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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紋 -【大人蹭飯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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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5: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大人蹭飯日常 作者:子紋

玥兒她家住張家屯小村村頭,農忙會耕田、農閒采山貨,
還有一手種草藥、制藥丸,套了驢車城裡賣的賺錢好手藝,
不說糊口沒問題,父母雙亡的她更親自養大了去當軍醫的弟弟,
村裡人人都要贊她一句好姑娘,更引來富少覬覦她的好,

不過富少你且旁邊站站吧,這還有位想以身報恩的副將更教她頭疼呢!
不能她弟弟老提她多好,他又想報她弟弟的救命之恩就想強娶她啊,
說什麼“你拿了我的聘金了”,大人,那不是我弟弟的撫恤金嗎?
說什麼“你不靠近,我靠近”,大人,那是無賴登徒子的臺詞才對吧!
可她自己也是忒沒志氣的,戰功赫赫、冷酷寡言的少年副將一示弱,

說他也無父無母,本因殺戮過重不想娶,如今就只心悅她,
她便被哄得棄鋤頭投降,還收了他砍過人頭的匕首當定情信物,
約定好等他從京裡回來就許他靠近,以後不養弟弟就養他,
誰知他前腳才走,富少後腳就又想來玷污她,被她刺傷反告她傷人,
好好好,衙門堂前說清楚是吧,等我家大人回來你們自己跟他說??



    【作者簡介

    子紋

    一個非典型巨蟹座,喜歡旅行,放逐自己,四處流浪。

    經歷的事不少,卻因為記性差,所以留在腦子裡東西不多,

    除搖筆桿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人生過得有些散慢,令人不以為然,

    偏偏也不在乎別人喜歡與否,永遠只在乎愛自己。

    有點自私,有些自我,但是不感歎,不抱怨。

    專注在想要的悠閒生活,至於其他,就隨他人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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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5:57 |只看該作者
    【序言 你不靠近,我靠近……

    小C嫁的男人不符世人的標準,無車無房,薪水是不錯,但沒有金錢觀,花錢看心情,存款幾近零;小C嫁的男人不符家人的標準,小C家是開小公司的,說不上富豪千金,但花得起出國遊學的錢、幾個名牌包是下得了手的,說起來在小C結婚前,爸媽都還積極介紹更好的物件。

    小C嫁的男人其實也不符她自己的標準,小C家境好但個性更好,遊學的錢是跟父母借的、存款薪水自己理,性格爽朗不驕縱,交了一群各式各樣的好朋友,人緣超好,大家都說她值得更好的男生。

    我跟小C是十多年的死黨,就說我吧,都以為他們在婚前吵得最凶的那次就該老死不相往來了,那傢伙什麼東西,我們家小C要是能跟他分手,媽的不開香檳慶祝才怪,下一個絕對高富帥,靠,說起來上一個就比他條件好了。

    但!小C跟他結婚了,以後我是不敢保證,小倆口目前好得很。

    談心的時候小C開玩笑的跟我說:“他老說老了要逼我跟他去荒山野嶺過隱居生活,神經病,我這個人不住都市會死掉好嗎!管他的哩,跟我領零用金的傢伙最好有錢在山裡買地啦。”,你可能以為,她老公把錢給她管是因為她會理財,其實不是,為什麼家裡頗富裕的小C看錢重、管錢緊?那是因為他們家開始賺錢之前,她小時候過過要在車上睡覺的窮日子,沒有管著錢她沒有安全感。

    不開玩笑的時候,小C淡淡的對我說:“大家都說他不配我知道,可我跟你說,交男朋友吧,我可以找一個條件全符的,找老公,我想嫁一個拚命想靠近我的,我喜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為他瞭解我。他自己也知道人家都說他不配,可是他就是不懂放棄,搞得現在我媽把女婿當兒子,竟然給他煮補湯叫我不要偷喝。”

    她這番話聽得我心暖暖的,就像子紋老師這本故事中的男主一樣,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報答救他的軍醫,決定照顧因養育軍醫弟弟而決定不婚的女主,偏偏女主不肯接受這種以身報恩的婚姻,更以兩人不相配來拒絕他的求親,而後來男主的一番話撼動了女主也悸動了我——你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可。

    後來就是男主的不斷“靠近”才讓兩人漸行漸近,日久生情??

    親愛的讀者,看完這故事的以後,一定要記得找個想我們男主一樣的男人——拚了命想的靠近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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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6:1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希望破滅】

    人爭了一世,爭來名,爭來利,最終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可悲的是,爭了一世,賠了命,還爭不到自己所圖。

    看著眼前的山墳,雖是夏日炎炎,張沁玥的心卻是一片冰涼。

    十年前她帶著弟弟張洛,一路上受盡苦難,才從京城來到甘州張家屯,張家屯是在大山裡的小山村,遠離繁華,有著百餘戶人家,大半都是耕獵為生,民風純樸。

    他們投靠的人名喚王湘,她的丈夫張漢年輕時是個健壯小夥子,滿腔熱血從軍,好運的被相中,進了京中的虎衛營,這榮耀還是張家屯的頭一人。可惜一次墜馬意外,要不是有張沁玥她爹出手救治,命早就休矣,只是雖然他的命保住了,卻沒法子保全右腿,由於不良於行,只能辭官帶著妻子返鄉。

    當年返鄉沒幾年,張漢死了,王湘守了寡,一個女人就住張家屯的村頭,慶倖年紀大了,有了張沁玥姊弟投靠,最後幾年有小輩伴在身旁,日子倒也算過得圓滿。

    這些年來,他們姊弟倆與人為善,知守本分,一心圖著平安,連名姓都拋下,就盼著苦難能夠過去,張沁玥更想著,等弟弟長成,討房媳婦,開枝散葉,她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三年前,王湘死了,弟弟也離開張家屯,一頭熱血的趕赴邊疆,用著一身的醫術投了軍。

    張沁玥對於弟弟的決定不無失落,他們倆隱姓埋名圖的就是個平靜,偏偏弟弟一門心思都想著建功立業,重返家族榮光。

    她原想著他尚年輕,興許去闖一闖,累了便會回來,可誰知道最後她等到的卻是他的死訊。

    這些年的盼頭就像燭火被狠狠掐滅,留下的只有一片漆黑,這原該是可以好好過上一輩子的地方,如今卻埋葬了她的希望。

    弟弟明明是軍醫,卻偏要上戰場衝鋒陷陣,落個屍首全無,眼前山墳裡埋的不過是他的衣冠。

    張沁玥想哭,卻沒淚,這幾日,她就像個木頭人般無悲無喜。

    邊疆一帶,各戶人家中死在戰場上的子弟不在少數,她死了相依為命的弟弟,雖然可憐,但這世上可憐的並不只她一個。

    張沁玥垂下眼看著墓碑上簡簡單單的刻著兩個字——張洛,她的心糾結的疼著。

    送葬的人都走了,如今在墳前,除了張沁玥,就是三名送遺物回來的將士。

    “張洛是怎麼死的?”這幾日她幾乎沒有言語,此時嗓音顯得有些沙啞。

    為首的士兵微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在這個時候她才問及此事,他微低著頭,平時的粗漢子,此刻像怕驚著人似的放低了聲調,“張大夫是醫官,此行隨軍進了大漠中了埋伏,為救同行兄弟,大夫重傷,因情況危急,輕騎撤離時,未能顧念張大夫,還盼姑娘理解。”

    張沁玥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壯漢,此人姓田,名仁青,後頭的兩個小兵恭敬的稱之為兵長,不到三十的年紀,能成為管理千名士兵的兵長,著實不易,只是他話中透露的訊息令她心頭一緊——

    弟弟是因為救人受了重傷,又因為要保全更多的兄弟,只能被捨棄,她想問輕騎撤離時,弟弟可還有氣息,但最終她只是抿著唇,垂下眼眸,將話吞進肚裡,她怕事實會令自己痛不欲生。

    雖說她能理解生死交關之際,不能兒女情長,但心頭的刺痛使得她臉色更是蒼白。

    他的遺物能讓個兵長送回來,也算是體面,除此之外還有數百兩的銀票,這方圓百里、十裡八村的,還真沒聽聞一個死了的兵,可以得到這麼多的撫慰賠償。她該感恩戴德,心中卻更覺空蕩。

    弟弟從小模樣就生得好,眾人都將他視為珍寶似的寵愛著,可他個性張揚,鬼主意多,身為大夫卻硬要隨軍出征,她相信這不是軍中規矩,肯定是他自己一心急著想闖出功名,他從來就不滿足于守著張家屯這一片小小的寧靜,只是再多功名利祿,人沒了,都成空妄,如今想來,“男生女相,一生富貴”這句話,倒也無法盡信。

    “我明白了,多謝兵長大人,”張沁玥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時候不早了,大人該回營覆命,就不留大人了。”

    田仁青送張洛的遺物返鄉,原預期家人哭號不平,偏偏張沁玥始終一臉平靜,令他見了心頭難受得緊。

    他久經戰場,見過太多死傷,心知肚明她的反應是哀莫大於心死。

    “姑娘過幾日收拾好行李,派人給我封信,我便會立刻遣人來接姑娘。”

    張沁玥低頭不語。弟弟死了,他的同袍願意接她至嘉峪關照料,可見弟弟生前確實受人喜愛,她感激卻不願接受。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田仁青只能勸道:“起風了,姑娘回吧。”

    “我想再與張洛待一會兒。”張沁玥沒有看他,蹲下身,手輕撫過擺在墳前的醫箱,不用打開她都知道裡頭放著弟弟常用的藥材、丹藥和慣用的金、銀針,這個醫箱是當年弟弟堅持習醫時,她找了木匠特地打造的,多年來,弟弟幾乎不離身。

    田仁青無奈的雙手抱拳一禮,說了聲保重,便帶著兩名小兵,趁著天色未暗,轉身離去。

    身後的馬蹄聲遠去,張沁玥就像木頭似的待在墳前,直到夕陽西下,她才僵硬的伸出手,打開醫箱,看著裡頭排列整齊的瓶罐和藥材。

    直至日落,四周一片黑暗,一輪明月高懸,她緩緩的抬起頭,想起當初千辛萬苦帶著弟弟到西北,張家屯已近在眼前,弟弟卻病了,燒得糊塗,偏又下起大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宅子,又找到退燒的草藥,可是直到雨停了,弟弟還是昏迷不醒。

    她記得當晚也是這樣一輪明月,她跪在破宅子的院裡祈求老天爺,她願一生不嫁,只盼著弟弟能夠度過危難,平安成長,待弟弟成親,她會修建廟宇,長伴佛前……

    她的嗓音有些吵啞的呢喃,“若當年我能早預料到如今這樣的結果,我就不該帶著你,讓你跟著爹娘一起走不就成了。若那時你也死了,我雖難過,但痛一次便好,好過如今讓我再難受一次。”

    三千繁華,彈指刹那,過往歲月在她腦中飛快流轉,她想不透為何總是笑口常開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成了一坯黃土……

    這個傻小子,總是任性,任性到最後將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張沁玥眼中的淚終於在孤獨一人時,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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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心知肚明】

    這幾日因為弟弟的死,張沁玥幾乎荒廢了家裡和田裡的活兒,如今她就算再提不勁,也得打起精神,生活終究還是得過下去。

    天還未亮,就算幾乎一夜未眠,張沁玥還是從炕上起了身,打水梳洗,給自己起了爐灶,蒸了饅頭,夾著前些日子才醃好的酸菜,隨便吃了幾口。

    這些年她靠著王湘留下來的幾塊田,養活了自己和弟弟,也攢了些銀兩,日子過得辛苦倒也踏實。本想著存夠了銀兩,就要給弟弟討房媳婦,如今她省吃儉用攢下的銀兩已經沒有太大的用處,倒不用過得精打細算了。

    她拍了拍雙頰,讓自己別再胡思亂想,逼著自己出門,見有人經過,也如以往一般,抬頭微笑打招呼。

    日子看似跟平常一樣,可她的心境已然不同,生活也失了滋味。

    張家屯的村民每每提起張沁玥,總要贊一句“好姑娘”,王湘在世時,她對王湘盡心孝順,將張洛教導得聽話上進,姊弟倆待人處事有禮和善。

    這麼一個好姑娘,一滿十五,能嫁人時,上門說親的人不少,偏偏都被她推辭了,後來他們才從王湘口中得知,張洛幼時曾生了一場重病,張沁玥許過願,若是弟弟能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她便出家為尼,長伴青燈古佛。

    由此可知,張洛對張沁玥而言,重於她的命,偏偏張洛還沒娶妻生子就死了,一家子只剩她一個姑娘家,眾人看她的目光難免多了憐惜。

    這幾日她忙著張洛的喪事,村子裡的鄰里便順手替她將田裡的活兒給做了,所以雖說幾日沒下田,張沁玥也沒有多少活計好忙。

    張沁玥看著眼前明顯打理過的麥田,心中感激鄰里和善,小小的山村就算想多開些荒地種田都難,她倒從王湘的手裡承襲了在村頭山澗旁、兩塊在山村裡少見的良田,不單平整還灌溉方便,收成也比旁人好。

    她斂眉心想,如今家中只剩她一人,過些日子收成,不如分送些糧食給其他鄰里,當是感恩的謝禮。

    在田裡待到快中午,活兒都做得差不多了,太陽開始曬人,她便返家。

    王湘留給她的屋子就在張家屯村頭的頭幾間,王湘雖只是村婦,但隨著丈夫在京城待了幾年,也懂得風雅,張沁玥來了之後,兩人更是一拍即合,平時無事就愛在院子裡種些花花草草。

    張家屯百餘多戶人家,也就只有張沁玥住的這一戶院子收拾得最乾淨,後院裡養著牲畜,前院裡種著花草,此時花開正豔,門廊蓋著金燦燦曬乾的玉米,別有一番景致。

    張沁玥戴著斗笠,遠遠的就看到有人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

    這人是村長家兒媳婦李春花,老村長向來熱心和善,張家屯村民對他還算恭敬,只是私下議論難免為他感到可惜,討了一房媳媳,為人刻薄小氣。

    張沁玥帶著張洛來投靠王湘的那一年,王湘身子本就不好,冬季一來染了風寒,高熱不退,張家屯沒有大夫,偏偏幾日大雪,大夫也不出診。

    全村只有村長家有輛馬車,張沁玥頂著寒風上門求借,打算送王湘進城尋醫,當時應門的李春花卻是百般推託。

    張洛不顧顏面,在村長家門口大吵大鬧,驚動了在屋裡休息的老村長,問清緣由,他斥責了李春花幾句,他們才得以順利送王湘進城看大夫。

    從那時起,張沁玥便知道李春花不想王湘病癒,更不待見她和弟弟,稍一細思便知,王湘是個寡婦,無兒女傍身,若她死了,她的財物可由張家屯的村長分配,李春花是村長家的媳婦,到時肯定能從中得到好處,偏偏事與願違。

    原本重病的王湘因為張沁玥姊弟的到來,身子大好,還多活了好些年,等王湘病好的頭一件事,張沁玥便拿銀子進城買了驢子,擺明瞭日後不用再為了借馬車而看李春花的臉色。

    李春花氣惱,卻不妨礙她厚著臉皮以王寡婦的救命恩人自居,畢竟當年冬夜,她家的確是出借了馬車,儼然忘了自己原先的百般不願。

    對於此人,張沁玥打心底不喜,但打了照面,仍是禮貌的叫聲嬸子。

    “玥姐兒,你可回來了。”李春花一見張沁玥,立刻臉上帶笑的迎過來,“這是下田去了吧?你田裡的活兒,有我與其他村民幫襯著,你就別忙了,好好休息幾日。”

    張沁玥微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的思緒。她向來少言,不想與不相干的人多交談,但她不是個蠢的。她知道田裡的活兒有人出手相助,可這其中肯定沒有自私的李春花一份。

    李春花是隔壁山頭李家村嫁過來的,娘家日子過得不錯,還送她這個女兒去上過幾日學堂,識得幾個大字。鄉下人對於識字的“讀書人”總是高看幾眼,所以李春花雖然為人刻薄小氣,但張家屯上下對她還算敬重,沒想到幾年下來,她真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只不過嬸子也得明說了,”李春花的眼底閃著精明,“你的田收成總是咱們張家屯頭一份,今年收成,別忘了給倉庫裡多存點糧食。”

    說起張家屯的倉庫,便得提及五年前的冬日,那年大雪不斷,造成災荒,餓死、凍死不少人。李家村祖上有智慧,早年就訂下規矩,年年都按著收成多寡和每家的人口數量,在收成時,存糧到村裡建造的倉庫地窖裡,平時看不出重要,但一有災荒,李家村的損害比起其他村裡少了不少。

    李春花在張家屯鼓動了幾句,便讓包括村長在內的幾個耆老在開春時,招了青壯在村西尋了處空地建了間有地窖的紅瓦房,學起李家村存放糧食,由村長管理,若真不好遇上了乾旱、雪災時,便可以開倉發糧,讓張家屯撐段日子,這用意是良善,只是不知裡頭是否會有自私之人使手段……

    張沁玥靜靜的看著李春花,眼底閃過嘲諷。

    李春花注意到張沁玥陰陽怪氣的樣子,不免有些不自在。張家屯除了自己家和隔壁的張秀才一家外,大部分都是些大字不識的莽夫鄙婦,隨便糊弄個幾句,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偏偏張沁玥不但識字,懂得也不少,幸好性子和善,對人向來輕聲細語,也因此她從未將之放在眼裡,但今天對上她的眼神,卻令她莫名心裡發虛。

    張洛自小聰敏,比張沁玥這個姊姊活潑好動不少,更是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主,年紀雖小,卻極為護著姊姊,如今張洛死了,張沁玥受的打擊肯定不小,難不成因此連性子都變了?

    李春花眼底閃過狐疑,臉上卻仍帶著笑,“洛哥兒才去,以後就你一個姑娘家過日子,若有什麼需要嬸子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畢竟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張沁玥眼中的嘲諷更深,張漢和王湘當年返鄉後,縱使張漢的腿不利索,兩夫妻靠著在京城攢下的銀兩和家中祖傳下來的良田,日子過得倒也算如意,可惜沒生下一兒半女,張漢死後,這門算是絕了戶。

    李春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跟王湘熱絡起來,圖的是王湘一死,將她的家產據為己有,王湘心中清明,在世時便不喜李春花,在知道自己身子撐不下去時,更請了裡正和村長來替她作證,將家產全留給張沁玥姊弟,李春花那憤恨的表情,還令病重的王湘在家樂了好幾日。

    王湘死後這幾年,張沁玥與李春花就不冷不熱的處著,現在張洛一死,在李春花眼中他們又成了“一家人”……

    人家笑臉迎人,張沁玥也沒甩了人家的臉面直接趕人,只是口氣不見一絲熱絡的道:“嬸子有心了,謝過嬸子,只是我沒什麼需要人幫。”

    “咱們家玥姐兒就是懂事,嬸子最欣賞的便是你這性子。”

    李春花伸手要拉張沁玥的手,卻被張沁玥輕巧的躲開了,張沁玥微側過身,將竹籬門上的木栓給推開。

    這裡家家戶戶的院子都是用竹籬圍著,竹門只用簡單的木栓帶上,防君子不防小人,她推開竹門,逕自走進院裡,站在屋前的門廊上,將頭上的斗笠給拿下來,輕輕?著風。

    李春花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的隱了去,不客氣的跟了進去,朗著聲音說道:“玥姐兒,咱們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我知你現在沒心思,但你年紀也大了,你弟弟去了,當年你許下什麼誓願也都當不得數。嬸子心疼你如今孤苦無依,所以跟你說說這事。”

    張沁玥沒答腔,仍舊輕輕?著風消暑氣。

    李春花抬頭看了張沁玥一眼,雖說她打心底厭惡這個死丫頭,卻不得不說這丫頭長得好,一頭烏黑長髮,隨著風微動,平時辛勤農作,皮膚卻依然白皙不見泛黑,身材也不若這村子裡的婦人粗壯,可說是嬌小可人、弱不禁風,惹人憐惜,放在繁華之地,都是少見的美人,這等相貌,在這小村子更是埋沒了。

    李春花嫉妒的撇了撇嘴,“嬸子就直說了,隔壁李家村的李毅漢李大爺,你該是有所聽聞?”

    她提及李毅漢時,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得意,他是她同宗族的兄長,一家管著李家村的倉庫,幾十年前分了家,李毅漢離開李家村,跑商隊發了財,搬離了李家村,還在城裡置辦了不少鋪子,如今日子是過得富富貴貴。

    張沁玥依然沉默,她將手中的斗笠掛在門廊上,轉身伸長手拿下掛在門廊上曬乾的玉米,逕自坐在廊上的木椅上,動手撥著玉米粒到一旁的大盆裡。

    李春花對張沁玥的少言不以為意,逕自又道:“玥姐兒,你當真是走了大運。這麼些年,李大爺家的公子在外頭看的女人不少,前幾年也娶了甘州城內劉員外家的閨女為妻,但李公子的心頭始終掛著你,如今聽聞你孤苦無依,李公子求到了大爺跟前,讓大爺點頭答應你進門做妾,還大手筆的給一百兩銀子當彩禮啊,這可真算是咱們張家屯的頭一份。”

    她當時聽到李家派的人說到百兩銀子時,眼睛都亮了,在她心中,張沁玥雖然長得好,識得幾個字,但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村婦,原本還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當大夫的弟弟,可如今人死了,張沁玥就是個孤女,這樣的身份還能當上李家的妾,已經算是高攀,對方甚至給出了百兩的禮金,可見李家大公子李代海真是對張沁玥上了心。

    “一百兩的銀子,”李春花又重複了一次,語氣不自覺帶了點酸,“可夠咱們村子裡好幾戶人家一輩子的嚼用了。”

    李代海多年前就看上張沁玥,偏偏張沁玥油鹽不進,以李代海的性子本想強要,但扛不住張洛這些年跟著回春堂的大夫韓柏川學醫,在甘州城方圓百里算是有名望,三年前從了軍,在軍中頗受重用,李代海擔心真強搶了張沁玥,張洛不會善罷干休,這才勉強歇了念頭,如今一聽張洛死了,張沁玥沒了靠山,李代海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玥姐兒,這可是天上掉□餅的事兒。嬸子已經替你作了主,替你應了李家。”

    張沁玥手上的活兒不停,臉上不見氣惱,她沒心思跟沒見識的人計較,她冷淡的瞄了李春花一眼,只當是李春花在自己面前唱了場大戲。

    看張沁玥像個木頭人似的,李春花覺得不耐,“既然你也點頭,我便替你挑個日子,你將東西收拾好,就讓李家派人接你過去。”

    張沁玥的動作頓了一下,心中疑惑李春花替李家牽線,李家不知道許了這個愛占人便宜的女人多大的好處。

    李代海這個人,她自然清楚,她十天半個月便要進城一趟,一方面將院裡種植的藥草送到回春堂,一方面也將自己平時進山裡取得的山貨、野味賣給酒樓,她就算不刻意打聽,也聽得此人聲名狼藉。

    李家上下沒幾個好人,明面上說是做買賣,實際上卻是帶著一批城裡的地痞收保護費發跡。十幾年前在甘州城開了第一間賭坊,又開了間交子館,專放印子錢賺黑心銀兩,欺男霸女的事做得不少。李家家財萬貫,她卻打心眼裡瞧不起,現在居然要她進門給李代海當妾,真是滑天下之稽。

    張沁玥斂下眼,柔聲的說道:“嬸子,代我謝過李公子錯愛,我自知出身不好,高攀不起李家。”

    李春花一聽她拒絕,聲音不自覺帶了些許嘲諷與怒氣,“玥姐兒,不是嬸子要說你,你也得認清自個兒的處境。你今年已過二十,原還指望著洛哥兒掙個功名回來,能勉強替你圖門親事,但如今他死了,你指望嫁人是難上加難,虧得李公子不嫌棄你,還願意拿百兩銀子迎你這個喪門星入門,你就別不知好歹。”

    喪門星?!張沁玥的眼眸一冷,語調卻不露思緒,“嬸子既說我是喪門星,怎麼還會替李家來說媒?就不怕李家人聽了,怪罪嬸子給他們李家招禍嗎?”

    李春花的身子一僵,暗惱自己一時情急說了句糊塗話,她馬上訕笑道:“就算你是喪門星,李家福澤深厚,能滅你一身的煞氣。”

    張沁玥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顛倒黑白的能力也是絕了。

    李春花看她笑了,忍不住在心中冷哼,還以為她不願,原來只是裝腔作勢,“總之這百兩銀子我給你留下……”

    “嬸子還是把銀子拿回去,回絕了李家吧!這輩子我沒打算要嫁人。”

    李春花皺起了眉頭,“之前說是為了洛哥兒起誓,但如今洛哥兒人都沒了,這誓言也不作數了,玥姐兒,你知道李家的手段……”她的聲音陡然一低,眼底閃過狡詐之色,“洛哥兒沒了,李公子沒了顧忌,到時他就算強要了你,你也只能從了他,可別說嬸子沒提點你,若真鬧到這樣的局面,你別說名聲毀了,可能連個名分都沒有,更是一個銅錢也別想拿,嬸子勸你還是乖乖的把銀票給收了吧。”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還真有一定的道理,平時大度寬容,心善之人自然回之以善,但是無良之人,只會變本加厲的欺淩善心人。

    想起向來活得肆意的弟弟,張沁玥不由得輕笑,終於再次抬眼看向李春花,笑意卻不達眼底,“嬸子,天下還有王法,李家人若真敢膽大包天,欺到我頭上,我拚個魚死網破也要他們身敗名裂。”

    她的語調一派輕柔,但眼底閃過的陰狠卻是李春花從未見過的,她先是一愣,隨即啐道:“就憑你一個一無所有的村姑,還想跟李家人搏命?真真是自不量力,人家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你。”

    “既是如此,就等李家人來取我性命吧!我張沁玥雖一無所有,但也沒下賤到上趕著給人當妾。”

    “說到底,是你還想給人當正妻?”李春花恥笑道,“你這出身,有人願意娶就已是萬幸,還有臉挑三揀四,當人妾室又如何?出門有僕役伺候,穿著綾羅綢緞,穿金戴銀,誰瞧著不是打心眼羡慕。”

    “嬸子若羡慕,也可與張叔和離,去給人當妾。”

    李春花聞言,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混帳東西!”真看不出這平時柔柔弱弱的丫頭這般伶牙俐齒。

    “嬸子別惱,確實是我錯了,”張沁玥微抿著唇,好笑的道:“嬸子這長相,再加上一把年紀了,除非是迎回家鎮宅,嚇些妖魔鬼怪,不然就是倒貼銀兩,人家也不收嬸子。”

    李春花氣急敗壞的瞪大了眼,“真是反了天了啊!張沁玥,好歹你叫我一聲嬸子,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叫你一聲嬸子是我家教好,你以為自己是什麼玩意兒,”張沁玥的聲音一沉,“勸嬸子一句,若要人敬,就要先懂敬人。”

    李春花被張沁玥不遜的言詞嚇了一跳,她氣得狠了,指著張沁玥的鼻子罵道:“你不過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女,我看你可憐,才好心的給你指條明路,你倒好,把我當仇人看了,咱們就把村子裡的鄰里都叫來評評理!”

    “也好,我不想嫁入李家,被嬸子逼得強買強賣,看大夥兒是說嬸子有理,還是說我有理。”

    李春花是看張沁玥是個薄臉皮的,向來不會把事情鬧大,這才說了狠話,可沒真要人來主持公道,畢竟結親不是結仇,自然不能強逼。

    “張沁玥,你真是不知好歹!”

    “我確實不知好歹,”張沁玥順勢應道,“所以嬸子就別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我年歲確實不小,日子也過得苦,但我向來過得心安理得。”

    李春花對上張沁玥的眼神,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這丫頭敢情是話中有話?

    張沁玥意味深長的掃了李春花一眼,拿起撥好的玉米走到後院喂雞和養來馱物的驢子——福來。

    李春花渾身上下就像被貓爪子撓著一樣難受,張沁玥如此無視她,讓她一口氣憋在心裡,她來之前,可沒想到死了弟弟的張沁玥會變得這麼難纏,要不是顧念著李家同意事成後給的厚禮,她真想直接掉頭離去。

    “玥姐兒,總之你是不嫁也得嫁。”李春花跟了過去,挑明瞭說,“你若是嫌這一百兩銀子的彩禮太少,這幾日李公子會來見你一面,你自個兒跟他提吧!”

    張沁玥被氣笑了,她還真是聽不懂人話,“嬸子,銀兩是重要,畢竟五年前的饑荒才過,我跟張家屯的大夥兒一樣,日子才緩過來,如今我能留著一條命,吃個飽飯,已是千恩萬謝,不敢奢求大富大貴。我畢竟不像嬸子一般,不論世道好壞,皆能吃飽穿暖,放眼張家屯沒一戶人家可以比擬。只是這麼些年,我始終看不明白,不知嬸子如何持家有道,為何大夥兒的日子都過得苦,就嬸子家過得好?”

    李春花的身子僵了僵,她的公爹是村長,家裡是有幾個錢,但若真要過上像城裡小商戶一樣的好日子,那是想都別想,是五年前饑荒過後,她從李家村回來鼓動了張家屯的幾個老傢伙,學著李家村建個共用的庫房。

    公爹為人公正,自然不會對共用的糧食生出旁的心思,但她很清楚從李家村搬出去的李代海一家管了李家村的糧幾十年,沒少伸手從裡頭拿好處,給自己存了個金庫,她打算學著來,這幾年從公中拿糧食給自個兒兒子開小灶是平常,在冬季各地糧少時,她還會大著膽子拿糧出去賣了換銀兩,改善自家的生活。

    這幾年盜賣的事做得不少,還拿賺來的銀錢給了李代海去放利錢,如今她也是小有財富,她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

    “玥姐兒,誰人不知我家能改善日子,是我肚子爭氣,生了個出息的兒子,這可不是旁人能羡慕得來的。”李春花打定主意死不承認。

    對外她總說家中能過上好日子,多虧了她的大兒子有出息,從了軍,在邊疆立了大功,殺了不少夷子,得的賞銀都寄回家中,張家屯誰不羡慕。

    可是對上張沁玥那雙仿佛看透人心的眼睛,她不免心虛。前幾年,她也曾提心吊膽過,畢竟張洛也在軍營,就怕張洛回來透露些什麼,只不過這麼些年過去,張沁玥始終沒有多言,她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瞞過去了。

    看著李春花不自在的神情,張沁玥輕搖了下頭,說是靠著長子出息而過上好日子,這話兒騙騙旁人可以,想糊弄就不行了。

    雖說軍中論功行賞,殺得夷人越多,賞賜的銀兩也越多,但是這些年與弟弟書信來往,她比旁人更清楚張家長子張敬良有多麼膽小怕事,連上陣殺敵的資格都無,只能隨著大軍開墾荒地,種糧食供軍營食用。這種粗使兵卒,每個月不過就領五十個銅錢,要靠這點錢發家致富,根本癡人說夢。

    “嬸子,你若是要自欺欺人,我無話可說,只是俗話說的好,舉頭三尺有神明,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所以勸嬸子一句,誰人過日子都不容易,見好就收吧!”

    李春花被張沁玥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砸得臉色微微發白,但依然嘴硬的哼道:“瞧你這張嘴,都不知在胡言些什麼。看來你弟弟死了,連帶著你腦子也不好使。我本以為你是個乖巧的,原來都是裝模——啊!”她的話還沒說完,竟被福來噴了一臉口水。

    張沁玥見狀,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暗贊了聲“幹得好”。

    “該死的畜生……”李春花的咒駡還沒完,又被噴了一臉,她忍不住放聲尖叫,“啊——”那味道讓她噁心得想吐。

    “真是失禮。”張沁玥不客氣的推了李春花一把,“嬸子還是快點走吧!福來今日有些脾氣,嬸子大度,相信不會跟福來計較。”

    李春花還要罵,卻見福來又張開了嘴,她心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落荒而逃。

    “我的福來真行,”張沁玥又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我說破了嘴,還比不上你的幾口口水。”

    福來用頭蹭了蹭張沁玥,她淺淺一笑,喂飽了它,這才進屋,打水洗了把臉。

    雖然不餓,她還是將早上出門前,藉著燒水爐裡余溫蒸的饅頭拿出來,簡單的夾上酸菜,填飽肚子。

    心頭雜亂的思緒,藉著一口一口的咀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填飽肚子後,她原打算在炕上睡會兒,但一回到房裡,雙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打開了放在炕頭櫃子裡的醫箱。

    裡頭的東西依然是依照弟弟生前擺放的模樣,暗格裡有本用羊皮記錄的手劄,裡頭不單有這些年他在邊疆的所見所聞,更有在軍中醫治傷者的心得,明明是再嚴肅不過的醫案,卻被他寫得活潑生動,看得她忍不住嘴角輕揚。

    她反覆的看了又看,原本她想將手劄連同醫箱帶上紙錢一起燒給弟弟,但最終不舍而作罷,畢竟這是弟弟少數留下來、證明他活過的東西。

    與醫箱擺放在一起、作工精細的楠木盒子裡頭有銀子二十幾兩,還有十數張十兩的銀票,兩張五十兩的銀票,現下這世道兩個銅錢能買一個包子,一斤肉也不過十個銅錢,算一算她手握幾百兩的銀子,李春花說李家願給她百兩銀子當彩禮,說真的,還真是少了。

    她嘲弄的哼了一聲,裝著銀兩的楠木盒子是田仁青連同醫箱一併交予她,裡頭的二十兩是朝廷給的撫慰,餘下銀兩則是軍中副將私下要他交給她,並交代她收拾妥當後,派人捎個信,便會差人來接她。

    她用力抿了下唇,兩百兩換她弟弟一條命……她冷著臉將櫃子給鎖上。

    天底下的人都認定弟弟一死,她便成了無根浮萍,不單是李春花,就連弟弟的軍中同袍都忙著替她安排出路,只是她雖外表柔弱,但骨子倔強,他們從沒人細思過,一個在爹娘死後能將幼弟一路從京城帶到張家屯的丫頭,又怎麼會是脆弱的?

    當年再苦,她都能咬牙撐過來,這世上真沒太多事能夠打垮她。雖說弟弟的死對她來說是沉重一擊,但也只是把她心頭的傷再次割開,即便痛不欲生,可她這種痛過的人再明白不過,血終究會止住。

    張沁玥幽幽歎了口氣,柔若無骨的靠在炕頭,看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各戶炊煙升起,她依然一動也不動。

    她失神的想著,這麼些年來,少有這麼不緊不慢、過一日算一日的心境,這樣也好,她的心也有些累了,從今爾後,就過著一人飽全家飽的日子,無牽無掛也再無煩惱,是好事……該是好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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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進城辦事】

    天才剛亮,張沁玥便駕著驢車進入甘州城。

    城裡已經熱鬧了起來,街道兩旁,水果、青菜成堆的就地販賣,還賣著本地的豬肉,也有城外山裡打來的野雞、野兔,今日肉攤前的生意好,說是有獵戶打了頭三百斤的野豬。野豬兇猛不好捕獵,但肉質鮮美,獵戶能捕捉到一頭,賣得好價錢,就足以支撐大半年的生活。

    甘州城是臨近邊疆最大的城鎮,守城的武將姓羅,曾投身於駐守嘉峪關的大元帥軒轅將軍麾下,受軒轅將軍青眼,請旨讓他守城,這幾年雖無大功也無大過,至少甘州城面上看來是一片欣欣向榮。

    張沁玥沒在集市停留,駕著驢車往城東的回春堂而去。這個時候回春堂開了門,但只有小廝在門外打掃,她招呼了聲,便駕車到了後院,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坐堂大夫韓柏川和韓夫人。

    “師父、師母,安好。”張沁玥露出笑容,隨著弟弟叫人。

    韓柏川見到她,睛睛一亮,還未來得及開口,坐在身邊的夫人程氏已經起身迎上前去,“昨日我便想著你該是今日會進城,你師父還說你得歇幾日,我就不信,所以一早便開了後門等著,果然如我所料,”程氏親密的拍了拍她的手,“可用過早飯了?我煮了小米粥,快過來陪我們這兩個老傢伙吃點。”

    張沁玥出門前已經吃了個饅頭,但她不好拂了程氏的熱切,於是點頭,“那就吃點,麻煩師母了。”

    “你這孩子,何必這麼見外。”程氏拿了碗筷給她添了小米粥。

    韓柏川撫著下巴的鬍鬚,看著張沁玥。張洛下葬時,他們夫婦都去了趟張家屯,至今過了幾日,他們雖掛心張沁玥,但回春堂這幾天病患多,實在撥不出空閒去看她,好在今日見她如往常一般進城送藥材,氣色也不算太差,他們終於可以放下高懸著的心。

    看著張沁玥小口喝著小米粥的秀氣模樣,程氏喜上眉梢,越看越喜愛,她沒生閨女,只有一個沒心沒肺的兒子韓至浩,小名叫毛毛,今年不過十八歲,打小就愛跟在張洛身邊打轉,三年前張洛去了軍營,這混小子也不說一聲,隔年就收拾包袱偷偷跟到邊疆去。

    要不是兒子再三保證絕不上陣殺敵,她哭天喊地的也要將人給帶回來。如今張洛死了,她難過之餘,還掛心著自家的死小子,直到昨日接到消息,確定孩子沒事,她這才能夠鬆口氣。

    不論是張洛還是韓至浩,在她眼中都是她的孩子,但對唯一的女娃兒張沁玥仍不免多疼惜幾分。

    “瞧你瘦得,等會兒師母上街給你割幾斤肉讓你帶回去。”

    “別!”張沁玥將碗放下,輕搖了下頭,“家裡的東西夠了。前些日子醃的臘肉還剩下不少,若真再帶幾斤肉回去,我的地窖都要沒地方擺了。”

    程氏不以為然的看了她一眼,“地窖不夠放,那就再挖一個,老韓,明日便找匠人去張家屯看一看。”

    這裡家家戶戶都用地窖儲存糧食,只是大小不一,張沁玥就一個人,家裡的地窖空間足夠,說沒地方擺放,不過是婉拒程氏好意,卻沒料到程氏直接說要再找人給她挖個地窖,她趕緊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韓柏川。

    韓柏川眼神閃躲,在外人眼中,他是受人敬重的回春堂大夫,一旦關上門,他就是個以妻為天的男人,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淨,只能無視張沁玥的求助。

    “好,明日便派人找匠人去張家屯瞧瞧。”

    程氏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她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對於張沁玥姊弟,除了疼惜之外,還有滿心感激。

    十年前,張沁玥姊弟投靠的王寡婦病重,韓柏川去看過幾回,斷言此人活不了多少日子,卻沒料到一個雪夜裡,年幼的兩姊弟駕著馬車將王寡婦帶到回春堂。

    當時天寒地凍,她以為是兩個可憐孩子送長輩來就醫,連忙煮姜湯給兩個孩子?寒,誰知道他們顧不得暖身子,直接跪求韓柏川,還送上一大本的醫案,求他找出能醫治王寡婦之法。

    當時王寡婦已是進氣少,出氣多,根本沒有活命的可能,韓柏川不過是看在兩名孩子這般懇切的分上,姑且一試,不料真讓他找出了法子,不單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王寡婦還因此多活了好幾年。

    事後,張沁玥以救命之恩為由,除了將醫案送上外,還有數張清楚標記人體穴道的羊皮,是習醫者不可多得的珍寶。

    韓柏川當初是跟著程氏的爹習醫,最後娶她為妻,雖說醫術不錯,但也不到起死回生境地,倒是有了張沁玥送上的醫案後,他仔細研讀,醫術有了長足的進步。

    兩姊弟對過去從不願多談,但兩夫妻心知肚明肯定出自名門之後,韓柏川本打算將兩人都留在回春堂,由他教導醫術,不使家業失傳,可張沁玥不願,也不想張洛繼續走醫道,韓柏川著實失望了好些時候,慶倖張洛自有主張,硬跟著他學醫。

    張沁玥疼愛弟弟,最終也只能由著他,這些年,兩家親近得如同一家。

    看著韓柏川夫妻,張沁玥知道是不用指望他們打消念頭,想著自己的地窖在張家屯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要是再挖一個……這得將整個大山的野味都捕獵才能填滿空間啊。但她也沒再多想,反正等匠人來時,她再尋個說法,將人打發就好。

    “師父,這幾日天氣炎熱,我在張家屯時聽聞有人貪涼受寒,便自作主張給您多帶了些香薷過來。”

    “好、好、好。”韓柏川激賞的點了點頭,立刻讓人取了銀兩交給她。

    雖說張沁玥不願習醫,但應是幼時耳濡目染,一些小病小痛倒也難不倒她。

    將銀子拿在手裡,張沁玥知道韓柏川多給,她垂下眼,開口想要推託,但一對上韓柏川關愛的眼神,她在心裡歎了口氣,還是沒有多說什麼,當是讓他們心安。

    “對了,”韓柏川關心的問道:“你的行李可收拾妥當了?”他知道邊關有人願意照料張沁玥。

    張沁玥輕搖了下頭。

    韓柏川眉頭一皺,“可有難處?”

    “沒有,”張沁玥柔聲說道:“只是我一個人待在張家屯挺好的,不想去邊關。”

    “這可不成,”韓柏川忍不住聲調微揚,“送阿洛回來的同袍不是讓你收拾好就到嘉峪關去嗎,他在那裡已經安排好,將來你有依靠了。”

    程氏聞言,臉色變得難看,“瞧你說的,你是見過那個什麼同袍不成?別連個名字都不知道,就當人家是個寶,憑著幾句話就讓咱們玥姐兒過去,你也不想想,嘉裕關可不是咱們甘州城,玥兒人生地不熟,若是受欺負,哭訴無門怎麼辦?”

    “你說什麼呢!”韓柏川一聽就知道妻子要管這檔事,不禁覺得頭疼,“能與阿洛交好、讓阿洛信任之人,肯定不壞,人家心善,憐惜玥兒孤苦無依,所以你就……”

    “算了吧!若真憐惜,讓朝廷多給些銀兩便成了。”程氏不留情面的打斷道,“有銀子傍身才是實的。”

    韓柏川無奈的歎道:“你啊!就栽進錢眼裡去了。”

    “是啊!我就是愛財,怎麼著?”

    “你……”

    “師父、師母別為我的事爭執,”張沁玥在一旁輕笑,柔聲勸道,“嘉峪關我真不打算去。”

    韓柏川滿臉苦惱,認識張家姊弟的人皆知張洛的性子灑脫,隨興而走,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的任性執著,反觀張沁玥則是柔順懂事,凡事有商有量,但與兩姊弟相處多年,他早明白其實最有主見的是張沁玥。

    “你這又是何苦?”

    張沁玥不解的看著韓柏川,她不過就是不想去嘉峪關,怎麼他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對上她疑惑的眸光,韓柏川搖了下頭,本想再勸她莫要固執,有人照顧餘生總是好的,可思及她的性子,最終改口道:“說到底,是師父有私心,想著阿洛已經去了,毛毛在邊疆沒個人看著會出事,你若是去了,至少彼此有個照應。”

    張沁玥了然的輕聲說道:“師父放心,毛毛大了,相信會有分寸的。若真擔心,不如我寫封信給他,問問他是否願意回來?”

    這話只是藉口,韓柏川揮了揮手,“算了,別管他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是個有主見的,我也不好多勸,只是你可要記得,別跟師父師母見外,無論發生什麼事,儘管來回春堂找我們。”

    “是。”張沁玥感激一笑。

    程氏這才反應過來,激動的說道:“你個老韓,怎麼不先跟我透個底,玥兒,師母細想……你還是去嘉峪關吧。”

    韓柏川一聽就知道妻子心裡打的主意,這人以前就叨念著想要玥兒當自家媳婦兒,但礙于玥兒年幼時為了弟弟發下的誓言,不好多提,現在她這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你別讓玥兒不自在,你明知道玥兒只當咱們毛毛是弟弟。”

    “當是弟弟又如何?多多相處就會有感情的。”

    見兩人又要為自己的事吵起來,張沁玥連忙說道:“師父、師母,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富林樓一趟,就不打擾了。”

    程氏心中一歎,果真就像她家老韓說的,玥兒只把毛毛當成弟弟,不管洛兒在或不在,這一點這輩子看來是不會變的。

    難掩失望的站起身,程氏親自送她出門。看到驢子拉的板車上新鮮的山菜和曬乾的木耳、野菇,她不由得歎道:“你就是做事利索,山貨都收拾得乾淨,難怪富林樓的當家喜歡跟你做生意。只是山裡野獸多,你可記得,獨自一人時,萬萬不可往深山裡走。”

    “師母,我知道。”

    “其實你根本無須這麼辛勞,”程氏幽幽勸道:“你懂藥理,不如到回春堂讓你師父提點……”

    “師母,我志不在此。”張沁玥連忙打斷道,此生她是對懸壺濟世失了興致,她只想平淡走過一輩子。她從板車上拿下許多艾草交給一旁的夥計,“師母這些你收著,近日蚊蟲不少,黃昏時分點些艾草可以驅蚊。”

    見她趕著送貨,程氏也不好再多說,只能收下艾草,看著嬌小的她,駕著車離去。

    張沁玥到富林樓時,雖然還未午時,大堂卻已是人聲鼎沸,客似雲來。

    她將驢車停在後院,跟夥計打了聲招呼,先喂了福來些水和一根蘿蔔,等到夥計過來讓她去大堂一趟,她淨了手,來到前頭大堂。

    富林樓的老闆娘呂氏正忙著跟客人交談,她懂事的沒過去,只是靜靜的站到角落,一身灰色的樸素衣裙,在人滿為患的大堂之中,顯得毫不起眼。

    大堂上,說書人正說得口沫橫飛,說的是立朝以來的將門世家,戰場殺敵,英勇無敵,夷人蠻橫,攻城掠地,駐軍步步退守,眼看家破人亡,少年將軍橫空出世,九戰九勝,英勇領兵關外斬殺夷酋,將夷人打出嘉峪關外,守住邊關,解救百姓于水火……

    故事真真假假,但聽者個個如癡如醉,情緒激昂。眾人皆知這位少年將軍真有其人,尋常百姓雖無緣一見,但無損眾人將之視為神人的崇拜。他是大周朝百姓的英雄,夷人眼中的殺神,只要有他在,夷人不敢大肆來犯,當年他席捲八荒,一戰成名,換得大周朝十年和平,甘州城也在十年間成為邊關最大且最繁華的城鎮……

    聽著說書人語調激昂,張沁玥的心也不禁跟著激動起來。

    “玥姐兒,”呂氏得了空,走到張沁玥面前,“嬸子還以為你今日不會進城。你看你,瘦了不少,怎麼不多休息幾日?”

    張沁玥淺淺一笑,“采了新鮮的山菜,再不送來就得壞了。東西就在後院灶房前,野菇、木耳是前些日子採收的,已經曬乾了,就在板車上,嬸子看看可還行?”

    “不用瞧了,你做事,嬸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呂氏也沒去後頭看,只招來店小二低語了幾句,店小二應了聲便往後院去了。

    酒店的當家是她的夫君,這些年她遵照他的交代,只要張沁玥送來的東西,不論好壞都收下,畢竟死去的王寡婦對他溫家一家有恩,所以他們這是變了個法子在報恩。

    剛開始跟張沁玥做生意,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她當時不是沒有遲疑,就怕小姑娘送來的東西不好也得硬著頭皮收下,興許要賠本,卻沒料到張沁玥是個能幹又老實的,送來的野貨不單賣相好,重量足,每每都清洗過後、做好分類才送來,大廚能直接下鍋煮食,省了不少麻煩。

    店小二回來說了種類、數量,呂氏也很乾脆的拿了銀子給張沁玥。

    張沁玥道謝收下,富林樓給她的價十分公道,往往不多也不少,畢竟商人將本求利,從第一次交手做買賣,她就知道呂氏是個厲害人物,不然也不能在甘州城將富林樓做大。

    “嬸子,怎麼不見溫叔?”

    說到溫富林,呂氏的笑臉浮現擔憂,“說到這個,嬸子還得跟你說聲失禮。你弟弟的事兒我前幾日才知道,雖然我掛在心上,但是酒樓生意忙,我也沒法子去幫你一把。因為半個多月前你溫叔與幾個城裡的商戶拉了幾車集結的糧食往嘉峪關,打算將一部分的糧食送進軍營,給營中的將士添伙食,一部分在邊疆城鎮市集買賣,回城時順便買些皮毛。本來一來一往也不過五、六日,誰知道大半個月過去,今日還不見個影,只派了人來說會晚些時候回來,我這心著實七上八下。”

    嘉峪關是邊疆重鎮,說遠也不算太遠,若騎馬走快些,不到一天便可到,但因為運送貨物,晚個幾日還說得過去,可是都大半個月了,確實有些不尋常。

    呂氏一歎,壓低了聲音又道:“你說說,平靜沒個幾年,是不是又得打仗了?”

    一開春,京城派來送糧的士兵經過甘州城已經好幾撥,她自小在甘州城長大,比旁人對這不尋常的變化更多了分心眼。

    十多年前與夷人打了三年,弄得民不聊生,好不容易出了勇將,這才換來和平,就怕夷人捲土重來,戰事又起。

    雖說有勇將守關,嘉峪關又有數萬將士,甘州城守城的士兵也有千人,看著是安全,但若能平和的過日子,誰又願意兵戎相見。

    聽到戰事可能再起,張沁玥面上沒有太多起伏。畢竟這些年大周朝內外大小紛亂無數,她早已麻木。再說,住在張家屯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裡,村民普遍貧困,除了一條命值錢外,也不怕再失去,所以不像甘州城內的富貴人家,因為擁有得多,思慮也比窮人更多。

    “帶兵打仗的事我不懂。”張沁玥輕柔的開口。

    呂氏張口欲言,這才想起張洛就死在嘉峪關外的夷人手中,無怪乎說起戰事張沁玥提不起勁,她不免有些尷尬,“算了!煩心事就別提了。”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應了一聲。

    呂氏看著她的笑,再次覺得這姑娘確實長得好,而且心地還很善良。張家屯農獵戶普遍日子不好過,張沁玥卻每每都能省下銀兩,買些米麵,進城時帶上一袋自個兒做的饅頭給城裡的叫花子,低調行善的做了好些年,從沒張揚過,她看在眼裡,欣賞之餘也忍不住汗顏。

    雖說她家老爺算得上是甘州城人人誇讚的大善人,三不五時會向邊疆將士捐錢、捐糧,但他們兩夫婦自個兒心裡門清,行善雖真,其實有大半是為了酒樓的生意,在外頭求個好名聲。

    呂氏牽起了張沁玥的手,有些為難的開口,“玥姐兒,嬸子今日想要跟你說件事,你也知道,嬸子向來沒把你當成外人,也就直言了。”

    張沁玥柔順的點頭,“嬸子請說。”

    “李代海這人你該是認得?”

    聞言,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不知嬸子怎麼會突然提起此人?”

    呂氏歎了口氣,一臉苦惱的續道:“他對你有心思,打算納你為妾。前幾日他來了趟酒樓,跟我透了口風。”

    李代海一家人都是地痞,富林樓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萬分不想得罪,偏偏李代海上門,明裡暗裡的想讓酒樓不再買張沁玥的山貨,似乎是打著讓張沁玥的日子過不下去,最終求到李代海跟前的算盤。

    呂氏當時是裝糊塗,卻很清楚時日一長,酒樓堅持跟張沁玥進貨,早晚要跟李代海扯開臉面交惡。

    雖說死去的王寡婦對她當家的有恩,但為了張沁玥得罪李代海,實在不智,偏偏她知道以她當家的性子,肯定做不來忘恩負義之事,這幾日只要一思及此事,她沒少煩憂過。

    “這人不是善茬,得罪他可沒好果子吃,你可得小心。”最終呂氏意味深長的提醒道。

    張沁玥向來聰明,一眼看出呂氏關心自己是真,但最多的還是擔憂富林樓因為她與李代海結下樑子,她微斂下眼眸,對呂氏的思慮她稱不上心寒,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古皆然,只不免有些失望。

    “其實此次,我也有事要跟嬸子商量。”

    呂氏的眼睛一亮,“你說。”

    “因為我弟弟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她柔柔弱弱的開了口,“我不想累著自己,日後就不再給富林樓送山貨了,還盼嬸子見諒。”

    聞言,呂氏著實松了好大一口氣,她就知道張沁玥是善解人意的聰明姑娘,有顆通透的玲瓏心,再看她微低著頭,一張小臉蛋只有巴掌大,她心中又升起一股內疚。

    “玥姐兒,嬸子知道你是個好的。”呂氏拍了拍張沁玥的手。照理說,這一雙做慣粗活的手該滿是粗糙,但是她手心的觸感卻極為細膩,縱使穿著一身樸素的裝束,乍看不起眼,定睛一瞧,不難發現是個如花似玉的俏姑娘。

    只是可惜了就是這張好看的臉,才會讓李代海掛念。

    “我讓人給你做了些烙餅,”似乎想要讓心裡好過些,呂氏熱絡的說道,“吃點再走。”

    張沁玥原想早點回去,但呂氏難得開口,她也只能點頭,由著呂氏領著她到窗邊的小桌旁,店小二很快的送上烙餅。

    呂氏解決心中的大石,也沒多留,又去招呼來客。

    張沁玥一邊吃著餅,原本紛亂的思緒又被堂上的說書人牽引走。

    說書人手中的話本寫得好,現下說到寒災時,大雪不斷,壓壞了不少屋子,凍死了人,百姓哀鴻遍野,父母官卻是欺上瞞下,與奸商勾結,囤糧不賣,肆意抬價,百姓食不果腹,此時少年將軍出現,斬昏官、殺奸商……

    話本帶了絲傳奇色彩,但不可否認當年確實是少年將軍帶著從南方調來的糧食而來,更果斷的斬殺了府尹,下令大開各地糧倉。

    說書人說到少年將軍捉貪官,突然話語一頓,賣起關子的留下一句——“下回分曉。”

    張沁玥也忍不住隨著大堂裡的其他客官微微歎息,低頭看著手中只吃了一半、包著羊肉的烙餅,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她聽得太入迷,連吃都忘了。她收拾情緒,將烙餅給吃完,這才站起身。

    走到後院西側不過短短幾步,原本晴朗的天,竟突然變得黑壓壓一片,又不過眨眼的功夫,下起了傾盆大雨。

    站在通往西側馬房的門廊,張沁玥抬頭看著說變就變的天,不由得輕歎一聲,這場雨一下,回去的山路肯定泥濘難行,等雨停了再出發,回村的時辰也要晚了。

    “玥姐兒,你怎麼呆站在這兒?”呂氏正好到灶房交代事情,注意到站在門廊的張沁玥。

    張沁玥收回視線,小臉難得露出羞怯的神情,“方才聽說書入了迷,忘了時辰,現在要回去了卻突然下起大雨,只能等雨停。”

    呂氏一笑,“別說是你,就連我日日都聽,同個話本聽了無數次,每每也是聽得入迷。你別站在這兒,被雨弄濕了衣服要著涼的,我瞧這雨一時半刻也不會停,不如就別趕著回去,去湘兒房裡歇會兒。”

    呂氏也沒管她同意與否,逕自轉身往另一頭走去,富林樓的前院有十幾個大小廂房讓人打尖過夜,他們一家子則住在僻靜的後院東側。

    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呂氏喚道:“湘兒,瞧瞧是誰來了!”

    原在屋子裡繡花的溫湘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跟在自家娘親身後的張沁玥,反應冷淡,不發一言,又繼續低頭繡花。

    呂氏見狀,不由得眉頭輕皺。

    她生有一子一女,兒子被選入京城國子監,這可是這甘州城的頭一人。朝廷為廣納人才,在各州設有國子監,十二州加上京城共十三個國子監,京城的國子監大部分皆是皇親國戚,但也收少部分從其他十二州的國子監中挑選出的優越學子,而她的兒子就是其中之一,也因為如此,他們夫妻更樂於行善,就盼著兒子有一日封侯拜相時,能有好名聲。

    他們夫妻為此過日子是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偏偏就這個女兒,打小被寵著,只要稍有不順她心意,便直接下人臉面,讓她著實頭疼,就怕女兒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影響了兄長的前程。

    “怎麼不叫人?”呂氏的口氣隱隱帶著不悅。

    溫湘不太情願的喚了聲,“玥兒姊姊。”

    溫湘已十三歲,與張沁玥相差七歲,溫湘小時候可愛討喜,只要張沁玥進城,總要親熱的一口一聲叫著玥兒姊姊,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姑娘日漸長大,跟城裡大部分的富貴人家一般,瞧不上小山村的窮苦人家。

    呂氏警告的看了女兒一眼,才道:“外頭雨大,我留你玥兒姊姊在你屋子裡待會兒。若雨再不停,今夜就讓她在你房裡住一宿。”

    溫湘壓根不想掩飾心中厭惡,急道:“娘,你要留人我管不著,但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你看她這一身破爛,讓人收拾一旁的柴房,讓她去待一晚不就成了。我可不是爹,乞丐都要高看一眼。”

    “死丫頭,你說這什麼話!”呂氏頓時漲紅了臉,羞愧的看了張沁玥一眼,“玥姐兒一家可是對你爹有恩。”

    “對我們家有恩的是死去的王寡婦,跟張沁玥沒半點兒關係,”溫湘打小就聽這事兒,聽得都煩了,“也不知這人的臉皮怎麼這麼厚,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死咬著當年恩情不放,令人噁心。”

    若是常人,被溫湘這般羞辱,可能會覺得無地自容,但張沁玥只是淺淺一笑,“妹子說的也沒錯,妹子嬌貴,嬸子,我就不往她的房裡湊,嬸子就隨意給我個地方歇一歇,等雨停了便好。”

    張沁玥這般懂事得體,令呂氏更覺得面子盡失,溫湘卻是皺起眉頭,總覺得張沁玥溫順得太過虛假。

    呂氏被女兒的不知進退氣得腦門疼,偏偏又拿她沒法子,她可是很清楚自己閨女的性子,若堅持讓張沁玥住進女兒的屋裡,只怕這一晚大夥兒都要不安生。

    這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就算是停了,誤了關城門的時辰,張沁玥沒有權杖也出不了城。

    “算了,別理會她。嬸子就替你作主,今晚就宿酒樓一晚。我讓人清間廂房,你明日再回去。等會兒我叫人給你拿身衣服,燒盆水,你快去洗洗,暖暖身子。”

    溫湘聽到自己的娘親把個不起眼的村婦當貴客,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但也不再多言,只要不要礙眼的往她跟前湊便成了。

    以前她並不討厭張沁玥,甚至挺喜歡這個秀氣溫柔的姊姊,只是等她年歲漸長,懂得比較,就漸漸不喜張沁玥嬌柔溫順的樣子,也嫉妒她甜美的容貌。

    呂氏不管女兒一臉陰晴不定,將張沁玥帶到前院的廂房。今日住宿的人不多,她特地讓人收拾了間帶著小院的廂房。

    “你先歇會兒,”呂氏交代道:“等入夜,我讓人送飯去後院廳裡,你再來與我和湘兒一同用飯。”

    張沁玥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有她出現,只怕溫湘會食不下嚥,只是她不想理會小丫頭的心思,若溫湘因為她的出現而餓肚子,也是自找的,於是她柔順的點頭,“是。”

    呂氏笑了笑,轉身離去。

    張沁玥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擺設典雅。呂氏願意給她這麼一間房住一宿,算是給她面子。她推開了窗,看著對面共用小院的廂房,裡頭沒有光亮,看來今夜這個小院就只有她一人。

    她自在的松了口氣,店裡的店小二手腳俐落的送來熱水後退了出去。

    張沁玥也不客氣,難得有閒情的泡了澡,穿上呂氏替她準備的衣衫,雖是舊衣,上頭也沒有太多的刺繡裝飾,但料子挺好,看樣式該是溫湘的衣裙。

    溫湘雖只有十三歲,但已經長得比她高壯,所以她的衣裙穿在身上並不合身,不過系上束腰,勉強能讓裙擺不墜地面,影響走動。

    她坐在妝台前,從換下的衣物內掏出一個瓷罐,打開來,立刻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她不禁又想起了弟弟,每次入秋,門前的桂花樹開花,他總會採花,親手做成香脂給她。

    外人總道她這麼個山村的姑娘,平時勞作,卻依然面如美玉,其實這大多是拜了弟弟的香脂所賜,弟弟總說,他的姊姊一生都得這麼漂漂亮亮、開開心心……

    如今弟弟死了,她手中的香脂也即將用盡……她斂下眼,用指尖沾了點香脂,輕抹臉上,讓熟悉的香氣安撫心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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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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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7: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初次見面】

    不知呆坐多久,直到外頭響起了店小二的聲音,張沁玥才回過了神。

    “夫人請姑娘去後院用飯。”

    “謝小哥。”張沁玥將瓷罐給收好,又看了銅鏡裡的自己一眼,這才起身拉開房門,對店小二點點頭。

    店小二的眸光因為看到張沁玥而倏地一亮,他平時就知道她長得好,但她總是一身灰或青的打扮,乍看根本毫不起眼,如今一身粉嫩衣裝,襯得膚色更加白皙,身上的味道也特別好聞。

    張沁玥假裝沒有注意到店小二眼中的驚豔,緩緩走到後院的廳堂,呂氏已經帶著溫湘等著她。

    溫湘本就因為要等張沁玥到來才能動筷感到不悅,一看到她穿著自己的舊衣裳卻更顯得出挑,她眼中的不滿都快要溢出來了。

    她明明故意挑了件自己不要的舊衣,上頭沒有太多花樣,卻還能給她穿出這樣的風情來,真真氣人。

    “快過來坐。”呂氏當做沒瞧見自家閨女的不悅,忙著招呼,“我特地讓廚子給你做了湯,可得多喝點。”

    “謝嬸子。”

    溫湘抿著嘴,或許是顧念娘親在一旁,並沒有出言諷刺,但明顯看出不悅,所以沒吃幾口飯。

    呂氏見狀,正想叨念她幾句,大堂的掌櫃突然急急的過來,附耳跟呂氏說了幾句話。

    呂氏先是面露驚訝,隨即笑開來,立刻站起身,“玥姐兒,你多吃些,嬸子有事先去處理。”還沒等張沁玥反應過來,她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溫湘等娘親一走,也不再端著樣子,將手中的筷子一甩。

    張沁玥冷冷的看她一眼,優雅的繼續用餐。

    “真不要臉。”溫湘冷冷一哼,依然沒拿碗筷,一副不屑與她共進餐的樣子。

    張沁玥對她的傲嬌沒反應,依然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她不像溫湘,會為了心裡的不痛快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外頭依然大雨滂沱,室內卻是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張沁玥越平靜,溫湘就越生氣。

    這時門口響起了聲響,張沁玥抬頭看了一眼,認出在門口的身影是富林樓對面陳家布莊老闆的閨女陳曉絲。

    陳曉絲長得不比溫湘,性子卻比溫湘更驕縱幾分,當初溫湘就是跟陳曉絲交好,才與張沁玥日漸疏遠。

    在邊強,對女子的約束不若在京城多,天還未全黑,小姑娘彼此探訪也是被允許的,更別提這兩家都是在同一條大街上做生意。

    陳曉絲原是滿懷興奮的來找溫湘,但一看到在屋內的張沁玥,臉上笑意一隱,浮現嘲諷。“瞧瞧這是誰啊!這才什麼時辰,就用起飯了。”

    溫湘拉著陳曉絲,“就是個乞丐,我娘怕人餓了,還提前開了飯。你吃了嗎?一起用。”

    陳曉絲一哼,“你都說是乞丐了,我與她同桌,可不是低了我的身份。”

    對兩個小丫頭的批評,張沁玥置若罔聞,吃著菜,喝著湯,一派怡然自得。

    陳曉絲見自己的諷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回應,不由得氣惱,明明就是個村婦,卻端著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令人作嘔。

    “曉絲,你別理她。找我什麼事?”

    陳曉絲原想再諷刺張沁玥幾句,但溫湘一問,她這才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笑開了臉,看著溫湘道:“方才我見你爹回來了。”

    溫湘頓時眼睛一亮,“我爹回來了?!這可好了,他這一趟可去得夠久了,難怪我娘方才急急的出去,肯定是要去迎接我爹。”

    “回來的不單是你爹,還有幾名將士。”

    溫湘有些驚訝,“將士?”

    陳曉絲用力的點著頭,“我聽我爹跟我娘說,為首的將士一身鎧甲,腰間佩劍非俗物,坐騎是匹毛色黑亮的大宛寶馬,你說,這樣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所以我才來問問你,你可知這人是誰?”

    兩個小姑娘跟甘州一帶絕大部分百姓一般,都把守著邊疆的將士當成了英雄,尤其是有官階、握有實權的將領。

    陳曉絲的心思向來較為活絡,清楚可以讓溫湘的爹娘以禮相待,來人的身份肯定不普通,她的心忍不住雀躍。“我的好湘兒,你快讓人去打聽打聽。”

    “何必讓人打聽,”溫湘說道,“我們自個兒去瞧瞧。”

    陳曉絲臉微紅,瞋了她一眼,“這樣好嗎?若是嬸子知道了,會不會說我們不知羞?”

    “你來找我,想吃咱們店裡的招牌醉雞,我請你吃,我娘聽了還能說什麼?走!我們出去。”

    陳曉絲一笑,兩姊妹手拉著手開心的轉身離去。

    被視為無物的張沁玥沒將兩人的態度放在心上,剩下她一個人,反而更自在。

    富林樓的廚子手藝好,飯菜滋味不錯。這陣子因為弟弟的事,她吃的少,今天倒難得因為吃了好菜而勾起了食欲,多吃了半碗飯。

    吃飽落筷,張沁玥滿足的勾了下嘴角,起身打算收拾,外頭卻不平靜了起來。

    她好奇的一抬頭,就看到呂氏將一臉不情願的溫湘給拉進來,兩人身旁已然不見陳曉絲的身影。

    “你這丫頭給我乖乖的待在房裡,”呂氏斥道:“也不想想自己是個還沒說親事的姑娘,丟人現眼的直盯著男人瞧。”

    溫湘被數落,面上也是掛不住,但嘴上還是不服輸,“是曉絲想吃點東西,我們才到前頭去,怎麼咱們開酒樓還不讓吃的嗎?”

    呂氏不客氣的戳了戳她的頭,“你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我告訴你,這次同你爹一道的幾位大人是要回京,遇上大雨才打算在咱們酒樓住上一宿,你一個姑娘家,可別丟人現眼硬往人家跟前湊。”

    “娘,你說什麼啊!”溫湘畢竟是個小姑娘,臉皮薄,一被說穿了心思,隨即漲紅了臉,“我不過是去瞧一眼,你說到哪裡去了!”

    “我說什麼,你心知肚明,你不覺得難看,我還替你覺得丟人,”呂氏沒好氣的哼道。

    她原本也認為就算讓自家閨女向幾名將士行禮招呼一聲也無妨,但丈夫光是在大堂看到女兒就不留情面的拉下了臉,當眾斥責她一聲不會教女。她面上掛不住之餘,細思才驚覺女兒此舉的不妥,有可能讓貴人們誤會他們另有所圖,所以趕忙讓陳曉絲回去,把女兒拉回院子裡。

    “你別總是跟著陳曉絲那丫頭的屁股後頭轉,這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不著調。好好的跟你玥兒姊姊學學,瞧瞧人家多沉穩。”

    溫湘頓時一臉厭惡,“娘,你要我跟她學?!她不過就是個土村婦!”

    呂氏狠瞪了女兒一眼,一口一聲說人家是村婦,難登大雅之堂,也不想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可比個村婦還不知羞恥。

    呂氏氣不過,原想再好好敲打女兒一番,偏偏這時酒樓正忙,她只能丟下一句,“晚點回來再收拾你。”

    娘親一離開,溫湘立刻一撇嘴,目光對上了張沁玥,更為氣惱,“看什麼?”

    張沁玥收回目光,沒理會溫湘,肚子也飽了,既然人家看她生厭,她也不想留下來看人臉色,逕自起身離開。

    才踏出門,就聽到裡頭摔東西的聲響,她在心中歎了口氣,溫叔和嬸子人還不錯,可惜教出一個令人頭疼的閨女。

    她緩緩的走出後院,往今晚所住的廂房走去。

    一陣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一個轉眼,夏天就要過去了,空氣中漸染了秋意。

    今日一場大雨來得急,明日大山裡的木耳、野茹該長得不少,就算日後不將山貨賣進富林樓,她也該為將要到來的寒冬備上糧食。若是明日回去得早,應該還能得空進山採集。

    心中兀自盤算,隱約間,聽到後頭有步伐聲由遠而近,她微側身看了一眼,就見溫富林恭敬的帶著三名一身戎裝的士兵走過來,裡頭竟然還有熟人——田仁青。

    她一時閃神,等回過神時,人已經快到了跟前,她斂下眉眼,恭敬的讓到了一旁。

    張沁玥的舉動是尊敬也是避嫌,溫富林遠遠看著,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腦子同時閃過方才在大堂上盯著男人看的女兒,兩相對比,他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陣羞惱。

    田仁青一眼就認出了張沁玥,他沒料到會遇見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張姑娘。”

    他的聲音很輕,本不該引起太多動靜,但走在略前方的人卻停下了腳步。

    張沁玥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一雙大腳——穿著綁腿戰靴,上頭繡著祈求平安吉祥的目雲紋,這樣的繡法熟悉得根本是出自她的手……她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下意識的抬起頭。

    除了溫富林外的三人,個個人高馬大,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目測身長超過八尺,一身鎧甲在身,正如陳曉絲所猜測,此人身份不凡。

    她心裡雖然對於說書人嘴裡說的英雄氣概深感懷疑,但如今親眼看到一個威武的將士站在面前,眸光清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她竟克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只是思緒飛快一轉,她想到了弟弟的死,腦中閃過的只剩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悲涼,以前她不懂,現在卻是點滴在心頭。

    她對自己竟然會莫名對這一身戎裝、威武挺拔的男人心生崇拜,感到厭惡,激動的思緒瞬間冷靜下來,再次垂下眼眸。

    戰君澤低頭看她,鼻間纏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他雖是一介武將,但他年紀輕輕便能位居高位也不是個蠢人,不過短短一瞬,他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崇拜、驚歎再到嫌棄,他在她垂下目光的同時也收回目光,不發一語的越過她身旁。

    溫富林不解的看了戰君澤的背影一眼,但也不敢多言,連忙快走幾步,招呼人進入張沁玥對面的廂房。

    真到耳際響起房門關上的聲響,張沁玥這才抬起頭,片刻不停留的走進自己的房裡,毫不留戀的關上房門。

    “明日戰大人還得趕著回京,小的就不打擾,另外兩位大人的廂房也已收拾妥當,就在院外幾步路,小的領兩位大人前去。”

    “溫當家別忙,等會兒我與田兵長自己過去便成了。你也忙了一天了,早點下去休息吧。”開口的是跟在田仁青身旁的王漢宇,這一路上他不是沒看出溫富林的討好,不得不說這個甘州城最大酒樓的當家有幾分能耐,十分知禮識趣,可惜對上的是最厭惡這一套的戰君澤。

    溫富林不敢多言,恭敬的說道:“大人早點歇息。小的先告退。”

    “溫老爺,暫且留步。”戰君澤解下了腰間的佩劍放在桌上,出聲道。

    王漢宇不由得輕佻了下眉頭,與田仁青交換一抹好奇的眼神。

    溫富林連忙低頭停下腳步。這位副將生性少言,一路上並未與他多作交談,明明年紀輕輕,卻有難得的霸氣沉穩,令人心生畏懼,“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看著溫富林小心翼翼的樣子,戰君澤感到有些膩味,他是個武將,不講究規矩,偏偏百姓見到官,尤其是他一身戎裝,還是難以改變骨子裡的懼怕,連抬頭看他都不敢。

    他壓下心頭不耐,淡淡的說道:“不過是想向溫老爺打聽件事。”

    “不知大人想要打聽何事?”

    “我手下有名醫官,姓張名洛,有個姊姊名喚張沁玥,就住在甘州城外的張家屯。”

    溫富林聞言,心頭閃過訝異,放眼嘉峪關,除了軒轅將軍,就是戰君澤這個少年副將最被看重,甚至傳聞軒轅家有意提拔戰君澤,打算幾年後讓他鎮守邊關。

    張洛醫術了得,在軍中頗有聲望,這一點溫富林是有所耳聞,但是說白了仍舊只是個小小醫官,不想如今竟能讓戰君澤放在心上,還問起家鄉胞姊?!

    這次前往邊疆,他本來還想找個機會跟張洛一敘,卻沒想到得到的消息是張洛為救同袍而死,遺物都被人送回了張家屯。

    在軍中關於張洛的死沒有太多人談論,他也不敢細查,如今戰君澤突然提起張洛和張沁玥……想起這一路,田仁青和王漢宇對戰君澤細心照看,他隱約猜到戰君澤身上有傷,思及此,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難不成張洛救的人是他?!

    他壓下心頭驚駭,雖說遺憾張洛這個好孩子就這麼走了,但若真是他救了戰君澤,這可算是立下大功……

    “溫老爺為何不言語?”

    溫富林趕緊拉回思緒,連忙說道:“回大人,實不相瞞,張洛算是小的看著長大,收養張洛姊弟的王寡婦對小的一家有恩,當年便是那王寡婦賞了小的與祖母一口糧食,才有如今的小的,王寡婦對溫家可說是恩重如山,所以這些年,縱使王寡婦已死,小的還是將張洛姊弟當成自家人照料。”

    戰君澤聽著溫富林的話,眼神冷了幾分。

    此人是眾人眼中的大善人,但在他看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商賈罷了,聽他問起張洛姊弟,他不說說兩人,只談論自家與張家的交情,更讓人看清是個重利輕義之人。

    “受人點滴,銘記于心,溫老爺心善。”

    明明是誇讚,但聽在溫富林的耳裡卻總覺得有些失了味道,他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張洛醫術了得,原跟著城內回春堂的韓大夫習醫,三年前從軍,前些日子戰亡,日前已安葬。至於他姊姊張沁玥,每半個月會進城一趟,將山裡的野菜、野菇等野味賣到酒樓來。大人提起張沁玥,該是因為……”溫富林抬起頭,試探的眸光看了戰君澤一眼,“張洛的死吧?”見戰君澤冷冷的對上他的視線,溫富林的心頭一驚,連忙說道:“大人恕罪,小的失言。張沁玥此刻人在……”

    戰君澤輕揮了下手,對此人生厭,懶得多費唇舌,“罷了,退下吧!”

    溫富林無奈,只能一個拱手後退下。

    門一關上,戰君澤站起身,對著此次要隨他回京的兩個下屬說道:“你們去歇著吧!”

    “是!”王漢宇一個拱手就往外走,注意到田仁青沒有動作,他疑惑的掃去一眼,“阿仁,還不走?”

    “待大人梳洗後,替大人換藥。”

    戰君澤挑了下眉,他身上的傷口從肩膀處一直到胸前,看起來猙獰可怕,但已無大礙,“不用,去歇著吧!”

    田仁青無奈,只能看著戰君澤轉身進入房內淨室。

    “怎麼,有事要跟大人說?”王漢宇與田仁青一樣是吃皇糧的兵長,不論平時或是帶兵,都是個歡脫的性子。

    田仁青瞄了他一眼,轉身往房門口走,“大人身上有傷,心情正不好,你就別來搗亂。”

    “正因為他心情不好,才更應該讓他開心些。”王漢宇自有想法,跟在田仁青的身後喳呼,“我方才可是聽到了你喊了聲張家姑娘,難道那位姑娘真是張大夫的姊姊?”

    “是。”

    “真沒想到邊疆一帶還能出這麼水靈的姑娘。張大夫長得好,姊姊模樣也挺嬌俏的,就是瘦弱了點,我記得……她已年方二十,不過看起來挺小的。”

    田仁青停下腳步,沒好氣的瞪了王漢宇一眼,“你看得倒仔細。”

    “這不是難得看到個漂亮姑娘嘛,”王漢宇大剌剌的繼續道:“更別提她還是張大夫的姊姊,張大夫死了,他的姊姊就如同咱們的姊姊。”

    “你臉還真大,”田仁青受不了的踢了他一腳,“她的年紀還比你小,你叫人家姊姊,不要臉。”

    “這是隨著張大夫叫,無關歲數,我過去跟姊姊聊聊。”

    田仁青一把拉住了他,“你也不怕嚇著了人家,明日還得起個大早趕進京,別去添亂。若真有心,等回來之後再去張家屯探訪。”

    王漢宇想想也有道理,“我記得張大夫說過,他姊姊因他而誤了嫁期,打算終身不嫁,你說前陣子咱們副將派你送遺物去張家屯時,不是交代了要張姑娘去嘉峪關嗎?你說這兩人會不會……”

    “不要胡說八道,”田仁青聽到了內室的聲音,知道戰君澤就要出來,連忙走了出去,“這不關咱們的事。”

    戰君澤向來冷漠,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王漢宇口沒遮攔不想要小命,他可不奉陪。

    “怎麼不關咱們的事?副將年紀也不小了,他曾說他殺戮過重,打算終身不娶,你說這一個不嫁,一個不娶,如今老天爺讓兩人遇上了,這不就是緣分嗎?”

    田仁青翻著白眼,連回話都懶,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等他們關上房門,戰君澤也赤著上身從淨室走了出來。

    方才兩個屬下的對話,如數都傳進了他耳裡,他駐足窗前,隔著院子,看著對面緊閉的房門,抬起手,扯開纏在身上的白巾,露出從肩頭到胸前的猙獰傷口,就算因為他的粗暴拉扯,傷口泛出隱隱血光,他的眉頭也沒皺一下。

    稍早前雨終於停了,帶來一絲涼意,張沁玥本想早早歇息,但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留在富林樓過一夜真是失策,她煩悶的坐起身,打算明日城門一開就回張家屯。

    想到不知富林樓的小廝是否記得喂待在馬房的福來,橫豎睡不著又放心不下,她索性過去瞧瞧,她重新將衣物給穿戴好,一拉開房門,卻被門外巨大的陰影嚇得一個踉蹌踩到過長的衣裙,往後一倒。

    門外的戰君澤正要抬手敲門,見狀,立刻伸手一扶。

    張沁玥心頭一驚,穩住身子後,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不以為意的將手收回,問道:“張沁玥?”

    低沉的嗓音令她心頭一顫,她下意識的抬頭,注意到男人已經換下一身鎧甲,改穿著黑色長袍,長髮束起,不過一身常年練就的結實肌理在黑袍底下更顯出一種淩厲的陽剛之氣,讓她莫名有些不自在,“我是。”

    “打擾姑娘,在下姓戰名君澤,字淩雲。”

    張沁玥控制不住的倒抽了口冷氣,這個名字放眼四海,如雷貫耳,十年前京中皇子內鬥,百姓傷亡無數,宮中腥風血雨,軒轅將軍忠君為主,帶了大半精兵返京,助太子登基,卻讓夷人有了可乘之機,邊關差點失守,是當時不過十三的他,領著三千人打退外族,一戰成名。

    酒樓說書人編寫戰士上陣殺敵的雄姿威猛時,雖說故事的主角名字不同,也總喜歡添油加醋的多添幾筆傳奇,但百姓都知道這裡頭有大多是這位傳奇少年副將的事?。

    如今鎮守嘉峪關的是從立國開始就力守邊疆的軒轅一門,軒轅氏一門虎將,眾人佩服,而戰君澤則是數十年來第一位入了軒轅一門的眼,受軒轅將軍委以重用的外姓人。

    這位名聲響亮的英雄人物跟她從沒有交集,此時此刻卻找了來,還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心中沒有喜悅,反而浮現防備。

    戰君澤將張沁玥的表情盡收眼底,鼻息間隱約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他的眼神暗了暗,“你怕我?”

    張沁玥心頭又是一顫,只道:“大人英明神武,乃一世英雄,自然令人心生畏懼。”

    恭維的話,戰君澤聽了不少,但這麼敷衍、不走心的倒真沒有,他眼底閃過玩味。

    “如今我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官拜從三品副將,跟隨軒轅澈將軍鎮守嘉峪關,此行赴京覆命,快則十日,慢則一個月返關。”

    聽他倒豆子似的交代行程,她的眉頭不由得輕皺,“不知大人說的這些與民女何干?”

    “此生我自認還未虧欠旁人恩情,除了張洛。”

    聽他提起弟弟,張沁玥的臉色一白,猛然抬頭與他清明黑沉的眸子四目相接。

    她突然想起在弟弟的醫案之中曾提過一位副將大人多次,未提及名姓,只說此人固執,常不理會醫囑,她還以為是個有些年紀的老頑固,沒想到會是這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

    弟弟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兩人熟稔……張沁玥頓感一陣躁動,記起弟弟在關外因救同袍受傷,死在大漠。

    之前她並未多問弟弟救的是什麼人,畢竟弟弟已死,知道再多也只是徒讓自己怨憤,但如今戰君澤說他欠了張洛……她一個抿唇,驀然不想再談論下去,“大人,民女有事,失禮。”

    她原想將門關上,縮回屋裡,他卻伸出手捉住了她。

    “你——”

    戰君澤用空著的手解開自己的衣帶。

    張沁玥的雙眼因為他的動作而大睜,“你做什麼?”

    “看來你已猜到張洛是為了救我而亡故,”他不顧她的驚呼,逕自拉開自己的衣袍,露出猙獰的傷,“當時我被夷人一刀劃過胸前,不慎落馬,是張洛護著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張沁玥瞪圓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傷痕,弟弟的死就像刀割著她的心窩,就因為眼前這個人,就是為了救眼前這個人……

    她的身子一顫,心中升起一抹氣惱,但察覺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緊,又因看到他眼底的失落,硬是將情緒克制下來。

    眼前的男人在民間聲望極高,可以說沒有當年他血戰沙場,就沒有如今百姓的安居樂業,至於弟弟,雖是她的至親手足,卻不過是個在甘州城小有名氣的年輕大夫,兩人性命相比,孰輕孰重,昭然若揭。

    “家弟留下的醫案之中提及一位副將大人多次,相信所指的便是戰大人。”她掩去思緒,才繼續平穩的開口,“他的字裡行間皆是對大人的尊崇,如今他為救大人而亡,相信是心甘情願,死而無憾……”

    戰君澤沒有費心將衣袍拉上,亮晃晃的提醒她當時兩軍交戰的情況確實危急,他也是生死一線,“若能選擇,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這話在張沁玥聽來只是藉口,但她並沒有反駁。

    “但你並沒說錯,身為將士,死在沙場,張洛確實無憾,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話直刺她心窩,她弟弟為了救他而亡,她識大體,所以並未多加指責,但他竟厚顏無恥的說出這種話,這讓她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兇狠的瞪著他,用力的想掙脫他的掌握。

    戰君澤看她怒火沖天,不但不惱,反而輕點了下頭,“能發怒便好。田仁青返營之後說你不哭不鬧,我還擔心你會瘋了。”

    張沁玥被氣得腦門發疼,脫口斥道:“你才瘋了!”

    他挑了挑眉,竟然認同的說道:“在戰場上殺敵,刀口舔血,同袍傷亡,經歷人生起落生死,無數次我也以為自己會瘋了。”

    但最終他沒有,他靠著堅定意志,才能一次次的重上戰場。

    他說得雲淡風輕,張沁玥的心卻一突,激動的情緒驀地平靜了下來。在門廊火炬的光線中,她隱約看見他肩上的傷口浮現血絲,她一驚,往前靠近,再定睛一看,真的扯開了傷口,她驚呼道:“你流血了。”

    她連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壓在他的傷口上。

    戰君澤低下頭,她很靠近,近得他能夠更清楚聞到那抹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我房裡有傷藥。”

    張沁玥沒有多想,立刻拉著他穿過小院,進了他的屋子。

    “你的傷口還未痊癒,為何不好生包??”她熟練的替他清理好傷口,包?妥當。

    “你也懂醫術?”他直盯著她的側臉問道。

    “不懂,”她頭也不抬的說,“只是會點皮毛。”

    “縱是皮毛,也是挺好。”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令她回過了神,一個抬頭,才注意到兩人太過接近,氣息相聞,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由得一惱,弟弟為了救這個人而死,他就算流血至死也與她無關,她竟然還一時未顧及男女之防,與他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若讓旁人瞧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時候不早,大人早點歇息。”

    “慢,”他再次開口,“我有話說。”

    “我與大人無話可說。”她的語氣強硬。

    “你雖無話,我卻有千言萬語。”

    戰君澤的神情一派正經,說出的話卻帶了一抹令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張沁玥的身子極沒出息的一僵。這位千軍萬馬指揮若定的少年副將是在調戲她?隨即她搖了搖頭,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此行赴京歸來,我便娶你為妻。”

    此話一出,天雷滾滾,打得張沁玥腦子一片空白。這人八成真的是瘋了,她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明明是怒氣衝衝的一個瞪視,在戰君澤看來卻是眼波流轉的迷人,他的眸底精光閃動,若他的屬下在,看到他現在的模樣,肯定覺得副將大人魔怔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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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交換信物】

    疾步走向後院西側,穿過月洞門來到馬房,張沁玥的思緒一團亂,他這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竟然說要娶她為妻?!是因為對她弟弟心懷愧疚,想要報恩?!

    死了一個弟弟,換來一個夫君,這是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嗎?這一點都不好笑!她反倒覺得諷刺極了。

    馬房四周的火炬燃燒著,張沁玥一眼就看到原本該待在馬房裡的福來被綁在外頭的樹下,她微皺了下眉頭,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今夜輪到守馬房的小廝跑了出來,一看到是張沁玥,立刻解釋,“今日因有貴客到,當家交代除了貴客的坐騎外,其他都得移到馬房外。”

    張沁玥眼底的嘲諷又多了幾分,有權有勢之人,無論到哪裡都是備受禮遇,不過她表面上一如過往的平靜,“我明白了,謝謝小哥。”

    福來看她靠近,親近的用頭蹭了蹭她。

    張沁玥淺淺一笑,輕拍了拍它,手拿著玉米喂著。身上卻突然罩上一層陰影,她的心一突,微側過身,就見到站在身後的戰君澤。

    她心頭一惱,看著他傲氣的手一揮,小廝立刻恭敬的彎腰,退了下去。

    她收回視線,盯著福來,不理會他。

    “張洛掛念你至今未婚配,我承他救命恩情,決定了卻他的心願,娶你為妻,以慰亡靈。”他低沉的聲音打破沉默。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大人意欲報恩,民女心領,但民女不配。”

    “男未婚,女未嫁,何來不配?”

    “大人,不配的是身份。”她輕拍著福來,“大人可瞧見了,大人的坐騎一來,我家福來就得被逐出馬房,連同處一屋都不被允許,牲畜尚且如此,更何況大人與民女?這便是世人眼光,大人……民女高攀不起。”

    他的目光移向她護著的矮胖小毛驢,主子長得瘦弱,這頭驢倒是養得肥頭大耳。

    他伸出手解開綁著福來的麻繩,邊道:“我乃一介武將,不在意身份、門當戶對、旁人眼光。”他將麻繩握在手中,要將福來牽入馬房。“我說相配便是相配。”

    張沁玥怔忡,看著福來被拉扯,卻硬是一動也不動。

    戰君澤不禁沉下了臉,挑眉看著這頭肥毛驢。

    她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大人瞧見了,縱使大人能不顧旁人眼光,但這事兒,也得你情我願才成。”

    看著她嘴角的笑意,他輕搖了下頭,不發一語的鬆開麻繩,轉身離去。

    張沁玥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她拍了拍福來,重新綁上麻繩,卻沒料到他去而複返,手中還牽著自己的坐騎。

    戰君澤神色自若的拿過她手中的麻繩,直接跟自己的坐騎一起綁在樹下的木栓上。

    她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這就成了。”他的神情嚴肅正直,直視著她的眼眸,“你的福來不動,我的疾雷動,你不靠近,我靠近。只要有心,便能在一起。”

    張沁玥的心一陣顫慄,木木的看著自家福來,四肢短小,肥頭大耳,一旁的疾雷,毛色發亮,四肢健壯,一馬一驢,不單是血統,甚至外觀上看來都是違和……

    “大人硬要娶民女為妻,但家中長輩如何?他們斷不可能允許大人娶個山村出來的姑娘。”

    “我的父母雙亡,我家只餘我一人。”

    張沁玥難掩驚訝的抬頭看向他,如此出身,卻能處於今日地位,他不單要有才,更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家中並無長上,只有幾門討人厭的親戚,對他們,以禮還禮,平常心相待便是。我的婚事,由我作主,我要的妻子,無須旁人指手劃腳。”

    傳聞戰君澤沉默少言,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不想與他爭辯,索性直言,“大人英勇蓋世,自然得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為妻才是。大人還是將愧疚放下,此事莫要再提。”

    戰君澤眼底閃過譴責,“你已收下我的聘金,敢情是要悔婚?”

    張沁玥先是一臉困惑,哪來的什麼聘金?突地想起隨著弟弟遺物送來的楠木盒子,她的心一突,敢情他是硬要將放在裡頭的銀兩說成聘金?!這存心是挖個洞等她往下跳。

    她忙不迭的說道:“我立刻返回張家屯將銀兩奉還。”

    戰君澤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手腕傳來的溫度幾乎能燙人,她想掙扎,又忍不住顧及他才包紮好的傷口,只能氣惱道:“大人——”

    他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卻莫名的更好,“別惱,靜下心仔細想想,你年歲已大,除了我,該也找不到更好的。”

    一句年歲已大更把張沁玥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給燒盡,“我年歲大又如何?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因為我從未將終身大事放在心上。”

    “女人!”他嘖了一聲,低頭看著她臉上閃過的倔強,微揚嘴角,“心眼就跟針尖大似的。”

    她惱火的瞪著他,斥道:“我就是心眼小,大人若見不慣,大可轉身離去。”

    “偏我就欣賞你的心眼小,若不娶你,怕會一輩子後悔。”

    要不是他的神情太過正經八百,張沁玥都要以為他在調戲自己,她又羞又惱,“你這個瘋子!”

    “你看似柔弱,但脾氣不好。”

    聽到他的批評,她更是氣紅了臉,“我的脾氣確實不好,大人不喜正好,大可不要理會。”


    “我並非不喜,反而特別欣賞。”

    這是調戲,赤裸裸的調戲!誰人想見,眾人吹捧的少年副將,有這麼無賴的一面。

    “你的脾氣差反而好,我便無須擔心你受人欺淩。”他說得堅定。

    張沁玥頓感無言。武將大多性子直爽,不喜文墨,口舌魯鈍,偏他口若懸河,述事清明,讓她對武將的印象有些改觀,想來她只要稍一不慎,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樣一個男人,她要不起,也不敢要,用弟弟的一條命換回一個夫君,她還沒這麼不知羞恥,偏偏又說不過他……

    “明日我送你回張家屯。”

    她開口要拒絕,但方才幾句言詞交鋒,她清楚自己在他身上絕對討不到好,只是浪費口舌。

    她看了一眼被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明明就不該有交集,又何苦要強求?

    她甩開他的手,憤憤的轉身離去,她若不想讓他送,有得是辦法躲開他。

    一夜無眠的張沁玥在天色還未亮前就收拾好自己,悄然打開房門,看著對面依舊緊閉的門扉,像作賊似的溜了。

    到了馬房,看著依然綁在一起的一驢一馬。福來愛吃玉米,平時護食得很,看到家中養的雞上前分食,都會嘶叫個不停,如今這沒出息的,竟用頭將自個兒面前的玉米推到了疾雷的面前。

    這明顯的討好,令她的眼角抽了抽。

    “瞧你這出息。”她沒好氣的輕拍了下福來,跟守馬房的小廝打了個招呼,以家中田事要緊,請小廝向溫家夫婦轉達一聲,便要啟程返回張家屯。她將車架放到福來的身上,福來卻不太願意的甩著頭,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敢情你這傢伙還看上人了?疾雷是匹馬,還是匹大宛寶馬,你們不配,你就歇了心思吧!”

    福來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不悅的用頭輕輕撞了撞她。

    她不理會它的小脾氣,硬是拖著它走,打算城門一開就出城。

    天色尚早,街上只有幾個早起的商家正在收拾。

    她坐在驢車上,福來沒什麼精神的邁著步伐,反正她也不急,就由著它慢慢走,她心中一歎,真別跟她說才經過一個晚上,這頭像驢就跟人家寶馬生出了感情,她可沒法子接受。

    離開酒樓沒多久,她聽到身後響起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心中頓時有股不好的預感,她轉身看去,認出來人,她不由得雙眼微微瞠大。

    她連忙抽動手中的細鞭,要福來加快腳步,卻只換來福來的嘶叫,它的步伐依然慢吞吞,慢得幾乎要停下來。

    “你平時懶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跟我耍脾氣。”張沁玥僵著一張臉數落道。

    不過眨眼功夫,戰君澤已到了跟前。

    “玥兒,你這是在躲我?”

    他的話輕飄飄的傳進了張沁玥的耳裡,一聲玥兒,令她臉色有些漲紅。

    戰君澤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她,“昨夜我說要送你回去。”

    張沁玥被捉個正著,心中正惱,輕揮了揮手中的細鞭,眼角看著四周,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眾目睽睽之下,他不顧及顏面,她卻不能,“大人趕著赴京覆命,不好因為要送我而耽誤大人正事,所以我自個兒回去便成了。”

    “還未過門便知替為夫著想,果然懂事。”

    他一臉正經八百的滿意神情,令張沁玥頗為傻眼,明明該是英勇聰慧的將才,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著調,像個傻子似的,她擺明瞭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才匆忙離去,在他眼中竟成了懂事、為他著想?

    戰君澤鮮少踏足甘州城,縱有來去也是匆匆,城裡少有人認得,只是他一個身長八尺的男子,胯下是名貴的大宛寶馬,放眼甘州能有幾人,察覺四周已有似有若無的打量視線,張沁玥忍住反駁話語,只想快快打發他。

    “大人明白我的心思便好,不好耽誤大人,大人請回吧!”

    “你能為夫君設身處地著想,善也。只可惜……”他的聲音一沉,“你卻犯了個更大的錯誤,妻以夫為天,夫君既已開口交代,你便該遵從。昨夜我已說要送你返家,你便不該置之不理。”

    她皺起了眉頭,聽出他語氣的淩厲,這人算是得寸進尺吧?她顧及彼此顏面,不在街上與他爭論,他竟擺出了個訓斥的架子,仿佛她還真是他的妻,還是錯事、不懂事的妻。

    這個男人或許真是戰功赫赫的少年英雄,但應該是殺敵太多,看多生死,腦子有了毛病。

    “大人,我從未同意要嫁……”她的話語驀然隱去,因為他從馬上一躍,輕鬆的跳到驢車上頭,她驚恐的看著突然近在咫尺的他,車架不大,平時坐她一人算是寬敞,如今擠進他,兩人不得不肩並肩相靠。

    他神色自若的接過她手中的韁繩,他捏著細鞭,福來動了下,只是它原本就走得慢,如今多加一人,步伐更加沉重,偏它還不經意的靠向一旁的疾雷,這畫面實在令張沁玥不忍直視。

    照福來這速度,等送她回張家屯都日正當中了,戰君澤皺起眉頭,嫌棄的看著眼前肥碩的小毛驢。

    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張沁玥不禁感到一樂,“大人也看到了,我家福來走不快,大人若擔心耽誤時辰,不如就讓我自個兒回去,大人忙正事吧!”

    他轉頭看她,眼底映著她淺笑的臉龐,他輕揚了下嘴角,果斷的直接翻身下車。

    張沁玥以為他改了主意,心中正得意,怎料下一瞬就被他給拉下了車。

    沒有防備的被人扯下來,她一頭撞進了他的胸膛,這硬得像鐵的身子,撞得她鼻子一疼,眼淚立即掉了下來。

    她雙手捂著臉,痛得不行,心中咒駡。

    雖說時間還早,街上的人不多,但兩人的動靜還是落入不少雙眼睛裡頭。她雖不是甘州城裡的人,可一個月總有幾日拿著東西進城來賣,所以城裡的人縱使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有個臉熟,曉得她是城外張家屯的人。

    戰君澤低頭看著她,將她的手拉下,看到她的淚,明顯愣了一下,“怎麼哭了?”

    她氣惱的瞪他一眼,鼻粱被狠撞這麼一下,能不掉淚嗎?

    她這一瞪,自以為兇狠,但含著淚的雙眸在他看來卻帶著女兒家的嬌憨,他的眸光一柔,“別擔心,不過送你回家,不會誤了我的事。”

    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這人的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他的大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雖說是個大粗人,動作倒盡可能的輕柔。

    她看著他一臉專注,神色不禁有些怔然。

    “在一旁待著。”他嘴角含笑,給她淡淡一瞥,手腳俐落的將車轅解下,固定在自己的馬上,然後重新將她抱回車架上坐好,自己隨即坐到她的身旁,動作一氣呵成。

    這是打算用疾雷來駕車,但是……“福來怎麼辦?”

    戰君澤看著福來親昵的用頭頂了頂疾雷的頸子,但疾雷聞風不動的樣子,不由挑了挑眉,“跟在疾雷後頭跑便是。”

    自家小毛驢這麼丟人現眼,張沁玥都快沒臉看了,“我家福來身子圓滾,四肢矮短,要它跟著疾雷跑,這不是存心槽蹋?”

    戰君澤聽見她的咕噥,回道:“誰讓你將它養成了這副懶胖的模樣。”

    她沒好氣的嘟起嘴,“福來是我接生的。”

    “所以?”他不以為然的反問。

    她哼了哼,看著福來跟在後頭有些吃力,頓覺失了說話的興致。

    想當年跟李春花借馬車想送王湘進城看大夫被刁難時,她就起了心思買頭牲畜馱物。

    當時有考慮買馬,但養匹馬實在太費精神和狼食,驢子就不同了,個頭兒較小,吃食也不用太細緻。正巧隔壁的張家嫂子田忻牽線,在田忻嫁過來的村子裡有個急需銀兩給兒子討房媳婦的夫婦,家裡的母驢肚子有崽,她便將之訂下。

    誰知道母驢生時難產,那戶人家以為母驢和小驢都活不下來,給田忻來了消息,正巧讓她聽見了,便毛遂自薦的去了隔壁村替母驢接生。

    最後母驢順利的生下福來,那戶人家大喜之餘,打算不收她銀子便將福來送給她,可她不願,畢竟都是窮苦人家,誰家都不好過,兩相推託之後,那戶人家只拿了一半的銀兩。

    轉眼間福來都這麼大了,之於她而言,福來存在的意義不單只是頭蓄生,更是一個相依為命的伴。

    看著福來在後頭跟得氣喘吁吁,她忍不住心疼,埋怨的看向戰君澤。

    戰君澤意識到她的目光,心中無奈,只能放慢疾雷的速度。

    出了城,張沁玥不太情願的開口,“等等前頭的小徑繞進去。”

    往前走了一段,果然有條不起眼的小徑,戰君澤沒有多問,將馬車給轉進去。

    沒多久,出現在眼前的是座破舊宅子,宅子不太,除了堂屋外還有東、西兩屋。

    莊子的主人是誰,早已不得而知,只能單就外觀看出這裡富麗堂皇過。

    十年張沁玥帶著張洛要到張家屯投靠王湘時,張洛發了高,她因緣際會在這莊子住了一?,也在那一晚,她許下了一生不嫁的誓言,更因此認識了幾個同他們一樣無父無母,早就住在這個莊子的乞兒。

    這些年莊子依然破敗,不過當年她相識的幾個乞兒長大,雖說能夠幹活養活自己,但在甘州城裡想要尋個更好的地方安居還是不易,最後幾個大的掙了錢,整理出西屋,住得比以前舒適許多。

    五年前寒災,莊子裡又收留了幾個可憐的孩子,如今約有十三、四人,平時就在附近墾出的荒地種點莊稼,雖說收成不多,但省吃儉用也能一日吃上兩餐飯。

    他們人才到,就有人跑了出來。

    張沁玥認出來人是十歲的張義,因為身旁還有戰君澤要趕著進京,所以她沒打算多作停留,只是將車上的饅頭和藥材交拾他,“義兒,今天玥姊姊還有事,下次再來。”

    張義一大清早就跟著莊子的人下了田,但因帶去的茶水不小心打翻了,所以被叫回莊子裡再裝上一壺水。他好奇的看了戰君澤一眼,對這人高馬大的壯漢不自覺生出敬畏的心情。

    “去忙吧。”張沁玥見張義看傻了眼,不免覺得好笑,輕輕推了推他。

    張義回過神,抱著大大的包被,背著竹簍,轉身進了莊子。

    “走吧!”

    戰君澤聽到張沁玥的話,沒有遲疑的掉頭離去。

    她沒等他開口問,主動說道:“當年我帶著阿洛在這莊子住過一晚,結識了住在裡頭的乞兒,其中有兩人也隨著阿洛去了軍營,就是不知他們如今可安好……”

    “你指的是羅吉、羅祥兩兄弟?”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是。你認得他們?”

    老實說,張洛不單擅醫,拳腳功夫也不錯,所以才能得戰君澤青眼,而羅吉的體格好,也挺能吃苦的,將來該能成為個人物,至於羅祥,戰君澤並無太大的印象,會記得不過是張洛和羅吉曾經在他面前提及罷了。

    “若你想見他們,我派人回去讓他們來見你一面。”

    “不用,”張沁玥不想他為自己公私不分,急急的說道,“我只想知道他們安然便好。”

    想起方才她對那個瘦弱孩子的親近,戰君澤心有感慨的說道:“人人皆論富林酒摟的溫老闆心善,但在我看來,你才真是大善人。”

    她從未思索得失,只是隨心而走,她帶著弟弟逃難到了西北,對於跟他們一樣失去父母、無家可歸的人,總是多了分同病相憐之感。

    被他稱讚,她有些發愣,待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不覺已靠近張家屯。

    戰君澤自在的駕著馬車進入了村子裡,此刻天已大亮,他們的歸來引來不少側目。

    張沁玥不用想也知道之後會有多少的議論,但事已至此,她也無能為力,只能沉默的拉著福來進了自家院子,給它喂了水,看著戰君澤解開車架。

    戰君澤拍了拍疾雷的頸項,翻身上馬。

    她抬頭看去,在初陽淡淡的光芒照射下,威武的一人一馬仿佛鍍上一層金光。這樣的男人該是眾女求嫁,他願娶她,不在意兩人之間隔著天淵,她該不顧一切的點頭,偏幼時的顛沛流離把她的心養小了,她不想為了一時衝動而選了一個與自己出身不配的人,往後過日惶惶,平靜難求。

    她眼眸深處像是想起什麼,滑過一絲晶亮,“我知道你急著赴京,但可否陪我去阿洛的墳前看看?”

    戰君澤微眯起眼,她突然的熱絡讓他心中閃過幾分警訊,但他並未拒絕,彎下腰,長手一撈將嬌小的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張沁玥身子一僵,愣愣的抬頭看他。

    “阿洛的墳在何處?”他沒有廢話,直接回道。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山的另一邊。

    他一夾馬腹,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

    張沁玥看戰君澤單膝跪在墳前,念及他的身份,她本想上前制止,卻又想著弟弟畢竟因他而亡,縱使他官拜從三品副將,弟弟也應當受得起他一拜。

    “若非傷重昏迷,我不會留他一人在大漠。”

    張沁玥聞言,只是輕聲的歎道:“以阿洛的性子,若非真心敬佩,也不會捨身救你。只是大人若是真的心懷感念,就請大人放下意欲娶我為妻的念頭。”

    他早就察覺她的態度不對勁,看來是打算換個柔順的態度,在張洛的墳前與他劃清界線。

    他站到她面前,低著頭,表情不悅的看著她。

    被他俯視的感覺十分壓抑,他太高太強壯,一靠近,整個人就像會被吞噬一般,她不自在的移開目光,不去看他深沉的眼眸。

    “我的拒絕,許傷了大人高高在上的臉面,但我不願意阿洛死後受人非議,說他用自己的一死,讓大人娶其胞姊為妻。所以今日大人與我就在阿洛墳前做個了斷,從今爾後,大人對張洛,不論是有愧疚或是不舍,都隨著他的離去而煙消雲散吧,從此不要再提。”

    “因恐軍心騷動,我傷重一事除了幾名親兵之外,並未外傳,眾人只知張洛戰場殺敵,捨身取義,但實情如何無人知曉,你無須擔憂張洛死後名聲有損。”

    “只要有心,打聽便知。”這哄人的口氣,不知是當她是三歲孩童,還是當旁人都是傻的,張沁玥無奈的輕搖了下頭,“人言可畏。”

    “人言不可畏,只求無愧於心,便可淡然置之。”他無心也不想理解她的思慮,看多戰場無情,站在生死面前,他最不在意的就是旁人的指指點點。

    他的理所當然令她啞口無言。想她在王湘死後,養大了弟弟,一個姑娘撐起一個家,從未曾膽怯,卻在他的眼前硬是沒了底氣,她雖看似得失不縈於懷,實際卻是自卑自己不足。

    這樣的她,如何能與他匹配?

    “你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明白?”她幽怨的看他一眼,“你我不相配。”

    “你無父無母?”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知道若是他堅持要跟她辯駁,自己沒有勝算。

    “回答我。”

    “是。”她不情願的開口。

    “真巧,”他伸出手,撥了撥她散在臉頰的碎發,“我也是。”

    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頓時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明明就是個無賴。

    “除了一身虛名和這些年存下的軍餉,我一無所有,說到這……我的軍餉還全讓田兵長隨著阿洛的遺物交給了你,所以現在與你相較,除去名聲,是我配不上你。”

    歪理!她在心中啐了一句,義正辭嚴的說道:“等會兒回去,我立刻將銀兩還給你。”

    “既已收下,豈有再還回來的道理?這對我名聲有損。”

    他的話硬生生把自己的英明神武給打得七零八落,對這個從英雄變無賴的傢伙,張沁玥真心沒轍。

    “把銀兩收著,成親後由你管家,你拿著我的家當是天經地義。我曾多次聽阿洛提起你,縱使生活貧困,依然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羡慕他有個處處維護他的姊姊,從今爾後,你的心中也只能有我。你該認出了我靴上的目雲紋,阿洛說是你親手所做,我還沒謝過你。”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戰靴,她就認出是出自她的手,真沒想到她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給算計,弟弟去了邊疆之後沒多久,她便收到他的家書,說是看邊關將士訓練繁重,鞋、靴損壞多,提議讓她多做些鞋,為將士盡份心力。她沒多想,只要一得空便替他做鞋,如今才知都被他拿去討好戰君澤。

    長沁玥沒好氣的掃了眼前的土墳一眼,從小到大,弟弟總喜歡捉弄她,如今人死了,還不忘最後耍她一次,送這麼一尊大佛來,請都請不走。

    “玥兒,外人只見我上陣殺敵,戰功無數,卻不曾細思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我殺戮過重,一心只為定國安邦,除去身份外,我真的是一無所有。”

    聞言,她莫名為他感到心酸,他一心想著為國為民,得到的卻是孤寂。

    “與我成親,妻小只能退在家國之後,有夫君如無夫君,我實非良配。今日若非遇上你,我已打定主意終身不娶。”

    她帶他來到弟弟墳前,明明是想要打消他的念頭,卻沒料到最後竟是她被他打動。

    “你根本不瞭解……”

    “我有得是時間聽你說。”

    張沁玥沒好氣的瞋他一眼,“大人還得趕快赴京覆命。”

    “我可以為你晚幾日再走。”

    如此任性,她傻了眼。“大人說笑吧?”

    “我從不說笑。”

    她一時再難尋藉口,頓了一下才乾巴巴的說:“我不想離開張家屯。”

    “雖然我希望成親後你能隨我返回嘉峪關,但你若是不願意離開,我也可允你留下。”

    張沁玥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打定主意不論她如何刁難,就是不會讓步。她無話可辯,只能睜睜看著他從腰間解下一把匕首,遞到她面前。

    她下意識將手放到身後,退了一步。

    “拿去!”他堅持的拉過她的手,將匕首放在她的掌心。“男女相悅,交換信物,你既已給我信物,我也得禮尚往來。”

    戰君澤以往並沒有太多與姑娘家相處的經驗,畢竟他之前真是打定主意終身不娶,但營中手下士兵打鬧時說的男女情事,他倒是聽了不少。

    “我什麼時候給你信物了?”

    他拿出她昨日用來壓住他傷口的帕子,“這個。”

    她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你真不要臉面了?”

    “臉面這事兒,是要看情況的,我向來懂得變通。”

    張沁玥無言一歎,垂眼看著手中的匕首,玄鐵打造,必是削鐵如泥,在陽光之下閃著陰寒光芒,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問道:“你可有拿過這把匕首殺過人?”

    “當然,”他的口氣透著一絲傲氣:“我用這把匕首削過不少敵人的腦袋。”

    她的眼角抽了抽,不愧一代武將,將殺人的玩意兒當成定情信物,偏偏她還挺喜歡的……

    她緊握了下,最終將之收入衣襟。

    看她收下,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光亮。

    他一笑,翻身上馬,對她伸出手。

    這次她也沒有矯情,自動將手放到他的大掌上,與他共騎一馬,縱使一路引來村民側目,她依然一派從容淡定。

    戰君澤注意到她的轉變,眼中一柔,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個膽小、怯懦的妻子,張沁玥很好,真的很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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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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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暴打賊人】

    “玥姊兒。”

    張沁玥聽到叫喚聲,挺直彎下除草的腰,抬眼望去,就見李春花遠遠走來,眉頭不自覺輕皺了一下,淡淡的招呼道:“嬸子。”

    李春花應了一聲,看著眼前的莊稼,一臉羡慕,“看來今年收成不錯。”

    “風調雨順,”張沁玥柔眉順目的說道,“大家都不差。”

    “旁人怎麼能跟你比,誰不知道王寡婦給你留下的可是咱們張家屯少有的良田,”李春花的語氣帶著酸意,呵呵一笑才繼續說道:“不過誰讓你就是懂得討好人,入了王寡婦的眼。只是你說說,你一個大姑娘,沒交代一聲,一整夜沒回來,今早還跟個男人共騎一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嬸子當然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只是怕你一時糊塗,丟了咱們張家屯的臉面。”

    李春花的嗓門不小,在附近幹活的村民面帶疑惑的看了過來。裡頭也有人看到了張沁玥今早與人共騎一馬,但她一夜未歸一事倒沒人知道,畢竟誰也不會閑來無事去瞅著別人的家門看。

    張沁玥冷眼看著李春花一臉得意,經她這麼一嚷嚷,全村都要知道她一整夜沒回來了。

    “昨日下了場大雨,富林樓的嬸子好心留我一夜,至於送我回來的男子……”她頓了一下,嘴角揚起溫柔的笑,“是我未來的夫君,有要事進京,等他回來,我們就成親。”

    李春花的臉色一變,“你未來的夫君?!”

    張沁玥沒心思理會李春花驚訝的神情,彎下腰繼續忙活,接近午時,太陽正烈,今日田裡的活已經差不多,她打算回家,明日再做。

    “玥姊兒,你是說笑吧?”李春花有些氣急敗壞的跟在張沁玥的身後,這死丫頭明明才說終身不嫁,怎麼才幾天的功夫就改交了主意,還憑空冒出了個夫君。

    張沁玥皮笑肉不笑的掃了李春花一眼,“嬸子,我還不至於拿自個兒的名聲開玩笑。”

    “這可怎麼成?”李春花瞪著她,“還說你識字,懂分寸,卻沒半點羞恥心。你跟李代海都要談親事了,竟然又在外頭找野男人。”

    “嬸子,”張沁玥忍無可忍的停下腳步,“我由始至終與李代海沒半點干係,嬸子別再胡說八道。”

    看著張沁玥兇惡的表情,李春花的心一驚,這個死丫頭以前是個柔弱的泥人性子,現在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咬了咬牙,憤憤不平,“不要臉!”

    “嬸子是在說誰不要臉?”

    李春花聽到身後的聲音,心裡暗道不好。

    疾步走來的女子身材健美,正是田忻,田忻在張家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一般人見了李春花這個村長兒媳都會給幾分薄面,就只有田忻從沒把她當一回事。

    田忻的公爹是個秀才,靠著在私塾坐館,每月約有十兩的銀錢,所以在村子裡也算是過得挺好的人家,只不過前幾年張秀才的妻子重病,花光了家中積蓄,又舉了外債,日子才變得不好過。

    但日子雖不富,讀書人在村子裡還是受到敬重的,張秀才在村子裡的地位可比村長還要超然。

    張秀才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張業是下田打獵的一把好手,娶了田忻,對張秀才十分孝順,次子張明則因為當時家境不好,選擇入贅到城裡一戶廖姓人家,如今頂了岳丈的缺,在府衙當捕快,一家人大大小小在李春花眼中,全都不是好惹的。

    看到李春花一臉陰鬱,吃癟的模樣,張沁玥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這還真是鋼盆撞了鐵掃帚,惡人自有惡人磨。

    田忻嫁進張家屯那年,正巧張沁玥姊弟投靠王湘,就因為這同樣剛從外地來的緣分,田忻平時對張沁玥特別照料,把張沁玥當成親妹子似的,她的性子潑辣,向來是個不吃虧的主,更不允許李春花欺到自己人的頭上。

    田忻直接擋在張沁玥的面前,“嬸子,你別欺負人。”

    “我怎麼欺負她了?是她下賤,一女二嫁。”

    “胡說八道!”田忻啐了一聲,“就算你是長輩,也不能壞了玥姊兒的名聲。”

    “你自己問問她,明明已經是李代海看上的人,偏她一夜未歸,跟個野男人廝混,我過來要她給個交代,難道不成?”

    田忻的小叔子是城裡的捕快,所以她對李家那一票人私下做的勾當多少有耳聞,她眉頭一皺,臉一沉,“嬸子,就李代海那貨色,還妄想咱們玥姊兒?叫他早點兒洗洗睡吧,別作夢了。”

    李春花不客氣地回道:“大郎媳婦,我知道你護著玥姊兒,但也不該沒個是非,配與不配可不是你說了算,再說,咱們這裡民風純樸,容不得苟且之事,玥姊兒一個沒出嫁的閨女,一夜未歸,我這個當嬸子的來關心個幾句,還要被你攔著,你這是存心要包庇她,讓我們全村的人丟臉不成?”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都受不住,田忻正要斥責,卻被張沁玥輕輕拉住。

    張沁玥輕聲說道:“昨夜大雨,因擔心回來的路上危險,呂嬸子留我在富林酒樓歇了一晚,今日是我未來夫君送我回來的。”

    田忻微睜大了雙眼,明白了李春花為何會氣急敗壞的說什麼一女二嫁,原來是替李代海說親,但張沁玥心中已經有了人。

    雖說不識張沁玥將嫁之人,但總比不學無術的李代海強,所以田忻喜悅的說道,“太好了,玥姊兒要出嫁了!”

    “大郎媳婦,”李春花滿臉的不悅,“怎麼你也跟著糊塗了,她一個姑娘家,出去一趟就冒出個夫君來,你不說說她,還贊聲好?哼,雖說邊疆沒這麼多禮數,但私訂終身算什麼回事兒。”

    “嬸子才是糊塗。”張沁玥的語氣不輕不重,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我無父無母,家裡由我當家,我想嫁誰便嫁,何來私訂終身一說?”

    田忻一聽,立刻笑出聲來,“沒錯,是這個理。只要玥姊兒喜歡,想嫁誰就嫁誰。”

    田忻的相挺令張沁玥的心頭一暖。

    李春花咬了咬牙,心有不甘的問道:“這人是哪裡人?多大歲數?家中如何?”

    “嬸子,這關你何事?”田忻不客氣的回嘴。

    “大郎媳婦,我是怕玥姊兒被騙,難不成你之前說將她當成妹子看待是假的,一點都不關心她未來夫君是何許人?”

    田忻微愣了愣,雖說她信得過玥姊兒,但李春花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她試探的目光看了張沁玥一眼。

    若是旁人問起,張沁玥未必願意多談,但看著田忻瞼上的擔憂,她軟軟的開了口,“他是阿洛的同袍,與阿洛平日在軍中有些私交,阿洛死後,他念我孤獨一人,便說要照顧我。”

    張沁玥沒將戰君澤的身份挑明,畢竟少年副將的威名在這西北無人不知,她雖首肯這門親事,卻不想在成親前徒增風波。

    田忻的眸光一亮,“原來是阿洛的同袍。別人我不敢說,阿洛的眼光是能信得過的,能讓阿洛相交,肯定是個好的。”

    張沁玥看著田忻一臉欣喜,不免有些心虛。不是她不想坦承戰君澤的身份,只是就算是對田忻,她還是有些羞於啟齒。

    就算她被戰君澤說服,相信兩人相配,但外人可不會認同,更別提將來若透露出一星半點張洛因救戰君澤而亡,眾人皆會認定是她挾恩圖報,她都能預想到屆時自己被十裡八村認識、不認識的人用那些口水沫子給淹死。

    田忻沒有追問那同袍在軍營裡的身份地位,因為她清楚張洛是個軍醫,雖說在軍中有點地位,但沒太多功勳。從小在這西北長大,她知道軍營是怎麼回事,尋常小兵除了操練外,沒機會見到將帥,便心想張沁玥要嫁之人的身份應該與張洛相差不多。

    但就算對方是個小兵,也不影響田忻的欣喜之情,她向來樂天知命,認定日子平順,便是幸福。

    她輕拍了拍張沁玥的手,“只要爺們疼媳婦,就有你的好日子。”

    張沁玥看著田忻溫暖的雙眸,微笑的點點頭。

    李春花也是個精明的,思緒很快的跟田忻想到了一塊兒去。對方跟張洛交好,在軍中的品階應該不高,若真是如此便好辦了。

    以李代海的權勢,不畏懼得罪一個小兵,只要找到了人,多用點銀子打發便可以了。

    “玥姊兒,平時見你機靈,原來也是個糊塗的。”李春花冷冷一哼,“一個小兵卒,到時一個不好,就跟你弟弟一樣一命嗚呼,不單拿不到多少銀子,還得守寡,一生就毀了。”

    張沁玥言,臉色一沉,“嬸子慎言,以免禍從口出。”

    “我可是為你好,你被個野漢子送回來的事,我還沒告訴代海,若識相的,就別再提那個男人,放著代海一個好好的良人不要,偏要挑個短命的士兵。”

    張沁玥知道要李春花別多管閒事、胡言亂語是癡心妄想,所以她向來懶得理會這個蠢婦,但她今天提到戰君澤,一口一聲的死和短命,她的耐心瞬間被消磨光了。

    “勸嬸子一句,以後別再讓我聽到詛咒我夫君的一字一句,”張沁玥兩眼圓睜,像要冒出火似的,透著淩人氣勢。“不然就別怪我不敬長上,對嬸子不客氣。”

    李春花難以置信的看著張沁玥,再次確定她以前真是錯看了這丫頭,以為是個軟柿子,好拿捏,沒想到竟是個悍的。

    “嬸子如此為李代海盡心盡力,看來除了媒人禮外,圖的是大娘留給我的兩塊良田,可憐你都一把歲數了,成天不幹正事,只忙著算計旁人。”

    “胡說八道!”李春花表面上嘴硬否認,心中則驚訝張沁玥完全說中了。

    田忻在一彥聽著,眉頭又皺了起來,看著李春花的眼神再也掩不住厭惡。

    以前顧念是住在同一個村子裡,又敬李春花的公爹是村長,所以她對李春花就算不喜,也不至於鬧得太難看,可現在她也不想再隱忍。

    張沁玥又道:“嬸子,今日我就將話給說白了,我就算嫁了人,也不打算離開張家屯,就算有一日我真要離開,我的田也只會送給值得信任之人,而嬸子你……不夠格。”

    李春花心頭一惱,正要出聲斥責,但張沁玥不理會她,逕自看向田忻——

    “嫂子,若他日我離開張家屯,我的田產就全送給嫂子,當是謝過這些年來你們一家對我與阿洛的關照。為免口說無憑,回頭我就給嫂子寫個約契,以免日後有人上門說三道四,有理說不清。”

    田忻臉上的驚訝藏不住,這對她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只是無功不受祿,這幾年照顧他們姊弟倆,不過就是看她一個姑娘家不容易,順手幫點忙,根本稱不上是個事兒,所以她立刻搖頭,“玥姊兒,你的好意嫂子心領了,這可萬萬不可。”

    張沁玥卻很堅持,“嫂子,就當作是我的一點心意。前幾年饑荒,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每家每戶的存糧都不多,”她意有所指的瞄了李春花一眼,“大郎哥辛苦,雖有二郎哥幫襯著,但畢竟死去的大娘因病花了不少銀兩,就當是讓我幫點忙,別拒絕我了。”

    田忻還是想要婉拒,但一看到李春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情沒來由的感到舒爽,當下決定把拒絕的話給吞回肚子裡,“既然如此,嫂子就先謝過妹子。不過嫂子也把話給說在前頭,不論你是否留在張家屯,地永遠是你的,就當咱們家跟妹子租,每年該給的租費也寫清楚,等你哪天回來,只要開口,就立刻還給妹子。”

    張沁玥將地讓田忻家耕作,就不打算要拿銀兩,但知道田忻一家忠厚老實,若真不收,只怕他們會心不安,便從善如流的點頭道:“一切就照著嫂子的意思。”

    田忻感激的點點頭。

    李春花氣得臉都漲紅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便轉頭離去。

    她就不信,等到李代海收到消息,這個張沁玥還能這麼得意。

    她心裡有了盤算,打算一會兒回到家,讓兒子給李代海送消息,還不忘加油添醋一番,還沒過門的媳婦就跟別的男人不乾不淨,以李代海對張沁玥的執著,肯定怒不可遏,到時就等著看張沁玥倒楣,她也能夠一吐怨氣。

    一思及此,她的腳步不自覺加快。

    田忻看著李春花走遠,不免擔心的說道:“看李春花這德行,不會善罷干休。”

    張沁玥並沒有放在心上,這世上還有王法,她就不信李春花和李代海真敢胡來。

    張沁玥趁著天色未暗,在後院收拾曬的草藥、木耳,活兒還沒幹完,就聽到前頭有人叫喚,仔細一聽是李春花的聲音。

    前幾日被她與田忻嗆了幾句,李春花沒再上門,她還以為她吃了教訓,以後不敢找麻煩,看來她還是太過樂觀了。

    張沁玥撇了下嘴,繼續手邊的活兒,假裝沒聽見,想等李春花自討沒趣的離去。

    怎料李春花卻鐵了心的扯開嗓門叫喚,“玥姊兒、玥姊兒……怎麼都不見人?代海啊,你看看這人,果然禁不得比較,玥姊兒就是個命好的,這都什麼時辰了,屋子裡不見炊煙,八成是一場午覺睡到這時辰還未起。”

    李春花夾槍帶棍的諷刺才歇,隨即冒出另一道聲音,裝模作樣的說道:“玥兒歇著,嬸子就別再喊叫,咱們自個兒進去成了。”

    說話的是李代海,年紀不過二十五,但挺了個圓滾的肚子,襯得原本不高的個頭更是短小。他自顧自的伸手將院子竹籬門的木栓拉開,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那派頭就像進自家似的。

    李春花見狀,心中隱約覺得不妥,但想到今日有李代海在,底氣一足,揚著下巴,跟著走進去。

    李代海雙手背在身後,眯著小眼睛打量著院子。

    院子不大,種的花草開得正歡,頗為雅致,一看就知道屋子的主子是個會過日子的,空氣中飄散著迷人的桂花香氣,正如張沁玥身上慣有的清香,他的心情頓時好了幾分,自得的踏上門前的木廊,伸手翻看著掛在屋瓦下的玉米。

    張沁玥聽到聲響就知人已進門,眼神一冷,伸手拿起一旁的扁擔,用力的握了提,幾個大步邁向前院。

    李代海聽到身後有動靜,露出自以為帥氣的笑,轉身正要開口,卻只看到眼前有個黑影一閃,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上就挨了好幾棍子,他連忙抱頭逃竄。

    張沁玥打得興起,下手不見一絲留情。

    “玥兒、玥兒,”李代海在疼痛中認出了張沁玥,連忙開口,“別打!快別打了,是我啊!代海哥哥。”

    代海哥哥?張沁玥聽了直泛噁心,手中的扁擔更狠的往他身上招呼。這人長得腦滿腸肥,偏偏自以為風流英俊,好幾次她進城賣山貨,他不顧她冷臉斥責,故意擋道,弄得不少人私下議論起她。

    她對傳言並非不在意,只是之前顧及弟弟,不想弟弟知曉而跟這人渣起衝突,才裝成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但現在她再沒有顧忌,李代海又自個兒送上門來,她正好狠狠的打他一頓,一消心頭怒氣。

    李代海見自己表明了身份後,張沁玥還不停手,心中一惱,尋了個空隙,一把拽住她的頭髮。

    張沁玥沒料到他會反擊,痛得一咬牙,但手上的動作依然不停,用力的一棍戳去,快狠准的撞上李代海的子孫根。

    李代海被這麼一個重擊,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鬆開了張沁玥的頭髮,雙手捂在雙腿間,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張沁玥立刻退了一大步,喘著氣,看著李代海的狼狽,嘴角不能克制的往上揚。

    李春花在一旁看傻了眼,張沁玥這人向來和善,對誰都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就算這些日子性格有些變了,但還真沒想到她會有這般潑辣的狠勁。

    “玥姊兒,”李春花尖聲叫道:“你這是做什麼?”

    “嬸子,你別過來,”張沁玥拉住想要上前扶人的李春花,又趁著李春花大喊大叫時,順勢再多踢了縮在地上的李代海幾下,“這傢伙真是越活越回去,在外頭不知幹些什麼勾當就罷了,竟然跑來咱們張家屯偷我家的玉米!”

    李春花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胡說八道,代海不過就碰了下你家的玉米,怎麼到你眼裡就成了偷?”

    張沁玥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李春花,一臉的理直氣壯,“嬸子,你也見著了,這人連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摸摸進我家,我出來就見他的肥豬手放在我曬的王米上頭,這當然是偷!”

    “代海是我帶進來的,”李春花憤怒的嚷嚷道:“怎麼,連嬸子我也會希罕你的幾根破玉米嗎?”

    “這可難說。”張沁玥的表情一沉,“畢竟嬸子可是咱們張家屯出了名的會過日子,嬸子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就算從鄰里的手中要點東西,也不當是個事兒。”

    李春花倒抽了口氣,氣得直發抖,“瞧瞧你這嘴臉,看來以前的溫良全是做給旁人看的,現在你弟弟死了,自己沒了指望,就露出了真面目。聽聽你這嘴說出來的話,都能殺人了!”

    “嬸子,你這可是作賊的喊抓賊。各位鄰里可要來替我張沁玥評評理!”張沁玥突然對著屋外大聲嚷嚷,此時正值夕陽西下,大夥兒正準備返家,她家又在村頭,她一嚷,門前一下子就聚集了不少人。

    李春花的臉色變得難看,這個張沁玥難不成瘋了,居然如此不顧顏面?

    “各位叔伯嬸子,方才我在後院幹活,才忙完要回屋裡做飯,就見這人鬼鬼崇崇的站在我家門廊上,動手要拿我家的玉米,你們說說,這不是賊,是什麼?”

    李春花斥道:“我方才不是說了嗎?不是賊,這是代海,李代海,是我帶來的。”

    “若這人是嬸子帶來的,那更是欺人。”張沁玥一點情面都不留,咄咄逼人,“咱們張家屯曾幾何時沒了規矩,沒主人家招呼,便能隨意的帶個外村人闖進別人家的院子裡。嬸子,你家公爹可是咱們張家屯的村長,嬸子一家還管著咱們張家屯的公倉,看今天嬸子沒半點分寸,品行可不成。”

    李春花頓時面如死灰,她最怕的便是張沁玥一口一聲的提起公倉,“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現下是你把人給打傷,難不成還有理了?”

    “縱是傷人,也是李代海偷盜在先。請位鄉里都在,咱們可以請他們斷個理。若嬸子堅持不經主人同意就帶著外村人進我的屋裡是對的,我也要懷疑嬸子這品行管著公倉是否應當!”

    拿公倉的糧食私用,這是李春花由始至終站不住腳的地方,她雖自覺做得隱密,但看著張沁玥清明的眼神,她知道這個死丫頭兒真猜到了什麼,不由得暗恨在心。

    看來她必須儘快將張沁玥嫁出去,只有讓她離開張家屯,她的心才能安穩。

    她顧不得被打倒在地的李代海,以退為進的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全是嬸子不對,我確實不該沒打聲招呼就進門,活該被當賊,但今日之事真的是誤會,代海也被你打了一頓,你也該消氣了。”

    張沁玥不發一語,只是冷冷一哼。

    她的油鹽不進令李春花的腦門一抽一抽的疼著,她咬牙上前扶起了李代海,“好外甥,你沒事吧?真是造孽,不過是來瞧瞧心儀的姑娘,卻被誤會成賊。”

    “說什麼誤會!”李代海面子、裡子盡失,咬牙切齒,命根子還被用力一擊,就算李春花扶著都站不直身子,這口氣哪吞得下!“老子這輩子打女人打得多,還沒女人敢動老子。張沁玥,你敢打老子,等你過門,就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

    “代海,別說了,”李春花聽著一旁的竊竊私語,暗叫不好,李代海鬧了事,可以一走了之,她可不戍,只能硬著頭皮勸慰,“有事咱們回去再說……”

    李代海瞪了李春花一眼,伸手要捉張沁玥,“臭娘們,給我過來!”

    站都站不直,還想對付她?張玥握著扁擔的手一緊,用力一揮。

    李代海一驚,連忙將手給縮回來,險險的躲過。

    “給你臉叫你聲李公子,不給你臉,你是什麼玩意兒?在我們張家屯使橫,”張沁玥說得一臉凜然,“我已經訂了親,夫君從軍,你的嘴巴放乾淨些,若壞我名聲,就別怪我不客氣,扭你進衙門。”

    “有種你就跟我上衙門,我跟縣太爺可是……”

    “代海,少說幾句。”李春花見眾人看向自己的神色不善,怕賠了夫人又折兵,連忙打斷他的話,“咱們是來結親,不是要結仇的。我們張家屯的人都是樸實良善的,一定會給你個公道。”她又轉向圍觀的眾人,解釋道:“其實真是誤會,各位鄉親或許沒見過李公子,但這人可不簡單。姓李名代海,是我的遠房外甥,跟我一樣是李家村人。

    “只不過代海爹有腦子,做了生意,發了家,在甘州城裡落了戶,日子過得富富貴貴。前些日子我替代海來向玥姊兒提親,雖說玥姊兒條件不咋樣,但李家不嫌棄,願意給玥姊兒百兩銀子當彩禮,誰知道這才沒幾天過,玥姊兒竟然不知又從何處談了門親事,代海和我一聽,這才想要問個清楚,一時情急,才發生了誤會。”

    張沁玥差點被李春花氣笑了,她不得不說,她雖瞧不上李春花,卻佩服她的舌粲蓮花。

    李春花的話一出,四周立刻響起竊竊私語,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讓鄰里的心思全都偏向她。

    張家屯的農獵戶確實老實,重視承諾,張沁玥的所作所為確實就是一女二嫁,理虧在先,更別提李家給的彩禮豐厚,畢竟在場絕大部分的人一輩子幹活都未必能見到百兩銀子,怎能不覺得李家對張沁玥十分禮遇?

    “前幾日我明明跟嬸子說明白,我對李代海這個已經娶妻還妄想納妾的男人沒興趣,嬸子你明知我心意,卻硬是將人往我屋裡帶,棄我名聲於不顧,還口口聲聲說是誤會,嬸子真當咱們張家屯的鄰里都是蠢的不成?你可以問問,我如今能嫁人當正妻,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為何要給李代海當妾?”

    李春花被張沁玥反駁得一時接不了話。

    李代海一惱,“搞了半天,張沁玥,原來你是妄想當我的正妻?”

    張沁玥一臉厭惡,“不論正妻或是妾,我都看不上你,李代海,你想納妾也得看看自己的能耐,你一無功名,二非王公權貴,而且不是年過四十而無子,憑什麼妾?你別說,我知道,”她臉上的嘲諷更深,不給李海開口的機會,“李家在甘州城有權勢,與官衙的大人交好,所以能夠無視律法,做這事如同吃飯喝水般容易。但我可不同,我張沁玥雖家世不好,可跟這張家屯百戶人一樣,都是知法尚法之人,所以李公子和李嬸子,你們都別為難我,我只想平平順順的嫁人過日子。”

    李春花被說得臉色難看,李代海更是一臉猙獰。

    張家屯的村民大多不識字,更別說懂律法,如今聽張沁玥一說,這才知道李代海納妾於法不合,立刻指責的看著李春花和李代海。

    李代海沒料到張沁玥竟懂這些,確實根據律法,尋常百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但這也不過是表面上的規定,只要有錢,不鬧出事,他想要幾房妾室都不成問題,且他除了正妻外,家中已有兩房姜室,張玥進門才是第三個,他不認為是大事,但不至於蠢笨的在眾人面前講出心中所想。

    “張沁玥,”李代海忍著雙腿間隱隱的痛,站直身子臉兇狠地道,“張洛已經死了,就憑嫁給一個與他交好的小兵,你就以為尋著了靠山嗎?”

    張沁玥的神情一冷,若是戰君澤在此,聽到這話只怕會一刀就削了他的腦袋。

    “你不過就是個不學無術之人,連提起我家夫君都不配。”

    張沁玥眼底的厭惡燒灼著李代海的心,她很美,甚至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姑娘,只可惜她出身山村,納她為妾已是高看。兩人初識時,她去回春堂給張洛送藥草,他忍不住上前逗弄幾句,她不若一般女子斥責或是嬌羞,而是直接無視他離去,這般有個性的女人引起了他的興趣,而且越是求之不得,他越是執著。

    “記住你今日的話,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跪著來求我!”

    李代海的狠絕令圍觀的眾人不喜,有人出了聲,“男婚女嫁本就講求心甘情願,你這口氣可不成。”

    “大爺說話,哪輪……”

    李春花怕事情鬧大,話傳到公爹耳裡,自己少不了責駡,連忙拉著李代海,“別說了,我們先回去。玥姊兒,嬸子知道都是嬸子不好,嬸子給你賠罪,這幾日嬸子家的母雞下了幾顆蛋,等會兒嬸子給你送來,當是賠禮,給你壓壓驚。”

    在張家屯,雞蛋可是好東西,不單可以自家吃,多了還能拿進城裡賣銀兩,張沁玥家中有養雞,自個兒會生,但為了讓李春花肉疼,她也沒拒絕,理所當然的按受。

    李春花半扯半拉的帶著罵罵咧咧的李代海走了。

    張沁玥手握著扁擔,柔聲謝過來替她主持公道的鄉親,等門前一清,她的臉色一沉。李代海不是善茬,今日被她打了一頓,還不知會惹出什麼麼蛾子…

    她的心思不由得飄遠,戰君澤說過快則十天便回來,如今十日之朝將至,也不知他在京城一切可還順利?想到他,便覺得安心不少,她的心中莫名升起期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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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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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09: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色膽包天】

    幾場大雨過後,秋意漸濃,早晚也帶著一絲諒意,一大清早,張沁玥收拾好,背著竹簍,跟等在自家門口的田忻一起上山。

    這個時節,山上的木耳、野菇長得好,若不早點去,靠近村子裡的都被?光了。兩人出發早,商量著入山深一些,但也不敢太遠,畢竟山裡能吃的食物多,危險也不少。

    “嫂子,以後我不上富林樓做買賣了。”走在上山的山路上,張沁玥分心的抬頭看著走在前方的田忻說道。

    田忻有些驚訝,“這不是做得好好的嗎,咋不做了?”平時張沁玥也會幫襯著她,替她拿些山貨去賣給富林樓,賺點家用。

    張沁玥笑了笑,沒有明說,只道:“要不我找個機會給嫂子和溫當家牽個線,嫂子可以讓大郎哥去城裡跟酒樓做買賣。”

    這樣自然好,可是田忻仍遲疑,“可富林樓的當家是看在王大娘的面子上才對你多加照料,我們家大郎成嗎?!”

    “富林樓開門做生意,不買我的東西,也得跟旁人買,嫂子和大郎哥的品行信得過,相信溫當家會點頭。”

    田忻笑開來,“若真是這樣,就謝過妹子了。”

    兩人一路互相扶持,說說笑笑,一下子就各采了半個竹簍的山貨。

    今日的運氣不錯,回去的路上還發現了一窩野雞。兩人手腳俐落的捉了雞仔,準備帶家養著。

    看著滿滿收穫,田忻不禁歎道:“妹子果然是要成親的人,這運氣不是普通的好。”

    張沁玥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田忻見狀,哈哈笑,跟張沁玥一樣,順手撿了柴枝,心滿意足的下山。

    “時侯不早,我先回去弄飯了。”田忻怕夫君幹活回來要餓肚子,打了招呼就先回家去了。

    張沁玥笑著目送人離去,過了一會兒才想到捉的野雞還放在自己背著的竹簍裡,正想叫人,但看她走得急,就歇了念頭,打算晚點再送去。

    她回到家,先將東西放到後院,又拍了拍福來的頭,喂了它點吃的,才將撿來的柴枝堆到西屋的空房內。

    房內的木材已經堆了半屋,只是要度過長長的冬日,這些柴火遠遠不夠,這天一天冷過一天,她心中盤算著這幾日若天氣好,還得進山幾趟,加快手腳多存些柴火才行。

    趁著天還亮著,她將早在屋外曬乾的木耳收進地窖裡,這些年,她一個人過日子,過冬的糧都靠她一人儲存,家中人口簡單,一人飽便全家飽,存來不算費力。

    將一切收好,天也暗了下來,她才用一早起來用爐中餘溫熱著的水簡單洗漱一番,隨即就聽到外頭響起田忻的聲音。

    原來田忻在家裡看到了她屋子裡沒有炊煙,知道她還沒弄吃的,便給她送了碗小魚湯,還有自家種的炒白菜和兩個大饅頭。

    “你還沒張羅吃的,這點東西給你。這魚是今早我家大郎去河裡撈的,煮湯正鮮,給你湊合一頓。”

    “嫂子客氣了,這麼豐盛的一頓,謝謝嫂子。”張沁玥也沒客氣的接過手,“嫂子來得正好,等我一會兒。”

    張沁玥將食物先放在桌上,轉身走向後院將今天捉回來的小雞全給了田忻。

    田忻瞧了一眼,連忙拒絕,“這可不成,怎麼全給了我?”

    “嫂子拿著吧!我不過一個人,家裡就養了幾隻母雞,下的蛋夠我吃的了,嫂子別跟我客氣。”

    田忻還是堅持不要,張沁玥沒法子,只好留下兩隻,剩下的田忻才勉強的收下:“你啊!就是性子好。你快趁熱吃,也累了一日,早點歇著。”

    “好,嫂子也早點歇著。”張沁玥送走了田忻,看著桌上飯菜,淺淺一笑。

    她一個人坐在桌前,慢慢的吃著。

    如今十日之期已過,但她沒有等到戰君澤,她的心也從期待成了擔憂,不過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以往弟弟從軍,也常常三、五個月沒有半點音訊,如今認定了戰君澤,她也得習慣這樣的日子,若是她總記掛在心上,日子也不用過了。

    如今,她算是深切體會到戰君澤在弟弟墳前說的那番話,嫁給他真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

    吃飽收拾好,她也沒急著睡,坐在房內的炕上,拿了麻繩和針,就著油燈的光納鞋底,想起戰君澤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穿著自己做的鞋,她又忍不住搖頭,弟弟還真是古靈精怪。

    做了好一會兒,她眨了眨疲憊的雙眼,看時辰不早,這才拴了門,吹熄了油燈,上炕歇息。

    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後院福來的嘶叫,張沁玥皺了下眉,睜開睡眼惺忪的眼,張家屯普遍都是窮苦人家,窮得連偷兒都不願意上門,就算平時大門不關,也沒聽過丟失東西,但福來這樣叫,她心裡隱隱不安。

    一片漆黑中,她敏銳的察覺房門被推開,那聲音細小,但足以令她瞬間清醒。

    她的手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摸,這陣子也不知怎麼就養成了習慣,入睡前總要把戰君澤給她的匕首拿起來瞧一瞧、摸一摸,順勢就擺在一旁,只是手還沒碰到,一道黑影就撲了過來,將她身子壓住,她心頭一駭,正要尖叫,嘴卻被死命的捂住。

    “別吵,你總不想讓人看到半夜有個男人在你炕上。”

    李代海猥瑣的目光在黑暗中異常明亮。

    張沁玥一陣噁心,拚命的甩胳膊蹬腿,她的掙扎反而讓李代海更興奮,嘴就落在她的臉上。

    她忍著想吐的衝動,屈起腿,用力的朝他雙腿間撞去。

    但這次李代海早有準備,閃了開來,狠狠的說道:“上次讓你得了個空,你以為這次還能讓你得逞嗎?”

    張沁玥的眼神一冷,不顧一切的抬起頭,使勁全力的撞向他的鼻粱。

    他驚呼一聲,吃痛的鬆開了手。

    張沁玥立刻放聲尖叫,“救命,來人!救——”

    “賤人!”他啐了一聲,顧不得痛,一把捉住了張沁玥的頭髮,給了她一巴掌。

    張沁玥被打得眼冒金星,又再次被他捂住了嘴,壓回炕上。

    她死命的掙扎,若不制止他,她的清白就完了,她現在只能期望自己的聲音能夠驚動附近的人家。

    李代海怒紅了眼,鼻子被她一撞,流出了鮮血,這更激起了他的血性。“就算有人來了,你這樣子也沒了清白,這輩子就安安分分的跟著老子,伺候老子舒服了,以後有你的好日子。”

    張沁玥摸到了一旁冰涼的觸感,手用力一握,恐懼夾雜著憤怒令她失了理智,拿著匕首用力朝對方刺過去。

    匕首鋒利,毫不留情的刺進李代海的肩頭。

    她能感受到利刃刺入皮肉中的鈍感,隨即溫熱的血濺上自己的臉。

    李代海痛得放聲大叫,她不留情的將刀拔出,又是一刀刺過去。

    李代海揚手又要給她一巴掌,她頭一側閃過,用力的踢開他,又是給他一刀。

    屋內的騷動驚動了向來平靜的張家屯,尤其是住在隔壁的田忻家,聽到了福來和雞舍傳來的叫聲,早就已經醒來,如今又聽到尖叫聲,她和張業也顧不得赤著腳,趕緊披了件衣服,點了火把,就匆忙跑來。

    他們在外頭叫嚷,卻沒聽到張沁玥的回應,屋內又傳來撞擊聲,張業眉頭一皺,用力把門給撞開,拿著火把跑向動靜最大的西屋。

    一進西屋,看到屋內的血腥嚇了一大跳,來不及細想,就連忙上前,一把捉住還想往李代海身上刺刀的張沁玥。

    “妹子,沒事了,冷靜下來。”張業不顧躺在炕上呻吟的李代海,奪下張沁玥手中的匕首丟到一旁地上,雙手搖晃著張沁玥的肩。

    張沁玥大口喘著氣,抖著身子,不顧滿身滿手的血,瞪著炕上的李代海。

    李代海在炕上呻吟,痛得直冒汗,咬牙恨道:“殺人……這女人瘋了,要殺人……”

    跟在後頭的田忻也被眼前的情景驚駭住,但她顧不得恐懼,連忙將放在一旁的衣服扯上,抱住只穿著單衣、一身狼狽的張沁玥,難掩擔憂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張業對上妻子的目光,用力咬了咬牙,心頭一定,大步上前,一把將李代海給拽下炕。

    李代海摔在地上,痛上加痛,更是一臉慘白,“殺人、殺人了!”

    要不是李代海現在一身是血,怕真沒了命,張業還想上揍他幾拳。

    一個姑娘家的屋子裡,三更半夜的怎麼會有男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李代海溜進來想做苟且之事,張沁玥就算是要他的命都算便宜,只是李代海若是真死了,以李家的手段,張沁玥也別想活了。

    “天啊!張沁玥殺人,殺……”一道黑影從外頭跑了進來,不過一看到李代海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張順興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頓時發不出聲音來。

    李代海是他帶來張家屯的,他還替他撬了窗,原計劃著讓李代海成了好事了,再鬧得全村皆知,讓張沁玥這輩子都別想抬得起頭,卻沒料到情勢轉變,平時看來嬌弱的張沁玥直接動了刀,將人給傷了,現在他怕出了人命,李家人不放過他。

    張業的目光狠狠的瞪著張順興,這人是李春花的麼子,平時就跟李代海混在一塊兒,如今看到他出現,還有什麼不明白,李代海能進張沁玥的屋子裡,背後十有八九有他的手筆。

    張順興對上張業的視線,頓時脖子一縮,忙不迭的替自己辯解,“這可不關我的事。大夥兒有眼睛都瞧見了,張沁玥傷了我表哥,就算是天皇老子來都沒用。張業,就算你有個當捕頭的弟弟,也不可以顛倒黑白。”

    張業氣得瞪大了眼,還真是惡人先告狀,張家屯向來平靜,說是夜不閉戶也不誇張,現今卻發生這等醜事,張順興沒替同村的張沁玥著想,反而心向著外人。

    “混帳東西!”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張順興身子一僵,來人是張業的爹張秀才,在村子裡是比他當村長的爺爺更有名望的老傢伙,他在張秀才面前,從來別想討到個好。

    張秀才拿著拐杖用力敲著地面,不怒自威。“你有功夫甩嘴皮子,還不快將這賊人帶走,我看他只剩一口氣,命就要沒了。”

    張順興這才發現自己只顧著脫罪,沒注意到原本還能呻吟的李代海已經昏了過去,他的臉一陣白,這是真要鬧出人命了!

    看他的慫樣,張業恥笑道:“人還沒死,但若你再拖拉,就難說了!”

    張順興啐了一聲,硬著頭皮將李代海給背在身上,趕緊回去拉著馬車將人送進城裡。

    附近聽到動靜裡過來的鄰里驚得你一言我一語。

    張秀才摸了摸鬍子,用沉穩有力的嗓音道:“三更半夜,未請擅入,此乃賊人所為。”簡短的幾句話便給李代海定了罪,他的雙眼有神的看著張沁玥,“玥丫頭,你可還好?”

    張沁玥對上張秀才慈愛的眸光,這才回過神來,“謝過張大爺,我沒事。”

    說話時牽動了臉頰,一陣陣刺痛襲來,挨了李代海幾巴掌的臉肯定傷了,她沒去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樣狼狽。

    “沒事便好。”張秀才看了圍在門外的村民一圈,“大夥兒都知道,咱們玥丫頭可是個好姑娘。時候已不早,明兒個各位鄉親還要幹活,先回去歇著吧!”

    張秀才都發話了,村民們就算好奇,也不好多問,便紛紛離開了,只是大夥兒都心知肚明,等天一亮,張沁玥差點被李代海沾汙的事會傳得人盡皆知。

    張業見人都走了,連忙上前將門給關上,田忻在屋子裡低聲安慰張沁玥,他則四處察看。

    “真是個殺千刀的混帳!”田忻看著張沁玥被打腫的臉頰,心疼的將人給抱在懷裡,“嫂子知道你難受,但慶倖沒出大事。你別怕,大夥兒都有眼睛都瞧見了,就算李代海要告官,也是他無理。”

    張秀才坐在一旁,一臉的沉重,“雖說是李代海理虧,應當不敢鬧上官府,但玥丫頭傷人是事實,要是李家緊咬著這一點不放,玥丫頭討不了好。”

    田忻憤憤不平的嘴一撇,“爹,照你這麼說,難不成還得玥姊兒上門去低頭不成?”

    張秀才自然不會讓張沁玥委屈,只是李家人不是善茬,若真對上了,張沁玥孤苦無依,會吃虧。

    他重重一歎,張家屯向來平靜,曾幾何時鬧過這麼大的事,最令人心寒的是其中還有張順興的摻和,這可是村長家的人。

    張業在屋裡轉了一圈,回來後臉色更加鐵青,“是從東屋王大娘之前住的那間房裡進來的,窗子已經被撬開來。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不知道盯著妹子的屋子瞧了多久,才發現可以從這個地方溜進來。”

    張沁玥的身子因為張業的話而抖了一下,王湘死後,東屋的房間一直空著,平時她只有打掃的時候會進去,沒料到這次讓李代海他們鑽了空子。

    田忻摟了摟張沁玥,“妹子放心,明日天一亮,我就讓大郎替你將家裡所有的窗都巡上一遍,把每扇窗都再加上栓子。”

    “對。”張業用力的點頭,“我明日就辦。”

    張秀才看張沁玥神色蒼白,又見一室血腥,看來這個家今夜是不能再住人了,便道:“玥丫頭,收拾點東西,今晚就湊合著到大爺家歇一晚。”

    張沁玥緩緩的吸了口氣,搖搖頭婉拒了張秀才的好意:“這屋子亂得很,我想先收拾。”

    “先別管收拾了,都出這麼大的事兒了,你先歇歇。”田忻語帶無奈,“聽大爺的話,跟嫂子回去。”

    “嫂子,我沒事。就算去了嫂子家,我也沒法歇著。”張沁玥站起身,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先將匕首撿起,擦拭乾淨收妥,再將炕上的被扯下,丟到屋外。

    張秀才慈愛的看著張沁玥一臉倔強。打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這個丫頭不簡單,不過十歲的年紀,就能靠著雙腿,走了個把月的路,帶著弟弟從京城來到邊疆,這一路辛苦,別說是個小丫頭,就是個大男人都未必能堅持下來。

    但她不但撐了下來,還照顧病中的王湘,將弟弟拉拔長大,只可惜王湘走了,阿洛那孩子也英年早逝,她經歷大喜大悲,可依然挺著,所以他相信,今日之事,她雖受到了驚嚇,但也確實仍然能夠撐過去。

    “罷了!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就由著你了,”張秀才叫來兒子,“先送我回去,讓阿忻幫著收拾。”

    張業知道自己一個大男人在這裡不方便,便交代了一聲,扶著父親先回家。

    張沁玥打了盆水,開始收拾屋子,除了臉上的傷,她的舉止就跟平時沒有兩樣。

    田忻著實佩服她,不過眨眼的功夫,她便能恢復過來,這樣的從容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田忻推開窗,散去屋內的血腥味,手腳麻利的上前幫著收拾屋內的狼藉。

    張沁玥點了艾草將屋內薰了一圈,散了血腥味,這才從炕頭的櫃子拿出乾淨的被褥鋪上。

    “明兒個你就給你的未婚夫君傳個迅。”田忻的聲音在張沁玥的後頭響起,“今夜這事兒終歸得讓他知道,雖與你無關,也慶倖沒出大事,但說出去畢竟不光彩,對你名聲有損,所以先跟他透個信兒,免得日後他從旁人耳裡聽到有所誤會。”

    聽田忻提到戰君澤,張沁玥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浮動,隨即鼻頭一酸,眼中的淚沒能忍住落了下來。

    田忻不舍又疼,除了王大娘和洛哥兒死的時候,她沒見玥姊兒掉過淚,今日肯定是委屈極了,想到了未婚夫君,心裡更加難受。

    “雖說是在軍營,但讓他過來看看你也好。”田忻上前拉住張沁玥的手安慰道,她不知道軍營裡的規矩能否允許自由來去,但好歹得試試。

    張沁玥抹了抹臉頰的淚,田忻不提戰君澤還好,可是她這麼一說,她覺得自己想念他想念得緊,遇上他,令她變得脆弱了。

    大半個月過去,戰君澤沒半點消息,她壓根不知道他何時歸來,更別提以他的身份,返回邊疆肯定是先回軍覆命,而不是兒女情長的來見她。發生的事情再大,終究得要自己打著。

    見她沉默不語,田忻也跟著憂愁了臉,“妹子,若是這人在意流言,要因此取消婚事,只證明是個不辨是非的男人,咱們不要也罷。只要你願意,嫂子肯定會再替你尋門好親事,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張沁玥知道田忻誤會了,卻無力解釋。她與戰君澤的身份本就相差懸殊,這姻緣是用弟弟的命換來的,若他知情心中介意,一拍兩散也就罷了,她卻沒來由的相信,他不是這樣不辨黑白的人。

    田忻見她不言,也不再多說,只是不管不顧的堅持陪她睡了一夜。

    張秀長顧及張沁玥的名聲,天一亮就去了趟村長家。

    村長家在村尾,一旁還有間新蓋的土屋,裡頭的地窖一樣有村民共同存放的糧。

    昨日張沁玥家鬧出的動靜不小,但張沁玥家在村頭,村長家在村尾,村長知道時,人也散了,他原想一早去張沁玥家問個清楚,就見張秀才帶著張業來,他連忙招呼人進屋,讓李春花倒上茶。

    張秀才坐在屋內,將上完茶要退出去的李春花叫住。

    李春花急著要回屋裡去看看剛回來的寶貝小兒子,可沒空理會張秀才這個老不死的,但是公爹在,她就算不情願也得出個假笑,“不知張大爺叫住我何事?”

    “大忠媳婦,你是李家村出來的,跟昨日來鬧事的李代海七牽八扯多少有點兒親戚關係,所以就請你出面,我讓業哥兒帶了些雞和銀兩陪同,請你跑一趟李家,看看李代海的傷勢。玥丫頭有了婚約,這時不好鬧出太大動靜,彼此各退一步,別再聲張。”張秀才不是要李春花上門賠罪,只是要李代海的嘴也別張揚,保全張沁玥的名聲。

    李春花聽聞來意,一臉不悅,“張大爺,我壓根不知是咋回事,可不敢應您。”

    “方才大郎瞧見你家順興回來了,”張秀才也不高興了,“找他來問,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春花的表情有些難看,公爹只知李代海三更半夜溜進張沁玥家,可不知道張順興也在裡頭插上了一腳。

    “找我家興哥兒做什麼?”李春花打死不會承認這事兒跟自己的兒子有關,“他可是好心,昨兒個夜裡要不是他恰巧也在,李公子的命就沒了。我說張沁玥這丫頭下手也太狠了,簡直是想要人死。我家興哥兒機靈,昨兒個夜裡忙著套了馬車將人送進回春堂才保一命,如今您老拿十兩銀子和這這些個破玩意兒,要我上李家去替張沁玥求情,我真是……”她裝模作樣的一歎,“別說李家看不上眼,我也沒臉送上門去。”

    張秀才皺起了眉頭,十兩銀子外加五隻雞,這在大戶人家眼中看來,確實不是希罕物,但對張家屯大多數的農戶來說,可說是一半的家當。要不是顧念著張沁玥的名聲,他根本不打算息事寧人,不過既然李春花不給臉面,還將過錯全推到張沁玥身上,他也無須再隱忍了。

    他的臉一沉,看向村長說道:“老大哥,老弟我可不是厚著臉上來要你家兒媳婦出面,說到底,昨夜之事,可與你家脫不了干係!”

    村長一驚,“老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春花在一旁連忙說道:“張大爺,咱們村子裡裡外外都敬重你是個讀書人,您老可別胡言亂語。”

    “大忠媳婦莫急,”張秀才淡淡的掃了李春花一眼,“老身也不過是將昨夜所見據實以告罷了。李代海是你家興哥兒帶進村裡的,而且出事時,還一個勁的替李代海脫罪,同一個村子裡,這麼幫著外人欺負自己人,讓人看了心塞。”

    村長臉色一沉。

    “爹,事情不是……”

    “去把人給我叫來!”當了村長幾十年,在村子裡人人敬重,他可不是個糊塗的,一想到自己的孫子竟幫著李代海欺淩村裡人,他氣得硬要李春花把一整夜沒睡、正在補眠的張順興叫出來。

    看到張順興,村長立刻拿起藤條就往他身上招呼。

    張順蘭被狠打,抱頭鼠竄,李春花心疼兒子,在一旁又護又拉,鬧得雞飛狗跳。

    平時張秀才早出面當和事佬,但今日這事兒可不能輕易放過,所以他冷眼旁觀的坐著。

    直到張順興抱著頭縮到了角落,村長這才停了手,大口喘著氣,“你們娘倆立刻去李家,要他們別聲張昨日之事,免得最後自己落個沒臉!”

    “可是爹……”

    “閉嘴!”村長怒斥一聲,接著一臉內疚的看著張秀才,“老弟,是老大哥家教不嚴,既是我家興哥兒惹出的事,就該由我家出面,你把銀兩和雞給拿回去吧。”

    李春花一面心疼自己的兒子,聽到公爹這麼說,又是一陣肉疼,難不成還要她自己備禮上李家不成?

    “爹,這怎麼……”

    村長瞪向李春花,被氣得狠了,“你再說一句,我就讓大忠休了你!真是家門不幸,娶了你這敗家婆娘!”

    李春花臉色一白,嚇得噤聲,公爹平時和善,沒料到這次會氣成這樣,連休離這話都說出口了。

    張秀才得了承諾,懶得再理會村長家如何鬧騰,直接起身走人。

    跟著來的張業看了一場好戲,昨夜的憋屈暫時得到緩解,他爹沒發話,但他還是不客氣的拿著帶來的東西走了。

    張秀才走了一段路,快到家時,他幽幽歎道:“可惜了村長一輩子熱心為村民著想,卻娶了這麼個拎不清的兒媳婦。”

    張秀無奈搖頭,有緣為鄰,他也不希望村長家家宅不寧,但願這次李春花能得到教訓,以免闖出更大的禍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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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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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1 00:10: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強大靠山】

    村長出面,張家屯的日子又回復了平靜。張沁玥也沒聽到閒言閒語,事後才知,這都得感謝張秀才的維護。

    只是過沒幾天,這日大清早,張家屯來了幾個官差,又使得向來平靜的小山村騷動起來,來的其中一人還是張秀才入贅到城裡的次子張明。

    本在田裡幹活的張業聽到消息趕緊跑了回來,正好看到弟弟站在張沁玥的家前。

    “阿明,這是怎麼了?”

    “大哥,”張明一臉為難的看著兄長,“李代海狀告張沁玥傷人,我受縣大人之令來押人。”

    張沁玥的事,前幾日父親已經讓哥哥來跟他說了聲,要他多留點心,注意著李代海的傷勢,這幾天李代海的傷好多了,李家又沒動靜,他以為此事就此揭過,誰知道今早一上值,就被派來張家屯捉人。

    “大哥,你先回家去找爹,”張明壓低聲音,暗中使了個眼色,“爹向來有主意,他該會教你如何做。”

    張業不再多言,快轉身回家。

    張明進來時,張沁玥正在後院喂福來,沒有尋常人家看到官差時的慌張或懼意,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福來。

    反而是張明帶來的官差只顧著盯著她瞧,不小心踢翻了一旁曬著玉米的竹篩。

    張明不悅的盯著這個才當差沒幾天的小毛頭一眼,這才對張沁玥說清來意。

    張沁玥微斂下眼,並未多加辯解,冷靜的跟著張明走。

    由於李代海失血不少,在床上躺了幾天,李家就這麼根獨苗,擔心有個萬一,也沒心思去鬧騰什麼,可是當李代海身子好了一些,就大張旗鼓的讓人抬著自己上官府,惡人先告狀的直指張沁玥傷人。

    張沁玥在堂上看到臉色蒼白卻難掩得意的李代海時,費盡全力才忍住往他臉上吐沫子的衝動。

    “大膽刁民,見了本官,還不跪下!”

    張沁玥收回視線,嘲弄的看著堂上的縣令。這人姓邱,名玉晨,兩年前被派到甘州城。在邊疆,管理城縣軍事與行政的都是領兵的將領,這個縣令最多只能辦些小案,輔助守城將領理事。

    在她眼中,此人跟李代海是一丘之貉,她不想跪下,卻清楚情勢比人強,再不情願也只能雙膝落地。

    看她跪下,邱玉晨勾了下嘴角,“堂下之人可是張沁玥?”

    “大人這不是多此一問嗎?我若不是張沁玥,捕快大人也不會捉我回來。”

    聽到她語帶不屑的回話,邱玉晨不悅的皺起眉頭,正想斥責,結果一抬眼看到張沁玥,不由得愣住了。她一身粗布衣裳,猛一看毫不起眼,但是再細細一看,瓜子臉大眼睛,細滑的皮膚,縱使臉上仍有著被李代海所傷的青此,依然不減秀麗,身段還帶著幾分南方女子的婉約。

    他不由得翻開案上的竹簡,上頭明明白白寫著張沁玥出身張家屯,是個農戶,無父無母,原以為是個沒啥好看的村姑,倒長得如此水嫩,難怪李代海會對她生出旁的心思……

    “大人。”一旁的師爺輕喚了一聲。

    邱玉晨回過神,神情一正,用力一拍驚堂木,“大膽刁民,若再出言不遜,就別怪本官不客氣。”

    張沁玥在心中冷哼,被捉進了官衙,她早有覺悟,就算態度恭敬也沒法子全身而退,壓根沒想過要露出討好的神色。

    “李代海身上的傷可是你所傷?”

    “是,”張沁玥斂下眼,口氣沒有憤懣,只是平靜陳述,“李代海夜半闖入民女家宅意圖不軌,傷他不過是自衛。”

    “大膽!”邱玉晨再用力一拍驚堂木,斥道:“傷人還敢狡辯,公堂之上竟這般口出狂言!”

    他的話語方落,便引起在堂外聽審的百姓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呼。堂上跪的姑娘口氣平穩,陳述事情經過罷了,怎麼就成了口出狂言?

    邱玉晨聽聞鼓噪,眉頭一皺。平時他審案鮮少有百姓聚集,今日卻不知怎麼回事,張沁玥人還沒押回來,府衙外就開始聚集人群,人越多,越容易落人口實,不好力事。

    他看了堂下目不斜視的張明一眼,這人出身張家屯,入贅進了之前老捕快廖大虎家,之後頂了他的位置,之前李代海派人過來商量時,就特別提過張明的老家與張沁玥關係匪淺,今日聚集的人八成就是他在背後搞鬼,妄想要護住張沁玥。

    邱玉晨到任甘州城不過兩年,當時就因為被派到邊城不毛之地感到不痛快,想他一個縣令處處聽命駐守邊疆的武官之令也就罷,就連個捕頭也不把他放在眼裡。

    明明他才是個官,但張明有岳丈幫助,在府衙裡當了十年捕頭,名聲和威望俱在,要不是他透過李家的關係與守城的羅副將交好,說不定他還得被張明牽著鼻子走。他抿著唇,神色冷了幾分,打定主意若這次張明出聲護人,就別怪他辦他個徇私之罪。

    “肅靜!”邱玉晨啐了一聲,瞪向張明,借題發輝,“張捕頭,你是怎麼辦事的?竟放任閒雜人等在公堂之上吵吵鬧鬧,還不將人全給趕出去!”

    “大人此話差矣,”張明狀似恭敬的開口,“大人向來斷案有理,屬下佩服。這次大人審案,正好可以讓百姓見識見識青天大人是如何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怎好將人趕出去?”

    張明明褒暗貶的話讓邱玉晨臉色鐵青,正要斥責,李代海卻搶白道:“張捕頭,這公堂之上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縣大人的?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什麼人不好得罪,你可別犯了糊塗。”

    張明當了十年的捕頭,腦子自然不差,邱玉晨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欺善怕惡的芝麻官,他大可面上恭敬,虛與委蛇,但李家可是甘州城富戶。

    五年前甘州城守將換來軒轅將軍看重的羅副,偏羅副將與李家交好,看這情勢,李代海已私下跟羅副將疏通商議,邱玉晨不過是走個過場,代為出面定下張沁玥的罪。

    傷人一事可大可小,判個二、三十下杖刑算是輕的,但看張沁玥嬌小的身子板,別說二、三十下杖責,十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張沁玥若想不受皮肉之苦,也可以贖代刑,只是代價不小,一杖得以用五金代,一金十兩,二十杖就得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別說張家屯,就算放眼整個甘州,能拿出這麼一大筆銀子的人家也不多。

    今天他確實有心想幫張沁玥,只是他一個小小捕頭,也沒這麼大能耐讓人全身而退,只能想辦法讓人少受點罪,看著邱玉晨面色不善,他定下心神,對門外的兄長使了個眼色。

    張業見了,連忙閉上嘴,也讓四周的人都安靜下來。

    這些人都是他聽了父親的話找來的,他進城找了回春堂的韓大夫和富林樓的溫東家,拜託兩人看在與張沁玥的交情上,盡可能找人到官府前,意圖藉著人多勢眾,讓縣大人跟李代海無法任意顛倒黑白。

    原本信心滿滿可以救出張沁玥,但現在看弟弟的臉色,張業隱隱覺得不安。

    邱玉晨見眾人安靜了下來,滿意的點點頭,再望向張沁玥時,神色又多了幾分凶很,“張沁玥,你既已認罪傷人,本官……”

    “大人,”張沁玥不卑不亢的打斷道:“民女是認了傷人,但並不認罪。”

    邱玉晨正眼看著張沁玥,她雖出身山村,卻帶著一身淩人氣勢,沒想到大山村也能出個金鳳凰,就是可惜得罪了李代海。

    “大膽,”邱玉晨一斥,“人是你所傷,罪證確鑿,還敢狡辯,來人啊!用刑。”

    屈打成招,張沁玥不單聽過,更親眼見過,只是沒料到會有落到自己頭上的一日。“用刑大可不必,大人既已認定民女有罪,民女多說無益,要殺要剮,聽之任之。”

    “混帳!你是暗指本官不辨是非?!”

    “是或不是,公道自在人心。”張沁玥淡淡地道,“民女只知多行不義必自斃,大人最好別拿自己的前程說笑。”

    邱玉晨惱怒的瞪著她,真是白長了一張漂亮柔美的臉蛋,一張嘴伶牙利齒,令他下不了臺,“罪婦,侮辱本官,你以為本官不敢讓你死嗎?”

    張沁玥似笑非笑的看著邱玉晨,她還真不信狗官敢將她往死裡判,“傷人見血者刑,民女還沒聽過能判死。”

    要不是面前的竹簡寫得清清楚楚,邱玉晨都要懷疑眼前這女子出身大戶人家,述事分明,還懂律法。

    “好!極好!你懂得不少,你確實罪不致死,”邱玉晨冷著臉,“但傷人見血者刑,所以杖責六十,得以三百金代刑。”

    堂下聽判的百姓一片譁然。

    一個女人家,這幾杖打下來,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若一個不好落下病根,日後腳不能行或不能生養,一輩子就完了。

    張明的心直直往下沉,只能盤算著到時由他掌刑,至少可以保住張沁玥的命。

    張沁玥如局外人般冷淡,冷眼看著堂上得意的小小九品芝麻官。根據律法傷人見血者,最重也不過就是杖責六十,別說她是個女子,身子板嬌小,就算是八尺大漢也未必能熬過六十杖責,這是擺明瞭不打算讓她活命,跟判她死沒兩樣。

    她嘲弄的勾起嘴角,想她出身京城,也曾盡享榮華,何曾將小小官吏放在眼裡,不過數年,她卻狼狽至此,被個小官任意欺壓,左右生死。

    她的祖父是先皇跟前最受信任的太醫令洛曦恩,十年前因皇子奪嫡之爭喪命,皇城大亂時,洛家百餘口人一夕之間被反賊殺害,是曾經受過祖父救助的禁軍將領相助,先一步送走她和弟弟。

    她帶著弟弟隱姓埋名,投靠了當年被洛家救回一條命的張漢,在張家屯定居,圖一生平靜,沒料想還是走到這般田地……

    弟弟的死,本就讓她哀莫大於心死,是因為戰君澤的出現,才讓她感受到人生還有一絲光明,可惜……終究有緣無分,十日之期早過,未見歸人,她失望之餘也不想再多做掙扎,若這是洛家人最終的下場,她認命。

    “張沁玥,”李代海得意高傲的道:“識相的就過來跟大爺我服個軟,跪著求我叫我聲夫君,大爺我一樂,便替你付了這三百金。”

    李代海此話一出,引起更大譁然,三百金可不是普通人家拿得出手的。

    張業在人群之中緊抿著唇,一方面深覺李代海無恥,張沁玥絕不能低頭,一方面又擔心張沁玥不低頭,承受不住杖責之苦。他心中憤恨不平,卻又無能為力。

    “李公子大善,”邱玉晨一聽李代海開口,立刻搭腔,“張沁玥,你運氣好,傷了李公子,李公子還願出手相助,還不快過去謝過李公子。”

    張沁玥嘲弄的看著兩人一搭一唱,賤人果然無恥至極,李代海對她的所作所為,讓她殺人的心都有了,又怎麼可能去求他。

    “民女家貧,無力自贖,”張沁玥口氣平靜得像在說旁人的事,“大人既已定民女之罪,民女無話可說。”

    李代海看她這般倔強,臉色一變,“張沁玥,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六十杖打下去,你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張沁玥沒說話,不屑的朝他一個撇嘴,神情已道盡一切,她情願死也不打算開口求他。

    邱玉晨頓時進退兩難,目光飄向李代海,這可與兩人先前說的不同,原以為張沁玥會為了活命依了李代海,卻沒料到她如此硬氣。

    李代海惱羞成怒,要不是身上的傷還未痊癒,他早就沖上前去打她幾巴掌,“你好樣的,你不求老子,就等著受死!邱大人,讓她畫押,立刻行刑!”

    李代海的聲音才落,堂外頓時又大聲鼓噪了起來。

    “敢情官府是姓李的當家啊?”

    “是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李家公子才是縣大人。”

    邱玉晨聽聞,面上掛不住,卻也不敢發作,畢竟這兩年來他從李家拿了不少好處,還透過李家跟羅副將交好,再過幾年,若是羅副將願意替他美言,他指不定還能調到京城,撈個京官做做。


    “肅靜!”他手拿驚堂木用力一拍桌面,威嚴的斥了一聲。

    堂外的百姓或不屑或鄙夷的神情落在邱玉晨眼裡,但看在銀兩和自己將來仕途的分上,他厚著臉皮,對師爺說道:“還愣著做什麼!把狀紙拿去讓人畫押認罪。”

    一旁的師爺連忙寫好罪狀,拿到了張沁玥的面前。

    張沁玥看也不看,正要畫押,門外又騷動了起來。

    邱玉晨一惱,暗罵這些刁民不知好歹,“大膽,一次次擾亂公堂,本官可不輕饒!”他兇惡的瞪向門外,就見原本擠在堂外的百姓自動讓開一條道來,此等異狀,讓他不禁愣了住。

    一名身材頎長的大漢大步走來,一身紫色金絲長袍,手拿佩劍,黑髮以金冠固定,雙眸冰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冷漠威嚴的氣息。

    看清來人相貌,邱玉晨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額頭滲出薄汗。

    堂上或許無人見過此人,但他上任甘州城縣前,就任于涼州金城,當年涼州寒災,府尹與糧商勾結,中飽私囊,不顧百姓死活,是這少年副將出現,斬殺貪官奸商,開糧倉,救百姓于水火,當時他曾無比慶倖自己不入當時涼州府尹的眼,才沒有涉入此案,得以保全,卻沒料到五年後會在此再見這位名震天下的少年副將。

    想當年初識時,他一身鎧甲,銀光耀人,何等威風凜凜,令人不敢直視,如今雖是常服在身,依然盡顯尊貴光華。

    邱玉晨艱難的吞咽一下,立刻起身到堂下相迎,卻被戰君澤一個眼刀震得動都不敢動。

    張沁玥原本平靜的眸光因為見到戰君澤而有了波動,隨著他一步步走來,她心中跟著泛起漣漪。

    跟著戰君澤身後的田仁青命人抬進了一張椅子,擺在與邱玉晨同樣的高度。

    邱玉晨見此陣仗,心猛地一抖,唯唯諾諾的回到堂上。

    戰君澤在眾目暌暌之下坐定,順手將手中佩劍放在邱玉晨面前案上,發出的聲響令邱玉晨臉色發白,腿一軟,趺坐回椅子上。

    當年涼州寒災,戰君澤傳軍,開糧倉,手斬貪官,待災情和緩親自回京覆命,向當今聖上請罪,結果他不單沒被降罪,反而獲得當今聖上讚賞並御賜寶劍,得以先斬後奏。

    邱玉晨盯著桌上的劍,心中哆嗦,煎熬不已,忐忑不安的猜測著戰君澤的來意,恭敬的開口,“不知大人今日……”

    戰君澤舉起手,打斷了邱玉晨的話,目光直視著李代海,問道:“縣大人,敢回堂下何人,得以高坐堂前?”

    邱玉晨心中暗叫不好,戰君澤向來剛正不阿,最恨的便是官商勾結,他給李代海行個方便,卻於律法不符,連忙解釋,“此人姓李,名代海,是甘州城的大善人,今日狀告罪婦張沁玥,下官念其身上有傷,故賜座於堂下。”

    “于律不符,”戰君澤眼神像冰一般掃向李代海,“跪下。”

    李代海疑感的看向邱玉晨。他不認得戰君澤,但能從邱玉晨的態度看出此人身份不凡,可是放眼甘州城,能讓縣大人有所顧忌的,除了羅副將之處,他想不起還有誰。

    邱玉晨一對上李代海的目光,心中一驚,就怕戰君澤看出端倪,立刻斥了一聲,“大膽,還不速速跪下!”

    李代海心中不快,卻也知道衡量局勢,在不知來人身份前,只能忍著身上的傷,吃力的跪了下來。

    張沁玥看著他跪下,嘴角微揚,一抬頭目光與戰君澤對視,見他一臉嚴肅,她輕咬了下唇,挺直腰杆,眼神轉為銳利而明亮。

    戰君澤看到她神情的轉變,原本冷硬的神情閃過一絲笑意,才道了聲,“繼續。”

    邱玉晨看不透戰君澤心中所想,不安之餘只能硬著頭皮道:“罪婦張沁玥傷人,杖責六……”

    “大人,民女不服。”

    邱玉晨被張沁玥打斷,眼底過錯愕,明明她方才已經認罪,只差畫押,現在卻突然翻供,還是在戰君澤在場之時……

    “大、大膽!”邱玉晨忍不住結巴起來。

    “大人,民女傷人,只是自衛,兩相毆傷,各有輕重,”若真要辯駁,張沁玥可不會讓人討到便宜,“李代海夜深闖私戶,欲行不軌,毆傷民女在前,民女自衛在後,敢問大人若民女有罪,李代海又該當何罪?”

    邱玉晨著實一愣,從張沁玥一上堂、一開口,他便知此女不是個空有相貌卻啥都不懂的村婦,之前認罪,該是看出了不論如何辯解都無法脫罪,索性不多費唇舌,而今翻了供,就是認定了戰君澤會替她主持公道……他的心又是一顫,這女人果然是個聰明的,說起律法來頭頭是道,真要論案斷罪,李代海的罪還重於她。

    “胡說八道!”李代海無視邱玉晨的戰戰兢兢,不屑的啐了一聲,“明明是你勾引我進屋,現在倒反咬我一口。”

    “勾引?就憑你?!”張沁玥一哼,“真是豬八戒戴花,不知自醜,令人作嘔。”

    “張沁玥,你個賤……”

    “擾亂公堂,”戰君澤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仁青,掌嘴三十。”

    田仁青得令,立刻上前。

    李代海瞪大了眼,“混帳東西,你可知我是誰?竟然敢打我,我要……”

    田仁青沒給李代海把話說完的機會,啪啪啪的就是三十下。

    打完,李代海雙頰腫起,嘴角帶血,牙都被打掉了一顆。

    李代海痛苦的捂著臉,此刻才感覺到恨意,這個男人肯定大有來頭,就連邱玉晨也不敢替他求情。

    邱王晨戒懼的僵坐在堂上,雖說他收了李代海的好處,自然要維護李代海,但他更不敢找死的得罪戰君澤,況且此時他若是徇私,戰君澤定能一眼就看穿。

    見戰君澤伸出手拿重播在案上的劍,狀似無意的把玩,邱玉晨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

    他不知戰君澤手中的劍是否便是傳說中那把御賜寶劍,但就算不是,戰君澤的心狠手辣他是親眼見過的,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就算是一把普通的隨身佩劍,上頭沾染的鮮血也不會少,他萬萬不想上頭染上自己的血。

    邱玉晨心底很快的有了計較,為了自己的仕途與腦袋,他只能得罪李代海,“張沁玥,若事實真如你所言,本官自會給你個交代。李代海,你可是半夜闖入張沁玥家中,意圖不軌?”

    情勢的突然轉變讓李代海有些心慌,他捂著發疼的雙頰,口齒不清的狡辯,“大人,是這賤人引我進她家門。”

    張沁玥正要反駁,戰君澤卻早一步開口,“若真如你所言,是張沁玥勾引你進門,你身上的傷做何解釋?”

    “誰知她發什麼神經,我看上她……”

    “李代海,公堂之上莫要胡言!”邱玉晨臉如死灰的斥了一聲,手中的驚堂木都快拿不穩。他再蠢也看出戰君澤的來意是要保張沁玥,雖說不知為何一個高高在上的有品軍官會跟個大山出來的村姑扯上關係,但這不是他現在要計較的。“要保命,就老老實實的給本官交代清楚。”

    李代海瞪著邱玉晨,就見他暗自使了個眼色,是要自己認罪的意思,他一臉的陰霾,心想著不管堂上坐著何人,只要他一離開公堂,就要直接去尋羅副將,狠狠的報這掌嘴三十之仇。

    李代海吐了口口水,一臉挑釁,“是!我是闖進了張沁玥的家裡又如何?這女人我看上了,是她的福氣,誰知她不知好歹,膽敢拿刀刺傷我,差點要了我的命!”

    “大膽刁民,竟隱瞞真相,誆騙本官,本官不重重責罰,怎對得起百姓?!”邱玉晨一聽李代海鬆口,立刻說道。

    李代海依然滿臉不屑,想著反正罪不致死,皆能以贖代刑,李家有得是銀子,不論怎麼判他都能全身而退。

    “查李代海與張沁玥既是兩相毆傷,兩人得以同罪論處。”邱玉晨沉著聲道,看似大義凜然,“張沁玥雖後下手而理直,得以罪減,但以刀刃傷人為實,兩人各杖責二十,得以贖金百金代刑。”

    李代海不滿的撇了撇嘴,扯動了臉頰,扭曲了一張臉,不過他也不怕,百金而已,對他來說只是筆小錢。

    張沁玥淡淡掃了邱玉晨一眼,這樣的結果也算公允了,畢竟她傷了李代海是事實,本該受罰,二十杖她咬著牙就撐過去了。看著重新寫過擺在面前的罪狀,她沒有遲疑,直接畫押。

    李代海心中冷笑,也跟著畫押,他討不到好,張沁玥也別想。

    看著兩人的狀紙送到了案上,邱玉晨松了口氣。

    戰君澤帶著迫人的氣勢開了口,“如今可是斷案?”

    邱玉晨連忙點頭,一臉恭敬,“確已斷案。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戰君澤沒有理會討好的邱玉晨,一雙眼如同看死物似的盯著李代海,“大人既已斷案,就輪到本將論案。”

    聽到他的自稱,李代海的腦袋實然轟了一聲,倏地抬起頭看向他,他目光中的寒意就像直直戳到他心窩裡的刀。

    戰君澤微側著頭,似笑非笑,“本將領命來此追捕夷人細作。”

    此話一出,四周響起驚恐的抽氣聲。

    邱玉晨心驚肉跳的順著戰君澤的目光看向李代海,頓覺不好。

    戰君澤冷冷的看著猶在發愣的李代海,“來人!把李代海給押下去。”

    雙手被反折,李代海痛得回過神來,與外族私通可是死罪,他驚懼的喊道:“我不是細作,我不是……你是誰?無憑無據憑什麼抓我?!”

    “你數次往返邊關,與夷人接觸。你要證據,本將自會給你。”

    被壓制的李代海再也耍不起威風,掙扎著被田仁青帶人給帶了下去。

    李代海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如今又被牢牢捉住,痛得臉都皺在了一起,還沒走出衙門,人就已經暈了過去。

    邱玉晨此時顧不得李代海,只覺得冷汗直冒。若李代海真是細作,這段日子他收下的銀兩就如同燙手山芋,再往更嚴重一點說,他可不只是貪污,更是叛國,連命都要丟了……

    戰君澤不言不語,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邱玉晨一眼。

    邱玉晨的眼眸不停閃爍,卻沒料到戰君澤突然站起了身,走到堂下,他愣愣的目光追隨著他高大的身影。

    戰君澤站在還跪在地上的張沁玥身旁,她抬起頭,望著他的一雙大眼清澈明亮。

    他低頭與她四目相接,“既已斷罪,起來吧!”

    張沁玥眨巴著眼睛,看似無辜,“還未行刑。”

    他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對她莫可奈何的光亮,“你以為我會讓人動你嗎?”

    這話他說得輕,卻令她的心狠狠一震,心跳加快有些不知所指,只能順從他的話站起身,卻因跪得太久,一個踉蹌站不穩。

    他立刻伸出手扶住了她。

    “腳麻了。”她咕噥著解釋。

    他暗歎一聲,瞄她一眼,道:“還以為你是個會照顧自個兒的,看來是我錯看了你,就是個不省心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進了她耳裡,她莫名心虛,輕咬著下唇,沒有答腔。

    “走吧!”鬆開了她的手臂,戰君澤轉身就走。“銀兩的事,我會交代下去。”

    提到銀兩,張沁玥便明白戰君澤的打算,以贖代刑,且贖金他自會替她張羅。

    張沁玥遲疑了片刻,仍頂著眾人吃驚疑感的目光,低頭跟在地身後。

    疾雷就在官府外的樹下,令人意外的是,韓柏川和張秀才也在一旁。

    “師父、張大爺。”

    韓柏川見張沁玥出來,著實松了口氣。李代海被張沁玥刺傷的那一夜,被張順興送進了回春堂,得知始末的韓柏川原本不願救治李代海這個畜生,卻又被程氏勸住,李代海雖可惡,但若真的一命嗚呼,張沁玥會有麻煩,他才勉為其難的出手相救。當時他怕李代海痊癒後會有後招,所以天一亮就便派人通知京城的戰君澤,幸好來得及。

    張沁玥內疚的低垂著頭,“讓師父和大爺擔心了。”

    “人沒事便好。”韓柏川笑了笑,“還好戰大人回來得及時。”

    張有才看著戰君澤,老臉難得露出局促的神情,方才從韓柏川的口中得知戰君澤的身份,他是震驚不已。雖說玥丫頭是個好姑娘,但與戰君澤的赫赫軍功相較,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玥姊兒受了驚嚇,先回去歇著吧。”張秀才穩了穩心神,開口說道。

    “老大哥說的沒錯,”韓柏川連忙催促,“大人,你先帶玥兒回吧!我跟張秀才還有事兒商量,這是安神茶,帶回去讓玥兒喝些。”

    戰君澤接過藥包,“多謝韓大夫。”

    “別謝了,回去吧!”韓柏川輕揮了揮手。

    戰君澤俐落的上馬,對張沁玥伸出手。

    張沁玥看了下四周,原本在官府外圍觀的百姓還沒走,雖說她能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擔憂他會被她拖累。

    “我自個兒回去便好了。”思慮後,她果斷選擇無視他的手。

    戰君澤不顧不管,不發一言,只是伸手等著。

    “大庭廣眾之下,你們……”

    “老哥哥,”韓柏川打斷了張秀才的話。老頭子人不錯,就是思想直板,人家小倆口多日不見,就算親近點又如何,“玥兒視你為家人,不如我們商量商量她的親事該怎麼辦,”

    張秀才頓了一下,這才意會自己管多了,尷尬的笑了笑,“玥丫頭就快回去吧!好好歇著。”

    向來尚禮的張秀才都開口了,張沁玥無法再堅持,只能伸出手,握住戰君澤的大手,才眨眼功夫就被他拉上馬,坐定在他身前。

    戰君澤不顧眾人目光,逕自踢了馬腹,策馬而去。

    “這兩人還真是般配。”韓柏川笑開了臉。

    張秀才看著兩人遠去,此刻也不糾結。畢竟與張沁玥為鄰多年,這個好姑娘,他自然希望她有個好歸宿,縱使不當戶不對又如何,戰君澤既然都不介意了,他們這些外人又何必多言。

    “親事可得趕緊著辦。”張秀才撫著下巴,想法大變,這麼個優秀的男子,記得趕緊定下來。

    “老哥哥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韓柏川雙眼閃著光亮,興奮異常,“實不相瞞,大人也想儘快成親,但就是玥兒想要過些時候。”

    韓柏川的話聲才落,就有方才在堂外聽審的人過來詢問戰君澤的身份,他呵呵一笑,只說是個將官,其他的並不多言。

    張秀才與韓柏川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一同往回春堂的方向走,有些事還是隱密些好,畢竟兩個小輩日子還沒訂下來,他們可不想再有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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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3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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