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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添財農家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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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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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1: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添財農家女 作者:寧馨

穿越成為農村貧戶之家的長女,上有病弱母親須伺候,下有兩個妹妹待照顧,
她謝嬌娘可沒在怕,化身為家中的頂樑柱,以賺錢養家為第一要務,
靠著一手特殊的畫技繪出獨特的繡圖,賺得盆滿缽滿,
如今生活漸入佳境,沒想到一道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劈得她頭昏眼花,
女子滿十六歲仍未出嫁,就要由官府配給老殘窮的光棍,這是什麼鬼規定?!
她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先前調戲原主、逼得原主跳河的紈絝來搗亂,
以為她走投無路,就能逼她為妾?滾邊去,她就是嫁給鬼也不嫁給渣!
眼看事情迫在眉睫,她腦中浮現了一個人選──已退伍的抗敵英雄趙建碩,
他三番兩次在危難時救助她,令她一顆心怦怦跳,於是她大膽的求婚,
兩人順利修成正果,婚後他把她寵得像個寶,任何麻煩他都會出馬解決,
比如她養的生財小豬遭到狼群盯上,他英勇的率領兄弟誅殺野狼,
她想開設鋪子販賣豬肉的相關製品,他便提供大筆資金供她運用,
現在她愛情事業兩得意本該開心,可好心情被不長眼的傢伙破壞光,
有個女子上門找趙建碩,一聽她是他的妻,就發瘋似的揮鞭子打人,
若看不出這是情敵,那她可真是瞎了眼,膽敢覬覦她的夫君,先過她這關!

作者簡介

  寧馨,黑龍江人,黑土地養育出的古怪女子,
  溫柔善良卻不喜交際,偶爾也會敏感、矯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處女座,凡事注重細節,力求完美。
  清閒時刻,最愛伴著一杯茶,一盞燈,安靜的讀書或者看部老電影,
  然後把所有對人生的體悟轉化成一個個快樂或悲傷的故事。
  歲月的小路斑駁又深沉,願與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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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2:18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撐起一個家】

  隨著夏天到來,天氣越來越炎熱,冷氣當真是不可或缺的電器。還記得小時候,我一直不懂為什麼在外婆家不能開冷氣,熱到不行的時候,要麼沖冷水澡,要麼去咖啡廳,偶爾外婆大發慈悲准許我們睡覺時開,還得全家可憐兮兮的擠在一間房間,床上睡三個、打地鋪的三個,絕對要把冷氣用好用滿。

  長大後才懂得,外婆的節儉是有理由的。我外公很早就因病去世,留下四個最大不過才國中的孩子。因為外公與外婆在各自家中都不受寵,沒有家人幫忙,外婆必須獨自拉拔四個孩子長大,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若她不勤儉持家,開源節流,根本不可能撐起那個家。

  雖然如今大家都有能力過上不錯的日子,但習慣成自然,外婆仍會節省不必要的支出,一點也不奇怪,我已學會體諒與理解。

  外婆的故事讓我非常佩服能夠以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家的女性,她們不僅僅有扛下責任的勇氣,還必須有堅毅的心理才能無畏風雨的走下去。而甯馨老師的新作《添財農家女》的女主角謝嬌娘,正是獨自撐起家庭的代表人物。

  穿越而來的謝嬌娘,一醒來就面對母親病重、家裡揭不開鍋的情形,還有兩個妹妹要照顧,她只能獨挑大樑,想方設法努力改善生活,甚至不顧生命危險,與野狼搶小豬崽,只為了換錢,當真是豁出去了。而她們家也靠著她的拚命翻身,從青黃不接到餐餐有肉吃、從穿了不知多少年的舊衣裳換成了精緻的新衣。

  一直以來我都相信努力的人是會發光發熱的,謝嬌娘就是個例子,她的付出都被咱們的男主角——已退伍的抗敵英雄趙健碩看在眼裡,他欣賞她的作為,選擇幫助她,這一幫可不得了,愛情在其中萌芽,隨著接觸越深,成長越茁壯。

  有了這麼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她終於可以不再那麼緊繃,終於有人可以依靠、可以商量,不必自己發愁彷徨,就算婚後遇上一大堆不長眼的傢伙找碴,都能笑著面對。

  能夠獨自撐起一個家很厲害,但不可否認的是,有另一個人陪伴,不止戰鬥力飆速往上漲,那份好心情也無法擋,像謝嬌娘與趙健碩,婚後的人生越來越精采,從前不敢想的,都一一實現了,甚至還要更好;像我的外婆,找到了她的好夥伴,上山下海玩遍國內外,年近八十都還能四處趴趴走,這些都與多了個好伴侶有著極大的關聯。

  想知道趙建碩這個躲在小農村過著安逸生活的退伍軍人身懷什麼秘密嗎?情敵來勢洶洶,武力值爆表,謝嬌娘該怎麼漂亮的贏得這一仗?拋妻棄女多年的父親突然出現,又將帶來多麼大的風浪?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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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謝家嬌娘】

  黑暗,無盡的黑暗。

  憋悶,極度的憋悶。

  謝嬌嬌想要掙扎,想要呼喊,可無論如何努力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這讓她感到絕望,又隱隱有絲不甘在心底發酵,於是她鼓足了所有的力氣,掙扎著奮力睜開了眼。

  世界突然有了光亮,氧氣也瞬間沖入鼻腔,那淡淡的黴味,讓她陌生至極……

  這是哪裡?

  蘇醒的喜悅,幾乎是立刻被眼前的一切搶掉了所有風頭。

  再三個月她就要從大學畢業了,原本她打算趁著實習前的假期回家看看父母兄嫂,但路上突然遇上一場車禍,讓她在天旋地轉裡失去了知覺。

  如今醒轉,卻讓她以為自己仍身處在夢境裡。

  謝嬌嬌環顧四周,儘管房間內的光線有些微弱,還是看得出這房子沒有吊棚,只有髒兮兮的檯子和粗壯的房梁。身側的菱格窗戶糊著枯黃的窗紙,身上蓋著的棉被很是破舊,黴味就是從這裡散發出的。

  這到底是哪裡?看著不像是醫院啊……莫非她是被山區的老鄉撿回家養傷了?

  謝嬌嬌想要坐起來,支手一撐,卻發覺自己的手臂像柴棍一般細瘦……

  “這是……”

  她正驚訝不知自己為何變成這副模樣的時候,突然房門一開,走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瞥見謝嬌嬌清醒過來,立刻飛奔至她的床邊。

  “大姊,你醒了!”

  謝嬌嬌被小姑娘抓得手疼,一邊掙扎著一邊問道:“這是哪裡,我怎麼了?”

  小姑娘許是發現自己手上的力氣大了,趕緊改抓為握,並使勁鼓著腮幫子吹氣,好似這樣大姊就不疼了。

  小姑娘長了一張白淨的瓜子臉,雖然只簡單用紅繩紮了兩條辮子,身上的衣裙也破舊,但她的眉眼嬌俏,此刻模樣更像是含了堅果的小松鼠一般,很是可愛。

  謝嬌嬌看得忍不住發笑,沒等伸手戳戳小姑娘的腮幫子,小姑娘卻是突然抱著她大哭。

  “嗚嗚,大姊,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們和娘怎麼辦?我害怕!”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斷地滾落,很快就染濕了謝嬌嬌的肩膀。

  謝嬌嬌心裡突然沒來由的疼得厲害,下意識地抱緊了小姑娘,安慰道:“不哭、不哭,我這不是活了嘛!”

  小姑娘還要說什麼的時候,門扇“匡當”一聲,又被人推開了。

  一個年紀明顯較兩人小上許多的小姑娘臉色通紅,生氣的跳腳喊道:“二姊,隔壁李大娘又在說大姊壞話了!”她氣得沒發現大姊已清醒過來,只急著跟二姊告狀。

  “什麼?該死的碎嘴婆娘,真當咱們家好欺負了!走,罵她去!”

  於是,沒等謝嬌嬌問句話,兩個小姑娘就旋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大開的房門送進來了冷風,也把院子裡的吵鬧聲一點不落的捎了進來。

  “誰又在嚼舌根,也不怕扯謊多了,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嬌俏的嗓音,謝嬌嬌立刻就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方才那個“妹妹”。

  緊接著傳來一陣尖刻的叫駡聲,“死丫頭,你罵誰呢,我站在自家院子說話怎麼了,你是縣官老爺啊,我的嘴,還得你說了算?”

  “你的嘴那麼臭,十裡八村都有名,別說給我,就是給狗,狗都不要!”她立刻頂了回去,“你說誰都行,就是不能說我大姊的壞話!再讓我聽見一回,我就去告訴前院張嫂子,她家丟的那只雞到哪去了、雞毛被誰埋在哪裡了。”

  “你、你……死丫頭,你再敢瞎說試試看!”

  聽來對方是惱羞成怒了,謝嬌嬌生怕兩個小姑娘吃虧,掙扎著想起身勸架,無奈身子實在太孱弱了,剛起身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旁邊房間裡傳出了個婦人的聲音,“李嫂子,你……你別同兩個丫頭一般見識啊,她們還小,不懂事……”

  “娘,明明是她先說了大姊的壞話,你為什麼向她道歉!”

  “就是啊,娘,她說大姊沒了貞潔,以後嫁不出去,我也聽見了。”

  兩個小姑娘不服氣,但婦人卻喝止了她們,“都給我回屋來!你們就這麼跑出去跟人吵架,還要不要名聲了?誰想說就說去,老天爺都看著呢!”

  聞言,李大娘顯然是有些心虛了,遂道:“哼,今兒老娘高興,不跟你們兩個死丫頭見識。一家子病癆鬼,跟你們做鄰居,真是倒了八輩子楣了!”說完,她轉身回了自己的屋。

  見對方不再造次,婦人道:“扶我去你們大姊的房裡。”方才她聽見隔壁房有動靜,想著應是房裡的人終於醒過來了。

  “好,娘。”

  很快,婦人便被兩個小姑娘扶到了謝嬌嬌的面前。

  屋裡的視野不佳,但謝嬌嬌依舊將婦人那略顯蒼白的樣貌看得清清楚楚,瞧那眉眼同兩個小姑娘有五分相似,任誰都猜得出她們是母女。

  婦人握住謝嬌嬌的手,柔聲地道:“嬌娘,你醒了……”她替謝嬌嬌理了理那蓬亂的發,“聽娘的話,誰說什麼都不要放在心裡,咱們家……哎,是娘對不起你。”說著說著開始抹淚。

  謝嬌嬌聽得一頭霧水,嬌娘……是在喊她嗎?

  謝嬌嬌尚未從禍事中緩過神來,只含糊地道:“我……還沒想起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不起來也好,不是什麼大事。娘啊,別的不盼望,只要你們姊妹三個都平安就好……咳、咳……”婦人還想說什麼,卻突然咳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好似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謝嬌嬌有些擔心,但一旁的兩個小姑娘卻習以為常,一個替婦人拍打後背,一個跑去倒水服侍,末了,她們扶著婦人回了旁邊的房間。

  謝嬌嬌終於得了清靜,沒等她梳理明白自己遭遇的怪事,就見那個脾氣潑辣的小姑娘又折了回來,不由分說地灌了她一碗湯藥,也不知那是什麼湯藥,竟讓她昏昏欲睡。

  夢裡,她被放在一個冷冰冰的櫃子裡,在親人的痛哭中,送進了火爐……

  而某個自小吃盡苦頭的小姑娘,心急家裡的娘親和妹妹們不得飽餐一頓,上山挖野菜,沒想到被一個地痞糾纏,最後為護清白而跳河……

  光怪陸離,時空轉換,許是名字相仿的緣故,她的靈魂穿越時空到了這裡,成了謝家長女謝嬌娘……

  一滴眼淚順著睡夢中人兒的眼角慢慢落了下來。

  “爸、媽,不要哭,我會好好活著的……”

  村莊的清晨是寧靜又安詳的,村頭的老狗盡忠職守了一宿,搖著尾巴跑回了自家的狗窩,等主人賞些剩飯,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而各家的公雞則跳上了牆頭,迎著初升的太陽,扯著脖子叫了起來。

  一日之計在於晨,男人們盤算著一日的生計,女人們則掂量著如何用最好又便宜的糧食,喂飽一家老少的肚子。

  這樣的一個日常早晨,小王莊外的山路上,遠遠走來一隊人馬,隊伍裡有十幾個男子,各個皆有幾分剽悍鐵血之氣。

  打頭陣的是一個年少騎士,他抬手遮了初升的陽光,掃了一眼遠處的小王莊,立刻掉頭跑回隊伍中,笑道:“六爺,前面就是小王莊了,您的大院就位在莊子南邊山腳下,二爺說是這莊裡最好的院子了。”

  “嗯,知道了,你們先走吧,過幾日都安頓好了就來聚聚。”

  回話的男子姓趙,名建碩,他騎在一匹毛色漆黑的高頭大馬上,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了刀削一般堅毅的臉龐,那濃黑的眉、深幽的眸子、挺直的鼻樑、抿緊的唇,當真是難得的陽剛美男子。

  但許是老天爺終究不允許世間有完美的存在,一道刀疤斜斜地從他的左邊臉頰劃過,好似劈開天空的閃電,令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冷厲,讓人莫名膽寒。

  “六爺,那我們先走了。”旁邊一個騎士從馬車上抓了一個大包裹遞給他。

  馬車上,一個稍顯年長的漢子則是囑咐道:“老六,如今咱們已經是平民百姓了,往後都得在這裡過日子,你可別總冷著臉,小心娶不到媳婦兒。”

  聞言,一旁的幾人都笑了起來,紛紛附和道:“就是啊,六爺,咱們可是說好了,誰家先生了小子,其餘幾家都要給彩頭呢!”

  年少騎士顯然待這六爺不同,此刻奮力替他分辯道:“六爺絕對不會輸,二爺早就替六爺算過了,六爺的姻緣就在這小王莊,而且六奶奶還是個旺夫旺子的命格。”

  “哎呀,二哥這是作弊啊,偏心老六,他怎麼沒替咱們算算?不成,待下次見面,一定要灌醉他!”

  眾人笑鬧了幾句,到底分道揚鑣,繼續朝著下一個村莊行進,徒留趙建碩站在路旁遠望了好半晌,這才騎馬奔向小王莊那南山腳下的院子……

  謝家小屋裡,謝嬌嬌這會兒剛剛從夢裡醒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掙扎著起身坐到了門檻上,看著屋外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

  忽地,一股柴火氣息隨著清晨的風鑽進她的鼻子,那個潑辣的小姑娘臉上沾了灰,正在院子角落的草棚裡忙裡忙外,而另外一個小姑娘則抹著眼淚蹲在草棚旁邊的雞窩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

  謝嬌嬌,不,如今的謝家長女謝嬌娘,抬頭望了一眼湛藍的天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她伸手對著小姑娘招了招,“麗娘,過來大姊這兒坐坐。”

  “大姊。”謝麗娘應聲跑了過來,抽抽搭搭的還在抹著眼淚。

  “怎麼了,麗娘心疼家裡的母雞了?”

  謝麗娘剛要點頭,可她一想起殺雞是為了替大姊燉湯補身體,趕緊搖了搖頭,“不是,就是、就是……”

  她的小臉還帶了一點嬰兒肥,這會兒皺在一起就像顆小白包子一般,特別可愛。

  謝嬌娘忍不住掐了她一記,笑道:“別哭,等大姊好起來,一定賺好多銀子,買好多小雞給你,隨便你養,好不好?”

  “真的?”小姑娘就是好哄,立刻破涕為笑,“大姊最好了!我要三十只……不,十隻小雞就好,都要母雞,好下蛋替大姊和娘補身子。”

  這話教謝嬌娘聽得心頭發軟,攬過她小小的身子入懷,應道:“不,一百隻,大姊買一百隻小雞給你。”

  “太好了,我要有小雞了!”謝麗娘樂壞了,立刻跑回屋裡向娘親獻寶。

  見狀,謝嬌娘露出一抹笑,卻也開始琢磨起該怎麼賺錢,雖然她方才同小妹信誓旦旦說的堅定,但……她掃了眼一目了然的院子,不禁感到有些頭疼。

  發家致富是好事,但天下沒有無本的買賣,做什麼都需要點本錢啊。

  然而這謝家只有間年久失修的小屋,看著就冬冷夏熱,哪天倒塌了也不意外;小小的一方院子,開兩壟菜地都勉強;飼有兩隻老母雞,剛有一隻尋閻王爺報到,剩一隻可憐兮兮的關在籠子裡。

  她依著原主的記憶,想著這謝家居所的唯一好處便是不遠處就有條小河,日常生活還算方便,踩著石橋過了河,再走三、四裡路就是通往府城的大路,只要她能琢磨出賺錢的小東西,便不愁市場,府城比之普通縣城,總能多幾個捨得花錢的顧客。

  但到底要做點什麼買賣,怎麼樣才能賺到她的第一桶金?

  謝嬌娘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來,倒是做事勤快又俐落的謝蕙娘做好了飯菜,喊大家一同享用早膳。

  早膳包含一鍋麵糊,外加幾塊摻了穀糠的饅頭,還有一碟鹹菜,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一砂鍋的燉雞。

  一家人圍坐一桌,默默吃著早膳。母親何氏夾起一塊又一塊的雞肉往謝嬌娘碗裡送,謝蕙娘懂事,幾乎要把腦袋埋進碗裡,強忍著不去看那個砂鍋,倒是年幼的謝麗娘忍不住口水直流,聯手上的饅頭都忘了吃。

  這情景教謝嬌娘看得心裡泛酸,想起自己前世小時候家裡的日子也不算富裕,父母和哥哥也是這麼疼愛她,如今相隔兩世,再也見不到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多回家,多孝順父母……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重活一世,依舊讓她享受到這樣無私的親情,實屬她的幸運。

  這般想著,謝嬌娘舉筷俐落地分了雞,雞腿給了謝麗娘,雞胸脯給了何氏,雞翅膀給了謝蕙娘,而她自己則端了半鍋雞湯,大口喝了起來。

  “哎呀,嬌娘啊,你身子還沒好,要多吃肉。”

  何氏急得想把肉夾回去,謝蕙娘也不肯要,無奈謝嬌娘捂了砂鍋,惱道:“都是一家人,怎麼能讓你們眼巴巴看著我吃肉?再說了,娘也要養好身子,家裡沒了你,我們三姊妹可怎麼辦?況且蕙娘和麗娘也正在發育呢,多吃些,個子才長得高。”

  “這……”

  見何氏還是不肯吃,謝嬌娘琢磨著日後相處久了,總是會讓人發現她與原主的性子有所不同,索性決定先挑明瞭,正色說道:“娘、蕙娘和麗娘,我這次大難不死,想明白很多道理,先前是我性子太軟了,免不了受欺負,出事了也護不住你們,以後我要厲害一些,努力找些法子謀生,讓家裡的日子好過起來。”

  “真的?”不等何氏說話,謝蕙娘先紅了眼圈。

  她是家裡的次女,按理說家裡有事不該她出頭,無奈娘親身體不好,大姊軟弱,小妹年幼,她只能裝潑辣,打東家、罵西家,努力讓外人覺得謝家閨女不好惹,欺負到自家頭上時也會掂量掂量。

  如今大姊改了性子,她自覺有了依靠,一時委屈湧上心頭,忍不住落淚。

  “不哭,蕙娘,以前是大姊不好,以後有事你不要自己擔著,儘管跟大姊說。”

  謝嬌娘拍拍大妹的後背,卻被大妹反抱著胳膊哭。

  何氏歎氣,想要說話卻又咳嗽起來,若不是她這個當娘的沒用,三個女兒哪會如此辛苦。

  謝嬌娘好不容易安撫好一家人,早飯也快涼了,三姊妹匆匆吃了幾口,謝麗娘便接了刷碗、喂雞的活兒,謝蕙娘則扛著鎬頭下地春種。

  謝嬌娘自覺比昨日有了些許力氣,簡單梳洗了一下,跟著謝蕙娘出門。至於何氏,只要不犯咳疾、不用喝藥湯,就足以讓全家歡喜了。

  姊妹倆一路走到小河邊,幾個婦人正在洗衣衫,遠遠見了來人便說起閒話。

  “你們說,謝家大閨女為啥投河啊?我怎麼聽說她是看中了哪個爺們兒,人家有媳婦,不同意她做妾,她一氣之下跳了河啊?”

  “哎呀,你說的不對。我聽說是她看中了一個路過的公子,糾纏人家不成,一氣之下才跳了河。”

  “你們說的都不對,若是這樣,她當時身上纏的那棉被該怎麼解釋?我瞧著那料子還不錯呢!”

  “那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們親口問問人家?”

  所謂人善被人欺,柿子專撿軟的捏。謝家沒有男人,平日娘兒四個幾乎活得毫無聲息,婦人們自然不會懼怕,說起閒話根本不顧忌走近的謝家姊妹。

  謝蕙娘脾氣暴躁,聞言就要衝上前去罵人,卻讓謝嬌娘一把攔住,並領著她緩步上了石橋。

  謝嬌娘先是掃了一眼婦人們,這才笑道:“蕙娘,你知道嗎?據說人死後要去閻王殿裡報導,閻王爺會根據這個人生前的善惡,決定此人下一輩子是做牛馬,還是投胎至富貴人家。當然,也有些實在可惡的人,牛馬都沒得做,得在十八層地獄裡受盡酷刑以贖罪。”

  她的聲音不算小,底下的婦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奇地停下了手裡的活兒,望向石橋。

  謝嬌娘卻是看也不看她們,繼續說道:“其中有一層便是專門懲罰那些造謠生事的長舌婦,每日這些長舌婦都要被綁在柱子上割舌頭,待得晚上重新長出來,白日再割掉。因為割掉的舌頭實在太多了,流出的血彙集成河,舌頭比石頭還多……”

  “呀!”不等謝嬌娘說完,已有膽小的婦人慌忙把手腳從河水裡抽出來,卻不小心打翻了木盆,洗好的衣衫就這麼隨著水流飄走了。

  婦人沒有辦法,只能下水去追,那狼狽的模樣,惹得謝蕙娘笑得前仰後合。

  謝嬌娘見好就收,扯了大妹繼續趕路,留下一群婦人相互對視,不禁有些氣惱。

  “還說謝家嬌娘是個老實的,這嘴巴可真是……”

  說到一半,許是突然想起那割舌頭的故事,婦人們到底存了忌憚之心,趕緊收了話頭兒,胡亂洗了衣衫就散去了。

  而在石橋的另一側,剛巧有個人牽馬飲水,將這場小風波從頭到尾全看在眼裡。

  趙建碩掃了一眼走遠的姊妹倆,伸手拍拍黑馬的脊背,慢悠悠地回了南山腳下的大院。

  自小經歷了太多,戰場又是個得想辦法在屍山血海裡活命的地方,突然回歸到安寧的田園生活,讓他難以適從。但方才聽得小小的爭吵,倒是難得讓他揚起一抹笑意。

  這才是過日子吧,無傷大雅的傷害,小小的回擊。不過……他沒想到那個姑娘居然也會有反擊的時候。

  一人一馬就這麼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下,三分自在七分愜意地走在初春的田野裡,然而下田的村人卻被嚇得遠遠地避開了,只有年過半百的裡正王三叔躲不開,硬著頭皮迎上去寒暄了幾句。

  待趙建碩走遠,立刻有村人圍了上來,問道:“三叔,那人是誰啊?怪嚇人的呢!”

  “是啊,瞧他好像是往南山下的大院走去,莫非是李老爺的客人?”

  王三叔待眾人七嘴八舌的問完,這才乾咳了兩聲,應道:“李老爺搬去南邊州府了。這人姓趙,人稱六爺,聽說是北疆抗蠻回來的抗敵英雄,打算在咱們這裡落腳安家,是李家大院的新主子,連同南山下那二十畝好地一起買了。你們可別因為人家臉上有刀疤就說些有的沒的,要知道沒人家捨命殺敵,咱們如今哪能安心種地啊。”

  村人們雖然平日小心思不少,但本性不壞,聽他這麼一說,紛紛應道:“三叔放心,大夥兒知道該怎麼做的。”

  “就是啊,三叔,這人瞧著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不欺負我們就不錯了,我們可不敢惹他。”

  “那就都散了吧。”王三叔擺擺手,剛要轉身離開,想起了另一件事,又回頭囑咐道:“你們回家和婆娘們都說說,有那閑功夫就多做點針線,別到處說謝家大姑娘的閒話,都在一個村裡住著,謝家大姑娘的名聲臭了,難道你們家裡的閨女還能好啊?丟的不還是整個小王莊的臉面!”

  “哎呀,是這麼個道理。”

  “就是,我們晚上回去就說。”

  王三叔滿意的點點頭,背著手,掐著黃銅煙袋鍋緩緩離去。

  而不知王三叔暗中幫了一把的謝嬌娘,這會兒正和謝蕙娘一起用鎬頭翻著自家的兩畝旱田,一顆顆汗珠滴落,偶爾抬頭,便被那陽光晃得眼前一陣發黑。

  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實在低下,別說是機械化,就連犁田的牛只都少得可憐,放眼望去,周圍百十畝旱田只有一頭牛孤零零的忙碌著。

  好在謝家就這麼兩畝旱田,否則真是沒等著播種,人先活活累死。

  但即便就這兩畝地,也讓謝嬌娘姊妹倆忙了足足三日。

  何氏和謝麗娘在所剩不多的兩袋包穀裡,選了顆粒最飽滿的準備下種。

  這日,謝嬌娘和謝蕙娘一個刨坑,一個下種,累得頭昏眼花,正好相鄰幾塊田地的村人聚在田頭歇息,遂喊了她們倆姊妹。

  “嬌娘、蕙娘,別忙了,過來喝碗水吧!”

  開口說話的是住在謝家前院的張嫂子,平日是個熱心腸的人。

  姊妹倆確實是口渴了,就沒拒絕,上前道謝後,捧了陶碗喝水。

  一旁的幾個村人望著幾乎耕種完了的田地,滿臉是笑,眼底充滿了希望。

  “今年天好,包穀不到半個月就能發芽,若老天爺再賞幾場雨,咱們就能期待豐收了!”

  “可不是,沒什麼比種田更可靠的了,吃多少苦,就得多少收成。”

  聽得這話,張嫂子倒是想起一事,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這話說對了,所謂家財萬貫,帶毛不算……你們聽說了嗎,隔壁大王莊的王老四家,先前不是說他家的母豬聲了十二隻小豬崽,他歡喜的逢人就說,恨不得放鞭炮。”

  “當然聽說了,一隻豬崽值三百文,他家可是發財了。”

  張嫂子撇撇嘴,又道:“發財倒是不一定,倒楣可是沾上了。今早我正好去了一趟大王莊,見到王老四背了六隻豬崽子往山上扔呢!你們說是不是倒楣了?”

  “呀,六隻,這麼多!”

  眾人紛紛驚呼,語氣裡七分同情,隱有三分興奮。

  有人追問道:“豬崽子得了什麼病?這下……王老四可就少賺了至少二兩銀子啊!”

  “聽說是瀉肚子……雖然王老四嚷著是母豬吃壞東西連累了小豬崽,但大王莊的人都說是鬧豬瘟,怕連累自家的豬呢,死活讓他扔去深山裡。”

  張嫂子正說得唾沫橫飛,謝嬌娘突然抓了她的袖子問道:“嬸子,你可知道王老四把豬崽子扔去哪個山溝了?”

  “你問這個幹麼?”張嫂子被嚇了一跳,倒也沒惱,想了想就道:“我瞧著他去的方向……好像是老狼溝。”

  “謝謝嬸子,我們這就回去了。”謝嬌娘匆忙道謝,拎了鎬頭拉著大妹往村裡跑。

  張嫂子等人都不明所以,半晌才道:“這謝家大丫頭什麼意思,不會是要去把死豬崽子撿回來吧?”

  “不會吧?不說這老狼溝有多險惡,就是讓她撿回來了,她也救不活啊!若是能救活,王老四哪還肯扔出來。”

  “就是啊。”

  眾人又說了幾句閒話便繼續幹活。

  謝嬌娘的心思還真被張嫂子猜對了,她剛進家門便直接抄起柴刀,背上柳條筐子要上山。

  見狀,謝蕙娘拚命摟住大姊的腰,不肯鬆手,“大姊,你不能去,老狼溝裡真的有狼啊!萬一……”

  “不行,蕙娘,我必須去!咱們家以後能不能過上好日子就看這一次了。你乖乖待在家,我馬上就回來。”其實謝嬌娘心裡也害怕,但是謝家一窮二白,想做點什麼生意都沒本錢,好不容易碰到這樣無本的買賣,說什麼她都得試試。

  “不行!你好不容易撿回了條性命,若是再出事了,我們和娘怎麼辦?”

  “就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姊妹倆爭執不休,何氏聽見房外有聲響,邊咳邊問道:“可是嬌娘和蕙娘回來了?”

  謝嬌娘趕緊高聲應了,“是,我們回來了。我還想去山上采點野菜,馬上回來!”

  “別走太遠啊,天暖了,山上野獸也都跑出來了,小心……”

  “哎,娘,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謝嬌娘騙得娘親的許可,抬腳就往外跑。

  謝蕙娘跺了跺腳,還是追了上去。

  姊妹倆一路穿過村莊,直接殺到了南山下。順著小路,她們踩過已經蘇醒大半的山林,望著滿眼的綠意,往老狼溝走去。

  老狼溝,聽著可怕,其實是個風景不錯的小山溝,此時樹林新綠,早早綻放的野花點綴其中,很有幾分春日的美麗。

  但是謝家姊妹無心欣賞,兩人一路從山溝下往上搜尋,她們手裡拿著柴刀和棍子仔細地撥開草叢,尋找那也許不存在的小豬崽。

  謝蕙娘性子急,累得一頭是汗,索性扔了棍子想勸謝嬌娘回去,不想棍子落地卻是響起一陣輕微的哼唧聲。

  謝嬌娘大喜,趕緊奔了過去,就見灌木叢裡有一個破筐,裡頭趴了幾隻小豬崽。

  謝蕙娘見狀也不惱了,趕緊將筐子拉出來,姊妹倆把小豬崽一隻只抱往被太陽曬得溫暖的大石頭上放著,除了一隻已赴黃泉,其餘五隻都還有微弱氣息。

  謝嬌娘趕緊解下腰上的葫蘆,灌了幾口水給小豬崽,末了,她脫了破舊的外衣,小心包裹住小豬崽放進自家的柳條筐子。

  “真是太好了,咱們趕緊回家去!若能救活這幾隻小豬崽,咱們家就有希望了。”

  謝蕙娘學大姊脫下了外衫替小豬崽取暖,但嘴巴卻還是不饒人,抱怨道:“大姊,你怎麼知道能救活?咱們家連替娘抓藥的錢都沒有,更別說是小豬崽的買藥錢了。”

  “放心,我碰巧知道一個治瀉肚子的偏方,管它好不好用,總要試試,萬一救活了,待過年的時候,咱們家就有肉吃了!若是賣了銀子也能做些小買賣,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謝嬌娘說得信心滿滿,即便方才累得厲害,這會兒背著小豬崽卻覺得渾身都是力氣。

  謝蕙娘心疼大姊,正想搶過柳條筐子的時候,突然覺得灌木叢裡有些不對勁,她眨巴了大眼看了半晌,頓時汗毛倒豎。

  “狼……有狼!”

  少女的尖叫聲如同最尖銳的哨音,驚醒了整座山溝的萬物。

  兩裡外的某處河岸邊,趙建碩正準備烤野兔打打牙祭,卻讓這驚叫聲打斷了動作。

  他皺了皺眉頭,扔下兔子,隨手抄起弓箭奔了過去。

  而這會兒,惱怒到嘴的肥肉被搶走的野狼,正準備攻擊謝家姊妹。

  謝嬌娘前世不是見沒過狼,但那都是動物園裡半死不活的老房客,可能連只獵犬都比不上。可如今這般活生生、眼冒銳光,隨時都能咬下她一塊肉的兇猛野獸卻是頭一回見到。

  恐懼瞬間從她的腳底板竄上了頭髮絲,她想跑,最好能生出幾百條腿讓她逃命。

  但這是不可能的,這會兒要想活命,除非把小豬崽還給野狼。

  可小豬崽是全家衣食無憂的希望,她不能輕易放棄,於是她拚命揮舞著手裡的柴刀,護著腿軟的妹妹往後退。

  那野狼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這般厲害,自覺受到了蔑視和挑釁,惱怒的張大了血盆大口,蓄勢待發,尋了個機會上前,鋒利至極的爪子抓破了謝嬌娘的右手臂,鮮血瞬間淌了下來,柴刀也順勢飛了出去。

  鮮血的味道越發刺激野狼的嗜血性,它一個前撲把謝嬌娘按倒在地,眼見銳利的牙齒就要咬破她的喉嚨,千鈞一髮之際,遠處突地飛來一支利箭,直接穿透了野狼的右眼,巨大的貫穿力甚至帶著狼身釘上了後頭的大樹,隨著野狼的抽搐,那箭尾的白羽也顫抖個不停。

  謝嬌娘腦海一片空白,呆愣地坐起身。

  一旁的謝蕙娘趕緊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大姊!嗚嗚……大姊,你沒事吧?嗚嗚……”

  “啊……我沒事,沒事。”謝嬌娘回過神,摟住大妹,眼淚也是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她忍不住後怕,方才若是遲上一會兒,她就得找閻王爺報到去了,死因還是如此慘烈的命喪狼口。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出手救了她?

  謝嬌娘抹了眼淚,扭頭望去,就見一個男子正在處置那頭野狼,陽光從樹林上方照射進來,被樹枝切割得有些細碎,落在男子的臉上顯得有些斑駁。

  但這並不妨礙她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雙眼、壯碩的身形,以及臉上那道明顯的刀疤。

  她一點也不害怕,只覺得這男子的樣貌竟莫名眼熟……

  “啊!”

  謝蕙娘教男子的容貌嚇得驚叫一聲,打斷了謝嬌娘的思緒,她趕緊掐了大妹一記,不讓她失禮於人,自己則勉強撐起軟綿綿的身子,鄭重地同男子道謝,“不知這位大哥高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謝嬌娘沒齒難忘,還望大哥告知家住何處,日後必有重謝。”

  聽得這話,趙建碩下意識的側過身,令陽光直落在自己的臉龐上,顯得那道刀疤越發分明。

  但他驚奇的發現,謝嬌娘眼裡依舊沒有任何驚懼和鄙夷,這讓他心頭突然多了幾分異樣的感覺。

  “不必了,倒是你們兩個小姑娘以後別隨便上山,萬一被狼吃了,家裡人怕是連你們的屍骨都找不到。”

  謝蕙娘連連點頭,謝嬌娘聽著卻有些不舒坦。

  她低了頭,再次道謝,“多謝恩人提點,我們先告辭了。”說完,她背起柳條筐子,扯了大妹往山下走。

  趙建碩留意到地上的血跡,不禁微皺起眉頭,沒多想就追了上去。

  謝蕙娘教此舉嚇得直接躲到大姊的身後,而謝嬌娘的臉蛋也瞬間慘白。

  人心複雜易變,雖然這人剛剛救了她們姊妹倆,但萬一他忽然起了色心歹意,她們豈不是才出狼窩又入虎口……

  趙建碩猜出這姊妹倆的心思,冷哼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拋給謝嬌娘,冷冷地道:“洗淨傷口,塗抹於傷處,三日一換,不留疤痕。”

  說罷,他轉身拎了那只野狼的屍體鑽進了樹林,很快便沒了影子。

  謝家姊妹半晌才反應過來,深覺錯怪此人,可姊妹倆也顧不得方才的失禮,兩人連滾帶爬的下了山。

  待出了山,遠遠瞧見雞鳴狗吠的小王莊,姊妹倆才終於有逃出生天的感覺。

  謝蕙娘抹了眼淚,惱道:“大姊,我都說此處有狼了,你偏不信!”

  謝嬌娘自覺今日是有些魯莽了,但瞧了瞧筐裡的小豬崽,又覺得這次的冒險太值得了。

  “哎呀,你以後再念叨我吧,現在得趕緊回家,一會兒小豬崽都死了,我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謝嬌娘邊說,邊背著柳條筐子往家裡跑。

  謝蕙娘讓大姊氣得跺腳,急忙追了上去,“大姊,你等等我啊!”

  這會兒正是吃晌飯的時候,男人們忙著拾掇農具,婆娘們忙著生火做飯,就連淘氣的小子們也暫時放過了村口的幾棵大柳樹,跑回家裡抱著飯碗等開飯。

  謝家姊妹順利地避開眾人跑回自家院子,否則她們這般只穿了中衣、滿身血跡又一臉灰頭土臉的模樣被村人看去,怕是又要引起一場風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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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無本的買賣】

  何氏左等右等都不見女兒們回來,急得團團轉,正想打發小女兒去村口望望,就見姊妹倆一身狼狽的回來,驚得她差點癱軟在地上。

  謝蕙娘眼明手快,急忙沖上前抱住娘親,“娘,我們沒事,不過是在山上摔了一跤。”

  何氏哆嗦著想要問幾句,又怕被鄰居聽去,遂帶著兩個女兒往屋裡走去。

  謝嬌娘可沒那閑功夫一一解釋,她立刻跑去了灶間,尋了幾顆蒜頭,將之拍碎搗爛,和了溫水,挨個替小豬崽灌了下去。這偏方是前世她某次去鄉下外婆家時,無意間看到的,管不管用,她心裡也沒個底,但死豬當活豬醫,總得試一試啊!

  與此同時,何氏從二女兒那兒得知了前因後果,一向好脾氣的她也忍耐不住了,來到灶間抬手就要打大女兒,但見她衣裳上的斑斑血跡,最終咬牙住了手。

  “你個死丫頭,真是膽子大了是不是?老狼溝也敢去,萬一你被狼吃了,我和你妹妹們怎麼辦?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啊!”

  謝嬌娘正等著小豬崽緩過氣,很是心焦,沒心思顧慮家人的感受,可她扭頭瞧見何氏眼眶泛淚,立刻軟下心腸,趕緊裝可憐道:“娘,我胳膊疼……”

  何氏心頭一緊,“哎呀,快讓我看看……”她仔細檢查大女兒的傷勢,“流了這麼多血,不疼才怪。”

  她趕緊拉大女兒去水缸邊,直到一缸清水洗成了淺紅色,才不再見血。

  謝嬌娘嘴裡安慰著娘親,心裡卻是後怕不已。不得不說,她們姊妹倆今日真是命大,野狼只是揮了一下爪子,她的胳膊就多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若是沒有恩人出手搭救,恐怕她真得見閻王爺去了。

  想起那如同天神一般降臨在眼前、救她脫離狼口的男人,謝嬌娘沒來由的心頭一陣狂跳。

  前世,同寢室的姊妹總是喊著這個男神、那個偶像,她從來沒什麼感覺,沒想到如今重活一世,倒是遇見了令她怦然心動的男人……

  忽地,何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額,道:“你的臉又熱又紅,還是找個大夫看看傷勢如何吧。”

  “娘,我沒事,可能是累了。”她壓下心底的思緒,隨便尋了個藉口搪塞娘親。

  回過頭,她催促著大妹替自己上藥、包紮傷口,接著便守著她用命搶回來的小豬崽,期盼奇跡出現。

  許是那大蒜汁起了效用,小豬崽居然沒再瀉肚子,其中一隻甚至隱約抽動著小豬鼻四處嗅聞,好似在尋吃食。

  謝嬌娘樂壞了,顧不得受傷的胳膊,起身去替豬崽們尋東西吃。

  豬崽太小,且過於虛弱,最好喂些流質食物……她如此想著,但謝家實在太窮了,她轉了一圈,也只找到種田剩下的包穀,而這些是她們全家僅剩的糧食,若是給了豬崽們,豈不是讓她們全家喝西北風……

  瞧著自家大姊急得滿院子轉圈,謝蕙娘雖然覺得她有些瞎胡鬧,但到底捨不得她犯愁,遂上前小聲問道:“大姊,小豬崽是不是要喝奶啊?我聽說前院張嫂子家裡的羊生了羔羊……”

  “真的?太好了,你看家,我出去一趟!”

  柳暗花明又一村,謝嬌娘真是歡喜壞了,扔下大妹跑了出去。

  前院的張嫂子剛用完午膳,正準備趁著今日天氣好,拆了家裡的舊棉被好重新彈彈棉花,曬曬太陽,突然見謝嬌娘上門來,她很是驚奇,擺手招呼她上前,笑道:“嬌娘,你怎麼來了,吃過飯了?你娘這幾日咳疾好些了嗎?”

  謝嬌娘笑著應了兩句,幫著張嫂子拆棉被,可她心裡有事,連連扯斷了好幾根棉線,張嫂子心疼地趕緊拉住她的手。

  “嬌娘啊,有事你就直說,可別再扯斷棉線了,嫂子心疼啊!”這一縷棉線要好幾文錢,她原想著好好拆下,待重新縫被子時還能再用一回的……

  聞言,謝嬌娘愣了下,轉而紅了臉蛋,“對不起,嫂子,我……”

  “行了,知道你這丫頭不是故意的,有事便趕緊說吧。”張嫂子的性格向來豪爽,此時自然也不會跟個小姑娘計較。

  “嫂子,我聽說你家的羊生羔羊了,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不好,而這羊奶是補身體的好物,我想每日來你這兒擠一小盆,你看……”

  這話讓張嫂子有些為難,畢竟她們家的日子也不算富庶,這羊每年生羔羊、羔羊長大了好賣錢添家用、羊奶則是給老太太補身體用的,實在是重要至極,若是分出一碗給謝家,就算她同意了,家裡的老太太也……

  謝嬌娘不笨,立刻想明白其中的關隘,恨不得賞自己兩巴掌,趕緊又道:“我娘說,一碗羊奶換一斤包穀,待包穀收成,我就替嫂子送來。若是嫂子家裡不缺包穀,那就按照一碗兩文錢計算。”

  “要銅錢!”

  不等張嫂子應聲,一旁的小屋裡走出一個老太太來,灰撲撲的衣裙,一頭花白頭髮胡亂盤著,襯著焦黃的眼珠子、長滿老人斑的皮膚,謝嬌娘認出對方是張家婆婆。

  張嫂子皺了眉頭,剛想說話,謝嬌娘卻搶先笑道:“好啊,張大娘應了,我就更放心了。我一會兒就讓蕙娘來擠羊奶,至於銅錢……就半月一結算好了。”

  “那怎麼成,你們家……”

  張嫂子同謝家人有些來往,也算相處親近,清楚謝家的艱難,想開口拒絕,但礙于婆婆在一旁虎視眈眈,為了免去一場爭吵喝罵,只能歎口氣,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謝嬌娘再次道謝,這才回家喊了大妹,讓她拿著大陶碗去張家擠羊奶。

  許是張嫂子心裡過意不去,謝蕙娘端回的羊奶幾乎滿到要溢出來了,謝嬌娘尋了根竹管,也顧不得小豬崽身上的髒汙,一隻只抱起來親喂羊奶。

  生,是萬物的本能,能活著,誰也不願死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豬崽,幾乎是一嘗到羊奶的味道就開始拚命的吸吮,待得喂完最後一隻小豬崽時,頭一隻餵食過的小豬崽居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謝蕙娘歡喜的抹了眼淚,這可是她們姊妹倆拿命換回來的,待養大豬崽賣了錢,就不用再為娘親抓藥一事犯愁,甚至還能替大姊置辦些嫁妝。

  謝嬌娘倒是沒想那麼多,滿腦子都是怎麼養大這些小豬崽,畢竟餵食羊奶並非長久之計,而家裡的糧食也所剩不多……

  她想了想,拎了筐子往南山去。

  此時正值萬物復蘇的時節,放眼望去皆是綠油油的一片,她隨意摘了些野菜,打算熱水燙熟再灑點鹽就是一餐,又摘了些豬草,打算磨成汁混在羊奶裡,另外摻點包穀粉,小豬吃了一定恢復得更快。

  待得小豬長大,就能換得白花花的銀子,有了這筆銀子,她便能做點小買賣,屆時即便不能大富大貴,總能保證娘兒幾個衣食無憂吧!

  這般想著,謝嬌娘便覺渾身是勁,即便右胳膊負傷、使不上力,依舊奮力地摘了滿筐的野菜和豬草。

  西斜的太陽已染上了橘紅,映照在南山上,如同為山林披了件輕紗一般,分外美麗。

  趙建碩端了黑糊糊的兩盤菜從灶間出來,坐在自家院子裡,一邊吃,一邊皺眉看著在山坡上歡快地摘野菜的姑娘,一陣山風吹過,隱約送來她的歌聲——

  “天涯啊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妹妹?郎?

  趙建碩不禁眉頭深鎖。謝家難道沒教過閨女禮義廉恥嗎?一個女子居然不避諱地把情郎掛在嘴邊……

  他如此想著,那歌聲突然斷了,連帶著山坡上的姑娘也沒了影子。

  他豁然起身,卻見那姑娘頭上頂著一朵紅豔的野花站了起來。說不上她如何美豔,可她如此簡單又快樂的樣子,仿佛一道光,奇異又迅速的驅散了他內心因征戰而留下的黑暗,那些屍山血海,那些斷臂殘肢,那些陰謀詭計,統統褪去了。

  他的眼裡、心裡,就只剩了這麼一個姑娘,一個綻放花開般笑靨的姑娘……

  不知自己的一顰一笑皆入他人眼底的謝嬌娘,背起筐子,抬手扶了扶髮辮上的野花,笑著下了山。

  山下有她的家,她的親人,她過上安逸日子的希望……

  稍晚,謝家一家人就著微寒的晚風吃了簡單的便飯,幾人偶爾回頭望望爭搶吃食的小豬崽,內心的喜悅簡直要滿溢出來。

  日子啊,雖然艱難,但只要努力,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日升月落,歲月從不會因為人間任何的悲喜而停下腳步。

  一晃眼的功夫,小豬崽已在謝家安身半月有餘,經過謝家姊妹的細心餵食,如今它們不再是當初那瀕死的模樣,不僅毛色亮澤,且白淨圓潤,很是討人喜歡。

  謝嬌娘拎了把小彎刀站在豬圈裡,對著幾隻活蹦亂跳的小豬數度舉刀,又覺得實在下不了手。

  謝蕙娘和謝麗娘緊張地站在豬圈外,可憐兮兮的望著大姊。

  “大姊,能不能不殺小豬啊?”

  “是啊,大姊,我們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即便家裡沒了糧食,但只要我多摘些豬草回來,總能養活的啊!”

  謝嬌娘聽得是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又解釋了一遍,“我不是要殺小豬,我是要替它們……哎呀,就是把它們身體上的某個部位割下來,這樣它們才會長得快,肉也好吃。”兩個妹妹年紀太小,她不好把閹割二字解釋得太清楚,只好含糊帶過。

  然而兩個妹妹依舊紅著眼圈,求情道:“大姊,小豬太小了,不管割哪裡都和殺了它們沒兩樣啊,咱們別殺了,好不好?”

  見解釋無用,謝嬌娘乾脆彎腰抓了只小豬就要動刀。

  前世,她也只是看自家老爹替小豬崽閹割過一次,實際操刀可真是初體驗。她儘量迅速地手起刀落,見血色漫開,她不禁有些慌了,小豬更是扯著嗓子厲聲叫了起來,她趕緊從小瓷瓶裡倒出一點藥粉往傷口抹上,隨即將小豬放開。

  小豬幾乎是一落地就撒腿跑開了,很有些劫後餘生的恐懼和歡喜,而其餘幾隻小豬好似得了消息,此時也拚命往豬圈的角落擠去。

  一旁的謝蕙娘和謝麗娘見大姊並沒有要殺小豬,都拍手笑了起來。

  謝嬌娘長吐一口氣,以手腕抹去額頭的汗水,同時瞪了大妹一眼,嗔怪道:“還不快進來幫忙,這事說不定以後就是咱們家發財的大秘密,得趁沒人經過時完成!”

  謝蕙娘一聽,立刻跳進了豬圈,伸手抓了一隻小豬,姊妹倆齊心工作,不一會兒便讓四隻小公豬都失去了某個功能。

  小豬們驚慌的聚集在一起,就連唯一的小母豬也嚇得緊縮在最後頭,完全不知道這事跟它沒有半點關係。

  謝嬌娘剛剛跳出豬圈,前院的張嫂子、隔壁的李大娘夫妻,還有幾個路過的村人便聞聲聚了過來。農家貧寒,別說是肥豬,就連母雞也是很重要的財產,如今見謝家平白多了幾隻小豬,而且越養越好,教人看得眼饞,特別是那些婦人們,幾乎每日都要跑來看上兩眼才好。

  這會兒聽得小豬厲聲尖叫,李大娘半開玩笑、半試探的問道:“嬌娘,你們可是禍害小豬了?要是你們不想養就說一聲,給大娘我算了!”

  她這臉皮可真是夠厚的,若是給銅錢買一隻,謝嬌娘說不定還會因為如今的困境而同意,但對方打算吃免錢的午餐就有些過分了。

  果然,不等謝家姊妹應聲,旁人就幫忙反駁了,“李大娘真愛開玩笑,嬌娘姊妹幾個把小豬當珍珠一樣供奉著,怎麼可能會禍害它們。”

  李大娘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但眼睛卻直盯著幾隻小豬,眼底滿是貪婪與嫉妒。

  這一幕讓謝嬌娘看進眼底,倒是給她提了個醒,以後晚上怕是要多巡幾次豬圈,萬一真有人起了壞心把小豬偷走,她可白忙活這麼久了。

  幾隻小豬許是瞧著這麼半晌不曾有人再對它們動刀,驚惶的心情一鬆懈便餓了,跑到豬槽邊叫喚了起來。

  十斤左右的小豬,正是最可愛的時候,這一叫,幾乎立刻就把幾個婦人的心叫軟了,她們紛紛說道:“嬌娘,家裡糧食夠嗎?我家還有半袋子穀糠,一會兒送來給你吧,左右我家喂雞也用不了。”

  “我家也有些地瓜,放壞了可惜,不如送來給小豬們吃吧。”

  謝嬌娘開口想拒絕,無奈家中糧缸確實空到讓老鼠流淚,遂趕緊道謝。人情債欠了就欠了,以後加倍還就是,如今謝家的情況可容不得她有半點傲氣。

  眾人正說笑的時候,王三叔背著手悠悠地走來,眾人趕緊讓了一塊地方給他。

  王三叔抽著手裡的黃銅煙袋鍋,喜上眉梢的望著幾隻小豬。“謝家姊妹真是勤快,這小豬養得不錯,看著就是能長肉的。”

  一旁有人跟著附和道:“是啊,嬌娘可寶貝了呢,就算我們想買,嬌娘大概也不肯賣。”

  “哦,是嗎?”王三叔笑咪咪地掃了謝嬌娘一眼。

  謝嬌娘頓時心頭一動,下意識地開口道:“我方才是沒來得及說,不是我不肯把小豬賣給大夥兒,實在是……”她瞄了王三叔一眼,“我先前已答應賣給三嬸了。”

  “三嬸說要買小豬?”

  眾人都感到驚奇,三分信七分懷疑,就連王三叔也愣了一下,轉而笑得更和藹,卻沒多說半句話。

  見狀,謝嬌娘心頭大定,接著笑道:“對啊,三嬸昨日路過時候同我說的,我家糧食不夠,喂五頭小豬有些吃力,勻出去一頭也輕鬆一些,倒是要多謝三嬸呢!”

  李大娘聽得心裡犯堵,她先前開口索要的時候,謝嬌娘不應聲,這會兒居然說要把小豬勻給裡正家,怎麼聽都覺得古怪……她掃了王三叔一眼,心裡再不痛快也不至於沒眼色,只能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王三叔乾咳兩聲,磕磕煙袋鍋裡的煙灰,緩緩應道:“我也是剛聽你三嬸提起,這才過來看看的,就是惦記你家裡糧食不夠。這樣吧,我晚上就讓你三嬸過來把小豬帶走,按照昨日說好的,一百斤包穀加一百文銅錢,明日就送來。”

  一斤包穀如今市價是三文,算起來,王三叔出的價格就是四百文,當真是高價了。

  投桃報李,謝嬌娘主動開口賣小豬,王三叔給了高價,兩人事先沒商量過,卻把這筆買賣做得漂漂亮亮。

  原先動了心思的眾人,見此都打退堂鼓,待得又說了幾句閒話,就都散去了。

  傍晚,王三嬸歡歡喜喜的帶走了謝家那唯一一隻小母豬。

  她自覺母豬養大若是不賣肉,還能生小豬,自己實在占了謝家的便宜,於是略帶歉意的拉了謝嬌娘的手,囑咐道:“嬌娘,三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有誰欺負你,只管告訴三嬸,三嬸替你撐腰!”

  謝嬌娘自然連連道謝,末了,收下王家的包穀和銅錢。

  何氏連同兩個女兒都歡喜壞了,畢竟一家人不用面臨餓肚子的危機了。可謝嬌娘卻是另有打算,所謂坐吃山空,何況這座山不過是座小山,只靠這個,一家四口絕對等不到包穀收成的時候。

  至於銅錢……

  稍晚,張嫂子紅著臉上門了。

  “嬌娘,那個……我婆婆說家裡沒有油鹽了,若是你手頭寬綽,能不能把羊奶錢付了?”

  謝嬌娘哪能說沒有,若不是聽說裡正家花了一百文買下她家小豬,對方也不會上門討債,她若是今日推託了,說不準明日張大娘就罵到門前來了……

  好在,小豬只喝了半個月羊奶,不過三十文就打發了,剩下的七十文銅錢,謝嬌娘數了又數,恨不得睡覺時都抱著。

  倒不是因為她貪財,而是她先前去張嫂子家裡取羊奶時,無意間瞄到對方的繡花底圖,給了她一點靈感。前世她學過畫畫,接觸過立體畫法,若是改變一下這些繡圖、賣給城裡的繡莊,興許能賺點錢,改善謝家的家境。

  而買顏料、繡線之類的材料費,就全靠眼前這幾十文錢了。

  第二日,天公作美,山間的晨霧剛剛散去,太陽就迫不及待的爬上了天空,暖得萬物都欣欣然伸著懶腰。

  謝嬌娘同何氏打了招呼,帶著歡喜雀躍的小妹踏上了進城的道路。謝蕙娘也想跟著,但家裡不能沒人照顧娘親,只能乖乖留守家中。

  臨近小王莊的府城——慶安城,算不上特別繁華,但因為地理位置連通南北,來往客商多,比之旁處也就熱鬧三分,所以即便小王莊離清平縣更近一些,左右鄉親卻習慣到慶安城做生意,也會順便買些生活必需品回家。

  春日晴好,同她們一般進城的人很多,一路上滿是推著獨輪車的、挑著擔子的人,十分熱鬧。

  謝家兩姊妹見人說話都帶了笑,一路倒是有幾個大娘照應她們,後來甚至帶著她們姊妹倆一起搭上熟人進城的便車。

  謝嬌娘一邊偷偷捶打著酸疼的腿腳,一邊暗暗感慨自己這一世境遇差、身子太過嬌弱,這麼幾步路都耐不得疲憊。

  牛車緊趕慢趕,終於在日上三竿之前到了慶安城門口,姊妹倆交了進城稅,荷包裡的銅錢就又少了六文,實在心疼。

  謝嬌娘怕小妹肚子餓,又見她盯著路邊的燒餅攤子流口水,忍痛買了個燒餅給她,樂得她走路都要蹦跳起來。

  即便這般欣喜,謝麗娘還是一口都沒吃,只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包好,藏到了懷裡。

  “大姊,咱們等回家再和娘、二姊一起分著吃。”

  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卻如此懂事,聽得謝嬌娘心頭酸軟,伸手輕撫了撫小妹的頭頂,這才開始打聽路,往書畫鋪子去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謝嬌娘聽到書畫鋪掌櫃說紙張要三十文一刀,且最少半刀起賣,各色顏料更是一小瓶就十幾文,她簡直想翻白眼。要是在現代,三歲孩子畫著玩的顏料都比這個好、比這個便宜,偏偏她囊中羞澀,就是想嫌棄幾句都開不了口。

  那掌櫃是個精明的,眼見姊妹倆穿戴簡樸,也就猜到了幾分,遂笑著招呼道:“兩位姑娘恐怕不是為了學畫而買顏料吧?若是用的不多,倒是不用買這種整瓶的,我先前分裝的時候,一時懶得拾掇,倒是剩了很多顏料,不如你們拿回去吧。”

  “當真?”謝嬌娘喜出望外,趕緊行禮道謝。

  掌櫃擺擺手,領著她們到了後院,就見角落放著一個木箱,裡頭擺放了十幾個竹筒。

  謝嬌娘探頭一看,果然竹筒邊上一圈還殘有顏料,雖然不多,但也夠她畫上幾張小圖了。

  她歡喜的把竹筒全裝進背後的竹筐裡,末了還是塞了十文錢給掌櫃,又買了半刀紙張和一粗一細兩根最便宜的毛筆。

  待得出了書畫鋪,謝嬌娘拍了拍扁了大半的荷包,忍不住歎道:“賺錢難,花錢容易啊!”

  聞言,謝麗娘眨巴著大眼睛,乖巧的說:“大姊,我以後不會再亂要燒餅吃了。”

  “大姊不是那個意思,傻妹妹,一個燒餅才幾文錢。”謝嬌娘生怕小妹自責,趕緊拉她往前走,“大姊給你什麼,你就儘管吃、儘管玩,一切有大姊呢!過不了多久,咱們家就有好日子過了。”

  謝麗娘以為大姊是在說家裡的幾隻小豬,頓時眉開眼笑。“大胖、二胖它們這幾日長肉了,娘說過再過半年就能賣錢了!”

  這小丫頭愛給家裡的一切取名字,別說幾頭小豬,就是菜苗都得了個“綠綠”的昵稱,害得謝嬌娘每次想夾小白菜吃時,都免不了有幾分殺生的惶恐。

  姊妹倆一路邊說著閒話,邊去雜貨鋪子買了些燈油、粗鹽,待買齊了生活用品,這才準備出城。

  然而這回兩人的運氣就沒有早晨好了,一路依靠雙腿走回家,累得她們一屁股坐在家門口就再也不想動了。

  謝蕙娘立刻替兩人端水解渴,端粥頂餓,待得吃飽喝足,兩姊妹這才緩過氣來。

  許是正值換季的緣故,何氏昨晚又犯了咳疾,一晚上沒睡好,這會兒剛剛補了一覺,聽得女兒們回來了,就喊了她們進屋。

  母女四人圍著方桌,翻檢謝嬌娘買回來的戰利品,除了燈油和粗鹽,最顯眼的就是那些紙筆和顏料竹筒了。

  何氏摟著吃著燒餅的小女兒,眼神閃了閃,卻沒多說什麼。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自大女兒落水醒來,她察覺大女兒和先前有些不同,變得有主意又聰明,雖然覺得古怪,但總歸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家裡有個能做主的也好,倒是她這個病懨懨的娘親很是愧疚,讓三個女兒受苦了。

  謝嬌娘偷覷著娘親臉色不對,以為她怪自己亂花錢,趕緊捧了一小罐梨膏,討好道:“娘,我還買了一罐梨膏,平日您兌了溫水喝,最是潤肺,夜裡也就不咳嗽了。”

  何氏心裡甜暖,嘴上卻嗔怪女兒道:“花這錢做什麼,娘是老毛病,都習慣了。”

  謝蕙娘心疼娘親,立刻把罐子接了過去,“我去沖梨水,娘趕緊嘗嘗。”

  小丫頭不久便端了兩碗梨水回來,淺黃色的梨膏融在水裡,那滋味當真是甜蜜至極。

  三姊妹一碗,何氏獨享一碗,一家四口都喝得心滿意足。

  許是喉嚨舒服多了,沒多久何氏便又犯困的睡下,謝蕙娘帶著小妹去田裡走動,謝嬌娘則趕緊鋪開紙張,用陶盤裝了清水,趁著天光還亮,畫起了繡圖。

  無論哪個時空,人們的願望都是質樸又實際的,女子希望嫁個好人白頭到老、多子多福,男子希望金榜題名或者財源廣進,老人則盼著長壽健康、家族興旺,所以謝嬌娘挑著記憶裡那些並蒂蓮花、貓撲蝴蝶、富貴牡丹等等圖樣,一一畫了起來。

  可那顏料終究是剩餘的,毛筆沾了清水再去擦抹顏料,濃淡總有不相宜之處,好在謝嬌娘極有耐心,慢慢畫著,倒也越來越順手了。

  時間緩緩流逝,何氏一覺醒來,沒聽見女兒們的聲音,遂走出來探看,正好看見謝嬌娘畫好的圖樣,歡喜之下拿了嚷道:“哎呀,這圖樣你是從哪裡學來的?簡直同活的一般!”

  謝嬌娘眨了眨大眼,後悔自己竟忘記尋藉口了,畢竟先前她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吃飽飯都是個奢望,哪有機會學畫畫……

  好在何氏沒追問下去,反倒興致勃勃的指揮大女兒去拿針線筐子。先前她身體好的時候也常繡花貼補家用,如今見得好繡圖,一時技癢,就照著那貓撲蝴蝶的圖樣繡了起來。

  當謝蕙娘帶著小妹從田裡回來時,一個荷包已經做好了,就見那荷包上的蝴蝶長了藍色的翅膀,在陽光下仿佛帶著點點星光般的斑點,翅膀下甚至還有一圈淺淡的陰影,好似隨時振動翅膀就要飛走一般。

  謝麗娘看著喜歡,撒嬌道:“娘,這荷包真好看,給我用好不好?”

  謝嬌娘趕緊攔了下來,哄勸妹妹道:“麗娘聽話,這荷包我有用處,明日大姊還會進城,回頭大姊買芝麻糖帶給你,好不好?”

  謝麗娘聽得這話,即便有些捨不得,還是同意了。

  這一夜,謝嬌娘睡得很不踏實,她惦記著明日進城的事,怕繡圖賣不出去,又怕碰上無良商人,躺在床上如同翻煎餅一般翻了一晚,好不容易睡著了,好似一閉眼的功夫,就被謝蕙娘叫醒了。

  堂屋的小飯桌上已經備好熱騰騰的包穀粥,另外還有幾個饅頭、一碟鹹菜,看得謝嬌娘很是臉紅。

  她比大妹大了三歲,但平日家裡的活兒多半是大妹在做,若她這個做大姊的不能為家裡多賺點銀子,可就真是一無是處了。

  這般想著,謝嬌娘頓時充滿鬥志,匆匆喝了碗粥、吃了個饅頭就拾掇東西要出門,沒想到家裡的兩扇破舊木門突然被拍得砰砰響。

  “開門!怎麼,人都死光了嗎,趕緊開門!”

  謝嬌娘聽得這叫喊聲就瞪大了眼睛,火暴脾氣的謝蕙娘更是直接去灶間尋了菜刀,謝麗娘則跑去了娘親的屋裡,將房門嚴嚴實實地關緊。幾頭小豬剛剛吃了食物,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這會兒也被驚得爬了起來,哼哼唧唧叫個不停。

  謝嬌娘眉頭緊皺,向大妹比了個手勢,末了,她上前開門,並迅速往後退了一步。

  好在她機靈,門外之人正抬腳踹門,這麼一踢空,連同手裡的鎬頭摔了進去,跌了個狗啃泥,一旁的兩個中年婦人及一個年輕後生頓時看傻了眼。

  謝嬌娘占得先機,劈頭就問:“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擅闖民宅,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呃……”

  幾人被質問,有些呆愣,倒是那摔倒的漢子爬了起來,罵道:“哎喲,疼死我了……死丫頭,你突然開門是存心想摔死我啊!”

  “就是,怪不得謝家絕了門戶,想來是缺德事幹多了!”

  門外三人終於反應過來,一窩蜂湧上前扶了那漢子,嘴裡罵罵咧咧了起來。

  謝蕙娘聽得是火冒三丈,立刻躥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揮舞著菜刀,反罵道:“怎麼,你們一大早闖到我家來,開口就罵,還怪我家開門痛快了。要不要你喊一聲打殺,我就伸了脖子過去啊!”

  她手裡的菜刀平日可沒少用,磨得是雪亮鋒利,這會兒閃著寒光,哪裡是等著人家喊打喊殺的模樣,分明是要砍人的一方,嚇得來人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謝嬌娘也扯著嗓子喊道:“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欺負到咱們小王莊頭上了!”

  這會兒是剛用過早飯的時候,村人扛了鋤頭、筐子正準備去田裡上工,聽得動靜就圍了過來,前後左右的鄰居也都來探看,很快就有十幾個人站在謝家外頭。

  有人認出那漢子,道:“王老四,你這一大早跑來我們小王莊欺負小丫頭,可真是長能耐了啊!”

  王老四一家不禁有些尷尬,本來以為謝家孤兒寡母好欺負,只要上門罵幾句便能成事,哪想到謝家姊妹這般厲害,不但讓他們打錯了算盤,還有讓他們丟臉的本事。

  他咳嗽幾聲,揉著摔疼的手肘,梗著脖子辯駁道:“誰欺負小丫頭了,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家母豬本來生了幾隻小豬,可惜小豬得了病,我前腳把小豬們送到山上去散病氣,後腳就丟了,要不是聽人家說,我還不知道是這謝家的死丫頭把小豬偷了回去。”說著說著,他自覺理直氣壯,越發大聲了,“我來討回自己被偷的小豬,怎麼了?”

  王家婆娘也終於回復平日的撒潑狀態,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哭了起來,“哎呀,真是沒有天理啊!我家的小豬被偷了,想找回去都不成,這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想我平日辛苦割草喂豬,好不容易生了幾隻豬崽,一家老小都指望賣錢好買個油鹽醬醋呢,結果被這天打雷劈的小賤人偷走了……”

  她還要再罵,謝嬌娘提了桶水就潑了過去。

  如今雖已是春日,天氣轉暖,但突然被冰冷的水潑個濕透,怎麼也不好受,王家婆娘幾乎是沾水就立刻跳了起來,哪還有要死要活的模樣。

  謝嬌娘總算是想明白了,謝家沒男人,若是以講理對撒潑,怕是今日要被人家欺負到死,不但得擔個偷東西的惡名,還會失去小豬們,索性來個硬碰硬,看看誰能硬到底!

  “到底誰該天打雷劈,你們說清楚!當日你們見豬崽生病,怕連累家裡其他的豬,把豬崽扔去了老狼溝,我跟大妹進山尋野菜,冒著被狼咬的危險,把豬崽救了回來,並且早晚精心餵養,這可是村裡老少鄉親都知道的事。

  “如今你們闖上門,罵幾句就扣了一頂小偷的帽子給我們,妄想把養得白胖的小豬搶回去,你們還真是厚臉皮,當我們小王莊好欺負!若真傳出小王莊出了小偷的流言蜚語,以後我們小王莊老老少少還怎麼抬頭做人?各家哥哥姊姊還怎麼娶媳婦、嫁好人家?”

  謝嬌娘平日給村人的印象可謂是木訥又老實,但這會兒她的嘴巴同刀子般厲害,不但說得王家人目瞪口呆,就連小王莊眾人也是驚得瞪大眼睛,可仔細想想,這話卻是甚有道理。

  張嫂子因為先前向謝家討要羊奶錢,一直覺得對不住謝嬌娘,這會兒第一個開口幫腔道:“嬌娘說的沒錯,她們姊妹撿回這幾隻小豬的時候,小豬可是連氣都要沒了,是嬌娘不闔眼的照顧它們,這才漸漸恢復健康。你們空口白牙說一句,她就成了小偷,為免太霸道了!”

  “就是,這話要是傳出去,我們小王莊可沒法做人了。再說,嬌娘撿了小豬崽回來,早已人盡皆知,你們那時候不來討要,這時候上門,明擺著就是想撿便宜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如今關係著全村人的名聲,村人也就不再看熱鬧,紛紛開口喝斥王老四一家。

  王家婆娘眼見一旁圈裡的幾隻小豬被餵養得白白胖胖,很是討喜的模樣,實在割捨不下,一狠心,她猛然要仰躺在地,打算豁出去也要把小豬帶走。

  可沒等她發揮耍賴本事,就聽人群後有個陌生的聲音喊道:“謝大姑娘在家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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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隱藏版任務】

  眾人聞聲望去,就見幾步遠的地方站了個陌生男子,男子身穿灰色衣衫,料子說不上好,但很乾淨平整,只是穿在他身上略顯緊繃,肌理分明的手臂,好似隨便一揮就能打死老虎。

  偶爾抬頭間,陽光照亮了他的臉,也映得他臉龐上的刀疤清清楚楚,鐵血又粗獷的味道,幾乎是撲面而來。

  眾人下意識地都閉了嘴巴,並迅速讓出了一條路。

  趙建碩見眾人如此模樣,微微皺了眉頭,更顯出三分疏離冷漠。

  他提步進了謝家院子,抬手把手裡鞣制好的狼皮扔到了石磨上,說道:“這是那日差點咬傷你們姊妹的野狼,我把皮子鞣制好了,改日拿去城裡賣了,買藥壓壓驚吧。”

  謝嬌娘闔上驚得微微張開的小嘴,狠狠咽了一口水,這才試探著應道:“多謝……嗯,恩公當日的救命之恩,這狼皮本該恩公拿著,我不能收。”

  趙建碩濃黑的眉頭一挑,卻好似沒聽到這話,環視院子裡的情形,冷冷問道:“這些……可是欺上門鬧事的?”

  說話間,他信步走上前,卻被王老四落在地上的鎬頭攔了去路,他眼裡厲光一閃,抬腳就踩了上去。

  啪嚓!

  足有小孩手臂那麼粗的木手把瞬間折成了兩段,這若是踩上誰的手腳,怕是立刻骨碎筋斷。

  王老四嚇得立刻退了出去,王家婆娘也跟著迅速溜到了門口,“呃,我家裡還有活計要做……”

  “對,家裡的農作物還沒施肥呢!”

  一家四口來時氣勢洶洶,走時也極為乾脆,轉眼間就跑光了,連地上的鎬頭都不要了,村人忍不住心生鄙夷,這一家子欺軟怕硬,真是不要臉。”

  “就是,大王莊裡就屬他們家平日最招人煩了。”

  按理,王老四一家已離去,眾人也該散去才是,但大家腳下卻是動也沒動,顯然對謝家突然冒出的幫手很是好奇。

  謝嬌娘好不容易合攏了被驚得再次大張的嘴巴,剛琢磨該怎麼解釋一番時,王三叔終於姍姍來遲了。

  他剛剛買了一隻謝家的小豬回去,自然不想王老四給謝家扣上偷東西的名頭,否則他也成了“分贓者”,因此一聽得消息便立刻趕來。

  可他一大早就去了田裡轉悠,距離謝家有一段路,待他好不容易趕來,事情已解決了,這會兒聽得眾人低聲幾句,弄明白了事情經過,他同趙建碩見禮,寒暄道:“六爺,真是讓您見笑了,謝家孤兒寡母,多謝您出手主持公道。”

  趙建碩拱手還禮簡單應道:“我不過是來送點東西,告辭。”說罷,他向眾人點點頭就離開了。

  未待他走遠,眾人的一雙眼睛便紛紛往謝嬌娘的方向掃去,畢竟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同陌生男子有瓜葛,怎麼說都是於禮不合。

  謝嬌娘察覺眾人的目光有異,趕緊藉著向王三叔行禮的功夫,添了幾句,“三叔,您也是知道的,撿回小豬那日,我跟大妹差點被頭狼咬傷,幸得六爺一箭射殺了那頭野狼,這才保住了我們姊妹倆的小命。沒想到六爺不只熱心肋人,還胸懷仁慈,可憐我們家窮苦,他居然把狼皮也送來了,咱們小王莊多了這麼一位武藝高強又仗義大方的鄉親,可真是有福了。”

  她這話說的巧妙,把趙建碩同謝家的來往說成了整座小王莊的福氣,聽得眾人都是點頭稱好。

  山居不易,不說城裡的各種徭役賦稅沉重,就是山上的野獸也時不時下山禍害雞鴨牲口,多了個箭術高超的鄰居總是好事。

  王三叔眯眼掃了謝嬌娘一眼,心裡讚歎不已,但面上不顯,呵呵笑道:“咱們小王莊今日這般表現實在不錯,一家有事,大夥兒都幫著出頭,日後怕是再也沒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了!好了,夥兒都忙去吧!”

  眾人應和著,末了,紛紛扛著鎬頭及鋤頭下田去了。

  謝嬌娘撿起地上斷成兩截的鎬頭,笑著遞給王三叔,“三叔,我們姊妹力氣小,也不會修這鎬頭,不如三叔拿回去拾掇一下,留著用吧。”

  一把鎬頭雖然不值多少錢,但也要三、四十文才能買來,怎麼也算筆外財。

  王三叔接過鎬頭,臉上的笑更真誠了三分,“那好,我拿回去修理一下。你們姊妹今日做得對,咱們小王莊的人可不能被外人欺負了,以後再有這事,儘管讓人去喊我,三叔替你們出頭。”

  “好,我們就倚靠三叔撐腰了。”

  謝嬌娘好言好語的送走王三叔,待得回身看到石磨上的狼皮,不禁有些發愣。

  前世看多了英雄救美的電影,今日突然輪到自己,這滋味實在是有些古怪,好似有一點點惶恐,一點點疑惑,但更多的是甜蜜,細細密密地從心底鑽出來,纏繞了整個心臟,讓她感到有些窒息。

  “大姊……”謝蕙娘扯了大姊的袖子,小手微微顫抖著,方才她雖然潑辣,到底還是年紀小,這會兒湊到大姊身邊,下意識地想找一個依靠。

  謝嬌娘回過神,一把摟住大妹,安慰道:“不怕,有大姊在,他們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嗯,那個六爺真厲害。”

  “是啊,以後見到他記得要恭敬一些,大姊也得想想該如何答謝他。”

  姊妹倆依偎著說話,讓何氏看得眼淚漣漣,若不是她身子不好,今日之事怎麼也輪不到兩個閨女出面。就算這事是王老四一家不對,但若傳揚出去,怕是少不了潑辣之名扣在姊妹倆頭上,以後要想尋婆家,恐怕……

  謝嬌娘沒想那麼多,安撫了大妹,轉眼看見那張毛色勻稱的狼皮,忍不住笑彎了眉眼。原本就要進城,如今添了這麼張狼皮,就算繡圖賣不出去,她也不會空手回來。

  謝嬌娘這麼想著,趕緊安頓好家裡,帶著大妹匆匆進城。

  慶安城裡照舊是人來人往,天氣較前幾日更為暖和,愛美的女子多半穿了飄逸的紗裙,於是街上搖著扇子遊逛的男子也多了不少。

  謝家姊妹無心看這個熱鬧,尋了個城門口賣包子的攤子,買了兩個包子,順便問到了兩家皮貨鋪子的位置。

  第一家倒是離城門不遠,姊妹倆進去的時候,鋪子裡只有一個小夥計拿著雞毛撣子打掃,許是見謝家姊妹穿戴普通,敷衍地問道:“客人有何事?”

  謝嬌娘也沒氣惱,笑著問道:“小哥,我想買塊下等的狼皮好替爹爹做個護膝,不知道如今是什麼價?”

  小夥計抬手一指牆上某處掛著的狼皮,輕蔑應道:“就那塊,前日收來的,售價二兩。要買我就拿下來,不買也別折騰我。”

  謝蕙娘小辣椒的脾氣,開口就要罵人,卻被大姊扯了一把,只能把話咽了回去。

  謝嬌娘仔細看了那塊狼皮,轉頭帶著大妹出了鋪子,惹得小夥計嗤笑一聲。

  謝蕙娘氣不過,抱怨道:“大姊,你怎麼不讓我罵他幾句,開門做生意的,哪能這般失禮。”

  謝嬌娘敲了她腦門一記,好笑道:“咱們是為了打探價格,又不是真要買東西,萬一吵起來,真讓咱們買,你出得起銀兩啊?”

  見大妹噘著嘴,她趕緊哄道:“不過、咱們也沒白受氣,方才那狼皮上有箭孔,毛色也沒咱們的好,他既售二兩銀子,收價最少也七、八百文,這麼一算……咱們手上這張狼皮,怎麼說也要一兩銀子。”

  “這麼多?”謝蕙娘樂壞了,家裡一年除了秋日賣糧,其餘時候別說是銀子,就連銅錢都少有進手的時候,沒想到今日她們居然要發財了。

  “太好了,大姊,自打有那梨膏後,娘夜裡便少咳嗽了,咱們今日再買一罐,好不好?還有,小妹的衣裳實在太破了,不如挑塊粗布做件新衣裳給她。還有……”

  謝蕙娘嘰嘰喳喳的念叨著,說了足有三四樣東西,卻沒有一樣是給自己的,這讓謝嬌娘聽得心酸,越發打定主意要賺很多銀兩,好照料娘親和兩個妹妹。

  談話間,姊妹倆來到了第二家皮貨鋪子,這鋪子顯見是個會做生意的,比之第一家,小夥計很有人情味,就連老掌櫃也沒露出嫌棄之意。

  謝嬌娘看著心裡舒坦,也就沒再耍什麼小心眼,直接將狼皮鋪上櫃檯,問道:“掌櫃的,這張皮子,您看看能出什麼價?”

  老掌櫃其實沒指望兩個小姑娘會拿出什麼好皮子,沒想到一出手便是張狼皮,欣喜的翻檢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姑娘,這獵皮子的人是個好手,沒留箭孔,但春日的皮子不如初冬的實,這價格嘛……我出一兩,如何?”

  謝蕙娘欣喜的立刻就要答應,謝嬌娘卻瞪了她一眼,笑著反駁道:“掌櫃的,雖然這狼皮是前些日子獵的,但這頭狼顯然並未因冬日而挨餓吃苦,瞧,這毛色不僅勻稱且亮滑,如今也沒熱到換毛的時候,更談不上薄厚,您不如給個實惠的價格,待我家裡人又獵了皮子,我定再拿到您這裡賣。”

  老掌櫃有些猶豫,到底捨不得這張皮子,又惦記這好獵手再打張皮毛來賣,遂道:“那就一兩二,這可是最高價了。”

  “好,謝謝掌櫃,以後一定常來往。”謝嬌娘終於笑了,爽快的把皮子卷了推過去。

  老掌櫃笑眯眯的招了小夥計把狼皮吊在牆邊架子上,轉身要拿銀兩給謝嬌娘,她卻開口請他付銅錢給自己。

  一千兩百文銅錢,足足裝了半筐子,比那狼皮沉多了,但謝家姊妹可是半點不嫌重,笑得如同兩朵花一樣。

  有了這些銅錢,謝嬌娘對於賣繡圖一事也沒那麼迫切了。

  她尋得慶安城內最有名氣的錦繡莊走了進去,春日換新裝,正是繡莊最忙碌的時候,小夥計高聲招呼了一聲,就繼續小跑著去替客人取綢緞了。

  謝嬌娘想了想,逮著小夥計空閒的時候,把裝著繡圖的布袋子連同十文錢塞了過去,請他得空時拿給管事看看,小夥計見有銅錢可賺,也就快的應下了。

  姊妹倆出了錦繡莊,進了雜貨鋪,買全了想要買的東西,花掉了一半的銅錢。

  待得出城時,謝嬌娘不經意地覷了眼包子攤,突然心頭一動,帶著大妹折進了旁邊一家肉鋪。

  一百文錢,買了三斤五花肉,外加七八根大骨。

  謝蕙娘心疼的跳腳,出了城門還對著大姊念叨道:“哎呀,這些錢都夠買兩塊布了,再替小妹做條裙子也好……”

  謝嬌娘被她念得頭疼,只能回她吐實道:“我買肉不是嘴饞,一來,小妹和娘都該補補身子。二來,那狼皮可是趙六爺送來的,咱們得了便宜,總要送點謝禮過去,太貴的買不起,我就琢磨著蒸點包子送去。”

  謝蕙娘這才知道自己誤會大姊了,臉紅應道:“還是大姊想得周全,剛才當我沒說。”

  謝嬌娘好笑的敲了她額頭一記,姊妹倆踩著漸漸西斜的陽光回家去了。

  何氏等得心急,好不易盼到兩個女兒回來,隨即被一桌子的東西晃花了眼,謝麗娘更是幾乎要撲上去抱著那些肉骨頭生啃,幸好謝嬌娘眼明手快的塞了包芝麻糖給她。

  雖然謝家的晚飯只添了把小白菜配饅頭吃,但因為熬了鍋骨頭湯,倒也顯得豐盛。

  這一晚,母女四個圍著桌子,難得嘗到了年後的第一頓肉味。

  窗外的春風因為夜晚的來臨,越發顯得悠閒自在。它悄悄地溜進謝家屋子裡轉了一圈,帶著肉香溜去了隔壁的院子,隔壁李家的娃兒嗅著味道,就不肯再吃飯,鬧著要吃肉。

  李大娘朝著兒子的屁股拍了一記,罵道;“吃肉、吃肉!你就知道吃,也不看你老子有沒有替你掙回一塊肉錢!”

  孩子的爹叫李老實,聽得這話,幾乎要把臉埋到碗裡,倒是李老太太很是氣惱兒媳婦罵兒子、打孫子,就道:“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孩子想吃,去隔壁討一碗就是了,以後再找機會還她們便是。”

  李大娘撇撇嘴,但看著躺在地上幹嚎的兒子,到底還是拿了個最大的陶碗往門外去。饞小子見狀,趕緊爬起來追了上去,只有李老實動了動嘴皮子,最後卻把頭低了下去。

  謝家四口這會兒已經吃完了晚飯,因為難得的飽足,都賴在桌邊話家常。

  李大娘母子沒敲門直接闖了進去,眼見謝家一派和樂模樣,屋裡又滿是肉香,眼底不禁閃過一抹嫉妒之色。

  她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哎呀,大妹子,你們這是剛吃完晚飯啊?剩沒剩點菜湯,替我盛一碗,我家孩子平時也沒特別貪嘴,今日卻嗅著你家的肉香犯傻呢。”

  說著話,她探頭往湯鍋裡探看,那模樣顯得特別隨意,好像此處是自家屋子一樣。

  何氏皺了眉頭,心裡自然不喜,但她因身子不好,無法時刻照看著女兒們,只盼著鄰里待幾個女兒好些,遂也隱忍慣了,不敢輕易得罪。

  “嫂子,家裡不過煮了點骨頭湯,沒做什麼葷菜。”

  “骨頭湯啊?”李大娘撇撇嘴,一臉嫌棄的模樣,“行啊,那就盛一碗吧。我就說你家窮得都快吃不上飯了,怎麼可能燉肉吃。”

  謝嬌娘沒來得及說什麼,謝蕙娘這火爆脾氣已經忍耐不住了,開口便道:“嫌我們家窮,那你上什麼門啊,那麼有錢就自己燉肉吃去,拿著碗來我家幹什麼!”

  李大娘被罵得掛不住面子,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惱道:“要你們家一碗湯怎麼了,左鄰右舍住著還這麼小氣,也不怕以後沒人願意跟你們家來往。”

  “不怕,我們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從沒想著厚臉皮到人家家裡要飯吃,還不知道羞恥。”謝嬌娘拿起桌上的陶碗,直接塞回她手裡,攆人道:“我家窮,大娘家裡富有,那就趕緊回去燉肉吧,我們保管不上門去討要!”

  “你、你……”

  李大娘氣得半死,正想再罵人,沒想到自家兒子卻心急的直接上桌扒湯鍋,一個用力過猛,打翻了整鍋湯,湯鍋更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湯水也撒了一地,謝麗娘當場心疼的哭了起來。

  李大娘心虛的扯回了兒子,嘀咕道:“不過是一鍋湯嘛,哭什麼,像摔了聚寶盆一樣。”

  聞言,謝蕙娘實在忍耐不住,直接抄起湯勺砸了過去。

  李大娘趁勢拉著兒子竄到謝家門外,眼見謝蕙娘打不著了,這才高聲扔了一句,“一家子窮鬼,不知道哪裡勾引了野男人才得了一口吃食,還真當我稀宇啊,哼,你們就別栽在我手上,否則我定把你們的醜事宣揚出去。”

  謝嬌娘正好追出來關門,聽得這話,回罵道:“留著這心思看看要再去誰家討飯吃吧,我們一家就是餓死,也不會像你這麼厚臉皮!”

  “哼,讓你嘴硬,先前跳河沒死成,還有臉在這莊裡進進出出,我要是你就直接死了算了,過幾個月官配個瘸腿瞎眼的光棍漢,有你受的!”李大娘罵得痛快,口水橫飛。

  謝嬌娘聽得有些愣怔,她畢竟是被動的吸收原主記憶,平日不去翻動,幾乎不會浮現,這會兒突然被李大娘挑開,某段讓她驚恐的記憶猛然湧現,一時間令她有些難以接受。

  謝蕙娘見大姊如此,以為她是被李大娘罵得傷心了,抄起院子角落的掃帚就要打人。

  李大娘到底理虧,嘴巴痛快了,就趕緊拎著闖禍的兒子躲回了自家屋內。

  “大姊,你沒事吧?”謝蕙娘氣得扔了掃帚,回過身,小心翼翼地詢回自家大姊。

  謝嬌娘回過神,皺眉問道:“她說的官配是什麼意思?”

  謝蕙娘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咽了一口口水,試探性的問道:“大姊,你真的忘了嗎?”

  “先前落水,我的腦子似乎燒到忘了很多事。”

  “這樣……大姊,你聽我說,”謝蕙娘見大姊神色不像是悲痛的模樣,這才稍稍放了心,道:“按規矩,年滿十六歲的女子就要成親,咱們家這情況……便一直沒人來向你提親。後來娘想找媒婆替你尋個好人家,但是你放心不下我們,就耽誤了……前陣子你又落水……”

  謝蕙娘生怕大姊傷心,說得極為含糊,但謝嬌娘想得了關鍵字眼,追問道:“若是十六歲還沒成親會怎麼辦,官配?”

  “對,縣裡會作主把你嫁給……那些沒成親的光棍,還會給一副小嫁妝。但是絕對不能官配!那些光棍不是瘸腿便是瞎眼,有些還賭錢喝酒,要真嫁給他們,怕是這輩子也完了!”謝蕙娘緊張地抓著大姊的袖子,扭頭望向隔壁李家,眼神裡滿是怨恨,“都是那個缺德的老婆子,平日欺負咱們家就算了,先前還上門要你嫁給她那病懨懨的侄子,娘不同意,她就到處敗壞你的名聲,害得沒人願意來提親。”

  謝嬌娘這會兒沒心思理會李家的碎嘴婆娘,她只關心自己必須嫁人的這件事。

  “我還有多久過生辰?”

  “啊,這你都忘了?”謝蕙娘瞪大了眼,應道:“今日是三月初五,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五,還有……一個月。”

  謝嬌娘倒抽一涼氣,也就是說,她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個合適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否則就要強制配給那些地痞光棍!

  原本以為家徒四壁、白手起家就是她最大的難題了,沒想到還藏了這麼個終極任務……謝嬌娘抬頭望向天空,很想對天豎起某根指頭,但她到底沒敢這麼做,萬老天爺一惱怒,再加些難度,她就徹底完蛋了。

  “你把桌子拾掇拾掇,我先……先回屋子睡了。”

  “好。”謝蕙娘小臉兒上滿是擔憂,還想勸幾句,卻見大姊已經進了屋子。

  她趕緊跑回堂屋,這事不好對娘親說,遂拉了小妹商量,姊妹倆決定一人半晚,死守大姊門外,絕對不能讓大姊再尋短見。

  謝嬌娘回屋後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望著天棚上的灰布條,不知哪裡鑽進來的夜風吹過,灰布條跟著飄搖,就像她這一刻的心情,動盪又忐忑。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寰人,根本不知道這裡有條這麼變態的催婚令。如今看來,發家致富什麼的都要靠後,先保證自己不被逼婚才是當務之急。

  但以謝家目前這個情形,就算她找到合適的物件嫁了,怕是也沒一個婆家能寬容兒媳婦整日往娘家跑,替娘家操心。

  若是有那種父母雙亡又行事大方寬和的男子就好了……

  “咦!”謝嬌娘靈光一閃,想起了某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可是不等她多想,屋門被人突然推開了,就見兩個妹妹一臉驚慌的闖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謝嬌娘驚得爬起床,就著月光隱約瞧見妹妹們的小臉有些尷尬的神色,猜到原委,哭笑不得的招呼兩人道:“你們兩個的小腦袋瓜裡到底想什麼呢,好好的日子,我可沒活夠。都過來,今晚跟大姊睡!”

  “好啊好啊!”

  謝麗娘第一個躥上床,謝蕙娘忸怩了一下也跟著湊了過去,姊妹三個橫了被子蓋在身上,合衣睡在一處,雖然誰沒多說什麼卻分外安心,很快便響起了細微的呼嚕聲。

  謝嬌娘睜開眼睛,輕手輕腳的替兩個妹妹蓋好被子,心裡感到一片安寧。

  即便再艱難也總要試一試,為了她自己,也為了這麼愛她的娘親和妹妹們……

  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

  隨著太陽在東山頭升起,小王莊又迎來一個晴好的春日。

  村頭謝家的院子裡,謝嬌娘正仔細揉著麵團,那微微有些泛黃的小麥粉,放在現代怕是沒人會多看一眼,但在這裡卻是極好的東西,不過兩斤,就花了她足足三十文,顯現她誠意十足。

  謝蕙娘背著筐子從院外進來,一手抹去額上的汗珠,脆聲向姊姊邀功道:“大姊,我摘了半筐薺菜,都是最嫩的,還帶了露珠呢!”

  “好啊,幫我摘洗乾淨再切碎,一會兒我好拌餡兒。”

  謝嬌娘抬手在大妹的鼻粱上刮了一記,眼見她並不知道自己多了一道白鼻樑,反倒笑嘻嘻的去忙碌,同蹲在灶堂前幫忙的謝麗娘對視一眼,兩人笑得如同偷了穀糧的老鼠。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裡就響起謝蕙娘的驚叫聲,“哎呀,大姊,你又欺負我!”

  謝嬌娘同謝麗娘這才大笑出聲。

  屋子裡的何氏一邊做針線一邊聽著三個閨女的笑鬧聲,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但是隨即想起昨日李大娘的咒駡,她又皺了眉頭。琢磨著是不是該再托人去找找媒婆……片刻分神的功夫,她那勤快的女兒們就把包好的餃子端上了桌。

  一家四口昨晚喝了大骨湯,早起又有薺菜豬肉餃子吃,都覺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夢裡一般。

  謝麗娘吃得太撐,肚子疼,嚷了聲,“娘,大姊,餃子太好吃了,以後我要一個月……不,一年吃一次!”

  謝嬌娘聽得心酸又好笑,趕緊替她揉揉肚子,嗔怪道:“小心積食,以後大姊賺了錢,每天都包餃子給你吃,讓你吃得看見餃子就跑。”

  “不會跑,不會跑。”謝麗娘搖頭,耳朵邊上的兩條小辮子跟著晃,惹得娘親和姊姊們都笑了起來。

  待得家裡拾掇乾淨,謝嬌娘算著時間,該是村裡務農的人都走了,這才端了特意留下的一盤餃子放進竹籃,逕自往村南走去。

  南山腳的趙家大院裡,相較於前幾日的空蕩冷清,如今已添置了幾個必要傢俱,只周遭依舊有些淩亂,顯然屋主未留心整理一事。

  趙建碩騎著馬回來,皺著眉頭掃了一圈,大步走到井水邊打了桶水出來,脫了甩薄的衣衫,痛快的洗了起來。

  謝嬌娘順著小路走到趙家大院前,眼見門戶開著,抬步走了進去,“請問有人……”後頭的話,她盡數吞了回去。

  陽光下,晶瑩的水珠掛在趙建碩寬闊的胸膛和堅實的臂膀上,濕漉漉的幾縷髮絲貼合在刀削一般的瞼龐上,越發顯得陽剛堅毅。

  “啊!”謝嬌娘忍不住驚呼一聲,紅著臉趕緊轉過身去。

  趙建碩顯然也很意外謝嬌娘的到訪,抬手扯了布巾胡亂抹去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衣衫,這才開口問道:“謝姑娘可是有事?”

  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好似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惹得她臉色更紅了,深深喘了一口氣再回過身去,卻又愣住了。

  此時背光的他,面孔略顯模糊,卻同她那原主記憶中的一幕驟然重合。

  “你……你是當日救我出水的人?”

  趙建碩眼底閃過一抹驚疑,可轉眼間就毫不在意的點了頭,“那日路過,順手而已。”

  謝嬌娘趕緊放下竹籃,低頭行禮,“多謝六爺當日救命之恩,小女子高熱昏睡,忘了很多事,沒能及時向六爺謝恩,實在是失禮至極。”

  少女半垂著頭,露出白晰瘦弱的脖頸,神情認真執著,一如當日老狼溝裡冒著命喪狼口的風險,仍執意帶回幾隻小豬的堅韌。

  但這會兒卻晃得趙建碩微微眯了眼,“不必多禮,舉手之勞。”

  謝嬌娘抬起頭,想了想,道:“沒想到六爺救了我兩回,今日上門來送的謝禮實在太過簡薄了,改日小女子一定另備厚禮。”

  趙建碩目光掃向她放在石碾上的竹籃,鼻端隱約嗅到一股香氣,突然說道:“我還沒用早飯。”

  “啊?”謝嬌娘聽得一愣,轉而反應過來,立刻俐落的以石碾當飯桌,一邊擺了餃子盤子和醋碟碗筷,一邊語帶歉意的道:“我家也沒什麼好東西,只包了些餃子送來。”

  趙建碩掃了一眼,就見深褐色的陶盤裡盛裝了二十幾顆白白胖胖的餃子,餃子皮裡隱約透著淺綠菜色,一旁的小碟子裡盛了淺淺的陳醋,其上橫放了一雙乾淨的竹筷。

  他沒多說什麼,洗了手,逕自坐到石碾旁,大口吃了起來。

  不好一直盯著他吃餃子,謝嬌娘遂替自己找了點兒活計,整理起院子裡的雜物。

  兩個醃鹹菜的小陶缸搬去背陰的牆角,洗衣的木盆和棒槌歸至井臺旁,幾捆樹枝則抱去了柴房,鐵鍋裡的七八個陶碗她也順手刷洗乾淨,整齊地擺放在木架子上。

  小小的身影同勤勞的蜜蜂一般,在院子裡轉來轉去,很快就讓一切變得整齊又規矩。若不是不方便進屋子,她甚至想把滿是木屑和淩亂樹葉的屋內也打掃一遍。

  待謝嬌娘直起微微泛酸的腰背,環視一周,終於滿意的露出了笑顏。

  扭頭,她直接對上了趙建碩深思的雙眸,霎時紅了臉,慌忙解釋道:“那個……六爺,我不是故意亂動你的東西,實在是看不得髒亂……呃,不是……”她有些無措,“總之是我冒犯了,我這就回去,家裡人還等著下田。”說著,她手忙腳亂的拾掇好碗筷,塞進籃子裡匆忙地跑了出去。

  目光緊追著謝嬌娘的身影,趙建碩沉默了良久,直至她消失在遠方地平線,這才起身去關院門,待得回頭,眼見院裡一切井井有條,他才知道一直以來這院子差了什麼。

  一個女主人。

  謝嬌娘匆匆抄了小路回家,總覺得背後好似有道目光,燒得她全身灼熱。不知道怎麼的,她想起了那陽光下掛著水珠的寬闊胸膛,於是臉色紅得更是厲害,羞得她幾乎是逃跑一樣的竄進了自家院子。

  謝蕙娘正在切豬草,突然被大姊嚇了一跳,差點切了手指,她不但沒受怕,反倒抄著菜刀跳起來,“大姊,你怎麼跑得這麼急,是不是遇到壞人了?”想起大姊之前跳河是因為被個痞子輕薄,她慌忙問著。

  謝嬌娘趕緊擺手,臉蛋越發的紅了,“沒有、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今日還沒喂小豬呢,所以走得急了些。”說罷,她趕緊忙著煮豬食。

  剛才她真是太冒失了,一定讓對方覺得她是個臉皮厚的了。平白無故闖進人家院子,還像自家一樣拾掇個沒完,這是剛巧沒有外人經過,萬一被有心人看見,她們家人可就不能抬頭做人了。

  不論什麼時代,女子總是不能丟了矜持,否則就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了。

  謝嬌娘懷著自己的心思,手裡做著活計,很快就到了傍晚。

  先前買的大骨和豬肉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最後一塊五花肉也被節儉的謝蕙娘扔進鹽罎子裡醃漬,等著以後榨油燉菜,於是謝家的晚飯又回復成往常的菜色,一盆野菜包穀糊,外加幾個大餅、一碟鹹菜條。

  謝麗娘的一雙大眼往桌上掃了一圈又一圈,雖然小嘴明顯吃得慢了,到底沒有吵著要吃肉。

  見小妹如此懂事,反倒讓謝嬌娘更心疼,於是開口道:“明日我進城去繡莊看看,若是有消息,興許還能得筆銀子,到時大姊再買肉給你吃。”

  聞言,謝麗娘欣喜得立刻就要跳起來,卻被謝蕙娘一個白眼瞪得老老實實坐了下來,小聲道:“我不想吃肉了,大姊留著錢置辦嫁妝吧。”

  一句話讓家裡娘兒四個沉默了,謝嬌娘的親事確實是火燒眉毛的急事,偏偏這事又急不得,畢竟是關乎女人一輩子幸福的大事……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拍了謝家院門,“請問謝家弟妹在嗎?”

  來人是個男子,這樣的夜晚,何氏一個寡婦不好出面,於是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倆一個取了菜刀藏在背後,一個則去開院門。

  就見門外站著村裡的一個鄉親,平日還算老實守分,姊妹倆偷偷鬆了氣,問道:“劉叔,這麼晚來我們家可是有事?我娘身子不好,喝了藥早早睡下了。”

  劉叔拍了腦袋一記,很是尷尬,方才一時順口便喊了謝家弟妹,倒是忘了夜晚上門有些不妥當,於是趕緊說道:“我今日進城去辦事,剛巧遇上錦繡莊的掌櫃,她聽說我是小王莊的人,就托我帶個口信給你,請你明日去錦繡莊一趟。”

  謝嬌娘猜是她那日留下的東西起了作用,歡喜至極,連連道謝。

  劉叔擺擺手,趕緊走了。

  謝蕙娘歡呼著一把抱住大姊,嚷道:“大姊,是不是那繡圖賣錢了?咱們是不是有錢置辦嫁了?咱們過兩天就讓娘尋個媒婆上門,趕緊找個好人家,你就不用配給光棍了。”

  謝嬌娘聽得咧嘴,卻是狠狠敲了大妹一記,歎氣道:“成親哪有那麼容易,要跟沒見過面的人過一輩子,萬一對方人品不好怎麼辦?這事先放一邊,明日我去一趟錦繡莊,回來再說。”

  “呀,大姊害羞了,昨晚你作夢還說要找個沒有公婆的呢……”

  “不許你胡說,原本還想進城替你做套新裙子,你要是再這麼胡言亂語,我可不買了!”

  “哎呀,大姊,我昨晚一定是聽錯了……”

  姊妹倆心情大好,低聲說笑著進屋去了,兩人都沒留意到院門外的大樹後頭,站了個魁梧的身影。

  沒有公婆在堂,最好還見過面,互相有所熟悉嗎?

  這麼說,他倒是很適合的人選。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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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3: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娶我可好?】

  作為慶安城裡數一數二的繡莊,錦繡莊的生意很是興隆,平日店內人來人往,多半是小夥計招呼,只有貴客才會由女掌櫃佟娘子出面。

  不過今日錦繡莊剛剛開門,一身水藍色紗裙的佟娘子就守在了鋪子裡,小夥計不明所以,只是更仔細地擦抹灰塵、整理布匹,心裡猜測著究竟是哪個貴客將登門造訪。

  結果,等來的卻是個穿著寒酸的農家姑娘。

  謝嬌娘已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裙來,哪裡想到在小夥計的眼裡還是如此寒酸。

  不過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昨晚她翻來覆去沒睡好,都是為了今日這場小買賣,說不定家裡以後就靠錦繡莊吃飯了……

  這般想著,她對女掌櫃笑得越發燦爛,行禮也越發誠懇。

  “掌櫃的,我是小王莊的謝嬌娘,昨晚有鄉親捎口信,說您邀請我來錦繡莊一趟。”

  佟娘子見她如此知禮,心生好感,一把拉她進門,笑道:“哎呀,你可來了,這一早我就盼著呢!”說著,她領謝嬌娘直接去了後院。

  早有小夥計上了茶水點心,謝嬌娘早起趕路,家裡的飯菜實在不能飽腹,這會兒有些口渴,就端起茶水喝了一杯,又取了兩塊金黃色的小米糕墊墊胃。

  這舉止若是放在外人眼中,怕是要笑話農家姑娘不懂禮節,然而佟娘子也是農家出身、不以為忤,拉著謝嬌娘問了幾句,聽得她同自己一樣也是家中長女,須奉養病重娘親和照顧妹妹們,就越發覺得親近了三分。

  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取了那日謝嬌娘留下的繡圖和一個布料粗劣的荷包,問道:“嬌娘,這可是你留下的?說起來,我也做了多年繡娘,經手繡圖無數,但還是第一這見到如此逼真的蝴蝶,你這繡圖是不是有些名堂?”

  謝嬌娘喜歡她這直爽的性子,應道:“佟掌櫃真是好眼力,這繡圖是我以一種特殊畫技完成的,說實話有些費功夫,但只要按照這繡圖繡花樣,幾可亂真。我家沒有上好布料,繡線顏色也短缺,即便如此,我娘繡的這只蝴蝶也幾乎要從荷包上飛出來,可見若是換了大幅繡圖,繡成屏風或者幔帳,那情景栩栩如生,定然會讓人大吃一驚。”

  不得不說,她這話十分有煽動性,佟娘子是個生意人,自然清楚這個中的好處,頓時聽得手指纏著帕子,一臉激動。

  “這繡圖……你是打算賣?”

  “對,我們姊妹的女紅不好,我娘的身子也熬不住,就想著專畫繡圖,得些銀兩幫襯家用。”

  謝嬌娘說得實在,佟娘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索性直接道:“既然你把東西送來我這,那就是看好我們這錦繡莊。說實話,你這繡圖確實不錯,我收了!不過咱們們有言在先,你只能賣我這一家,至於價格嘛……你開個價吧!”

  謝嬌娘猜到她是打算獨佔市場,一旦這些繡圖變成成品,這慶安城以後怕是沒有哪家繡莊能同錦繡莊比肩了。

  “畫這繡圖有些講究,顏料越齊全,越容易畫出層次感,東西也就越逼真,所以筆墨顏料所費頗多,若是只賣你家,那……一尺見方的圖,我取一兩銀子,小圖一律五百文,若是超過一尺,須提前同我說,再另行商量價格。”

  “好,你真是好姑娘,以後叫我佟姊吧,姊承你這個情。”這價位可比佟娘子心裡猜測的要低一些,所以她越發歡喜了,嚷道:“你是不是又帶了些繡圖來?趕緊拿出來看看。”

  謝嬌娘果然從竹筐裡尋了一個油紙封好的四方袋子,小心掏出她前幾日精心畫制的繡圖,一尺見方有三幅,小圖多一些,足有七幅。

  佟娘子愛不釋手的挨個看了遍,末了,嘴巴都闔不攏了。

  她乾脆喊夥計拿了十兩銀子進來,笑道:“大圖三兩,小圖三兩五,總共六兩五,其餘三兩五做訂金。咱們府尹家裡的老夫人預備做六十大壽,我正愁沒什麼好東西送上去,不如你替我畫幅“麻姑獻壽”,要三尺見方。”

  謝嬌娘接過那袋沉甸甸的銀兩,激動的心臟怦怦直跳。

  自她重生,經手最多銀兩的就是賣狼皮那回,如今她憑藉著自己的本事居然足足賺了七兩銀子!七兩銀子夠買什麼?一家四口一年的糧食、娘親的藥湯、兩個妹妹的新衣裳……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不會突然把畫技忘得一乾二淨,那麼以後家裡就會有一筆穩定的收入了。

  “謝謝,謝謝侈姊。”

  佟娘子見謝嬌娘嘴唇都在哆嗦,心裡憐惜,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是個懂事的姑娘,有這份本事在,以後好日子長著。趕緊替家裡添些東西吧,也別忘了買紙筆顏料,那幅“麻姑獻壽”早些送來,我這裡等著開工。”

  “好,佟姊放心,明日……不,後日,後日我一定送來。”

  “也別太著急,畫好第一。”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謝嬌娘就要告辭,佟娘子親自送她門前邊,又讓小夥計包了兩包點心給她,這才甘休。

  謝嬌娘真心誠意的道謝,待得出了錦繡莊門口,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再抬頭望向天空,只覺得陽光更暖了,天更藍了,她心底的大石頭終於搬開了……

  于此同時,趙建碩正好牽著馬經過錦繡莊,瞥見謝嬌娘滿足的笑容。

  沐浴著春日陽光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這一刻嘴角掛著的笑容有多溫暖,讓人忍不住跟著揚起嘴角。

  昨日謝嬌娘離開後,趙建碩突然覺得家裡有些空蕩,缺了很多東西,特別是灶間,沒有煙火氣就罷了,連柴米油鹽都缺,怎麼看都有些古怪,於是今日就進城來逛逛,卻不想遇到了她。

  難道,二哥說的那場屬於他的緣分,就落在這姑娘身上?

  他略微思索了下,拍了拍一旁的黑馬,“墨玉,以後你怕是要受苦了。”

  黑馬很是不滿的打了個響鼻,張著大眼望著主子,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惜它的主子卻沒有任何解釋,直接牽著它拐去了後街……

  謝嬌娘得了銀兩,忽然覺得入眼之物皆為家中所缺少的,於是她直接從街頭橫掃到街尾,光布料就買了蓮花青、碧水藍、柳綠和月牙白四種,足夠她們娘兒四個一人一身新衣裙,外加兩套新裡衣了。

  她接著上雜貨鋪添了細面、粳米、油鹽醬醋茶,外加大小盤子碗筷、一口小鐵鍋、一把菜刀,再到肉鋪捎帶上一大塊五花肉、豬頭,外加一大包的肉骨頭。臨走又拐去了書畫鋪子,這一次她可是下了狠心,買了上好紙張和顏料,喜得那位掌櫃眉眼笑。

  花錢時候爽快,可等到要回家時,謝嬌娘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傻,原因無它,實在是東西太多了,不說別的,光粳米就有三十斤,細面也有二十斤,素油一罎子……她就一個人、一雙手,怎麼提得動。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心裡的哀嚎,就聽身後突然有人招呼道:“謝姑娘!”

  謝嬌娘嚇了一跳,回身望去,只見一身青衣的趙建碩牽著他那匹黑馬站在不遠處,黑馬的後頭還套了輛新馬車。許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負擔”,它焦躁的刨著蹄子,好似隨時要把馬車甩掉一般。

  可惜,它的韁繩被主子緊緊握在手裡,根本掙不開。

  不等謝嬌娘回神,趙建碩就又開了口:“你這是要回莊裡?”

  謝嬌娘愣愣地點頭。

  趙建碩上前,直接拎了糧食和雜物往車上放。

  “不,不……”

  謝嬌娘下意識要拒絕,不想那黑馬提前造反,抬起蹄子就要跑。

  趙建碩好似腦後長了眼睛,回身往黑馬的鼻樑就是一巴掌,黑馬吃痛,立刻老老實實地站好,安分得好似方才謝嬌娘眼花了。

  “怎麼,你還有事沒辦完?”

  謝嬌娘聽得趙建碩的問句,趕緊偷偷咽下口水,應道:“沒有,謝謝六爺順路捎我回去。”說罷,她乖乖地爬上了馬車,同那堆柴米油鹽作伴去了。

  趙建碩眼底閃過一抹笑意,緊繃的臉龐霎時放鬆了下來。他翻身上車,手裡的韁繩一扯,黑馬就順著青石路走著,慢悠悠地出了城。

  這會兒的陽光比方才還要燦爛許多,暖洋洋的陽光灑在黑馬身上,讓它的焦躁也消退許多。

  路旁的田野裡已有穀物幼苗冒了出來,雖然只有幾片吐子,細細嫩嫩的脆弱至極,卻蘊含了無盡的希望。

  謝嬌娘原本坐在車裡,見外頭景色如此迷人,忍不住挪到另一側車轅坐了下來,兩條腿在車板下晃悠著,很是自在。

  趙建碩手裡的鞭子不自覺地慢了下來,醉人的春風在兩人之間調皮的流動,吹起他的衣角,也拂過她的髮絲。

  謝嬌娘自覺這麼沉默有些尷尬,於是沒話找話的問道:“六爺,您這匹馬真是健壯,可有名字?”

  “墨玉。”他淡淡應著,望向黑馬的眼眸底閃過一抹溫柔之色,“同我在戰場上一起廝殺過的夥伴。”

  無論什麼時候,保家衛國之人都分外得人敬重,聽他這麼一說,謝嬌娘趕緊收起了玩笑之意,“真是一匹好馬。”

  趙建碩點頭,接著說起戰場之事。

  他自記事起就是個孤兒,後來被收養,師傅教導他文韜武略、權謀和殺人的功夫,卻從來沒有機會同女子接觸,是以不知道女子膽小,生性就怕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此刻得了個聽他說話的人兒,竟有些欲罷不能。

  謝嬌娘忍了又忍,對那些殘肢斷臂、動輒死傷無數的戰事,當真是半點也不感興趣!可惜她又不好出言提醒,只能勉強自己姑且聽著。

  好不容易讓她捱到了小王莊外,她立刻打斷道:“啊,六爺,村裡人多嘴雜,我先進車裡去了。”

  “喔。”趙建碩神色裡添了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這些熱血往事怎麼不得她喜歡,但他也沒多問,只是穩穩地驅馬進莊。

  馬車停在了謝家外,守在門口的謝麗娘聽得聲響,以為是大姊回來了,歡喜的迎了出去,卻發現門外是輛馬車,不免有些失望。

  她正想轉身回屋,卻見大姊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喜得她扯開嗓子嚷道:“娘,二姊,大姊回來了。”

  謝蕙娘從灶間出來,笑著嗔怪道:“喊什麼,大姊不會忘了你的芝麻糖的!”

  這話令謝麗娘紅了臉,跺腳道:“二姊冤枉我,我才不是為了芝麻糖。”

  說話間,謝蕙娘走到了門口,見門外停了輛馬車,還有幫忙往下搬柴米油鹽的趙建碩,頓時一愣,轉而跑去大姊身邊,小聲道:“大姊,你回來了。”

  謝嬌娘點頭,猜到她是好奇自己怎麼坐了趙建碩的馬車回來,但這會兒也不好說,只道:“快把東西搬進去。”

  謝蕙娘和謝麗娘這才看見滿地的雜貨,驚喜地趕緊往家裡搬。

  謝嬌娘轉向趙建碩客氣地道謝,“六爺,謝謝你捎帶我回來,否則這麼多東西,我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家。”

  “不客氣。”趙建碩點頭,扯了韁繩就要離開,無奈黑馬許是餓了,貪戀謝家牆頭的幾根嫩草,任憑他怎麼扯也無動於衷。

  這麼一耽擱,謝嬌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開口就是一句,“已經晌午了,六爺留下吃頓便飯吧?”

  話一出口,她立刻紅了臉,正想把話收回時,就見對方點了頭——

  “好,勞煩了。”

  說罷,他抬腳就進了院門,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謝嬌娘。

  掠拌山野菜、辣炒回鍋肉、小白菜肉絲湯,外加一盤子白麵餅。

  匆忙之間,謝嬌娘實在準備不出什麼豐盛的席面宴請趙建碩,但即便如此,這樣的菜色也是謝家多年難得一見的了。

  謝麗娘先前還對趙建碩感到好奇,但她到底是個孩子,肚子一餓,便把心思全放在了肉和麵餅上,倒是謝蕙娘的眼珠子在趙建碩和謝嬌娘之間移來移去,很有幾分探究的意思。

  何氏則激動的直替趙建碩夾菜,話裡話外總是探問他的家底,這讓謝嬌娘臉紅得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萬分後悔方才為什麼多嘴留他用膳。

  萬一他以為自己嫁不出去,故而藉機接近他怎麼辦?雖然她急於尋家婆,他這人也實在不錯,但她畢竟是個女子,不至於如此不要臉面。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了飯,趙建碩扯了鬧脾氣的黑馬,在隔壁李大娘一家膽怯又好奇的目光下,回了趙家大院。

  待他前腳剛走,謝嬌娘立刻發飆,“娘,咱們家還有一張桌子,為什麼不分開吃啊?您還問他那麼多問題,萬一……萬一……”

  “萬一什麼?”何氏怎麼會不知道女兒害羞,卻是歎氣道:“娘是為了你好,你先別管,娘心裡有數。”

  謝蕙娘生怕娘和大姊吵架,趕緊向小妹使了個眼色。

  謝麗娘聰明,立刻跑去抱了謝嬌娘的胳膊,“大姊,你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回來?有我的芝麻糖嗎?”

  果然,謝嬌娘被小妹一鬧,立刻想起了今日的大喜事,趕緊道:“當然買了,還有兩包點心呢!那錦繡莊的佟掌櫃為人很不錯,不但給了高價,就連點心也是她送的。”

  謝蕙娘到底懂事一些,不像小妹那麼貪吃,比起吃食,她更關心家裡的生計,趕緊問道:“那些繡圖賣了幾百文錢?”

  謝嬌娘聽得好笑,把懷裡的棉布小錢袋掏了出來,嘩啦啦的倒出幾錠銀兩,外加一小堆銅錢。

  何氏同兩個小女兒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驚得抬頭望向她,神色裡很有幾分懷疑她打劫了錢莊的意思。

  謝嬌娘這下笑得更是得意,“佟掌櫃很滿意那些繡圖呢,一幅一尺見方的大圖給了一兩銀子,小尺寸的也有五百文,另外她還訂了一幅繡圖,總共給了十兩銀子。”

  “十兩!”

  謝家的房頂差點被何氏娘兒三個的嗓門給掀了,她們都猜到謝嬌娘有新主意,卻不知道這主意居然是條通天財路,不過幾幅繡圖,竟是五畝良田、一年的收成啊……

  “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謝嬌娘留下銅錢,把碎銀子往娘親跟前一推,“娘,這銀子你留著,將來好替蕙娘和麗娘置辦嫁妝。”

  “你這個死丫頭!”何氏突然發了火,“十兩銀子,你怎麼花得就剩這麼一點了,這銀子足夠替你自己尋個好夫家了,任誰都會高看你一眼。”

  謝嬌娘卻是不屑,“娘,就算我因此尋到夫家,我也不敢嫁啊,萬一銀兩用完了,我豈不是要吃苦受氣?”

  “你、你……”

  何氏氣得厲害,謝嬌娘卻抱了一大堆東西,拉了兩個妹妹就往自己的屋裡跑,琢磨著替一家人裁剪新衣裳,留下何氏是笑也不成,哭也不是。

  何氏感歎,自從大女兒死裡逃生,脾氣就倔強許多,雖然有主見是件好事,但如今看來又太有主見了,說不得她的親事還要她這個做娘的來操心。

  她倏地想起方才的趙建碩,雖然那人沉默寡言,卻是個身強體健的,家裡又有房有田地,實在是個上好的人選……

  第二日一早,一鍋大骨湯煮面疙瘩,吃得謝家一家四口都心滿意足。

  當然主要原因是她們家有了一筆長久又豐厚的收入,手上也寬裕,灶間的粳米和細面更是不缺,日子自然過得歡快起來。

  何氏盤算著,等閨女們出門去了田裡,她得辦件正事。

  可是不等謝嬌娘帶著妹妹們踏出門檻,就有一個穿了銀紅衣裙、頭上簪了花的老婆子上門,對方見謝家姊妹都在,那一雙眼睛亮得駭人,上前抓了謝嬌娘的手就說開了。

  “哎喲,這位就是嬌娘吧,真是生得好模樣,這身形也好,別說……”老婆子掩嘴一笑,“就是我這老婆子看著也喜歡啊!”

  她的話說一半、留一半,聽得謝家姊妹是一頭霧水,但瞧她這一身打扮,外加熏人的香粉味道,倒是讓謝嬌娘靈光一閃。

  娘親的速度不會這麼快吧,昨日才盤算,今日就請媒婆上門了。

  何氏從屋裡出來,請那老婆子坐下,對方報了名號,果然是個媒婆。

  事關自己的一輩子,謝嬌娘藉口替客人沖茶水,鑽進了灶間偷聽。

  可是才把水倒進鐵鍋裡,沒等她添柴火,就聽到屋裡起了爭執。

  “你給我滾!我們謝家閨女就是死絕了,也不會給人家做妾!”

  何氏一手扶著桌子,臉色蒼白得怕人,顯見是氣急了。

  陳婆子也有些惱怒,但仍試圖勸說道:“大妹子,人家白少爺可是願意給十兩銀子的聘禮呢,你用這十兩銀子添一畝良田多好,就算不買地,替家裡兩個小丫頭添嫁妝也好啊,總不能讓她們也配了光棍吧。”

  白少爺?謝嬌娘覺得這稱謂極為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倒是謝蕙娘拎了菜刀出場了,“砍死你個黑心腸的老婆子!我大姊就是嫁光棍,也不嫁那個斷子絕孫的地痞!滾,趕緊滾!”

  陳婆子嚇得沖出屋外,謝蕙娘追著她滿院子跑,陳婆子瞎跑一陣才猛地想起還有院門這逃生的絕佳之處,是趕緊竄了出去,謝蕙娘想追出去,卻被何氏拉住了。

  見狀,陳婆子停下腳步,看了看旁邊幾家探頭探腦看熱鬧的村民,頓時又壯了膽子,梗著脖子罵道:“老娘上門來提親是看得起你們,不過是個被我們白少爺摸過的小妾命,還當自己是個乾淨的大姑娘呢,呸!不跟著我們白少爺,你就等著配光棍吧!”

  “你再給我說遍!”謝蕙娘眼睛都紅了,正想追上前,這一次卻是被謝嬌娘拉住了。

  謝嬌娘緩步走到院門前,高聲道:“我們謝家女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做人家屋裡的小妾,更何況還是德行有缺、註定斷子絕孫的地痞!今日就算了,念你年紀大,若是再有下次,我謝嬌娘拼著不要命,也要拖你去見閻王爺,省得你這黑心肝的媒婆壞了多少姑娘家的後半輩子!”

  陳婆子還想回嘴,謝家前院的張嫂子已經趴在木柵欄上喊開了,“這不是陳婆子嗎,怎麼,在城裡的名聲壞了,就跑我們鄉下來蒙人了?城裡劉家不抓你送衙門了?聽說他家的閨女被你害慘了,相公有花柳病呢!”

  陳婆子聽得心虛,眼珠子轉了幾轉,最後狠狠呸了謝家院門一口,便腳底抹油溜了。

  “謝嫂子幫忙!”謝嬌娘同張嫂子行禮道謝。

  張嫂子趕緊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不過是提醒幾句罷了。這陳婆子可不是個好東西,為了那幾百文的謝媒錢,兩頭瞞的壞事沒少做,早就壞了名聲了。”

  謝嬌娘同她又閒話幾句,這才關了院門,回身就見何氏臉上淌滿了淚。

  “都怪我這病秧子,拖累了你們,若是我死了,你們——”

  “若是娘死了,我們姊妹三個早就不知道被人賣到哪個骯髒地方去了。所以,娘要好好活著,好日子在後邊呢。”謝嬌娘一口打斷她的話,不願她自怨自憐,往死路上多想。

  謝蕙娘與謝麗娘也紅了眼圈,兩人扶了娘親回屋。

  其實謝嬌娘沒有表面顯現得那麼平靜,肺都快氣炸了!

  “蕙娘,你們好好陪著娘,我出去走一圈就回來!”她的心裡實在暴躁如雷,高聲朝屋裡喊了一聲就開門出去了。

  “呀,大姊,你去哪裡啊?”謝蕙娘聽得動靜從屋裡跑出來,卻已不見大姊的影子。

  小王莊外的小河,起源於附近一座大山的幾道泉水彙聚一處。若是雨季,偶爾有些小氾濫,但也算不得兇險;平日則是清澈又平靜,是村裡婦人洗衣服,或者男人飲牲口的絕佳之地。

  謝嬌娘遠遠看著石橋邊又聚了七八個婦人,實在不願意湊到跟前讓人說閒話,於是順著河流往上游走,越走越幽靜,倒是讓耳根子清淨了。

  她尋了一塊水邊的大石頭坐下,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往水裡扔石頭,眼見陽光燦爛,鳥雀自由自在地在山林裡穿梭飛翔,忍不住心生羨慕。

  “哎,我要是一隻鳥該有多好!”

  好似感受到了她的心煩哀傷,一顆馬頭從她肩後伸了過來,輕輕打了個響鼻,又蹭了蹭她的瞼頰。

  謝嬌娘怕癢,忍不住笑道:“哎呀,別蹭我!”

  說罷,她要伸手去拍那馬頭,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事有不對,驚叫著起身,可那大石頭長有青苔,她猛地腳底一滑,就要落下水去。

  “啊——”

  眼見謝嬌娘就要一頭栽進河水裡,一隻大手好似憑空出現一般,直接攬了她的腰,並將她帶下了大石頭。

  怦怦!

  謝嬌娘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她努力平復了半晌,卻發現心跳依舊響個不停,這才發現自己正倚在他人的胸前,驚得她慌忙推開那人。

  “別動!”

  趙建碩掃了一眼懷裡姑娘的窘迫模樣,眼底閃過一抹笑意,腳下卻是轉了半圈,輕鬆地把她帶回了岸邊,這才放開她。

  謝嬌娘一手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倏地想起方才的肌膚之親,不禁漲紅了臉,道:“謝謝六爺……”

  “不謝,是墨玉突然驚了你。”

  趙建碩朝黑馬的鼻樑拍了一下,黑馬無辜極了,若是它會說話,一定會拆穿它是被主子驅趕過來的這一真相。

  可惜,謝嬌娘並不知道真相,只捏著衣襟,低垂著頭:道:“也還是要謝謝六爺,否則我就又掉進水裡了。”

  趙建碩想起初見她時,一個剛剛溺水獲救的姑娘,臉色白得如同宣紙般,儘管意識不清,卻仍是一再叮嚀他別告訴她的家裡人……那份為他人著想的貼心,讓他莫名地心疼。

  “怕水就少來河邊。”突然湧上心頭的複雜情感,讓趙建碩破天荒的感到心慌,扔下一句話,他扯過黑馬就要離開。

  謝嬌娘抬起頭,眼見那總是在關鍵時刻庇護自己的人就要離開,她想都沒想的開冂喊道;“六爺,等一下。”

  聞聲,趙建碩扭頭望過來,燦爛的日陽照得河水波光粼粼,也映得謝嬌娘的神色有幾分決絕和渴盼。

  “何事?”

  “六爺可有訂親?”

  “並無。”

  “那六爺娶我可好?”

  “好。”

  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回應,謝嬌娘無意識地張著小嘴,腦子裡嗡嗡作響。

  她方才是主動求婚了?同一個才見過幾面的男子?

  趙建碩也是瞬間怔忡,不過轉而唇角漾出一抹笑,那笑容甚至越來越燦爛,原本冷硬的臉龐也因為這笑,顯得平易近人許多。

  “早些回家,等我消息。”

  “喔。”她愣愣地應了下來,直到一人一馬都消失在樹林裡,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我真是瘋了!居然向他求婚,我向他求婚了!”謝嬌娘扯著自己的辮子原地團團轉,“這可怎麼辦?以後可沒臉做人了!怎麼辦?怎麼辦?”

  謝嬌娘轉了不知道多久,最後蹲在河邊狠狠地洗了兩把臉,這才帶著一顆忐忑的心回家。

  “我一定是瘋了,瘋了!”

  調皮的風悄悄把這奇特姑娘的嘮叨送回了河岸,讓那並未走遠的男子笑得眉眼越發柔和,他將手裡的一顆石子丟出,激出十幾個水花,乍然打破一片安寧……

  “大姊,你跑來河邊想幹麼?”謝蕙娘在橋頭尋到了自家大姊,以為大姊又要尋短見了,嚇得臉色煞白。

  謝嬌娘卻因那關鍵字而想起某人火熱的胸膛,很是鄙夷了下自己的色心,又怕被大妹看破心事,趕緊邊扯著她往家的方向走,邊道:“你著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不過出去轉轉,能有什麼事。”

  聽大姊這麼說,謝蕙娘總算放心了,可她還有件鬧心的事得處理,“大姊,娘好像被氣到了,又咳了起來。”

  “真的?走,去看看。”

  謝嬌娘擔心娘親的病況,加快了腳步,才剛進家,便見何氏捂著嘴咳嗽,只差沒把肺給咳出來。

  看樣子,她不進城抓藥是不成了。

  先前有大夫留了藥方,還算對症,但謝家太窮,這藥湯不過是隔三差五喝一次,一直沒能根治何氏的咳疾,如今謝嬌娘有能力讓謝家過得更好,遂趕緊囑咐謝蕙娘做飯,自己則回屋趕制那幅“麻姑獻壽”。

  待得吃了飯,她便直接進城送繡圖,匆匆抓了幾副藥就回家,熬了藥讓娘親服用。

  這般忙碌下來,待謝嬌娘終於爬上床休息時,雙腿已累得像灌了鉛般,別說想什麼心事,就連更衣都來不及,沾枕即睡。

  而在她酣睡的同時,慶安城裡最熱鬧的怡紅院後巷裡,某個人正痛苦的蜷縮著,雖然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胯間的一隻大腳慢慢收回,並嫌棄的往一旁的石頭牆上蹭了蹭,這才踩著慢悠悠的步履,如同日落扛著鋤頭歸家的農人般,自在的走遠了。

  偶爾院落門口高掛的幾盞燈籠,映出那人的身影,高大又魁梧……

  翌日一早,城西白家的獨苗,紈絝地痞白少爺被人廢了子孫根的消息傳遍了整座慶安城,外加周邊十裡八鄉,人人拍手稱快。

  暗自猜測白少爺到底是得罪了哪路殺神,或是哪個大俠路見不平,直接幫府城人民拔除了毒瘤。

  不說白家如何,這頭謝嬌娘還不知道某人幫她來了個“一語成讖”,甫睡醒起床,瞧見自己衣角沾染的青苔,這才想起她昨日同趙建碩求婚的驚人事實。

  於是這一日,謝嬌娘的神魂就如同終於放飛的籠中鳥,不知道跑哪裡逍遙去了。

  謝蕙娘瞧著謝嬌娘手上的那把菜刀第三次往手上招呼,擔心大姊把自己變成了殘疾,趕緊將活計接了過去,一邊手起刀落的切著豬草,一邊問道:“大姊,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誰說了閒話,氣到你了?”

  “沒有沒有!”謝嬌娘突地臉紅,趕緊擺了擺手,卻是惹得大妹更懷疑。

  她只好推說要畫繡圖,在屋裡躲了一日。

  偶爾她抬頭往窗外探看,就是不見那人上門,心裡不禁又焦灼了起來。

  這一夜,謝嬌娘身的床鋪再次化身煎鍋,烙得她是翻來覆去,差點冒了煙。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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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4: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天作之合】

  隔天謝蕙娘見謝嬌娘掛著黑眼圈,同讓人家打了兩拳沒什麼區別,於是逮了個送藥的機會跑去找何氏。

  “娘,大姊這幾日有些不對勁,是不是那個白家地痞又找來了?”謝蕙娘略一思忖,道:“不如讓大姊進山藏幾日?我記得山上有個村裡人打獵時住的小屋,就是地痞不來,許也能躲過官配。”

  何氏喝了藥湯,聽得女兒的幼稚言語,心裡比口中更苦澀。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

  “你別惦記著這事,只須看好你大姊,別讓她尋了短見,其他的事……娘心裡有數。”她今日就去尋王三叔,就算跪著求他,也要讓他替大女兒在村裡尋個婆家。

  見娘親似乎已有主意,謝蕙娘也就不再多問了,收拾了藥湯碗就要出去準備午飯,不想院門卻被敲響了,遂轉而去開院門。

  就見門外站了個銀紅衫裙的婆子,頭上同陳婆子一般簪了花,謝蕙娘立刻機警地尋了掃帚要趕人。

  那婆子眼見不好,趕緊開口解釋道:“姑娘不要誤會,我不是來為白少爺提親的!”婆子是個白胖愛笑的,笑眯眯地道:“嬸子知道先前的事,你別怕,我來你們家真是為了一件好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謝蕙娘瞧對方似乎真無歹念,遂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來我家有什麼事?”

  “我是慶安城城東的劉三娘,來替你姊姊尋個好婆家的。”

  謝蕙娘還要說什麼,聽到外頭動靜的何氏已經趕到兩人跟前。病弱的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扯了女兒手裡的掃帚扔到了一邊,一臉驚喜的向劉三娘問道:“劉大姊,您怎麼來了?可是……”

  “哈哈,大妹子別急,我上門也是受人之托,自然是好事!我劉三娘在咱們府城裡也算有些名頭,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趕緊進屋裡坐。”

  何氏親自領著劉三娘進屋,聞得消息的謝嬌娘則在灶間急得團團轉,一時猜測著是趙建碩請了這媒婆,一時又怕自己弄錯失望,忐忑得恨不得把手裡的衣角扯碎。

  後來她到底忍耐不住,藉故端茶水進屋,就見娘親抹著眼淚,拉著劉三娘的手哽咽道——

  “好姊姊,你也知道我這命苦啊……家裡就這麼三個閨女,都孝順又懂事,就是受我拖累了……我就盼著她們都有個好人家,日後我就算身在九泉也瞑目了。”

  “大妹子可別這麼說,這日子眼見就要好起來了,你的福氣啊,在後邊呢!”

  “我是怕啊,我是個病秧子,她們又沒爹,萬一那個姓白的欺負到跟前,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始終是她心底的一個結,教她如何安心。

  不想,劉三娘卻扔了一枚大爆竹。

  “哎呀,你們一家還不知道嗎?以後可不用害怕那姓白的再來招惹你家嬌娘了。不知道是哪路大俠,許是見那姓白的不順眼,直接讓他,呃……”劉三娘朝屋外掃了一眼,確認沒人,這才低聲說道:“直接讓他斷子絕孫了,城裡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暗地裡歡喜呢……”

  “真的?太好了,活該!真是老天有眼啊!”何氏恨不得拍手大笑,末了,她抹了抹眼淚,“我們家嬌娘可被他害慘了,真是罪有應得!”

  “可不是嗎!”劉三娘原就讓人覺得親切,這會兒更是拍著何氏的後背,一副好姊妹的模樣。

  謝嬌娘生怕單純的娘親被人幾句話就哄去了太多底細,趕緊插話道:“娘,請嬸子喝杯茶吧,嬸子遠路趕來,一定口渴了。”

  “喔,是、是,瞧我,說起閒話就沒完沒了……”何氏說著,就要把早準備好的紅紙推給劉三娘。

  見狀,謝嬌娘臉色一變,抬手按下,問道:“娘,這是……”

  不等何氏解釋,劉三娘倒是先笑了,扯了謝嬌娘在一旁坐下,這才說道:“我聽說你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不同你說清楚,這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拿走,畢竟是姑娘家一輩子的大事。我今日上門,是替南山腳下那趙家大院的趙六爺來提親的,他啊,無父無母,年紀二十有三,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紀大的夫君會疼人,況且家裡有田有院子,余錢想必也不少……”

  後頭的話,謝嬌娘其實沒聽進去多少,只聽得是趙建碩來提親,就去了心裡的忐忑,多了分羞澀,趕緊起身尋了個藉口道:“灶堂上還燒著水,這事娘做主就行了。”

  說完,她就逃跑一般的往外頭走去,留下劉三娘同何氏都是笑得不行。

  “哎呀,這丫頭害羞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劉三娘便拿了八字匆匆告辭。

  許是知道謝嬌娘馬上就到了官配的年紀,趙建碩那裡也催得急,日頭西斜時候,劉三娘又來到了謝家。

  “兩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合,說咱們家嬌娘是旺家旺子的命格呢!趙六爺可真是好福氣,以後可要開枝散葉,紮根在咱們這兒了。”劉三娘笑開了,畢竟這謝媒錢幾乎是板上釘釘,一定能拿到手了。

  何氏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拿了一大把銅錢塞給劉三娘,並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三娘一個勁的點頭,笑道:“你放心,這事我曉得。老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回家好過年,誰不盼著家裡早些有個婆娘做頓飯菜呢,你就安心替嬌娘準備嫁妝吧!”

  聽她這麼一說,何氏總算放心了些,待得送走劉三娘,她將三個女兒都喊到跟前,可沒等著說話,她的眼淚便像雨點般落下。

  謝嬌娘見娘親雙手都在哆嗦,想起自己先前也是夜不能寐,作為母親,怕是壓力更大,不禁心頭泛酸,趕緊抱住娘親,安慰道:“娘,你別哭,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是啊是啊,娘這是歡喜的,你終於有個好歸宿了,不用嫁給光棍了。”何氏抹了眼淚,回身把櫃子裡的存銀都拿了出來,“咱們快想想要預備什麼嫁妝,雖然趙家沒有高堂,但村裡人也都看著呢,不能讓人家背後笑話。”

  謝嬌娘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嫁給一個陌生人,或是吃喝嫖賭的無賴,如今確定未來的夫君是趙建碩,她便不再擔心了,對於嫁妝更是沒有半點要求,何況以家裡的條件,怎麼也不能為了臉面,把家裡好不容易存下的底子掏空。

  她是出嫁了,難道要讓娘親和兩個妹妹喝西北風嗎?

  “娘,你把銀子收起來,這些銀子是留給家裡的,我只要兩套新被褥跟兩套新衣裳就好。”

  “那怎麼成,你……”

  何氏自然是反對,但謝嬌娘直接把裝著銀子的荷包扔回了箱子,重新鎖好。

  “娘,我不會因為出嫁就忘了繡圖怎麼畫啊,趙家娶了我就是娶了個聚寶盆,說起來還是他家佔便宜了呢。”她笑道。

  “這孩子……”何氏忍不住笑了起來,末了,覺得女兒這話有道理,轉而盤算著該買什麼花色的布料、什麼圖樣的被褥,又想著到時招待村人也得擺兩桌酒席,酒菜點心外加打點的零碎銅錢,加一加也是筆不小的開銷。

  倒是謝蕙娘和謝麗娘先前盼著大姊找個好人家,如今婚事定下來,她們又覺得百般不舍,這一日,幾乎是謝嬌娘走到哪兒,她們就跟到哪兒,甚至連晚上也抱了枕頭跟著,打算膩著大姊一起睡。

  謝嬌娘何嘗捨得她們,這一晚,她攬著兩個妹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好在她沒嫁遠,回來一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在謝嬌娘打算趁出嫁前多畫點繡圖,好替家裡多留些錢做底子的這段時日,趙建碩思索著聘禮的準備,直接給了劉三娘兩百兩銀子的銀票。

  “我家裡沒有高堂,不清楚聘禮該怎麼置辦,這兩百兩你拿去,其中二十兩是托你辦事的辛苦錢,剩下的銀兩就麻煩你替我辦副體面的聘禮。”

  兩張銀票輕如鵝毛,握在手裡卻讓劉三娘連手指都在哆嗦。這可是兩百兩啊,足以買二十畝好田或者城裡的一座小院……

  任憑劉三娘有著多年的好名聲,這一刻在銀兩面前也有些動搖了。

  “哼!”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裡的杯盞不輕不重地放回桌上。

  如三娘驚得回了神,有些尷尬的抬起頭,道:“六爺放心,老婆子一定……”

  趙建碩沒聽她多說,只抬手指了屋子角落那塊遮擋得並不嚴實的油紙。

  劉三娘疑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卻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她的眼力極好,絕對沒有看錯,那塊金黃色的毛皮絕對是虎皮。

  “這可是……穿天峰的那只虎王?六爺,您把虎王除了?這可了不得!”她激動的別說手裡的銀票了,就連三魂七魄都要跑了。

  穿天峰是慶安城以南那連綿山脈裡最高的一座,那座山裡住了只老虎,每年都會下山攔路傷人,不知多少客商死在它的爪上。

  沒想到那令人國之喪膽的虎王居然命喪趙建碩之手,這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要驚了多少人呢!

  趙建碩無心多說,只道:“此處沒有河澤,活雁難尋,下聘之日,你替我送上兩隻木雕雁,這老虎就當彌補之禮。”

  劉三娘咧了咧嘴,這老虎就抵得過所有的聘禮了,哪是兩隻活雁能比擬的……不討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想起自己方才還動了歹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六爺這般安排是最好不過了,老婆子明日一早就去置辦聘禮,一定替謝家大姑娘置辦一份最體面的聘禮,請六爺放心。”

  趙建碩這才松了眉頭,微微點頭,“若銀兩不夠,只管再來拿。”

  聽出這話是送客的意思,劉三娘趕緊行禮走人,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該送什麼聘禮給謝家。

  第二日,天色剛亮,劉三娘便帶著兒媳婦和兒子在慶安城各處的鋪子忙碌。

  於是趙、謝兩家背著旁人,都暗暗張羅了起來。

  這一天,謝嬌娘進了一趟慶安城,把繡圖給了佟娘子,得了二十多兩銀子。

  饒是佟娘子的錦繡莊日進鬥金,也忍不住肉疼。然而儘管她曾私下找人仿照著繡圖作畫,可謝嬌娘的畫法太新奇,尤其明暗處理極出色,一般的畫師根本就模仿不了。

  於是她忍不住探問道:“嬌娘妹子,你這繡圖畫法是同誰學的?當真奇特。”

  謝嬌娘猜到她必定早在背後搞了小動作,這倒也無可非,畢竟商人逐利是本性,但這門技術是她眼下養家糊口的根本,自然不能告訴旁人,遂含糊地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

  聞言,佟娘子失笑地抬手點了她的腦門,“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聰明呢,不知道以後誰家有幸娶了去?”

  謝嬌娘順勢提起自己即將訂親、準備嫁妝的事。

  佟娘子跟著歡喜,將南邊來的新花色綢緞和細棉布都抬了出來,替謝嬌娘選了兩匹顏色素雅的棉布、四匹花色豔麗的綢緞,並做了個順水人情打了八折,但依舊花了謝嬌娘六兩多的銀子。

  許是瞧著給出去的銀兩又轉回自己的荷包裡,佟娘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最後又送了一盒繡線給謝嬌娘。

  謝嬌娘忍著心疼,在街上逛了一圈,接著便望著大包小包犯愁。

  結果,當初的那一幕好似重新上演一般,就見趙建碩突然駕著馬車出現,把即將過門的媳婦和生活用品一起挪到了馬車上。

  待得謝嬌娘回神時,他已駕著馬車出城了。

  春日的尾聲,就連風也比先前熱了許多,惹得謝嬌娘在抬眼覷向那魁梧的脊背時,臉蛋紅得好似著了火。

  “你……怎麼來了?”

  她的聲音輕得同蚊子聲沒什麼區別,但趙建碩依舊察覺那其中的羞澀,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簡單應了二字,“有事。”

  他說話向來簡潔,謝嬌娘尷尬得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能暗自體驗著待嫁女子的忐忑和期盼。

  趙建碩手下的鞭子輕輕揮著,打在黑馬的身上同撓癢癢沒什麼區別,一馬一車兩人就這麼慢悠悠地走在歸家的路上。

  即將迎來萬物蓬勃生長的夏日,田裡的衣夫扛著鋤頭,滿臉喜色的四下走動,但凡見到雜草就趕緊鏟掉,眼裡的青苗早已在他們心裡長成了黃橙橙的包穀及那沉甸甸的穀穗子。

  一路上,風光無限好,然而再遙遠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時候,眼見小王莊已近在眼前,趙建碩突地回身望了眼發呆的謝嬌娘,低聲道:“過三日就是下聘的日子,記得拾掇一間空屋子出來。”

  謝嬌娘回過神,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卻下意識地應道:“好。”

  這令他眼底的笑意更濃了,轉身甩了個鞭花,黑馬隨即加緊腳下速度,幾乎眨眼間就到了謝家門前。

  謝蕙娘聞聲跑了出來,見未來姊夫居然又趕著馬車送大姊回來,笑得兩道秀眉都飛起來了似的。

  此時趙建碩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大包點心遞了過去,乾咳一聲,說道:“和小妹一起分著吃吧。”說罷,他牽著馬車掉頭回自家去了。

  此情此景,讓謝蕙娘忍不住拉著出來晚了的小妹歡喜地蹦跳著。

  雖然謝家窮,自小沒見過幾次點心,但她們也不至於如此歡喜,實在是替自家大姊高興。如今他們尚且沒成親,姊夫就因為大姊而對她們多有疼愛,那麼想必大姊嫁過去的日子也不會差了。

  “娘、娘,姊夫買點心給我們了!”謝麗娘抱著點心跑進去找娘親炫耀去了。

  謝嬌娘則紅著臉同謝蕙娘乾巴巴地解釋了一句,“我們……就是在路上碰到了。”

  謝蕙娘笑望了她一眼,彎腰拎起一個竹筐,笑道:“也沒人說姊夫是特意去接你的啊。”

  謝嬌娘被大妹的一句話堵得臉紅,嗔道;“死丫頭,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謝蕙娘做了個鬼臉,像只小鹿一般輕快的跑了進去。

  謝嬌娘失笑,拎起剩下的一個布包準備進屋,沒想到卻遇上了隔壁的李大娘。

  李大娘的眼力極好,一眼便瞥見那個裝得滿滿的布包,遂道:“嬌娘啊,你這是進城了?買了這麼多東西回來。”

  “嗯,是進城了。”

  她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僅笑了笑就直接關了院門,惹得李大娘跳腳,想罵幾句又忍了下來,去尋了她的八卦好友,不知道又說誰家的壞話去。

  三日功夫,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就在謝家娘兒四個趕針線趕得頭暈眼花的時候,下聘的日子到了。

  這一日幾乎是天色未亮,何氏就起床了,平日她連走路都喘個不停,今日卻精神極好的拖著掃帚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末了還喊了謝麗娘打水,將滿院灑了遍水,消去浮塵。

  謝嬌娘和謝蕙娘原本還勸,但見娘親做得起勁,也就不再多說,趕緊做好早飯,一家四口簡單地吃了頓便飯。

  太陽緩緩升上了東山,家家戶戶扛了鋤頭準備展開一天的務農工作。今年老天爺特別開恩,從開春播種後便十日一場雨,青苗喝飽水又每日曬著暖和的太陽,生長得特別好,料想今年會是個豐收之年,大家也就忙得更勤勞了。

  然而今日眾人拾掇好了農具,沒等著出門,就見莊外來了一群人,他們身上穿著紅衣,肩上扛著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浩浩蕩蕩地進了小王莊,幾個好事之人上前探看,卻見那群人停在了謝家門口,再仔細一問,這陣仗竟是來謝家下聘的!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幾乎得了消息的人都扔下農具,奔去了謝家看熱鬧。

  一來田裡如今確實沒什麼大活計,二來謝家大姑娘先是落水失了貞潔名聲,後來又被地痞白少爺糾纏,可算不得什麼好姑娘了,到底是誰還敢來下聘,實在讓人好奇至極。

  然而這會兒謝家的院子裡雖然村人濟濟一堂,卻詭異的鴉雀無聲

  謝家那不算小的院子裡被塞了滿滿的箱子,足足十八箱的聘禮!

  小王莊各家各戶開枝散葉,這幾年嫁閨女、娶媳婦的也不少,但聘禮這般豐厚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就說聘餅吧,一般人家收個一盤白饅頭就不錯了,但謝家得的聘餅居然是一百斤精米。瞧那青瑩瑩的顏色,粒粒飽滿,就知道是糧鋪裡最好、價格最高的青粳米,要價五十文一斤。

  再看那兩個裝了各色綢緞的箱子、各色乾果點心茶葉、綁了紅綢口的酒罈子,和十幾斤的肉及肥雞兩對。

  另外一頭則有兩個託盤,上頭各盛了一套首飾。一套黃澄澄的赤金,從耳墜、項鍊到發簪、頭釵,還有,一對沉甸甸的龍鳳鐲子,另一套則是十二支銀簪,簪頭是各色花朵,相當逼真精緻,莊裡婦人若是誰能戴上一支,肯定恨不得能炫耀一年,如今這麼亮晃晃的就是一整套啊……更別提那旁邊箱子裡還有整套的黃楊木梳、胭脂水粉、雕花銅鏡……

  不斷有人擠到謝家的院處,卻每每一眼掃過這些聘禮就再無聲音了,落針可聞。

  婦人們的喘息漸漸粗重起來,極力將自己的視線從那些聘禮堆挪開,免得太過羨慕。

  李大娘此刻才真是嫉妒得幾乎要發狂,她操著一把乾澀的嗓子開口問道:“這是誰家這麼大手筆,我們……嬌娘可真是有福氣!”

  這最後的“福氣”二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此話一說,別說是謝家眾人,就是圍觀的人們也都聽出她的不平之意,但此時人人好奇,也就沒人理會了。

  “對啊,嬌娘真是好福氣!到底是哪個富庶人家,這聘禮實在是太豐厚了。”

  “就是啊,我見過城裡大戶嫁女兒,那聘禮可不如這些啊。”

  李大娘的問題好打開了眾人的話厘子,謝家院內一反先前的安靜,頓時熱鬧了起來。

  謝嬌娘這會兒正躲在屋子裡,何氏帶著兩個小女兒也被這般陣仗嚇到了,三人齊齊望向一旁的王三叔和劉三娘。

  王三叔王咳了兩聲,心情也是複雜至極。

  昨晚趙建碩帶了份厚禮上他家,請他幫忙來謝家下聘,他當時著實嚇了一跳。

  說實話,他雖然猜到趙建碩有些身家底氣,但想來一個戰場退下來的戰將買了大院和田地,應該手頭上就沒多少結餘了,可當他早晨去趙家接了媒婆和聘禮,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當然……更多的是後悔啊!

  他家閨女是年幼,但本家兄弟的閨女正值成親之年紀,他怎麼就沒想到先下手把這金龜婿搶回去?現下倒是便宜了謝家的孤兒寡母。

  這般想著,王三叔略帶嫉妒的掃了一眼滿臉惶恐的何氏,礙於自己的身份,還是開口說道:“下聘的是咱們村南大院的趙六爺,兩人一個是抗敵英雄,一個是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可謂是天作之合,以後兩人互敬互愛的過日子,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什麼,趙六爺?”

  眾人著實吃了一驚,畢竟南山腳下的大院在小王莊可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作為它的主人,趙建碩當然在他們的莊裡赫赫有名,也不是沒人想打他的主意,但一來不熟悉,二來也沒人清楚趙建碩的底細,故而大家都極有默契地觀望著,倒沒想到趙建碩卻看中了“聲名狼藉”的謝家嬌娘,或者該說,謝嬌娘好手段,竟讓她捷足先登了。

  這般想著,眾人神色有些不好,有種吃了大虧的感覺。

  這般排場還不算完,劉三娘是打定主意替謝家做臉面的,不說趙建碩給的謝媒禮多豐厚,就沖著謝家還有兩個閨女沒找到婆家,她就得維護這個大客人啊!

  這會兒,她拖了一對木雕大雁站出來,道:“六爺是個有心的,咱們這裡尋不到活雁,他自覺怠慢了嬌娘,特意添了一份大禮作為補償。”說著,她把手裡的木雕大雁送到何氏手上,然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裡,打開了最後三個箱子。

  今日的陽光煞是熱情,這會兒直直照射進謝家的院子,也晃得那箱子乍然顯露出的東西金光燦爛,讓人下意識地擋了眼睛。

  待得眾人仔細再看,人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旁樹上看熱鬧的兩隻鳥雀都嚇得差點失足跌落下來。

  虎……虎皮!

  雖然不見得人人都看過老虎,但這毛皮卻是誰也不會認錯。

  老虎,山中之王,遇到必死的凶獸,如今居然被人剝了皮!那金色毛皮恍若藝術品般,置放在箱子裡,令眾人看得是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劉三娘許是不滿意這般反應,把旁邊的兩個箱子也打開了,就見其中一個箱子裡滿是紅通通的肉乾,另一個箱子則是白森森的骨頭,外加一長一方的兩個錦盒。

  劉三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照樣打開了。

  虎肉乾、虎骨、虎鞭、虎膽……只令萬物聞之喪膽的老虎,如今丟了性命,被人這麼隨意拆分開來,一點不剩的裝進箱子裡,送到謝家做了聘禮。

  趙建碩,趙六爺,真是好大的手筆呀!

  劉三娘見眾人驚訝得張大嘴,這才“心滿意足”的蓋上了錦盒,笑道:“穿天峰上的這只虎王可沒少造孽,如今被六爺除了,送給嬌娘做聘禮,說起來也是一件大功德,成親以後,這日子定然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穿天峰那只虎王!

  “就是吃了城裡王家老爺的那只?”

  小王莊一莊子的人,哪裡還有心思聽劉三娘在說什麼,各個都努力闔攏嘴巴,任憑這個消息把自己炸得頭暈腦脹。

  眾人皆知,這慶安城裡懸賞除虎王的告示貼了不下七八次,卻是無計可施。

  這虎王不知是不是小時候吃過人類的大虧,總是以尋人麻煩為樂,但凡從穿天峰下路過的商隊,哪有沒吃過它的虧的,偏偏它還精明似鬼,每每有兵圍剿,鏢師追尋,不是被它躲過,就是自己丟了性命。

  眾人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任憑它逍遙了五六年,待得它自覺仇恨淡了,或者老死了才好,沒想到趙建碩居然輕鬆地把它給除了!這若是傳揚出去……

  謝嬌娘娘原本躲在屋子裡,聽得外面鬧烘烘的,實在忍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將窗子開了條縫,向外望去。

  隱約中,她瞧見那一抹金色,心裡的甜蜜就一點點蔓延開來,惹得她咬了嘴唇才能止住逸出的笑聲。前後兩世,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這麼歡喜嫁給一個男人,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男人。

  可她沒有一絲陌生,一絲恐懼,滿心都是他的維護,他的疼愛……

  喧鬧中,趙家同謝家的親事總算定了下來。

  何氏送走鄉親們後,幾乎是立刻摸出兩把大鎖,把放了聘禮的兩間屋子鎖了起來,這讓謝嬌娘想起先前趙建碩曾囑咐她準備好空屋子,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倏地紅了臉,見娘親這般緊張,趕緊攔阻道:“娘啊,咱們家就這麼兩間屋子,您都上了鎖,夜晚咱們還怎麼進出睡覺?”

  “哎呀,對啊!”何氏趕緊又收了鎖頭,扭頭喊了兩個小女兒,囑咐道:“你們兩個從今天起直到你大姊出嫁,一人守一間屋子,絕對不能離開,若丟了一樣聘禮,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原本還指望兩個妹妹幫著勸勸娘親,沒想到兩個妹妹卻是同小雞啄米一般頻頻點頭。

  “娘,您放心,我拿著菜刀,誰敢來偷,我就砍人!”

  謝嬌娘實在拿娘親和妹妹們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把所有的聘禮子都塞到一間屋子,好歹讓兩個妹妹能夠換班,有個吃飯的功夫。

  按理說,下完聘禮,謝家接著等著嫁閨女就算大功告成了,不想第二日,謝家的大門居然關不上了,原因無他,訪客太多。

  但凡上門的,無人空手而來,花色豔麗的綢緞、時興的首飾、點心茶葉,甚至白花花的銀兩,簡直是來者必備,而他們所求不過是……一塊虎肉,一塊虎骨。

  起初,何氏和謝嬌娘都不願答應,無奈來人抹著眼淚說起家裡的老爺或者兄弟、兒女是如何喪生在虎王之瓜下,如今想取一塊虎肉、虎骨回去祭奠一番,以慰親人在天之靈。

  話說到這分上,就是謝嬌娘再想保全這份特別的聘禮,也敵不過眾人的眼淚及娘親心軟的目光啊……她沒有法子,只好讓兩個妹妹跑一趟趙家大院,問問趙建碩的意思。

  豈料他的回答很簡單,卻分外讓謝嬌娘感到甜蜜歡喜。

  “給你的東西,可隨意處置,你歡喜就好。”

  即便屋子裡坐了那麼多外客,但謝蕙娘說起這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咯咯笑個不停。謝嬌娘掐了她一記,到底忍了羞惱,同意了來客的請求,來客自然千恩萬謝,拎了虎骨和虎肉離開。

  謝嬌娘看了看聘禮,到底捨不得,緊急封了大半的虎肉和虎骨頭,而這個決定在幾日過後,足見其英明之處。

  實在是上門的人太多了,有些當真是因為家裡要祭祀,有些則是奔著那虎鞭、虎膽而來,還有些純粹是湊熱鬧想要個兩塊虎骨頭泡酒。

  謝嬌娘得了趙建碩的支持,決心趁機替娘親和妹妹們多留點家底,所以即便知道來人打著祭祀的旗號,實則為滿足自己的私欲,只要對方付得起豐厚銀兩,她還是會讓出一塊虎骨或者兩片虎肉給來人。

  但虎鞭和虎膽這兩樣東西,她死活也沒動,這可是好東西,誰知道趙建碩什麼時候會用到,還是帶去趙家為好。

  可謝嬌娘不知道趙建碩若是知曉她這個想法,會是怎樣的心情,畢竟他這兩日,早晚兩遍涼水著,才勉強消去欲火,實在沒有需要這兩樣東西的必要性啊!

  這般五六日一晃而過,這一日,謝嬌娘帶著謝蕙娘整理收到的來客謝禮,結果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不說點心茶葉那類雜物足足裝了兩大筐,就是綢緞都有四十幾匹,各色細棉布十八匹、金首飾三套、銀首飾三套、胭脂水粉十二盒,甚至還有四套文房四寶,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白銀,她們足足收了三百三十兩。

  母女四個清點完謝禮,不禁呆愣住。

  好半晌,何氏才說了一句,“這半隻老虎居然抵得上個一富戶家底了……”

  謝蕙娘也跟著嚷道:“就是啊,以後大姊手裡沒銀子用了,就讓姊夫去打老虎好了!”

  “傻丫頭,瞎說什麼!”不等謝嬌娘應聲,何氏先打了謝蕙娘一掌,“你以為老虎是家裡養的啊,哪裡有那麼容易打,這一隻還不知道你姊夫費了多大功夫,是不是受傷……哎呀,呸呸!你姊夫那麼有能耐,肯定是平安無事。”

  這話倒是給謝嬌娘提了個醒,但想起上次趙建碩送她回來時,好像沒見他行動不便,身上也沒有藥味,這才勉強放了心。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開始“坐地分贓”。

  兩個妹妹一人一套金首飾和銀首飾,留著以後做嫁妝,幾支銀簪子和銀鐲子就留給何氏,接著她挑了妹妹們和娘親能用的綢緞和棉布放在一旁,茶葉點心不必說,肯定是留在謝家的,文房四寶她帶走一套,並拿了一百兩白銀,其餘都給家裡做家底。

  這般分來,何氏和謝蕙娘都不同意,死活不肯收。

  “這是六爺送來的聘禮,原本都該帶去趙家的,你若換了銀錢東西,這沒什麼,但是留在娘家卻是絕對不成,被外人知道要戳脊樑骨不說,我也沒臉見女婿了啊!”

  謝蕙娘也是不肯,“大姊,我會好好養豬賺錢,置辦嫁妝,這些是姊夫送給你的,我們不要!”

  謝嬌娘卻不理會她們,強勢地道:“六爺說了,這老虎任憑我處置,只要我歡喜就好。如今換了這麼多東西,我留給家裡,安心出嫁,歡喜得很,六爺一定不會氣惱我的。”

  “那也不成!”

  見娘親和大妹還是不同意,謝嬌娘大感無奈,只好道:“家裡這環境……我嫁進趙家,一個人去享福,我就是吃飯都不香。娘您就收下吧,我也……嫁得安心一些。”

  聞言,何氏立刻紅了眼圈,伸手攬過閨女就哭開了,“娘的好閨女啊,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如今你嫁了個好夫君,娘……娘這心裡……”

  謝嬌娘也忍不住落淚,雖然她穿越重生到謝家沒有多少時日,但何氏對她的疼愛,兩個妹妹對她的維護,她感激至極,認准了她們就是自己這輩子的親人,相親相愛,就是出嫁,她也不會放棄她們,她們便是她此生的責任,是她的牽掛。

  “娘,我永遠都是您的閨女。”

  “不,以後你是趙家的媳婦,要以趙家為重。”何氏抹了眼淚,拉著閨女說起為人媳婦兒的經驗。她本就心軟善良,說的無非是出嫁從夫之類的話,讓她勤儉持家、孝順公婆。

  謝嬌娘狀似聽得認真,心底卻是走了神,想起趙家似乎沒什麼親戚,倒是省去了成親第二日的敬茶麻煩。

  豈料,她此時的想法可是與現實差得太多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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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4: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喜之日同慶賀】

  成親前一日,何氏尋了個藉口進了城。

  謝嬌娘原本還以為她要買個什麼東西給自己當念想,比如簪子或者鐲子之類,哪裡想到她居然帶了一整套木器回來。

  謝嬌娘還來不及發睥氣,何氏就扯了她的手,興奮嚷道:“娘的運氣真是太好了,木器鋪子裡居然有人家訂好的整套木器,聽說那家的閨女被退親了,便宜了一半的銀錢往外賣呢,我只花了八十兩就買下來了。”

  謝嬌娘極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沒有告訴娘親這藉口是奸商的老把戲。

  何氏抬頭挺胸,滿臉帶笑的託付了前後鄰居,幫忙送這些木器去趙家,搶在成親前給閨女撲好新房。

  趙建碩根本沒有準備,他想娶的是一起過日子的女人,是知冷知熱的身邊人,原本也不是貪圖什麼嫁妝。

  不過眼見謝家如此,他也歡喜,猜想著他的小媳婦必定是因為虎骨發了筆小財,還不知道是如何歡喜呢,畢竟當初幾隻小豬崽,就能讓她冒著被狼吃掉的兇險進山……

  他轉著手裡的茶杯,琢磨是不是過些日子再進山捉一隻老虎,扒皮抽筋……

  他走了神,眼裡偶爾顯露的凶光把留下喝茶的村人們嚇得不輕,眾人僵硬著臉孔,趕緊把茶喝掉就紛紛告辭。

  待得回家之後,做丈夫的無不警告聽了裡正吩咐、明日要去趙家幫忙的媳婦們,“明日好好做活兒,千萬不要亂打探,那趙六爺萬一惱怒打殺了你,你可沒地方哭去。”

  婆娘們趕緊縮縮脖子像小雞崽一樣乖巧應著,“你就放心吧,我可沒那老虎扛打。”

  趙建碩倒是不知他琢磨再獵一頭老虎的表情,竟收穫了這樣的敬畏。

  第二日迎親,因為夜裡下了一場小雨,洗盡灰塵,山林在準時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顯得越發青翠。

  小王莊裡的家家戶戶,這一日都早早爬了起來,膽子大些的就跑去南山下大院套個近乎,幫點小忙。

  平日同謝家有過來往的,就都聚到謝家幫忙清點嫁妝,準備酒菜。

  謝家的院子裡,那日趙家送來的聘禮箱子再次擺出來,除了雞魚、乾果等物,與那兩箱有些減少的虎骨和虎肉乾,其餘都被何氏原樣放到嫁妝裡,並另外添了新被褥六套、新衣裙四季八套、綢緞十六匹、細棉八匹、金銀首飾各一套、壓箱銀子一百兩……

  林林總總加起來,算上先前送去鋪床的木器,居然也湊了三十六抬嫁妝,難得的豐厚。這讓原本嗑著瓜子想看熱鬧的婦人都有些驚奇,互相對視一眼,扔了瓜子,當真出了力氣。

  灑掃、切菜、張羅桌椅板凳碗筷,偶爾有淘氣小子們進進出出玩耍,婦人笑駡呵斥,倒也忙得熱熱鬧鬧。

  屋子裡,謝嬌娘正像個木偶一樣被劉三娘與兩個喜娘折騰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還沒亮,她就被喊起來,直接扔進澡盆裡泡到皮膚都皺了,換了三次水才能出來,光著身子換了裡外三層新衣,放眼全是紅彤彤一片。

  待得被裹成紅粽子,才是最痛苫的開始,兩根紅絨繩被兩個喜娘賦予了萬般活力,好像武林高手得了最趁手的武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刮得謝嬌娘臉上光溜溜,一根細絨毛都尋不見,也疼得她齜牙咧嘴,臉紅如猴子屁股。

  怪不得每個新嫁娘都“紅光滿面”,原來理由在這裡。

  謝嬌娘極力忍耐著,想著那個人正等著她進門,心裡又開始覺得歡喜。

  謝麗娘到底沒白得姊姊的疼愛,趁著喜娘吃飯的功夫,偷偷給姊姊送了兩塊點心,謝嬌娘怕會弄花唇上的口脂,吃得萬般小心,不禁想起前世那些影片裡塗口紅的美女吃東西,估計就是她這個樣子,差點笑得將食物噴出去,惹得不明就裡的謝麗娘的小臉上滿滿都是疑惑。

  午時剛過,大紅蓋頭終於慢悠悠地落在她頭上。

  謝嬌娘端坐在床上,大紅鴛鴦戲水的鞋子隱約從裙下露出,兩隻手緊張的糾結在一起,很快就有鑼鼓與嗩吶的喜慶之音遠遠傳來,在院子忙碌的人都停了動作,笑著嚷了起來,“來了,來了。”

  兩個喜娘笑嘻嘻地扶著謝嬌娘到了堂屋,不過片刻功夫,門口就越發吵鬧了,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有人大步走了進來,雖然謝嬌娘只能看到白底黑色緞面的靴子,卻突然放了心。

  堂屋正中擺了謝家最好的一把椅子,何氐端坐其中,哭得眼睛都腫了,望著被大紅嫁衣籠罩的女兒,還有一身黑袍紅腰帶,越發顯得英武的女婿,正色說道:“嬌娘,以後你就是趙家人了,需得勤儉持家,不可怠慢夫君。娘盼著你們白頭偕老,早日開枝散葉。女婿,我家閨女就交給你了。生在我們這個家,實在是苦了她,以後盼著你多疼她,我們一家都感念你的大恩。”

  原本還湊在一旁看熱鬧的村人,聽到這話都跟著心酸。同在一個村子住著,謝家如何辛苦,誰都看在眼裡,特別是家裡有閨女待嫁的,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若是依照禮數,這時候趙建碩只需要行禮應下就好,不想他卻一掀衣袍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頭,不等驚愕的何氏伸手攙扶,他又站了起來,認真應道:“岳母放心,以後嬌娘就是趙家媳,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寶。”

  “好,好。”

  何氏激動的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眼淚擦也擦不完。

  劉三娘生怕誤了吉時,趕緊笑道:“大妹子,嬌娘以後可有福氣了,你就放心吧,趕緊送嬌娘出門。”說著,她招呼村裡的一個小後生上前。

  謝嬌娘沒有兄弟,謝家在村裡也沒有本家,只能臨時尋了一個老實的後生幫忙背她出門。

  後生不過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年紀,見眾人都望過來,有些臉紅。

  結果,趙建碩卻攔了他,一彎腰直接抱起謝嬌娘,大步出門去了。

  院子外的鑼鼓班子眼見這般,立刻吹奏起來。

  謝嬌娘很快就被安放在大紅花轎裡,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段人生路。

  留在謝家屋子裡的眾多鄉親安靜了半晌,接著齊齊笑了起來——

  “哎呀,趙六爺看著挺凶的,居然是個醋罎子。”

  “就是啊,連這樣的醋也喝,這是真看重嬌娘啊!”

  “嬌娘可真是有福氣啊!”

  何氏歡喜地抹了眼淚,難得大聲道:“擺酒席,上菜,大夥兒好好喝幾碗酒,喝不醉,算我們謝家招待不周。”

  “哈哈,好,我可看見了,灶上都是好菜,一定放開肚皮吃。”

  眾人說笑起來,都聚到院子熱鬧開席。

  謝家同趙家不過是一村之隔,即便在村外繞了一大圈,到趙家也不過用了一刻鐘。

  趙家院子裡同樣高朋滿座,笑聲自裡頭不斷傳出。

  謝嬌娘被晃了一路,頭仍暈著,迷迷糊糊中被人塞了一根紅綢帶在手裡,她只能偷瞄著趙建碩的白底黑綢靴子往前走走。

  跨了火盆,院子裡的動靜越發清晰。

  “六爺大喜!”

  “恭賀六爺大吉大利!”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不同于謝家那裡都是村裡的鄉親幫忙,趙家的賓客或者粗豪,或者文雅,混合在一處,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謝嬌娘這般琢磨著,倒也忘了緊張,待得拜了天地被送回洞房,才反應過來。

  趙家沒什麼女眷,兩個喜娘一直陪在跟前。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謝嬌娘那點緊張隨著肚子的轟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需要一碗雞湯麵條啊,否則,她恐怕會成為第一個餓死的新嫁娘。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那雙已經看熟的白底黑面靴子終於又出現在眼前。

  隨著蓋頭被掀起,一室燭光連同趙建碩那張粗獷剛毅的臉孔霸道的侵佔了她所有的視野。

  兩個喜娘盡職的端了合巹酒上來,謝嬌娘糊裡糊塗地喝了一盅,臉色頓時火紅一片。

  趙建碩遞了兩個荷包過去,兩個喜娘就迅速退場。

  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該說點什麼,就被扯到桌子邊上坐了。

  一碗如同她想像中一般模樣的雞湯面就這麼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她立刻端起來喝了一口湯,末了幸福的長長呻吟一聲,“真是餓死我了!”

  趙建碩不知為何覺得下腹有些火熱,乾咳一聲,起身去洗手,並囑咐道:“你餓了一日,多吃一些。”

  “唔,好。”謝嬌娘含糊應了,所有心思都用在這碗救命的雞湯面上了。

  待得最後湯水都喝完了,她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還沒說話,就見趙建碩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她有些心慌,弱弱問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平日——”

  不等她說完,趙建碩突然一把抱起她,直接將人送到床上。

  謝嬌娘嚇得一聲驚呼,回過神來,已經被剝了個精光。

  寬厚又火熱的胸膛不容拒絕的壓了下來,她騰地紅了臉,開口想說什麼,卻被堵了嘴,嫩嫩的舌尖被牢牢擒住,反覆品嘗著,一如人間最美的瓊漿玉液。

  熱情如火,燒化了一切的陌生和忐忑,只有糾纏再糾纏,心跳如雷,呻吟如春雨,纏綿至極……

  等一切安靜下來,良久後謝嬌娘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覺重新活了過來。

  趙建碩麻利地把兩人拾掇乾淨,舒展長臂把她緊緊攬在懷裡,低沉的嗓音裡帶了一絲滿足的慵懶,“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謝嬌娘疲憊至極,偏偏大腦異常清醒,突然冒出一件事,於是含糊開口央求道:“六爺……嗯,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大紅喜燭照在趙建碩寬厚的脊背上,隱約可見其上縱橫的疤痕,但他的身前卻如同最寧靜的海灣,如今躺了個小女人。

  “說。”

  謝嬌娘噘了嘴巴,動了動酸疼的身體,嬌聲說道:“六爺,以後同誰也不要說……嗯,說是我先開口要你娶我的,好不好?”

  趙建碩原以為她必定會提出一些,一輩子隻娶她人或者是以後要照料岳母一家之類的話語,畢竟這應該是女子的夢想,她不說,他也會如此。

  沒想到他的小女人開口卻求了這麼一句話,好似天大的事,原來只是害羞。她何其天真,何其純美,如世間最純淨無瑕的美玉,如今被他摘在手中,放在心頭。

  他忍不住長笑出聲,眼見懷裡的謝嬌娘滿臉迷茫的睜了眼睛,紅嫩的小嘴翹著,胸前滑膩一片,他一個翻身又壓了上去,“妞兒,爺准了。”

  “唔……”謝嬌娘用力攀附著身前的臂膀,整個人搖搖晃晃,好似大海裡的小船,承受著最狂暴的巨浪,每次將要翻船,那麼一絲清明都會讓她哀歎,原來保守秘密的封口費竟是如此……

  “嗄嘎!嘎嘎!”

  夏日晴好,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就有兩隻喜鵲落在了趙家大院的石榴上。

  雄喜鵲抖著美麗的尾巴,正準備一展歌喉對媳婦兒獻慇勤,不想卻惹惱了某個同樣心疼媳婦的男人。

  趙建碩從枕頭下摸出一顆花生,彈指間,從半開的窗縫飛出去,直接砸得雄喜鵲沒心情唱歌,心疼的看著幾根羽毛飄落,跳腳不停。

  好在它媳婦兒還算心疼它,替它順了順羽毛,然後一起飛走了,順便在樹下留了兩泡鳥糞當做報復。

  可惜,屋子裡的趙建碩根本不把這點小小的報復看在眼裡。

  他伸手替懷裡的小女人輕輕提了提被子,肩頭的肌肉越發柔軟。

  謝嬌娘臉上的甜笑深了三分,蓬亂的小腦袋往他懷裡鑽了鑽。

  於是,他心裡最後一點關於是不是該起床晨練的念頭也消失了。

  從此君王不早朝,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隱約有笑聲從廂房裡傳出來,院子裡的走動聲沙沙,最後徹底變得清靜。

  謝嬌娘從睡夢裡醒來的時侯,望著繡了很多小娃娃的輕紗帳子,有幾分迷茫。待得想起咋日總總,立刻伸手去摸身上,可惜手臂剛剛一動就被抓了個正著。

  “醒了?”低沉的男聲帶了幾分磁性,分外惑人。

  謝嬌娘羞得抬不起頭,臉色紅得能煎雞蛋,她拚命往被子裡鑽去,喊著,“六爺,你先起床,先起床!”

  趙建碩伸手拍了拍裹成一顆蛋的錦被,被面繡著的兩隻鴛鴦取悅了他。他有心再嘗嘗昨夜那般的魚水之歡,又怕嚇壞了他的小女人,只能安慰自己,以後日子還長著。

  謝嬌娘仔細聽著,發現屋子裡不再有動靜,偷偷露出個頭,待發現真的空無一人,這趕緊鑽出來,尋了中衣穿好,又開箱子取衣裙,不等梳洗,回身一見淩亂的床鋪,她羞得跺腳,忙不迭的扯床單、迭被子。

  趙建碩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到粥都快要涼了,還是不見謝嬌娘出來,於是推門走了進去。

  結果謝嬌娘正忙著鋪床,小小的身子同一張大大的繡花床單奮鬥,偶爾還有紅棗、花生這類“反抗者”出現,小臉忙得漲紅如同蘋果。

  趙建碩嘴角翹起,放下託盤,走過去一把抱了謝嬌娘放在桌子前,“先吃飯,吃完還要去敬茶。”

  “啊!”她嚇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昨晚的舊床單,確認被藏得好好,這才稍稍放心,桌上有著金黃的小米粥、一碟子醬牛肉、一碟子麻油青菜,外加一大盤饅頭。

  小夫妻倆昨晚實在辛苦,這會兒都肚子空空,居然吃得半點不剩。

  謝嬌娘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詢問飯菜的出處。

  “家裡留人幫忙了嗎,誰做的飯菜?”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梳頭發。”

  謝嬌娘下意識摸了一把頭髮,才發現方才梳理一半就去鋪床,這會兒頭發散著一半,怕是同女瘋子差不多。

  她懊惱的拍了一記後腦杓,趕緊開妝盒尋梳子。

  趙建碩動作卻比她更快,大手捏了一把黃楊森梳,慢慢把嬌娘的頭髮梳理好,三兩扭就替她綰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了一支赤金的垂珠步搖。

  謝嬌娘又是歡喜,又是疑惑,不明白他一個大男人從哪裡學了這樣的本事,難道先前常給女人梳妝?

  她心裡即便懷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再次整理了衣裙,就同趙建碩出門。

  她沒有看見,趙建碩的神色裡除了寵溺又多了三分滿意。

  懂事聰明的女人,從來都分得清輕重。

  趙家大院總共有三進,雖然不帶花園,但是農家人出門就是山水,誰還看得慣小小的花草園子啊。

  謝嬌娘同趙建碩的新房是三進的正房,順著遊廊,路過廂房,穿過角門就到了二進院子。

  原本他們應該住二進正房才對,但趙建碩有心重新修葺一下,就暫時挪到了後院。

  “一會兒忙完,帶你到處看看,怎麼修葺,都看你安排。過幾日我替你買個小丫頭回來,雜活兒不必你做。”

  謝嬌娘聽得心暖,嘴上卻道:“家裡的事情正該我打理,不過是洗衣做飯,不必買人手了,我做得過來。”

  趙建碩卻沒有應聲,顯見買人這事他決定了。

  謝嬌娘娘也就沒有再說,心裡甜蜜了一路,後來又大著膽子牽了他的手。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謝嬌娘揚起笑臉,不等徹底綻放,就猛然僵住。

  原本她以為空蕩蕩的二進堂屋裡,不知何時坐了滿滿當當的男女老少。

  主位旁邊,左手第一把椅子坐了一個紅臉漢子,三十左右的年紀,印堂開闊,濃眉大眼,看著就是個豪爽的脾氣。

  右邊的第一把椅子則坐著一個白面書生,比紅臉漢子好似小了一些,穿著青色長袍,手裡搖著一把折扇,臉上笑眯眯,眼角卻不時漏出一絲精光。

  兩人之下還有四、五個漢子,年紀都同趙建碩差不多,但穿著打扮上看,明顯比左右客位的兩人差了一分。

  最鄰近門口的末位,蹲了一個半大少年,小臉曬得漆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見謝嬌娘與趙建碩進來,他立時跳了下來,笑著嚷道:“哎呀,六爺,大夥兒等您半晌了,我要去後院,三爺偏攔著!”

  謝嬌娘臉色爆紅,有些羞惱的了趙建碩一眼。

  這些人明顯都同他關係匪淺,昨晚又住在家裡,偏偏他一個字都沒說,害得她還以為家裡沒人,牽了手進來。

  趙建碩收到媳婦控訴的眼神,唇角翹了起來,牽著她繼續往裡頭走。

  他這副模樣驚得門口那半大少年,嘴巴張大得幾乎能塞下一顆橘子,“六……六爺笑了!”

  紅臉漢子開口呵斥道:“大驚小怪什麼!”他嘴裡雖這麼說,眼角瞄向趙建碩緊握著謝嬌娘的大手,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對面的白衣書生狠狠搖了幾下扇子,可惜的咋舌,“這麼美貌的小娘子,怎麼被老六……”

  趙建碩正好路過他面前,腳輕輕一動,不知怎的白面書生的椅子就猛然倒了下去。

  “哎喲,老六,不過開個玩笑。啊,我的腰!”白面書生狼狽的爬了起來,哪裡還有方才溫潤如玉的模樣。

  眾人紛紛拍著桌椅大笑,一時間堂屋裡分外熱鬧。

  謝嬌娘這會兒哪裡還有心思怨怪趙建碩瞞了她,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些人顯見有幾分鐵血江湖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他們是趙建碩在戰場上結交的兄弟,還是江湖朋友了。

  最後還是那紅臉漢子發了話,“好了,都坐好,別嚇到你們六奶奶,等行了禮之後再玩笑也不遲。”

  那門口的半大少年聽了這話,立刻躥了出去,很快端進來一壺茶和幾個杯子。

  主位中間的方桌上,蒙了紅布的兩個靈位被揭開,一個寫著“江湖孤女梅紅嶺”,另一個則寫著“月主宋之問”。

  趙建碩眼眸掃過兩個靈位,眼底添了三分悲色。

  謝嬌娘點頭謝了那名少年,同趙建碩捧了茶碗跪倒,先把茶碗奉到靈位前,末了磕了三個頭。

  “義母、師傅,這是孩兒的妻子,以後安身立命,會一直陪著孩兒的女子。求義母和師傅在天之靈,保佑她平安康健。”

  謝嬌娘雖然不知道別的女子成親,跪翁姑的時候夫君會說什麼,但顯見不會如趙建碩這般把媳婦放在嘴邊。

  她心裡滾燙至極,鼻子一酸,衝口就跟了一句,“義母、師傅在上,謝家嬌娘在此立誓,從此跟著六爺,甘苦與共,福禍共用,不離不棄。若有違背,願受刀剮火焚之苦。”趙建碩怔了一瞬,隨後緊緊握了她的手。

  屋子裡一時安靜至極,眾人再望向謝嬌娘的身影時,除了好奇多了三分敬重。

  拜完了靈位,謝嬌娘才開始給眾人敬茶。

  那紅臉漢子叫陳瓊,排行為三,被稱為陳三爺。

  他爽快喝了謝嬌娘的茶,抬手放了一個紅封在託盤裡,哈哈笑道:“我還沒娶婆娘呢,不知道你們女子喜歡什麼東西,不如直接包兩張銀票,弟妹進城,自己添些物件吧。”

  謝嬌娘望向趙建碩,眼見他點頭,這才笑著道謝,“謝三爺厚贈。”

  “不謝,不謝。你可要同老六好好過日子,早些生下小子,還有一份大大的采頭在後邊呢!”

  陳三爺被謝嬌娘的笑臉晃得臉色更紅,隨口說了一句,惹得眾人都抗議。

  “三爺怎麼漏了底,這可不公平,各位兄弟還沒成親呢,本來六爺就佔先了。”

  “哈哈,好,是我失言,等會兒喝酒:我自罰三杯。”陳三爺大笑著,總算把眾人哄了過去。

  倒是輪到那白面書生的時候,謝嬌娘以為他必定要為難,沒想到他卻是安靜地喝茶,末了從袖子裡掏出一對玉佩,是兩枚套迭的紅玉雞心佩,可以套在一起,也可以拆分出來。

  謝嬌娘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待得趙建碩點頭,她小心地收到荷包裡,惹得那白面書生笑得得意,挑釁的望向趙建碩。

  可惜趙建碩根本不搭理,謝嬌娘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道:“這是鄭通,喚他老五就好。”

  謝嬌娘哪裡好當真喚老五,一聲“五爺”,聽得白面書生扇子搖成了風火輪。

  其餘幾人都是陳三爺和鄭通的護衛兄弟,謝嬌娘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還需要護衛,卻也一樣奉了茶水。

  幾人方才嚷得大聲,這會兒卻有些靦腆,各送了一紙紅封。

  唯獨那個半大少年跳起來,接了謝嬌娘的茶水一口喝了,笑嘻嘻道:“六奶奶,我是龐大山,以前是六爺的兵,如今跟著我義父住呢,以後有事您儘管讓人去喊我,我立刻就到。”

  謝嬌娘喜歡他模樣機靈,收了他的小紅封就道:“都是自家人,以後叫我嫂子就好。我不知家裡人這麼多,沒有什麼準備,待得過幾日我做套衣衫給你,好不好?”

  龐大山歡喜得不行,剛要點頭,卻見趙建碩眯了眼睛,於是趕緊改口,“不,不,我衣衫很多。”

  謝嬌娘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心裡好氣又好笑,於是轉身向眾人行禮,笑道:“方才收了兄弟們的賀禮,卻是沒有什麼回贈,實在失禮,不如中午我下廚,親手整治一桌好菜,各位兄弟留下吃頓便飯如何?”

  “好,弟妹爽快!”陳三爺第一個拍桌子應下,其餘眾人也立時相應。

  謝嬌娘同趙建碩點點頭,轉身出了堂屋,把空間讓給這一群兄弟。

  她特意回後院換了一身粗布衣裙,系上圍裙,包了頭髮就去了灶間。

  這大院趙建碩買回來之後未曾改動,前主人是個會享受的,家裡有僕人伺候,上下下幾口,因此灶間很大。

  靠牆一溜大灶,足有四五口,旁邊還有兩個小爐子,三層的森板架子上擺了瓶瓶罐罐,還有昨日剩下的蔬菜,裡側的氣死貓長櫃裡則擺了碗碟與兩塊臘肉。

  謝嬌娘盤算著,這麼多男子,必定要做幾道菜,卻犯愁沒有尋到鮮肉。待得尋了半晌,她才靈光一閃,趕緊跑去井邊。

  果然,井口吊了一個大大的竹籃子,裡邊不但有豬肉,還有一副豬肝、兩塊豆腐、一塊羊肉。

  她正奮力往外扯著筐子,突然被人扯了裙子,驚慌之下回頭去瞧,就見謝蕙娘正白著臉,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姊……”

  “怎麼了,家裡出事了?”謝嬌娘嚇了一跳,忙問。

  謝蕙娘愣住了,眨巴眼睛反駁,“家裡無事啊,倒是大姊,不是要跳井嗎?”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大妹頭上,“你這傻丫頭,我剛成親,好好的日子不過,跳什麼井啊!”

  “那我看你在井邊……不是姊夫對你不好嗎?”謝蕙娘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心虛。

  謝嬌娘翻個白眼,又轉身去扯井裡的筐子,等那滿滿一筐的東西提上來,謝蕙娘的臉色更紅了。

  “好了,來了就別走了,我正好缺人手幫忙。家裡有人吃飯,幫我準備飯菜。”

  謝嬌娘直接把妹妹抓來打下手,謝蕙娘哪裡敢不應啊,否則回去說給何氐聽,她定要被打死。

  “好,我聽姊姊的。”

  這姊妹倆平日在家就一起做飯,配合無間,一個燒水熱鍋,一個摘菜切菜,因此不過一個時辰就做了八菜一湯,外加大鍋白米飯。

  蒜泥白肉、臘肉炒豆角幹、爆炒豬肝、回鍋肉、孜然羊肉、鍋塌豆腐、燜醬小雜魚、大拌菜,還有一大盆添了蘑菇的豆腐羊肉湯。

  堂屋裡眾人說著話,原本還很熱鬧,但隨著灶間裡的香氣飄進來,免不得都走了神。

  龐大山忍不住,仗著年紀小,第一個跑去灶間打探“敵情”。

  見到熱騰騰的飯菜,他很是驚奇,“六奶奶,這都是你做的?”

  謝嬌娘聽得這個稱呼,總覺得彆扭,好似生生把她叫得老了幾十歲,於是道:“以後叫我嬌娘姊姊就好,飯菜都好了,幫我擺桌椅啊。”

  “好,六……嬌娘姊!”龐大山一邊吞著口水一邊跑掉,惹得謝嬌娘和謝蕙娘一陣好笑。

  謝蕙娘道:“嬌娘姊?這叫法也是彆扭啊。”

  謝嬌娘沒有心思再理會,趙建碩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他掃了一眼案板上的大小盤子,眼底暖意一閃,伸手替謝嬌娘扶了扶有些歪的金步搖,說道:“辛苦你了。”

  謝嬌娘指指偷笑的妹妹,有些臉紅,“蕙娘來給我幫忙。”

  謝蕙娘趕忙道:“家裡娘還等著我呢,我這就回去了。”

  趙建碩卻攔了她,囑咐謝嬌娘,“給娘和兩個妹妹帶些飯菜回去。”

  其實謝嬌娘早就準備好了,但聽到這話還是分外歡喜,笑著點頭,“好。”

  趙建碩這才轉身端了兩盤菜出去。

  謝蕙娘同謝嬌娘打趣兩句,歡歡喜喜地拎著裝了飯萊的籃子回家。

  趙家最大的方桌已被抬出來放到院子裡,樹蔭下,眾人團團圍坐,謝嬌娘也被趙建碩攏到了身邊。

  美味的飯萊,爽口的烈酒,同生共死的兄弟,眾人一時間覺得特別幸福,卻也因此陷入沉默。

  鄭通這個白面書生喝了兩碗酒也成了紅臉,這會兒扇子不知道扔哪裡去了,他夾了一筷子回鍋肉塞嘴裡,含糊說道:“可惜老四早早去了,沒福氣吃到這麼好吃的炒肉。”

  陳三爺那麼粗豪的漢子居然紅了眼圈,“那小子,若是……怕是比老六還要娶親早,他老喊著要生十幾個小子呢。”

  趙建碩也暗了臉色,顯見對這位早早過世的兄弟,感情很是深厚。

  謝嬌娘眼見如此,心裡一疼,趕緊道:“這豬肉腥臊味太大了,不如我娘家養的那幾頭。待得秋日殺豬,請大夥來家裡熱鬧一下,到時候我再下廚,保管這菜比如今美味三分。”

  “咦,這豬不是都一樣嗎,難道還有什麼不同?”

  眾人許是發覺方才的話題有些沉重,紛紛詢問。

  謝嬌娘把幾頭小豬的來歷說了一遍,免不了帶出他們夫妻的初次相遇。

  眾人都是哄笑,追問不停,院子裡也重新熱鬧起來。

  趙建碩端了酒碗痛快喝下,太陽透過樹葉間隙照射下來,如同散碎的黃金,落在他眼裡,越發燦爛。

  這一頓酒席,直喝到日落西山才散席。

  眾人東倒西歪地爬上馬車,就在謝嬌娘擔心他們能不能回到家的時候,那拉車的老馬就自動自發的抬起了蹄子,想必是平日常見主子如此,養成了習慣……

  送走客人後,謝嬌娘前去洗涮碗筷,嘴角的笑沒斷過。

  剛剛把灶間拾掇乾淨,回身就見趙建碩依靠在門口,即便黃昏的光線有些昏暗,也能輕易分辨出他眼裡的火熱。

  謝嬌娘臉紅,摘下圍裙走上前,趙建碩低頭要吻下來,想被她靈巧的躲了開去。

  “哎呀,我害羞,讓我緩一會兒。”

  “好,給你六十個數。”趙建碩低笑一聲,抬手打橫抱起她,火熱的唇抵在她耳邊,輕輕數著,“一,二,三……”

  陽剛的氣息如同夏日的急雨,兜頭蓋臉席捲而來,惹得謝嬌娘忍不住顫抖個不停。恍惚間聽得那句“六十”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早就不知道被扔去了哪裡。

  這次不同於昨晚,她終於有機會看清他的裸身。那胸膛、那脊背,如同上天最完美的傑作,一絲贅肉都沒有,這會兒懸空停在她身前,整個人如獵豹要全力狩獵般,危險又神秘,讓她這只羚羊心悸……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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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新婦掌家財】

  “六爺,記下再買一口矮缸。”

  夏日的午後,謝嬌娘頭上綁了一塊帕子,正在清點庫房。

  昨晚又是一夜瘋狂,新婚小夫妻倆若是沒有節制,怕是整日都要浪費在屋子裡,因此中午吃過飯,謝嬌娘死活不肯進屋,拉了趙建碩在家裡四處走動,盤算著要添些什麼必備之物。

  男人過日子,即便再精明,也總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更何況趙建碩還是個大男人,家裡有地方能睡覺、有地方能做飯,在他看來就已經不錯了。

  但在謝嬌娘眼裡……

  “還有掃帚兩把、鋤頭……七把,竹筐也要七八個……”

  趙建碩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悠然的捏著筆,不時在單子添一筆,末了瞧見媳婦兒都忙碌得額頭見汗,還要繼續去拾掇昨日收下的賀禮,於是道:“回屋換身衣服,咱們進城去。”

  “進城?”謝嬌娘直起身子,捶打了幾下腰背,心裡甜蜜抱怨昨夜不肯讓她安睡的某人,邊應道:“這都過中午了,進城能趕回來嗎?”

  趙建碩還沒說話,二門裡突然探進一匹馬的頭,濕漉漉的大眼,漆黑的毛色,不是墨玉還能是誰?

  謝嬌娘立刻笑了起來,“哎呀,我倒是忘了家裡有馬車,還以為要走路呢。”

  說罷,她跑回屋子翻箱倒櫃,尋了套最漂亮的衣裙出來,仔細綰了一個雙螺髻,插了金簪,戴了一對金丁香耳環。

  等到她再去了前院,趙建碩已經套好了馬車。

  他回身見到廊簷下如小鹿一樣輕快奔跑而來的女人,面如粉團,言笑晏晏,上身一件淺碧色的對襟衫子,配了同色的百褶裙,衣角裙擺卻用鵝黃繡線繡了兩對雀鳥站立枝頭,分外的靈動,好似隨時都要飛出衣裙一般。

  這般鮮活又歡快,仿佛隨著她腳下踩著的那條甬路直直通入了他心裡。

  “真美。”

  女人天生就該被誇讚長大,更何況還是夫君這般說,謝嬌娘臉色更添層紅暈,嬌美可人至極。

  “這裙子是我自己畫的繡圖,哪日我再畫兩幅,讓娘幫著繡上,也給你做兩件衣衫。”

  “好。”趙建碩大手一伸,直接攬住她,輕輕將她送進了車廂。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不知不覺間、路邊的農田、滿眼的翠綠山水,都被扔到了腦後。

  墨玉許是感愛到了主子的愉悅之心,今日分外的賣力,不過兩刻鐘就進了府城的大門。

  趙建碩鞭子一甩,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慶安城最大的西市。

  這裡的商販都是擺散攤,不比店鋪規整,可種類繁多,價格也便宜。

  嬌娘下車一見,歡喜壞了,扯著長長的單子,就要殺進去血拼。

  結果趙建碩一把抓住她,給了她個沉甸甸的荷包。

  謝嬌娘趕緊擺手,“我有銀子,嫁妝箱子裡我娘給了一百兩的壓箱銀子呢。”

  趙建碩皺眉,堅持把荷包系在她腰帶上,“壓箱銀子是你的嫁妝,你嫁給我,自然要花用我的銀子。這是防備一會兒走散的時候,你自己不至於沒銀錢。其餘我這裡還有,你儘管給家裡添東西,岳母那裡若有短缺,也一起買下。”

  謝嬌娘聽得心裡暖極,瞄了瞄旁邊,見人來人往,只好忍下在他臉上啄一口以做獎勵的念頭。

  但趙建碩還是被她眼底的那抹媚色撩得心動,大手握了她的手,就那麼走進了人群。

  兩人臉上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此處售賣的小攤多半是將家裡出產之物挑來換銀錢,眼見小夫妻倆如此,淳樸的農人都免不了笑笑,末了少幾個零頭當賀禮。

  謝嬌娘的臉紅走了一路都沒退下來,倒是趙建碩瞼上的冷硬無聲無息的又融化了幾分。這就是他曾經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土地,是月隱幾代用盡心血暗暗守護的百姓。

  謝嬌娘買了一套大小七八個套迭的竹筐,回身見到趙建碩的背影,突然有種錯覺,這個男人好似高大得難以企及,她有絲心慌,忙喊道:“六爺!”

  趙建碩回神,眼見她臉上的不安,大步走到她跟前,應道:“我在。”

  謝嬌娘展顏一笑,略略心安,“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好。”

  兩人出了市場,又去抓了二十只雛雞、兩隻小鵝,統統扣在竹筐裡。

  謝嬌娘還想看看有沒有小狗崽,家裡人口少,總要尋個看門的。

  趙建碩卻拉著她三拐兩拐地到了一處偏僻之地。

  方才熱鬧的市場,鮮活的人群,好像突然被一道線劃開,同這處角落開成了兩個世界。那牆角是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頭上插了草標,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色裡滿滿都是絕望麻木。許是聽得來人腳步聲,他們稍微把頭扭過來,望上一眼,隱約帶了三分期盼。

  謝嬌娘看得心驚,下意識停了腳步。

  趙建碩疑惑,回頭望去才明白,頓時有些後悔帶她來這裡。他在屍山血海走過,看過太多死亡和醜惡,這些人的境況他自覺已經好太多,不想還是嚇到了小嬌妻。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問幾句就回來。”

  謝嬌娘趕緊點頭,尋了一處有些陽光的牆根站了。

  趙建碩環視四周,確定沒有什麼礙眼之人,這才踱步走進去。

  他看人極准,神色冷厲,裡外轉了一圈,那些自賣為奴的人雖然有心想要尋個救命稻草,卻不敢上前糾纏。

  最後他選定了一對母女,那婦人看著不過四十歲,閨女不到十歲的模樣,兩人手裡抓了個小小的包裹,雖然神色有些惶然,但身上的衣衫比旁人乾淨許多,頭髮也綰得俐落。趙建碩上前低聲詢問了兩句,就帶母女倆去一邊的草棚簽死契。

  草棚是府衙臨時設立的一個攤點,半公半私,常有一些披著牙行外皮的人販子在四處轉悠,尋些好處。

  趙建碩瞧著就不是個好欺負的,交付銀錢也痛快,直接扔給那小吏一塊銀子,就順利把手續辦好了,看得那些人販子齜牙咧嘴,也不敢靠前。

  謝嬌娘等得心急,這處本就是是非之地,她一個女子站在這異常顯眼,只站了這麼一會兒就有人在附近梭巡。好不容易盼得趙建碩高大的身影出現,她立刻迎上去,小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趙建碩環視一周,眼底厲色一閃,抬手拍斷一塊凸出的牆磚。

  果然,那梭巡的地痞之流,連同草棚探頭出來的幾個,立刻都縮了回去。

  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臂一伸把謝嬌娘攬在懷裡,低聲道:“走,回家,這次罷了,下次過來多喊兩個人。”

  謝嬌娘越發貼近他溫暖的胸瞠,小聲道:“下次咱們不來這裡了,不舒服。”

  他們夫妻倆在前面邊走邊說,神色親密,令後邊跟著的母女倆看了很是安心。

  這主家夫妻倆瞧著都不是壞心人,雖然男主人有些兇狠,但也是心疼女主子,跟著這樣的主家,起碼不用擔心被外人欺負。

  婦人緊緊拉著閨女的手,極力壓低聲音囑咐,“芽兒,一會兒要聽話,千萬別惹主子生氣。”

  “娘,我知道。”

  來時馬車空蕩蕩,回去的時候裝了大半雜物,剩下的空位正好坐了母女倆。

  謝嬌娘直接坐在另一側車轅上,同趙建碩一起吹著微醺的夏風,沐浴著夕陽。

  那母女倆很是惶恐,總要下車走路,卻被謝嬌娘攔了下來。

  到村裡時,正好是各家勞力從田裡回家的時候,一路上都有人同趙建碩打著招呼。他不過是點點頭,村人卻也不覺得怠慢。

  謝家的煙囪冒了青煙,顯見謝蕙娘在做晚飯。

  謝麗娘正好在門前玩耍,見得姊姊和姊夫趕馬車經過,瘋跑過來,得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歡喜的跑回去。

  謝嬌娘嘴角高高翹著,想落也落不下來,偶爾瞄趙建碩一眼,那眼波甜蜜得好似蜜糖。回到趙家大院,母女倆跟著進府,顯然沒想到趙家大院是如此之大,別說一排倒座房,就是二院的兩個耳房,與三進的兩個耳房,都隨便她們居住。

  兩人不是傻子,立刻猜到她們是這家裡的第一批奴僕,歡喜之下趕緊跪倒認主子表忠心。

  一般這樣的好事可不常見,這就如同從龍之功,只要她們將來聽話勤快,主子再買多少奴僕,也越不過她們去。

  謝嬌娘急著做晚飯,只簡單問了兩句,聽婦人說丈夫病死,族裡搶了房產,攆她們母女出來自謀生路,覺得很可憐,但還是存了一絲防備。

  她望向趙建碩,見他微微點頭,她徹底放心,直接要兩人選一間耳房,搬兩套舊被褥過去,又簡單安排了一下活計。

  小丫頭芽兒年紀太小,做不得大活計,平日就負責喂小雞與灑掃院子。她的娘親江嬸子負責洗衣打掃、燒火做飯。當然,謝嬌娘夫妻不在時,娘倆負責看守門戶更是本分。

  安排好這些,謝嬌娘就進了灶間,江嬸子把鋪蓋交給閨女拾掇,隨後跟了進去。

  謝嬌娘有心試試她的本事,讓她炒了一道菜,居然意外的好吃。針線也是擅長,這倒是撿了寶了,惹得她分外歡喜。

  江嬸子眼見謝嬌娘特別留了一半的飯菜給她們母女,沒有讓她們吃剩菜,心裡感激不盡,暗暗琢磨以後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家。

  何氏自從謝嬌娘出嫁就吃睡不香,一會兒想著女婿那麼健壯,萬一閨女那個倔脾氣惹惱了他,他會不會一拳頭把女兒打得半死?一會兒又想著閨女針線不好,會不會被嫌棄?

  前日謝蕙娘偷偷跑去一趟,拎了好多飯菜回來,也帶回趙家宴客的消息,她又惦記著不知道趙家底細,是不是女婿結交了什麼江洋大盜。

  昨日小閨女抱了糖炒栗子回來,說是閨女、女婿進了城,她又後悔怎麼沒到門口,遠遠看一眼也好。

  這般好不容易盼到回門這日早晨,她的眼圈黑得厲害,看上去著實嚇人。

  謝嬌娘今日為了回家,特意穿了銀紅色的綢衫和馬面裙,用金線繡了大朵的山茶花,在陽光下極是炫目。趙建碩親手幫忙綰了個繁複的百花髻,她戴了全套的金首飾,包括那對赤金龍鳳鐲子,整個人打扮得俐落又富貴,滿滿都是新婦的喜慶和紅火。

  趙建碩則穿了一件玄色長衫,巴掌寬的腰帶,掛了一隻寶藍色荷包、一塊雞心佩,頭髮束起簪了黃楊木,雖然徹底露出臉上的刀疤,卻因為這般裝扮,少了三分冷肅,多了幾分尊貴。

  因為是同村,離得實在近,夫妻倆沒套車,直接步行去謝家,身後跟著抱了回門禮的江嬸子。

  一路上,有各家婦人趴在牆頭探看,眼見謝嬌娘這個模樣,真是各個都嫉妒得快把牆頭的磚給掰下來。

  不過短短三日,謝嬌娘就從沒人要的老閨女,搖身一變做了貴婦人。不看別的,只這身衣衫首飾,就夠普通人家嫁三個閨女了。

  若知道趙家如此富庶、趙六爺如此疼媳婦,她們早就把家裡閨女或者娘家侄女送去享福了,那樣說不定自家也能跟著沾光。

  江嬸子是個精明的,早起趁著去河邊洗衣服時,慢慢引著村裡婦人說笑,已經把主子的事打聽出了大半,這會兒眼見眾人如此,越發覺得要給主子做臉面。

  於是,但凡路上有個溝壑,她都會上前扶一把,很是恭敬又知禮,免不了又惹得眾多婦人撕碎手頭的帕子。

  謝蕙娘和謝麗娘早就等在門前,遠遠見姊姊和姊夫回來,歡喜得直接沖過來。

  謝麗娘不管那麼多,抱著謝嬌娘的胳臂不撒手,謝蕙娘倒是還記得給趙建碩行禮。

  趙建碩眼裡笑意更濃,抬手遞給她一個盒子,“你姊姊昨日給你們買的小物件。”

  “謝謝姊夫。”

  謝蕙娘歡喜的咧嘴直笑,偶爾眼角瞄到旁邊門戶裡躲躲閃閃的某人,就高聲道:“姊夫,你不知道,原來還有些爛嘴巴的說我姊只能配給光棍呢,這會兒可得讓她們看看,你對我姊多好!”

  謝嬌娘這幾日已摸熟悉了夫君的睥氣,知道他不喜歡張揚,於是瞪了大妹,“亂說什麼,走,進屋看娘去。”

  謝蕙娘吐吐舌頭,趕緊掉頭跑回去報信了。

  謝嬌娘夫妻隨後進屋,給何氏見禮,送上了豐厚的回門禮。

  謝嬌娘原本還盤算嫁去趙家要勤儉持家,可惜趙建碩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成親的第二日就給了她一個匣子、一把銀匙。鑰匙是管著充作庫房的二進東廂房,裡面光綢緞布料就四箱,各色用物堆得滿滿的,也不知道是趙建碩什麼時候積攢的,還是陳三爺等人送來的。

  至於那匣子,她當時沒來得及打開,但有了昨日那一荷包零用銀子,她昨晚突然對家底起了好奇之意,翻出匣子打開來看,下巴頓時快要掉到地上。

  滿滿的銀票,她數了半晌,大額、小額有些淩亂,加一起共有四千多兩。

  這麼多銀子,她畫繡圖就是畫到手斷掉也賺不回來。

  當夜,她只取了兩張,其餘的讓趙建碩飛到房梁上,把匣子藏起來。

  趙建碩倒是聽媳婦兒的話,落地的時候卻笑著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害她莫名其妙被折騰了一晚上。

  何氏眼見回門禮光綢緞就有兩匹,很是擔心,眼見江嬸子去幫謝蕙娘準備飯菜,趙建碩在院子裡轉悠,偷偷拉了閨女問道:“嬌娘啊,你如今是趙家媳婦兒了,就算沒有公婆,也不好這麼明著補貼娘家,萬一女婿心裡……”

  “哎呀,娘!”謝嬌娘趕緊勸道:“你就放心吧,這回門禮還是六爺親自添的。六爺把家裡的家底和庫房鑰匙都給我了,這些東西實在不多。”

  “真的?”何氏立時替閨女歡喜起來,過門就當家,這門親事算起來著實不錯。這般想著,她越發喜愛這個事事皆好的女婿,張羅著喊謝蕙娘去殺雞。

  謝嬌娘也不攔著,左右她家裡養了小雞崽,過年的時候再抱來幾隻就是了。

  趙建碩在院子裡轉了轉,尋了塊磨刀石,把幾把早已鈍了的鎬頭和鋤頭磨得尖銳。

  謝麗娘跟在他身邊,不時幫忙遞個工具,笑嘻嘻的模樣,大有把姊夫當哥哥親近的意思。

  謝家左鄰右舍的婦人實在忍耐不住,尋了藉口到謝家,或是借個掃帚,或是換兩斤細面,其實不過是為了看看謝嬌娘夫妻。

  眼見趙建碩半點不嫌棄謝家,反倒如此維護,婦人們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隔壁李大娘嗅著謝家院子裡的香味,聽著謝麗娘不時歡喜地嚷著什麼,心裡真是如貓抓一樣難受,在院子中來回踱步,恰好走去豬圈後邊,低聲罵道:“讓你今日歡喜,小心明日就……”

  不等她把話說完,不知道哪裡飛來一塊石頭,直接摔進豬糞池,濺得她滿身滿臉都是。

  “呸!嘔!”李大娘噁心得恨不得把苦膽吐出來,想要再罵幾句,到底沒敢說什麼,灰溜溜回屋換衣去了。

  正巧謝嬌娘要去看圈裡的小肥豬,聽到聲音,扭頭掃了掃趙建碩手邊少了半邊的磨刀石,偷偷笑了起來。

  趙建碩抬起頭,掃了一眼豬圈後用秸杆夾成的簡單牆壁,道:“家裡還有很多青磚,明日喊大山幾人來幫忙,把圍牆砌起來,村邊不安全。”

  “好。”這也是謝嬌娘擔心的,聽得這話,笑眯眯地立刻答應下來。

  “娘,娘!”站在一邊的謝麗娘聽得明白,立刻去回自家娘親傳話,耳報神也沒她麻利,惹得謝嬌娘同趙建碩都笑了起來。

  待飯菜上桌,一家五口沒分什麼男女席面,直接團團圍坐,,說笑吃喝,難得的熱鬧溫暖。

  日升月落,歲月的馬車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走,好似轉眼的功夫,春去夏過,秋天悄悄來臨了。

  這日早起,謝嬌娘開箱子尋了一套石青棉布衣褲,換下了趙建碩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衫,道:“這天氣變化得真是快,早起都有涼意了。”

  趙建碩剛剛打了一趟拳,雖然用冷水洗了手臉,身上依舊滿滿都是熱力,半點不覺得冷,不過他乖乖換上了棉布衫子,說起一事,“今日大山會過來,讓他在家住幾日,我要出趟門。”

  謝嬌娘噘了嘴,臉上滿是不舍,小聲道:“田裡的包穀就要收了,第三間豬舍也才進了小豬……”

  趙建碩聽得好笑,直接將嬌妻抱入懷中,安慰道:“放心,田裡的包穀還有一個月才收成,我不過半個月就回來了。陳三哥他們就在陳家莊,十幾裡路,有事讓大山回去喊一聲,誰也不敢欺負到你頭上,別怕。”

  謝嬌娘臉紅,聽得這話,到底不好再攔著,於是道:“那我給你準備一些乾糧,你留著路上吃。”

  “好,要頂餓又方便攜帶的。”趙建碩沒有拒絕,成親這幾月,他倒是越來越慶倖娶了謝嬌娘回來。

  原本以為她不過十幾歲年紀,會有很多不足,沒想到她不但能寫會算,管家一把好手,又極擅長廚事,酒菜做得好,各種點心也是新奇又美味,惹得陳家莊那邊每每有事過來送信,都要大打出手才能爭得一個上門的名額。

  即便這般,那些兄弟仍會偶爾尋個藉口來蹭頓飯菜,惹得他又是驕傲,又是心疼媳婦兒。

  好在謝嬌娘並不嫌棄這些兄弟,反倒把他們當自家人一樣看待,親近體貼又周到。倒是鄭通曾寫信去京都給二哥,抱怨了幾句,怪二哥有這麼好的媳婦為何不指點他來尋。

  但有些緣分是天註定的,趙建碩那日不過是提前過來看看地形,就從河裡撈了謝嬌娘上來,哪裡想到他這一撈就撈了這麼個好媳婦。

  這般想著,他低頭在謝嬌娘嘴上親了一記。

  謝嬌娘趕緊扭頭去看門口,見芽兒沒過來喊吃飯,嗔怪的捶了他一下,笑道:“我前日正好縫了個背包,趕路時背著很方便,不如這就拿來裝乾糧吧。”

  “好。”

  夫妻倆說著話,牽手去了前院,待吃完早飯,趙建碩就去看大院東邊新建沒幾個月的長排豬舍。

  這豬舍說起來,在十裡八村引起過很多人議論,畢竟在很多人家仍住土坯房的情形下,給小豬搭建青磚豬舍,實在有些奢侈。

  但謝嬌娘堅持,趙建碩也不差這幾兩銀子哄媳婦歡喜,於是尋了兩個泥瓦匠,加村裡的五六個幫工,不過兩日就把五間豬舍建了起來。

  每個月都有從各縣收購來的小豬被送進去,睡著草堆,吃著煮熟的豬食,每日還要用水沖洗豬圈,糞便順著斜坡流到糞池發酵,明春就是施肥的好材料。

  當然小豬們享受了這麼好的生活,也要付出代價,那就是被閹割,從此不能抬頭挺胸的說它們是真爺們,這真是一個悲傷的話題。

  趙建碩腦子裡胡亂想著,跑去尋從村裡雇來的一對老夫婦。

  這對老夫妻姓周,沒兒沒女,夏日裡下大雨,家裡的土坯房子倒塌了,一時沒有著落,正好謝嬌娘看到就同他商量,把人雇回來幫忙打理豬舍。平日割豬草,喂豬三次,外加清掃豬圈,工錢只要三百文和一百斤包穀面。

  謝嬌娘心善,主動給他們添了四季衣衫,兩人感激不盡,平日做活兒很是盡心盡力。

  這會兒見到東家過來,兩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計,笑道:“六爺,前日進來的那批小豬緩過來了,今早沒少吃食呢。”

  趙建碩點點頭,應道:“那就好。我要出門幾日,你們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同夫人說。”

  “是,六爺放心,我們年歲大了,晚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睡意,一定好好看著院子和豬舍。”

  周伯夫妻趕緊應了,看他走遠,兩人才一邊做活兒一邊小聲閒話。

  “嬌娘真是好命,六爺雖然看著冷淡,其實心眼很好呢。”

  “就是啊,晚上你回院子,我就睡這空豬圈,左右天氣也不冷。”

  “成。”

  謝嬌娘不知這些,正忙碌地為趙建碩準備乾糧。

  上個月她在市集上遇到賣鴨蛋的攤販,許是嫌棄腥氣,無人問津,價格極便宜,她就一股腦都買了下來,回家裹了黃泥醃起來。

  如今正好可以吃了,去掉黃泥,扔進鍋裡煮熟放到冷透,幾乎是剛切開,那橘紅色的蛋油就淌了出來。

  她分了一半給江嬸子母女,剩下一半托在手心用筷子挖了吃。

  不知這養鴨子的人家是不是把鴨子攆到河裡吃魚蝦,鴨蛋黃又大又紅,真是做鹹鴨蛋的極品好材料。

  江嬸子吃了一口就全都給了饞嘴的閨女,末了笑道:“夫人真是好心思,先前我還納悶這鴨蛋不好吃,您買了做什麼?沒想到就是用泥巴裹一下,居然這麼好吃。”

  謝嬌娘掃了一眼,盆裡足有五十幾個鴨蛋,就又拿了一個塞給她,“好吃就再吃一個,別總省了給芽兒。以後在市集上遇到就多買些回來,左右比雞蛋還要便宜。”

  “可不是嗎,鴨蛋比雞蛋大多了,還便宜一文。夫人這法子若是傳出去,怕是價格就高了。”江嬸子小心翼翼敲開蛋殼,小口吃著。

  她隨口一句話提醒謝嬌娘,但是謝嬌娘沒功夫多想,正忙著揉面烙面餅。

  正忙碌的時候,龐大山來了,這小子一個夏日曬得同黑泥鰍一般,咧嘴一笑,“嫂子,我來了!”

  “餓了吧,是不是早晨又沒吃飯?”謝嬌娘一邊把鍋裡的面餅往外盛,一邊笑道:“去洗手,趕緊來墊墊肚子。”

  “好咧,謝嫂子!”龐大山笑得好像一朵花。

  他熟門熟路地跑去院子裡打水洗手,還抹了一把臉,把一路跑來沾染的灰塵都洗乾淨,這才重新進灶間。

  謝嬌娘剝了個鹹鴨蛋,一切兩半,直接擺在面餅上,把面餅對折,遞到他手上,“六爺要出門,我特意琢磨這夾蛋餅給他做乾糧,你先嘗嘗味道如何。”

  “好。”龐大山早就被香味勾得肚裡饞蟲暴動,一接到手上就咬了一口,一邊燙得嘶嘶出氣,一邊道:“唔,好吃,好吃!嫂子,這是什麼蛋?太好吃了,我也要跟六爺出門,吃這麼好吃的乾糧!”

  “誰要跟我出門?”趙建碩從外邊回來,見灶間熱鬧就尋了過來,正好聽到這話。

  龐大山如同貓見了老鼠一般,迅速躲去謝嬌娘身後,再不提方才的話。

  他一定是腦子進水了,跟六爺出門雖然有好吃食,但怎麼比得上留在家裡、留在嫂子跟前好啊,隨時有好飯好菜吃。

  “六爺聽錯了,我一定好好留在家裡,幫著嫂子照管門戶。”

  一旁燒火的芽兒見他改口這麼快,忍不住笑得咯咯有聲,結果被江嬸子在頭上敲了一記。

  謝嬌娘嫌灶間悶熱,攆兩個男人出門,而一大盆面餅,在龐大山的鬼哭狼嚎裡烙完了。

  龐大山被趙建碩當沙包一樣打了好半晌,好不容易送走背著古怪雙肩包、帶了滿身餅香的趙建碩,他立時淚眼汪汪地告狀,“嗚嗚,嫂子,六爺又拎我比試,我哪裡打得過他。哎呀,我的手斷了,我的腳……”

  “你既然受傷了,那就好好歇著吧,我讓芽兒去謝家送東西。”謝嬌娘半點不上當,慢悠悠拋出一個魚餌。

  果然,龐大山立刻生龍活虎的跳了起來,“不,嫂子我好了,方才就是開個玩笑。送東西這樣的重活兒可不好麻煩別人,我去,我去!”說著,他搶過江嬸子手裡的食盒奔出院子。

  江嬸子差點被扯個趔趄,哭笑不得,“龐小爺這脾氣,,也就二小姐治得了。”

  謝嬌娘笑著點頭。

  幾個月前家裡建院牆,龐大山同幾個兄弟來幫忙,同謝蕙娘相處幾日,不知道怎麼就對謝蕙娘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辣椒動了心,之後只要來小王莊,必定要尋藉口到謝家走動,挨兩句罵才舒坦。

  對此,她倒是樂見其成。相對於那些不知底細的人家,龐大山絕對是個妹婿的好人選,同樣無父無母,謝蕙娘嫁過去自由,只要孝順陳三爺這個義父,日子肯定糟不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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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00:15: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養肥豬崽賺大錢】

  秋日一天近似一天,不過半個月,山林就已經隱約有了枯黃的痕跡,田裡的包穀苗也退了大半綠衣,有些心急的包穀棒子乾脆鑽出“衣服”,驕傲的打量這個新奇的世界。

  今年風調雨順,又沒有蟲害,幾乎家家戶戶都能得個大豐收,於是整個慶安城都沉浸在即將豐收的喜悅裡。

  趙家有二十畝良田,春日時趙建碩雇人種了十二畝包穀、六畝麥子,外加兩畝豆子。

  包穀交稅,麥子磨面家裡吃用,豆子則是給墨玉準備的。如今麥田早就拾掇乾淨,補種的白菜也長得不錯,等著收拾的只有豆子和包穀。

  謝嬌娘眼見那豆莢一日比一日蹦得多,心中急著想採收,偏偏誇口說半個月就回家的趙建碩遲遲不見人影。

  她正琢磨是不是讓龐大山回去問問陳三爺的時候,趙建碩終於在深夜到了家。

  謝嬌娘歡喜壞了,但幾乎是一靠近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果然,就著兩根蠟燭,脫了他的外衣,後背上,白色棉布裹著的傷口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謝嬌娘強忍著一滴眼淚都沒掉,端水擦洗,上藥包紮,這才沉默的坐在一邊。

  龐大山這會兒難得沒眼色,連珠炮似的問著:“六爺,聽義父說您去端了劉金山的老窩?這老小子什麼時候屯了那麼多兵啊,當真要改朝換代……”

  “閉嘴,下去!”趙建碩眼角掃過謝嬌娘越來越冷的小臉,立刻攆了龐大山下去。

  龐大山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妙,咬著嘴唇,如兔子一般竄去前院。

  趙建碩伸手把謝嬌娘攬進懷裡,見她氣惱地想要掙扎,他就低聲道:“別動,疼!”果然,謝嬌娘再也不敢動了,趴在他肩頭的臉孔淚水漣漣。

  “你的事我不問,我知道我幫不了,但是,請你做任何事的時候,想想家裡還有我等著你,不要……不要拼了性命。你有事,我怎麼辦?”謝嬌娘哽咽著,哭得如同一個孩子。

  趙建碩心疼至極,連連認錯,“別哭,這次是出了些意外,以後不會了。”

  “以後?”謝嬌娘聽得差點發飆。

  趙建碩趕緊改口,“不,沒有以後。”

  謝嬌娘哪裡肯信,還要說話,卻被趙建碩直接堵了紅唇。

  小別勝新婚,謝嬌娘初始還惱著,可慢慢被唇舌間的熱力融化。

  待得夜半累得半死,幾欲睡去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某人不是受傷了嗎,戰鬥力為什麼不降反升?

  自從趙建碩回來,太陽就好似比先前更熾烈,幾乎沒幾日就把田裡的包穀曬得更幹。陳三爺帶了所有兄弟,包括搖著扇子的鄭通來幫忙收地,就是包穀太多,收成費了眾人許多功夫。

  兩畝的豆子割下來直接運到場院,壓成豆秸,濾出豆子,足夠墨玉吃上一年了,喜得它這幾日只要出門、別管是套車還是單跑,都同長了翅膀一般。

  許是聽了龐大山回去之後吹噓,眾人都嚷著要吃鹹鴨蛋卷餅。

  好在江嬸子又尋到了那個賣鵯蛋的,雖然才醃制二十天,不夠鹹,但中午送到地裡做個墊肚子的乾糧,還是受到所有人的好評。

  而謝嬌娘帶著江嬸子母女每日忙著做三頓飯,人仰馬翻的同時,還惦記著娘家幾頭大肥豬。

  謝蕙娘是個勤快的,姊姊出嫁後就擔起了養家的擔子,平日伺候幾頭肥豬很是盡心,如今每頭都有一百五十多斤,肥頭大耳,看著很是討喜。

  今日,趙建碩帶眾人去給謝家拾掇包穀,謝嬌娘安排好早飯就直接回娘家。

  第一車包穀已經送到了家裡,謝蕙娘和謝麗娘正忙著把包穀送進用木頭和秸稈搭建的包穀倉庫裡。

  這樣的小倉庫四四方方,還有茅草棚頂,同一座小房子一般,通風防雨,包穀放上一年都不用擔心。

  何氏因做不來重活,負責在灶間裡燒水,等著誰回來就遞上一碗茶水解解渴。

  眼見謝嬌娘回來,母女幾人都聚了過來。

  雖然出嫁,但謝嬌娘每次進城賣繡圖,銀錢還是一樣會送回來,一來,趙家當真不缺這幾兩銀子,二來,娘親和妹子沒有謀生能力,她不管根本不放心。

  謝家如今手頭寬裕,何氏心寬,一次也沒犯病,吃喝好了,母女三人臉上都見了肉,氣色看著實在不錯。

  謝嬌娘心裡歡喜,也沒客氣,直接拉了何氏道:“娘,咱們家那幾頭豬夠大了,不如趁著這功夫殺一頭待客,我也有些用處,若是安排好了,興許能多賣一些銀錢。”

  “好,這豬是你撿回來的,你說了算。”何氏是有女萬事足,從來不覺得出嫁閨女還回來當家有什麼不妥。

  謝蕙娘和謝麗娘更是沒有意見,反倒興奮得不成。

  要知道,農家日子清苦,過年的時候能割上兩斤肉已經是難得,更別提殺豬了,如今自家居然有殺豬的時候,怎麼能不歡喜?

  趙建碩在田裡聽到運送包穀的兄弟說起謝家要殺豬的事,跟著車子回來,就見謝家母女四人對著豬圈裡的肥豬面面相覷,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模樣。

  他眼底笑意彌漫,上前捉了謝嬌娘的手,直接問道:“殺哪頭?”

  謝嬌娘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為自己的想法有些臉紅。別說殺豬,她兩輩子加在一起,連只雞都沒殺過,這會兒對著哼哼叫著的肥豬,真是無從下手啊!

  “那頭,就是最大的那頭!”_她指了指豬圈裡的花豬,狠心公佈了的死期。

  趙建碩側身跳進豬圈,一拳頭打到花豬頭上,花豬立刻昏倒在地。

  他伸手一扯,就把花豬拖出了豬圈,按在門板上放血、剝皮、掏下水、割肉剔骨……

  這一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熟練,令謝家母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待得晚上眾人回來,謝家院子裡已經是肉香飄飄,大鍋裡的骨頭湯正濃,舊年的酸菜味道撲鼻,切上一盆,再撒上滿滿一層的五花肉片、大根的血腸、大塊的骨頭,著實美味。眾人吃的是讚不絕口,最後忍不住從趙家抱了十幾壇酒,喝得更是痛快。

  “弟妹,這豬養得真好,吃著半點腥膻味都沒有,比城裡那什麼狗屁酒摟可是香太多了。”

  陳三爺喝得半醉,乾脆豎起了大拇指。

  謝嬌娘正在打發謝蕙娘去給裡正家裡送肉,聽得這話就道:“先前我就說,兄弟們若是不嫌棄,家裡也建個豬圈,同我家一般養豬,沒想到一直不得空,錯過了機會。今日殺的這口豬就是新養法,到底比普通肥豬要香三分。”

  “哦,原來如此。”陳三爺拍了桌子,直接道:“建,回去就建豬場,養幾頭豬,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也好。”

  日上當空,眾人吃飽喝足,互相攙扶著回趙家大院。倒座房的大炕已經燒熱了,誰也沒嫌棄誰腳臭,直接躺成一排睡著了。

  謝嬌娘看得好笑,回去後院一邊給趙建碩洗頭髮,一邊笑道:“三爺和這些兄弟也該成家了,有人照顧衣食才好。”

  趙建碩眯著眼,享受著媳婦的小手在頭上抓來抓去,勉強應了一聲。

  謝嬌娘見此,心疼他疲憊,也不多說,趕緊替他洗頭髮,擦乾後就歇下了。

  第二日,陳三爺等人告辭回去陳家莊了。

  趙建碩要進城去問問糧稅如何收,謝嬌娘趕緊拎了一串五花肉,同他一車進城去了。

  農忙的時候,拼的就是人多好幹活兒,旁人家可沒有謝家那麼幸運,正是早起去拾掇糧食的時候,城裡自然比往日清靜一些。

  雖然說是秋日,沒有夏日那麼酷熱,但豬肉這東西實在怕腐敗,所以一進城,謝嬌娘就讓趙建碩把她送去城中最太的酒樓醉香居。

  這會兒不過剛剛開門,酒樓沒什麼人,很是安靜。趙建碩略略放心,扔下錢袋子就去辦事了。

  謝嬌娘喊了小二,塞給他一把銅錢問了幾句,就讓他請掌櫃的過來。

  醉香居上下三層,大堂擺了十幾桌,樓上的雅間也足有二十幾間,平日以菜品味道地道聞名,幾乎外地客人過來,宴客第一選擇就是這裡。

  作為這麼大一個酒樓的掌櫃,自然忙碌,怎麼是誰想見都能隨便喊到跟前的?

  偏偏今日掌櫃忙完得早,又正值秋日,常有南邊老客人過來收皮毛特產,他就琢磨著想推出兩樣新菜,可一時沒有好想法。

  聽得小夥計稟報,他慢悠悠走到了謝嬌娘這桌,見謝嬌娘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媳婦,心裡有些失望。

  但他依舊笑呵呵地拱手行禮,招呼道:“這位夫人,小老兒佟大用,是這醉香居的掌櫃,不知夫人尋我有何貴幹?”

  謝嬌娘起身回禮,她也不繞彎子,直接指了指桌上的籃子,笑道:“佟掌櫃,我家昨日殺豬,我撿了一塊新鮮的五花肉過來,勞煩廚下做盤蒜泥白肉,到時候掌櫃嘗嘗味道,咱們才好談一筆生意。”

  佟掌櫃挑挑眉頭,有些意外謝嬌娘的言談大方,沒有半點扭捏謹慎,好似常在外行走一般。這讓他微微生出三分好感,抬手喊了夥計吩咐兩句,末了泡了一壺茶,陪著謝嬌娘說幾句閒話。

  結果,這幾句閒話中還扯出一個熟人——錦繡閣的掌櫃佟娘子,居然是這位佟掌櫃的堂妹。

  佟娘子依靠著那些立體繡圖,在慶安城,甚至是附近幾州都打出了響亮的名頭,有一套掛屏已經送去京都貴人府上了。

  佟掌櫃自然清楚這些,只是意外眼前這個小媳婦就是錦繡圖那個幕後幫手。

  如此,他倒是多了三分重視,尋了藉口去後廚探看。

  正好那大廚也要尋他說話,見了他,趕緊道:“掌櫃的,這肉是哪裡來的?”

  “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同?”佟掌櫃趕緊詢問。

  大廚連連點頭,“這肉比咱們平日用的肉好太多了,不用蔥薑也嗅不出腥氣,而且肥瘦相間,沒有多少肥膘。”

  佟掌櫃直接接了筷子,夾了菜板上的一塊肉送進嘴裡。果然這一嘗就更明顯了,滿滿的肉香,沒有半點腥膻味,這只是最簡單的水煮豬肉,若是紅燒、煎炸……

  “好,我知道了,不必裝盤了,你們都嘗嘗,然後琢磨一下,這肉以後送來,要做些什麼新菜。”

  幾個大廚都是行家,自然不為難,紛紛應了。

  佟掌櫃一路走一路琢磨,待得到了前堂,就見謝嬌娘身邊坐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

  許是聽得聲音,那男子扭頭望過來,目光如刀鋒一般,驚得他後頸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下意識開始回想方才有沒有什麼怠慢之處。

  “佟掌櫃,我的蒜泥白肉還沒做好嗎?”

  “啊,好了好了。”佟掌櫃趕緊上前落坐,笑道:“灶間大廚是個嘴饞的,夫人帶來的肉實在太好了,他們忍不住分著吃了。小老兒厚著臉皮同夫人求個情,另外還想請問夫人這豬肉從何而來,可否賣於我們醉香居?價格我可以比市面高兩成,如何?”

  謝嬌娘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但價格她有些不滿意,於是道:“佟掌櫃,你想必已經嘗過了,這豬肉比市面上那些普通的豬肉味道好很多,飼養方法自然不同,價格若只高兩成,並不划算。我也不多要,價格高五成,每月供給兩頭豬,另處附送幾張菜品方子。”

  “五成?”佟掌櫃皺眉。

  正猶豫的時候,謝嬌娘從袖子裡拿出一迭紙,順手遞了張過去。

  他有些疑惑,待掃了幾眼,歡喜地拍桌叫好,“好!真是好巧的心思!”

  謝嬌娘笑得得意,悄悄同趙建碩吐吐舌頭,末了好似無意的甩動手中的其餘幾張紙。

  佟掌櫃趕緊道:“好,價格就按照夫人說的算,但夫人一定要保證這豬只賣我們醉香居。”

  “那可不成,我家裡養了不少,以後陸續會有幾十頭出欄,醉香居一家也吃不下。”謝嬌娘一口拒絕了這個壟斷的要求,但也不是沒給佟掌櫃留臉面,又道:“不過,我能保證四個月內,這豬肉只供應醉香居。”

  四個月?佟掌櫃迅速算了一下,四個月正好能支撐到年後出了正月,憑藉這豬肉和幾樣新奇菜色,年前酒樓的爭客大戰,醉香居必定會獨佔鰲頭。就算年後其餘幾家也得了豬肉,可醉香居已經把名聲打下來了,到時也不怕他們後來居上。

  這般想著,他痛快地應了下來,“好,成交。明日你先送頭豬來,當面結銀錢。”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謝嬌娘惦記著要回去同家裡人分享這個好消息,趕緊告辭。

  趙建碩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出門的時候才同佟掌櫃點點頭。

  佟掌櫃乍然看到他臉上的刀疤,更是把腰彎了三分。

  謝嬌娘歡喜,出了大門就拉著夫君小聲炫耀,“六爺、六爺,當真成了啊,比市面高一半的價格呢,一頭豬多賣一兩銀子啊!”

  趙建碩聽得好笑,家裡那幾千兩家底藏在房梁上,也不見他的小媳婦兒惦記花用,反倒是多賣的一兩銀子,惹得她這般歡喜。

  “好,先去買些點心給娘和妹妹,然後就回家。”

  “姊如今有錢了,桂花糕來兩斤,馬蹄酥來兩斤!”謝嬌娘抓著趙建碩的手,如小鹿一樣歡快地跳躍著,惹得路人望過來,卻都被趙建碩冷眼瞪了回去。

  小夫妻倆這般甜蜜,看得送他們出門的佟掌櫃嘖嘖稱奇,這樣的冷面男子,沒想到卻是個寵媳婦兒的。

  “佟掌櫃,方才那夫妻倆,你可識得?”

  柊掌櫃正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驚嚇之下有些惱怒,就要發作,可見來人的模樣,就改了笑模樣,招呼道:“哎呀,原來是高管事。今日是吹什麼風,讓您屈尊到此?”說著,他就要把人往門裡請。

  那人卻扯了他的袖子,堅持問道:“掌櫃的,那人你可識得?”

  佟掌櫃在心裡歎氣,這高管事是襄陽侯府在慶安城幾家鋪子的總管,好色的名頭可是人盡皆知,方才他就是怕連累謝嬌娘被盯上,才含糊兩句,沒想到還是沒成功。

  “嗯,也是剛剛認識的,普通農家女子,粗手大腳。男人許是戰場下來的,臉上還有刀疤呢,看著挺凶的。”

  “哦,戰場上下來的?”高管事眼底有些複雜,轉而卻是笑了,“佟掌櫃,最近有什麼新奇菜色?給我置辦一桌,一會兒要宴請幾個京都來的貴客。”

  “好咧,高爺放心,論菜色新奇,這慶安城裡可沒人敢同我們醉香居比肩。”佟掌櫃捏著袖子裡的幾張菜方子,可是底氣十足。

  謝嬌娘夫妻根本不知道醉香居前有這樣的插曲,兩人採買一番就坐車回了小王莊。

  謝蕙娘正拿了木盆在河邊冼衣衫,眼見姊姊和姊夫從橋上經過,提著裙子跑了過去,遠遠就喊著,“大姊,怎麼樣,明日就賣豬嗎?”

  “賣,價格比市面高五成。”

  “當真!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謝蕙娘拉著剛剛跳下車的謝嬌娘,跳了起來,因算不明白帳目,問道:“大姊,到底能賣多少銀子?”

  “市價一斤豬肉是十五文,高五成就算二十二文一斤,一頭豬大約三兩多銀子。”

  “這麼多,哎呀,咱們家發財了!”謝蕙娘歡喜壞了,“走,回家去告訴娘。”說完,她跑下橋去端木盆。

  同村的幾個婦人早就聽得心癢難耐,紛紛給張嫂子使眼色,攛掇她開口詢問。

  張嫂子一來好奇至極,二來仗著同謝家還算親近,於是拉住謝蕙娘問道:“蕙娘,可是你家的肥豬要賣了?我瞧著養得實在是好,價格定然也高吧?”

  謝蕙娘有些為難,往橋上看去。

  橋上橋下離得並不遠,謝嬌娘聽得一清二楚,笑盈盈接話,“嫂子說的不差,我方才進城去尋了醉香居的掌櫃,家裡的幾頭豬都要陸續送過去,價格差不都是二十二文一斤……”

  不等謝嬌娘說完,幾個婦人已經驚呼起來,“這麼貴!大王莊的王老四家最近也賣豬了,聽說是十五文啊!”

  “哎呀,那怎麼能樣,你沒看過蕙娘家裡的幾頭豬嗎?養得白白胖胖的,伺候得比孩子都矜貴,自然要多賣些錢的。”

  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不理她們的議論,上了馬車,眨眼就回到了謝家。

  何氏聽說後也是歡喜壞了,忙不迭的要尋人幫忙,明日送豬去城裡。

  婦人總是愛話家常,尤其有了這麼好的談資,不過片刻,賣豬一事就在村裡傳揚遍了。

  不等謝家的午飯自桌子撤下,王三叔就尋了來,待得問明白,他笑道:“這可是好事,這麼高的價格,我都想把家裡那頭小母豬殺掉賣了。”

  “這可不成,三叔只管好好養著,等到生下了豬崽,我家全都訂下來,一定給三叔一個最好的價格。”

  謝嬌娘如今財大氣粗,一個甜棗過去,果然哄得王三叔眉開眼笑。

  “成,那就給你留著。你家那豬圈建得氣派,都快跟住家一樣乾淨俐落了,小豬崽給你家養,也是它們的福氣。”王三叔嘴上客氣,眼睛卻掃向很少言語的趙建碩,猶豫著問道:“按理說不該問,但你家這豬養得實在是好。村裡鄉親日子清苦,又馬上到冬日了,沒有活計,就琢磨著也養頭豬,就是……”

  謝嬌娘悄悄抬胳臂碰了一下趙建碩,他會意,放了茶碗,淡淡說道:“一村鄉親,平日對謝家多有照料,如今謝家有好事自然也要拉鄉親一把。若是有人要養豬,過一個月來大院領豬崽,市價就好。”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鄉親們謝六爺幫扶!”王三叔這話說的可是真心實意了。

  村人不是沒留意過謝家如何喂豬,可除了將豬食煮熟,當真沒什麼特別之處。

  前日謝家送過去的那塊豬肉,他吃過之後琢磨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豬崽動手腳了。

  他沒有打探這拾掇豬崽的秘法,不過是替村人求個沾光的機會,好在趙建碩點了頭,否則他們就是眼紅成兔子,也不敢動彈半點。

  消息傳出去,滿村子都歡喜壞了,有人家趁著天氣還算暖和,趕緊建豬圈。青磚的當然建不起,但土坯還是容易的。

  當然也有人家想法謹慎,打算過了年再說,畢竟那時候山野綠了,能打豬草了,養豬也吃不了家裡多少糧食。

  第二日村裡幾個壯漢幫忙綁了謝家的一頭大肥豬,連同前日剩下的半頭,直接送去醉香居的後院。

  這一次謝嬌娘沒有跟去,只讓謝蕙娘出面,一來她是出嫁女,謝家的事不好總由她出頭,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也是有意鍛煉謝蕙娘當家,這丫頭脾氣火辣,將來當家做主肯定是把好手,更何況還有聞訊趕來的龐大山保駕護航,也不怕醉香居欺負到她頭上。

  果然,日頭沒移到頭頂,眾人就趕了回來。

  一頭半的豬,足足賣了五兩銀子,頂得上別人家三頭豬,更是普通農家大半年的進項。

  這般親眼所見,可是比昨日聽說更真實,幾個幫忙的村人激動得不成,連飯都不肯在謝家吃,趕緊回去繼續建土坯豬圈。

  在這樣的忙碌中,秋日終於即將過去,如今每過一晚,溫度就涼一幾分。

  一日早起,謝嬌娘把地上的銀白當成了晨霜,後來還是芽兒歡呼著滿院子跑,被江嬸子擰著耳朵回去換棉襖,才讓她明瞭冬日的來臨。

  “夫人,我熬了一鍋紅棗粥,蒸了蔥花卷,還炒了兩樣小菜,您看看成嗎?若是不夠,我再去張羅。”江嬸子修理過閨女,生怕吵到主子,趕緊上前笑著詢問。

  謝嬌娘搖頭,“早飯不必太豐盛,有粥有菜就好。記得給周大娘分些細糧和白菜、蘿蔔過去,你再看看他們有什麼缺少的,這老倆口太客氣,受苦也不肯說。”

  “好,我吃過飯就過去看看。”江嬸子應著,進了灶間。

  謝嬌娘四下不見趙建碩的影子,出去找人。

  趙建碩每日早晨都要練拳,偶爾覺得在家裡院子放不開,就會出去轉轉。

  結果,謝嬌娘剛剛出了自家大門,就見不遠處的山腳下,趙建碩背對她站著。

  他的對面是一個年輕姑娘,不知是家裡當真窮,還是沒料到天氣這般冷,初冬的早晨,她居然依舊穿著棉布衣裙,裁剪得很是貼身,越發顯出身的凹凸有致,被寒風一吹,微微發著抖,瞧著愈加惹人憐惜……

  謝嬌娘皺了眉頭,抬腳走過去,不等問話,那姑娘突然朝著趙建碩倒了下去。

  趙建碩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一步,於是……

  “砰!”

  那姑娘摔了個結結實實,一張本來就算不得多俊俏的臉孔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蝕,疼得她顧不得裝昏倒,起身揉了起來。

  謝嬌娘一肚子醋意,見此全都化成了笑意,走到趙建碩身邊,伸手扯了他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

  趙建碩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這個突然攔住他問路的姑娘,目的不單純了。

  見自家媳婦穿得不多,他側身把她攬到懷裡,低聲道:“天氣冷,怎麼不披個襖子再出門?”

  “哼,出來晚了,我可就看不到這樣的好戲了。”謝嬌娘嗅到那姑娘濃重的香粉味,到底忍不住吃醋,偷偷伸手在趙建碩腰側掐了一記。

  趙建碩疼得嘴角抽了抽,摟了謝嬌娘就往回走。

  那姑娘許是有些不甘心,爬起來攔阻道:“哎,六爺,我還……”

  趙建碩掃了一眼她沾染了薄雪和塵土、幾乎能同泥猴媲美的臉孔,有些厭惡的皺了眉頭,“我才搬來沒幾月,不熟悉,姑娘去村裡問路吧。”

  “問路?”謝嬌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算她從原主那裡接收的記憶不多,但也認得出這姑娘是村東馮家的大閨女,據說當初進城給富戶做妾,風光了一陣子,就是不知道如今怎麼跑回來了,而且還攔了人問娘家村子的路,簡直是笑話。

  “村子出去的姑娘居然找不到娘家門,馮家姊姊也真是會說笑,你是拿我們夫妻當傻子呢,還是在城裡住了一段時日,自己變傻了?”

  謝嬌娘認定她在打自家夫君的主意,嘴裡自然不會留情面,說得那女子臉色蒼白,很是不好看。

  她也不理會,扯了趙建碩往回走,北風調皮的將她和趙建碩說的話送到女子跟前——

  “六爺,以後見到這樣的傻子躲遠一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把你也傳染傻了,家裡可怎麼過日子啊。”

  “你……”那女子氣得跺腳,到底不敢罵出口,眼見謝嬌娘夫妻進了院門,她才氣呼呼地往村裡去。

  謝嬌娘躲在門縫後看得清楚,回身狠狠瞪了趙建碩一眼,抬腳就往後邊走。

  正好,江嬸子出來笑著招呼,“老爺、夫人,這就擺飯啊?”

  謝嬌娘想也不想就扔了一句,“不吃了,秀色可餐,六爺早吃飽了!”

  江嬸子聽出這話不對,手裡的勺子差點掉到地上,再看趙建碩的神色很是哭笑不得,她趕緊鑽進了灶間。

  主子這是生了口角,做下人的守好本分就好,堅決不能瞎摻和。

  趙建碩趕緊回房哄嬌妻,夫妻倆直到正午都沒出臥房,倒是那鍋紅棗粥熬了又熬,已經比臘八粥都黏糯了。

  後院臥房裡,謝嬌娘揉著酸疼的後腰還有不停輕顫的大腿,委屈萬分,“明明是你出門招峰引蝶,憑什麼懲罰我?”

  趙建碩眉梢輕佻,帶著那道刀疤動了動,有種邪魅又冷漠的美,令謝嬌娘氣勢弱了三分。

  他的大手拍開她的小手,一個用力,抱起她讓她趴在自己身上,一邊揉著她的腰背,一邊低笑說道:“該給的都給你,你就不會懷疑我有外心了。”

  “哼!”謝嬌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但到底在腰背上遊移的大手太舒坦了,她趴著趴著慢慢睡了過去。

  因此,她沒聽到趙建碩在她耳邊輕言,“放心,這輩子只有你。”

  那場小雪好像一個信號,自那以後,冬日徹底降臨,男女老少都換了厚厚的棉襖,勤快的人家早在秋日時上山砍了枯樹枝,在家門口收成一堆,這時候撈上一捆,燒爐子或者燒飯鍋都是極好的。

  就算是懶惰的人家,有包穀秸杆在,也多半冷不到。

  謝家的大炕燒得熱呼呼的,屋子中間用青磚砌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爐子,早起扔上幾塊木頭,就能燒一個白日。

  謝蕙娘忙著提水壺燒水泡茶,謝嬌娘就陪何氏在炕上做針線。

  先前應下村人的小豬早就從外邊抓了回來,也閹割完畢,傷口痊癒,如今就等著各家付錢牽回去養肥了。

  何氏這些時日身體好,閨女又嫁得好,她就常出去走動串門子。家家都盼著謝嬌娘發話呢,她自然也被問得耳朵都長繭子了。

  聽閨女這麼說,她趕緊道:“那一會兒就讓蕙娘去裡正家裡說一聲吧。”

  “先不急。”謝嬌娘想起那日的馮家閨女,道:“東頭馮家若是來領,我會說小豬不夠分,不打算給她家,娘心裡有個數。”

  “這是為何?”何氏皺眉,雖然馮家平日為人很是張揚,不得村裡人親近,但總是一村鄉親,怎麼也不好區別對待。

  謝嬌娘趁著謝蕙娘出去尋茶碗的功夫,把那出失敗的問路戲碼同娘親說了。

  何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閨女嫁得好,女婿也孝順,如今聽馮家做了妾的閨女跑回來勾引自家女婿,氣得厲害,想要罵幾句就咳了起來,“咳咳,這個狐狸精,咳咳,她怎麼……”

  謝嬌娘趕緊給何氏拍後背、遞水碗,極力勸著,“娘,你別生氣啊,六爺根本就沒搭腔,反倒給她好大一個沒臉,以後她再也不敢來了。”

  “她敢!”何氏一口呸到地上,罵道:“再敢上門,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掐死,這個不要臉的!”

  謝嬌娘趕緊轉了話頭:“本來不出這事,小豬也不夠分,正好把她家踢出去。”

  何氏點頭,而後目光瞄向閨女的肚子,“你怎麼還沒動靜啊?趕緊替趙家開枝散葉,娘也就放心了。”

  謝嬌娘最怕這個話題,她同趙建碩一起,沒有特意避孕,但她總是下意識防備一些。

  她今年才不過十六周歲,放在現代還在讀高中呢,身體沒有完全發育好,萬一難產,她豈不是性命不保,興許從此就要在黃泉見別的女子打她的娃、睡她的夫君、花她的銀錢,這可絕對不成!

  “娘,孩子是緣分啊,該來的時候就來了,你可別催我啊,小心我心裡著急,反倒不好懷呢。”

  不得不說,謝嬌娘把何氏的心思摸得太透了,她果然再也不提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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