丟了。

  也就是說,她的大綱,從頭到尾都沒有失竊。

  阮喻傻站在原地,滿臉震驚,忽然聽見房門被敲響。

  許淮頌在外面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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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阮喻回過神,打開房門,攤開手心:“我記錄大綱的U盤沒有丟,這表示什麼?”

  許淮頌低下頭,目光凝滯。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親手揭開自己的面具。

  其實不止是這瞬間。早在之前,明知故問著她怎麼知道他是蘇市人的時候,還有刻意讓她當面念那段“夢”的時候,他都這樣想過。

  他想,如果她終於演不下去,他也可以放棄。

  但她始終掩飾,而他的謊言就像雪球一樣跟著越滾越大,每當他想逼自己一把,卻又想像到,她得知真相後,因為他近乎病態的處心積慮而害怕的模樣。

  在他的沉默裡,阮喻自顧自設想著其他可能。

  她問:“有沒有可能,是什麼計算機高手使用了某種技術不聲不響入侵了我的電腦?”

  “理論上講有可能。”

  “實際上呢?”

  許淮頌不想再編織更多的謊,於是實話實講:“誰會那麼無聊?”

  “岑思思啊。”阮喻卻沒把他的話當作否定的反問,只是想著,岑思思連她的住址都翻了個底朝天,又為了打擊她直播自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許淮頌到嘴邊的坦白就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猜不到真相。

  這麼荒唐的事,誰能輕易聯想到?

  只是這樣一來,他又失去了開口的契機。

  他擱在身側的手捏緊又松開,松了又捏緊,最終轉頭回了客廳。

  阮喻一時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沉浸自己假設的世界裡。

  如果就連大綱也是岑思思偷盜去的,那麼《她眼睛會笑》的作者“寫詩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假使她和岑思思是一伙的,當初又怎麼會主動給劉茂送情報?

  她想不通這個矛盾點,等打包完基礎的行李,送到新公寓,跟許淮頌分別後,聯系了李識燦。

  他昨天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提了公關進展,說直播自殺這件事社會影響太差,事發時就很快遭到屏蔽,波及面不算太大,所以他的善後工作也很順利,目前事情基本都解決了。

  阮喻這次是真心感激他,在電話裡詢問自己能做點什麼。

  李識燦說,做點什麼就不用了,請他吃個飯當報酬。

  她欠下的人情,根本不是一頓飯能還清的,當然沒法拒絕這樣簡單的要求,答應了等他忙過接下來演唱會的事,就請他吃飯。

  只是這飯還沒請,她又得麻煩他一件事了。

  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問:“學弟,你方便給我一下岑思思父親的聯系方式嗎?”

  那天晚上,岑榮慎並沒有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她昨天收到一筆賠償金打款,但彙款賬戶是之前就提供給了被告的,她並沒有跟岑家取得直接聯系。

  李識燦在回答之前,先問:“出什麼事了嗎?”

  “他前兩天說要替我排查危機,我想了解一下進展。”順便確認一下,岑思思當初是不是找人入侵過她的電腦。

  李識燦說:“我大致知道情況,岑叔叔在排查她對外聯絡記錄的過程中沒有發現問題,但他做事比較謹慎,所以還沒給你最後答復,打算請國外的催眠治療師在催眠中針對岑思思的過往行為跟她對話,從而確認事實。只是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好,暫時沒法接受出國治療,所以耽擱了。”

  說到最後,他還是提供了岑榮慎的號碼,但阮喻已經了解情況,也就沒急著聯系他,決定再等等。畢竟站在為人父親的角度,他已經夠焦頭爛額,而站在事件責任人的角度,也已經夠盡力。

  她待在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新公寓整理行李,忙完已經下午兩點多,想起還沒吃飯,就下了樓打算買點外食。

  沒想到出樓的時候,碰見了前幾天跟她和許淮頌一起被困電梯的那個女孩子。

  她今天沒有化濃妝,是干淨的素顏,反而比那天好看很多。

  孫妙含見到她又驚又喜:“是你啊姐姐,你也住這棟樓嗎?”

  阮喻正要說自己是新來的住戶,就被她緊緊握住了雙手,見她一副老鄉見老鄉的模樣,說:“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的福星!”

  她的重音落在最後,所以阮喻在解釋“不是男朋友”之前,先疑惑:“福星?”

  “我那天不是去寰視試鏡嗎?到那兒發現妝哭花了,想卸了重化,結果沒來得及上妝就輪到,只好素顏進去……”

  阮喻猜到了結局:“進了?”

  孫妙含猛點頭:“進了以後才知道,他們最近就在找素顏路線的。”

  阮喻笑著說“恭喜”,又說:“是你命裡有時終須有,跟我和我朋友有什麼關系?”

  “咦?”她眨眨眼,“還只是朋友呢?”

  阮喻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不然呢?”

  “雖然那天你說,你還沒有過男朋友,但我以為那種患難見真情的時刻,他應該跟你表白啦!”

  阮喻笑著想解釋沒那回事,笑到一般卻突然頓住。

  她的耳邊,拼接起了一組對話。

  ——“小妹妹,別哭了,其實我也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你想有嗎?”

  “你想有”和“嗎”中間缺失的部分,難道是“男朋友”?

  那麼“你想有男朋友嗎”的下一句,是“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我給你介紹一個”?

  一瞬間的靈光乍現,叫阮喻愣在原地半天,直到聽見孫妙含的問話:“姐姐,你怎麼啦?”

  她回過神,搖頭:“沒……沒事。”說完游魂似的出了門。

  一刻鐘後,她發現自己又繞回了公寓樓下,而她的手裡,並沒有一點食物。

  *

  許淮頌正在酒店套房的客廳,跟呂勝藍談工作。

  她這次碰到一起境外投資相關的糾紛,因為要到中國實地調查案情,所以跟他一起回了國,現在遭遇了個瓶頸,在向他請教破口關鍵。

  許淮頌聽完以後沒說話,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打字,五分鐘後,他把電腦屏幕轉向她:“聯系這個人,應該能爭取到調查機會。”

  她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

  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疏離又淡漠,但呂勝藍卻隱隱察覺到一絲不正常。看著他不太健康的臉色,她問:“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中午沒吃飯嗎?”

  是沒吃。

  送阮喻到新家以後,是個接近飯點的時間,她說請他吃個飯表示感謝,但他當時心煩意亂,想著U盤的事,所以說了“下次”。

  回到酒店後,也就忘記了吃飯的事。

  現在確實絞痛著。

  不等他答,呂勝藍就站起來:“你藥在哪兒?臥室嗎?我幫你拿。”

  “不用。”許淮頌撐過一陣絞痛,站起來,“你回去辦案子,我自己來。”說著轉頭進了臥室內的浴室,支著洗手台緩勁,淋淋漓漓下了一層冷汗。

  *

  阮喻也餓著肚子,坐在電腦前,把許淮頌的對話框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發給沈明櫻一條消息:「你說,當一個男人問一個女人“你想有男朋友嗎”的時候,他的隱含意思到底是“A、你覺得我怎麼樣”還是“B、我給你介紹一個”?」

  消息發出,暫時沒得到回復,她心不在焉地右鍵那條內容,點了轉發,打算換個朋友問。

  結果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在開許淮頌的對話框,勾選的時候腦子一卡殼,直接點了處於列表第二位的他。

  摁下“確定”後,她幡然醒悟,手忙腳亂去點撤回,看到“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的瞬間,剛松口氣,卻看見對頭回來了消息:B。

  阮喻愣在了電腦前。

  那頭的呂勝藍,在許淮頌電腦上打出這個“B”字後,匆匆刪掉消息記錄,朝臥室方向說:“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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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絞痛來得又急又烈,許淮頌翻出藥吃下後,開門看呂勝藍已經離開,就掀開被子躺上了床。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病態了。

  這床被子,阮喻睡過以後,他就跟酒店打了招呼說不要換。

  想到這裡,他拿出手機來看,下一刻卻忽然頓住。

  微信消息列表第一欄,顯示他發送了一條消息給阮喻。

  但點進去看,她在他的賬號發出這個“B”之前,就已經撤回了消息。

  三秒鐘。他回過神,下床走到客廳,查看電腦。

  電腦版微信裡,跟阮喻的對話框被刪掉,記錄顯示為空白。

  激烈的庭辯要求充分把控時間,這個職業習慣,使他能夠清晰肯定,他絕對沒有放任呂勝藍留在這裡太久,從他撐不住胃絞痛匆匆走進臥室,到確認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僅僅一分鐘。

  再對比手機顯示的,他的賬號發出那條消息的時間,意外就發生在這一分鐘內。

  真相顯而易見。

  呂勝藍從小在美國長大,不了解中國人常用的微信,以為刪掉了電腦版記錄就萬事大吉,卻不知道手機有同步備份。

  而事發時間又太短,她明顯是未經預謀作出了衝動行為,沒工夫了解清楚究竟。

  許淮頌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拿起手機打字:「你撤回什麼?」

  那頭很久沒有回復,在他正要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阮喻說:「我發錯啦所以就撤回了,不好意思啊許律師。」

  他相信她真的發錯了。呂勝藍也一定從她的撤回中明白了這一點,確信她過後不會主動提及,所以才敢這麼做。

  但這就越發說明,這條消息非常關鍵。

  只是現在,阮喻可能把他這句“你撤回什麼”理解成了“你為什麼撤回”,而不是“你撤回了什麼”。

  他失去了咬文嚼字的耐心,撥通她的電話。

  那頭過了很久才接,可能是在斟酌什麼。

  可是他沒有余裕斟酌了。

  他渾身的血液都在看到這個“B”字的一瞬凝固,現在整個人都被一種未知的恐慌攥著,以至於完全感受不到胃疼。

  他開門見山:“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收到你的消息,你撤回了什麼?”

  “啊?”阮喻顯然也很驚訝,“那你怎麼回我了?”

  他咬咬牙:“不是我回的。”再問一遍,“你撤回了什麼?”

  那頭沉默下來,過了會兒說:“那沒關系……反正我本來就是發錯了……”

  許淮頌回頭拿起車鑰匙,轉身就走:“你在新公寓嗎?”

  *

  半個小時後,阮喻聽見了門鈴聲。

  從收到許淮頌的“B”字起,懷疑他在委婉地告訴她不要自作多情,到後來接到他的電話,感受到他無法隱忍的急切和怒意,再到這半個小時,不停揣摩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推翻一種可能,重來,推翻另一種可能,再重來——她像坐了一趟起起落落的過山車。

  到這一刻,她突然有點不敢去開門。

  她走到門前,確認門鏡,然後隔著這層兩人間最後的門板說:“你……你來做什麼?”

  “你開門。”

  許淮頌這時候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似乎已經沒了剛才電話裡那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阮喻這才敢開了門。

  但下一瞬,她整個人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去,落入了一個曾經肖想過無數次的懷抱。

  只是這個懷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溫柔。——許淮頌幾乎是用渾身的力氣在捏碎她。

  極度的缺氧讓阮喻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只能感受到他埋在她肩窩的灼熱呼吸,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一寸寸往她發膚入侵。

  她大腦當機五秒,開始企圖往後縮。

  許淮頌立刻松了手。

  但他的目光仍然凝滯在她臉上。

  阮喻仰起頭回望他,短短一瞬,在他眼裡看見驚濤拍岸,日升月落,看見白瀑懸空飛珠濺玉,看見這世界上的一切浩大與壯闊,最後,看見自己。

  只看見自己。

  有人說,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

  這一剎,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卻好像讀懂了空氣。

  雖然她還摸不著頭腦,為什麼突然之間,許淮頌對她會產生這樣一種仿佛已經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

  震驚過後,她張了幾次嘴,終於有問沒問似的說:“你怎麼了啊……”

  結果,他像個討不到糖吃就不肯放棄的小孩一樣,又重復了一遍:“我想知道你到底撤回了什麼。”

  明明用了“到底”這種詞,可是阮喻覺得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強硬。

  反而像是有點受傷。

  原本發現他沒收到消息,她是打死都不願承認自己到底發了什麼的,可是這一刻,在這樣的刺激和震撼裡,她做了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舉動——把她的手機遞到了他手上。

  屏幕停留在她跟沈明櫻的對話框。

  沈明櫻的最新回復是:「誰問你這個問題了,還是你寫作需要在做調查?我覺得,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A和B是同一個答案。“我給你介紹一個”後面也是“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心懷忐忑地等著許淮頌的反應,然後看見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盯住了她的眼睛:“嗯,A和B不是同一個答案嗎?”

  他的反問平靜得出奇。

  阮喻的腦子卻瞬間炸開白光。

  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有時候會產生一種“物極必反”的狀態。比如說現在,阮喻明明已經不知道手和腳在哪裡,卻依然保持著靜止。

  大概足足十個數的時間後,她終於作出了反應,“呵呵”一笑:“咦,我都傻了,怎麼叫你干站了這麼久……”說著招呼他進來,“我剛整完一部分行李,家裡還沒怎麼打掃,你直接穿鞋進來就好。”

  她說完以後回過頭,發現許淮頌還站在門口。

  於是,她又僵了那麼幾個數的時間,再開口:“你不進來嗎?”

  許淮頌終於跨過了那道門檻。

  阮喻把她請到沙發上:“我給你煮個茶啊!”說著轉頭就要去廚房,走開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手裡那只屬於她的手機,“呵呵,瞧我這記性,忘記了手機,還我一下?”

  她三兩步走到廚房,關上門,差點一個腿軟磕地。

  她自顧自拍了拍胸脯壓驚,然後靠著門板,拿出手機顫抖著打字。

  「SOS!SOS!呼叫沈明櫻!」

  「緊急情況,請求組織援助!」

  「這不是演習!」

  「重復一遍,這不是演習!」

  沈明櫻被她的奪命連環CALL震了出來:「咋咋呼呼的干嘛呢,許淮頌要跟你表白啊?」

  軟玉:「恐怕是的!」

  或者說,其實已經表完了?

  沈明櫻:「……」

  沈明櫻:「我就隨口一說,真的?」

  沈明櫻:「你現在需要速效救心丸嗎?」

  阮喻捂了捂脫韁野馬似的心髒:「還撐得住。」

  沈明櫻:「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要是知道,至於躲進廚房嗎?

  沈明櫻:「他是認真提出交往了呢,還是只表露了喜歡的意思?」

  軟玉:「後者。」

  沈明櫻:「那你對他什麼感覺?」

  軟玉:「你這麼突然問我,我也說不上來啊……」

  原本是真的放下了。可從那一晚,他突然變了態度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在揣測他的意圖。

  因為太不可思議,她沒有放任自己去深想,思考自己希望的是哪種意圖。

  但就像硬幣落地那一刻,能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正面還是反面,剛才看見那個“B”字的瞬間,她意識到,她期待的可能是“A”。

  只是這種期待到底是“舊情復燃”還是“慣性使然”,她暫時說不清。

  畢竟許淮頌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並不像她從前認知的那樣,拿過去的感覺衡量現在的他,讓她覺得自己人格分裂。

  沈明櫻發來了消息:「好了,甭管什麼感覺,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你就試試拿下他,大不了不好用再甩了,這樣你也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現在直接逃避或拒絕,我保證,你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軟玉:「拿下他?」

  沈明櫻:「對,拿下他,而不是被他拿下,就是劇烈運動的時候,他下你上的意思。」

  軟玉:「……」

  阮喻跟沈明櫻劈裡啪啦討論了半天,結束後,並沒有著急打開廚房門,而是回頭慢吞吞煮水。

  煮完後,她倒了杯白開水,呼吸吐納,放平心態,然後拉開門。

  沙發上的許淮頌抬頭盯住了她。

  她垂了垂眼,回想沈明櫻的教誨,聲色平靜地問:“誰拿你微信回了我消息啊?”

  許淮頌沒有遮掩:“你見過的那個同事。”

  “呂小姐啊。”她把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就沒了下文。

  在許淮頌以為,她應該會繼續追究、詢問下去的時候,她卻沒按套路出牌,突兀地打住了。

  而他就像揮空了一杆子球,力氣使出去了,低頭發現球挺閑適地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過了會兒,她終於開口,說的卻是:“她看起來業務能力挺強的。”

  “……”

  業務能力是指?

  許淮頌張張嘴又閉上,覺得這話怎麼接都像送命。

  默了半天,他直說:“她是我大學同學兼律所同事,除此之外,我跟她沒有別的關系。這件事,你想怎樣處理都行。”

  “處理什麼?”阮喻反問。

  許淮頌再次揮空了球杆子。

  但他不能再往後退了。

  他問:“你不生氣嗎?”

  “你比較生氣。”阮喻笑了笑,看了眼手機時間,“五點了欸。”

  他抬起眼:“怎麼了?”

  她謹記著占據“主場優勢”的重要性,唬出個架勢來,問:“出去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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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這是許淮頌揮空的第三杆球。他打算把呂勝藍的事情從頭到尾整理清楚,阮喻卻一回又一回巧妙避開。

  一拳一拳砸在棉花上的落空感,讓他從剛才像脫水一樣難受的狀態裡分離出來。

  到這一刻,再判斷不出她是故意的,他就太愧對自己的職業了。

  她刻意表現得這樣落落大方,是為了以退為進。

  因為站在她的立場,他的感情來得突兀莫名,所以她要先試探他。

  果然這樣一來,她連開口都不用,就叫他沉不住氣交代了老底。

  雖然哪怕她歇斯底裡質問他,或者委委屈屈哭一頓,結果也都一樣。但他好像一個變態,竟然有點享受她這樣的心機。

  許淮頌瞥了一眼廚房。

  其實剛才,他以為她在斟酌怎樣拒絕他。結果她這外柔內韌的性子一次次給他驚喜,連他的胃也在膠囊和她的作用下恢復了平靜。

  許淮頌忍住笑意,喝了一口溫白開。

  阮喻唬出的氣勢矮了一截。

  這人喝個白開水怎麼還喝出了限量版金王馬爹利的優雅質感?剛才還勒得她差點背過氣去,現在這麼淡定不接茬是什麼意思?

  那硬的不接,來軟的?

  她暗暗琢磨了一下語氣,說:“我還沒吃午飯……”

  許淮頌果真頓住了,擱下杯子:“為什麼不吃?”

  阮喻正要答,忽然聽見他接了下一句:“我不吃,你也不吃了麼?”

  她一愣:“你這個胃還……”敢不吃飯?

  對話進行到這裡,兩人同時拿上手機起身。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沒吃了還坐這兒閑得慌?到頭來兩人都餓著肚子,還互裝可憐,這不神經嗎?

  一前一後走出家門,許淮頌忽然問:“會開車嗎?”

  冷不防聽見“開車”這倆字,阮喻職業病一犯脫口而出:“哪個車?”

  許淮頌的目光幽幽掃了過來:“還有哪個?”

  她一噎:“自行車和汽車啊,前面那個會,後面那個……雖然駕齡七年了,但沒敢上過路。”說完又問,“問這個做什麼?”

  “想讓你開我車去,下午剛犯過胃病,怕開車出岔子。”

  “那你來的時候……”

  “來的時候是一個人。”

  這話像一記軟錘,直直撞在阮喻心上,撞得她又酸又麻,一陣眩暈。

  她半天沒說上話,連腳步都浮了起來,最後暈暈乎乎說:“那打車……”

  吃飯的地方是阮喻挑的,許淮頌剛犯過胃病,所以只能找了家砂鍋粥店。

  點菜的時候,他萬事不管一切隨意,她也就沒矯情謙讓,拿筆在菜單上一路虛虛劃下來。

  然後陷入了難題。

  皮蛋瘦肉粥,皮蛋不行,腌的傷胃。

  艇仔粥,海鮮不行,萬一胃裡有炎症呢。

  滑蛋牛肉粥,牛肉不行,太不消化。

  她抬起頭:“你好像只能喝白粥了。”

  “可以,你點你吃的就行。”

  阮喻開始挑自己的。

  排骨粥,排骨不行,啃起來多醜啊。

  膏蟹蝦粥,蝦蟹不行,嘴裡會有味道啊。

  雞絲粥,雞絲不行,萬一塞牙縫了呢。

  她再次抬起頭,嚴肅而決絕地說:“我也想喝白粥。”

  許淮頌眨了兩下眼:“你確定?”

  “我確定。”

  為了顧全大局,她可以,她願意。

  服務員給兩人上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白粥和幾碟贈送的配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阮喻覺得那位服務員看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一股同情的味道。

  仿佛從這一幕,看見不久後的未來,這對男女被生活的重擔壓倒,只能喝著白粥在風雨中飄搖的命運。

  但喝個粥也不清淨。

  吃到一半的時候,許淮頌接到一個電話。

  他沒有避開她,開口就是:“我是,您好何老師。”

  何老師?那不就是蘇市一中的副校長,他倆曾經的英語老師?

  阮喻豎起了耳朵。沒想到這時候,她自己的手機也響了。

  媽媽來電。

  周圍環境很安靜,兩人一起接電話,聲音一定會傳到對頭。阮喻准備起身走遠點,結果被許淮頌虛虛點了一下,那個手勢的意思是叫她坐這兒接,他去外面。

  等他說著話轉頭離開,阮喻才接起了電話。

  曲蘭說:“喻喻,我跟你爸爸剛才接到何老師電話,他這禮拜五十大壽,請我們一起去蘇市參加生日宴。”

  阮喻一滯,立刻聯想到許淮頌接到的電話:“我一定要去嗎?”

  “估計何老師本來也想不起你,可上回在一中不是剛碰過面嗎?怎麼了,你有工作要忙?”

  “也不是……”

  她苦著臉攪碗裡的白粥。

  其實既然考慮跟許淮頌發展關系,那他們是校友這件事,估計也快說開了。但人家才剛開半句口,她要是就暴露了自己暗戀他多年的事,今後還不被吃得死死的。

  曲蘭繼續說:“老師特意邀請了你,這點禮貌還是要有的,沒事就去。”

  許淮頌剛好在這時候接完電話回來,阮喻抬頭跟他對視了眼,匆忙轉移話題:“媽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正跟你爸喝酸梅湯呢,媽說的話你聽進去沒啊?”

  許淮頌已經在她對頭坐了下來。

  她趕緊說:“哦,我也想喝……”

  “怎麼了這是?你跟媽在這兒選擇性耳聾呢?”

  “沒有沒有……”她抬頭又看對面人一眼,然後說,“我想想哦,回頭再跟你說,先掛了啊媽。”說完就掛了電話。

  許淮頌重新拿起粥勺,優雅得像拿起了刀叉准備吃牛排。

  他看她一眼:“想喝什麼?”

  她輕咳一聲:“我媽做的酸梅湯。”然後開始套話,“你還跟以前在國內的老師保持聯絡嗎?”

  “之前沒有,上回在母校碰到,就留了聯系方式。”

  “老師到現在還記得你啊。”阮喻苦思冥想著該怎麼把話題繞到正確的方向,結果越聊越尬。

  還好許淮頌的下句話正中她下懷:“請我去參加生日宴的。”

  她作恍然大悟狀:“那你會去嗎?”

  許淮頌抬頭,看她眼裡星星點點的,一副很期待他說“不去”的樣子。

  他沉吟了下:“看看有沒有工作衝突。”

  阮喻“呵呵”一笑:“忙就不去唄!”

  許淮頌忍笑:“嗯。”

  後半程,阮喻吃得心不在焉,但結束後,她還是不忘大事,記起了約他出來吃飯的最關鍵目的,按計劃說:“你出來這麼久,貓在酒店會餓嗎?四個月的貓是成長期,營養得均衡點,整天吃單調的罐頭不好,要不要給它帶點吃的回去?”

  這人啊,突然聒噪通常是有原因的。

  許淮頌彎了彎嘴角。

  正當阮喻以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貓”的意圖被看穿了的時候,卻聽他說:“那你幫我挑點適合貓吃的,跟我一起回去趟。”

  阮喻就這樣順理成章跟他回了酒店,臨要進電梯,開始了下一步計劃:“哎,忘了呂小姐,她吃過了嗎?”

  “不知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樣忙起工作就不吃飯?要不從樓下帶點吃的給她?”

  許淮頌瞥她:“你要帶的。”言下之意,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阮喻點點頭:“對。”

  許淮頌就轉頭跟她去了大堂點餐。

  她精挑細選了一份叫“盛夏白蓮”的時令套餐,又單點了一杯“濃情綠茶”,打包好進了電梯,詢問過許淮頌後,按下“15”層。

  阮喻暗暗給自己充足底氣,沒想到,到了十五層,電梯門“叮”一聲響移開,恰好就見呂勝藍拿著一只行李箱站在外面。

  兩人目光對上,呂勝藍先笑一下,向她和許淮頌點頭致意,然後拖著行李箱進來,摁下“1”層,接著轉過頭說:“我處理完工作了,回美國。”

  許淮頌“嗯”了一聲,沒有別的話。

  阮喻明白了。

  呂勝藍是以工作為由跟許淮頌一起來中國的,現在,雖然他還沒戳破下午那件事的真相,但她顯然意識到他發現了,知道當面對峙誰也不好看,所以主動退避離開。

  要不是碰巧,她不會跟許淮頌打這個照面。

  阮喻忽然覺得,沒必要送出這份暗示提醒的晚餐了。

  電梯裡誰也沒有再說話,三個人的呼吸都很輕。

  到達一層,阮喻和許淮頌沒有動。

  呂勝藍再次向兩人點頭,當先拎著行李箱走了出去。

  夏天的晚風帶著青草的氣息,像極了八年前,她在學校的白鴿廣場,第一次見到許淮頌的時候。

  對他一見鐘情的瞬間,她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路到今天,就像打了一場長達八年的仗,她把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因為許淮頌太聰明了。

  跟他打交道必須隨時保持一百二十分的警醒。一旦她的行為甚至眼神、語氣有一絲絲企圖越界的嫌疑,他就會用那種看似紳士溫和,實則不留余地的方式拒絕她。

  其實她從來沒有正面開口過,稍加試探就遭遇壁壘,她很清楚結局。

  只是原本她想,他總有一天要成家的,八年了,他身邊沒有過女人,他爸爸在痴呆之前也很中意她,把她視作“准兒媳”,那麼到最後,他真的沒有可能將就地選擇一下她嗎?哪怕他們永遠相敬如賓。

  她覺得她可以等等看這個“最後”。直到一個多月前,他突然回了一趟國。

  起先她以為是他國內的家人出了什麼事,幾經打探,才從他室友,也是他們共同的同事嘴裡套出話——他在中國打了個來回後,常和一個說中文的女人視頻。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原因進行的視頻面談,可是之後不久,卻得知他再次回到了中國,並且叫助理准備了一筆資金買車,甚至帶走了美國駕照。

  那個時候,她真的開始慌了。

  直覺告訴她,許淮頌對那個女人絕對不是一時興起。甚至很可能,所有她一廂情願的時光裡,他也對另一個人這樣用著情。

  當他再次要從舊金山離開的時候,她不露痕跡地以工作為由,跟他坐同一班飛機回了中國。

  她要去確認這個懷疑。

  然後她看見了那個女人。

  酒店房門外,那樣不言而喻的情境。

  許淮頌甚至沒給她一絲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立刻表明立場,先介紹那個女人,直呼“阮喻”,再介紹她,客氣稱“呂小姐”。遠近親疏,身份關系,一目了然。

  許淮頌根本不會在禮節上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他是故意的。

  她覺得自己嫉妒得快瘋了。

  也就是這一天的刺激,讓她克制壓抑了八年的情緒徹底爆發,以至於她在看見那條消息,敏銳地猜測到前因後果時,按下了那個致命的“B”。

  那個讓她在八年裡第一次犯蠢、出錯的“B”。

  那個讓她掉價到三流,徹底出局的“B”。

  走出酒店的一刻,呂勝藍又回了一次頭。

  她記得,剛才進電梯時,面板上沒有亮起的數字。那說明,他們就是往十五層來找她的。

  並且,應該是許淮頌默許、縱容著阮喻來找她的。

  找她做什麼呢?所有身在愛情裡的女人,都知道這個答案。

  呂勝藍苦笑了一下。

  原來要跟許淮頌這樣的人發展親密關系,除了努力比他聰明之外,還有一條捷徑,那就是像阮喻一樣,讓他願意為了你,變得不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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