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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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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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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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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2:23 |只看該作者
十 貶官

      謝判官自娶了嬌妻後,自覺無一處不稱心,公事上也倍加勤勉,期盼早日升職。至於偶然因接濟妻家帶來的小小不愉快,也不被他放在心上。如此青春正茂的美嬌娘,豈不勝過他元配千百倍,萬般皆是好。
  
  這日公事纏身,謝判官趕著結完案子回去共度良宵,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卷,他揉了揉的後頸,手摸到案卷,忽覺不對,一看案卷側邊有朱砂痕跡,不由皺眉。下面吏員辦事也太粗疏,案卷都髒汙了。
  
  謝判官搖搖頭,決定出門打井水洗把臉。
  
  回來坐在案前,翻開案卷,只見裡頭竟有一張兩指寬的條子,上書一行小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萬貫。
  
  謝判官陡然一驚,心臟劇跳,隨即連忙展開案卷一看。
  
  這是一樁命案,大名府一富家寡婦黃氏,招有接腳夫袁某,但黃氏亡夫族中並不認可,頻頻衝突,要將黃氏與接腳夫都趕出宅,收了所有家產。某日袁某被發現受重擊身亡,疑為黃氏亡夫族兄蔣某所為。
  
  此案已由軍訓院審問過,附有法曹檢出的法條,又有驗狀等一應文書。案卷有些矛盾,人證悉數偏頗疑犯,然而有物證存在,證明了疑犯罪行。
  
  謝判官自有計較,本朝判案重證佐,且物證高於人證,證人會說謊,證物卻不會。例如此案,證人多是鄉鄰、族人,不足以為信。
  
  謝判官呆坐案前,四周寂靜,只聽得到胸口心越跳越快的聲音。
  
  “噹啷”一聲響,把謝判官驚醒,原來是門外有人經過,掉了東西。
  
  他心煩意亂,盯著案卷看了半晌,索性將紙條拿出來收好,暫不判此案,留待明日。
  
  回去後謝判官仍是心不在焉,滿腦子案情,命案是由軍訓院審理,左右軍訓院互相複審,而後法曹檢斷法條,再交到左右廳的判官、推官處。
  
  往前,軍訓院經手之人多,又需複檢,不好動手腳,往後,是通判、府尹,難以買通。反而到了他這裡,有權命人再行勘檢,又可初判。
  
  此案中的物證是件碎花瓶,沾了血跡,從蔣某家附近挖出來,他家正少了一個花瓶。這個物證倒也不是鐵證,如果是有流匪從他家偷盜出來,然後遇見袁某,為了脫身,將袁某砸死呢?
  
  流匪,如何證明有流匪?這花瓶可以是一對,另一隻被流匪賣到了當鋪,讓蔣家人找回來了,當鋪夥計可以證明有個看起來就非良善之輩拿來典賣,還說另一隻不小心砸碎了。
  
  謝判官越想越入迷,只覺得其中大有可能。他判案數年,越判越明白,也越判越清楚裡頭的歪門邪道了。
  
  “老爺,老爺你想什麼呢?”謝夫人搖了謝判官好幾下,他才猛然清醒,“我在思考公事,別鬧。”
  
  謝判官對她何曾這般不耐煩,謝夫人不悅地道:“都回家了還想什麼公事,你聽我說呀,我家弟弟想再開個腳店,你這做姐夫的,不得幫幫嗎?”
  
  “開個腳店?這可不是小事。”謝判官完全清醒了,“我一月俸祿才多少,開個腳店說得輕巧,你知道租賃鋪子要多少嗎?知道從正店進酒要多少錢嗎?”
  
  謝夫人撲進謝判官懷裡,嬌聲道:“這個老爺來考量不就行了。”
  
  “考量……”謝判官暗暗歎息,倘若,倘若他有一萬貫……不,不,那麼多人經手,要是被拆穿,下場可不妙。
  
  ……
  
  憂心之下,謝判官到了半夜才入睡,第二日耷拉著眼皮去衙門。
  
  一早上有人同謝判官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待坐在安全,謝判官再次翻開袁某的案卷。只見案卷內竟赫然又夾著一張紙條,而昨日那張分明已被謝判官帶走了。他拿起紙條細看,上面寫著類似的文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兩萬貫。
  
  謝判官險些沒坐穩,定了定神,又不住往外看,起身要去關門,走到一半先將手上的紙條放回去,再關了門。
  
  兩萬貫,兩萬貫。
  
  謝判官將紙條燒了,在室內踱步連連,盯著紙灰一咬牙,終下了決心。
  
  ……
 
  “什麼?謝判官被降官了?”徐菁愕然。
  
  葉謙唏噓道:“不錯,謫到畿縣去了,家小也都帶去了。聽說同他妻家大鬧一場,因為罰了錢,想將原來贈予妻家的財物收回來,他妻家哪裡會肯,一家人粗莽得很,將謝子清給打了,多虧那時有廂兵巡查,他還嚷著告妻家。不過就算真告了,這親戚之間,堂官多半會勸以人倫之義。”
  
  所以,從今日起,至少一輪磨堪的功夫是見不到謝判官和他夫人了?不用再看到謝夫人雖然令徐菁開心,但這麼個下場還是叫她太過驚訝,“可這到底是為何啊?謝判官到底犯了什麼事?”
  
  “收受賄賂啊,下禦史台按劾了,一下貶成小吏。唉,為官以清廉緊要,為官朝間,凡有貪贓枉法皆處以極刑,如今不過貶官免職,難怪……”葉謙說到一半,趕緊收聲,心道在房裡說幾句,皇城司的察子應該不知道。
  
  “咳,反正我聽聞,謝子清臨走前找人訴苦,喊屈,他在禦史台受審時想起不大對,那案卷編號原本不是給他的,上頭還有朱砂為印記,只是當時他被錢物蒙了眼,並未想到,定然是有人故意叫他審這案子。”
  
  徐菁啞然失笑,若是謝子清自身行正,又怎麼會怕這樣的伎倆,“誰能特意準備兩萬鉅資,只為了陷害一個推官。我看,他是太過不甘了。”
  
  “這可未必,錢是兇手家中送的,無需自己準備,只要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葉謙分析著也覺得可笑,“誰人為了害謝子清,特意四處打探這樣的人家,再買通人調換,使案卷到了謝子清手上,這未必太大費周章了。謝子清怎會得罪如此人物?”
  
  徐菁跟著點頭,忽而一個念頭閃過,又不太敢相信。
  
  待同揚波見面,徐菁將此事也轉告給了揚波,感慨道:“沒想到,謝夫人真消停了,但是以這樣的方式。”
  
  “只要結果是好的,便是好的。”溫瀾說道。
  
  徐菁沉吟道:“不過,若真有人對謝子清出手,他是怎麼斷定,謝子清一定會上當?還是有其他引誘,在等著謝子清?”
  
  溫瀾一笑道:“阿娘,人皆有弱處。此案若交付繼父,他極為珍愛官聲,定然不理會,他乃惜名的君子。但若交給謝子清,他就一定會接受。財能通小人,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從調換案卷起,謝子清已然倒楣了。”
  
  徐菁聽著溫瀾平淡的語調,不禁有點驚恐,“揚波,你……”
  
  溫瀾:“怎麼了,阿娘?”
  
  半晌,徐菁也並未將話問出來,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定是她多慮了這巧合,“……沒什麼,只是聽揚波說得十分透徹。”
  
  ……
  
  時至七月,乞巧節將至,葉家上下也忙碌了起來。
  
  依照老夫人的想法,明年青霂便要出閣,這是作為姑娘在家過的最後一個乞巧節,應當大辦起來,到時在庭中搭個二層的乞巧樓,將青霂的閨中好友、鄰里女兒都請來熱鬧一番,青霂為了準備出閣,許久未如此聚過了。
  
  “哦,還有,這也是揚波在家裡過的第一個乞巧節。”老夫人想起來道,揚波年紀也不小了,在葉家待不了多久。
  
  溫瀾還未說話,葉誕父子已大大反對,“我們也不是什麼豪富之家,前些日子京畿才遭災,穀價高漲,怎可高結彩樓,揚波是明事理的姑娘,想必也能理解這一點?”
  
  青霂一臉木然,我呢,我不明事理還是我不是你家姑娘?
  
  溫瀾一掃葉青霄的神色,心中了然,暗笑道:“大伯父說得是。”
  
  葉誕鬆了口氣,這過節鋪張,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可點點滴滴加起來,若被溫揚波報上去,誰知道陛下如何想。他在鹽鐵副使這個位置上,與錢財打交道的時候太多了。
  
  “如此,今年搭個棚子便罷了,也別浪費太多絲綢彩錦,簡樸為重。”
  
  老夫人握了握青霂的手,以作安慰。她雖然不大願意,可大兒子說得似乎也在理,只好答應,至於葉誕為何話中沒有提及青霂,無論是她其他人,只以為葉誕、青霂一家人,可能早便說過了,或是沒那樣在意。
  
  ……
  
  到了乞巧節那日,一大早虹玉就迫不及待地問溫瀾,“姑娘,您的繡件呢?”
  
  今晚乞巧要拿自己的繡品出來,早些日子姑娘就在做繡活了,只是她說虹玉嘴快,叫她看見,全家人都知道了,做繡活時都不叫她伺候。
  
  此時姑娘將繡件捧出來,虹玉眼睛都看直了,這是個精巧的雙面繡獨扇插屏,竹制的座架,繡面是馬上封侯的樣子,針腳細密,用色不同時下之人喜愛的淡雅,極為濃豔,但毫不豔俗,反而富麗堂皇,與寓意相得益彰。
  
  “姑娘的針黹真是沒得說!”虹玉捧著插屏誇了半晌。
  
  移玉從房內出來,看到虹玉對著光不住欣賞,尚帶著睏意揉了揉眼睛,說道:“虹玉,仔細別把插屏弄汙了。”
  
  “我才不會呢。”虹玉哼道,“你怎麼無精打采的,昨晚偷油去了麼?”
  
  “行了,少拌嘴。”溫瀾將插屏拿過來放在桌上看了看,“繡得可真好。”
  
  虹玉和移玉都抿嘴笑,“哪有自己誇自己的,姑娘。”
  
  溫瀾也笑。
  
  “姑娘,咱們去採些花回來插瓶吧。”虹玉看到外頭天氣甚好,遂問道。
  
  這也是應該的,今日過節,溫瀾點頭道:“多採些,插好了你給我娘送去。”
  
  到了外頭,竟遇到葉青霄抱著一大把雙頭蓮回來,想必是剛買來的。
  
  葉青霄一看到溫瀾就叫苦,又不得不停下來和她打招呼。
  
  溫瀾看到他那抱雙頭蓮裡,大多是用彩繩將兩朵花苞固定在一處,唯獨有一枝,是一莖上生了兩朵背靠著的蓮花,一朵還是花苞,另一朵已半開半放了。每到七夕時,家家戶戶買雙頭蓮,但是天生雙頭蓮哪有那樣多,搶都搶不及。
  
  葉青霄見她看自己的花,心裡覺得有些不妙。
  
  溫瀾盯著蓮花,“好看。”
  
  葉青霄勉強拿了一支,“呵呵,送揚波妹妹一支吧……”
  
  溫瀾微微抬了抬下巴,瞥過那朵天然的雙頭蓮。
  
  葉青霄:“……”
  
  葉青霄緩慢地把手移到了天然的雙頭蓮上,抽出來遞給溫瀾,“揚波妹妹,來,送你。”
  
  “多謝四哥,我送給阿娘去。”溫瀾軟語道。
  
  葉青霄一聽她這麼說話就想哭,再聽內容,只得又抽了一朵出來,“沒事,不值幾個錢,再給你一支吧。”
  
  溫瀾捧著兩支雙頭蓮,其中有一株還是天然雙頭蓮,輕快地走開。尚能聽到她身旁的婢女在誇讚:“四公子真好,主動送姑娘蓮花……”
  
  “……”葉青霄抱緊剩下的蓮花,溫瀾那和明搶有什麼區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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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2:33 |只看該作者
十一 乞巧

  溫瀾插了些花,並雙頭蓮一起送到徐菁房中。
  
  “哪裡買的雙頭蓮,既是並蒂而生,又亭亭玉立,碧玉簇著嫩紅,好看得緊。”徐菁十分喜愛,直說要將蓮花催開些方才更好看。
  
  “路上遇到四哥,他非要送的。”溫瀾挽袖接過蓮花,上手侍弄,先將根莖削去一些,蠟封後插在裝著溫水的瓶中,不過片刻,兩朵蓮花倏然綻放,重重疊疊地依偎在一處,散發清淡悠遠的蓮香。
  
  “青霄是個好孩子。”徐菁誇了一句,又看溫瀾送來那些花燒過了柄,想必能開上數日,“我擇幾朵給你簪上,今日這麼打扮就很是合適。”
  
  溫瀾便是裝得再好,也多年沒有做過女孩兒了,聽到這話心緒難以有什麼變化,只為了徐菁心情附和幾句。
  
  “對了,你那繡件可做好了?”徐菁小心問道。
  
  虹玉大聲誇起來,姑娘做的馬上封侯,真是細緻精巧得很。
  
  徐菁鬆了口氣,她早知溫瀾不會針線,原來在章丘時有個婢女極擅針線,穿戴都是那婢女做的,來了京師後溫瀾自稱能瞞得住,她聽虹玉這麼誇,方才徹底相信女兒確實有門路。這也都是無奈之計,只希望女兒能早日學會女紅。
  
  “你趕著做那繡件,怕是眼睛熬得不好了,今夜還要穿針。”七夕夜裡女兒家們必然要在一處穿針乞巧的,徐菁已預想起理由來了。
  
  “無礙,穿針罷了。”溫瀾並不在意。
  
  徐菁略安心,又給溫瀾選了些花。
  
  到了夜裡,徐菁母女一道去庭院內的乞巧棚,雖說葉誕讓搭得簡樸些,但此時裡頭掛著花燈,映照出圍掛在棚上的彩帶,倒也極為熱鬧。
  
  棚內還插許多鮮花裝扮,單是葉家怕是種不了這麼些種類,應當是在外頭採買的,今日城裡城外不知多少賣花人。香案上,供著牛郎織女的畫像,兩旁擺了一對磨喝樂,因為葉誕要求簡樸,這磨喝樂只是泥塑彩繪,既無裝飾,也無底座兒。
  
  葉家的夫人、姑娘,還有鄰里的女眷都齊聚棚中,各自帶了繡件來,談天說地,用些瓜果小食。
  
  青霂和溫瀾的繡件自然是裡頭最出彩的。溫瀾繡的是馬上封侯,青霂繡的卻是穿花蝴蝶,用色也偏為淡雅,大家品了半晌,都覺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對青霂來說和輸了也沒什麼區別,加上彩棚的事,她有些悶悶不樂,心中惦記等會兒穿針,若是再輸了,真沒什麼意思了。
  
  女眷們齊齊焚香拜月,借著月光穿針引線,一枚銀針上開了數個口,將彩色的絲線逐一穿過去,且這五色線得按事先約定的次序,方才算數。
  
  一聲開始,女客們紛紛拿起絲線與針,借著月光穿線。可是月光昏暗,她們中不少人常年做針線活兒,眼睛都熬得不大好了,尤其是上了點歲數的,光憑著手上的感覺摸索。
  
  反倒是溫瀾,在皇城司察子做起,也曾習武操練過,目力極佳還拿捏得住分寸,頃刻間已穿了七根針,每根針上按照次序穿了五根絲線,一絲不亂。
  
  到此時,青霂第四根針還未穿完。
  
  溫瀾自覺今晚沒什麼其他閒事了,阿娘那邊與鄰里也相談甚歡,一笑轉身回棚。
  
  這一笑看在青霂眼裡卻尤其刺眼,想著揚波一定很是得意拔得頭籌,心煩意亂之下,線也穿不好了,懶與其他人再比較,只想著實在沒意思得很。
  
  談笑歡暢,眾女客盡興而歸。
  
  彩樓還要留待明日拆除,客人們散盡後,府上的男丁們也飲完酒了。
  
  葉青霄看到溫瀾,十分感慨,七夕,我在這兒吃酒,溫瀾在彩樓裡穿針,穿針這兩個字配上她,怎麼彆扭得很,甚至平白多了幾分滑稽,這禍害會穿針麼?繡活都不知道找誰做的。
  
  說到繡活,眾女手中都捧著繡件,溫瀾端著底座,把插屏抱在懷裡,燈下看還挺顯眼,葉謙一下看到了。
  
  葉老爺子看了說道:“哈哈,老三,你這乖女真是有心了,給你繡了個‘馬上封侯’。”
  
  看著繡件栩栩如生,在眾人繡品中脫穎而出,葉謙面上有光,沾沾自喜地上前去接那繡件,“那我就收下了,這可得拿去書房擺起來。”
  
  葉青霄只見溫瀾僵硬了分毫,隨即默默將插屏遞出去,動作間有那麼一絲唯獨他才看出來的不情不願……
  
  他幾乎大笑出聲,他是溫瀾絕不會繡活的,大家看溫瀾抱個「馬上封侯」的插屏,一心覺得是要三叔。叫他說,溫瀾怕是想自己留著罷!
  
  溫瀾心中有淡淡的惋惜,葉青霄猜得不錯,這插屏她是想自己留用的,偏偏撞見葉謙了。
  
  半空中,溫瀾與葉青霄的眼神對上,片刻後錯開。
  
  葉青霄暗喜:該啊,就該叫你也嘗嘗被明搶的滋味!
  
  溫瀾心想:葉青霄那麼開心做什麼,不行,回頭就嚇嚇他。
  
  青霂木然想:四哥和揚波剛剛是不是眉來眼去了?
  
  ……
  
  七夕節的餘興一直持續到第二日、第三日,大家互相贈禮,溫瀾收到數份七夕禮,連小青雩也送了自己做的花蠟。
  
  溫瀾找到葉青霄時,他正被青雲和青霽纏得不能脫身,一抬眼忽然看到溫瀾,心情越發糟糕了。
  
  “揚波姐姐,你怎麼來了?”唯有青霽看到溫瀾開心得很,葉青霄就不必說,青雲見了她也是愁雲慘澹。
  
  “昨日四哥送我雙頭蓮,我特意插了一瓶花回贈。”溫瀾示意她們看自己懷裡抱的細頸瓷瓶。
  
  葉青霄還要勉強露出驚喜的笑意,“謝謝揚波妹妹,不過這等小事,讓身邊人送來就是了,何勞你親自動身。”
  
  他心裡直罵,溫禍害,又憋了什麼壞水。
  
  “日頭好,走走也無妨。”溫瀾轉而看向青霽和青雲,“你們找四哥又是什麼事呢?”
  
  青雲下意識退了一步,“我,我功課寫完了。”
  
  葉青霄本是不想見到她的,可一想到方才青雲和青霽纏著自己的事,又覺得這傢伙應該能理解自己,說道:“以前二房有個乳母,是照顧青霽和青雲的,後來自家開了工坊便回去了,早幾年年節還會上門問好,後來便也淡了。府裡有個乳母的同村,告訴青霽和青雲她如今在夫家過得極不好。”他歎了口氣,指著青雲和青霽道,“這兩個,就讓我穿上官服去嚇他們乳母的丈夫。”
  
  他們倒也知道長輩不可能幹這種事,白氏也根本不願意理會這等事,這時往兄弟裡一看,四哥在大理寺,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青雲鼓起勇氣道:“揚波姐姐,范嬢嬢真的很慘,她娘家前兩年沒人了,婆家逼著她白天夜裡都替工坊做活,聽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我們就想讓四哥去嚇唬一下範嬢嬢的丈夫,叫他不許再逼範嬢嬢做事了。”
  
  “這不可能,四哥是大理寺官員,不可越權,即便只是嚇唬,若被有心人知道,也好不了。”揚波說罷,與葉青霄對視了一眼,忽而有點好笑。因為通常這個“有心人”就是他們那些四處伺察的皇城司卒子。
  
  “再者說,縱然四哥去嚇唬了范娘子的丈夫,他不敢再逼范娘子做活,只怕更要生恨,不知會做些什麼,旁人怎能時時盯著?”溫瀾見青雲和青霽的模樣,略加解釋了幾句。
  
  “那要怎麼辦?”青霽鼻頭都紅了。
  
  葉青霄又解釋道:“我說過了,你們叫她去遞狀子,同丈夫和離便是。”
  
  青雲搖頭道:“可她娘家沒人了,和離後去哪兒?”
  
  葉青霄:“不和離怎麼能確保日後再也不會被折磨?我判了那麼多案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若是不想和離,遞個狀子,再叫縣官規勸,威懾之下,或能保幾年安生。”
  
  溫瀾在旁聽了一會兒,說道:“此事你們強求四哥也無用,按宋律,范娘子若與夫君不相得、夫君窮困不能自給,甚至其夫置外室不歸家,都能請和離。只要范娘子遞了狀子,定然能判離。
  
  “這不僅是因為天子腳下,吏治清明,更是因為京繡天下聞名,縣官判多了這樣的和離案,也不會為難范娘子——”她看到兩人不解的眼神,續道,“京師女子在家中閒時做繡活,一月下來也有三五貫,夫家不得不敬之。若有不順遂,即便娘家無人,也敢一紙狀文遞到縣衙和離。
  
  “想必范娘子身無長技,你們才會擔憂她的去處。而范娘子的丈夫肆無忌憚,又何嘗不是因為范娘子只能依靠于於他?”
  
  青雲和青霽哪裡知道這還聯繫上京繡價貴了,但仔細一想,又確是這個理兒,揚波姐姐已說得很是明白了。他們身在官宦之家,不缺錢物,從未想過這期間的關係,吶吶道:“揚波姐姐,那我們該怎麼做?”
  
  此刻青雲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先前還怕得溫瀾得很,他比揚波矮了一個頭,仰著臉滿是迫切。
  
  “這要看范娘子婆家的工坊,做的是什麼了。”溫瀾說道。
  
  青雲和青霽聽她一說,有了希望,立刻道:“是專門做些紙紮,供給京內的道觀、寺廟,或有人家祭祖。”
  
  溫瀾了然,道:“若真想搭救范娘子,從長遠計,你們應當替她謀算一下,學個手藝,或是做廚娘,或是做繡娘,更甚者,謀一佳婿也無不可。如此,來日她若有此念,也可離開夫家。
  
  “從眼下計呢,你們不可叫范娘子全然閑在家,一事不做,只可設法讓她勞作的時辰短上許多。”說到這裡,溫瀾附耳低語了幾句。
  
  青雲和青霽聽得連連點頭,
  
  葉青霄在旁也聽了個明白,看著溫瀾的模樣,一時發怔了,心裡說不出的複雜。這麼看來,溫瀾也並非時刻只知道禍害人啊,甚至她想幫人的時候,法子更多……
  
  說不定,溫瀾若不是身在皇城司這樣的衙門,也會是名良吏。
  
  此時,青雲和青霽聽罷溫瀾的話,心緒高漲,尤其是青雲,萬分服氣,同兩人招呼後回去了。溫瀾也笑意盈盈地目送他們,模樣極為柔婉,讓葉青霄更覺著自己沒想錯,溫禍害也是良吏的料。
  
  真是可惜了。葉青霄喟然低頭,只見到溫瀾送他的花瓶裡陡然間蹦出了三隻小蛤蟆,鼓著大眼睛鑽出來在他手上一借力,跳到他身上來。
  
  “啊!!”葉青霄猝不及防之下,慌得把花瓶拋起來,狂撣落在身上的小蛤蟆,心中狂罵,他方才真是瞎了眼,哪有這樣的良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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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異聞

  京師乃神州要地,四通八達,往來商客不絕,人口逾百萬之眾,在這樣一個無空虛之屋的地方,什麼樣的異聞都有。
  
  最近,市井之中最廣為流傳,甚至被搬到了瓦舍之中去演繹的傳奇,是天慶觀鬧鬼之事。
  
  過完七夕,沒多少日便是中元節了。每到中元前後三日,城中道觀、寺院總要辦法會,祭祀地官大帝,告慰九州亡魂。
  
  天慶觀亦然。中元節時,觀內採買了各色祭祀用物,其中也包括許多紙紮器物與紙錢,因用數眾多,還分了數個工坊採買。
  
  中元法會之上,除卻祭祀孤魂野鬼,也有些請不起道士上家操辦整場法會,而跑來道觀捐錢供個牌位的,這便是一同將亡靈請了祭祀。
  
  法會辦完後,天慶觀法會主法的馬道長便遇到了奇事,他找個路口施食,回來時卻在小巷中被一鬼攔路,向他索要銀錢用度。馬道長大怒,正氣凜然地呵斥小鬼竟敢索要錢財。
  
  正待馬道長將小鬼正法之時,小鬼叫起屈來:“這原本就是你欠我的,我乃某某家所供亡靈,本家付你銅錢,合該燒些車馬衣物和紙錢來,可你燒來的用物裡,有多半是用不了的,我不找你找誰,這事鬧到城隍爺那裡我也有理,你欠著我錢呢!”
  
  馬道長大驚,他怎麼就欠鬼的錢了?這陽債好躲,陰債難償啊,馬道長連忙詢問緣由。
  
  “你燒來的東西,多半是生脆的,陰風一吹便化了,定然是體弱女子在半夜紮的。”小鬼解釋道,“萬物皆分陰陽,女子屬陰,夜晚陰氣也重,積弱之女夜裡紮的紙一絲兒陽氣也沒有,陰陽失調,此物怎能用得久,才到我手裡便壞了。”
  
  馬道長一聽也有道理,但要他認下這債是萬萬不可的,“這些觀中從工坊買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若傷我,便是不分青紅皂白。不若如此,我明日去查驗一番,若真是工坊用了女子在夜裡做工,叫他們補給你可好?”
  
  小鬼當下應了,“那你可萬萬不能食言,按我生辰八字給我燒來。今日是欠了我一小鬼,來日祭神、祭祖若也用了「短料」的祭品……哼哼。”
  
  小鬼飄然遠去,馬道長卻是被最後一句話驚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馬道長問過了紙紮都是哪裡來的,逐個查問,果然有個工坊承認了,他妻子為了趕工夜裡還在做紙紮。馬道長再請出夫人一看,果真也如小鬼所說,體弱身輕。
  
  到此時,馬道長更是深信紙紮出了問題,小鬼沒有騙人,當下將欠鬼債一事告知坊主,叫他們償還了此債。
  
  馬道長又未避著人,此事很快傳揚開,瓦舍裡演得繪聲繪色,百姓們再去買紙紮時,也多會問一問,是不是弱女子夜半紮的,他們可不想也被小鬼找上。
  
  如此要求的買家越來越多,各家工坊自然也得避諱,好在會那麼做的工坊原本就少。
  
  至於被嚇得最重的,當然是工坊坊主,生怕夜裡有小鬼找來,當日就按照馬道長提供的生辰八字燒紙還債,全都是自己親手紮的,不敢有懈怠。
  
  ……
  
  “馬道長,辛苦了。”葉青霄示意青雲將荷包給馬道長,屋內的屏風後,站在溫瀾身側的青霽則偷偷往外看。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郎君客氣了。”馬道長接過荷包,大方查看了一下,卻發現比商量好的還多了些,“哎呀,這可給多了,小郎君是不是放錯了。”
  
  “沒事,聽說馬道長甚是用心,還找了同道傳散,這是特意謝你的。”葉青霄說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馬道長喜滋滋地稽首,告辭出門去了,從頭到尾他一點沒問過為何要他做這事,對僧道之流來說,怕是習以為常了。
  
  葉青霄攬著青雲的肩,問道:“怎麼樣,現在開心了?”
  
  找馬道長的花銷,都是青雲和青霽平日攢下來的,除此之外,在揚波勸誘之下,他們絞盡腦汁,一時沒想到范娘子能學些什麼,但是無意中打探到官府所建收留孤兒之用的慈幼莊短缺照料孩子的婦人。
  
  幼時乳母帶他們是極好極用心的,便請葉青霄托人從中牽線,如此一來范娘子每月也可有幾千錢進賬,比不得那些精於刺繡的婦人,但也算解了她目前的窘境。
  
  這已是青霽和青雲能做到的極限了,從頭到尾,葉青霄都領著他們一道辦這件事,到現在付完帳,便是徹底了結了。
  
  青雲又興奮又擔憂,也不知他們做的夠不夠。葉青霄便道,他們也不是范娘子自己,給了范娘子活計與這樣的環境,往後看她自己了。
  
  “揚波姐姐,謝謝你……”青雲期期艾艾地道,看了眼葉青霄又補充道,“還有四哥。揚波姐姐,四哥,我們請你們吃茶果吧。”
  
  青霽也用力點頭。
  
  青雲如今對揚波姐姐已徹底心服了,那日揚波姐姐便同他說,范娘子的丈夫是勸不住的,唯有因勢利導,以收益逼迫。
  
  待找了馬道長後,所有發展都與揚波姐姐預料的一般無二。范娘子的丈夫自然而然,便主動不再逼范娘子通宵達旦地做事了,再加上范娘子白日有活計後,他們最急望的事已經成了!
  
  最讓青雲和青霽覺得有些詫異又好笑的是,他們在家時,甚至聽到母親吩咐下人去查問先前中元節燒的紙衣是不是夜半做的,還認真告誡,夜半做的紙衣,尤其是體弱女子做的,陰陽不調,不經用,燒了反被祖宗責怪。
  
  這種感覺太妙了。他們憋著不能說自己與此事的關係,心裡卻不知為何很歡躍。
  
  溫瀾一笑道:“好啊,那今日便謝謝霽姐兒和雲哥兒了。 ”
  
  ……
  
  青雲兄妹做主,請溫瀾和葉青霄到茶肆去吃茶果,打茶肆進去,兩廊有許多小閣子,茶僕將他們迎入了小閣子後點些茶湯,再叫上些甜豆沙、饊子等吃食。
  
  四人分坐兩列,溫瀾和青霽為了飲食方便,將帷帽前面的紗羅捲起。
  
  茶博士拿著器物進來,見一室年輕小娘子與少年郎,一面俐落地分茶,一面問道:“幾位貴客可要喚人來彈唱?”
  
  溫瀾身形微動,險些便大方地道,叫兩三個來彈琵琶、唱曲。
  
  這茶肆還是只賣茶飲,茶博士不過問問,若要得幫他們上外頭叫人,要聽說書也行。似溫瀾從前當差時,與同僚去的都是花茶坊,樓上住的都是女妓,有客來便伺候著用茶。甚至有時候不少事,也得去此類地方察問。
  
  葉青霄看到溫瀾那一動,心裡就差不多猜到了。京師就這麼大,他也聽人閒話過,那些女妓極愛溫瀾的顏色,每每迎到她去吃茶,一定是爭相侍奉。
  
  雖說茶博士只是叫人來唱曲,可這賣唱女與女妓之間,多少有些是互通的,葉青霄只怕溫瀾萌生色心了!
  
  “不叫,不叫!”葉青霄搶先喊道,“你只泡茶便是了!”
  
  “四哥,”青霽樣子可憐得很,“為什麼呀,我同青雲付資,叫人唱幾段琵琶曲吧。”
  
  “回去專讓人請到家中給你唱去,這茶肆的茶百戲京師聞名,還不夠你看的。”葉青霄堅持己見,絕對不可以滿足溫瀾的色心。
  
  要不是實在不方便,他都不想讓溫瀾和青霽坐一邊,應該叫溫瀾坐他旁邊,好叫他盯著的!
  
  青霽和青雲都悻悻然,轉頭去看茶博士分茶。
  
  這茶博士心中覺得有趣,暗自打量,方才有個姑娘沒說話,雖說從他這裡只看到側面,紗羅半掩下也依稀得見麗容,實在清豔絕俗。
  
  小娘子和小郎君不諳世故,誰知道他們兄長是不是心悅那位姑娘,才連喚人唱曲都不肯啊,看那緊張的模樣。
  
  茶博士如此一想著,手下一動,細乳在茶湯上顯出蝴蝶逐花的圖樣來。
  
  這下倒真將青霽和青雲的目光吸過去了,端詳欣賞茶湯。
  
  茶博士每分一杯花樣都不相同,常年在茶肆中,口才自然不弱,撿近來有趣的事說了起來:“也不知諸位有沒有聽說近日京中異聞,說天慶觀馬道長撞見小鬼索錢……”
  
  “聽說了聽說了!”青雲立刻說道,“其實是因為他買紙的工坊坊主之妻半夜紮紙,燒到下邊不得用。”
  
  青霽的唇角微翹,怎麼會沒聽說呢,他們方才還見了馬道長。
  
  “這是舊聞了!提它不過是個引子!”茶博士一挺胸說道,“小娘子多在閨閣恐怕知道的不清楚,慶元街有戶姓林的人家,適逢家祖冥誕,燒些紙衣、紙馬祭祀,誰知其妻深恨其流連煙花巷陌,偷將紙紮都換作了特意命體弱女子三更天所紮的!”
  
  “這下可不得了,當夜林老爺就被夢魘住了,畢竟他可沒有馬道長那樣的膽量與口舌。”茶博士口齒伶俐,將林老爺見到如何可怖形狀,又是如何掙扎逃命的場面說得紛紛明明,宛如親伏在林家樑上得見。
  
  “嘖嘖,最後,林老爺的弟弟找了個陰陽生去回背,又燒了成倍的紙紮,這才將祖宗送走。”茶博士搖頭歎息,“所以說,這陰間的規矩,還是要加倍小心的,祭祀亡魂與神靈的東西,是能隨便做的嗎?”
  
  青霽、青雲:“……”
  
  他們竟是目瞪口呆,沒想到那事不止是傳遍京師,竟然,竟然還生出了其他故事!若非他們就是始作俑者,恐怕真要相信了!
  
  茶博士分罷茶走了。
  
  青雲怔怔道:“揚波姐姐,我們是不是……好像……會造出一個新民俗?”
  
  青霽也暗想,此俗會從京師流往各地,延續幾十上百年嗎?
  
  溫瀾輕輕一笑,“回去多看看書,用心看。”
  
  青雲一時反應過來,“啊?”
  
  葉青霄在青雲腦袋後頭拍了一下,“你這小子,讀書總是囫圇吞棗,揚波的意思是,叫你去悟一下,有多少民俗、讖語是別有用意的。”
  
  他偷偷看了一眼溫瀾,不得不暗自承認,皇城司監察言論,又以言設獄,溫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青雲和青霽若能從此事中學通溫瀾一星半點的手段,日後也受用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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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2:56 |只看該作者
十三 讓利

      青雲在學舍中素來是不大受先生喜愛的學生,前些時候回去一趟,聽說挨了教訓,不敢再不背功課了。這次回家再來學舍,又有了新的改變,學舍食堂內用餐時,竟有先生看到青雲一面吃飯一面看書。
  
  先生只道青雲又偷偷帶閒書話本來,從後面湊過去,冷不丁劈手奪過書,“葉青雲!”
  
  葉青雲險些整張臉砸進飯碗中,“先、先生,你嚇死我了。”
  
  “你在看什麼?”先生掃了一眼書皮,剛要訓斥,覺得不對,定睛一看,書皮上寫的竟是《五代史》。先生難以置信地翻開書,確認了裡頭的內容也的確是《五代史》,而非包了個假的外皮。
  
  這還是葉青雲嗎?他真不是認錯人了嘛,葉青雲怎麼會吃飯都惦記看正書。
  
  先生頓時汗顏,將書還給青雲,大歎道:“青雲真是大有長進,餐時還在讀史。反倒是為師,不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之理,反而誤會了學生,糊塗了啊。”
  
  “先生別這麼說,”青雲忙離席起立,“學生近日方開竅,覺出讀書之妙,不覺看出神了。”
  
  看方才青雲的神態就知道絕不是作假,先生滿面欣慰,“好,孺子可教。那你作篇文章給我,為師看看你有什麼心得,不拘題材,就寫你這幾日所看。”
  
  青雲怯怯應了。
  
  ……
  
  過幾日青雲再回去,葉訓夫婦極欣喜,葉訓還叫青雲把交予先生的文章默寫給自己。他遇到青雲的先生,先生親口對他說青雲大有長進的事,叫他面上有光。白氏更是逢人便提起青雲在學舍被褒獎的事。
  
  青雲當下將文章默寫出來,葉訓見了心中更暗暗點頭,如此流利默寫,看來確是自己作的。
  
  待看完文章後,葉訓更是一展笑顏,“雖說文筆稚嫩,詞不相儷,句不對偶,但切當事情,看來你讀史真讀出了些意思。”
  
  雖不可做神童而視,但以青雲從前的表現,真是大有長進,難怪先生都忍不住提起。
  
  白氏搶過文章看了看,滿口誇道:“我看無一處不好的,日後下場定能中個進士。”
  
  “少聽你娘的,無知婦人,進士是那麼好中的?”葉訓板著臉道。
  
  正拌著嘴,青霽也來了,手裡拿著一卷前人筆記,“阿爹,我這幾日看了些本地的縣誌、筆記,又想看看史書,到你房中借閱可好?”
  
  “你們兄妹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忽然都愛讀書?”葉訓笑顏逐開,“讀史明事理,你只管去拿,不要弄汙了便是。”
  
  青霽和青雲相視一笑不語。
  
  青霽又道:“對了,阿娘,午後我想去揚波姐姐那兒坐坐,我用新針法給她做了個荷包,正好送去。”
  
  一提到溫瀾,白氏的臉色又不好看了,“有什麼好去的,你揚波姐姐急著找夫君,你去耽誤人做什麼。”
  
  隨著徐菁來京師日久,認識她的人越來越多,向白氏打聽她的人也就更多,想知道她真有十萬貫壓箱錢麼,有沒有說過膝下待嫁的女兒會陪嫁多少錢。
  
  白氏聽得滿心煩悶,每日打點家中賬務時都要暗恨一次,她原想在分給各院的東西上做點手腳,好讓三房吃些悶虧,但是徐菁握著那樣多錢,鋪子裡送來的東西用都用不完,還四處送,這點小事徐菁怎麼會放在心上。
  
  誰知青霽和青雲聽了都不開心,“阿娘說的是什麼話,叫人聽見了對揚波姐姐不好,再說了,三叔也是一府推官,揚波姐姐何愁嫁。”
  
  “你們吃了什麼迷魂湯,上趕著捧她?”白氏柳眉一豎,“都給我看書去!”
  
  往日白氏這麼一說,青霽還好,青雲肯定噘起嘴,悶悶不樂,現下她一呵斥,這兄妹倆竟然歡歡喜喜攜手去書房了,把白氏氣得胸悶。
  
  “夫人莫氣,”婢女給白氏揉了揉心口,又道,“用完哺食後還要去茶肆,曲夫人約了的,夫人戴那套新做的翠玉頭面可好?”
  
  白氏一下轉而想著如何打扮去了,這曲夫人是樞密院承旨,也就是葉訓上司之妻,家資也十分豐厚,她自然要仔細奉承著,又不能顯得寒酸,在曲夫人面前露怯。
  
  ……
  
  “二嫂請我去吃茶?”徐菁詫異地抬頭,“這……二嫂有什麼事嗎?”
  
  她和白氏見了面,總都不大開心。而且,白氏在她院裡放了許多人,向來只有白氏對她院裡的事情瞭若指掌,她是一點也不知道白氏院裡發生了什麼的。
  
  傳話的小丫鬟一臉懵懂,答非所問,“二夫人準備了好些茶點,還叫了女先兒來唱彈詞。”
  
  徐菁這裡無事,白氏是二嫂,請她也不好推拒,只是不知道她所為何事心裡總有點慌,在丫鬟詢問的眼神下,徐菁忽而道:“許久沒去給二嫂問安了,其實倒不該叫二嫂來請,我換身衣裳,帶揚波一道去二嫂那裡吃茶。碧羽,你去叫姑娘來。”
  
  婢女應聲,不等傳話的丫鬟說什麼,快步出門去尋溫瀾了。
  
  待溫瀾姍姍來遲,小丫鬟都要急了,“怎麼用了這樣久,二夫人那兒……”
  
  她話說到一半卻沒聲兒了,因為揚波姑娘的貼身婢女正惡狠狠地看著她,好像她再失禮,就要撲上來劃她臉了。這個叫虹玉的她早聽說過,特別沒規矩,莽莽撞撞,揚波姑娘也不緊著調理,要是虹玉,說不定真敢劃她臉。
  
  溫瀾也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方輕飄飄地道:“我們快些走吧,叫二夫人等急了可失禮得很。”
  
  有了揚波陪在身旁,徐菁一下安心許多,母女二人手挽手去二房。
  
  待到了二房,徐菁方才知道為何小丫鬟那樣著急,等在那兒的竟不止白氏,還有個帶著花冠,滿頭時花珠翠的華服貴婦。
  
  白氏眉宇間已帶著些焦急,一看到徐菁便忍不住站起來,“弟妹,你怎麼才來。”
  
  “二伯母,是我那裡耽擱了。”溫瀾搶先屈膝一禮,“叫二伯母久等了。”
  
  白氏看到她眉頭又是一皺,不知她怎麼也跟來了,此時也不好再讓她回去了,再說了……
  
  倒是旁邊的華服貴婦慢聲道:“女孩兒家出門總是費時久一些,阿白,你我少年時不也如此。”
  
  白氏神色也隨之放鬆了,“曲夫人說得也是,何必和小孩兒計較。弟妹,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樞密院曲承旨的夫人,今日也同來做客。”
  
  “先前不知有貴客在,失禮。”徐菁一面與曲夫人寒暄,一面在心中疑惑,不知道白氏這是哪一出。她假作不經意側頭看了一下揚波,發現揚波仍是面無波瀾,也慢慢緩了心緒,帶上從容的笑容。
  
  “哪裡話,我閨名清河,阿徐與我姐妹相稱或是直喚我閨名都可以。”曲夫人笑容中帶著幾分親近,叫人看了見之生喜。
  
  白氏心裡更是暗暗發酸,曲夫人在她面前總是帶著幾分不經意的驕矜,這副面孔她可少見。再想到曲夫人同她說想求娶葉家女兒,因叫她引見、說說好話,還送了只水頭極好的鐲子,更是恨不能說說她女兒也十四歲了……這不比揚波青春年少?
  
  徐菁不知曲夫人平素模樣,尚無知覺。
  
  入座後,一面聽彈詞,曲夫人一面引著說笑,徑問些徐菁的事,章丘的風土人情,她極善言辭,三言兩語,徐菁已忘了先前的疑惑,與她談笑風生。
  
  “今日與阿徐真是相談甚歡,”曲夫人笑盈盈地道,“對了,我娘家陪嫁了綢緞鋪,近日要關張了去做別的生意,貨庫裡還有些餘的綢緞急著脫手。我知道你也有綢緞鋪子,不若我讓幾分利轉與你罷。”
  
  徐菁一時有幾分猶豫,曲夫人堂堂樞密院承旨夫人,應當不會騙她,但是一則今日白氏相邀之事太詭異,二則她們不知道這生意都是揚波的。
  
  曲夫人看著她神色,又道:“我名下嫁資眾多,但友人並無幾個,阿徐若是願意,今日便可請你掌櫃去驗貨,一匹綾羅八百錢。”
  
  徐菁雖然打理鋪子沒多久,但總知道布價的,一時瞠目結舌,不知曲夫人竟如此豪爽,只為結交就讓如此多利。
  
  八百錢,別說買綾羅了,頂多裁兩件布衣,還是夏日穿的,這哪裡是讓利,分明賠本了。她鋪子裡少說幾百匹各色綾羅綢緞,都照這樣算,徐菁轉手一匹最最少也能賺兩貫。
  
  白氏心中嫉妒得很,又不得不為曲夫人說話:“弟妹,曲夫人與你一見如故,方才有這樣的好事,若是我,眼下就答應了,有什麼好猶豫。”
  
  溫瀾忽而道:“二伯母如此說,是不知道曲夫人有事相求,還是真的不通世情?”
  
  白氏愕然。
  
  揚波在她面前總是溫柔端莊,她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
  
  曲夫人的笑容也收斂了一些,“侄女兒這說的是什麼話。”
  
  溫瀾知道此時需挑明瞭,非得自己開口,免得再生事,“興許世上果真有人願以一面之緣讓利千貫,但絕對不是夫人您。”
  
  白氏抽了口氣,“放肆,揚波,曲夫人是朝廷命婦,豈有你如此無禮的份。”她又看向徐菁,惱怒地道,“弟妹,你是怎麼管教女兒的,我原以為揚波進退有度,是個知禮的好孩子,沒想到啊……”
  
  她驚愕之後,心裡竟然有些竊喜,揚波這麼愚蠢失禮,曲夫人還看得上她?再一想,又有些怨,可別叫曲夫人捎帶著看她也不痛快了,還有曲夫人送的那只鐲子,她是留著好還是退回去?真是不忍啊!
  
  徐菁心中也想明白了,揚波說的沒錯,她方才還在想世上竟有這樣的人,稍稍多想一點,也該知道無緣無故哪有的好事。
  
  “無礙。”沉默了一會兒的曲夫人看徐菁的神色,也知道她什麼心思了,說道,“既然如此,我日後再拜訪阿徐。”
  
  曲夫人匆匆告辭,白氏送了一段,不住道歉,也抱怨不知道徐菁母子如此不知禮,自己與她們可不一樣。
  
  待白氏回轉過來,正要對溫瀾大發脾氣,徐菁和溫瀾卻早走了。
  
  方才她沒說曲夫人想和葉家結親是當面照顧曲夫人的臉面,這會兒自然得好好說道,好叫她們母子後悔不迭。
  
  白氏正喝茶解渴,想著立馬就去找徐菁一說解氣,忽而有婢女來報,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她過去。
  
  這公公成日就知道修仙,婆婆也不理家事,怎會突然喚她去,白氏轉念就想到了,“好啊,她們還好意思告我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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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3:06 |只看該作者
十四 苞苴

  白氏趕到公婆院中,果然看到徐菁和溫瀾也在,她上前給葉老爺子和老夫人行罷禮後,故作不知:“爹、娘,喚兒媳前來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葉老爺子對後宅之事本就不感興趣,何況修仙吐納到一半被打斷,不耐煩地道:“好了,你知道是找你說曲承旨夫人的事。”
  
  “呵呵,這事兒原本不想說給爹娘,叫你們擔心。”白氏也面不改色,“可是看樣子弟妹和侄女兒都來訴苦了,爹娘怕是已然知道方才的事情,那兒媳恐怕也不得不分辯一下。”
  
  葉老爺子“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道:“分辯?”
  
  白氏侃侃而談:“曲夫人早先約我吃茶,便提起仰慕我葉家家風,又知道弟妹資妝豐厚,故此有心攀門親。我從中穿針引線,曲夫人見到弟妹後,也甚是喜歡,才願意讓利給她,只是第一次見面,自然不會明言,誰知道侄女兒氣性那樣大,直接出言不遜,氣走了曲夫人。我這頭還不知道,日後怎麼與曲夫人相見呢。”
  
  她心中隱隱有幸災樂禍,想看徐菁與溫瀾知道真相後的表情,誰知她們半點慌亂也沒有。
  
  溫瀾甚至平靜地道:“曲夫人的夫君是樞密院承旨,她自己也有許多嫁妝鋪子,要說她因為她人嫁妝豐厚而心生為子求娶之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既然是有意求娶,方才談天時曲夫人為何不多看我一眼,連隻言片語的關心也沒有?”
  
  白氏愣了愣,說道:“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溫瀾搖了搖頭,“這不是求娶的態度,這是贈以苞苴的態度。”
  
  白氏都沒聽懂,皺眉不解道:“苞什麼苴。”
  
  葉老爺子暗暗搖頭,兒子無有賢妻啊,身在宦場,妻子卻連這也不知道,他耷拉著眼皮道:“曲家以綢緞為藉口,暗行賄賂。”
  
  他心中暗想雖說老二無賢妻,老三的新婦又初為官夫人,但老三這個繼女倒是有些機靈,與平日透出來的溫柔端莊不同。既通世情,又能決斷,一言一語都有深意。苞苴便是蒲包,古人用來包裹魚肉贈人,後來官場上暗中行賄,多喜巧立名目,借正經由頭送禮,正形同此,於是為官者便以此暗指。
  
  白氏聞言則臉色陡然變了,厲聲道:“胡說八道!徐菁你怎敢汙我!”
  
  白氏口口聲聲指責徐菁,眼睛還覷著溫瀾,只覺得遍體生寒。這個丫頭平日裡看著溫吞,也不犯事,今日卻極能說道,言辭犀利,看來平素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可是,她怎麼能擔這樣的罪名。
  
  徐菁雖然事後被提醒才明白,但已知道其中利害,不甘示弱地道:“二嫂,既然曲夫人對揚波無意,你真信她是與我一見如故才要讓利與我?曲夫人求不到我身上,只可能是有什麼案子犯在我夫君手裡了吧!”
  
  白氏方才也是知道她暗示的什麼,這才急了,收受賄賂可不是說笑的,“簡直一派胡言,你這是信口開河,爹,娘,你們可不能由著她污蔑我啊!我就知道三弟還是心懷不平,這才叫兒媳婦針對我,我都是好意才引她認識曲夫人的!”
  
  徐菁也急了,“二嫂,你這話也太偏頗了,明明是我們險些被害了,若不是揚波當時便拒絕了曲夫人,真叫她日後再來,被人看見也說不清啊。前些時候,府衙裡才有個判官因收了人家的賄賂被貶到縣裡!”
  
  “二伯母,娘,你們都別太大聲了,免得叫旁人聽到。”溫瀾冷靜地道,“到底是與不是,等到繼父放衙不就知道了,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案子,與曲家有關。”
  
  白氏眼神閃爍,顯然不大有信心,但還是嘴硬道:“那就問問啊。”
  
  葉老爺子幾乎睡著了,此時說道:“那就誰也別走,在這裡等老二、老三放衙。”
  
  白氏暗恨低頭,心中不住地盤算,可是心一亂,什麼也算不出來了。難道曲夫人真的是騙她,好叫她引見徐菁,借機行賄?
  
  待葉謙和葉訓都放衙回來,一同被叫來,見妻子都在,下人也被摒退了,心中疑惑。
  
  白氏和徐菁剛要說話,被老夫人瞪了一眼,都住嘴了。
  
  葉老爺子有氣無力地道:“今日曲承旨家的夫人來訪,想要賠本賣給老三媳婦兒一批綢緞,利逾數千。”
  
  葉謙差點被蹦起來,急道:“夫人,你沒有收吧?啊呀,這曲承旨的妻弟毆傷平民,正是在我手裡審理,她此舉一定是想賄賂我!”
  
  白氏眼一翻險些暈過去。
  
  葉訓看到夫人在這裡就覺得不妙,這還是他上司家的事,遲疑地道:“此事我也聽說過,可只是毆傷罷了,沒什麼大礙吧。”
  
  葉謙這才勻過氣,說道:“哪有那樣簡單。案子判了沒幾日,傷者不治身亡了,按律這治傷期間死了也是凶者的責任,他們想推到傷者自己誤用了藥上,正四處買通——夫人啊,你到底收人錢了嗎?”
  
  老夫人要攔徐菁也得說了,“我沒有!”
  
  葉謙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沒事了。”
  
  葉老爺子道:“這裡還有樁公案呢,曲承旨夫人是老二媳婦帶來的。”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輪到葉訓急了,“你這婆娘,什麼事你都敢摻和!”這下好了,叫老三拿住了由頭,他們腰杆都不直。
  
  官場上是有些暗中往來,但這事兒辦得太蠢了,白欠老三的。
  
  白氏也怕了,啜泣道:“我怎知道此事啊,你也不同我說,都是曲家的騙我。對了,她還送了我只鐲子,該怎麼辦?”
  
  白氏畏懼之下,不打自招,叫人知道她怎麼那樣賣力為曲夫人說話。
  
  “還不退回去,立刻包了送到她府上去!”葉訓不耐煩地道。
  
  聽到白氏還收了東西,葉老爺子也不覺得奇怪,淡淡道:“曲家就不該登門。既登了門,才遭拒絕,難免心生怨懟。老二媳婦兒經理家事,還如此糊塗,該好好反省了。”
  
  老太太也道:“原是長媳體弱,不得已才讓你分擔,明日起還是叫老三媳婦兒和你一併理家吧。”這還是考慮到徐菁才來葉家。
  
  白氏一聽,如遭雷擊,又不敢反駁,只心裡悔恨得很。原以為不是什麼大事,誰知道被徐菁一狀搞得理家權也丟了一半,她還如何在家中立足,一時又更加痛恨三房,尤其這次揚波出了大力。
  
  白氏還未緩過來些許,葉誕也匆匆趕來了,“我一回來聽說父母兄弟都在,怕有什麼大事。”
  
  其實主要是聽說揚波也在。
  
  老夫人三言兩語說了今日發生的事,葉誕頓時大怒,斥責白氏:“真是無知婦人,二弟就該休了你這愚婦!”
  
  白氏又驚又懼,不知葉誕為何發這樣大火,她都不禁懷疑起來,犯的錯有這麼嚴重嗎?再怎麼說,徐菁也沒有收禮,葉謙更沒有辦事。
  
  葉訓也嚇了一跳,護著白氏道:“大哥息怒,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腦子愚笨沒發現,東西也叫人退回去了,就是被察子探到,咱們也問心無愧的。”
  
  就連葉謙,雖然後怕,也有一絲疑惑,大哥這脾氣發得也太大了吧?
  
  葉誕瞪著他,把這兩夫妻都嚇得縮脖子不敢吱聲了。就這,老二還敢說問心無愧?竟然要皇城司的察子親自替你阻攔收賄啊!只要溫瀾當時有一絲惡意,不等葉謙來說什麼不知情、要拒絕的,直接將人都緝捕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老三如今在大名府做推官,像這般的事情,日後定然也少不了,三弟妹要尤其注意,其他人更是不可大意,省得稀裡糊塗釀成大禍。”葉誕沉聲說得十分嚴重,“這次多虧了揚波警醒,老二家的很應該道個謝!”
  
  白氏哪有臉對晚輩道謝,那就徹底沒臉了,埋著臉不說話。
  
  往日葉謙和葉訓相爭,葉誕總是不偏不倚,極少摻和進去,這一次發火,倒讓大家隱隱覺得有些偏頗,但還沒那樣懷疑,畢竟也不知道葉誕的用意,只以為大哥在衙門就積了氣。
  
  ……
  
  如此鬧了一遭,眾人心裡都不是很痛快。
  
  往外走的時候,葉訓特意走到三房面前,小聲諷刺道:“好啊,好清官啊,我倒要看看你日後是不是一直如此剛正不阿。”
  
  如此被訓斥,二房起先還有點悔,現在也都化成了怨。只覺不過是白氏糊塗,被三房抓著了機會。可是你葉謙在大名府這樣的地方做推官,京中多少達官貴人、名門子弟可能犯事,未必真能正直下去?
  
  葉訓走了,葉謙還在發怔。其實,連他也不敢保證這一點,他是極為珍愛自己的官聲,可有的時候不是不想,而是形勢逼人,京師居,大不易,說的又豈止是百物價貴!
  
  就連徐菁也在想,難道白日不該那樣不留情面,幾乎是驅趕走了曲夫人?樞密院承旨,可是時常能面見天顏的。
  
  但此時,溫瀾卻在一旁意味深長地道:“父親,以我粗見,大名府推官位於京畿重地,一旦辦出成績,極易入天子之眼,誰說京師耳目眾多是壞事。所謂悅上者榮,悅下者蹇,可京師貴人雖多,誰貴得過天子?官場上沒有永遠的對手,被榮寵者也不會缺朋友。您說是嗎?”
  
  也許做一個直臣會得罪很多人,甚至是上司,但是能夠獲得天子的喜愛。以葉謙的資歷,這是他最好最快的升官途徑。溫瀾不僅僅是助葉謙入京,她還要推這位繼父往上爬。
  
  葉謙渾身一震,側目去看溫瀾,吸了口氣道:“揚波若是男兒身,定要攪動一池風雲變化了。”
  
  揚波字字句句,通透在理不提,更是叫他忍一時之遭遇,朝著高官名臣去,反倒是他,先前只想過若能熬出資歷,頂好到外面做一任通判。他得承認,自己還不若揚波開闊。
  
  但這一番話也激勵了葉謙,他咬牙道:“好,夫人,你記得了,日後時時警惕有心之人的拉攏與陷害。曲家若是因此事不滿,要衝著我來,我也認了,葉某還就剛正不阿了!”
  
  溫瀾微微頷首,面上露出了些笑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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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對半

  葉家自來都是由主母治家,這一輩應當是藍氏理家,她也是生長於富家,身子還好時,獨當家務,量入為出,上下之事不分大小,一概訣於藍氏,乃是公婆都倚重的長媳。
  
  可惜這幾年養病,這才交由二兒媳白氏。此番白氏被訓斥,不得不交出一半管家權,日後什麼事都得和徐菁商量著做。
  
  回去後白氏也與心腹僕婢們商量了許久,知道公婆定然是顧忌到家裡還要依仗她來打點,徐菁卻沒掌過家,故而只叫分一半。但日後徐菁熟稔了家事,豈有她立足之地。
  
  故此,這掌家權只可明面上給徐菁,萬萬不能讓她真的熟悉了家裡的事宜。
  
  好在這幾年白氏經理家中,上上下下收攏、調換了不少自己人,只叫他們陽奉陰違糊弄徐菁便是。
  
  如此想著,白氏又放心了許多。
  
  一時白氏又忍不住痛駡起徐菁母女,尤其是揚波,她仔細回想發現了,徐菁那時根本沒有發覺,後來也是揚波寸寸不讓,從前真是看錯她了!
  
  還有,後來大哥竟還叫她和揚波道謝,她那時臉都燒起來了,幸虧沒有下人在場。那時唯有揚波一個晚輩而已,把她的笑話看去了……不對,根本就是揚波造成的。
  
  “揚波這無賴種子,莫要讓我尋著把柄。”白氏咬牙切齒地拍打剩下的羅漢床。
  
  “阿娘……怎麼了?”青霽原本是聽說白氏好像被訓斥了,於是來探望,誰知道撞見白氏發脾氣辱駡揚波,她驚詫地道,“您為什麼這樣說揚波姐姐?”
  
  “什麼揚波姐姐,溫揚波是你哪門子的姐姐?”白氏翻著白眼道,“不過是徐菁拖油瓶拖來的,根本算不得葉家正經姑娘,還成日介和我裝模作樣。你娘今日被訓斥都是她害的,你日後再敢同她耍,就是往你娘面皮上踩。”
  
  青霽被白氏這一通話說得面色發白,咬著下唇道:“阿娘,到底怎麼了?”
  
  白氏哪裡好意思說實話,思來想去她做的事在場人為安全計也不敢到處宣揚,只道:“三房的母女為了搶娘的管家權,到你祖父祖母那裡鬧了一通,說長媳不管家,那二房媳婦和三房媳婦是一樣的。”
  
  她自覺說得十分可信,不想女兒卻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不禁有些惱怒,也有點疑惑,青霽平日裡渾不似她的種,一派天真,怎麼今日竟不是說什麼信什麼了。
  
  白氏不知道,青霽因私下被溫瀾指點過,只覺得若是揚波姐姐想搶阿娘的管家權,怎麼會當面大鬧,她定然有更好的法子,就像幫範嬢嬢那樣。
  
  “你連阿娘也不信了?真是養你何用!”白氏心裡正火著,將青霽趕出去。
  
  青霽在外頭可憐巴巴又站了一會兒,只想明日再來安慰阿娘吧。
  
  她湊近了門,想和阿娘隔門道個別,讓阿娘消消氣,誰知正聽到有個婆子對阿娘說:“夫人,那咱們要不要叫擱在三房的那小丫頭……”
  
  接著阿娘也小聲打斷:“暫且不要,這個時候……”
  
  擱在三房的小丫頭?青霽一驚,阿娘竟然還安插了人在三房?對了,先前三房的僕婢都是阿娘送去挑選的,這也不奇怪。
  
  ……
  
  轉過天去,白氏身旁的趙婆子將帳本、對牌等物都送到三房。這也是白氏思慮再三決定的,這叫以退為進,她雖然恨得緊,但也是在房中解氣,出了門要知悔改,因此將帳本和對牌都送去,好給公婆、大哥看。
  
  反正,徐菁離了她必然也一頭霧水,支使不動。雖說對牌在徐菁那裡,但仍是她在發號施令,徐菁等同是個擺設。至於溫瀾,白氏也想過了,她嘴巴再厲害,也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對經理家務能有多少見解,更別提也不瞭解葉家了。
  
  在趙婆子的注視下,徐菁拿過東西,果然是有些茫然地翻了翻帳本,葉家好歹也世代簪纓,家務不是一時半刻能瞭解清楚的。
  
  “這個……那就收著吧,每有決議,我同二嫂商量著來。”徐菁謹慎地道。
  
  待趙婆子略帶幾絲得意地一走,徐菁就坐不住了,問道:“姑娘呢?”
  
  婢女答道:“早去請了,姑娘房裡的婆子說是去大房了。”
  
  徐菁睜大了些眼,“大房?”
  
  不錯,正是大房。
  
  早晨溫瀾就進了小廚房,雖說吃食都從公廚供應,但各房也有小廚房,好隨時給主子做些小食方便用。
  
  溫瀾只留移玉打下手,說要親自下廚做些吃食。旁人還以為是要做給徐菁,誰知她提了食盒徑往大房去。
  
  到了大房,溫瀾又笑吟吟地說,近來她母親的病大好,於是做了些吃食感謝。滿滿一食盒的金齏玉鱠,色香味俱全,看上去是考慮到了大房每個人。
  
  藍氏自己沒什麼力氣,加上溫瀾準備得這樣多,索性將兒女都叫來。
  
  青霂聽說揚波送了吃的來,不由自主就趕緊往母親房中去了,她也在學習下廚,未來要主持中饋,不禁又起了一較高下之心,不知道揚波廚藝如何。
  
  除卻葉誕已走了,大房的三兒一女都到了,一齊用溫瀾做的魚鱠。
  
  溫瀾親自分盛,移玉再端給眾人。
  
  輪到葉青霄時,他明顯躲了一下,不住地看溫瀾動作,就怕溫瀾會不會動什麼手腳,這傢伙可是不擇手段得很。別說她不會無緣無故害人,她就是那種以看人笑話為樂的人!
  
  “這好似是南方的做法?”青霂端詳了一下,這配色鮮濃,金白綠交雜,看了叫人食欲大漲,再嘗一嘗味道,也相當地道,與她吃過南方廚娘所做的不相上下。這上頭青霂就沒得比了,她這兩年才開始學習下廚。
  
  青霂吃著有些悶悶不樂,轉頭去看,發現四哥埋頭大嚼,認真得很,又是一陣發酸,她做的糕點四哥也沒吃得這樣認真過啊。
  
  溫瀾看到葉青霄埋頭苦吃,不願意抬頭看自己,也飽含深意地又裝了一碗與他,“四哥是餓了麼,還有的。”
  
  兄弟們笑說,揚波妹妹的手藝太好了,看老四吃得這樣香。
  
  葉青霄不知道這是否真是溫瀾做的,反正他是食不知味,眾人調侃,他也只能麻木地道:“真香,真香。”
  
  ……
  
  待眾人用罷了,溫瀾再和藍氏寒暄幾句,便收了食盒回去,藍氏道謝時,她更是一禮道:“哪裡,早便該來了。”
  
  葉青霄聽到這話,頭埋得更低了,手撫著額頭。
  
  溫瀾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各自回房,青霂原本要回去,瞥見四哥慢了幾步,便也留了個心,沒有走遠。
  
  青霂在外頭等了半晌,才見四哥出來,身邊還跟著柳婆婆。這柳婆婆是她娘打娘家帶來的,極為倚重,平素幫著打理家務,無一不精。
  
  “四哥,你帶柳婆婆去做什麼?”青霂心中有個隱約的想法。
  
  果然,葉青霄不耐煩地道:“你管這許多,三嬸那裡忙著,阿娘叫柳婆婆去幫忙。”
  
  白氏交出一半管家權的事,葉家上下都傳遍了,但青霂從未想過,四哥竟然會幫三房問阿娘借人——絕對不可能是阿娘主動叫柳婆婆去的。
  
  幾年前這家還是阿娘掌著,柳婆婆對葉家上下自然也瞭解無比。
  
  青霂上前一步,小聲道:“四哥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其實她也大概知道為什麼,但是她實在不理解,這還是她四哥嗎?
  
  葉青霄也想哭,難道他願意嗎?溫瀾大早上跑一趟是為什麼啊,不就是暗示嗎?最後還說一句“早便該來了”,是不是在責怪他沒有主動把人送去??
  
  葉青霄一面揣度溫瀾的心思,一面唾棄自己,可是讓他不理又不敢,只能乖乖去找母親借人。
  
  青霂看著四哥那沉溺其中的樣子,心裡一涼:完了。
  
  ……
  
  徐菁左邊站著柳婆婆,右邊站著溫瀾,面前則是葉家幾位管事,她從容不迫將找出來的問題事無巨細都說清楚。
  
  “譬如此處,前日採買的時鮮烏賊魚?如今都什麼時節了,烏賊魚過了小滿便小了,絕沒有這樣的價格。”
  
  “族內孤女從前出嫁皆以祿贈,這兩年莊子、鋪子出息都不少,為何要取消呢?”
  
  徐菁越說,這些管事就越不敢慢待,她也益發有信心了,可見剛才說的都切中了,待管事們恭謹回復後,再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同二嫂商議,你們先回吧。”
  
  她不給答覆,只說和二夫人商量,大家心中忐忑,這一家兩主,不知日後家裡又是什麼樣的風氣。
  
  不過,還不等徐菁去找白氏,白氏已自己找上門來了,急得額上都冒出了小汗,在外間整理一下方進來。
  
  白氏一聽說柳婆婆竟去三房,當時便傻了。
  
  大房向來不偏不倚,分寸不差,怎麼會突然偏幫三房,就算昨日大哥罵了她,也不至於吧?這一半管家權她已交出來了啊,藍氏更早已專心養病,不問外物,竟把柳婆婆派來。
  
  這其中必然有什麼原由,白氏不信大房會只因她險些害葉謙收了賄賂便如此。
  
  但無論是為何,現在來看,她把對牌都交到三房簡直是驚天大蠢招了,因此才急得立刻趕到三房。
  
  “二嫂。”徐菁不冷不熱地道。
  
  白氏看到柳婆婆果然在旁邊,心裡更揪緊了,勉強笑道:“弟妹,是這樣的,婆婆叫我們分掌家務,我先時沒想明白,後來覺得,我們可以這麼分,你來管賬,我來管錢。”
  
  她只當先前什麼也沒發生過。心裡其實一個也不想叫徐菁管,但是大房出人了,她不這樣,怕是自己才要變木傀儡。
  
  徐菁先前就被溫瀾吩咐過,若是白氏來找,不必拖著,大家各掌一半便好,剛要答應,溫瀾忽然道:“如此不太分明,還是按照院子來分吧,若有大事再一併商議。”
  
  如此,二房三房自己院子當然各自負責,另有長輩院子、後廚、庫房、莊鋪等等,各領一半,涇渭分明。
  
  白氏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樣做的用意,分開大半人事但不分家不說,到時兩房治事不一樣,出來的面貌也不一樣,孰優孰劣,甚至哪個耍了花巧,豈不是一目了然。
  
  白氏的笑意僵了僵,只希望徐菁有主見一些,不要任聽女兒的,可惜徐菁不但不反對,還贊同地道:“不錯,這樣極好。”
  
  “這怎麼好,像是要分家一般,外人知道會怎麼說。”白氏一心不想如此。
  
  溫瀾道:“這也正是我們想同二伯母說的,這些日子我從三房下人素日行徑看,頗多尖嘴好事之人,母親在房中說些資妝的事,竟全京師都要知道了。”
  
  徐菁聽得都忍不住低頭忍笑,那事分明是揚波有意洩露,不過說的也挑不出錯。
  
  “因此,很應該整治家風,免生禍因。如此一來,咱們在家中如何分治,外人怎會知道。”
  
  一字一句聽得白氏心頭如同放了一把柴火,燒得焦乾冒煙,直直盯著溫瀾,只怪從前小瞧了她,又不得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如此……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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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反擊

  徐菁在柳婆婆的協助下打理家務,又有溫瀾從旁出主意,一肅家風,將自己這一半管得嚴嚴實實。
  
  另一方面,曲承旨妻弟也已按律判刑,案子判了後,聽說曲承旨家裡鬧得不可開交,曲夫人盛怒之下竟把曲承旨打得闔府亂躥,又大罵曲承旨,她嫁入曲家後嫁妝任家裡人使用,曲承旨拿來打點了多少事,偏她弟弟陷在大名府救不出來。
  
  曲承旨也不敢反駁,如此廝打一番,面上帶傷到衙門,樞密院上下都看了幾日熱鬧。
  
  葉訓送還手鐲時,讓人帶了幾句話,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他有心相助但無可奈何,三弟油鹽不進,把自己都擇了出來。故此,曲承旨夫婦對葉訓也沒惡語相向。
  
  曲夫人沒能給弟弟脫罪,那日又在葉府大失顏面,更別提此案還是葉謙判的,她真是恨極了葉家三房。
  
  可惜曲承旨挨打歸挨打,卻不敢聽曲夫人說的生事。他妻弟剛剛被判,若是葉謙出什麼事,傻子也想得到是他,被夫人撓幾下就撓幾下吧。
  
  曲承旨既不肯幫忙,曲夫人自己盤算了一下,她也沒別的路子,只好打聽到徐菁的鋪子,命手下人去添點亂。
  
  京師閑漢無賴多得是,找人去徐菁名下的鋪子裡尋釁生事,叫她生意大受影響,而等皂吏趕到時,那些混跡街頭的閑漢早便消失無蹤了,更別提問到幕後主使。
  
  偏偏鋪子那樣多,就算是推官夫人,也不能使喚那麼多皂吏,守在每個鋪子旁邊。
  
  徐菁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也不禁惱怒,此事猜也猜得到是曲家做的,這都是揚波的產業,若是在她手裡衰敗了怎麼是好。
  
  徐菁同葉謙商量,索性去打點些關係,找些廂兵守著。葉謙怎麼說也是大名府的推官,怎麼能叫這些人唬著。
  
  溫瀾知道後卻道:“只怕他們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反而麻煩。”
  
  “你是說?”徐菁疑惑地看著溫瀾。
  
  溫瀾笑笑道:“沒什麼,說說罷了。”
  
  徐菁卻極其懷疑,然而她也沒有證據,只是難免在心中回想到了謝判官,又覺得這樞密院承旨和大名府判官應該不一樣吧。
  
  其實溫瀾倒沒有徐菁想的那樣可怖,這樣的事葉謙以後恐怕遇得還多,她豈能次次都下狠手。
  
  ……
  
  曲夫人名下出息最多的,便是京郊的園子,種得千種花木,四時開放,租賃出去或是遊人入內,皆有收益。
  
  這園子裡最重要的,乃是一名姓黃的接頭,領著園內接花工侍弄花草,技巧高超,京中每每有富家欲請他至府上,只是被拒絕罷了。接頭雖賣身在曲家,每年也需給他一百貫錢穩住人心。
  
  誰知曲夫人正因徐菁的鋪子生意受損痛快,尚嫌不夠之際,下人已通傳,黃接頭一把火燒了園子,人也消失無蹤了。
  
  聽到消息的一剎那,曲夫人心口一痛,抓著身邊的丈夫,手指甲也狠狠刺進他肉裡。
  
  這真是新傷疊舊傷,曲承旨雙眼含淚,還要扶著曲夫人,伸手去掐她人中,“夫人,你沒事吧?”
  
  曲夫人臉色發白,氣都出不過來,“我的,我的園子……可救過來了?”
  
  下人瑟瑟道:“因在島上,趕去的時候,花木房屋都化作焦炭了。”
  
  曲夫人“呃”一聲,徹底暈厥了。
  
  曲夫人的園子四面有水,遊人入內需得乘船,繳了錢方能上船,絕無隱匿偷入的可能,又因環水之景愈發好看,一向是曲夫人得意之事。
  
  誰知現在,反而成了救火不及時的緣由。
  
  那樣多花木,為了吸引遊人從各地千里迢迢購置的花草,都毀於一旦,難怪曲夫人只粗一算計,就暈了過去。
  
  曲承旨也感同身受,畢竟曲夫人那些出息,給他打點用了不少,連忙悲痛地道:“快叫大夫來,還有,給我報官,我要抓逃奴。”
  
  黃接頭本在他家好好的,為何要逃,還將園子給燒了,實在令人不解。
  
  曲夫人醒來後,第一件要做的事,也是將剩下的接花工都叫到府中來,細細盤問。可這些接花工日日與黃接頭相處,竟也不知道他何時有了這樣的念頭。
  
  甚至原本黃接頭同他們說了,今日要移花,忽然改了主意,打發大家出去買物什,待他們回來時,一切都晚了。
  
  曲夫人忍著心痛,督促他們給官吏描述黃接頭的長相特徵,一面又自己也派人去追,黃接頭讓她蒙受這樣的損失,若就這麼讓人逃了,她實在不甘心。
  
  按理說黃接頭沒有路引、正經戶籍,逃不出多遠,京師每日也會有廂兵計算各坊人丁,但真找起來,竟是半點身影都不見。
  
  曲承旨當下便說:“定然是有人授意。若單單燒園子,還可能是對主家有怨或者與人置氣,但人都找不到,必然有人替他改換身份!”
  
  曲夫人白著臉道:“誰會這麼做,你新近與誰結仇了?”
  
  “這個……”曲承旨細細想了半天,小心地道,“夫人,咱家最近只與葉謙有怨吧。”
  
  曲夫人白白的臉一下又黑了,“那就是葉謙?好啊,定然是因為我派人去他家鋪子搗亂,他竟然把我的園子燒了。難怪,葉謙身在大名府,替黃接頭逃出去方便得很。”
  
  曲承旨心中叫苦,他都不知道夫人派人去搗亂了,眼下又不敢指責夫人,想想道:“雖說他是大名府判官,但偽造事涉數個衙門,葉謙新近調來京師,不大可能是他啊,除非他不怕人多嘴雜,傳揚出去。再說,葉謙行事有君子之風,怎麼會……”
  
  他說著便噤聲了,因為行事不君子的曲夫人正瞪著他。
  
  幕後兇手到底是誰不得而知,曲承旨後來打聽了一下,果然與葉謙毫無干係。
  
  可曲夫人思來想去,隱隱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忌憚起來。再者,園子在清理中仍不時刺痛曲夫人的心神,折損如此之大,她又哪裡還有心思去理會其他,自然消停下來。
  
  ……
  
  葉青霄躲在街角,探首看前邊那架二人抬的轎子,轎子上首簇著些楊柳,四面垂下來如簾幕一般,中間又編了些紫薇花,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轎子停在了茶肆門口,卻下來一名穿著石青色燕居服的青年男子,步入茶肆。旁人倒也不覺得奇怪,這用著女轎的青年生得眉目秀麗,焉知不是身著男裝的嬌客,近年來京師倒也多有女子如此打扮。
  
  葉青霄跟在後頭,打聽那人在哪個小閣子,走到門口剛想偷聽一下,便有個茶僕將門打開,說道:“公子,裡面的貴客請您進去。”
  
  葉青霄尷尬地直起腰,轉念一想,又撣撣衣擺,昂首走了進去。
  
  溫瀾悠然坐在裡頭,面前已擺著兩盞茶,見葉青霄進來,對茶僕做了個手勢,茶僕便捎關上門出去了。
  
  “你在這兒等誰呢?”葉青霄搶先問道。
  
  “等四哥啊。”溫瀾施施然道,“跟我一路,想必辛苦了,坐下來吃杯茶吧。”
  
  她伸手將茶盞揭開,葉青霄方看到裡頭裝的果然是自己平素最常喝的普洱,登時無言以對,他原本是找溫瀾有事,正遇到溫瀾穿著男裝出門,想著說不定是去與皇城司的人碰面,便跟上來看看,誰知早被溫瀾發現了。
  
  葉青霄掩飾住尷尬坐下來,“我也是受人之托,找你說件事。”
  
  溫瀾:“哦?”
  
  葉青霄道:“青霽妹妹如今被二嬸拘著不讓去找你,這才托我傳話,她說你們院中有二嬸的人,但不知到底是哪一個,自己注意著些。”
  
  溫瀾還真沒想到這件事,也不知青霽從哪知道的,還讓葉青霄傳給她,恐怕也不容易,到底白氏也是青霽的母親,她自然是領這份好意的。
  
  青霽到底年少,而且也不知如何被白氏那樣的人養成這般,難得遇到如此天真純善的孩子,溫瀾表情不覺溫柔了一些。
  
  葉青霄看到卻十分警惕,“提到我妹妹你露出這神情做什麼?告訴你,就算你不是皇城吏,年紀和青霽也差得太大了!”
  
  溫瀾:“哦。”
  
  葉青霄猶帶懷疑地看她幾眼才道:“青霽也是想得太多。曲承旨家的園子,是你燒的吧?”
  
  曲家大肆尋找逃奴,他家園子又出名,事情早傳揚出去了。他們雖然不知內情,葉青霄卻能猜出幾分。不過是捏造個身份,還有看准人的弱點攛掇人而已,溫瀾再擅長不過了。
  
  溫瀾吃了口茶,“呵呵,我成日在家中繡花、看書,怎麼去燒什麼園子,可能是天譴吧。”
  
  葉青霄看她吃茶,自己也覺得唇幹,方才曬了一路,露出不屑的神情端起茶,“鬼才信你。”
  
  普洱茶剛入口,葉青霄就一口噴了出來,“咳!咳咳!”
  
  “呀。”溫瀾平靜地說,“不合四哥的口味嗎?”
  
  這茶裡也不知放了多少鹽,葉青霄被齁得說不出話來,極想掐溫瀾的脖子——這要是茶博士失手就怪了。他四下看了看,奪過溫瀾的杯子灌了一盞茶下去,這才緩過來些。
  
  因喝得太急,胸襟上不免灑了些,葉青霄看著一派自然的溫瀾,哼哼道:“魔頭。”
  
  溫瀾置之一笑,問道:“四哥如今在大理寺,雖說資歷弱一些,但很是磨煉人,下一任欲謀何處?”
  
  葉青霄心中警惕,哪裡肯答,只覺得溫瀾問這些不懷好意。
  
  在溫瀾的夢裡,葉家雖然有老二這樣的糊塗蛋,但終歸葉老爺子教的不算歪,趙理奪位時,葉家上下沒有一個趨炎附勢之輩。再者說,大家現在好歹是一家人,她關心葉青霄還真無他意。
  
  溫瀾自顧自道:“在六部轉一圈,到州府上兩任足夠,再回京中,未來也可期。 ”
  
  葉青霄從警惕變作狐疑,不知她這是什麼意思。溫瀾幫青霽他還能想通,在這裡給他出什麼主意?
  
  兩人正說著,外間傳來一聲響,葉青霄清楚地看到溫瀾瑩白如玉的耳尖動了動,倏然起身幾步走到門口,把著閣子門。
  
  溫瀾聽了片刻,將門打開,只見庭中一把琵琶摔得弦崩把碎,另有名濃妝豔抹的女妓被個中年華服男子攬著,二樓擠著看熱鬧的茶客。
  
  葉青霄還以為有人鬥毆,也三兩步走到門口。
  
  只見中年男子忽而將女妓放了下來,道:“咿,你在我懷裡做什麼。”
  
  女妓一臉驚愕,“這……方才奴失足從二樓廊上摔下來,是貴人出手搭救啊……”
  
  那男子只是露出一個側臉,溫瀾和葉青霄都認了出來,分明是當今天子的親兄弟恭王變服出遊。方才溫瀾所聽到那練家子的動靜顯然是他出手救人,雖說得了腦疾不記事,身手倒還在。
  
  “不記得了。”恭王揉了揉腦袋,轉身便走,也不等女妓道謝。
  
  他自南邊廊下走過,正巧葉青霄和溫瀾也在小閣子口,打了個照面。
  
  葉青霄是同恭王見過的,雖說恭王不記事,他卻不能視而不見,當下行禮,還自報家門。溫瀾在他後面兩步,也跟著一禮。
  
  “我們見過?唔,葉家的啊,那就是葉致銘的孫子。”恭王撫了撫頷下須,“這是帶著姊妹還是夫人出來麼,呵呵,你們頑,我還得去吃茶。”
  
  他儼然忘了自己根本就身在茶肆,邁步走了。
  
  葉青霄看著恭王的背影,頗有眼見英雄暮年的唏噓,昔日才兼文武,離儲君之位僅一步之差,出了名慧眼識人的恭王,如今卻因腦疾不記事,且連男女都認不出來了!
  
  回頭再看看溫瀾,葉青霄不禁壞笑道:“哎,溫郎生得太過俊秀,連恭王殿下也難分雌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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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3:44 |只看該作者
十七 行騙

  溫瀾一皺眉,這葉青霄年紀輕輕,男女都不分。
  
  照理說,葉青霄是最有可能認出她真身的人了,大約從前她給葉青霄留下的印象太差了吧。溫瀾莫名憐愛地看了葉青霄一眼。
  
  葉青霄尚不自知,只覺得自己被溫瀾整治的鬱悶都在方才發洩了出來,頗為自得地道:“我今日便陪著揚波妹妹吃茶,晚些時候再護送你回府。”
  
  溫瀾的確原本想約馬園園出來說事,但也並非不見不可,見葉青霄如同偷了腥的貓,她反而有些好笑,坐下來自然地道:“那就謝謝四哥了。”
  
  葉青霄心道自己的臉皮到底是不如溫瀾厚,她好像半點沒覺出那句揚波妹妹中的調笑。
  
  說起來,兩人倒是難得有這樣不吵不鬧,共處一室吃茶的時候。
  
  葉青霄借著茶杯掩飾,偷看溫瀾。雖說今日溫瀾一身男裝,仍難掩俏麗,看著便讓葉青霄一念生起,為何“揚波”會是溫瀾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葉青霄自己也瑟縮了一下,慌忙放下茶杯道:“今日下面呈來一起疑案,是彌縣一富商死於家中,死時身旁除其妻別無他人,驗過三回卻查不出傷口,近日也未與人結怨。唯獨富商的寡母堅稱必是兒媳所為,因夫妻二人早有嫌隙,且只她有機會下手。此案若交予你,當如何理清?”
  
  正是此前幫范娘子一事令葉青霄膽敢拿此事來問詢溫瀾,雖然溫瀾害人不淺,可在皇城司混跡大,刑獄方面頗有見解。
  
  在葉青霄忐忑的注視下,溫瀾竟真沒有冷嘲熱諷,反而道:“此事從人情看,最緊要的反而不是為死者計,而是替其妻澄清,倘若她真的並未殺人,此案最後糊塗定成了暴斃,她名聲卻是毀了。你可記得驗狀上如何寫的?”
  
  確實是這個理。葉青霄看了數遍,早記下驗狀,當下背給她聽,並案卷上審訊的回答。
  
  溫瀾側耳細聽,在心中推了推死者的人情往來關係並驗屍格目內容,然後道:“既非鳩殺,也無外傷,又確實只有其妻嫌疑最大,你可讓縣裡再驗一遍,看鼻孔或者頭頂髮髻處是否有鐵釘痕跡。”
  
  葉青霄一時未反應過來,“鐵釘?”
  
  “不錯。或是髮髻之中。”溫瀾見他不解,便道,“此事你問及老吏應當知道。大約三十年前,京中也有妻殺夫之案,妻趁夫熟睡,以手指長的鐵釘,從鼻孔中釘進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便死了,醒來後報個暴斃。若非巧合之下,她自鳴得意被他人探聽到報案,誰也不知曉。”
  
  官員數年一調任,吏員卻積年累月,甚至代代留在同一個地方。像大理寺這樣的衙門,陳案卷集充斥庫房,若非像溫瀾這般曾經長年累月鑽研在故紙堆中,常人怎能一一看完記住,故此溫瀾才說須問及老吏。
  
  這般死法,葉青霄只想想便覺得渾身發寒,他這幾年自覺判的案子也不少,竟未聽過如此陰毒的法子,也不知是何人想出來。
  
  溫瀾把玩著杯盞道:“後來審訊罷了,妻自陳,此法乃是從母親處得知,僅在婦人間流傳。若欲殺夫,且只得自己動手,便尋長釘,趁夫熟睡,從鼻孔或是頭頂釘入,立死無聲,驗屍也難驗出來。我們依此驗了些陳案,也有幾樁合上。此案你依樣查過,若無半點痕跡,恐怕果真是暴斃。”
  
  葉青霄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說,女子之間竟然私下廣為相傳,如何不露痕跡的殺夫??”
  
  “只是部分。”溫瀾強調道,“再說,畢竟並非人人都有膽子親自下手。”
  
  無論富商一案是否如此,葉青霄也被狠狠嚇著了,心有餘悸地道:“我寧願沒有問過,日後娶了妻,同床共枕之時,我豈能安睡。”
  
  他甚至胡想亂想起來,除了這法子,還有沒有其他。
  
  最可氣的是溫瀾還答了:“你對待妻子恭敬愛重,便不用怕了。”
  
  葉青霄氣罷後又忍不住想:倘若溫瀾真是女子,才最可怕吧,鐵釘釘頭算什麼……她知道的那些,足夠躺在她旁邊的人夜夜做噩夢。
  
  ……
  
  兩人在茶肆裡耗了一兩個時辰,方一同出去。
  
  溫瀾來時的轎子早被她打發回去了,葉青霄出門也是兩條腿,只得一道走回家。
  
  冷月半斜,街面上零星還有吃茶晚歸的婦人自茶肆中出來登車。
  
  又有人沿街散賣胡餅,葉青霄腹中正有些饑餓,見了便買一張來吃。他啃了幾口道:“……太難吃了吧。”
  
  回頭一看,賣胡餅的小販已不知流到哪裡去。
  
  溫瀾卻看著胡餅似有痕跡,一伸手將胡餅撕開了,裡頭竟露出個紙頭來,葉青霄抽出一張紙條,只見上頭寫著幾句童謠,不覺念了出來:“東屋點燈西屋明,家家小姐織羅綾?”
  
  只回想片刻,葉青霄臉色就微變,看向溫瀾。
  
  溫瀾也眉頭緊皺。這句童謠早便被皇城司禁唱了,蓋因他們覺著有暗喻之意——當初恭王才智雙全,更為出色,最後登基的卻是當今天子,不就與童謠暗合。
  
  如今竟有人寫紙條裡,四處散賣。
  
  溫瀾正思慮之際,忽而有兩人冒出來,指著葉青霄厲聲說道:“大膽,竟敢當街唱禁曲!”
  
  葉青霄莫名其妙,“這是我買到的,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兩人不過平頭百姓打扮,叉著腰強做威武,“我們乃是皇城司暗探,買到的就能唱了麼?還不隨我們領罪!”
  
  葉青霄轉頭看溫瀾:“??”
  
  溫瀾:“……”
  
  她原本都猜忌到趙理的陰謀上,沒想到只是兩個不長眼的騙子。
  
  皇城司暗探平日都是變服行事,四處伺察,人數逾千。京中又有些無賴,借著變服這一點,裝作暗探詐錢。這便是京師了,魚龍混雜,你說皇城卒令人惴恐,但也有不要命的無賴敢假扮騙錢。
  
  溫瀾也記不住每個暗探的臉,但她記得騙子詐人的手段,近來冒充皇城卒之案頻出,她雖不在司中也有耳聞。
  
  不過就是拿著夾了禁物的食物賣與他人,同夥看准了時機出去行騙。普通人遇到這樣的事,即便不讀出來也會被逮住,只能認倒楣,多半在騙子的暗示下花錢消災,回頭又罵皇城卒收賄。
  
  只可惜這兩個騙子也太倒楣,偏偏詐到了溫瀾面前,她正覺得司中人辦事不利,心中不滿。這等事若不嚴查,恐有大患。
  
  溫瀾冷冷道:“既然二位是皇城司親事官,可否明示番號?”
  
  每一軍番號皆不同,但這二人只是街頭無賴,怎知道皇城司有哪些番號,他們甚至分不清皇城司親從官與親事官的區別。
  
  溫瀾一問,兩人答不上來,對視一眼,倒也有些默契,昂首道:“你又是什麼人,反倒質問起我來了,怕不是同夥,我看一併拿住了。”
  
  他們疾言厲色,常人輕易就被唬住。
  
  溫瀾是誰自不必同他們說,她道:“只是因為有些市井無賴,借親事官不著官服之便,假冒行事,故此要核實一番。再者說, ”她退後一步,站在葉青霄身旁道,“我四哥是大理寺官員,若有此案,諸位應當請禦史台協同辦案。”
  
  要麼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葉青霄的身份還真嚇不到這兩個無賴騙子,他們在街頭混跡時,什麼都幹得。朝廷官員不得眠花宿柳,若有犯戒,被這些無賴知曉了,必要敲詐一番。在他們眼裡,官吏與常人一般都是錢袋子。
  
  只是溫瀾的逼問,令兩人有點語塞,飛快思考是否聽過皇城司的番號可以抬出來一用,反正總得將這二人哄住。
  
  不等他們想到,溫瀾已再度悠悠然說道:“兩位最好想好了再說,皇城卒的番號皆雕青在大腿上,若是挽了你們褲腿看不到可如何是好?”
  
  那二人這才明白過來,這人早就肯定了他們是騙子,登時惱怒起來,“小白臉,耍我們?”
  
  先前賣胡餅的小販也從暗處冒了出來,三人挽著袖子要動手,四周不見巡邏的廂兵,路人遠遠瞧見這裡的情形也都避開了。
  
  雖然是兩個對三個,但葉青霄心裡一點也不害怕,他是見過溫瀾出手的,當下小聲好心道:“我幫你解決一個。”
  
  溫瀾一個打兩個,沒問題的!
  
  溫瀾卻忽而換了副的嗓音,捂著臉軟語道:“我不是男的,你們別打我。”
  
  葉青霄:“???”
  
  竟然是易釵而弁的女娘?那幾個騙子一愣,便盯住了葉青霄一個,他們想著,即便是要打女人,也得先搞定這個傢伙吧,不然他攔著怎麼辦?
  
  “……”葉青霄含恨看了溫瀾一眼,硬著頭皮合身撲上去。
  
  萬幸葉青霄平日也習過弓馬拳腳,與三人纏做一團,挨了好幾下,方才鼻青臉腫地把無賴們掀翻。
  
  這會兒功夫,溫瀾竟是不緊不慢走到街口的店鋪要了一捆麻繩來,回來正好將這些無賴的手腳都綁了,豬玀一般繫在一處。
  
  葉青霄捂著腫起來的俊臉,幽怨地看著溫瀾。
  
  “多謝四哥了。”溫瀾還對他笑了笑,說道,“這些人就送到承天門去查辦,強盜罪,可以判死刑呀。”
  
  那三個無賴呆了,紛紛喊道:“我們沒有強搶,怎麼能判強盜罪。”
  
  “你們還打了我四哥,難道不算強盜?”溫瀾指了指葉青霄,又道,“判不了強盜罪,紙條還在這兒,總可以判個妖言惑眾罪吧,比較便宜你們,絞刑。”
  
  無賴們嗷嗷亂叫。
  
  葉青霄聽得頭都痛了,沒好氣地道:“她嚇你們的。你們當為何不查辦冒充朝廷官吏,若到了衙門裡指認些其他騙子出來,或可戴罪立功。”
  
  虧他們遇著好時候,要不是溫瀾想一舉將所有膽敢假冒的無賴都緝捕歸案,敢勒索溫瀾,這會兒他們就已經半死了。
  
  溫瀾欣賞地看了葉青霄一眼,“四哥真是機靈。”
  
  葉青霄毫無欣喜之意,只覺得臉更加腫了,心中委屈得緊,為什麼啊,為什麼他這麼倒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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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告發

  葉青雪原是約了三兩好友出門吃花茶,因坐在臨街的視窗,不經意便看到了老四,當然還有老四身旁的溫瀾。
  
  起初青雪還未反應過來,回身躲了一下。他借著辦差事,已經幾日未回家,今日還偷偷來吃花茶,要是被老四看到,同他娘告一狀怎麼辦。雖然老四比小一些,就因為上進,家裡人無不更倚重老四,要不是他這個年紀了,他娘恐怕想叫他也跟著青雲一起去老四那裡上課。
  
  這時候青雪只當是家裡人一道出來喝茶,但很快他就發覺了,這出來的只有老四和溫揚波兩人,溫揚波還做男裝打扮,像是掩人耳目。
  
  “咦,怪了,這兩個怎會單獨出來。”青雪半天沒回神,葉青霄與溫瀾已走遠,而與他同來的玩伴也在推他了。
  
  這個疑惑一直存在青雪心中,再隔一日他回家了,白氏好一番關切在外可吃好喝好了。
  
  青雪仿佛不經意地問:“大房和三房,關係挺好的?”
  
  他成日在外浪蕩,對家中事是一概不知。
  
  白氏聽罷臉一黑,“也就那樣……不對,大房怪裡怪氣,出人去幫三房了。”
  
  青雪猶疑惑:“幫三房什麼?”
  
  “你成日介都在幹什麼,這事兒也不知道。”白氏瞪他,將大房柳婆婆去三房的事情說了,又皺眉道,“你怎麼會關心起這些來?”
  
  青雪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心想又怪我不管事,問幾句又要懷疑,阿娘好難討好。
  
  白氏一巴掌拍在桌上,“快說。”
  
  她原本還不覺得怎樣,青雪這做賊心虛的樣子反倒讓她覺得有問題了。
  
  “就是……”青雪想想這事兒可大可小,還是要說說,“昨天啊,我們辦完差,我幾個同僚硬要叫我去吃茶,我推拒了好久,但是這應酬嘛難以避免,只能去了。只是吃的清茶,清茶。”
  
  白氏瞪著他:“……”
  
  青雪趕緊道:“然後我就看到了老四和揚波啊,揚波和他一起吃茶吃到晚上,倆人從茶肆裡出來。”
  
  白氏萬沒想到會聽到這種事情,“什麼?”
  
  若是兄弟姊妹幾個一同去倒也罷了,偏只有老四和揚波,這裡頭問題可大了,若是嫡親的堂兄妹也就罷了,揚波可是繼室帶來的,還不得避嫌?
  
  尤其是白氏忽然想到,為什麼藍氏不理事那麼久,又忽然把柳婆婆送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關聯,比如……老四去求了情?
  
  白氏心撲通撲通跳起來,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青雪看他娘興奮的模樣兒,忍不住道:“阿娘你想什麼呢?你說他們倆是不是有問題?”
  
  “有問題,自然是有問題的。”白氏說道,“你可看清楚了,是揚波沒錯?”
  
  青雪點頭道:“當然啊!”
  
  揚波妹妹生得那麼好,他看錯別人也不可能看錯揚波啊,當然這話是不能在阿娘面前說的。
  
  堂兄妹之前有私情,這可是大醜事。青霄是葉家子弟,但揚波和徐菁就不好了,到時徐菁抬不起頭來,溫揚波少說也會被急急嫁出去。還有大房,他們要是知道揚波與青霄勾搭上了,還能怎麼對三房?
  
  白氏氣悶得久了,乍然聽到這消息,是越想越按捺不住,半晌才緩過來,揉著心口把心腹的婆子叫來,讓她去細細打聽。
  
  這些日子以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雖說還掌著一半家,但下人待她好似沒以往那麼恭敬了,尤其是三房那一邊的。
  
  待婆子從三房打聽回來,果然報給她知:“移玉那邊說,昨夜揚波的確回來得很晚,沒叫三夫人知道,貼身人也只以為與人同去吃茶了。”
  
  至於柳婆婆那邊,也是葉四去了後到三房的。
  
  若是沒有蹊蹺,怎會瞞著所有人。
  
  到此時,白氏才確認了這一點,舒了口氣又道:“移玉那邊……”
  
  婆子低聲道:“夫人放心,她家裡頭都被安排到咱們莊子上了,牢牢捏在咱們手裡呢。”
  
  白氏這才放心,手指在扶手上摩挲幾下,不自覺用力起來,捏緊道:“好,好,我倒不信了,她溫揚波再牙尖嘴利,這次還能如何辯白。”
  
  ……
  
  葉青霄替溫瀾把人送到了皇城司,後頭的事自然不需他理會。第二日,他又依溫瀾之言寫了函文,命縣中官吏再行複驗。同時,他也找了法寺的老吏,問及三十年前的殺夫案,老吏果然有些印象,還幫他把案卷找了出來。
  
  葉青霄雖已從溫瀾口中聽過此事,再看案卷仍是心驚,忍不住去摸自己的鼻子,鼻子立時一痛,這是被無賴毆傷的地方還沒好全。
  
  因彌縣離得不遠,快馬回報,次日便有了消息,死者頭頂果然驗出了一枚指頭長的鐵釘,其妻見著兇器,一詐之下供認不諱。
  
  那夜裡她趁丈夫睡著,將鐵釘對著丈夫頂門,拿鐵錘狠狠一擊,只一下,丈夫便斷氣了。她合衣與屍首同睡一晚,第二日才報與他人知。
  
  此案結了,因案情驚悚,上官問及葉青霄如何想到,他不敢說是皇城司那個溫瀾告訴自己的,只說自家有親戚因對這些舊聞感興趣,曾聽過這麼一樁,說與他聽。又將舊案卷也呈上去,兩相對應,上官看罷感慨一番,與溫瀾說的竟差不多,卷帙浩繁,他們這些官員一任幾年,豈能悉數看過,融會貫通。
  
  葉青霄心情愈發複雜,摸著臉上的傷痕想,這個溫瀾,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憂啊。
  
  但無論如何,此事葉青霄需領她的情,故而散衙後買了一盒果子,回家到三房去找她。
  
  因旁邊有婢女在,葉青霄只能含糊地道:“之前的事多謝妹妹了,已然斷了,特意送來些吃食,只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撿賣氣最好的幾樣裝盒了。”
  
  溫瀾從不會對人透露自己的喜好,從吃喝到穿著,這點也愈發讓皇城司內的人都覺得她可怖、難以親近。
  
  她看了眼葉青霄送來的東西,也只微微一笑,“四哥客氣了。”
  
  正是時,下人稟報老夫人身邊的婢女聞鶯來了。
  
  葉青霄清咳一聲,“應當是祖母找你,正好我也先回去了。”他心中又奇怪,祖母怎會找溫瀾。
  
  聞鶯進來時葉青霄正要走,她驚訝片刻道:“四少爺且慢,奴婢奉命來請揚波姑娘,也有姐妹去請四少爺了,您可以一道過去。”
  
  “哦,這是看什麼稀罕玩意兒麼。”葉青霄算了下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還當是祖母得了什麼好東西,才叫兒孫過去。
  
  聞鶯哪知其中究竟,縱然察言觀色覺出不對,也只閉口不提。
  
  溫瀾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異樣,葉青霄糊裡糊塗同溫瀾一起到了祖父母房中,這才發現除了祖父母只有他和溫瀾到了。
  
  葉青霄莫名覺得不妙,忍不住偷看一眼溫瀾的神色,可惜毫無異樣。
  
  只是這一眼被有心人看去,難免又多了幾分深意。
  
  老夫人更是眼色一暗,問道:“小四,你如何與揚波一起來的?”
  
  葉青霄道:“因之前揚波妹妹幫了些忙,我去送點吃的謝謝她,便一道來了。”
  
  若無白氏所告的狀,這個原因是極其正常的,此時老夫人聽到卻眉頭一皺,只是此時她也不去探究幫什麼忙,還有更重要的問題。
  
  老夫人問道:“揚波,你前日哺食後可出門了?”
  
  溫瀾低著頭道:“並未出門,一直在家中做繡活,因為過些日子父親過壽,想趕件衣裳。”
  
  葉青霄心中疑惑,卻並未立刻說話。
  
  老夫人一皺眉:“我再問一遍,你當真沒出門?可是記錯日子了?”
  
  溫瀾篤定地道:“沒有。這幾日都未出門。”
  
  老夫人失望地道:“那為何有人說,看到了你夜裡出沒在茶肆?”
  
  溫瀾一笑道:“興許是看錯了呢,再說,晚上去吃茶也值得說道嘛?”
  
  老夫人和老爺子對視一眼,心裡都覺得奇怪,白氏那邊言之鑿鑿,可是揚波的神色也不像是說謊啊。他們也活了大半輩子,並不覺得揚波心虛。
  
  “這是因為,那人看到你是與青霄二人同行。”老夫人終歸還是說了出來。
  
  溫瀾一臉荒謬地道:“奇哉,莫非世上竟有與我長得一般的女子?”
  
  老夫人一時竟有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覺,實在是揚波的神色太過自然了。
  
  接著,溫瀾便疑惑地道:“不對,那人必是認得四哥又認得我,卻選擇單獨去同祖父、祖母說,這是想指認我與四哥關係不同尋常嗎?此事關係我的清名,還請祖母明示此人在何處,我想與其對質一番,我這幾日絕未出過門。”
  
  葉青霄聽到這裡,哪裡還能有不明白,他和溫瀾在一起被人看到了,還來祖母這裡告狀!
  
  這一會兒他簡直兩眼要發黑,到底是誰在找死??
  
  老夫人徵詢地看向葉老爺子,老爺子想想,頷首道:“既說到這個份上,你讓人過來吧。”
  
  另一個房間內,三房的長輩除卻藍氏都齊了,再加上一個青雪。此事與三房都相關,老夫人不願張揚,只先把人叫來等著,要待先問清楚小四與揚波。
  
  老夫人讓人去喚青雪,過了些時候,非但青雪現身,不想白氏也跟著來了。原是婢女去叫青雪,白氏想著青雪笨嘴拙腮,萬一被揚波那丫頭唬住了怎麼辦,便非要同來。
  
  “嗯,原來是二伯母指認四哥與我夜半在茶肆私會?”溫瀾不等老夫人開口勸退白氏,便出口道。
  
  葉青霄心中是相信溫瀾能應對的,但不知她有何安排,只好暫時不做聲。
  
  白氏看他們兩眼心裡竊喜,用眼神示意一下,青雪立刻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說道:“是我看到了,揚波妹妹。前日晚上你和四弟不是一起在秀園茶肆一同吃茶麼?”
  
  “難道就因為我家與二伯母有些嫌隙,就要讓二哥誣陷于我?”溫瀾說道,“我這幾日都未出門,誣陷就憑二哥一張嘴麼,茶肆的茶僕何在?可能作證?”
  
  “不可。”老夫人蹙眉道,“怎可叫他人知道?”
  
  即便隱瞞身份,若有萬一,日後茶僕再看到了葉青霄,豈不也會傳出流言蜚語,對青霄官聲不利。
  
  白氏手頭還有人證做撒手鐧,聽揚波那麼說反而沉著下來,打算最後翻問,叫她措手不及,自己也好出口氣,“揚波想得差了,我作為長輩,不過知道此事怕你們行差踏錯。好在是青雪看到,若是外人看到可怎麼好?還有,我怎麼聽說方才你還是和青霄一道過來的?”
  
  葉青霄趕緊道:“我是恰好去送些吃的感謝揚波妹妹。”
  
  當他瘋了罷,和溫瀾行差踏錯?
  
  白氏又呵呵笑了,“你們有些什麼往來,還用感謝她?”
  
  葉青霄為難地道:“之前為了二嬸的面子我一直沒說,其實青雲叫人代寫功課的事還是揚波去和青霂玩時發現的,還教我怎麼教訓青雲,我才謝她。”
  
  白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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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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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倒戈

      白氏最好面子,自己是私下管教兒子不提,到了外人面前,定然是要誇耀一番的,誰知道當著公婆和揚波的面被葉青霄話鋒急轉地如此一說,臉色當即青白交加。
  
  白氏硬撐著道:“此時不同你說這些,青雪看得明明白白,揚波堅稱沒有去過茶肆,那你去過嗎?”
  
  葉青霄只想了片刻便道:“我去了,但不是揚波,而是同皇城司的人談公事,中間遇到恭王爺打了招呼,回來時還抓了兩個無賴,將他們送到承天門去了。”
  
  恭王爺的記性,大家都知道,故此說出來也沒事。他從茶肆出來抓了人去皇城司,但有溫瀾在,便是要作證的人也管夠。
  
  老夫人和老爺子看葉青霄這理直氣壯的樣子,與溫瀾一般無二,心中都疑惑了起來。青霄不可能提前知道青雪要告狀,還去找了人證吧,何況皇城司的人又怎會給他作證。
  
  青雪急道:“不對不對,你就是和揚波,揚波穿著身石青色的男裝……”
  
  “男裝?”老夫人皺眉道,“青雪你會不會當真看錯了?夜裡看不清,可能只是同揚波有幾分像。”
  
  “娘,那不如將揚波身旁的婢女叫來問問吧,這猝不及防的,想必她們也無法對詞。”白氏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溫瀾雖然面無表情,但看在白氏眼裡,這就是強做鎮定啊。
  
  老夫人想想道:“那便叫來吧,此事不弄個水落石出,也不是回事。”
  
  過了會兒,移玉與虹玉一同進來,垂手而立。
  
  老夫人剛要開口,葉老爺子忽然道:“既然老二媳婦大張旗鼓,那便你來問吧。”
  
  白氏心裡咯噔一下,她自覺已經很低調,也是怕傳揚出去家裡名聲受損,倒連累了她的姑娘,但顯然公公仍不滿,可能是自己藏不住那點勁兒吧……這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白氏便一本正經問道:“你們一同伺候姑娘?可有輪換。”
  
  移玉答道:“有的。”
  
  白氏道:“前日夜裡是哪一個伺候?”
  
  虹玉側頭去看移玉,她心裡忽然覺得不對勁。她便是再傻,也聽得出老爺子口氣不對,現在由白氏來問,而前日夜裡正是移玉伺候,這裡頭怕是有問題!
  
  就連葉青霄也提了口氣,他還記得青霽特意提醒,二伯母在溫瀾身邊放了人,不會就是這個丫頭吧?
  
  白氏又問道:“姑娘夜裡什麼時辰回來的?”
  
  白氏這看似“詐問”的一句,叫虹玉更加確定她們是想對姑娘不利了,雖然不知細情,也急得幾乎要合身撲住移玉。
  
  此即,移玉仰起臉來,疑惑地道:“二夫人是說回何處?姑娘前日夜裡一直在繡給二老爺的衣裳,熬了幾乎兩個大夜,門也不曾出過的。衣裳就在房內,每日裡姑娘都拿出來叫丫鬟婆子們看看樣子好不好的。”
  
  白氏面上輕鬆的神情僵住了,慌道:“這,這是揚波的貼身婢女,大約還是早便……”
  
  就連虹玉也呆了一下,不知這是什麼意思,移玉不是白氏送過來的人嗎?
  
  葉老爺子銳利的目光投在白氏身上,白氏不敢繼續說了。只消想想便能知道,白氏可能收買過三房的人,誰知小丫頭臨陣倒戈——三房如今也有一半掌家權,人家何苦聽你的?
  
  “真是胡鬧。”老夫人怒道,“不是你說,這猝不及防她們也沒個準備?怎麼,你還要說揚波特意趕繡了衣裳,還是叫他人代繡的,要不要拿來看看針腳?”
  
  白氏自知大勢已去,但她實在不明白,移玉家裡老小都在自己手裡,怎麼還敢反戈,她語無倫次地道:“不是,青雪真的看見了……”
  
  青雪也反復思考,長輩說夜色昏暗,他也記得那人步態不似女兒家,但臉也真的是揚波妹妹,怎麼會看錯,一時陷入了混亂。
  
  看在他人,倒像是心虛。
  
  葉青霄趁機道:“二伯母,你要還是不信,我還是去皇城司請人吧?”看到移玉倒戈,他就知道自己白提那口氣了。
  
  “好了,”老夫人止住話頭,揮退移玉與虹玉,又命人將三位郎君與徐菁都從一旁請過來。
  
  在大家看來,白氏與三房早有嫌隙,以她的為人,自覺受辱之下,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是沒料到人家揚波將下人約束得穩穩當當罷了。葉老爺子甚至不覺奇怪,以此前揚波苞苴之論的表現,怎會被白氏陰,怕是心裡早就有數了。
  
  葉青霄敢請皇城司為證,白氏賴以為據的婢女也有繡件為揚波作證,反倒是青雪一臉茫然,這孰真孰假,已是一目了然。
  
  ……
  
  葉誕三兄弟與徐菁都被請到廳中來,老夫人將方才的事轉陳一番,說道:“如今知道青霄和揚波是清清白白了,老二媳婦教唆青雪誣陷他們二人。”
  
  徐菁聽到前面女兒險些名聲受損就快昏過去了,再聽到後頭,更是又氣又恨,正要不顧端莊上前撕扯白氏之時——
  
  葉誕勃然大怒,擲杯痛駡:“簡直刁婦!青霄約談皇城卒是向我說過的,哪來功夫去會揚波。你為一己之私,竟不顧晚輩清譽,怎配為我葉家婦!”
  
  他竟比徐菁還要激動,雙目發紅,似是深恨急了——這要是溫瀾報上去,就是板上釘釘的治家不嚴,本朝以來,何止一兩名高官因為這樣的事被皇帝訓斥。
  
  自從有了皇城司,這京師的人,關上門的事就再也不是秘密。
  
  白氏嚇得腿軟,青雪更是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看錯了,也沒有那麼確信。
  
  葉謙原本要替揚波出口氣,也和徐菁一起被他大哥一嗓子嚇一跳,氣都沒了,尷尬地續了一句:“二嫂糊塗,事關了三個晚輩,你因心中記恨教唆青雪,栽贓揚波與青霄,實在是不應該。”
  
  葉訓臉色發青,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與白氏多年夫妻,白氏那個性子,以前也沒出大差錯,誰知自老三回京,卻連連磕碰。
  
  白氏瑟瑟發抖,哭道:“爹,娘,大哥,這真是青雪看到——應當是他看錯了,我也是為他們著想,怕真有這回事才來說的。”
  
  可惜她之前太過篤定,即便果真如此,也顯得此時的話毫無誠意,分明是盼著別人出事。
  
  “大哥,我這個時候休妻,不也影響名聲,何況事不至此,有錯則改。”葉訓強自冷靜,又對白氏道:“你還不給大哥和三弟道歉。”
  
  白氏咬著下唇,向葉誕與葉謙夫婦賠禮道歉。
  
  葉誕冷笑了一聲。
  
  葉謙夫婦也仍是含怨看著她。
  
  葉老爺子心裡歎氣,老二和老三鬧了那麼多年,這老三一回京,果然不消停,只是他此前真沒想到,老三的繼女會有這樣的能耐。老爺子老夫人處理這樣的事也算輕車熟路了,說道:“此事是老二媳婦無知魯莽,你從今日起在房中反省,好生學學家訓,否則真是哪來的資格教導子女,至於家事,還是勞累老三媳婦吧。”他看白氏還有辯駁之意,又道,“事不過三,你好自為之。”
  
  ……
  
  葉青霄當著大家的面,貌似問心無愧地去同溫瀾說話,更顯得坦蕩。
  
  葉青霄小聲道:“二伯母應該拿捏了那婢女的痛處才對,不然怎敢使她,你不會對她做了什麼……”
  
  說不定,移玉以後搖身一變,就成了溫瀾的侍妾!
  
  溫瀾也帶著溫和的笑容,低聲道:“四哥燒糊塗了嘛,這自然是我從一開始便安插在你家暗查窺伺的人啊。”
  
  葉青霄:“…………”
  
  為什麼她能把這種話說得如此坦蕩?不知道你們這些察子名聲有多壞嗎??
  
  溫瀾對葉青霄行了一禮,不疾不徐地回身了。
  
  葉誕見了很滿意,甚至對葉謙說道:“千萬不能讓這等事傷了孩子們的情誼,都是一家兄弟姊妹。”
  
  他自然還有一層深意,溫瀾在家時,不說與她稱兄道弟,但總不能得罪了吧。除此之外,這字字句句也是心生。
  
  葉謙也深以為然地點頭,“正是這個道理,咱們這一輩人丁也不多,我膝下更是只有兩個女兒,日後多得是依仗父兄叔伯的地方啊!”
  
  想想更覺得齒寒,若是白氏的挑唆得逞,揚波婚配後為了避嫌怕是難與娘家往來。
  
  待回去後,葉謙和徐菁仍在說還要好好獎賞一下移玉的忠誠。
  
  移玉乖巧地道:“姑娘對我那樣好,還替我爹娘找了活兒,我願意結草銜環報答姑娘。”
  
  回過頭去,便是虹玉也拉著移玉的手說:“我誤會你了,一直以為你與二夫人有瓜葛,好在你有良心,沒替她們害姑娘。”
  
  難怪姑娘那樣心大,好些事都讓移玉去做。
  
  移玉抿嘴一笑,“你知道就好,以後別再擠兌我了。”
  
  ……
  
  待回了房中,移玉俐落地替溫瀾泡茶,又拿起快做完的衣裳趕起工來。
  
  溫瀾伏在案上閉目沉思片刻,開口道:“可有消息了?”
  
  移玉即刻將針線放下,恭敬道:“照您的吩咐,準備停當了。”
  
  大多普通百姓可能不大清楚,皇城司有親從官與親事官之分,親從官拱衛皇城,而親事官才是大家口中的探事卒、察子。
  
  親事官從最初的數十人,到今朝已到達一個頂峰,有數千人之眾。但是靠數千人,就能將京畿動態都了若指掌麼?這顯然不大可能。
  
  而這些親事官每月還有定額,於是許多親事官手下還有自己耳目,身份、來歷不一。就像移玉這樣,她雖然是女子,也不像溫瀾那般以男子身份行走,可實際上也屬於皇城司的勢力。
  
  如此一來,耳目遍佈,所有消息彙聚一處,使得皇城司對京畿的掌控根深蒂固。而溫瀾也得以即便獨坐一室,卻對京師之事瞭若指掌。
  
  白氏眼中,溫揚波為她母親掌家而鑽營。他人耳目不能及之處,溫瀾卻在為趙理細密布織一張張羅網。
  
  ……
  
  葉謙穿上了繼女親手做的新衣,甚是滿意地去衙門,他已經好幾次在心中感慨了,倘若揚波是男兒身便好了,他非要當做親生兒子好好教養,而非只是在家裡繡些花。
  
  “葉推官,皇城司的人來了。”府吏打斷了葉謙的沉思,“這次為首的是……親從第一指揮使馬園園。”
  
  葉謙回過神來,“第一指揮使?”
  
  他心裡有些打鼓,因為時近天晟節——也就是天子壽誕——各國使臣前來賀壽,大名府官吏也前去接待。也不知怎麼,此事偏落在葉謙這個剛做上推官的人身上。
  
  這等熱鬧,皇城司也派親從官領著人參與,明為護衛,實則有親事官在其中監視。幾個衙門攜手辦事,難免有個高下,而如今京師哪個不忌憚皇城卒三分。
  
  府吏點頭,面有懼色,低聲透露道:“您可能不知道,馬指揮使是內侍出身,從前的勾當皇城司忠恪公陳琦的義子,為人比較……挑剔。”
  
  皇城卒就夠讓人苦惱了,還是個挑剔的內侍,聽這府吏的口氣,以往接觸的人怕是沒少吃苦頭。難怪大家推來推去,把這麼件要事推給他這個新官身上——原先謝判官那缺還未補上。
  
  葉謙心中叫苦,這可怎麼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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