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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高庸】- 殘劍孤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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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47: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禍福無常

  韋松伸手探探兩人鼻息,只覺氣若游絲,仿佛隨時都有中斷可能,不禁暗急,忖道︰難道藥性過烈?或是“碧羅毒經”上記載錯誤,返魂丹解不了迷魂毒水的毒?

  可是,他轉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長內力,化除百邪,蘭表妹曾經服用,我剛才也吃過一粒,論理縱無益處,也不會有害處,他們怎會變得這般模樣?

  仔細一想,忽然領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經深人他們腦際,此時藥力上行,他們不知不覺用本身內力反抗藥力,才會變得這樣難過。

  于是,驕指如戟,又點了兩人“睡穴”。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時吐出一口長氣,體內真氣消散,人也沉沉睡去。

  內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漸趨均勻,臉色轉白,但額上溢出的淡紅色血汗,卻仍然未止。

  韋松把“子母劍”馬夢真也從草堆里搬出來,三個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拭擦著血汗;靜觀變化。

  這時候,他不期然又想到慧心,她一見到自己就怫然離開,會到什麼地方去呢?要是她仍然擺脫不開凌鵬,會不會真的助他到桐柏山去加害神手頭陀?

  一想到這里,使他機欲伶伶打個寒戰,自語道︰“我不能忽略了這一點,慧心師妹任性偏激,要是果真助凌鵬干出什麼滔天大錯來,那時我將百死莫贖了。”

  但,在未救醒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之前,他實無法分身趕往桐柏山去,一刻之差,說不定遺恨終生,這叫他怎麼辦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輕嗤了一聲,身子扭動了幾下,仿佛就要清醒過來。

  韋松心中一動,暗道︰這位馬姑娘與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過來,勢必要費許多口舌解釋,我何不留字略作說明,請她照顧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可抽身去追趕慧心師妹,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主意打定,卻又想到身邊並無只筆可用,既然留字說明,必須把了塵大師等中毒經過,以及自己在舟中認錯了人所發生的誤會,簡略地告訴馬夢真.單只這兩件事,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會,便往林中搬來一塊大青石,默運指力,以指代筆,刻石作字。

  落指之際,沙沙有聲,韋松但覺內力如泉如浪,層層不休,指尖劃過石面,碎屑紛落,頃刻間,已刻下近百字,竟然絲毫不覺吃力和疲憊。

  留字完畢,站起來長長噓了一口氣,低頭望望沉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武當掌教,見他們血汗已止,氣息漸漸正常,顯見藥為業已行開。

  他未能親見少林武當二派掌門人恢復本性後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勢難久候,只得將大石移近馬夢真身邊,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進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顧之德,然後長嘆一聲,飛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畝,小道盡頭,疏落落有幾戶人家,這時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繚繞的炊煙升起。

  韋松過才想起肚里略有饑意,但此時心急趕路.只得暫時忍耐住,灑開大步,直奔桐柏山。

  一路上,不時打听,鄉人異口同聲,的確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歲甚輕,男的斷了一臂。

  韋松得此消息,心驚不已,越發晝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誤。

  因為他知道神手頭陀功力全失,桐柏山只有“袖手鬼醫”艾長青夫婦,萬萬不是慧心師妹的敵手,何況其中還有一個狡詐陰險的凌鵬。

  疾馳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桐柏山。

  他遙望峰頂,積雪已溶,回憶神手頭陀初次攜他登山醫,那份古道熱腸,感人豪義,何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這些日子來,一事未成,反而將災禍惹到桐柏山來了,凌鵬只要損傷了桐柏山一草一木,對他來說,也將愧恨終生了。

  韋松毫無遲疑,飛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卻看不出有任何異樣,整個桐柏山像沉睡在甜夢中,連一絲動靜也沒有。

  一陣急奔.遠遠已望見”袖手鬼醫”艾長青那棟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沉寂,門扉緊閉,聞無人聲。

  韋松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衡山返家時的景狀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從心底生出一陣不祥之感,腦中飛轉,失聲忖道︰難道我來得太晚了麼?

  這片刻之中,韋松仿佛從火熱的熔爐跌進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從冰窖跳進了火爐,渾身熱血一齊沸騰起來,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時高聲叫道︰“艾老前輩,艾老前輩-

  一”

  呼喊中,人近屋門,迫不及待揚手一掌,劈開了屋門,一頭沖了進去。

  茅屋里黑沉沉的,韋松一只腳才踏過門檻,忽听有人“嘿”地吐氣開聲,一股風勁,當頭卷到。

  韋松腳下一滑,左掌順勢一翻一撥,那劈來的勁風吃他拔得由身側掠過,撞在木門上,“蓬”一聲,木門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韋松錯掌當胸,沉聲間道︰“是誰?”

  數尺外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也在同時喝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一出聲,韋松一顆心頓時落地,驚喜的叫道︰“請問是艾老前輩麼?您老人家沒有事吧?”

  艾長青一動不動端坐在一張竹椅上,眼中閃射著既驚又詫的光芒,沒回他的話,反問道︰“你是韋松?”

  韋松忙道︰“晚輩正是韋松-一”

  不料話聲未畢,艾長青忽然斷喝道︰“畜生,你還有臉到桐柏山來嗎?”呼地一掌,又劈了過來。

  韋松側身一閃,急問“老前輩,莫非此地出了什麼事?”

  艾長青氣急敗壞,喘息不已,好一會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這是什麼?’韋松大驚,疾退一步,拉開木門,藉著門外的進來的一縷亮光,這才發現茅屋中竟不是從前的樣子。

  左邊屋角,扎著一張簡陋的靈案,素幡白帷,供著神位,案後停放著一具烏黑棺木,寒氣幽幽,充滿淒涼陰森之氣。

  韋松一見棺木,喉頭一股熱血,險些沖出口外,顫抖著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手恩-一恩公-一?”

  艾長青“呸”地啐了一口濃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韋松听得一怔,忙移步到靈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寫著“亡妻趙氏蘭英之靈位。”

  他又是一怔,趕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驚問道︰“老人家素極健朗,怎會突然仙逝了呢?’

  艾長青眼中熱淚盈盈,臉上卻仍然一片冷漠,緩緩道︰“再健朗的人,能經得住內家掌力在命門穴上狠拍一掌嗎?”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傷致命的?”

  艾長青冷冷道︰“不是打傷致死,難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韋松越加驚詫,又問︰“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前輩能否為晚輩賜告一二”

  艾長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還須人家再告訴你?”

  韋松大感惶懼,屈膝跪下,道︰“晚輩確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虛言,皇天不容。”

  艾長青深深嘆息一聲,冷冷道︰“或許你不知經過,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沒有你中毒求醫,老夫何至結此強仇?唉!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韋松哀求道︰“老前輩請將詳情賜告,如系晚輩罪孽招致禍災,晚輩願粉身碎骨,報償恩公老前輩。”

  艾長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韋松道︰“晚輩承蒙厚恩,得全殘命,離開桐柏山,一直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決不知桐柏山竟然發生了慘變。”

  艾長青道︰“那麼,你如此情急敗壞回到桐柏山來,為的什麼?”

  韋松道“晚輩因邂逅神手老前輩叛徒凌鵬,得悉他正蠱惑一位武功極高的女孩子,結伴趕來桐柏山,欲對神手老前輩不利,是以晝夜兼程趕回,共謀抗御之策。”

  艾長青臉色一變,問道︰“那女孩子是什麼人?”

  韋松道︰“說來一言難盡,她本是晚輩一位尊長門下,算起來應該是晚輩的師妹,但她一向隱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為一點誤會負氣高山,以致被凌鵬花言巧語所蔽-一”

  艾長青突然淒聲大笑,道︰“好!好!你給我這桐柏山招惹來的麻煩還太少了,老婆子賠了一條性命,說不得我也跟上一條命,這就是我救你的代價,這就是破例醫治你的報應!”

  說罷,又揚聲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動悲憤。

  韋松心中好生難過,卻又無法解釋,含淚靜等他狂笑完畢之後,方才怯生生道︰“晚輩自知罪孽深重,無端禍連老前輩清修福地,只求賜告其詳,終將毀身為報,消贖罪。”

  艾長青怒目一張,厲聲道︰“你能報償得了麼?老婆子一條性命和老夫畢生心血,毀于一旦,你有幾條命?敢說報償的話?”

  韋松被他責備得無話可說,只得默默垂首,含淚承受。

  艾長青吼了一陣,氣也消了大半,忽又長嘆一聲,幽幽說道︰“自從你傷愈離開桐柏山,酒肉和尚調息了數月,武功雖失,精神已漸漸恢復,便整天吵鬧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舊仇,難以應付,是以堅留他在此長住,每日豐筵厚席,苦苦相勸,為了這件事,他和我日夕爭吵,幾乎無一寧日。

  後來我實在拗他不過,只得答應親自陪他離山游玩些時候,讓他散散心,解解悶.打點行裝,兩人一同往南陽府閑逛了半個月,誰知盡興歸來,山上已遭了慘變-一”

  韋松心頭一緊,怔怔傾听著,不敢出聲打岔,過了一會,卻見艾長青冷漠的臉上,緩緩淌下兩行晶瑩的淚水,流過面頰,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長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時緬懷慘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淚水,韋松猜想那所謂“慘變”,必然真正傷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問道︰“就是那時,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麼?”

  艾長青突然神色一振,臉上重又恢復冷漠之色,恨恨道︰“豈止她一條老命,連老夫數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蟬箱耗神,搜集的滿屋奇藥異草,盡被毀去,我活了幾十年,一夜之間,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其他,什麼也沒有。”

  艾長青仍舊不露絲毫詫異,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尋人家霉氣,也不過枉送性命,于事何補?”

  韋松急道︰“敢問他老人家已經去了多久?”

  艾長青道︰“大約已有三四天。”

  韋松跌足道︰“這麼說,晚輩勢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這兒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動,忙道︰“老前輩;您老人家屋毀人亡,此地已無留戀,何不請隨晚輩立刻離開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輩?”

  艾長青滿面不悅之色道;“你說得輕松,老夫隱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親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卻勸我棄家出走?”

  韋松道︰“不!晚輩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輩孤身赴仇,必須勸阻,而凌鵬近日定然要尋到此地來,如果見不到神手老前輩,只怕會對您老人家不利。”

  艾長青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來,盡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難道還怕他不成?”

  韋松見他固執不從,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卻又無法勸他,神手頭陀已離桐柏山數日,如果任他去到萬毒教總壇,以他一個失去武功的人,那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他雙手互搓,低頭沉吟。始終想不出一條兩全之策,既不能棄神手頭陀生死不顧,又不敢就這樣讓艾長青留在桐柏山,等待凌鵬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個身子,偏偏一連發生的事故,處處都需要他去,處處又都是那麼刻不容緩。

  尋思無計,因又問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這樣長伴靈樞,永遠不再離開了?”

  艾長青不耐煩地叱道︰“老夫隱跡山林,自然準備老死山中,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韋松道︰﹀晚輩思念神手老前輩安危,欲要趕赴湖境,一則阻止他老人家,二則設法往萬毒教總壇,為你老人家報復血仇,可是,卻不放心讓你老人家獨自留在此地。”

  艾長青冷哼了兩聲,索性連話也懶得回答,冷冷閉上眼楮,狀似入定。

  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願離開桐柏山的決心。

  韋松苦勸無效,唯一的希望,只盼凌鵬和慧心能夠早些尋來,是福是禍?早一點解決,便可以直趨湖北,追趕神手頭陀了。

  但,說也奇怪,凌鵬和慧心分明比他動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過了一整天,竟然還未見到他們的影子?

  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後奔馳巡視,捱到第二天,神志略覺松弛,才感到已經一連兩天粒米未進了。

  艾長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動,不飲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偶像。

  韋松心急如焚,見他那種表面冷漠,內心淒苦之狀,心里越加難過,恨不能以身替代他才好。

  忽然,記起身邊帶有曠世靈藥“返魂丹”,功能助長內力,此時或許對艾長青悲痛心情有些禪益。

  于是急忙取出鐵匣來,恭恭敬敬捧到艾長青面前,低聲道︰“老前輩,這是晚輩在西岳華山歷盡艱辛尋得的‘返魂丹’,老前輩絕代名醫,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數粒.略止悲傷?”

  艾長青垂目而坐,不聞不動,竟像對那一匣曠世靈藥,引不起絲毫興趣來。

  韋松大感詫異,心想艾長青平生最喜奇丹靈藥,這種情形,倒是絕頂怪事。

  他一連又重復呼喚了兩次,仍然未見動靜,心中詫訝,走到近前仔細一看,驀地發覺艾長青嘴角正流出一絲腥黃的涎水。

  韋松猛然一驚,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時機伶伶打個冷戰,失聲叫道︰“老前輩,老前輩,你怎麼了-一”

  原來艾長青氣息已弱不可察,顯然是眼下什麼毒藥,冀圖自伐而死。

  韋松心慌意亂,匆匆將艾長青扶放在一張竹榻之上,掀開鐵匣,順手抓了一把“返魂丹”塞進他口中。

  他此時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貴.這一把,少說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嬌脆的語聲;“唉!這鬼地方真難找,你看看那棟茅屋是不是?”

  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接道︰“山中別無人煙,大約這棟茅屋是不會錯了,但屋中人聲寂靜,難道他還沒有趕來?”

  嬌脆聲音又道︰“咱們能趕在他前面最好,現在且不要驚動屋里的人,等一會出其不意,才好出手。”

  那男人的聲音道︰“姑娘說得是,咱們最好別使對方的人知道,先尋隱蔽之處藏起來,等一會暗中出手,必能事半功倍。”

  話聲至此,復歸岑寂。

  韋松听那嬌脆的聲音,分明正是慧心,頓覺一驚,忖道︰她果然和凌鵬結伴同來尋仇,桐柏山與她何仇何恨,她這般助紂為虐,倒行逆施,未免太過份了!

  他躡足掩到門後,隔門張望,屋外已寂然不見人蹤,看樣子他們當真躲起來了,但她欲等什麼?為什麼要暗中出手?韋松卻如墜五里霧中。

  過了一會,遠遠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條人影,電掣般到了屋前。

  韋松偷眼望去,不覺一怔。

  原來那來的兩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紀甚輕,約莫只有十三四歲,一身墨黑色勁裝,肩插雙劍,面目卻十分陌生。

  最奇怪的,是那男的雙目炯炯,神情詭異,左臂折斷,竟是凌鵬。

  這剎那,韋松才想起剛才和慧心談話的男人,聲音和凌鵬不甚相似,敢情與慧心同來的,是另一個男人,而與凌鵬一同趕到的,卻又是另一個少女。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韋松更加迷惘了。

  凌鵬領著那黑衣少女在茅屋前停步,指著茅屋,低聲向她說了幾句,那黑衣少女微微額首,含笑道︰“你去叫他出來,我自有辦法。”

  凌鵬沉吟一下,面露憂郁之色,低聲說道;“那老和尚功力已失,不難應付,艾長青並非了不得高手,有你在此,也足可手到擒來,令人擔心的,是那尼姑一身武功極高,她又跟我鬧翻了,不知她會不會趕來搗亂,這一點卻不能不防。”

  黑衣少女冷冷笑道︰“你把那尼姑說得比那天上神仙還厲害,我卻有些不信。”

  凌鵬道︰“盛姑娘,在下絕非過甚其辭,那賊尼姑年紀雖然不大,一手劍術卻已達化境,要是她果然趕來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只怕也擋她不住。”

  黑衣少女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該來,既然來了,就不必害怕,咱們兩雖然結交不久,但彼此志同道合,你要殺師出氣,我也要代三位師父尋仇,如果你不敢動手,咱們各干各的好了。”

  凌鵬大笑道︰“我的好姑娘,要是害怕,我還會陪你來嗎?不過,為了防備萬一,最好姑娘先動手,我一面替你守望,一面相機助你一臂之力,先殺了艾長青老兒夫婦,和尚就是俎上之肉,不必費手腳了。”

  黑衣少女哼道︰“我先動手就我先動手,你且等著瞧吧!”

  說著,雙臂一張,嗆嗆兩聲.肩後雙劍一齊出鞘,閃身欺到茅屋前,沉聲叫道︰“艾長青在家嗎?”

  韋松心念一動,啞著嗓音接口答道︰“什麼人?敢到桐柏山來張狂叫囂?”

  黑衣少女傲然一笑,按劍叫道︰“姓艾的,血債血了,你以為躲在桐柏山便能苟活殘生了麼?”

  韋松不知什麼“血債”一時無法回答,一抬腿踢開木門,提劍而立。

  他一腳跨出門檻,凌鵬首先吃了一驚,遠處草叢之後,也響起兩聲極輕微的詫訝之聲。

  韋松且不理睬凌鵬,倒提長劍,向那黑衣少女一拱手,冷峻地問道;“姑娘欲尋艾老前輩何事?”

  黑衣少女閃著一雙寒光激射的眸子,低聲反問︰“你是誰?”

  凌鵬身形一閃,疾躍過來,接口道︰“盛姑娘,這位乃在下同門師弟,名叫韋松,姑娘請暫退,在下跟他說話”

  韋松冷冷說道︰“神手前輩門下,從來沒有面顏無恥,弒師欺祖的門人。”

  凌鵬臉上一陣紅,仍然假笑道︰“韋師弟錯怪愚兄了.自從湖北分手,愚兄一直惦念師弟去處,加上思念恩師,無日或忘,特意趕來桐柏山,只求拜見恩師一面,以慰渴思。”

  韋松乃是正直之人,見他居然當面撒謊,真是又氣又笑,搶著道;“好一個無日或忘,可惜你來得晚了一步。”

  凌鵬急道︰“怎麼?他老人家已經-一”

  韋松道︰“他老人家不巧剛在三天前離開桐柏山,獨自往湖北萬毒教總壇去了。”

  凌鵬“啊”了一聲,臉上頗有失望之色,眼珠亂轉,沉吟未語。

  韋松道︰“怎麼樣?很失望嗎?”

  凌鵬笑道︰“的確使愚兄十分失望,多年思慕之情,不想竟緣俚一面,愚兄只好再經湘北去尋他老人家了。”

  韋松冷笑道︰“你還想離開桐柏山嗎?”

  凌鵬一怔,朗聲笑道︰“愚兄怎的就不能離開?莫非賢弟想”

  韋松臉色一沉,冷叱道︰“當年你叛師欺祖,本當誅戮,我師父劍下留情,只斷你一臂,原意放你一命,希望你能有痛悟前非的一天,不想你劣性難除,時懷凶念,滿口假仁假義,心里卻時時不忘殺師泄憤,就憑這一點,我今天也不能放你好好離開桐柏山。”

  凌鵬听了,反而笑道︰“我只說賢弟是我唯一知己,不想也對愚兄誤會如此之深,常言道得好︰時久見人心。愚兄今日決不作無謂辯解,相信將來你一定會了解的。”

  韋松喝道︰“方才你尚滿口不遜,和這位姓盛的姑娘商議誰先出手,言猶在耳.還敢狡賴不成?”

  凌鵬笑道︰“所以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盛巧雲姑娘,乃玉門三英晚年合收傳人,當年玉門三英在祁連山中,曾與艾長青略有過節,全仗恩師化解,三英各負重傷,隱忍多年,最近查悉艾長青隱居桐柏山,才令盛姑娘千里尋仇,了結當年一段公案,這原是江湖中天經地義的事,愚兄與盛姑娘不期而遇,暗想當年恩仇,既系由恩師一手化解,此番自然仍應請他老人家出面,為兩家說一句公道話,是以順道領盛姑娘前來,原是為己為人一番苦心,賢弟斷章取義,倒派了愚兄許多不是了。”

  這番話,說得堂皇之極,韋松雖然明知他信口胡說,無奈口拙舌樂,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徒自氣得冷哼不已。

  凌鵬揚揚得意又道︰“現在恩師既然不在桐柏山,只有請艾老前輩親自與盛姑娘見見面,誰是誰非?不難評出一個道理來,愚兄和賢弟正好代他們做個見證人。”

  韋松扭頭望望那黑衣少女,見她手握雙創,臉上一片木然,于是拱手道︰“姑娘奉令代師尋仇,在下對當年之事,不敢置掾,但姑娘來得實在不巧,艾老前輩夫婦,已在三天之內,先後過世了。”

  黑衣少女眼中一亮,吼道︰“死了?人在見人,人死見尸,你別想只憑一句話就可以搪塞得過去。”

  韋松道︰“在下向來不慣說慌,信不信只有由你。”

  黑衣少女道︰“那麼你閃開,讓我進去搜一搜。”

  韋松把臉一沉,叱道︰“胡說,艾老前輩尸骨未寒,豈容你胡亂搜素。”

  那黑衣少女充耳不聞,大刺刺向屋門便走,韋松長劍一橫,厲聲喝道︰“你再敢踏進一步,作怪在下要得罪了!”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姑娘倒要試試你憑藉些什麼?”

  話落時,雙劍一分.左劍攻敵,右劍護身,劍影閃現之際,一只腳已踏向門旁,身法竟快得難以形容。

  韋松大喝一聲,振臂疾掄,寒光迎面一絞,三柄劍交相互觸,“嗆嗆”連響,火星激射。

  那黑衣少女粉臂上微感一麻,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閃著一雙驚訝迷惘的眸子,在韋松身上溜來溜去,冷冷道︰“原來你仗著幾分蠻力,便想插手架梁,再接姑娘幾招試試!”說著,腳下一轉,人如柳絲迎風,忽然飄東落西,連踩七處方位,每一換步,雙劍都一齊出手,剎時之時,一口氣攻出了一十四劍。

  這少女年紀雖然甚小,但出招臨敵,竟似他有經驗,每一劍似虛似實,飄浮不定,一十四劍看起來全未遞實,卻每一招俱都攻人必救,稍一疏忽,說不定便被她所乘。

  韋松自從領略過慧心的“驚虹八式”劍法,只說天下快劍止于此點,不想這黑衣少女所使雙劍輪轉如風,其快速詭異陰毒,竟然不在“驚虹八式”之下。

  他略一驚愕,好幾次險些被她雙劍掃中,奮力封拆過十四招,人已被迫退回木門之外,堪堪以身體擋住了門檻。

  凌鵬冷眼瞥見,惡念隨心而動,獨臂一揚,也拔出他那柄比旁人長了一半的奇形長劍來,朗笑道︰“韋師弟何必固執,果真人已死了,便讓盛姑娘進去看看又有什麼關系?”

  韋松冷峻地道︰“要進此屋,除非你們先殺了我。”

  黑衣少女嘴角泛出一抹冷俏的淺笑,道︰“就算殺了你,也並不是什麼為難之事。”

  她方才施展快捷手法,迫退韋松,心里難免小覷了韋松的真實本領,言笑之間,雙劍乍合又分,翻翻滾滾疾卷而上,登時和韋松激戰起來。

  其實,韋松一身兼得南北雙奇之長,蘊藏神手頭陀一甲子苦修內力,若論真才實學,已可列為當今一流高手,剛才一時失愕,被她用詭異劍招迫退,並不是武功及不上她,如今背向門口,省去後顧之憂,數招一過,便漸漸的展開無窮內力來。

  三柄劍盤繞飛制宛如三條銀蛇,糾纏在一起,空際不時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黑衣少女搶攻了將近五十招,這才發現韋松竟是越戰越勇,劍上內勁逼發,一招比一招更重,劍鋒劃過,每每帶著如撕制裂錦般刺耳風響,一層層如幕如牆的劍影涌現出來,將她嚴密的封隔在五尺以外,再也攻不進去。

  她一連換了發幾種詭異手法,要想引誘韋松離開門口,然後覓機沖進茅屋,但總未成功,韋松運劍沉穩.宛如山峙獄立,時間越久,心神也越能融會在劍招之中,意隨劍動,劍由意變,招法與人神交會,完全溶合為一個整體,無論她怎樣誘導挑引,毫不為其所惑。

  他們兩個人,正是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功,一個詭異辛辣,招招狠毒,一個卻光明正大,安如泰山,一個劍似驚濤駭浪,潑辣無比;一個卻如浩瀚汪洋,蘊藏著無限遼闊和廣大。

  是以,初次交手,黑衣少女顯得攻勢凌厲無比,時間一久,韋松已穩穩立于不敗之地,兩相衡量,那黑衣少女早已落在下風。

  這種情形,看得凌鵬心驚不已,暗忖道︰再讓他們糾纏下去,今天只怕真的不能全身退出桐柏山,盛巧雲這丫頭好糊涂。

  他意念一轉,連忙沉聲叫道︰“盛姑娘,久戰無意,為什麼放著寶貝不用呢?”

  黑衣少女聞言省悟,虛幌一招,抽身後退,左手劍反插入鞘,從腰間豹皮囊里,取出一粒核桃般大的黃色彈丸。

  她屈指輕彈,那黃色彈丸化作一縷輕煙,直射在茅屋牆上,“波”地爆裂開來,剎時間,茅屋劈劈啪啪引起了熊熊大火。

  韋松見她放火燒屋,勃然大怒,揮劍直撲上來,才奔出丈許,突然想起艾長青夫婦遺體都在茅屋中,萬不能任其焚毀,連忙又返身向屋里奔去。

  那知一轉身,卻見凌鵬橫劍截住了退路。

  韋松叱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要怎樣?”

  凌鵬獰笑道︰“賢弟武功劍術,已得恩師神髓,愚兄資質愚魯,卻想向賢弟討教幾招。”

  韋松哼道︰“我念在舊誼,本不願親手殺你,既然你引狼人室,存心撕破情面,那就顧不得許多了,接招吧!”

  話聲甫落,右腕一振長劍已當胸推出。

  凌鵬嘿地一笑,不避不讓,揮劍硬接,“當”地一聲響,劍身才觸,他那輛長劍特別多出的一截忽然折斷,“蓬!”炸開了一團煙霧。

  煙霧中,異香撲鼻.只听凌鵬得意的笑道︰“好兄弟,別倔強了,躺下吧!”

  片刻之後,煙霧散去,凌鵬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韋松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用力搖著頭,但卻並沒有應聲躺下。

  凌鵬一怔,慌忙吸氣倒退,驀地黑影一閃,那黑衣少女閃身而上,正好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一手握劍,一手擎著一條紅色手絹,對韋松迎面一揚,嬌叱道;“姓韋的,躺下來。”

  韋松但覺一股奇香透鼻而人,腦中只微微蕩了一下,卻不覺有什麼難過,掄劍上前,唰地就是一劍,罵道︰“賤婢,死在眼前,胡叫些什麼?”

  那黑衣少女料不到羅帕也失靈了,一時措手不及,險些被劍尖掃中,急急折腰橫移,閃開數尺,搶到上風,猛可又將那幅絲絹對準韋松一連抖了兩三次,喝道︰“躺下!”

  韋松被她喝得一怔,呆了一呆,依然未覺有何異樣,冷笑道︰“你有多少左道旁門邪法,盡管施展出來,韋某豈會懼你。”

  黑衣少女駭然變色,回頭對凌鵬道︰“這人是什麼怪物?香羅帕迷藥,竟會迷他不倒?”

  凌鵬自然也不知韋松曾在“千花散”中浸了七天七夜,體內已有先天抗毒特性,搖搖頭道︰“不須迷藥,咱們輪番出手,難道還拼不過他!”提劍上前,重又擋住韋松。

  他們顯然井不想和韋松立分勝負,每人輪番上前出手,奮戰十招十余招使退,另一個立刻接替了上去,使韋松無法分身回到屋中去救護艾長青夫婦尸體。

  而這時候;火舌已漸漸湮沒了整棟茅屋。

  韋松在戰許久。無奈凌鵬和那黑衣少女武功俱非弱手,一時那能沖得過去,他眼看火勢即將封門,再遲一會,便無法進人屋中了,只急得滿頭大汗,失了主意。

  凌鵬得意的笑道︰“賢弟只管安心喂招,那艾老兒如果已死,咱們為他實行火葬,也算不得虧待他,要是他並沒有死,少不得讓我燒他出來,了斷盛姑娘師門舊恨”

  韋松听了,大喝一聲,突然奮不顧身,唰唰飛出兩劍,蕩開凌鵬的長劍,邁步向火光沖天的茅屋奔去。

  黑衣少女雙劍翻舞,上前攔阻,被韋松奮起神威,一連三招,又逼退了三四步。

  韋松飛步沖近門前,尚未跨進屋去,突然一陣煙火卷了過來,“轟”然一聲,茅屋木門恰在這時倒塌了下來。

  忽然,他隱約听見屋中傳來一連串微弱的呼喚︰“韋松!韋松!韋松-一”

  那聲音顯然正是“袖手鬼醫”艾長青的口音,韋松大驚,厲聲叫道︰“艾老前輩,你-

  一你怎麼了?”

  艾長青好像已被煙火所困,沒有回答,卻在不斷的嗆咳。

  凌鵬冷哼道︰“原來艾老兒果然沒有死,盛姑娘,咱們聯手截住他,讓那老東西活活燒死在屋里。”

  韋松正運掌猛劈被火燒斷的木門,將剛著火木門劈倒,又被凌鵬和盛巧雲雙雙擋住,他單掌孤劍,以一敵二,迫得連這最後可以沖入火屋的機會也失去了,悲憤填膺,長嘆一.聲,熱淚橫流,一面迎戰,一面喃喃道︰“艾老前輩,是我害了你老人家了。”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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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48: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離恨綿綿

  韋松被凌鵬和黑衣少女盛巧雲聯手截阻,無法分身人屋拯救艾長青出險,正焦急間,忽見三條人影飛奔而到。

  其中兩人毫未遲疑,徑自奔人火叢中,另一個手持三刃劍,一聲不響,加入了戰圈。

  韋松一見,那出手加人戰圈的竟是慧心。

  他既驚又詫,念頭尚未轉過來,慧心運劍如風,已代他將凌鵬隔擋開去,剩下一個盛巧雲,壓力頓減。

  這時候,他真有些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慧心不是和凌鵬結伴同來桐柏山的嗎?她怎會在自己危困之際,突然現身,反助自己?

  還有那跟她同時出現,沖進茅屋的一男一女,又是誰呢?

  正在驚宅,茅屋中兩條人影匆匆又冒火突地而出,那男的背上;負著艾長青,女的卻搶出了靈案後那副棺木。

  韋松方才看清兩人面貌,不禁更加驚訝。原來那一男一女,竟是“荊山雙秀”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和“子母劍”馬夢真。

  他們會合慧心同來桐柏山,而且仗義援手,搶救艾長青老夫婦,這更是令人猜不透的啞謎。但他此時也顧不得詢問原因,艾長青既已脫險,懸念已除,奮起神威,劍出如風,直取盛巧雲。

  慧心也不出聲,三刃劍上烏光暴閃,直逼得凌鵬手忙腳亂,未及十招,悶哼聲起,凌鵬獨臂之上,早被劍鋒劃破,咬牙切齒,踉蹌退出七八步。

  韋松大喜,奮力幾招,迫退了盛巧雲,揚聲叫道︰“師妹,不要傷他性命-一”

  慧心既不回答,也沒有追趕凌鵬,怔怔倒提著三刃劍,目注凌鵬和盛巧雲雙雙逃去,粉面上一片漠然,好像失落了什麼?又好像領悟了什麼?

  韋松長長松了一口氣,上前拱手為禮,道︰“多謝師妹援手之德。”

  慧心恍如未聞,默默提著三刃劍,走到草地邊一塊大石前坐下,低著頭,自顧怔怔地出神。

  韋松又跟了過去,長揖道;“愚兄滿肩血仇,命如蜉蝣,雲崖之上,有負師妹盛情,至今思來,愧作實深。”

  慧心仍然沒有絲毫表情,撥動著劍尖,失神地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劃著,顯然她表面冷漠,內心卻並不寧靜。

  韋松一連踫了兩次釘子,輕嘆道︰“師妹不肯原諒我,我亦別無怨言,但徐姑姑自從你不告而去,感到很難過,特命愚兄兼程追趕,有一句話,要愚兄轉告師妹-一”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偷看慧心,見她神情似乎動了一動,但卻依舊低垂招首,未曾出聲。

  韋松只當她听到徐姑姑有話傳告,總會回應一聲,那知竟同樣不能使她開口,心中不禁一陣淒涼,幽幽道︰“姑姑要我轉告師妹,她老人家別無囑咐,只是對師妹落發一事,感到自責和後梅,所以,她老人家說,要你把頭發再蓄起來。”

  慧心听到這里,身軀猛地一震,粉面突然急仰起來,凝視著遠處天際,嘴角蠕動了好幾次,卻沒有一點聲音。

  這時候,“鐵劍書生”馬森培忽然輕輕走過來,在韋松耳邊低聲說道︰“韋兄,令師妹乃是豪邁爽直的巾幗英雄,若非苦痛過甚,怎會許久不肯回答你一句話,你就別再逼她了吧!”

  韋松感激的點點頭,道︰“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我,我太辜負她了-一”

  馬森培不解其中原故,一時接不上口,“子母劍”馬夢真含笑上前,道︰“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時間是最好的解釋,譬如我們對韋少俠原也誤會極深,但自從見了韋少俠石上留字,才覺得從前的事,竟是大錯而特錯!”

  韋松惶惑地道;“在下急于追趕師妹,誤搶渡舟,致將船只踏沉,還沒向賢兄妹謝罪致歉呢!”

  馬森培爽朗笑道;“韋兄何須客套,實在說起來,咱們倒應該感謝韋兄,假如沒有這場誤會,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豈能解脫迷魂毒性,我和妹妹,更無緣結識慧心姑娘了。”

  馬夢真也道︰“韋少俠贈藥留宇,慧心姑娘正在林中,並未離開,那時凌鵬還想趁機對我們痛下毒手,全虧慧心姑娘識破,力創那狗賊,我和了塵大師乙真道長才沒傷在他手中,後來我哥哥尋來了,大伙兒述及前情,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感激無比,千囑萬托,要我們向韋少俠代謝解毒大恩!”

  韋松又喜又悲,問道︰“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內毒都已經化解了麼?”

  馬夢真道︰“都清醒過來了,兩位掌門人如夢初醒,對以前種種,愧憤不已,現在已經分返本派,決心號召江湖,同御萬毒教。”

  韋松長噓一聲,如釋重負道︰“但能如此,在下縱被冤屈,也就心安了。”

  于是,又向馬氏兄妹謝了援救大恩,再看視“袖手鬼醫”艾長青,卻見他呆呆坐在棺木上,正黯然垂淚。

  這時候,茅屋已燒得只剩一堆灰燼,韋松苦口勸慰艾長青,又在屋前掘土營墳,幫他將棺木下葬,立碑為記,艾長青落棺入土,感懷前情,忍不住放聲大哭。

  掩葬剛畢,馬森培悄悄將韋松引到一旁,低聲問道︰“此地之事了後,韋兄意欲何往?”

  韋松道︰“北天山神手前輩,為了桐柏山慘變,獨自往湘北萬毒教總壇尋仇,他老人家功力全失,這一去何異羊入虎口,在下之意,須得立即去追趕他老人家。”

  馬森培想了想,道︰“艾老前輩和令師妹,韋兄又作何安排?”

  韋松道︰“自然是勸他們一同到洞庭湖去,賢兄妹如無他事,也請同往-一”

  馬森培尷尬笑道︰“在下和舍妹極願附騾同行,只是慧心姑娘,她”

  韋松道︰“她怎麼了?”

  馬森培嘆道;“方才舍妹私下勸她,但她只是一味搖頭垂淚,看情形,好像,好像-

  一”

  韋松道︰“洞庭之約,是徐姑姑吩咐,她縱或恨我,難道連師父也不認了,我再去問問她。”

  馬森培忽然將他攔住,道︰“在下猜她並不是不願前往洞庭,而是與韋兄之間,尚有誤會未能解開,假如你再去問她,她一定也是不肯回答的。”

  韋松為難道︰“這麼說,該怎麼辦呢?”

  馬森培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如由在下陪她同往洞庭,途中得便,可以設法開導她,韋兄可與艾老前輩徑赴湖北,屆時咱們在洞庭會面,其中誤會,也許就化解了。”

  韋松道︰“如有賢兄妹陪伴著她,在下就大大放心了,只是艾老前輩憂傷過度,途中也許不便兼程疾趕,在下又急于去追神手前輩,時間又無法耽延-一”

  馬森培忙道;“這個容易,我可以留下舍妹和韋兄同行,途中代為照料艾老前輩,不致妨礙韋兄行動。”

  韋松怔了一怔,只好點了點頭。

  他的原意,是想請艾長青和馬氏兄妹一起,不妨緩緩前行,自己則急追神手頭陀,阻止他獨往洞庭,不想馬森培代他安排,竟是要馬夢真陪伴艾長青和自己,他則偕同慧心,另作一起,前往洞庭。

  這個安排,他不能說不妥當,但略一回味,卻發現馬森培之所以要這樣做,表面理由正大堂皇,實則極可能另有私心。

  私心是什麼?當然是慧心師妹那絕世容顏和令人傾慕的精湛武技。

  韋松乃是心性坦然的人,這一剎那,雖然略有領悟,但他暗想馬森培兄妹號稱“荊山雙秀”,出身正道武林名門,有他伴著慧心,最起碼不會讓慧心與歹徒合污,如像這一次桐柏山事件,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于馬森培是不是會跟慧心兩情相治,那是男女間發乎自然的事,他不想反對,也不能反對。

  馬森培卻有心病,見他沉思不語,臉上立時臊紅不勝,自解地低聲道︰“韋兄如認為不妥,有何意見,咱們不妨再作商議-一”

  韋松坦然笑道︰“不!馬兄的意見已經很好了,咱們就這樣辦,勞動賢兄妹分別奔波,盛情心感,慧心師妹性子比較剛強,如有開罪失儀之處,馬兄務必要多耽待,在下先行謝過。”

  馬森培紅著臉道︰“哪里話!哪里話!在下能與令師妹結伴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計議要當,重回草坪,艾長青仍在墳前飲泣,慧心還是坐在那塊大石上,仰面凝望不語,馬夢真卻在墳邊低聲勸慰艾長青。

  韋松舉步走到石前,深深一揖,誠摯地說道;“愚兄虧負師妹太多,自覺無以自解,師妹責我恨我,愚兄一應承受,但洞庭之行,是徐姑姑親自矚令愚兄轉致,還盼師妹能屈從一次,使愚兄于姑姑面前,有所覆命。”

  慧心舉目望天,默默不答,神情十分冷漠。

  韋松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果承師妹盛情,只恨圖報無門,空自負疚難釋,此後師妹要多多珍重。”

  慧心才然不語,但兩行清淚,卻順著粉頰,緩緩滴落襟前。

  馬森培上前低聲道︰“慧心姑娘,咱們動身吧!”

  慧心緩緩站起身子,移動腳步,向山下行去,走了數丈,忽然頓了一頓,飛快地回過頭來,滿眶熱淚掃了韋松一眼,慢慢一跌蓮足,掠身疾奔而去。

  馬森培急急向韋松一拱手,道︰“洞庭之濱,敬候韋兄俠駕。”說罷,匆匆跟著向山下飛掠追去。

  韋松悵然目送他們一先一後,轉過林于,內心有如刀割,長嘆一聲,垂頭坐在那塊大石上。

  石上余溫猶存,他低頭感傷,忽然發現泥地上劃著許多零亂的字跡。

  那是慧心不久之前,用三刃劍尖無心刻劃在泥土上,沿著大石,遍地都是“韋松,韋松,韋松-一”兩字,重覆交二,層層累累,何止千百遍。

  他痴痴凝視著那些零亂不堪的字跡,眼中一陣模糊,淚水已撲蔌蔌滾落了下來-一☆☆☆☆☆

  夕陽餃山的時候,洞庭湖畔,金波萬頃,景色如畫。

  燻風吹低了蘆葦,閃出一角茅屋、小徑、竹籬、木扉。紅泥堆砌的院牆,寂寞的沐浴在落日余暉之中。

  院子里沒有人影,煙筒上不見炊煙,門扉半掩,隨著微風一開一閃,發出低沉的“依呀”之聲。

  這時,小徑上漸漸出現一條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滿頭如雪亂發,簡跚向茅屋而來。

  他走幾步,又舉起一只巨大的珠紅葫蘆,“咕喀”向喉嚨里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又抹抹額頭上汗珠。

  從魁梧身形和衣著看來,這是一位昂藏的帶發頭陀,紅潤的面龐,被酒氣和蒸蒸澤氣籠罩著,又顯見經過長途跋涉,才到了這臨湖的幽靜茅屋。

  當他轉過蘆葦的剎那,目光一瞬這雅致幽靜的茅屋,神色立現欣喜激動,幾乎澤忘了途中勞累疲憊,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揚著酒葫蘆,高聲叫道︰“東方老頭兒在家麼?酒肉和尚來啦!”

  一連叫了幾聲,茅屋中毫無回應,而他蹦跚的身子,也漸漸行到竹籬外,微感一詫,喃喃說道︰“奇怪,難道他們爹兒三個都打漁去了?”

  他伸手推開籬門,踉蹌跨了進去,才到屋邊,一陣風過,那木扉“蓬”地一聲敞了開去。

  頭陀皺皺眉頭,道︰“鶯兒這丫頭,越來越不仔細,人不在家,連門也忘了掩-一”

  邊說邊邁進茅屋,一個不留神,迎面絆著一張竹椅,險些摔倒,踉蹌前沖幾步,竟觸了一頭蛛網,摸了滿手灰塵。

  頭陀心頭一陣涼,酒意消散了大半,游目回顧,才見這茅屋中滿是積塵珠絲,桌椅散亂,竟是個久無人居的空屋。

  他一顆心頓時向下疾沉,奔進臥室,又沖進廚房,急急亂奔一匝,最後頹然跌坐在一張積滿塵土的椅上,驚駭莫名道︰“這-一這是-一怎麼一回事-一”

  搬家了?東方老兒去世了?出了什麼變故?

  這一剎那間.許多可能發生的事故,都在他腦子里飛一一旋轉,他猜測不透,性急起來,仰頭又大大灌了兩口酒。

  酒人愁腸,煩悶更盛,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听到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遙遙向茅屋而來。

  他恍然忖道︰啊!對了,他們一定出了遠門,現在才回來,否則,這茅屋地處荒僻,誰會找到這兒來?我和尚就坐在這兒,嚇他們一跳。

  片刻間,腳步聲已到竹籬外,只听一個粗重的嗓音說道︰“尋了幾天,竟是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臨大湖,進退之路極佳,決不會被萬毒教知覺,唯一缺點,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師爺中意不中意?”

  另一個聲音接口道︰“師爺囑咐只求臨近君山,地方隱密,雖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暫住,略加整修,也就夠住了。”

  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們先看看屋里有沒有人居住,我這就去接金師爺來親自決定。”

  另一個笑道︰“有人沒人,還不是一樣,咱們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

  粗重嗓音道︰“余老二,不準蠻于,要是原有屋主,只許多給他們銀兩,叫他們暫時遷讓幾日,萬萬不可惹出事故來泄露了消息。”

  幾人商議一陣,其中兩人疾步離去,留下的兩個,跨進竹屋,高聲道︰“喂!屋里有人嗎?”

  頭陀一直在屋中傾听,早辨出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動,應聲道︰“進來!”

  木門“呀”然而開,從院中大步進來兩個錦衣大漢,其中一個豹頭虎目,身形粗壯,另一個較顯瘦削,卻目光奕奕有神,兩人都懸著滿嵌珠寶的長刀,神態威猛。

  那粗壯的一個探進頭來。一見正中廳上,坐著個白發頭陀,含笑拱手道︰“敢問大師父,這茅屋主人在家麼?”

  頭陀冷笑道︰”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貴干?”

  兩名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詫訝之色,瘦削的一個笑道︰“咱們倒未料到,這茅屋原來是間和尚廟,敢情有些霉氣。”

  粗壯的一個睜著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說,屋中一無神位,二無經卷鐘撥,分明只是普通房屋,這和尚只怕也是霸佔人家住宅的人物。”

  頭陀笑道︰“說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來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

  粗壯大漢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們給你銀子,趕快離開,這屋子咱們另有用處。”

  頭陀道︰“兩位的意思,是要收買和尚這棟茅屋?”

  粗壯大漢接口道;“不錯,就算你早來一步,撞上好買賣,白賺一筆銀子。”

  頭陀微笑道︰“兩位打算出多少銀子呢?”

  大漢道︰“你想賣多少?”

  頭陀伸出三只手指,粗壯大漢道︰“三十兩?”

  頭陀笑道︰“三萬兩。”

  粗壯大漢大吼一聲,“嗆”地拔出長刀,叱道︰“反了,反了!咱們跟你客氣,你倒當了福氣,勒索巨款,這還了得!”

  瘦削漢子一閃身擋住他,沉聲道︰“余老二,不耍亂來,依我看,這位大師父必有來歷,別替莊主隨意開罪了朋友。”

  正說著,屋外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過院落,疾掠而至,一個沙啞的聲音接口道︰“余騰,瞎了眼的東西,連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頭陀都認不出來,還不趕快跪下向老前輩陪禮謝罪。”

  隨著人聲,一個渾身儒衫,手提旱煙袋的瘦老頭兒,偉然出現在門前。

  頭陀抬目一見那儒衫老人,早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道︰“金老夫子,什麼時候做了康一葦的師爺啦?”

  儒衫老人抱拳當胸,含笑道︰“大和尚,咱們是老交情,多年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頭陀笑道︰“托福!托福!畢竟是老朋友,這筆買賣定然做成了,沖著您金豪金師爺一句話,減一萬兩,算二萬兩成交如何?”

  金師爺苦笑道︰“幾十年來,您這玩世不恭的脾氣還沒改。”

  回頭叱道︰“余騰,還不快些跪下叩頭!〃

  那粗壯大漢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兩個響頭,道︰“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佛駕,大師父赦罪。”

  神手頭陀感慨地揮揮手,道︰“快起來,別難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們詳談。”

  金師爺叱退余騰等人,自尋一把椅子,在神手頭陀對面坐下,目不轉瞬注視他半晌,臉上漸漸流露出驚詫之色。

  神手頭陀笑問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從前了?”

  金師爺驚問道︰“大師父目光霉而不明,難道已煉就‘返本還虛’的佛門至高境界?”

  神手頭陀神色微微一動,敞聲笑道︰“蹈光隱晦的境界,豈是那樣容易煉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時跟康一葦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嘯山莊’的管事師爺?”

  金師爺嘆了一口氣,道︰“唉!說來真是一言難盡。”說著,掀起身上儒衫,登時一片燦爛光華,從襟底激射而出。

  金師爺道︰“大師父知道這東西來歷麼?”

  神手頭陀臉上微微掠過一絲驚詫之色,但隨即隱去,淡淡一笑,道;“看樣子,敢情是名聞天下的“七彩寶衣’?”

  金師爺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此寶原產大越國,是酋長哈都木護身之物,不但能御刀劍,水浸火燒,內家重掌,都難損傷分毫。哈都木仗此寶農,縱橫大越國八十一寨,所向無敵,卒能統一各部,登上盟主寶座”

  神手頭陀插口笑道︰“你別跟和尚說故事,這東西怎會到你手上?單說這一段就行了。”

  金師爺又是一聲長嘆,道︰“關于金某得此至寶的經過,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僅明白的,大師父總該記得二十年前,“宇內一君”康一葦和花月娘之間一段舊恨-一”

  神手頭陀驀地一震,脫口道︰“你說康一葦廢掉那老淫婦武功的事?”

  金師爺點點頭,道︰“正是,武林傳言,但知花月娘迷戀康一葦,卻不知那時康一葦年少英俊,武功又出類拔萃,頗有俠名,怎會為了貪圖片刻之歡,而和花月娘結下合體之緣?

  又怎會辣手摧花,得手之後,反而廢去她的武功?。”

  神手頭陀微微頷首,道︰“這些事人言言殊,實在令人難信。”

  金師爺激動的道;“這是一件隱瞞了二十余年武林秘密,今夜難得巧遇大師父,金某就把它的經過原委,向大師作細一述吧”

  才說到這里,忽听屋外傳來一聲徐而不急,但卻人耳驚心的笑語︰“金兄幸會高明,促膝暢論天下,卻要兄弟站在院子過夜嗎?”

  金師爺一聞語聲,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躍起身來,沉聲道︰“大師父請恕金某失陪,敝莊莊主親自到了。”

  語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

  此外余騰和另外一名瘦削漢子,竟不約而同迎到門口,一齊躬身拜了下去,朗聲道︰

  “余騰馬異,迎候莊主。”

  神手頭陀傲然據坐,絲毫不動,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

  斜陽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時天已黑壓壓站了二十余人,這些人個個黑色勁裝疾眼,腰佩長劍,肅立院中,絕無一點聲息。

  在他們前面六尺遠,偉然立著一個錦衣長須的魁偉大漢,五十歲左右年紀,氣宇軒昂,手把長須,臉上含著淺淺的微笑。

  神手頭陀心里一陣莫名的悵們,暗忖道;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氣度風範果然不凡,若在當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率領數十手下,悄悄掩到近處,猶無所覺,唉2這個臉已經丟大了。

  思忖之間,金師爺已經陪著康一葦緩步走進茅屋,神手頭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

  金師爺搶前一步,為雙方引見道︰“大師父,在下向您引見敝莊莊主-一”

  康一葦忽然一陣哈哈大笑,擺手打斷他的話頭,徑自道︰“金兄不必引見,北天山神手大師盛名,兄弟神交已久,還是兄弟毛遂自薦的好。”說著,腳下一探,身形有如行雲流水,飄前數尺,向神手頭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師也識得康某賤名麼?”

  神手頭陀見他拱手的姿態,竟然十分謙恭,純系以晚輩之禮,謁見前輩的規矩,登時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

  連忙一按坐椅,站了起來,合十答禮道︰“久仰盛名,只恨無緣識荊。”

  康一葦掌沿微微一張,臉上神色忽然一變,但卻隱忍住未曾詢問,彼此僅只互道仰慕,余騰馬異連忙添了一張木椅。

  康一葦坐了下來,含笑說道︰“金兄方才所稱秘密,正是兄弟師門一件隱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過境遷,雖然已屬陳跡,不想風波連綿,至今又起,大師父如有興知道,兄弟當親為大師父一述。”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別無所好,除了喝兩壺酒,便是打听武林秘辛,莊主不嫌粗俗,折節下交,咱們一面暢飲,一面談談,消此長夜,有何不可?”

  康一葦笑道︰‘久聞大師豪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回頭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漢轉身離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肴奔回,迅快無比,就在廳上擺設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神手頭陀首先搶了一只酒壇,自顧先將自己的酒葫蘆灌滿,仰頭暢飲了幾口,抹抹嘴唇,又去桌上扯下一條雞腿,旁若無人的大嚼起來。

  康一葦舉杯淺嘗即止,沉吟了一下,開始說道︰“這件事若要從頭說來,應該從那件七彩寶衣開始,大越國君哈都木死後,子孫不肖,傾軋殺戮,國勢衰微。”

  “那時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雲游天竺歸來,途經大越國,協助皇嫡魯兒哈泰平定群雄,復統全國,魯兒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增為國師,就把那件“七彩寶衣”相贈,自此以後,寶衣起流人中土。

  “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對于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視,返回中土以後,僅將它柬之高閣,並未留用,卻不知風聲怎的傳了開去,以致引起許多武林人物的覬覦,紛紛圖謀竊奪。

  七彩寶衣’對練武的人來說,固然是曠世難求的至寶,然而武林中人貪念雖生,懾于那高僧一身超凡人神武功,倒也沒有幾個敢嘗試下手。

  其中只有花月娘處心積慮,暗懷陰謀,假扮雇婦,在那高僧尼中炊飯洗衣,一直隱藏了整整五個年頭,有一天,乘人不備,竟下手盜了那件‘七彩寶衣’。”

  神手頭陀啃著雞腿,聞言一怔,插口道;“這倒不能不佩服那淫婦的隱忍功夫。”

  康一葦目光一閃,道;“她如只取寶衣,從此遠揚,倒也罷了,可恨她竟在竊取‘七彩寶衣’的時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劇毒,一口氣毒斃了十四人,然後取寶脫逃。

  在她想,從此橫行一下,可以再無顧忌了,但她卻沒料到報應分毫不爽,至寶人手,前後也不過風光了半年左右而已。”

  神手頭陀被這故事引起了莫大興趣,連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樣報應的.你快說下去!”

  康一葦神情一振,道︰“那高增有一傳人,常年浪跡江湖,未在寺中,歸來的時候,發現全寺十余僧眾盡遭毒手,大驚之下,奔人禪房,那高憎猶未斷氣,但他老人家卻不肯說出花月娘下毒原委,臨終時只遺言兩句話,說道︰‘因果報應,天道不爽,由她去吧!’不過,那一句‘由她去吧!’,無形中等于說明了花月娘下毒奪寶的秘密,那傳人含淚掩埋了師父,略一察看遺物,使發現’七彩寶衣’失竊,于是仗劍重人江湖,只不過十日之中,便打听出寶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

  他自然不甘師門至寶落在那淫婦之手,苦苦連躡數月,終于在川東鄂西一片林子里,追上了花月娘,從她手中奪回了寶衣,但是,他為了格遵先師道命,只廢了她一身武功,並未取他性命-一”

  神手頭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傳人,便是莊主閣下?”

  康一葦輕嘆,道︰“事隔二十年,當時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場絕大風波,萬毒教茶毒武林,連七大門派,盡都淪亡,說起來,未嘗不是兄弟的過錯。”

  神手頭陀“咕嚕”灌了一大口酒,道︰“但這件寶衣,現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這卻叫和尚難解。”

  金師爺含笑接口道︰“金某蒙莊主知遇,王屋遇仇,挪陽遭困,數度蒙莊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難,彼此傾盡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場的一個,莊主廢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寶衣,卻由那婆娘貼身穿著,莊主不願親自動手,先行離去,由金某代為取回至寶,即承莊主慨然相贈。”

  神手頭陀笑罵道︰“原來花月娘在林中被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竟是你這假道學的杰作?”

  金師爺大笑道︰“對付那種無恥淫婦,原是顧不得規矩的”

  神手頭陀忽然臉色一沉,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寶,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後來引起誤會,玉面郎君徐文棟毀家瘋癲.金劍神像韋如森真氣被破,這後果,何等不值。”

  金師爺笑容一斂,道︰“這也不能全怪金某,誰叫他徐文棟色迷心竅,被那賤人蠱惑,韋如森更不由人分說,強欲出頭,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焉能怪人?”

  神手頭陀道︰“當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記得過問,但韋如森有個兒子,方在武林嶄露頭角,若被他知道當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經過,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金師爺冷笑道︰“他父親不辨是非,失手負傷,被點破了真氣,豈能怨人,他如不識進退,咱們自然也不會懼他!”

  神手頭陀面色一沉,道︰“金老夫子,咱們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韋松那孩子卻跟我和尚有緣,你要是動他一根汗毛,我和尚決不跟你甘休。”

  金師爺听了一愣,半響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你-一有什麼緣份-一”

  神手頭陀朗聲道︰“那孩子年紀雖輕,滿腔俠義,舍己捐軀,毫無遲疑,你我自認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將一身內力,全都轉贈給他了-一”

  金師爺失聲道︰“怎麼?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傳給了他?”

  神手頭陀滿懷得意,便把韋松墮湖,以及桐柏山傳功療毒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金師爺听了,連連跌足道;“大師父,你錯了!”

  神手頭陀揚眉道︰“胡說,我和尚錯了什麼?”

  金師爺道︰“那韋松得您厚賜,大難不死,反而因禍得福,但卻不思報答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傳言,他二次重人江湖,邂逅了萬毒教主田秀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萬毒教,原來他仗以為惡的一身內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賜。”

  神手頭陀飛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聲喝道︰“金豪!你胡說!韋松決不是那種人-

  一”

  金師爺道︰“大師父,這等天下人盡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謅,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听一下,那韋松和田秀貞聯手,率領華山門下數十人,夜焚魯家堡,“摘星手”魯伯廷也死在他手中”

  神手頭陀雙目一瞪,厲聲道︰“真有這種事?”

  金師爺道;“魯家堡距此不遠,大師不信,何不親自去問問!”

  康一葦含笑緩緩說道;“大師英風浩節,早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險詐,尤其是年輕人,一時迷于美色,敗節喪心,也是難免的!”

  神手頭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別人猶可,韋松卻不是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

  那一口膿痰,迎面啐在康一葦臉上,金師爺駭然大驚,余騰、馬異等一干“傲嘯山莊”

  門下,莫不面泛怒容,個個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勢欲動。

  但,康一葦卻不動聲色,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幅絲絹,緩緩拭去膿痰,然後微笑道︰“兄弟浪跡武林,迄今薄有一點虛名,若在從前,大師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

  神手頭陀叱道︰“現在你怎的不敢動怒?”

  康一葦笑道︰“現在大師功力已失,形同廢人,康某勝之不武,只得罷休。”

  說著,站起身來,一揮手,率領著手下昂然大步而去。

  金師爺緊跟著走到門口,忽又一頓,回頭道︰“咱們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證,適才之言,絕無虛假,大師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難測,當年既有凌鵬,如今難免沒有韋松-

  一”說到這里,也揚長而去。

  種手頭陀怒目獨坐席前,听了這些話,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來藏在心底的傷心事,康一葦不屑與斗,拂袖而去,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堪!。

  他也曾 叱風雲,傲視江湖,憑一雙鐵掌,會過多少英雄豪杰,不想晚年之際,竟落得這般被人奚落。

  坐在桌邊,目注康一葦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覺得眼中越來模糊,臉頰上,淌下兩行難堪的熱流 ……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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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4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從日落到深夜,又從深夜到黎明。

  寒風穿過竹籬,吹得木扉時開時闔,“呀呀”作響,荒涼的湖岸,浪濤之聲,如泣如訴-一

  神手頭陀像一尊木橡,坐在席前不言不動,整整一夜,他竟然覺得這棟茅屋越來越大,越來越空敞,大得使人空虛,空敞得使人心寒。

  他一再反覆地自問,韋松真會投放了萬毒教?魯家堡的事是真是假?東方異祖孫怎的不見了?我和尚當真成了廢物?

  這些苦悶而零亂的問題,潮水般在他腦海里忽隱忽視,掀騰不休。

  天色乍亮的時候,當第一縷金黃色陽光穿透竹籬,射進前廳,他驀似從沉沉睡夢中驚醒,振臂一揮,滿桌盤盞,嘩啦一聲盡被掃落地上。

  巍顫顫站起身來,他順手摘下肩後那只朱紅酒葫蘆,揚手向牆角摜了過去。

  “噗”地一聲,那葫蘆連滾帶跳,踫上牆角,又彈了回來,但區區一只紅木葫蘆,竟沒有摔破。

  神手頭陀長嘆一聲,心中一陣羞慚,落寞淒涼的英雄之淚,又沿著面頰簌簌而下。

  數十年來,他從未落過一滴眼淚,但今夜不知怎的,一夜之間.竟連番墜淚,顯得從沒有過的脆弱。

  是悲哀自己連一只酒葫蘆也摔不破?還是感傷那多年苦修的所授匪人?

  神手頭陀跨滿跚步出了茅屋,抬頭一望橫亙在面前的浩瀚洞庭,終于為自己下了個最大的決心一一先往魯家堡,再尋萬毒教。

  他默默舉步,默默思付︰生死雖小,但我總要在臨死之前,看看韋松是不是真如金豪所說-一

  湖濱小徑,崎嶇而泥濘,這條路他走過何止千百遍,記得那一天背負著奄奄一息的韋松,也是循著這條小徑,趕奔桐柏山的。

  那時候,他懷著滿腔豪義,邁步如飛,何等朗健,而現在,孤獨的身影,踉蹌的步子,又何等淒涼和悲哀。

  行行復行行,從晨至午,才不過走了四五里,可憐他一代武林宗匠,竟走得滿身大汗,氣喘咻咻。

  路邊有間酒肆,屋角飄舞著酒簾,撲鼻盡是酒香,但他昂然不顧,疾步而過。

  酒肆中忽然飛奔出三條人影,連聲叫道︰“和尚伯伯,和尚伯伯一。”

  神手頭陀聞聲一驚,霍地停步回頭,其中一個英壯少年已撲上前來,跪倒地上,放聲大哭。

  頭陀一把挽起那少年,顫聲問;“小虎子,真的是你麼?”

  少年滿面熱淚,淒聲道︰“和尚伯伯,小虎以為這一輩子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不料竟會在這兒遇見,爺爺和姐姐死得好慘,您老人家要給小虎作主。”

  神手頭陀猛然一驚,急問︰”什麼?你,爺爺和鶯兒-一這是怎麼一回事?快說!快說!”

  東方小虎哭著道︰“說來話長,請伯伯到店里小坐,小虎再詳細稟告您老人家。”

  三人陪著神手頭陀同返酒肆,落座之後,另兩人上前拜見,經東方小虎引見,若是苗真和魯克昌。

  神手頭陀听說魯克昌便是魯家里少堡主,益感驚駭,一疊聲追問原委,東方小虎才咽哽者將萬毒教夜襲茅屋,東方異墮湖,姐弟投奔魯家堡,以及後來韋松和田秀貞同人後堡竹樓,逼死魯伯廷一等等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神手頭陀听罷,腦中如被重錘,愕然痴坐,半晌無法出聲。

  東方小虎的話,正好證實了金豪所說的江湖傳言,他忍受無邊折辱,將一身功力傳給韋松,萬不料韋松果然變節喪志,投效了萬毒教。

  這好像晴天一聲霹靂,剎時間,將他所有希望和苦心,全都震得粉碎。

  東方小虎哭訴之後,又道︰“我和苗魯二位欲圖拯救姐姐,邀約四川唐門少主人刺猥唐雁,和荊山雙秀馬氏兄妹,在途中截住韋松和田秀貞,才發現姐姐也遭了他們的毒手,大家激怒出手,又被韋松打敗,我們三人飄零南下,正想再回湖邊打听爺爺生死下落,天幸竟在此遇見伯伯,那韋松一身功力,盡得伯伯真傳,我們實在不是他對手,伯伯務必要設法擒住他,替慘死的魯伯父和姐姐報仇!”

  神手頭陀暗嘆一聲,道︰“伯伯也是不久之前,才得到消息,如今別無他法,只有尋著韋松,讓伯伯當面問問他,看他還有一絲人心沒有?活命大恩,竟以仇報,唉!這真叫人不敢相信-一”

  魯克昌躬身道︰“晚輩們之意,正想前往衡山一行,韋松出身衡山百練羽士門下,難道他師父也不管這件事麼?”

  神手頭陀心中一動,道︰“此言極是,那老雜毛當初罵我錯收匪人,走!咱們也到衡山去問問他,看他有什麼話說!”

  魯克昌又道︰“韋松連遇奇緣,得老前輩活命大恩,身兼南北雙奇之長,武林中已少敵手,晚輩數次與他遭遇,見他並非全無人性,只不過被萬毒教主田秀貞美色所迷,才做出這種倒行逆施的事,除了老前輩和百練羽士一同出面,旁人絕無法制服得了。”

  神手頭陀不願多談,揮手起身,東方小虎將坐騎讓給了神手頭陀,自己則和魯克昌同乘一騎,一行四人,徑奔南岳衡山而去。

  世上之事,往往一步之差,平憑許多紛攪,假如神手頭陀三騎馬,能在岳陽城中略住一住;極可能遇見一個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人,見到這人,滿天謠言,不難立即澄清,衡山之行,也變得多余了。

  那人是誰?便是小虎子口口聲聲說被韋松害死的東方鶯兒。

  原來東方鶯兒自得韋松灼穴解毒,“日醉”藥性消失,從昏睡中幽幽醒過來,徐文蘭便將前後經過,-一告訴了她,並且將韋松臨行前留下的那條銀鏈和小牌,一並轉交給她。

  東方鶯兒這才恍然領悟,從前對韋松種種誤解,全是被萬毒教主田秀貞設計誣陷,自已竟錯怪韋松,使他百口莫辯,負冤難白。

  她拿著那條銀鏈,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爺爺的慘死,弟弟的誤會尋仇,韋松的灼穴施救-一這許多事,使她既痛又悔,羞漸難抑。

  調養了三數日,東方鶯兒由徐文蘭陪同,祭奠爺爺孤墳,又拜見了百忍師太。

  百忍師太愛憐無限,說了許多安慰勸解的話,最後道;“女孩兒家,名節為重,你清白身子,由松兒親手灼穴,雖說勢非得已,此身已不能再嫁他人,松兒性用純厚,資質人品,也算得人中龍鳳了,要是你願意,就由我做主,為你們先訂一個名份,你看好不好?”

  東方著兒羞得粉面如紅,垂首道︰“晚輩家遭慘變.骨肉支離,不死之身,怎敢妄配韋少俠,寧願削發剃度,求老前輩渡化,終生青燈木魚,修積來世-一”

  百忍師太嘆了一口氣道︰佛雖大,不渡無緣之人,你年紀正輕,紅塵未斷,怎能人得空門,一個慧心已經鬧得我頭昏腦脹了,你別又替我添麻煩吧!”

  東方鶯兒墜淚道︰“晚輩自忖佛緣淺薄,但向佛之心,卻沒有半點虛假,老前輩不肯渡化,晚輩自己也要削發皈依。”

  百忍師太沉吟一會,道︰“這樣吧,你爹爹過世不久,心情正值哀傷,我也不急著逼你,三寶空門,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得的,好好收拾這些莫須有的雜念,明日一早,跟我往洞庭湖去一趟,等你報卻親仇,會見你弟弟之後,那時姐弟們仔細商議,再作決定吧!”

  百忍師太略作摒擋,第二天一早,果然帶著鶯兒和徐文蘭,一同離開了雲崖。

  一路南行,徐文蘭和東方鶯兒情治意合,片刻不分,要好得就像同胞姐妹一般,隨侍百忍師太,趕到岳陽時,恰好和神手頭陀一行差了半天,竟未遇見。

  百忍師太是三寶弟子,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又都是年輕少女,所以抵達岳陽的時候,並沒有投宿旅店,一徑到城外一座叫做“千佛庵”的尼庵,掛單借宿。

  岳陽城瀕臨洞庭湖,百忍師太的來意,自然是要會一會舊仇花月娘。

  但她們在岳陽一住三日,四出尋找,卻沒有發現韋松趕來。

  百忍師大等得不耐煩,將二女喚到跟前道︰“我原意欲等松兒趕來,問問慧心下落,再作人湖的打算,現在他們人影俱無,蘭兒又跟他們照過面,住久了,難免不被萬毒教查覺,那時反顯得咱們藏頭露尾,我想,不必再等他們了,明日一早,咱們就雇船直往萬毒教總壇,會一會花月娘那賤人,一去一返,最多半日,已經足夠-一”

  說到這里,突然停頓,揚眉向門外道︰“什麼人?進來!”

  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一個千佛庵老尼畏怯地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封書柬,恭恭敬敬送到案前。

  百忍師太舉手一招,那書柬從三尺外破空飛起,直落在她手中,略一掃顧,問道︰“這封信從何而來?”

  老尼道;“方才一個白發老施主,領著四名大漢,送到庵門外,囑咐須呈給師太親覽。”

  百忍師太冷笑道︰“歐陽琰那老匹夫的消息倒很快。”

  舉信就唇蘸濕封口,輕輕拆開,取出信紙抖開一看,忽然臉色大變,雙手左右疾揮,“蓬”地一聲,將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各推跌出半丈以外。

  同時沉聲叱道︰“閉住呼吸,不準靠近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掙扎著爬起來,都不知什麼原因,慌忙依言向後疾退,一面閉住呼吸,卻見百忍師太緊緊捏著那封信柬,雙目緊閉,滿面血紅,正運功深深吸氣,一吐一吸,悠長而沉重!

  大約過了半頓飯之久,她的瞼色才漸漸恢復原狀,霍地睜開眼來,一聲不響,重又展開信紙,細讀起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驚詫地張望著,不敢出聲,也不敢走近,直等到百忍師太把信看完,向她們點點頭,道︰“好了,現在可以過來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走了過去,偶一回目觸及那送信來的老尼,不約而同都失聲驚叫了起來

  原來那老尼雖然僵立未動,實則早已氣絕身死,滿面呈現出斑紅糜爛的瘡孔,散布著膿黃腥臭毒水。

  東方鶯兒駭呼道︰“她-一她怎麼了-一”

  百忍師太冷冷說道︰“歐陽琰這封信中,藏有劇毒,她已經被毒末感染,五官內腑,糜爛而死!”

  東方鶯兒听得機伶伶打個寒噤;這才恍然明白百忍師太突然劈了她們一掌,原來是怕她們感染毒末,于是切齒說道;“那老匹夫專用卑鄙無恥的手段,連無辜的人也不放過,真是該殺!”

  徐文蘭問道︰“姑姑,他信里說些什麼?”

  百忍師太冷笑不已,道︰“你們自己看吧!”

  徐文蘭尚膽怯不敢去接,百忍師太道︰“信上劇毒,已被姑姑用‘斗口吞牛’內家氣功,吸取干淨,你們可以放心著,不要拍。”

  二女壯著膽,一同看那封信,只見信紙上寫道︰“百忍師太徐氏雪珠吾妹妝次︰

  念我闊別,馳思良多,關山隔阻,少奉音訊,未料吾妹隱晦深山,潛心佛事,皈依空門,紅塵千丈,斷于慧劍一轉之間,此大智大勇,常人難及,愚姐敬之慕之,恨無福以隨之。

  愚姐自愧走南荒,朝山暮水,遍嘗難辛,雲天翹首,無刻不以賢妹為念,致今兄結締之情,猶在夢中,今得歐陽護法歸報,賢妹健朗如昔,武技神韻,歷歷在目,承允蒞止敝教,一述別情,數十載無波心井,遂不禁怦然而動,當即傳令屬婢,掃榻焚香,日夕引頸,以街俠駕,惶惑之情,馨竹難書,雖仍處千里之外,賢妹音容,已如在眼前。推悉賢妹鶴駕南游,蒞止湖濱,將已三日,何疏遠之甚,竟未蒙只字片語,以示迎候之期焉?

  愚姐困居孤島,浩瀚煙波,路途非便,明日清晨,當遣畫肪彩舟,候于岳陽樓下,潔徑浣花,薄酒陋席,恭侍蒞臨,賢妹女中英杰,巾幗丈夫,一言九鼎,當不負我。

  函中“冰蠶粉”,曠世之異物也,為表渴思,特以密呈,賢妹聰慧,敢情笑納,愚姐創教既名‘萬毒’,區區微敬,不過聊供一杰而已。造此上達,敬頌綏棋。

  愚姐

  花月娘謹具”

  徐文蘭讀完,驚詫地問。

  “‘冰蠶粉’是什麼毒物?姑姑有沒有被它感染到呢?”

  百忍師太冷冷道;“那東西無色無味,迎風即化,中人之後,瞬即循血脈人浸內腑,然後上沖天庭五官,毒至之處,骨肉糜爛,片刻即死,可以說得是世上最歹毒的毒物,是姑姑一時粗心,竟被那賤人所乘-一”

  徐文蘭失聲道;“姑姑也染了粉毒?”

  百忍師太微微頷首,道︰“我已經將全部毒粉吸入內腑,用‘斗口吞牛’內家功力,逼錮于‘腹哀穴’以下,諒它區區一點毒粉,還不致害得死我。”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同聲道︰“姑姑已中毒粉,明天要是運動真氣,豈不糟糕?”

  百忍師太仰面冷道;“姑姑若連這點粉毒也克制不住,數十年苦修,還有什麼用處?”

  東方鶯兒道︰“逼毒于身,總不是良法,老前輩何不趁今夜之內,設法先將毒性逼出體外來。”

  百忍師太搖頭道︰“來不及了,冰蠶粉遇血即溶,實際等于滲合在血脈中,要逼它出來,最少也需三天三夜不休不止.才能成功。”

  徐文蘭接口道︰“那麼,我們明天可以不去,等到姑姑逼除毒粉以後-一”

  百忍師冷傲地哼了一聲,道︰“你們要姑姑向那賤人低頭,讓她譏笑我連區區粉毒也克制不住麼?”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不敢再說,默默收拾好老尼的尸體,叫庵中女尼來收斂安葬。

  這“千佛庵”本是小庵堂,總共才四五女尼.如今一見老尼姑暴斃慘死,其余女尼早嚇得躲在後庵禪房中,簌簌顫抖,任她們怎麼叫,再也不敢出來。

  二女無奈,只好自己動手,合力抬著尸體,將老尼掩埋在院子里。

  剛剛掩埋完畢,準備回房休息,庵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門環聲。

  徐文蘭移步上前,拉開庵門,門外赫然立著一個混身裹著黑布的怪人。

  那人身材矮小,從頭到腳,用一幅黑布密密裹住,只露出兩只精光閃閃的眼楮,低聲問道︰“少華山茹恨庵百忍師太.可在庵中?”

  徐文蘭微微一驚,連忙蓄勢戒備,沉聲道︰“你是什麼人?要找百忍師太何事?”

  那人道︰“煩你傳報,就說化外之人,有要事拜謁。”

  徐文蘭听了一怔,道︰“化外之人,你沒有姓名麼?”

  那人笑道︰“雖有薄名,不敢在師大面前揚露。”

  徐文蘭沉吟一下,暗暗向東方鶯兒遞個眼色,道;“請你稍候,容我去稟問一聲。”

  于是,留下東方鶯兒守住庵門,自己急急奔回庵里,一腳踏進房中,卻見百忍師太正垂目運功,面上又呈現出一片血紅之色。

  她不敢驚動,屏息等了足有盞榮光景,百忍師太臉上紅色才慢慢用去,睜開眼來,間道︰“有什麼事嗎?”

  徐文蘭輕聲道︰“庵外來了一個矮小怪人,全身用黑布包裹,自稱化外之人,說是有要事求見姑姑。”

  百忍師太听了,猛然一震,目中寒光陡射,道︰“化外之人,他來這里于什麼?”

  揮手又道︰“請他到佛堂相見吧!”

  東方鶯兒和徐文蘭小心翼翼,領著那身裹黑布的怪人走進佛堂,堂前一燈如豆,慘淡光影之下,煙霧繚繞,百忍師太已端坐在一張木椅上。

  那人昂首而人,緩緩施了一扎,道︰“師大別來無恙!”

  百忍師太冷冷一笑,道︰“檐迦耶彌號稱‘西漠異人’,也算得武林中赫赫人物,為什麼總學那藏頭露尾的行徑?”

  那人低聲笑道︰“師太法眼之下,在下自是無可遁形,但庵中另有女尼.在下形貌丑陋,不願驚世駭俗,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議看,緩緩抖開黑布,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睜大眼楮,見他滿頭黃發,一身黑袍,尖嘴猴腮,雙臂過膝,除了穿一件人類的衣服.神情狀貌,竟和一頭猿猴毫無異處。

  百忍師大冷峻地道︰“閣下好精純的內家掌力,前在華山,承蒙教誨,老婆子迄今不敢或忘-一”

  槽迦耶彌拱手笑道︰“師太佛光宏大,冒讀之處,在下掬誠謝罪。”

  百忍師太道︰“那麼,你深夜光臨,有何賜教呢?”

  檐迦耶彌在另一張椅上坐下,收斂笑容道︰“師太俠駕南來,據聞系應萬毒教之約,明日便是會期,這件事想必不是妄測之辭吧!”

  百忍師太微感一詫,隨即笑道︰“閣下好靈通的耳目。”

  檐迦耶彌正容道︰“此事已在岳陽城中傳遍,在下初聞之際,尚不敢置信,及知事出確訊,卻深感為師太不值,故此資夜造訪,意俗略舒管見,希師太匆以無禮見卻。”

  百忍師太沉吟一下,道︰“好吧!閣下有什麼高見,老婆子洗耳恭听。”

  檐迦耶彌似乎頗感興奮,咳了一聲,急急說道︰“以師太神技,橫掃萬毒教,自是難逢敵手,俠蹤所至,掃穴犁庭,早在意料之中,但萬毒教中並非盡是萬惡不赦之人,若是劍劍斬盡誅絕,殺孽無邊,豈不有違上天好生之德,這是在下以為師太第一件不值得的-一。”

  百忍師太冷冷一笑,道;“說下去。”

  格迦耶彌又道;“前次萬毒教邀約七大門派,集會君山,以沿湖數百萬生靈相挾,酒中藏毒,謀所算,一世英名,毀于一旦,這是在下以為第二件不值得之事。”

  百忍師太心中微微一動,臉色掠過一抹矜持的笑意,道︰“閣下口氣,好像是特地來施展三寸不爛之舌,耍老婆子放棄明日的約會?”

  檐迦耶彌道︰“在下雖出身化外,對師大英風亮節,心儀已久,不揣冒昧,陳此掬誠之言,還請師太明鑒。”

  百忍師太笑道︰“既是掬誠之言,閣下為什麼忘了最重要的一件,竟沒有提到呢?”

  檐迦耶彌臉上突然變色,急聲道︰“師太之意,在下不懂”

  百忍師太驀地把臉一沉,冷聲道︰“你要是當真不懂,老婆子索性告訴你一個故事,你看如何?”

  搶迦耶彌神情激動顫聲道︰“師大請說-一”

  百忍師太仰起面龐,冷笑著說︰“當年西域柯塔木山側麓,有一戶人家,靠狩獵維生,夫妻二人,丈夫年已五旬,妻子卻正少艾,老夫少妻,結婚數載,膝下猶虛,有一天,那丈夫人山行獵,只留下妻子在家,忽然山中奔下一頭巨猿,年輕妻子一驚昏厥,不想神志迷失之下,竟被巨猿所污,從此竟暗結珠胎,有了身孕-一”

  才說到這里,格迦耶彌突然雙楮暴睜,眼中遍布血絲,厲聲吼道︰“不要說下去了,不要說下去了-一”

  百忍師太傲然不理,仍舊繼續說道︰“事後,做妻子的不敢把這件事對丈夫說,做丈夫的還以為從此有後,反倒興高采烈,備辦生產之物,誰知十月臨盆,竟產下一個半人半猿的怪物來-一”

  櫓迦耶彌听到這里,眼中竟簌簌流下兩行熱淚,仰面倒在椅子上,兩只手緊緊捏著椅柄,聲嘶力竭喃喃叫道︰“不!不!不要再說了-一”

  百忍師太漠然不理,又道︰“那丈夫一怒之下,操起獵刀,使要殺死那母子二人,這時候,恰好有一個中土武林人物雲游路過,聞聲趕到,從刀鋒下救了母子兩人性命,那母親羞愧之下,抱了孩子逃匿深山,從此不敢再回家去,是以那孩子也就在深山中長大,但她對臨危救她性命的那個漢人,終身念念不忘,後來那孩子長大,才不辭千里,來中原尋訪自己救命恩人,當然,事隔多年,他那救命恩人,早就死了。”

  語聲忽頓,又道︰“這故事只是這樣簡單,閣下是否有意要老婆子說出他們的名宇?”

  檐迦耶彌霍地立身起來,哽咽道︰“師太,你猜錯了,我如存心袒護萬毒教,明日盡可插手,助他們一臂之力,又何苦深夜造訪,費盡口舌。”

  百忍師太冷哼道︰“老婆子既敢赴約,就不怕誰會插手助拳,否則,也不會老遠從少華山趕來了。”

  檐迦耶彌抹去淚痕,拱手道︰“既然師太不諒苦哀,在下就此告辭,言盡于此,師太多自珍重。”

  百忍師太頭一昂,冷冷道︰“蘭兒,送客!”

  徐文蘭正听得出神,不想故事竟沒有再說下去,不禁有些失望,默默領路送走了檐迦耶彌。忙又匆匆趕回佛堂來,急聲問道;“姑姑,方才您老人家說的故事,就是這位西漠異人的來歷?”

  百忍師太淡淡笑道︰“除了他,還會是誰?”

  徐文蘭又問︰“但這件事跟萬毒教又有什麼關系呢?”

  百忍師太沉吟片刻,忽然幽幽一嘆,道“唉!你自是想不到,那無意間救了他們母子性命的人,正是花月娘的姘夫,‘千毒叟’田烈!”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同吃一驚,失聲道;“這麼說,檐迦耶彌遠來中原,意在報恩,有這一層關系,田烈雖死,他必然會將恩情報答在花月娘和田秀貞身上,豈不是跟咱們站在敵對之地麼?”

  百忍師太冷笑道︰“即使如此,又有何懼,姑姑向來獨行獨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怕’字,明日他不插手便罷,真要插手,嘿!”

  說著,站起身來,緩步向臥房去。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默默隨她走到房門口,百忍師太揮揮手道︰“放心去睡吧!明天一早,跟姑姑去萬毒教開開眼界。”語聲甫畢,房門“蓬”然而闔。

  這一夜,東方鶯兒和徐文蘭心事沉重,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人睡,她們都知道萬毒教行事險詐,若無絕對把握,怎敢公然下書約戰,如今平空又加上一個相迪耶彌,花月娘自是更加有恃無恐了。

  但她們也知道百忍師太傲骨天生,現在要想勸她取消赴約,那簡直難比登天。

  唯一的希望,是韋松快些趕到,有了他和慧心,縱使不能勸阻百忍師太,赴會之時,也多了兩個得力幫手,不致勢單力孤了。

  煩悶之中,一夜已盡。

  天色剛剛發白,徐文蘭立即悄悄起來,結束衣物兵刃。

  東方鶯兒也是一夜未曾闔眼,見她獨自準備,忙輕輕問道︰“你要到哪兒去?”

  徐文蘭輕噓道︰“趁天亮之前,我想再往城中尋一尋表哥,看他們趕來了沒有?”

  東方鶯兒道︰“等一會姑姑問起來,怎麼回答呢?”

  徐文蘭道︰“我不會去得太久,姑姑若是醒了,你胡說亂找個理由搪塞一下,辰時以前,我就回來了。”

  東方鶯兒只好點點頭,爬起身來,穿好衣服,躡腳躡手將她送出庵外,剛回來準備再休息一會,才進臥房,就听百忍師太在隔室叫道︰“蘭兒,你們都起來了嗎?”

  東方鶯兒慌忙應道︰“剛醒呢!時間還早,姑姑何不再調息一會兒!”

  百忍師太咳嗽兩聲,道︰“不早了,說好是今日清晨,寧可早一些,別讓花月娘那賤人笑話。”

  東方鶯兒無奈,只得答應著,兩人梳洗完畢,百忍師太從房中緩步而出,臉色顯得一片蒼白。

  她一見只有東方鶯兒,詫問道︰“噫!蘭兒到哪里去了?”

  東方鶯兒堆笑道︰“蘭姐姐說,姑姑傳她的‘驚虹八式’還沒練熱,趁天色還早,到庵外去演練兩遍,等一會好多殺幾個萬毒教的人。”

  百忍師大笑道︰“一這孩子,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今天哪須你們姊妹動手,姑姑一人一劍,就夠花月娘那賤人招架了。”

  老少兩人正說著話,驀听得佛堂里震天價一聲巨響,煙塵凌空四涌,其中更挾著女尼們尖聲呼叫之聲。

  百忍師太神值一震,大袖輕拂,電掣般掠過長廊,抬頭一看,原來佛堂正梁,不知怎的竟突然從中折斷,磚瓦崩塌,神案、佛像-一盡都壓得七零八落。

  百忍師太雙袖交揮,卷起兩股勁風.揮開塵土,搶到那斷梁之前,仔細端詳了一陣,一言不發,默默又回到自己臥房中去了。

  東方鶯兒忙也奔人倒塌的佛堂,檢視那段主梁,竟是新折斷的痕印,本質既未蟲蛀,也不是被外力壓折。

  她暗地吃了一驚,忖用︰“好好的屋梁,會莫名其妙斷塌,時間又恰在赴會之前,難道這是冥冥之中顯示的不祥之兆麼?”

  想到這里,心頭一陣寒,匆匆又奔到百忍師太臥室,卻見她木然痴坐在窗前,正望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發愣。

  東方鶯兒輕輕走了進去,低聲叫底“姑姑-一”

  百忍師太端坐不動,只冷冷打斷地的話,道︰“別說了,塌屋崩山,只不過平常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蘭兒怎麼還沒有回來?咱們該動身了。”

  鶯兒道︰“蘭姐姐才去了沒多久,大約再過一會就回來了。語意一轉,又道︰一我去找找她,叫她快些回來。”

  說完,急急退出千佛庵,就像逃避什麼似的。

  其實她到了庵外,井無去處,信步走到一棵樹蔭下,隨意尋塊石頭坐下來,痴望著岳陽城發呆。

  怔楞了不知多久,太陽已從東方天邊爬升到半空,東方鶯兒竟忘了時間,正在煩躁.驀見一條人影,風馳電奔迎面而來。

  她眼中一亮,跳起身來,叫道︰“蘭姐姐.你怎麼去了這半天才回來。”

  徐文蘭奔得上氣下接下氣,喘息著道︰“快!快回去告訴姑姑-一”

  東方鶯兒又問︰“找到了韋韋公子麼?”

  徐文蘭道︰“雖沒見到韋表哥,卻被我在城日遇見了慧心師妹!”

  東方鶯兒一驚.道;“她沒有和他在一起?”

  徐文蘭道;“沒有,這事~時也說不明白,跟她在一起的,是荊山雙秀的‘鐵劍書生’馬培森,初見我時,她很想躲開,被我迎面攔住,大略把姑姑應約的事告訴了她,鐵劍書生一直向我速眼色,我為了趕回來,沒有時間詳談,現在約好他們在岳陽樓下等候,咱們快告訴姑姑去。”

  兩人一邊談話,一邊奔回,東方鶯兒又將佛堂無故倒塌的事,告訴了徐文蘭。

  匆匆回到“千佛庵”,誰知一腳跨進百忍師太臥房,卻發現房中空空,已沒有百忍師太人影。

  徐文蘭突感不妙,失聲道︰“姑姑呢?”

  東方鶯兒眼尖,目光掃過窗前書桌,見案頭上留著一張字條,連忙拾起,兩人並肩細讀,字條上寫的是︰“人生百年,終墜輪回,仙佛無境,意在一心,生死本由天定,人力豈能趨解,桂折屋隱,倘果隱不詳,姑姑願一身承擔,汝等無辜,何必株連,洞庭之會,勢在必行,然以我臆度,當不至失手花月娘,但能全功而返,汝等可于午後,仁候湖濱,理水為姑姑滌洗征血如何!”

  兩人看罷,一齊變色。

  東方鶯兒跌足道︰“都怪我不該離開,她老人家竟獨自往洞庭赴會了。”

  徐文蘭道︰“別急,現在快追,只怕還來得及,我約好慧心師妹在岳陽樓下等候,萬毒教來接姑姑的船只,也是約定在岳陽樓,慧心他們見到姑姑,一定會攔住她老人家。”

  “那就快追,實在追不及,咱們也弄只船,趕到萬毒教去。”

  兩人抹轉頭如飛掠千佛庵,一路疾馳,快得像兩縷輕煙,也不顧光天化日,只管放開身法,越城關,穿大街,直奔岳陽樓。

  這時天色不過辰刻左右,但街上竟出奇熙攘著人群,這些人一望而知盡是武林中人,大伙兒幾乎朝向同一方向洞庭湖邊岳陽樓。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被擠在人群後面,越是著急,越是無法穿過。

  只听人叢中講論紛紜︰“萬毒教大排彩船,鮮花鋪地,這等場面,連七大門派也沒有過,快些走,遲了就看不見了。”

  ‘听說那老尼姑來頭不小,原是當年劍聖徐昌一脈,難怪萬毒教對她如此尊敬。”

  “不用說別的,只憑人家單人只劍,敢闖萬毒教總壇,這份膽量,武林中已找不到第二人!”

  “唉!可惜他們約會的地方是在湖中,咱們只好在岸邊看看彩船,真正盛會,卻無福看到。”

  “老兄,你要是不怕萬毒教的毒物,何不壯膽子雇一葉小舟,跟著去開開眼界呢?”

  “小舟,嘿!洞庭湖下早被萬毒教快艇排得密密的,連蒼蠅也飛不進去,你還想在船?”

  眾口莫衷一是,談的全是百忍師太和萬毒教之間的約會,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拼命往人堆里鑽,恨不得長個翅膀,飛到湖邊。

  那些武林閑漢突然發現兩位年輕如花少女,在人叢亂鑽亂擠,其中輕浮的立即起哄,一面故意橫身攔阻,這個說︰“姑娘別擠,我的腰要被你擠斷了。”

  那個說︰“喲!小姑奶奶,你的三寸金蓮踏著我的大腳丫啦!”

  徐文蘭又氣又急,但卻無心跟他們爭吵,向東方鶯兒打個招呼,兩人索性離開人群,一齊飛身掠上屋頂,踏瓦如飛,奔出城去。

  將到湖邊,忽听遠處一陣爆竹聲,緊接著,樂聲冉冉而起,隨風傳來。

  徐文蘭惻耳一听,竟是奏的“迎賓曲”,心慌道︰“槽了,樂聲一起,必是彩船已經啟動了。”

  東方鶯兒道︰“管它啟不啟動,快些吧!趕到湖邊再說!”

  兩人深吸一口氣,展動身形,嗖嗖掠過屋頂城垣,半盞熱茶之內,氣咻咻趕到湖邊,果然望見十余艘小艇,簇擁著一條滿扎彩帶花環的畫肪,正緩緩離岸向湖心駛去。

  笙管之聲,余音蕩漾,岸邊水面,紙屑飛舞,岳陽樓巍峨的影子,倒映湖中,那艘彩舟,已經駛離岸外十余丈遠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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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4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假鳳虛凰

  彩舟遠去,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星散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二痴立在岳陽樓下,怔怔望著那迎接百忍師太逐漸遠去的船影,兩人的眼眶中都滿蓄著盈盈的熱淚。

  她們自知技淺力薄,縱然趕上彩舟,未必便能阻止百忍師太,但如今目睹她單人只劍,深人虎穴,這一去吉凶難測,內心卻充滿愧疚和自責。

  淚眼朦朧中,船影越來越渺茫。東方鶯兒忽然驚問道︰“蘭姐姐,你說的鐵劍書生馬森培和慧心姑娘呢?他們怎麼也不見了?”

  徐文蘭心中一動,游目四顧,岸邊人群將要散盡了,岳陽樓下,果然沒有馬森培和慧心的影子。

  她沉吟著道︰“也許他們已經跟姑姑一起上了彩船了吧?”

  東方鶯兒道︰“那麼,咱們也雇一艘船,追到萬毒教去。”

  徐文蘭點點頭,道;“自然要去,但只怕即使趕去,已經太晚了。”

  兩人奔到岸邊船只停靠之處,登上一艘小艇,東方鶯兒連聲催促道︰“船家,快一些,送咱們到萬毒教總壇去。”

  那船老大一听“萬毒教總壇”,登時把頭亂搖,道︰“姑娘們原諒,今天教主有令,全湖船只,都不準離岸,小的們靠湖吃飯,不敢違令。”

  東方鶯兒取出一錠黃金,擲在船板上,道︰“只管放心送咱們去,等一會多給銀子賞你就是。”

  船老大苦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小的依船維生,豈有不願賺錢養家糊口的,實在今日萬毒教有迎賓大會,下令全湖船只都不準離岸,同時湖面上到處都有快艇巡邏,就算小的冒死送姑娘們去了,遇上快艇阻攔,也是通不過君山的。”

  東方鶯兒道︰“這條船值多少錢?咱們買下來,你不去,咱們自己駛了去!”

  船老大貪婪地望了那黃金一眼,仍是搖頭道︰“不瞞姑娘說,如今湖中船只,全由萬毒教管轄,買賣過戶,都要向教中辦理手續,不得允準,連船只也不能轉賣-一”

  東方鶯兒大怒,正待發作,徐文蘭卻向她使個眼色,含笑向船老大說道︰“船老大,你弄錯了,咱們也是萬毒教今天邀請的客人,只因晚到了一步,沒趕上迎賓彩船,才自己在船趕去赴會,你只管放大膽量送咱們去,教主知道了,不但不會受貢,也許還要重重賞你哩。”

  船老大半信半疑地問︰“姑娘說的,可是真話?”

  徐文蘭笑道︰“咱們騙你干什麼?你仔細看看,咱們是普通客人嗎?”

  那船老大細細打量了兩人一陣,首先拾起黃金,然後跟附近船家低聲商議了許久,才道︰“既然姑娘們也是教主貴賓,小的就送你們一程,但小的只能送二位到湖中巡邏快艇上,姑娘們可以轉乘教中快艇往總壇,這錠黃金-一”

  徐文蘭揮手道︰“就這麼辦,金子你盡管收下,快些解纜開船吧!”

  船老大這才喜孜孜解了纜繩,竹篙一點岸邊,小艇箭也似退離湖岸。船老大掉轉船頭,置篙運獎,向湖心君山方向搖去。

  東方鶯兒按劍立在船頭,低聲說道︰“蘭姐姐,真有你的,三言兩語,就把船老大誆住了,等一會他如見咱們跟萬毒教快艇翻臉動手,包準要大大後悔啦。”

  徐文蘭卻道︰“等一會你別作聲,瞧我再誆那些巡邏快艇一次。”

  言談之間,小舟離岸已遠,遙望君山,如在眼前,陣陣輕風,飄送來悠揚飄渺的細樂之聲,百忍師太所乘彩船,卻早已望不見了。

  忽然,斜刺里如飛駛來兩艘朱紅色的梭形快艇,每艇四把長槳,撥動如輪,眨眼便到近處。

  徐文蘭冷哼一聲,道;“說到曹*,曹*就到,鶯妹不要開口,由我來對付他們。”一拉東方鶯兒,退人船艙。

  當先一艘快艇上,綽立著一個持刀大漢,老遠用手一指小舟,厲聲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搖兩槳,剎住舟速,遙遙作揖道︰“啟稟水師舵執事老大,小的是岳陽十四支舵編轄下的趙玉-一”

  持刀大漢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趙玉,你吃了熊心豹膽,竟敢違令駛舟,擅闖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面說著,一面從艇頭涌身一躍,相距一丈以外,轟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陣搖擺,舟尾船家趙玉忙迎著站了起來,滿面堆笑道︰“老大請息怒,小的天膽也不敢違令駛舟,而是為教主搭載兩位赴會的女客來的,正要等老大換船到總壇去呢!”

  持刀大漢微微一怔,叱道︰“什麼女客?人呢?”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口道︰“人在這兒,你不會進來叩頭嗎?”

  持刀大漢听了,臉上立現驚容,探手撩起艙口垂簾,低頭向里一望,這一望,頓時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縮手倒退一步,兩腿一軟,“噗通”跪倒船板上,叩頭如=蒜,囁嚅道︰“小的該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該死!”

  徐文蘭強忍住笑,向東方鶯兒努努嘴,東方鶯兒撩起布簾,兩人緩步走了出來。

  那挎刀大漢不敢仰視,只顧叩頭,兩艘快艇上八支槳一齊豎立了起來,船頭撐篙水手屈膝跪倒,雙手平舉竹篙,向上連舉三次,對徐文蘭致敬禮。

  徐文蘭嘴角含著冷笑,緩緩問道︰“你們是哪一堂主管轄?對待湖面百姓,怎的這樣橫蠻霸道?”

  持刀大漢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總壇水師,琰宇第二支堂梅堂主轄下,奉命巡邏全湖水域。”

  徐文蘭听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漢道︰“正是。”

  徐文蘭輕輕“哦”了一聲,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神情,額首道︰“梅堂主待你們很好嗎?他對督促湖域安全,還肯盡心嗎?”

  持刀大漢道;“堂主御下極嚴,賞罰分明,是個極為屬下愛戴的好人。”

  徐文蘭點點頭道︰“這樣就好了,他今天也曾親自巡邏總壇附近嗎?”

  挎刀大漢道︰“梅堂主一直親自坐鎮水師舵,方才得到消息,東北有一男一女闖關,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飛艇趕去,特令小的們加強水面防御。”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迅速交換了一下詫異的目光,道︰“闖關的事,發生多久了?”

  挎刀大漢道︰“就在迎賓彩船駛回之後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條小舟,偷隨彩船欲要潛人本教,被巡邏快艇弟兄截住,動手之下,咱們已連傷了將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沉了三艘。”

  徐文蘭立現喜色,向東方鶯兒擠擠眼,大聲道︰“好!你現在就送我們到那兒去,趙玉的船不許難為他,另外賞他十兩銀子。”

  持刀大漢應聲道︰“遵令,請教主換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雙雙躍上快艇,那持刀大漢這才敢站起來,向趙玉拱手道︰“趙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領賞,請回吧!”

  趙玉早驚得呆若木雞,跪在船尾不敢動彈,听了這一聲吩咐,它似一跤跌進了金窟里,連連叫著響頭道︰“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一”兩艘快艇卻已去得只剩兩個小黑點,兀自在叩頭謝賞不止。

  挎刀大漢極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結,督促兩艘快艇全力運槳飛趕,八槳如飛,船行似箭,徑撲東北方而來。

  東方鶯兒壓低嗓子,在徐文蘭耳邊低低問;“咱們不往總壇,卻管他們的閑事做啥?”

  徐文蘭悄聲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鐵劍書生和慧心師妹,為什麼不接他們一塊兒去呢!”

  東方鶯兒道;“但是她老人家-一”

  徐文蘭進︰“我知道,可是萬毒教總壇如龍潭虎穴,沒有慧心師妹,咱們兩人就算趕去了,對她老人家又有什麼幫助?

  東方鶯兒听了,長嘆一聲,沒有再說。

  片刻間,快艇已駛近君山東北方,遠遠望見水上舟艇很集,約有二三十艘,卻盡是漆朱紅色的萬毒教水師船隊。

  快艇駛近,那挎刀大漢擎出一支三角形黃色小旗,插在船頭,揚聲高叫道︰“教主親到了!

  船群一見那黃色小旗,早已肅然停止了喧嘩,紛紛退出兩丈以外列隊,百余支槳一齊高豎,撐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禮,本來亂糟糟的,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徐文蘭運目打量,只見水面隨處都是浮尸沉船,湖水泛紅,一條略大些的八槳快船上,航崩艙裂,艙面堆著許多殘肢斷臂的尸體。

  破船舷邊,躬身站著一個遍體血污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認出正是梅斐。

  快艇緩緩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頭,恭謹地說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謁見教主。”

  徐文蘭冷冷掃了他一眼,見他渾身都是劍創傷痕,心里又好笑又覺得他可憐,冷冷道︰

  “闖關的人呢?”

  梅斐慚愧地答道︰“梅某無能,趕到之時,率領屬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兩人,反被他們殺傷逾半,闖過了水域!”

  徐文蘭暗吃一驚,忙又問;“你是說,他們現在已經闖過君山,徑撲總壇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飛箭報警,知會總壇嚴加防備,只因那闖關的一男一女武功驚人,梅某甫與交手,便被重傷,是以無力追截,請教主賜肴。”

  徐文蘭點了點頭,道︰“你有沒有問過來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們曾經查問過,但他們並不回答-一”

  徐文蘭登時把臉一沉,冷笑地道︰“梅斐,你身為一堂之主,負責督導水師,護衛總壇,怎的人家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便任人闖過禁域,更貪生畏死,不與追截,你知道教規該怎麼治罪麼?”

  梅斐忡然一驚,仰起頭來,一見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詫之色,脫口道︰“你-一”

  徐文蘭斷喝道︰“好沒規矩,來人,給我拿下了!”

  東方鶯兒應了一聲,香肩一晃,掠過船去,驕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門穴”點去。

  徐文蘭按劍蓄勢,乃因方才梅斐仰起頭來的剎那,顯然已經認出自己和東方鶯兒,料想必然會反抗拒捕,誰知事實卻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沒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東方鶯兒指尖疾落,點了他的穴道,順手把他衣領提了起來,倒掠回艇,擲在艙里。

  徐文蘭不禁有些迷惘,隨即揮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師船只,各守原位,不得擅離,咱們回總壇去!”

  持刀大漢如言復誦一遍,船只四散而退,快艇掉頭直向總壇疾駛。

  東方鶯兒悄悄問道︰“蘭姐姐,這姓梅的留下無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蘭連忙搖頭,低聲回答道︰“不!他和韋表哥很有淵源,咱們要設法把他解回岳陽去,決不能傷他性命。”

  東方鶯兒不解道︰“他是萬毒教堂主,跟韋公子有什麼淵源?”

  徐文蘭嘴角浮起一絲深沉的笑容,輕嘆道︰“你不知道,他的父親藍衫客梅維民,也是當年洞庭三劍之一,和韋姨父是生死之交-一”

  東方鶯兒更加詫異,道︰“那麼,他怎會投放了萬毒教呢?”

  徐文蘭聳聳肩,道︰“這正是咱們要慢慢查問的”

  兩人低聲談論,快艇已漸漸駛近萬毒教總壇,遙望孤島,蒼涼依舊。

  徐文蘭曾經假冒教主,來過一次,現在回想起來,余悸猶存。

  但那一次因為有曉梅掩護,總算平安逃出虎穴,這一次舊地重臨,曉梅早已玉殞香消,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著離開。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種沉重的感覺-一口口口

  萬毒總壇,像一片淡黃色的果皮,飄浮在洞庭湖粼粼水波上。

  迎賓彩船劃過金蛇飛舞的湖面,緩緩掉頭,向岸邊靠近。

  船行的速度漸慚減低,岸上細樂齊奏,緊接著,又是一陣緊密的鞭炮劈啪之聲。

  百忍師太端然坐在彩舟涼篷下,一柄長劍斜插肩頭,木然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冷笑,當她眼角掃向岸邊排得整整齊齊朱紅色的船隊時,笑意更盛。

  那些船隊員插金黃色的小旗,迎著晨風,獵獵作響,由小而大,分列整齊靠在岸邊,遠遠望去,就像兩列紅色山壁挾著一條溪流。

  彩舟穿過船隊,每一艘船頭上一名勁裝大漢,徑對彩舟抱拳躬身,異口同聲道︰“恭迎茹恨庵主俠駕!”

  百忍師太從鼻子里呼了一聲,喃喃道︰“嘿,竟跟我老婆子來這一套!”

  她端然正坐,兩只手輕按在膝上,銳目如箭,透過前面部牆,只見岸邊早有黑壓壓一大群人在肅立等候,人群之前,有兩頂黃色傘蓋,絲穗迎風,宛如皇室車駕。

  傘蓋下,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身後是左右護法歐陽兄弟、各派掌門人及教中高手。

  那老年女人,自然就是花月娘,但百忍師太一眼望見右邊傘蓋下那年輕少女,心底卻不禁深深一震,腦中飛快地想到一個念頭︰啊!她和蘭兒怎麼這樣相似?

  因為徐文蘭,她又想到自己兄長徐文棟,自然也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恨事,剎那間,又泛起無窮殺機,慢慢咬牙忖道︰“花月娘,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

  細樂聲中,彩舟緩緩靠了岸,岸上從容迎上來十二名彩衣女婢,手挽花籃,一面走一面將籃中鮮花,散在地上,頃刻,從船舷開始鋪成一條三尺寬的花徑。

  當第一條纜繩系妥,樂聲鞭炮聲一齊靜止。

  彩舟搭好扶梯,花月娘和田秀貞雙雙從傘蓋下站了起來。

  這時歐陽兄弟當先登上彩舟,並肩行到涼篷下,向百忍師太躬身施禮,道︰“萬毒教老少教主親率全教弟子,迎候師太俠駕。”

  百忍師大連正眼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冷笑兩聲,道︰“我又不是瞎子,難道會看不見!”

  說著,也緩緩站起身來。

  歐陽兄弟奉命登舟迎賓,第一句話,就踫了滿鼻子灰,只是微微一笑,躬身退到一邊。

  百忍師太緩緩站起身來,首先向岸上掃了一眼,卻沒有發現西漠半人格迦耶彌在人群中出現。

  她從心底發出一聲冷嗤,理一理肩後長劍,這才飄然舉步下船。

  花月娘親率門眾直驅船邊,仰起頭來四道目光一觸,花月娘咯咯笑一陣,說道︰“賢妹換著佛門裝束,越發高雅壯穆,還認得我這不成材的老嫂子嗎?”

  百忍師太“呸”地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你這老虔婆。”

  花月娘毫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二十年不見,賢妹還是當年火爆性子,故人依舊.足慰平生,今天咱們姐妹要好好敘一敘。”

  百忍師太冷哼道︰“沒什麼好敘的,咱們不須掛羊頭賣狗肉,該干什麼談什麼,听說萬毒教手下高人異士不少,老婆子今天是領教來的。”

  花月娘含笑點頭道︰“賢妹嗜武如命,不改當年豪氣,萬毒教中雖然沒有賢妹這種曠世奇才,勉強湊合幾人陪賢妹喂喂招,大約還辦得到。但賢妹遠來是客,總不便一見面就談動手是不是?老嫂子忝為地主,須得先盡一盡地主的本分。”

  回頭招招手,道︰“貞兒,過來拜見姑姑!”

  田秀貞應聲上前,盈盈跪倒,向百忍師大拜了三拜,道︰“佷女拜見姑母。”

  百忍師太身形半側,冷冷掃了她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田秀貞道︰“佷女田秀貞。”

  百忍師太嘿嘿冷笑道︰“這就怪了,你姓田,我老婆子姓徐,咱們這份親戚,不知是怎麼攀上的?”

  田秀貞一听這話,窘羞無比,粉臉上剎時現出一層薄怒之色。

  花月娘並不在意,又同令峨嵋掌教飛龍禪師終南掌門鐵拐婆婆等人上前相見。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幾個迷失本性的可憐蟲,沒有什麼可顯耀的,免了吧!”

  飛龍禪師和鐵拐婆婆木然不以為恥,仍舊如花月娘的吩咐,各施禮退下。

  花月娘巍顫顫躬身肅容,親引百忍師太,踏著那鮮花鋪成的小徑,緩緩向二十丈外一座迎賓彩棚走去。

  這時候,細樂之聲又起,大群人隨侍而行,但卻距離那鋪滿鮮花的小徑三尺之外,只有花月娘和田秀貞兩頂黃金傘蓋,一左一右簇擁著百忍師大。實際上,那金色花徑之上,就只有百忍師太一人踏行而過。

  百忍師太鼻孔里不住冷哼,飄灑地踏花前行,足尖過處,花瓣飛揚,蕩起一陣陣濃香。

  彩棚下早已案桌羅列,布置了佳著香果,一百名彩衣女侍肅立侍候,顯見花月娘對這次宴會,不知花費多少財帛精力。

  百忍師太表面孤傲鎮靜,心里難免泛起無限疑雲,暗忖道︰這賤人如此安排。定有詭謀,倒要看看你今天怎麼擺布。

  悠揚的樂聲中,賓主落座。

  花月娘親自執壺,替百忍師太滿滿勘了一杯酒,含笑道︰“自離中原,轉眼二十年,今日才算得償夙願,賢妹請干了這杯水酒,咱們老姑嫂要暢敘一番。”

  百忍師太冷笑道︰“你且慢得意,老婆子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算不得償願,除非徐家後代你盡數絕了還差不多。”

  花月娘嘆道︰“賢妹成見何其太深,你使是千般痛恨我,總該念在故戚之情,當年承徐大俠錯愛,援手于水火之中,若沒有韋如森從中挑撥,嫂子又怎會遠走南荒,再適他人?這件事說來說去,只怨那姓韋的存心不善-一”

  百忍師太斷喝道︰“胡說,韋大俠當初同樣被你假言所惑,一時激動,連多年苦修都廢了,幸得及時醒悟,負了多少冤屈,才使你離開了我哥哥,他才真正是徐家的暮鼓晨鐘,大大的恩人。”

  花月姐笑道︰“好吧!過去的事,好像煙塵,早該淡忘了,咱們不談這些,還是喝酒吧!”

  回頭大聲說道︰“師太是當世僅存武林碩果,佛法神技,無人可及,今日又是本教貴賓,各位請隨老身同賀一杯,敬祝師太大丹早成,道證菩提。”

  棚下眾人一齊站起身來,高舉酒杯,遙遙向百忍師太同聲祝禱。

  百忍師大嘴角含著冷笑,端起酒杯道;“別說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酒,老婆子要是不敢喝下去,就不必到萬毒教來丟人現眼了,但老婆子在喝酒之前,卻有幾句話要說。”

  她語聲略為一頓,眼中剎時閃射出森森殺氣,橫掃棚下一眼,接著道︰“萬毒教茶毒武林,惡跡昭彰,必遭覆滅,各位助紂為虐,危亡只在早晚之間,卻不知大禍陷身,所為僅只花月娘一念之私,將寶貴生命,為了一個無恥淫婦浪擲虛折,老婆子深為諸位不值,但諸位身心受制,行不由已,老婆子也略悉梗概,這杯酒與其向老婆子祝禱,不如由老婆子轉祝諸位早脫苦海,回頭是岸,浩劫無邊,須得及時醒悟才好。”

  說罷,舉起酒杯,一仰頸脖,喝得涓滴不剩,酒液入腹,立即提聚一口真氣,將整個酒液,*聚在左臂“孔最”穴以下。

  棚下眾人擎著酒杯,一個個俱呆若木雞,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秀貞忽然憤憤地道︰“江湖中人受恩不忘,呲睚必報,原就算不得什麼,我娘如此謙忍容讓,奉為上賓,你憑什麼這樣咄咄*人,任意折辱?你真以為萬毒教無人嗎-一”

  這時尚未說完,花月娘已搶著沉聲喝道︰“貞兒,怎能對姑姑如此無禮。”

  隨即高舉酒杯,大聲道︰“大家干了這杯酒,先謝師太盛意,老身還有話說。”

  棚下眾人哄然回應,一齊飲干了酒,紛紛落座。

  等到大家都安靜下來,花月娘才冷笑著道︰“師太雖然言出不遜,屢次辱及本教,但大家不必沖動,因為老身現在要當眾宣告一件事”

  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下,轉面仰天,得意的一字一句說道;“從現在開始,少華山茹恨庵主百忍師太,要投效萬毒教了。”

  萬毒教門下,除了終南、峨嵋掌門人本然如故,其余的一齊振臂歡呼起來,聲震全島,顯得無比興奮。

  這變化,連田秀貞也同樣感到十分意外,不覺詫異地扭頭望去,只見百忍師太端坐不動,一只左手,卻緊緊按在那只空酒杯上。

  她心中猛然一動,感覺這神情並不像迷失了本性的樣子,口雖未言,暗中卻提氣蓄勢,靜待變化。

  果然,歡呼聲漸漸沉寂之後,百忍師太雙目一睜,怒聲地道︰花月娘,你不嫌這句話說得大早了些嗎?’

  花月娘笑道︰“老嫂子行事,若無十成把握,向不貿然出口。”

  百忍師太左手突地一收,厲叱道︰“區區毒酒,便能計算到老婆子?姓花的,你看看這是什麼?”

  原來她方才掌心緊按杯口,竟是將所飲酒液,全部從手心*出,杯中滿滿一杯酒,一滴也不少。

  這一手駭人听聞的功夫,只看得眾人個個咋舌,田秀貞臉上也微微變色,心忖︰難怪她言行如此狂傲,果然是苦修精煉,有所仗恃的-一思念之間,花月娘卻縱聲大笑起來,問道︰“賢妹以為這酒有毒?”

  百忍師太冷笑道︰“若非酒中有毒你怎敢如此狂言!”

  花月娘搖頭道︰“錯了,愚嫂雖笨,卻素知賢妹內力精湛,倘在酒中下毒,怎是待客之道.但愚嫂求助賢妹之心,遠非今日才起,是以此次離開苗疆,便特地為賢妹帶來幾盆‘花繭。’”

  一花繭?

  百忍師太霍然一驚,慌忙吸一口氣,運行于周身三百六十六穴-一花月娘接口又道︰“賢妹不必費神查驗,那苗疆花繭,乃萬繭中異種,其味清香,毒素卻全在花粉之上,著衣即透,十分難解,沒有發作之前,是很難運氣查驗出來的。”

  這時百忍師太真氣已迅速運行一周天,竟覺毫無異狀,當下放了一半心,冷冷嗤道︰

  “老虔婆,你別想憑幾句空言,便能嚇得住人。”

  花月娘緩緩笑道︰“老嫂子行事向來謹慎,決不危言聳听,假如賢妹知道那‘花繭’的特性,你就相信嫂子沒有騙你了。”

  百忍師太道︰“那你就說出來听听。”

  花月娘輕輕咳嗽一聲,朗聲道︰“花繭原本不產苗疆,乃西漢大越國異種繭王,與‘七彩寶衣’及‘毒劍十七式’共稱‘大越三寶’,昔年千毒叟田烈途經西漢,費盡心機,才弄回來兩株花種,‘花繭’之異于他繭,是它必須在下繭之先,用‘冰蠶粉’為引,下繭之後又須以溫酒為發散之劑,才能使繭毒培于體內,賢妹,僥幸得很.這兩件藥引,都由老嫂子奉送給賢妹服用了-一”

  百忍師太突然按劍而起,冷笑道︰“不錯,我曾經中你這賤人的’冰繭蠶粉’,方才又飲用過溫酒,但你卻沒有機會再施花繭,又有何用-一”

  花月娘揚聲道︰“賢妹何其健忘,萬毒教花徑迎賓,鮮花鋪地。豈是無因而設的?”

  百忍師大臉色大變,順手一揚,長劍已撤出鞘來,厲笑道︰“好!好!但是毒發之前,我一樣能將你們萬毒教徒劍劍誅絕,這一點你卻沒有料想到吧?”

  話聲一落,長劍斜刺里震臂而出,劍尖挾著疾然破空之聲,直取花月娘咽喉。

  百忍師大功力何等深厚,這一劍出手,迅快絕倫,劍風入耳,鋒尖已到了花月浪面前,別說花月娘武功已失,就算她仍像二十年前同樣身手,也確難逃這驚虹一劍。

  千鈞一發之際,田秀貞擰身而起,大喝道︰“休傷我母親!”

  一條軟帶突然斜飛過來,帶頭激撞在劍身上,“叮”然一聲,火星四射。

  百忍師太嘿地斷叱,長劍凌空一絞,直將田秀貞摔出一丈以外,但僅只一瞬之際,四名彩衣侍婢已擁著花月娘飄退開去。

  百忍師太殺機陡起,劍影縱橫,匹練飛旋,桌椅盆盞盡成粉碎,站得較近的幾名侍女,一連發出幾聲怪叫,已經傷在劍下。

  席上頓時大亂,歐陽兄弟一左一右飛撲過來,厲吼道︰“撤席!堂主以上依令行事,咱們領教領教劍聖徐昌的失傳絕學。”

  萬毒教眾拱手答應,立刻排成一列,由歐陽兄弟為首,每人輪番出手,緊緊纏住百忍師太。

  這番舉動,顯然事先有安排,歐陽兄弟和峨嵋、終南兩派掌人,每次出手,僅只三數招便退,其余堂主以上及各派高手,或一招,或二招不等,莫不一觸即退,另一人立即補充上來,展開一場慘烈的車輪大戰。

  百忍師大豪氣沖天,何曾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只見她屹立如山,運劍如風,任它人潮洶涌,竟然毫無畏怯,劍砍掌劈,頃刻之間,又連傷了十余人。

  歐陽兄弟不禁心驚,但卻依然輪番出手,同時每一次交手,莫不盡出全力,硬拼硬接,好在人數眾多,真力一泄,便隨即退避調息,那意思竟是要故意激使百忍師太耗盡內力,然後才從容擺布。

  彩棚之下,喊聲震耳,萬毒教的車輪陣法,布成一道將近百人的圓圈,一個接著一個,你進我退,周而復始。

  百忍師太臉上遍布寒森森的煞氣,長劍運處,決不容情,不過頓飯之久,身邊已躺了一地死尸,僧衣之上,滿有鮮血。

  人潮漸漸減少了,車輪也漸漸縮小,前後才半個時辰,萬毒教門下和各派迷失本性的高手,橫尸地上的,少說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花月娘一直和田秀貞井肩站在十丈外觀戰,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一面默默在心中計算時間,神情極為陰鷙。

  田秀貞忍不住輕聲問︰“娘!你老人家真的在花上做了手腳?”

  花月娘陰笑著道︰“這賊是咱們第一個對頭,不出毒計弄死她,咱們休想在中原揚眉吐氣。”

  田秀貞道︰“怎的困了很久,還沒見她繭毒發作呢?”

  花月娘嘆道︰“老賊尼功力深厚,一時尚能壓制繭毒發作,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咱們就從此高枕無憂了。”

  田秀貞點點頭,心中卻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悵惘,忖道︰如今教中高手傷亡將半,再過半個時辰,就算殺了老尼姑,萬毒教只怕也完了。

  剛想到這里,場中忽然傳來歐陽琰的暴喝之聲。

  田秀貞揚目望去,見場中情勢業已大變,萬毒教傷亡雖然逾半,但剩下盡是功力深厚的好手,人數一少,攻勢反而凌厲起來。

  但見百忍師太四周人影飛縱,眾人輪流出手,一招即退,輪轉的速度陡然加快,死傷卻大為減少。

  而百忍師太力戰半個時辰,以一敵百,真力消耗將竭,劍勢已緩慢了許多。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發覺內腑有一團灼熱如火的氣流,由丹田開始,蠢然欲動。

  百忍師太駭然大驚,慌忙運氣極力壓制那團熱火,劍上力道立刻減低大半,不多一會,臉上也開始升起陣陣紅潮。

  花月娘瞥見,大喜叫道︰“時刻快到了,歐陽護法不可松懈,加力攻她一陣。”

  歐陽兄弟此時原已疲憊不堪,听了這話,精神一振,大喝一聲,雙雙催動車輪陣,攻勢陡又強盛了一倍a

  轉眼又是盞茶時光,百忍師太耗力越多,內腑那團熱力就越加難以控制。臉上紅潮也越漸變濃,滿身鮮血,直似一個血人。

  但她兀自咬牙硬撐,長劍飛處,一連又斬了三人,終南掌門人鐵拐婆婆應招稍慢,肩頭上也中了一劍,鮮血直噴而出。

  花月娘望見,不禁贊嘆地搖搖頭,道︰“好一個不畏死的賊尼姑,此時用力越多,等一會繭毒發作也越痛苦,念在舊誼份上,早些成全了你吧!”

  回頭向古秋霞招招手,道︰“你去叫歐陽護法他們退下,由你出手,跟她拼十招。”

  古秋霞內力修為,在萬毒教中可稱得第一人,何況一直袖手觀戰,正是一支實力雄厚的生力軍,花月娘留下在她身邊,目的就在這最後的一擊。

  但古秋霞听了這吩咐,卻有些膽怯,道;“以一對一,老身只怕不是她敵手。”

  花月娘笑道︰“放心,若在平時,便是十個古秋霞,也休想在她劍下走滿百招,但如今她內毒已發,耗力大多,其勢已成強弩之末,我包你只要全力接下她十招,這件功勞,使非你莫屬了。”

  古秋霞心頭略動,道︰“成與不成,我且去試試看,萬一弄她不過,老教主仍須要他們替老身接應。”

  花月娘道︰“這是自然,你只管大膽去就是。”

  古秋霞嘿了一聲,提著鐵拐,大步而出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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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50: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百忍師太奮力血戰,斬首近百,整個人就像屹立在尸堆中,渾身僧衣,盡被鮮血濺透,恍如血人一般。

  但是,也正如花月娘所說,此時內力將竭,已呈強弩之末。

  她一直緊閉一口真氣,壓制住丹田之下那股灼人熱流,堅毅倔強的意志,使她仍舊能揮劍血戰,屹然不動。但古秋霞奉命而出,大聲喝退了歐陽兄弟等人,情勢一松,百忍師太那堪堪尚能勉強支撐的一口直氣,突然像一根繃得太緊的琴弦,“錚”然而斷。

  剎那間,丹田下那團熱流破圍而出,迅速地循著“陰交”、“分水”諸穴,向全身蔓延開去。

  熱流過處,體內酸麻,如蟲咬蟻啃般刺痛。

  百忍師太知繭毒已發,頹然長嘆一聲,暗道︰悔不听從蘭兒的話,不想果真把老命斷送在萬毒教中-一。

  萬般無奈,鋼牙一挫,駢指如前,自行點閉了右腰下“章門”大穴。

  “章門”乃通心要穴,一旦封閉,真氣隔阻,固然能夠暫阻繭毒蔓延上攻心肺,同樣也使她整個下半身陷于麻痹,等于被人攔腰砍斷。

  花月娘望見,滿懷舒暢哈哈大笑道;“賊尼姑今天死定了!”

  古秋霞倒提鋼拐,站在百忍師太面前七尺外,心里猶覺膽顫,強自襝衽為禮道︰“老身奉教主令諭,特來領教師太超凡入聖的內家功力。”

  百忍師太以劍往地,冷眼打量這老婆子,見她眼神銳利,太陽穴鼓起甚高,心知必是內家好手,不覺泛起一絲冷傲而淒涼的笑容,緩緩道︰“你自信能接得住嗎?”

  古秋霞道︰“上令差遣,由不得自己,師太劍下留情。”

  百忍師太仰天長笑,道︰“好得很,看在你一派謙和,老婆子就死在你拐下,也不枉稱雄一世,來吧!盡管放手施為吧!”

  說著,腕間一收,平劍橫胸,身子卻不由自主搖了兩下。

  古秋霞見此情景,反倒一愣,擎著鋼拐道︰“師太若是力量不繼,不妨調息片刻,老身寧願等候。”

  百忍師太听了這句話,一股熱血猛往上沖,藿地精神大振,冷嘿道“老婆子自解人事,從不知‘死’字有何可怕,你別看我真力將竭,少華山不傳之寶’閉穴銀須針’還足夠取你性命,你自己留神些的好。”

  古秋霞點點頭,鋼拐一舉,橫跨兩步,道︰“那麼老身就遵命出手了,教主有令只限十招,師太若能接得住十招,老身立劾拜退。”

  花月娘見她忽然對百忍師太十分恭敬,大感不悅,揚聲道︰“既知奉令行事,還不快些動手,盡說廢話則甚。”

  古秋霞不再言語,沉聲大喝,鋼拐運足全力,扭頭砸了下去。

  百忍師太長劍一翻,不避不讓,一招硬接!

  劍拐相交,金鐵之聲大震,古秋霞臂上一陣麻,腳下連退兩步,方才拿樁站穩。

  她駭然仰起頭來,卻見百忍師太端立原處,毫未移動,只是頰上一片血紅,額上冒著蒸蒸汗氣。

  古秋霞心頭一寒,鋼拐一頓地面,凌空下擊,喝道;“好一個‘金鋼定地’身法,師太再接這一拐。”

  鋼拐挾著凌厲罡風,破空直落,百忍師太怒目陡張,振臂又是一記硬架,“當”地一聲脆響,兩人同時震退三步。

  古秋霞胸中血氣翻涌,連忙納入一口真氣,才算勉強將內腑壓制住。

  百忍師太一連兩次拼出全力,早已無法控制住心頭游血鼓動,一口鮮血沖過喉間,涌入口中。

  但她將胸一挺,‘咯’地一聲,又將那口鮮血咽了回去,頓時腦中轟然雷鳴,兩眼金星亂閃。

  古秋霞見她分明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力竭倒斃,卻不想自己連番猛攻,竟然絲毫也沒佔著便宜,豪念一起,揚聲大喝,鋼拐左掃右揮,一口氣連攻三拐。

  這三拐她自是使出了十二分真力,拐身劃空飛掠,被抖得形如軟鞭般彎曲,勁風激蕩.排山倒海向百忍師太涌去。

  百忍師太咬牙接完三拐,再也掙強不得,踉踉蹌蹌倒退了七八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但她立即舉袖抹去嘴角血跡,左手飛快地從懷中扣了一把‘閉穴銀須針’,淒聲大笑道︰“徐雪珠啊徐雪珠,你一身奇學,多年苦修,今日下場,不過如此,茫茫紅塵,還有什麼可眷戀的?”

  笑聲甫落,長劍向地上猛插,借那一彈之力,身形凌空拔起,向古秋霞反掠而至。

  歐陽琰在一旁望見,沉聲大喝道︰“古奶奶快退,當心賊尼姑手上暗器-一”

  古秋霞聞聲一怔,閃讓稍遲,登時一蓬銀雨當頭罩落,迫得掄拐上封,鋼拐才舉,肩臂之上,一連刺痛了七八下。

  她大驚之下,仰身倒縱,才退開三丈許,真氣忽然盡泄,‘蓬’地一跤跌落地上。

  百忍師太沉身下落,腳下無力,也陪在地上,但她就地一滾,挺身坐了起來,仰面向天,哈哈大笑道︰“念在你尚無大惡,銀須僅中四肢,破你真氣,如能改過向善,十年之後,還能修復破去的真力-一”

  正說著,歐陽兄弟趁機疾掩過來,雙雙揚掌便待出手。

  百忍師太右手入懷,立即又扣了一把“銀須閉穴針”,扭頭叱道︰“誰敢走近五尺以內,不妨也嘗嘗老婆子銀針閉穴的滋味。”

  歐陽兄弟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疾退開去。

  百忍師太盤膝坐在地上,一手緊扣銀須針,一手挽訣置在膝上,環顧四周,歐陽兄弟都在二丈外虎視眈眈.萬毒教高手,還剩下三四十人。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可惜慧心帶走了三刃劍,否則哪會留下這許多游魂——”說著,說著,雙目微闔,臉上更加血紅得可怕。

  花月娘洋洋得意走了過來,哈哈問道︰“徐雪珠,你素日英名,也會落得這等模樣麼?”

  百忍師太閉目不答,從她臉部肌肉的扭曲牽動,不難看出正在熬受著繭毒攻心的痛苦。

  花月娘回頭看看遍地死尸,目中凶光閃閃,冷冷道︰“剝下她的衣服,她傷我教中許多性命,咱們別讓她清清白白的死了!”

  歐陽兄弟互望一眼,不約而同道“回老教主,她這時余力尚在,手中又有歹毒的銀須閉穴針-一”

  花月娘叱道︰“咱們不會也用暗青子先弄傷她麼?”

  歐陽琰點點頭.眾人如言都從身邊取出暗器,環立四周,正待下手,忽听有人大聲喝道︰“慢一些!”

  眾人循聲望去,不料那出聲喝止的人,竟是田秀貞。

  田秀貞一面喝止眾人,一面轉面對花月娘道︰“娘!她是個出家人,眼看就要斷氣了,何苦作踐她的清白身子。”

  花月娘陰狠地搖頭道;“貞兒,你不知道,當年為娘受過她多少悶氣,讓她痛快死了,實在太便宜她。”

  田秀貞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再不好她總是娘的小姑-一”

  花月娘臉色一沉,叱道︰“小姑?她是誰的小姑?沒有她哥哥,娘會受這許多罪。”回顧頭向歐陽光弟喝道︰“動手。”

  歐陽兄弟躬身答應,方要動手,猛听得一陣鼎沸奔騰的人聲,由遠而近!

  眾人舉目張望,卻見一大群教中弟子,沒命般向彩棚飛奔過來,後面緊緊跟著一男一女,兩柄長劍有如風卷殘雪,轉眼就要沖到棚下。

  田秀貞一眼認出那持劍少女,竟是慧心,登時變色,揮手道︰“兩位護法全力截住來人,先送老教主退回地室去。”

  萬毒教眾人立刻亂成一片,歐陽兄弟飛身迎敵,侍女們卻擁了花月娘和負傷倒地的古秋霞,匆匆退入內島的地室去了。

  慧心掄劍如風,宛如滾湯投雪,那消片刻,已沖近彩棚,遠遠望見百忍師太獨自盤膝坐在人叢中,忍不住淒聲叫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麼?”

  連叫數聲,不聞百忍師太回答,慧心一急,倒提三刃劍飛步直向彩棚奔來。

  歐陽琰是見識過慧心的“驚虹八式”的,低聲對歐陽 道︰“這丫頭一身武功,已得老尼姑真傳,咱們須得好生應付,不可力敵。”

  歐陽 听了,不以為意,冷冷道;“諒她小小年紀,能有多大作為。”說著,手橫長劍,當先擋住慧心。

  慧心並未細看是誰攔路,隨手揮劍,便想硬闖過去,不料歐陽 暴喝聲中,振臂一劍,‘當’地一聲,竟將她格退。

  她定了定神,怒目瞪著歐陽 道︰“你要找死是不是!”

  歐陽 嘿嘿冷笑道︰“你那師父已經送命,老夫瞧你倒是趕來找死的,識趣的,還不棄劍受縛?

  慧心驚呼道︰你說什麼?我師父已經-一”

  歐陽 冷笑道︰“已經身中教主異種花繭,早就斷氣了。”

  慧心听了這話,滿腔怒火,猛升起來,沒等他把話說完,嬌叱一聲,連人帶劍卷了過去。

  那歐陽 雖然功力深厚,卻萬不料她出招如此快捷,慌忙舞劍格擋,連連倒退,竟險些被她奇快無比的劍招刺中。

  他虛應幾招,急急閃避,慧心挺劍直沖,其余眾人更是來不及阻擋,被她單人只劍透過人群如飛向百忍師太奔去。

  奔到近前,但見百忍師太面紅似火,垂目而坐,氣息已漸漸微弱。

  慧心撲跪地上,嘶聲叫道︰“師父,師父,師父-一”

  百忍師太內腑繭毒業已攻心,此時神志雖未昏迷,口已無法言語,好半天,才吃力地睜開眼來,看了慧心一眼,隨即又閉上了眼簾。

  但,慧心卻清清楚楚看見她和闔之際,眼角擠落兩滴晶瑩的淚珠。

  她心里一酸,熱淚立時奪眶而出,淒聲道︰“師父您老人家看見徒兒麼?您說啊-一”

  百忍師太緩緩頷首示意,嘴唇一直在顫動,卻無法出聲。

  慧心哭道︰“師父啊,您老人家答應我,我錯了!我不該離開您老人家-一”

  百忍師太又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右手一松,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須針散落在地上。

  好一會,才見她重又睜開無力的眼楮,一手摸撫著慧心的面頰,一手以指作筆,在泥地上寫了潦草的幾個字︰“松兒呢?”

  慧心直如刀割,哽咽道︰“您老人家是問韋師兄嗎?他-一他大約-一就快到了-一”

  百忍師太點點頭,又寫道︰“緣由天定,孩子,好好跟他去吧!”

  慧心自是明白那個“他”宇,正是指的韋松,越發被觸動了傷心之處,淚落如雨,難以抑止。

  她此時只知傷感悲泣,竟忘了置身之處,尚在強敵寰視之中。

  鐵劍書生馬森培一把劍苦苦敵住萬毒教一眾高手,早已險象環生,及及可危,無可奈何叫道︰“慧心姑娘,此時不是傷感的時候。接了師太,咱們快走吧!”

  慧心這才想起強仇就在近處,奮然道︰“師父,您老人家暫時忍耐一下,我背您老人家殺出去!”

  說著,正伸手要去抱起百忍師太,誰知觸手才發到師父面孔血紅,四肢卻已冰冷,方自驚愕,百忍師大突然渾身一顫,從地上繃彈而起,“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手足一陣抽搐,眼耳鼻喉中,竟下停地滲出一絲絲的血水。

  慧心大吃一驚,趕緊探她脈息,可憐一代俠尼,卻已經心脈透穿,瞳孔散失,竟已氣絕。

  慧心一把抱住尸體,放聲大哭。

  馬森培氣喘噓噓又叫道︰“姑娘別只顧難過,搶教師太脫困要緊。”

  慧心哭道︰“她老人家已經-一已經去了-一”

  馬森培也吃了一驚,手上略慢,被歐陽 一劍掃中肩頭,痛哼一聲,用手掩住創口叫道︰“咱們也該先搶運她老人家遺體脫險,不能讓她落在萬毒教手中。”

  慧心哭著抱起百忍師太尸體,撕下衣角,綁在背上,提到站起身來,道;“走吧!等葬了師父,咱們再來算算這筆債。”

  歐陽 厲喝道︰“丫頭,既入的冥殿,還想逃出鬼門關麼?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慧心緊咬銀牙,振劍叱道︰“不怕死的,盡管擋路,馬公子,隨我來1”

  叱聲中烏光暴射,宛若長龍躍波,蕩開重圍,直透敵陣。

  她此時悲憤性情,盡化豪氣,那柄三刃劍左刺右劈,一連躍射十余次,只听“叮叮唱自”鳴聲不絕,業已削斷了三只長劍五柄利刀,威勢決不在百忍師大之下。

  歐陽 等才一驚愕椅,被慧心仗劍沖過,和馬森培急急向岸邊奔去。

  田秀貞遠遠望見,不禁變色嘆道︰“娘只說百忍師太一死,萬毒教再無強敵,這話只怕說得大早了!”

  回頭吩咐道︰“春蘭,施放藍色號箭,下令全部船只駛離總壇.先絕她退路。”

  頃刻間,號箭嗖嗖破空飛起,所有萬毒教水師船艇,紛紛解纜離岸,遠遠退入湖中,結陣而待。

  慧心一股作氣,殺到岸邊,業已血滿征飽,一望之下,心頭登時向下沉落,原來她和鐵劍書生馬森培乘來那艘小舟,也被萬毒教拖離湖岸,不知去向了。

  馬森培頗覺心慌,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可怎麼辦呢?”

  慧心恨恨一頓足道︰“說不得只好跟他們拼了,多殺一個,多出一口悶氣。”

  馬森培道︰“你我只有兩人,姑娘武功再高,也難敵他們人多勢眾-一”

  慧心道︰“大不了拼著一死,還有什麼畏懼的?”

  馬森培道︰“生死事小,師太遺體卻不能任其落在萬毒教手中,這樣吧!在下獨立擋住追兵,姑娘循著岸邊快走,看看前面可有船只?”

  正說著,歐陽兄弟率領教中高手.噗地疾趕而至。

  慧心一抖手中三刃劍,悲聲道;“馬公子,你是無辜的人,不必為了我們陪上性命,追兵有我擋住,你快設法脫身去吧!尚能守得船只,只求你將師父遺體替我帶出險地,交給我韋師兄╴╴”

  馬森培听了這話,把心一橫,道︰“在下一條賤命,有何寶貴,姑娘如果不走,在下也決心不走。”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歐陽兄弟等已如潮水般涌了過來,刀劍紛舉,將兩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慧心和馬森培無可奈何,只得揮劍力戰,一步步向岸邊退去。

  歐陽 見他們背水而立,距離湖水只不過數尺遠近,心念一動,便喝令那些殘余峨嵋終南二派高手在前,自己率教中門下在後,呼喝吶喊,全力沖突,這一來,死傷的既非萬毒教人,峨嵋終南弟子又迷失了本性,只知前沖死戰,不知退避,哪消片刻,一層又一層的死尸,已將慧心和馬森培擠得漸漸退到水邊了。

  兩派門人,不過頓飯之久,使死傷大半,殘肢斷體,向湖水直堆過去,等于替萬毒教搭成一列尸體堆成的跳板。

  慧心和馬森培初時尚未發現這項歹毒的陰謀,只顧揮劍浴血而戰,兩個人都濺滿了滿身血污,前面死尸太多,便向後退,及至腳下已經浸在冰冷的湖水中,這才知道再沒有地方可退,假如無法沖破重圍,便將活生生被尸體濟落水中。

  然而,萬毒教洶涌人潮,仍在步步近通,憑他們兩柄劍,兩個疲憊不堪的身子,要想沖出圍困,又豈是一樁易事?

  兩人面面相覷,無計脫身,慧心愧道︰“馬公子,都是我連累了你。”

  馬森培笑道︰“姑娘快別這樣說,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只是沒有好好護送姑娘和師太遺體平安離去卻使人死不能瞑目!”

  慧心听了這話,眼中淚水紛落。

  這一剎那間,她才真正體味到一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滋味,心中猛可一驚,忖道︰難怪他一路呵護,千里相伴,我怎會那麼傻,竟從來想到這是何等難得的一番深情啊?唉!韋師兄如能有他待我的一半情意,今天即使死了,我也死得心滿意足。

  慧心想到韋松,不期然又觸動無限感傷,星目中淚水蔌籟而落。

  這時候,兩人實際等于站在水中,三面是水,反倒感覺正面強敵壓力稍滅,馬森培運劍擋在前面,柔聲對慧心說道︰“姑娘何不調息一下,咱們輪流休息,只須一人阻敵,這樣至少能夠再支撐一個時辰以上-一”

  慧心嘆道︰“一個時辰以後又如何?反正難免一死,我雖無撼,只後悔不該連累你-

  一”

  正說之際,忽聞身後喊聲大起,一條快艇劃破湖面,疾駛而來。

  馬森培循聲回頭,只見那艇通體漆成紅色,船頭插一面黃旗竟是萬毒教的船只。

  鐵劍書生一面舞劍血戰,一面叫道︰“姑娘千萬留神,水面又有敵人出現了。”

  慧心咬牙道︰“只怕他不來,等他靠近些咱們正好在船脫身。’馬森培道︰“船頭有黃旗,不知是不是田秀貞那賤人親自趕來截阻?”

  慧心道︰“是她又如何,咱們反正只有一條命,還怕她怎的!”

  才說到這里,那快艇已直駛近來,船頭立著一個持刀大漢.揚聲叫道︰“教主聖駕親臨!”

  歐陽 正在督戰,聞言回頭一望,卻見田秀貞分明仍在黃傘下站著,不禁大感詫訝,厲叱道︰“教主明明在岸上,什麼人膽敢冒名駛舟!”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艇艙中應聲竄出一條人影,手起劍落,將那挎刀大漢劈落湖中,然後揚劍嬌笑道︰“歐陽護法,還認得姑娘嗎?”

  歐陽兄弟揉了揉眼楮,臉色大變,失聲叫道︰“是徐文蘭那賤婢,艇上弟子,還不快將那丫頭擒住!”

  徐文蘭冷笑道︰“只怕如今由不得他們!”

  那快艇雖然槳櫓已停,滑力依然未減,竟向慧心站立的岸邊飄來,東方鶯兒倒提長劍,指著那四名搖槳水手喝道︰“要命的,乖乖坐著別動,誰要敢抗命不從,方才那家伙就是榜樣。”

  搖槳水手一個個呆若木雞,只得求道︰“小的們不敢違命,只求姑娘劍底超生。”

  東方鶯兒道︰“那就好辦,你們把船搖近岸邊,去接那兩位上船,回到岳陽,俱有重賞。”

  搖槳水手那敢不遵,任憑歐陽 在岸上暴跳叱罵,依舊搖槳近前,艇頭緩緩向慧心立身之處移近來,徐文蘭叫道︰“慧心師妹,不必戀戰了,快退上船來吧!”

  慧心認出是徐文蘭,真是又驚又喜,涉水奔了幾步,一頓蓮足,身形凌空而起,在船頭上,匆匆解下百忍師太尸體,哭道︰“多謝你們趕來接應,但師父她老人家,已經-一已經-一”

  徐文蘭俯身抱起百忍師太尸體,才知竟已氣絕,駭然道︰“她老人家怎會遭了毒手?”

  慧心道︰“我也不知道,等我們趕到時,她老人家已經中毒垂危,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便撤手去了-一”

  話說到此,驀听得岸邊傳來一聲慘呼,急忙回顧,卻見鐵劍書生身形搖搖欲倒,左肩一片鮮血,整條手臂,已被砍斷重傷。

  慧心猛一驚,柳腰疾擰,仰身重又掠下小艇,揮劍一陣狂劈,叫道︰“姐姐快來幫忙,救馬公子上船。”

  徐文蘭應聲落水,半托半扶,將重傷的馬森培拖上小艇,慧心力戰數招,這才急急退回船上,東方鶯兒掉轉船頭,喝令水手運槳,快艇如箭般向湖心退去。

  歐陽 等眼睜睜望著慧心逃去,氣得怒罵不止,一面急施號箭,令湖中船艇攔截,一面親率眾人,覓船追趕。

  慧心救回馬森培,真力已耗去大半,但她卻不肯調息,強自掙扎替馬森培止血驗傷,眼中熱淚紛落,竟似無限哀傷。

  馬森培左臂已斷,又加血戰甚久,雖然獲救上船,人已奄奄一息,但當他睜開眼簾,見慧心一邊哭一邊為自己裹傷,心里卻沸騰著難以描述的甜意,喘息著道︰“姑娘不必再為我耗心費力,我自知真力虛竭,又重傷失血,已經無法挽救了。”

  意心只是用力搖著頭,道︰“不!不!你不會死的,不要胡想-一”

  馬森培吃力地啟動嘴唇,現出一絲慘淡的笑容,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在下能在臨死前得姑娘親自照料裹傷,今生今世,心願已足.再無遺憾了。”

  徐文蘭也也在旁陪著流淚,忽听他言中涉及兒女之情,連忙低頭退人艙中。

  馬森培一面喘氣,一面又道︰“在下自從得見姑娘,傾慕之心,由來已久,只是姑娘聖潔如神,始終未敢將這點淡薄情意吐露出來,但是,那時便已下定決心,我雖自慚形穢,無緣高攀姑娘,但願有一天,讓我為姑娘薄盡綿力,就算以命相報,也是心甘情願的-一”

  慧心大受感動,不禁抱著他哭道︰“別說了,你待我的好處,我都知道”

  馬森培慘笑道︰“常言道︰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馬某雖然不才,紅塵之中,能得姑娘這麼一位紅顏知己,人生復有何求,九泉縱苦,在下也含笑而去了。”

  慧心痛苦的搖著頭,道︰“不!你不會死.我也不要你死.我會好好替你治傷,好了以後,以後-一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

  馬森培長嘆一聲,好像如釋重負,滿足地緩緩合上眼楮,臉上卻呈現一片微笑,語聲呢喃,低低念道︰“今生無緣地連理,留待來世憶從頭-一”

  語聲漸低,終至渺不可聞。

  慧心緊緊抱著他慢慢冰冷的身子,放聲大哭道︰“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一”

  槳聲,水聲,混合著她痛澈心肺的嚎哭,遠遠播散在洞庭湖面上。

  慧心連番遭苦戰,又因百忍師太和鐵劍書生相繼身故,胸中積了無限氣悶,這一發泄,竟陷于虛脫之境!

  徐文蘭坐在艙里垂淚,忽然發覺慧心嚎哭之聲一變而為嘶聲飲泣。吃了一驚,連忙探頭出來,一看之下,見意心踞坐船頭,懷中抱著馬森培的尸體,兩眼發直,臉上卻變得蒼白如紙,雖然仍舊張著嘴,但見出氣,不見入氣。亦不聞哭聲。

  她陡然一震,撩開艙簾,飛步奔了出來,用力在慧心背上拍了一掌,厲聲叫道︰“師妹,快醒一醒。”

  一掌落後,慧心喉中‘咯’地響了一下,兩眼反插,雙手一松,突然仰面倒在船板上。

  徐文蘭急忙探她鼻息,嚇得花容失色,叫道︰“鶯妹妹,快來!不好了,不好了-一”

  東方鶯兒棄了舵柄,蓮足疾點,從頂艙掠到船頭,沉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徐文蘭掩面哭道︰“馬公子剛斷氣,慧心師妹一急之下,也斷了氣了-一”

  東方鶯兒也吃了驚,急急俯身捏住慧心腕脈,將耳貼在她胸前,听了一陣,站起來埋怨道︰“姐姐真是急昏了麼?她分明真力耗盡,又連遇心痛事,一時氣結虛脫,昏了過去,何曾斷氣?”

  徐文蘭道︰“你試過?還有脈息沒有?”

  東方鶯兒道;“脈息雖微,尚未全失,姐姐快幫忙抬她進艙去,替她渡一口真氣,再用本身內力,催動她衰弱無力的內腑,暫時就可保住了,等回到岳陽再設法吧!”

  徐文蘭這時也亂了主意,听了這話,自悔盂浪,忙和東方鶯兒合力將慧心始進艙中,親自替她渡氣引力。

  正在忙亂,東方鶯兒忽覺船行速度大減,湖面上吶喊之聲如雷,伸頭向外一望,不由機伶伶打個寒戰。

  原來他們這艘快艇才繞過君山不遠,前後出現大批萬毒教的紅色船只,已將小舟包圍,那些船只都是快速大船,由歐陽兄弟親自率領,從君山側面包抄過來。

  尤其令她心急的,是快艇上四名搖獎水手,趁她往船頭之際,竟然一齊棄槳入水,泅水遁去。

  如今既陷重圍,駛舟之人又逃得于干淨淨,除了徐文蘭正替慧心渡力,不能驚擾中斷,就只有滿船尸體,和她一個活人。

  但是,憑她一人只劍,又那兒是歐陽 等人敵手?

  東方鶯兒心念及此,額上已冷汗並流,正無計較,目光過處,忽然發現艙中還有一個被制住穴道的人。

  那人卻是身為萬毒教水師堂主的梅斐。

  東方鶯見將他從艙里提到船尾,用劍尖抵住咽喉,然後解開他的啞穴,沉聲道︰“姓梅的,听說你父親當年名列洞庭三劍之一,也算得正道中成名劍客,不幸死在萬毒教手中,你不思報復父仇,反而投效仇人,靦顏事故,是何道理?”

  梅斐神情冷漠,閉目自答道︰“人各有志,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

  鶯兒道︰“殺你不過舉手之勢,但我卻願給你一條求生之路,只要你能設法讓我們平安脫身回到岳陽,我就饒你一命,你看如何?”

  梅斐睜開眼來,望一望前後來在湖面的萬毒教船只,微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無處可去,才想到求我相助,可惜現在進退之路俱絕,艇上又無水手,也救不了你們。”

  東方鶯兒道︰“你身為萬毒教堂主,執掌水師,怎會沒有方法助我們脫身?”

  梅斐沉吟一下,道︰“方法雖有,只怕你不肯相信。”

  東方鶯兒忙道︰“什麼方法,你且說出來听听?”

  道︰“現在湖面都被船只隔斷,萬難沖得過去,唯一方法,是移舟泊岸,先登上君山,然後再謀脫身之策。”

  東方鶯兒冷笑道︰“你倒想得不錯,把咱們騙到岸上,好讓歐陽 來一網打盡,是不是?”

  梅斐道︰“我原說須你們相信才成,你試想想,現在你們共僅五人,其中兩人已死,一個內傷沉重,萬毒教終年在湖上來去,水性純熟,若不棄舟登岸,除了束手受擒,別無他途。要是棄舟登岸,群山雖是孤島,未必沒有活命之路,我言盡于此,信不信全由你們自己了。”

  這番話,听得東方鶯兒暗暗點頭,心忖︰正是,與其束手受擒,不如背水一戰,君山雖是孤島,岸上動手總比水面上方便得多,看來這姓梅的未必是存心騙我!

  思忖再三,毅然拍開梅斐穴道,說道︰“眼下也只好相信你一次,但我要事先警告你,無論在船上岸上,不許你離開咱們一步,沒有變故就罷.一旦有變,我總不會放你脫身。”

  梅斐站起來,聳聳肩道︰“人各有志,你們與萬毒教為敵,跟我姓梅的什麼相干,正像我甘心靦顏事仇,也跟你們不相干一樣,但目下你求脫險,我求活命,彼此目標一般,卻不妨合作一次。”

  他運目略一打量形勢,*起一棲長槳,在槳孔邊坐了下來,又向東方鶯兒招招手,道;“姑娘既想脫身,也請來同盡一槳之力如何?”

  東方鶯兒無奈,提了長劍,也在梅斐左側坐下,一手握劍戒備,一手*槳劃水。

  快艇很快向君山下移去,不久已抵岸灘,梅斐收槳下舟,東方鶯兒回頭張望,見歐陽 等大小船只將近百艘,也轉航向君山追了過來。

  梅斐自動去抱起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尸體,正要下船,卻被東方鶯兒喝住,道︰“等一下,我沒叫走,不許你先走!”

  梅斐微笑駐足道︰“姑娘最好快些,若被後面船上看清楚咱們只有三個活人,以後就更難作為了。”

  東方鶯兒探頭入艙,恰值徐文蘭替慧心渡氣助力方畢,正喘不已,忙低聲叫道︰“蘭姐姐,快抱慧心姑娘下船,再遲就來不及了。”

  徐文蘭听了一驚。顧不得調息,俯身抱起慧心,竄出艙來,一抬頭,登時詫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不像岳陽?”

  東方鶯兒道︰“現在沒時間細談,趕快下船,別再耽誤了。”

  徐文蘭回頭望見湖面船只,這才恍然領悟到事情的嚴重,匆匆抱了慧心躍上岸去,東方鶯兒背起百忍師太遺體,也和梅斐先後棄舟登岸。

  三人各負一人,飛步奔到一堆岩石後,東方鶯兒才簡略地把棄舟原故說了一遍,徐文蘭道︰“方法固然不錯,但君山不大,假如被歐陽 率眾包圍,挨地搜查,咱們仍是甕中之鱉,遲早被他們發覺。”

  東方鶯兒道︰“如今也顧不了許多,咱們趁機調息一下,不得已時,只好跟他們背水一拼了。”

  徐文蘭嘆道︰“早知如此,昨日無論如何也要勸住姑姑,不想半日之間,竟落得一敗涂地,連姑姑遺體,也須棄在荒島之上-一”

  說到這里,不禁又簌簌淚下。

  東方鶯兒勸慰道;“事已如此,後悔有什麼用,好歹設法能平安脫身,會到韋公子,再議替她老人家報仇,依我說,咱們且把姑姑和馬公子尸體掩埋起來,留下暗記,一則動手時不致分心,二則縱然落敗而死,也不會讓她老人家遺體落在萬毒教手中,蘭姐姐,你說好不好?”

  徐文蘭含淚額首道︰“唉!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就在岩石下,尋了處干燥之處,急急挖了兩個大坑,含淚將百忍師太遺體放進坑中,正要掩土.東方鶯兒偶一回頭,方知岩石後竟不見了梅斐人影。

  東方鶯兒大吃一驚,切齒道︰“咱們只顧難過,竟被他趁機逃走了!”

  徐文蘭道︰“他原是變志事仇的人,怎能信任,由他去吧!”

  東方鶯兒道︰“讓他逃了不要緊,他卻把馬公子尸體也帶走了,慧心姑娘醒來,叫咱們怎樣向他解釋-一”

  正說著,忽見海斐伏腰疾奔而到,手中卻不見了馬森培的尸體。

  東方鶯兒大怒,挺劍躍起,剛待叱罵,梅斐搶著道︰“兩位姑娘快隨我來,此處不甚安全,前面有一處極隱密的洞穴,十分寬敞干燥合用,且躲過半日,待天色入夜以後,再設法弄船脫身-一”

  說到這里,忽然發現那個土坑,連忙搖頭道︰“這怎麼行,岸邊沙上松浮,豈不輕易就被發覺,快些起出來。”

  不由兩人開口,徑自躍落土坑,將百忍師大尸體抱出坑外,又堆土把坑填平,然後抱起尸體,伏腰低頭,又奔離岩石。

  東方鶯兒和徐文蘭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眼睜睜看他忙碌填平土坑,負尸而行,這才互相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目光,彼此聳聳肩頭,默默抱起慧心,跟著也離開了山岩。

  梅斐沿著岸邊疾行,繞過一片蘆葦,拔草前行,來到一塊大石之下,推開大石,果然有個洞穴。

  原來那洞穴正當蘆葦深處,君山余脈至此截斷,三面臨水,一面依山,形勢不但隱密,而且因正在湖岸轉角之處,無論從岸上水面,都決想不到這兒會藏著人。

  徐文蘭抱著慧心,首先低頭鑽進洞口,東方鶯兒緊跟著她也跨了進去,不料這洞竟外窄內寬,地上滿鋪細砂,洞中還有一個較小洞穴.倒像前後兩間臥房似的。

  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尸體,仰臥在外洞壁角,尸體墊著一束蘆葦睫梗,內洞壁下,也有蘆草,顯然是梅斐特別準備的。

  到這時候,東方鶯兒才發覺自己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梅斐如有異心,又怎會作這些細心安排,這麼看來,他的投效萬毒教,越發令人可疑了。

  徐文蘭將慧心安置在內洞蘆葦上,梅斐已將百忍師太遺體送來,一井放在內洞,東方鶯兒親自掩妥洞口大石,回頭卻見梅斐坐在外洞石壁下,正低頭包扎肩上劍傷。

  他身上傷痕約有七八處,血污遍體,都是慧心和鐵劍書生闖關時所傷,本已凝血結痴,方才一陣奔馳運力,傷口又被震裂,此時正汩汩流著血。

  東方鶯兒遲疑了一下,緩緩走到他身邊,帶著十二分歉意道︰“讓我替你包扎,好嗎?”

  梅斐似乎大感意外,連忙堆笑道︰“不!不!怎敢勞動姑娘。”

  東方鶯兒臉上一陣紅,親手撕下衣角,跪在地上,替他拭血包傷,一面低聲道︰“剛才是我疑心大多,總把你當作敵人,實在沒想到你倒是真心願助我們脫險-一”

  梅斐笑道︰“在下是萬毒教堂主,姑娘以在下為敵,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不對?”

  東方鶯兒道︰“話雖如此,但你既然離開了咱們,盡可逃走,為什麼又安排這地方,讓我們藏身呢?”

  梅斐道︰“常言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下答應過姑娘共渡危難,自不能食言反悔。”

  東方鶯兒笑道︰“听你這麼說,咱們現在共渡危難,本是朋友,將來仍然還是敵人?”

  梅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在下雖然無心與姑娘為敵,但是-一”

  話聲未畢,忽然住口,用手指一指洞口。

  東方鶯兒霍然回頭,側耳傾听,只听洞外人聲喧騰漸近,顯然歐陽 等業已躡蹤追上君山,不知怎的竟尋到了洞外。

  她探手輕輕拔出長劍,退到洞口邊,貼壁而立,凝神而待。

  片刻之後,人聲已到近前,忽听歐陽 的聲音喝道︰“這兒蘆葦新被割去一大片,附近必有藏身的地方,大家散開仔細搜查,決不能容那幾個賤婢躲過了!”

  許多人哄然答應,步履紛紜,四散開去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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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5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獨角火蜊

  東方鶯兒緊握劍柄,屏息靜氣貼壁而立,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片刻,洞外突然有人尖戶叫道︰“在這兒了,這塊大石下泥土留有移動痕印,歐陽護法快請過來看看!”

  隨著叫聲,許多人一齊都到了洞口。

  東方鶯兒心頭怦然狂跳,緊緊握著劍柄,目光卻滿含求助的回頭向梅斐望去。

  但她甫一回頭,卻發現梅斐正屹立在自己身後,表情凝重,宛如一尊石像。

  東方鶯兒雖是江湖位女,此時孤掌只劍,眼看強敵將至,一樣難掩女孩子嬌弱本性,有一個男人站在身邊,便不由自主產生出依賴之心,輕聲道︰“怎麼辦?他們已經發現洞口了!”

  梅斐略一沉吟,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闖進洞里來,你身上有沒有霸道些的暗器?”

  東方鶯兒道︰“姑姑身上,有少華山獨門‘閉穴銀須針’,不知道合不合用?”

  梅斐道︰“快去取些來,越多越好。”

  東方鶯兒將劍交給梅斐,自己奔人內洞,匆匆從百忍師太尸體取了一大把銀針,又順手取了慧心的三刃劍,重又奔回洞口。

  這時,洞外大石已在緩緩移動,顯見歐陽泌在運功搬動大石,準備人洞搜查。

  梅斐見道︰“閉大銀須針”細如牛毛,一把足有千百支。”

  大喜道︰“咱們熄了火光,洞中黑暗,歐陽 必不敢冒然進入,你躲在黑暗中,見人就發銀針,不可作無益消耗,萬一發射不及,便咳嗽為號,由我用劍劈他出去。”

  兩人剛剛商議妥當,只听‘嘿’地一聲,一股亮光激射進來,封洞大石,已被歐陽 掀開。東方鶯兒心里一驚,腳下疾退兩步,縴掌揚起,一蓬銀針約有十余支,業已向洞外電射而出。

  梅斐急道︰“珍惜銀針,每次只發一枚,千萬不可多耗!身形一轉。舉劍貼壁而待。”

  那一蓬銀針射出洞外,悶哼聲處,一名萬毒教徒應聲跳滾開去,洞外人聲喧嘩,都叫道︰“注意暗青子,洞里果然有人!”

  歐陽 揚聲喝道;“小輩們已成釜底游魂,還不乖乖出來受死,尚敢負隅抗衡麼?”

  東方鶯兒輕聲問︰“喂,咱們要不要罵他一頓?”

  梅斐忙噓道︰“別理他,也別說話-一”

  歐陽 怒罵一陣,見無人回應,低低吩咐另一名身手比較矯捷的手下道;“見我揮手的時候,沖進洞去,掩守洞口。”

  那名大漢點頭應了,抱一柄厚背鬼頭刀,悄悄掩到洞口側面蓄勢而待。

  歐陽 大聲叱喝道;“百忍賊尼已死,你等困守死洞,遲早難逃本教掌握,不如皈歸,老夫保證你等安全,都不失厚祿重位,何苦守著那老賊尼死尸,大好青春,與山士同朽。”

  一面說著,一面揮手示意,那大漢刀身一掄,快如石火電光,沖進了洞口。

  東方鶯兒緊捏著一支銀針,只見人影閃晃,立即屈指彈出,那根針細如牛毛,破空無聲,不歪不料,正射著大漢咽喉。

  梅斐及時飛起一腿,‘蓬’地踢中那人小腹,那人哼也未哼一聲,仰身側翻出洞,摔在地上,早已直挺挺斷了氣。

  歐陽 檢視尸體,勃然大怒,喝道︰“第九舵舵主,率舵下弟子沖進去。”

  一個黑衣壯漢躬身一禮,揚手招了招,另外十五名大漢迅即躍出,整整齊齊排成一列,第一名執劍,第二名提刀-一以後一柄劍一柄刀,立刻組成一支形如蜈蚣的縱隊。

  歐陽 提起那具死尸,交給第九舵舵主,說道︰“用他作盾,以擋暗器。”

  那現主接過尸體,用左手挽著死尸腰帶,掩護身形.長劍一揮,低頭疾向洞中沖去,後面十五名舵下徒眾,左刀右劍,揮動起來,就像百足蜈蚣一般,緊隨著沖進洞口。

  東方鶯兒連發三針,均被死尸擋住,那舵主大吼著當先撞進洞口。

  東方鶯兒咳嗽了一聲,挺劍而上,和梅斐二人同時出手,兩柄劍一絞,那舵主只顧前面暗器,措手不及,一條左臂登時被海斐砍落。

  他痛哼著扭頭一看,認出竟是水師堂堂主,驚得失聲大叫,轉身便跑。

  無奈身後現下徒眾正跟蹤沖入,兩下迎個正著。

  梅斐咬牙道︰“留你不得!”長劍就勢一送,那舵主慘叫一聲,被劍尖透胸而過,登時氣絕。

  其余徒眾大亂,紛紛自相踐踏.奪路奔逃,後面的無路可逃,又死了三四人.前面的連滾帶爬退出洞口,一個個心膽俱落,狼狽不堪。

  歐陽 直氣得頓足怒罵不休,從腰間撤下龍須帶,便想親自出手。

  一名教徒低聲稟道︰“護法暫請息盛怒,洞內狹窄,敵人又死守洞口,難以硬攻,不如堆集蘆葦,放火燒他們出來。”

  歐陽 想了想,道︰“那就快些動手,同時派人回船,矚令多遣人手前來協助,今天捉不到幾個小輩,我即不姓歐陽。”

  東方鶯兒在洞中听見,焦急地道;“怎麼辦這石洞是個死洞,如果真被引火燻燒,如何是好?”

  梅斐道;“不要緊,咱們可以在地上挖坑,閉住呼吸,把鼻口俯伏地上,或者用布巾浸濕,掩住呼吸,只要挨到天黑,就不怕了。”

  東方鶯兒道︰“好人雖然能忍耐,受傷的人怎擋得煙火燻燒?”

  正無主意,徐文蘭突然在內洞叫道︰“鶯妹妹,快來一下。”

  東方鶯兒順手將‘閉穴銀須針’交給梅斐,轉身奔人內洞,卻見慧心正吃語喃喃,身軀蠕動,似乎要醒過來的樣子。

  徐文蘭低聲道︰“她在吃語中,一直反復叫著韋松哥和馬公子的名字,假如清醒過來,咱們怎麼向她勸說才好呢?”

  東方鶯兒道︰“當然實話實話,不必隱瞞”

  徐文蘭道︰“但她自幼隨姑姑長處深山,名為師徒,情誼不遜母女,現在姑姑死了,咱們怎忍眼看她為情踐揚,一至于此。”

  東方鶯兒道︰“不忍也得忍,眼下咱們都處境殆危,能不能活著離開君山,誰也不敢預料,怎能顧得這些兒女傷情之事。”

  忽然語聲一頓,又道︰“依你說,該怎麼辦呢?”

  徐文蘭嘆道︰“處境殆危,我何嘗不明白,但我寧可自己替她死,也不顧再看她心碎腸斷時的淒慘景況,所以找你來商議,最好編個說兒,暫時瞞瞞她,就說馬公子並沒有死,只是重傷垂危,現在被萬毒教擄走,你看可使得?”

  東方鶯兒沉吟道︰“唉!想不到她多年悶居荒山,壓抑得太久的感情,竟至一發不可收抬,從前為了韋少俠一句頑話,負氣離開少華山,如今馬公子為她而死,自然難怪她悔恨難泄,要是暫時瞞一瞞她,自是很好,可是”她回頭望望外而馬森培的尸體,面有為難之色。

  徐文蘭道︰“彼此都是女兒身,她的心境,咱們不難體會,依我說,只好先把馬公子的尸體掩埋-一”

  東方鶯兒毅然跳起來,道︰“好吧!我去掘個坑。”

  她走到外洞石壁下,開始用三刃劍鑿掘泥土,這時候,洞外火光閃閃,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輕響,歐陽 已經點燃了蘆葦,濃煙隨著風勢,一股股向洞里漫涌進來。

  東方鶯兒運劍如飛,拼命加速鑿掘,掘到兩尺深處,劍尖突然觸及一片堅硬的鐵塊,心中大奇,忙叫道︰“梅少俠,請來幫幫忙。”

  梅斐正被濃煙燻得淚水迸流,聞聲摸索過來,探手到土坑里一試,竟摸到一只生滿銹跡的鐵環,敢情那塊鐵板,原是一副蓋子。

  兩人都覺詫訝不已,合力清除了四周泥土,梅斐手挽鐵環,向上一提,卻未提動。

  東方鶯兒道︰“我-一我來幫你一下-一”她也被濃煙嗆迷,語不成句,繞過來握住梅斐的手腕,兩人一齊用力,‘噗’地一聲,那鐵蓋霍然而開。

  他們竟不及防,拿樁不穩,雙雙迎面跌倒,東方鶯兒正摔在梅斐懷中。

  但這時誰也顧不得嗔羞,一骨碌爬起身來,齊齊探頭向坑中望去。

  這一望,兩顆心不約而同怦怦狂跳。

  原來鐵蓋之下,竟是一條石板嵌成的甬道,甬道口約有五六級石階,道中黑黝黝不辨深淺,大約可供一個人俯身行走。

  最使他們驚喜的,是那甬道中有一股緩緩吹上來的微風,頓使洞中濃煙淡了許多。

  東方鶯兒大喜道︰“有風吹進來,可見不是死洞,咱們有脫身的希望了。”

  梅斐道︰“這兒也許是從前湖匪安排的逃身地道,地道中是否藏著凶險,還難預料,最好先由一人踩探明白,再定行止。”

  東方鶯兒道︰“還踩什麼?留在這里一樣凶險,不用擔心,咱們就走吧。”

  于是,仍由東方鶯兒背負百忍師太尸體在前開路,徐文蘭抱著慧心居中,梅斐負著馬森培斷後。

  東方鶯兒用衣帶將百忍師太的尸體綁在背後.左手扣著“閉穴銀須針”,右手提著三刃劍,當先落下石級,俯著身,壯著膽,一步一步向地道中摸索而進。

  那地道高不及四尺,必須彎腰伏地而行,好在地勢尚稱平坦,一路筆直,也沒有轉彎的地方,倒也不難行走。

  三人緩緩前行,越向里深人,空氣反而越新鮮,和上面滿洞濃煙相較,這里竟覺舒暢得多。

  走了十幾余丈,地勢霍然開朗,竟到了一間石室。

  東方鶯兒伸直腰,吐了一口氣,道︰“千萬別跑到另一個死洞里來才好,燃個火折子看看!”

  梅斐取出火種,剛打了一下,火星甫閃;突然一丈外“嘶”地一聲,一條奇快無比的黑影,掠空直向梅斐電射而至。

  徐文蘭首先警覺,柳腰一挫,左拿就勢翻劈了過去,同時嬌叱道︰“梅少俠仔細了!”

  梅斐聞聲之際,身軀向側一旋,欲待閃避,不想那黑影被除文蘭掌力拍中,竟然激怒,凌空一折一卷.“啪”地脆響,梅斐左頰上立被一條又膩又滑,形如軟鞭的東西,重重掃中了一下。

  這一下,打得十分不輕。

  梅斐只覺臉頰上一陣火辣辣劇痛,眼中金星亂閃,跟蹌連退三四步,手中長劍和背上馬森培的尸體也掉落了下來。

  那形如軟鞭的東西貼地一卷,就住一根活動繩套,緊緊京住梅斐的雙腳,而且越來越緊,竟似生生要將他足踝絞斷。

  梅斐雙手去扯,才發現那東西通體滑不留手,微微有一股腥氣。

  東方鶯兒盾聲上前,問道︰“梅少俠,怎麼了?”

  梅斐呻吟道︰“那東西纏住我的雙腳,十分有力,拆它不開。”

  東方鶯兒道︰“是什麼東西?”

  梅斐道︰“好像是一條細蛇!”

  “呀!蛇?”

  東方鶯兒一聲尖叫,不但不敢上前,反向後急退,出聲道;“蘭姐姐,你去幫他吧!我-一我最-一最怕蛇-一”

  徐文蘭沉聲道︰“快把劍給我!”

  東方鶯兒顫巍巍把三刃劍遞過去,自己遲到七八尺以外。

  徐文蘭一手抱著慧心,一手持劍,喝道;“梅少俠松手!”劍尖一指,徑向梅斐腳下挑去。

  那細蛇應劍而斷,頓時一股惡臭撲鼻。

  梅斐松了一口氣,雙腳直如齊踝折斷了一般,竟站立不起。

  東方鶯兒低聲問︰“蛇死了沒有?怎的氣味這麼臭?”

  徐文蘭道︰“不要亮火,讓我看看是什麼形狀。”

  用劍尖撥開蛇尸,凝目看了一陣,脫口道︰“呀!是‘獨角蜊’,這東西體蘊巨毒,雌雄每每同踞一處,附近必定還有一條。”

  東方鶯兒驚呼道︰“還有一條麼?在哪里?在哪里?”

  徐文蘭道;“你別亂叫,蛇就不會找你,來,抱著慧心姑娘,讓我引它出來。”

  東方鶯兒接過慧心,提心吊膽道︰“好姐姐,你把它引得遠些,千萬別在我附近動手。”

  徐文蘭暗暗好笑,也不理她,一手提劍,一手拾起火石火種,退到另一邊壁角下,取出火折子,迅速地一閃火星,將火折點燃。

  火折一燃,徐文蘭縴手一揚,早將火折子向上拋起,腳下卻斜退兩步。

  果然,火光才現,室角黑影中‘嘶’地一聲,一條長約八尺,細如拇指的奇形怪蛇,已向火折子破空射去

  徐文蘭左掌護胸,擰腰半轉,右手三刃劍迎著那細蛇只一圈,惡臭隨起,那“獨角蜊”

  七寸處應劃而斷。

  東方鶯兒掩口疾退,直到看清蛇已斬斷,才長長松口氣道︰“我的老天,這蛇好像見不得光亮,總是向火光追撲?”

  徐文蘭收劍重新燃亮火折子,高舉一照,笑道︰“好啦,不會再有蛇了。”

  梅斐首先謝了解救之恩,然後看那兩條奇形細蛇,不禁噴噴稱奇,敢情那蛇既細又長,粗看就和一根細繩毫無異樣,頭生一角,眼細如絲,通體血紅,斬斷之處,卻不見一滴血污。

  徐文蘭用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將兩顆蛇頭包好,放在懷中,然後笑道︰“這種怪蛇,名叫‘獨角蜊,蜊本無角,但這種異種卻生有獨角,常年蜷伏陰暗石穴中,天性最忌光亮,一見火光,必然飛撲追擊,所以又叫做“火蜊’,如此奇珍,卻被我們無意得到。

  東方鶯兒詫問道︰“這東西有什麼好處呢?”

  徐文蘭道︰“火蜊之角,是配制內傷聖藥最難得的主料,用雌雄雙角輾末,合以溫酒,能起沉痾,散于血,助內腑復位,從前我師父遍歷名山大川,只找到一對,誰知我們輕輕易易就踫上一對,真是緣份。”

  梅斐道︰“這東西雖然細小,力量卻大得驚人,而且斬斷後只有惡臭,並無血污,是什麼道理呢?’

  徐文蘭道︰“火蜊住藏在古墓深穴中,只食水份,僅以腐骨上所生尸菌為食,是以體外滑膩,體內卻沒有血污。”

  東方鶯兒駭然道︰“照你這麼說,這石室中也有腐尸墓穴了?”

  徐文蘭點點道︰“依理的確如此,咱們可以仔細找一找。”

  東方鶯兒忙道︰“好姐姐,別找了,快走吧!等會再引兩條火蜊來,豈不糟糕!”

  徐文蘭笑道;“不會的,火蜊總是一雌一雄整居,同一地點,決不會有第三條。”

  正說著,猛听地道中傳來一聲暴喝︰“小雜種們還沒有走,都在地洞里!”剎時人聲沸騰,已有人落下地道,向石室而來。

  東方鶯兒大驚道︰“快走!歐陽 已經找到地道了。”

  三人匆匆拾起兵刃火種,這才想起找尋出路,誰知六只眼楮四面亂掃,卻意外地發現這間石室,只有一個人口,並無出口。

  三人齊感駭然,都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梅斐目光掃過石室角落,沉聲叫道︰“有風的地方,必有出口,二位姑娘請隨我來。”

  他們不敢再亮火折子,一個跟著一個,向室角奔去,徐文蘭順手拾起一截其臭無比的火蜊尸體,抖手向地道中擲去。

  地道中立刻傳來呼喝之聲道︰“當心!洞中惡臭,必有毒蟲藏匿,大家仔細!”

  三人匆匆奔到室角,似覺氣流由上而下,仰頭一著,離頭頂三尺左右,有一個破損的黑洞,一陣陣微風,正由洞中吹來。

  東方鶯兒仍將慧心交給徐文蘭,縱身探手,攀住洞沿,嬌軀一挺,當先翻上洞沿。

  她縮身鑽進洞里,只覺腐臭難聞之至,硬著頭皮向前一摸,登時失聲尖叫,整個身子又從洞口跌落了下來。

  徐文蘭急忙探臂接住,問道︰“怎麼一回事?”

  東方聾兒上下牙齒捉對兒廝打,顫抖著道︰“手-一手-一只手-一”

  手?一只手?

  這兒是地底石穴,怎會突然出現一只手?

  徐文蘭連忙將慧心又交給東方鶯兒,自己接過三刃劍,左手輕搭洞沿,腰間一擰,翻身而上。她暗中已生警惕,上半身才探過洞口,三刃劍迎面一絞,護住要害。

  那知劍身揮過,噗噗連聲,塵土木屑紛飛,左上角突然透進一縷陽光。

  借著光亮,徐文蘭才看清上面竟是一座敗塌的墳墓,只因墓穴正建在右室之上,年月過久,墓底便塌陷下來,東方鶯兒不察,恰好伸手摸著墓中腐骨,是以嚇了一大跳。

  那破洞之上,正是墓中棺木底層,濃重的腐臭味沖鼻欲嘔,但那一縷亮光,卻給了徐文蘭無限生機。

  這時候,她也顧不得害怕,一手托住棺蓋,一手運劍猛劈了幾劍,吐氣登掌,將那本已腐敗的棺木一掀而開。

  墓穴外斜陽如火,金波瀅瀅,原來這座墳墓,正建在君山盡頭,下臨頭,下臨絕崖,距離那片蘆葦湖崖,只有十余丈高。

  徐文蘭縮身退回墓穴中,接運東方鶯兒和梅斐-一登上崖頂,三人伏地眺望,蘆葦邊余火仍然未熄,萬毒教徒聚積約有百人,正忙碌運水滅火,誰也沒注意到頭上竟有人藏匿。

  梅斐低聲道;“趁他們全心在洞里追查,咱們翻上崖去,正好奪船脫身。”

  東方鶯兒道︰“總得先填平這個墩墓,別讓歐陽 發現我們的去向才好。”

  梅斐點點頭,堆土先填了墓底破洞,然後清理出棺中腐骨,東方鶯兒見那棺木破得並不多,用眼角偷偷望了慧心一眼,低聲道︰“蘭姐姐,咱們要不要-一”下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只向梅斐背上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尸體指了指。

  徐文蘭沉吟一下,道;“好吧!這地方背山面水,風水絕佳,將來就算讓她知道了,咱們也不能說辱沒了死者。”

  于是,東方鶯兒將鐵劍書生的尸體解下來,安放在破棺中,三人默然挽首示哀,最後才掩上泥上。

  東方鶯兒長吐一聲,道︰“連碑志也不必了,這兒很好記。”

  徐文蘭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動身了。”

  她約略打量了一下地勢,又道︰“歐陽 調集人手圍堵山洞,船上必然單薄,咱們出其不意,奪船脫身應該沒有問題,梅少俠最好不要出手,煩你照管師太遺體和慧心,鶯妹妹跟我負責搶船,假如得手,趁便把其余船只毀掉,以絕他們追趕。”

  東方鶯兒道︰“蘭姐姐,你不礙事了嗎?”

  徐文蘭搖搖道︰“調息很久,已經不礙事了,快些動身吧1”

  三人循著山崖,躬身疾行,瞬息已越過突崖,脫離了下面視線,東方鶯兒協助將百忍師太的尸體縛在梅斐背上,又將慧心也交給他,然後取一幅布巾,替他掩了面龐。

  結束妥當.灑步沿岸疾奔,不多久,已遠遠望見萬毒教船只,約有二十八余艘,一字兒泊一處淺灘邊。

  徐文蘭量度形勢,附耳對鶯兒道;“注意那艘快艇,咱們不必搶大船,有一艘小艇就夠了。”

  東方鶯兒點點頭,三人悄悄掩到近處,見每艘船上,不過留下三五名水手,心里暗喜,各自凝神提氣,猛一長身,宛如三級輕煙,直向最近的一隊快艇撲去。

  艇上水手初時尚未警覺,及待發現來的是一男二女,方才嘩然大叫,紛紛拔取兵刃.解纜開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那容他們駛船離岸,兩柄劍倏起倏落,慘叫連聲中,早砍倒了三五個。

  梅斐背負尸體,懷抱傷者,踴身一躍,當先登上小舟。

  其余萬毒教徒齊聲吶喊,卷了上來,刀劍紛舉,七八十人將二女圍住,有的人立即放起號箭。

  東方鶯兒展開三刃劍,左劈右刺,一口氣又砍倒十余人,徐文蘭長劍有如雪片翻飛,踫上的,不是人死,就是個亡。

  她們都明白此時此地,絲毫不能存心仁厚,一陣猛攻,那些教徒怎能抵擋得住,哄叫著紛紛後退。

  東方鶯兒又搶了一條快船,殺散船上水手,卻想不出用什麼方法才能將船弄沉,正無計較,抬頭見岸邊有塊大石,匆匆搬到船上,“轟”然一聲手起石落,將船底砸了個大洞,抹頭又去搶另一艘大船。

  正殺得有勁,忽听徐文蘭失聲叫道︰“鶯妹妹,快停手,歐陽老賊追來了。”

  東方鶯兒揚頭一望,果見遠處人頭蠕動,一眾人疾奔而回,為首一人健步如飛,正是歐陽 。

  她心頭暗罵︰老賊好快的消息,但此時不將船只毀去,縱能奪得一條小艇,也難逃出洞庭湖。

  心念一決,大聲叫道︰“蘭姐姐,你們先走,別顧我,我要放一把火,燒了他們這些船。”

  于是,不再理會徐文蘭叫喊,獨自提劍前沖,凡逢大船,便放火焚燒,遇見小艇,便搬石頭砸破,一會工夫,被她弄沉的有十艘之多。

  但她究竟只有一個人,又要燒船,又要殺人,一時那里兼顧得來,燒了十來艘,其余的早已解纜退離岸邊。

  東方鶯兒見已無船可燒,恨恨的正待回頭,不料揚目一望,徐文蘭和梅斐早已駛船先去,而歐陽 卻已追到岸邊。

  她孤身落在岸上,心里卻毫不慌亂,三刃劍橫餃口中,嬌軀一折,“噗通”一聲鑽進了水里。

  東方鶯兒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閉住一口真氣,飛快地潛泅數丈,悄悄泳到一條快艇尾後,猛可冒出水面,凌空一躍,搶上船尾,手起劍落,將艇上三名水手砍翻落水,仰天大笑,親自*槳,向湖心而去。

  歐陽 眼巴巴望著她毀舟、搶船,只氣得頓足怒罵,等到余下的船只靠岸接他上船,東方鶯兒已駛出數十丈以外。

  歐陽 怒叱道︰“全速疾追,今天說什麼也要捉住那丫頭。”

  快船上眾槳齊動,船行如箭,劃破湖面,緊緊追上前去。

  洞庭湖上,成了三只快艇一條線追逐,徐文蘭和梅斐在第一艘快艇,東方鶯兒獨駛第二艘,歐陽 率領八名槳手,在第三艘快艇上。

  徐文蘭和梅斐全力運槳,船速尚不算緩慢,東方鶯兒獨自*舟,任她水性船技再好,終嫌太慢,怎抵得歐陽 八槳如飛,個個都是年輕力壯駛舟好手,是以,不盞茶光景,已漸漸追上了東方鶯兒。

  梅斐回頭望見,大驚失色,跌足道︰“不好!東方鶯兒姑娘獨力難支,只怕無法逃出歐陽 的手掌了。”

  徐文蘭急聲道︰“可是,我們帶著死傷的人,不能回頭去救她,這該怎麼辦才好?”

  梅斐凝神片刻,突然扯下面巾,道︰“姑娘請駛舟緩行,略為等東方姑娘,在下設法阻止歐陽 !”

  徐文蘭詫道︰“你有什麼辦法?要是你被他認出來,那就-一”

  梅斐聳聳肩,曬笑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姑娘保重,見到韋松時,請代梅某人致意問候。”

  徐文蘭驚叫道︰“你-一你要怎樣一-”

  誰知一句話未完,那梅斐頓足一登船舷,竟然縱身落水,向徐文蘭揮手示意,便鑽進了水里。

  小舟上只剩下徐文蘭伴著百忍師太遺體和吃語不休的慧心,自離地穴,慧心一直似昏似醒,口里雖不斷呢喃,卻總未睜過眼楮。

  徐文蘭不禁有些著慌,遠望岳陽,只能望見隱約的影子,而歐陽 的快船,卻距她不及百尺,離東方鶯兒船尾,只有三十丈遠近了。

  東方鶯兒拼命地搖著槳,著看實在無法脫出追逐,一橫心,索性扣了兩把“閉穴銀須針”立在船尾,揚聲罵道︰“老賊,你以為姑娘怕你麼?今天不分出你死我活.誰也不要罷手!”

  歐陽 在船頭哈哈大笑道︰“掌底游魂,尚敢逞口舌之強?識趣的束手就用,老夫體上天好生之德,也許留你一條小命。”

  兩艘船一停一進,轉眼已首尾相接。

  歐陽 喝令停槳,大袖一拂,身形凌空而起,直向東方鶯兒撲了過來。

  東方鶯兒見他躍離船頭,悶聲不響,左手一揚,一把銀須針從他腳下穿過,徑射那八名水手,同時柳腰低折,蓮足輕點船板,人如掠波乳燕,反躍到歐陽 的快艇上。

  歐陽 一撲落空,耳中只听得慘叫連聲,沉氣定身回頭,這個氣可就大了。

  原來東方鶯兒施展聲東擊西之計,趁他騰身拔起的剎那,竟跟他換了一艘船,掌劈、腳踹、針射,八名水手,整整被她收拾了三對,余下兩人,顧不得*槳,一齊翻身跳進湖里。

  歐陽 勃然大怒,厲吼一聲,身形一仰,快如電掣,重又撲回快船。

  但他身子才離開小艇,似聞東方鶯兒冷哼一聲,道︰“老賊,你又上當了。”

  歐陽 不愧閱厲豐富,冷笑之聲才一人耳,陡然想起了東方鶯兒手中的“閉穴銀須針。”

  急促中,驀地舉腿躬身,雙掌遽發,一齊拍向湖面!

  ‘蓬’地一聲,水花四濺,歐陽 卻借那水面反震之力,居然向上平升五尺。

  果然,他剛剛彈射升起,一大篷銀針,已從他腳下疾射而過。

  歐陽 旋空翻轉,雙腿一挺一伸,仍舊不變方向,飛落在自己那艘快艇上,但等他定身下來,卻發現東方鶯兒已隨那蓬銀針,躍回到小艇之上。

  他一身絕世武學,兩次打擊落空,不但未傷著東方鶯幾,反丟了八名槳手,連自己也險些被銀針射中,胸中一口惡氣,無處可泄,一聲大喝,遙遙一掌,向前推去。

  人在盛怒之中,功力無形倍增,掌起處狂嘯之聲應手而生,一股破空銳嘯,徑奔東方鶯兒和那艘小艇。

  以歐陽 深厚的內家功力,這一掌如果打實,那艘小艇,登時便得粉碎。

  東方鶯兒自知萬不能硬接,但如閃身避讓,腳下這艘小艇勢必破沉,皮之不存,毛槳焉附,一橫心,雙掌一合,掌心突然側翻,施用“卸”字訣,準備半接半卸,擋他一掌!

  掌力遙遙一觸,平空爆起一聲悶響。

  只見東方鶯兒好像疾風中的草禾.一連兩個翻滾,眾船尾直滾到船頭,余勁未止,“轟’然一聲,連人帶船,箭一般被推送到十余丈外,兀自滑退不停。

  但,這一來,歐陽 卻無法再發第二掌了。

  他眼見小艇飄遠,怒火猶未稍滅,回頭向湖中尋找那兩名落湖水手,說也奇怪,那兩名水手躍人湖水之前,分明並未受傷,這時卻雙雙浮尸湖面,胸前都被利刀穿透,蕩漾著絲絲血水。

  歐陽 駭然一怔,同時便發覺船只漸向下沉,艙中竟破了一個大洞,冰冷的湖水,正向里灌涌。

  到這時,滿腔怒火,化為驚怖,他遠遠望見東方鶯兒已被徐文蘭接運到快艇上,正緩緩向岳陽駛去,寬闊的湖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和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

  遙遠的湖面,無法飛渡,他站立在船頭,只氣得狂瘋怒罵,湖水由艙中汲浸到足踝,再由足踝簡到膝蓋、大腿、腰際、前胸、咽喉、-一喝罵之聲,隨著湖水的蔓延,漸漸低沉下來。

  歐陽 英雄一世,不想栽在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手中,變成了狼狽的落湯雞,洞庭湖中往來甚多教中船只,他雖不致死,但如被教中徒眾發現護法泡在水中,他歐陽 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徐文蘭的快艇漸去漸遠,終至渺不可見,天色地暗下來,水寒風涼,那滋味是頗不好受的。

  歐陽 扶著沉船,不住地唉聲長嘆,恨起來以拳擊水,蓬然有聲,但那樣對他又有什麼益處呢?

  夜暮低垂,寒風傲骨。

  歐陽 又氣又羞又怒,忍不住低聲咒罵︰“這些蠢物,怎的竟沒有一條船尋到這兒來?”

  忽然,依呀聲順風傳人耳中,同時,有人大聲呼叫道︰“歐陽護法!歐陽護法-一”

  歐陽 大喜、顧不得身份尊嚴,連忙應道︰“在這兒!我在這兒!”

  一艘小艇穿透夜幕,如飛而至,艇上只有一個人,卻是水師堂堂主梅斐。

  梅斐混身是傷,衣衫盡濕,吃力地搖著快艇駛來,將歐陽 救上小艇,歉然地道︰“屬下負傷被擒,好不容易乘船沉時脫身,尋到這艘空船,特來接應護法,不想-一”

  歐陽 無心听他所說,揮揮手道︰“別再提了,咱們這次雖然弄死了百忍賊尼,教中死傷累累,所得未必償失,大家全是一樣,都被那幾個丫頭鬧得灰頭土臉,唉”

  梅斐也嘆道︰“听說護法已將她們困在君山,不知怎的,竟被她們脫逃了,確是可恨!”

  歐陽 恨恨道︰“小輩們死傷也很重,雖然一時被她們脫逃,諒她們離不開岳陽,令日之恨,遲早必報-一”

  說到這里,伸手拍拍梅斐肩胛道︰“梅堂主,援應之德,老夫不會忘記,但這件事,最好別對旁人提起,你就說遇見老夫的時候,那丫頭重傷逃去,快船上水手也傷亡甚重,下得已,咱們才棄了快船,改乘小艇-一知道了嗎?”

  梅斐含笑頷首道︰“屬下知道。”

  歐陽 臉上一陣紅,苦笑道︰“好!咱們回總壇去!”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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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5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唾面自干

  岳陽城西,悅賓客棧,一間寬敞客房中,盡夜亮著燈光。

  房中一張大床上,並排仰躺著三個人一個已死的老尼,面部已開始潰爛化膿,一個重傷的少女和一個喃喃不休的短發女郎。

  徐文蘭剛換過干衣,但卻不敢休息,正疲憊不堪地坐在床邊,端著一碗溫酒,一口口緩緩喂給昏迷不醒的東方鶯兒。

  東方鶯兒硬接歐陽 一掌,內腑被震離位,由徐文蘭扶到這一家悅賓客棧,業已奄奄一息,幸好徐文蘭新得火蜊角,連夜輾末合酒,灌了她一大碗,總算護住內腑,散去游血,保全住一條性命。

  但是,四人之中,一死二傷,徐文蘭只有一雙手,實在不知應該先治傷者,還是先葬死者?

  夜色將盡,這一整夜,慧心總是不停地喃喃叫著韋松和馬森培,叫一陣,抽咽一陣,然後又昏睡一陣。

  喂過藥酒,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神情萎頓地倚在床邊,目注那一燈熒熒,心里翻騰著許多思慮。

  首先,她必須設法找到韋松,因為以她一個人兩只手,既要照顧慧心,又須治療東方鶯兒,已經不勝兼顧之責,而百忍師太的遺體已開始毒發潰爛,也不能長遠放在客棧中。

  但,人海茫茫,岳陽雖然不大,卻不知韋松趕到了沒有?假如找不到他,自已行蹤反被萬毒教偵察出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她不期然又想起那座尼姑庵來,可惜那地方已經被萬毒教發覺,否則,倒是個絕好的藏身之所。

  想到這里,心中忽然一動,飛忖道︰“對啊!萬毒教彩舟迎賓,岳陽誰能不知,韋表哥如到岳陽,難道不會先到千佛庵去探問,唔!對,趁天色還沒有大亮,鶯妹妹又剛剛服過“火蜊角’藥酒,我何不到那兒去留下點信息,讓韋表哥知道咱們住在此地!”

  打定主意,強振精神,略為結束一番,吹熄了燈,輕輕推開窗戶,擰身竄上屋頂。

  她凝目靜待片刻,見客棧中寂然未現異狀,這才認準方向,越出院牆,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徐文蘭雖然仔細,臨去之際,卻未發現客棧後院一株梧桐樹上,正倒掛著一個短小精悍的黑衣人。

  那人頭下腳上,倒懸樹丫之上,一動也下動,就像是一只休息中的蝙蝠。

  徐文蘭才離開了客棧,黑衣人雙目一睜,眸中碧光閃射,微微一挺腰,凌空倒翻,毫無聲息從樹上飄落下來,腳尖輕點,已掠過屋頂,從窗口進人房中。床上三人,依然如前,東方鶯兒昏迷未醒,慧心吃語一陣,也沉沉人夢。

  那人目光從三人身上緩緩掃過,最後投注在百忍師太遺體上,忽然搖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喃喃道︰“可惜!可惜!一代俠女,卻落得如此下場。”

  接著,又-一檢視東方鶯兒和慧心傷勢,不住喟嘆,撩衣取出一只錦盒,打開盒蓋,里面是一粒龍眼大的藥丸。

  那人捏碎藥丸封皮.就在案上取了些剩余溫酒,將藥丸一半喂給東方鶯兒,另一半喂給了慧心,然後探掌分按兩人背心‘靈台’大穴,閉目凝神運起功來。

  片刻之後,那人已滿頭汗氣蒸蒸,又過片刻,額上汗珠滴滴而落,將黑衣浸透了一大片,顯見他以一人之力,同時替兩個負傷的人渡力,本身真力耗損極大。

  足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窗外已現曙光,那人才收掌喘息了一下,揚掌輕輕在東方鶯兒和慧心背後“鳳眼’及“左右風府穴’上各拍一掌。

  經過這番作為,那人神情已疲累不堪,與先前進屋時相較,簡直判若兩人,但他卻未再耽擱,從案上尋到紙筆,匆匆寫了幾行字,推開窗戶,閃身而出。

  他身形剛落在屋外天井中,忽然一縮肩頭,疾退一步,背心貼在窗下,這時,屋頂上陡地出現另一條人影。

  那條人影卻是個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手提早煙袋,在屋脊上只是略一住足,長衫飄拂,身形竟如行雲流水般,向西北方如飛而去。

  黑衣人冷眼瞥見那儒衫老人絕世身法,心中猛然一動,顧不得真力已竭,擰身上屋,遙遙跟在那老人身後。

  儒衫老人筆直越出岳陽北門,來到郊外一所破廟前,一名勁裝大漢早已在廟門躬身等候。

  老人仿佛不耐贅言,身形一頓,便搶著問︰“事已如何了?”

  大漢沉聲答道︰“馬大哥和韓老四已在十里外將人截住,無奈那小輩十分扎手,韓老四已經負了傷,如今趙三弟也趕去協助了,只請師爺快一些-一’儒衫老人重重哼了一聲,道︰“虧你們追風四刀,第一次出手,就連個後生小輩也留不住,真夠替莊主增光了,人在那兒?”

  “挎刀大漢羞愧地道︰“十里外柳林坡!”

  儒衫老人叱道︰“還不領路!”

  那大漢躬身一供,掉頭直向西北方奔去,儒衫老人恨恨一頓腳,鼻孔里冷哼一聲,灑開大步。大即不離,飄逸地隨在後面。

  黑衣人暗自付道︰那“追風四刀”身手已然不弱,儒衫老人更是一身玄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憑這幾人身手,竟截留不住一個‘後生小輩’?

  一念及此,猛吸一口真氣,展動身形,也悄悄跟了下去。

  十余里路,眨眼就到。

  前面一條小溪,來峰兩行垂柳,溪邊是一片斜土坡,這時候,土坡上正有兩名大漢圍著一個藍衫少年,十丈外草地上,另有一個大漢正盤膝跌坐調息,地上灑了一灘鮮血那藍衫少年看樣子最多十七八歲,赤手空拳,和兩個榆刀大漢相搏,竟然瀟灑從容,攻多守少,十個指尖時而並若鋼戟戰,時而挽如蘭花,拂胍點穴,截紅封招,十分詭異難防。

  那兩名無刀大漢,想必就是‘馬大哥’和“趙三弟”了,只見他們雙刀左退右進,劈空生風,威猛而強悍,刀法也精練純熟,堪稱武林高手,但卻費盡力氣,刀鋒連人家衣角也無法沾到,不用說,業已落在下風。

  至于另一個盤膝而從而,正在運動調息的,想必就是所謂‘韓老四’了。

  情勢很顯然,那藍衫少年猶未盡出全力,“追風四刀”已經堪堪不敵。

  儒衫老人掠登土坡,一見這般情形,面上微微變色,沉聲叱道;“住手!”

  兩名大漢听見喝聲,各個虛晃一刀,閃身後退,氣喘如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藍衫少年雙掌疾收,身形如山岳定立,氣定神閑。

  黑衣人遠遠望見,情不由己在心底喝一聲采︰“好身法!”

  儒衫老人雙肩微晃,橫身擋在少年面前,閃著兩只精芒四射的眸子,向少年打量了一遍,忽然轉過頭來,向兩名大漢冷冷問道︰“你們沒有弄錯人吧?他姓韋?”

  馬老大喘息一陣,才氣結答道︰“馬異奉令攔截姓韋的小輩,初見此人深夜獨行,施展上乘輕功趕路,一時心疑,上前動問,不想他-一”

  下面的話,他咽住了沒說,卻用目光望望那位趙三弟,趙三弟立刻接口道︰“不想這小子十分橫蠻,非但不肯通報名姓,反出手打傷了韓老四。’儒衫老人听罷,又重重哼了一聲道︰“蠢材,退下去。”

  馬大哥趙三弟滿面羞愧,收刀躬身而退。

  那儒衫老人叱退手下,緩緩轉頭掃了藍衫少年一眼,卻見他負手而立,舉目望天,一副傲然不屑的神情。

  老人恍然似有所語,喃喃說道︰“啊!難怪!小兄弟一身藍衣,敢情是來自’少年目光由上而落,居然投注在老人臉上,似笑非笑,截口道︰“既然知道,就不該攔路無禮。”

  儒衫老人一怔,隨即仰天笑道;“三聖島武功名震天下.但也不能說絕世無匹,小兄弟這麼說,不嫌太狂了些?”

  那少年笑容突斂,怒目道︰“你敢小覷藍衣三島?”

  儒衫老人道︰“遁世高人,令人仰慕,狂妄小輩,卻不值得斂服。’少年聞言,氣得哼了一聲,道;“老東西,你報個名來。”

  儒衫老人冷冷道︰“老夫金豪,傲嘯山莊中一個無名小卒。”

  少年微訝道︰“原來你是仗著康一葦那點虛名?”

  老人突然厲聲叱道︰“小輩,你也太不知禮數了,康莊主身為武林泰山北斗,地位身份武功,久受萬人尊崇-一”

  少年微笑道︰“那只是中原無人,才輪到他趾高氣揚罷了。”

  儒衫老人勃然大怒,喝道︰“好一個不識尊卑,夜郎自大的東西,老夫少不得替你尊長教訓教訓你。”

  那少年未等他動手,竟然一閃身直欺過來,穿胸一掌,疾然劈出,掌起之際,才出聲叱道︰“咱們看看誰教訓誰?”

  那一掌,勢若驚虹奔電,迅快絕倫,叱聲方才出口,掌影已遍罩金豪前胸上腹十余處穴道。

  隱藏暗處的黑衣人駭然一驚,險些發出輕咦之聲︰“啊!天羅神掌!”

  心念甫動,陡見懦衫老人金豪長笑一聲,竟然不避不讓,旱煙袋向上一收,反向那藍衣少年肩頭敲去。

  他如此托大,委實大出武學常規。

  蓋因高手過招,往往毫厘之差,生死立判,對面那藍衣少年施展天羅神掌,尤其以快速詭異見稱,等閑之人,要想從掌影中全身而退,已屬不易,而金豪竟敢不閃來招,出手反擊,除非他有絕對的把握,自己旱煙袋必定後發先至,否則,這一招不但白費,更難逃一掌之災。

  那金豪看來不是庸俗之人,怎的竟出此笨招,自取其辱呢?

  黑衣人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忖道︰傲嘯山莊久享盛名,原來也只是有名無實-一那知念頭猶未轉完,場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哼,兩條人影,乍合又分。

  事實的演變,竟大大出人意料。

  那藍衣少年出掌如電,攸忽之間,‘蓬蓬’兩掌,業已拍在金豪左胸“將台”和右腳“水突”二處大穴之上。但,金豪居然恍如未覺,旱煙袋如飛探出,反在少年左肩上重重敲了一記!

  少年哼了一聲,腳下一連幾個踉蹌,向後倒退了四五步,用手按著肩頭,目光中又是驚駭,又是憤怒。

  金豪傲然一笑,道︰“你現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藍衣少年臉色瞬息數變,憤憤道︰“姓金的,你仗持護身之物,幸勝一招,算得什麼人物?”

  金豪大笑道︰“讓你開開眼界,你就知道這點教訓大大值得了。”

  說著,撩起衣角,登時一片光華,耀眼生花。

  “啊!”

  藍衣少年和隱身暗處的黑衣人,幾乎全被這燦爛奪目的光芒所震動,不約而同,在心底發出一聲狂呼。

  黑衣人心頭卜卜狂跳,兩只長手,互相緊緊捏搓,一面極力壓制內心的沖動,一面自己在心底喃喃私語道︰七彩寶衣!七彩寶衣!原來落在他手中!

  那藍衣少年從驚訝中清醒過來,指著金豪道;“諒你一件七彩寶衣,未必便保全得住性命,咱們三聖島必有回報,你要仔細些!”

  話落時,擰身一旋,藍衫飄舞,已越過小溪,飛馳而去。

  金豪目注地迅速遠去的人影,笑聲漸漸低斂,最後竟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馬異低聲問道︰“師爺,何不留下他,免遺後患?”

  金豪道︰“三聖島門下極少出現中原,此人獨至,必有緣故,咱們不可替莊主多樹強敵。”

  說到這里,突地嘿嘿冷笑又道︰“七彩寶衣一旦露眼,只怕又有許多不畏死的,要效那撲火的燈蛾了!”

  那黑衣人心中怦然而動,但卻隱忍住未曾出聲,因為,這時遠處已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

  金豪神色微微一變,凝神傾听了片刻,領首道;“唔!兩人兩騎,尚在五里之外!”

  馬異突然緊張地問︰“師爺看,是“點子’來了麼?”

  金豪道︰“深夜鑽程,顯是武林人物,不管是不是,且攔住查問一下。”

  說完,轉身當道而立,自己並無掩蔽身形的打算。

  馬異見師爺親自出頭,膽量頓豪,揮揮手,其余余騰。趙森各個擎刀躍開,分立左右,將一條狹窄的官道,擋得死死的。

  轉瞬間,兩騎快馬由遠而近,馬上坐著一男一女。

  那女的年約十三四歲,一身黑色勁裝,肩頭閃露出兩只劍柄;男的貌在中年,斜背一口奇形長劍,左邊衣袖,卻是空空蕩蕩,原來僅只一條獨臂。

  金豪一眼瞧見那男的身形,臉上頓時流露出無限不屑,冷淡之色,冷哼了一聲,傲然轉身退後,卻對身邊馬異吩咐道︰“那男的是北天山叛徒凌鵬,你們不防截住他問問,他如不服,盡可折辱他一番,有老夫在此,諒他不敢逞強!”

  馬異應了,手中刀一擺,橫身挺立在官道中央,兩眼瞪著對面飛馳而至的男女,直如半截鐵塔插在路中。

  男女兩騎才到近前,馬異突地悶雷般一聲暴喝︰“什麼人?給老子站住!”

  兩騎馬聞聲收韁,啼幸去一聲長嘶,八只蹄子一齊頓止,凌鵬和那黑衣少女從馬背上一齊閃身飄落下來,身手竟十分矯捷。

  凌鵬初被喝阻時,頗有含怒之意,及至眼角一掃負手做立一旁的金豪,登時怒容轉化驚訝,駭然一怔,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原來金老前輩在此,晚輩凌鵬,跟金老爺子請安!”

  金豪負手望天,充耳不聞,毫不理會。

  凌鵬表情十分尷尬,自己解嘲地笑了兩聲,又道︰“盛姑娘,讓我替你引見,那邊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大俠金老前輩。”

  他一見金豪仍未理會,忙又接著道︰“金老前輩七十四手追魂奪十絕招,堪稱天下無匹,跟家師素稱莫逆,尤其最喜提攜後進,姑娘不可錯過請益良機!”

  這番話,明是推崇金豪,實則暗示盛巧雲,要她加意防範,這位‘金大俠’不是易與的人物。

  馬異回頭見金師爺依然未理,忍不住又沉聲斷喝道︰“姓凌的,屁放完了沒有?大爺問你,這女娃兒是誰?你引誘少女深夜奔馳,要往哪里去?”

  凌鵬這才發覺語氣不善,連忙笑道;“各位既與金老前輩一路,便是在下兄長,不知尊號如何稱呼?”

  馬異冷笑道;“你終日行走江湖,難道未听過傲嘯山莊追風四刀的名諱?”

  凌鵬一听‘傲嘯山莊’四個字,臉色頓變,飛快地又望了金豪一眼,忙道︰“原來竟是黃山高人,在下有眼無珠,失敬得很!”

  馬異叱道︰“不須故作卑顏詔笑,大爺問你的話,你耳聾了不成?”

  凌鵬連番被他叱斥,不禁暗怒,但因金豪在旁,又不敢發作,只得低聲下氣問道︰“兄台是問這位盛姑娘師門?提起來,也非無名之輩,盛姑娘乃系玉門三英合傳弟子,芳名巧雲,近日奉令下山,原意是-一”

  馬異冷冷打斷話頭,插口道︰“三凶門下,自然不會出什麼正經人,難怪會跟你”

  一句話未完,盛巧雲雙目一瞪,怒聲喝道︰“你說什麼?”

  馬異倒跨一步,橫刀答道︰“大爺說你出身不正,難怪會跟淫邪之徒.沆瀣一氣!”

  盛巧雲勃然大怒,雙手反握劍柄,正待發作,凌鵬急忙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這幾人俱是宇內一君康一葦手下,那邊姓金的尤其心狠手辣,號稱追魂學究,十分難斗,姑娘何不暫忍一時,且等加人萬毒教後,還怕沒有報復的機會麼?”

  盛巧雲手按劍柄,皺眉說道︰“你曾跟萬毒教主交惡,怎知他們一定會收容咱們?”

  凌鵬奸笑道︰“敵之敵即為吾友,只要志同道合,些許微隙,怎會記恨在心,何況姑娘還有那件不世之寶,備作進身之禮,我敢說他們非但不會記恨前仇,還會將咱們待為上賓哩!”

  盛巧雲嘆了一口氣,松開劍柄,道︰“可惜我這兒僅只上冊。”

  凌鵬沉聲道︰“姑娘噤聲-一”

  然後,轉過身來,向馬異含笑一禮,道︰“兄台乃一君門下高弟,我等自難比擬,如果兄台別無他事指教,我等就此告辭了。”

  馬異冷笑道︰“閣下計議許久,竟能忍下一口惡氣,倒令馬某人佩服,似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咱們實在不屑計較,大爺再問你一句,你們匆匆而來,欲往何處去?”

  凌鵬信口道︰‘這位盛姑娘本是湘南人氏.從師習藝多年,未晤慈親,在下特陪她返里探親。’

  馬異不屑地笑道︰“看你不出,倒是個多情種子。”

  凌鵬忍住惡氣,視腆笑道︰“馬兄過獎!”

  馬異“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凌鵬臉上,道︰“無恥之徒,你還有臉笑?”

  凌鵬心中怒火如焚,但仍極力忍住未敢發作,舉起衣袖,想拭去臉上唾液!

  馬異叱道︰“你還敢拭擦?敢不服氣嗎?”

  凌鵬垂手道︰“是的,在下不試就是。”

  馬異見他居然如此低聲下氣,一時倒不知該再怎麼折辱他才好,揚目望望金豪,金豪微微頷首.示意放他過去。

  馬異冷笑道︰“好個欺師叛宗的厚顏小人,咱們不想替你師父清理門戶,算你命大,滾吧!”

  凌鵬躬身應著,方要扳鞍上馬,余騰又叱道︰“你的膽子不小,還敢當著咱們揚鞭乘騎?”

  凌鵬一只腳已踏上馬蹬,聞言又收了回來,心里咬牙切齒,面上卻唯唯答應,果然忍氣吞聲,和盛巧雲牽著馬匹,緩緩從“追風四刀”身邊走過。

  才走出數丈,馬異突又喝道;“站住!”

  凌鵬和盛巧雲聞聲停步,兩人互望一眼,那盛巧雲銀牙緊挫,嘴唇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滾滾欲墜,顯見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她幼居深山,埋首練武,初次涉足江湖,自然想不到世間竟然有這般屈辱之事,若非凌鵬屢次以目光勸阻,只怕當場就要翻臉動手。

  凌鵬心中何嘗不氣,但他卻因忌憚‘追魂學究’金豪在場,不得不忍辱受屈,但求早些脫身。

  他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轉過身時,臉上已堆了一臉陰笑,問道︰“兄台尚有何事見教?”

  馬異哈哈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告訴你前去湘南,途中最好謹慎些,北天山神手頭陀剛在岳陽現身,你要是踫上了,說不得鴛鴦夢就吹了!”

  凌鵬听了,又驚又怒又愧,點點頭,道︰“多承兄台關顧之情。”

  向盛巧雲一揮手,兩人擰身上馬,狠狠一鞭,如飛而去。

  追風四刀一齊仰天放聲大笑,但他們卻沒想到,因為這番凌辱,盛巧雲和凌鵬懷恨在心,後來追魂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竟慘死凌鵬之手,這是後話。

  一陣折騰,天色已明。

  這時官道上,已有早起趕路的客商行旅,遙見坡上屹立著幾個橫刀大漢,都不敢進前,遠遠駐足.交頭接耳,私相驚向原故。

  馬異道;“師爺,咱們還要守候那小輩麼?”

  金豪沉吟了一下,道︰“老夫算定他昨夜之前,應該趕到,這樣看來,莊主一番苦心,也許要白費了。”

  馬異道︰“百忍老尼昨日便已人湖,韋松迄今未至,顯見是故意規避,叛師之事已明,莊主何苦再為此事*心?”

  金豪擺擺手道︰“莊主的用心,你等怎能體諒-一好吧!咱們回去吧!”

  馬異唯唯應諾,招呼余騰趙森,負了韓立,隨金豪離開了柳林坡。

  一行人離去之後,那黑衣人才緩緩從藏身的大石後走出來,但他井沒有離開,獨自沿溪上行,找了一棵柳樹下,盤膝坐了下來,一面歇息,一面靜靜等候著。

  漸漸日輸上升,已到辰牌三刻,官道上蹄聲如雷,飛一般來了兩騎快馬。

  馬上坐著,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雙十年華,劍眉朗目,虎腰猿背,直如玉樹臨風,女的大約十八九,瓜子臉上,斜挑兩道柳眉,肩頭劍披風,嫵媚之中,又有幾分英颯之氣。

  這兩人策馬驅趕,馬身人體,都沾滿了汗漬塵土,那男的雙眉緊緊皺著,不時從馬背上昂起頭來,向岳陽城遙望不已。

  不用說,他們正是從桐柏山兼程趕來的韋松和馬夢真了。

  韋松神情焦急,一會兒揚目遠眺,一會兒輕聲嘆息,但他們所騎兩匹馬,卻已經遍體汗漬,直噴白氣,顯見是奔馳不動了。

  馬夢真無限關切的安慰他道︰“岳陽眼見就到了,急也不在一時,公子倒是放寬心些,讓牲口先歇息一會兒。’

  韋松搖頭道︰“不!咱們不能再耽誤,我總覺心驚眼跳,只伯等咱們趕到,已經-一唉-一”

  馬夢真道︰“怎麼會呢?公子懸念過分,所以才會煩躁不安,試想師太武功何等了得,慧心姑娘又已經先我們趕去,縱有意外變化,也不至于一”

  韋松道︰“但願不致有甚意外!”

  不想話聲未畢,座下那匹棗色快馬忽然前蹄一閃,跌跪地上!

  韋松一驚住口,兩腿微分,輕按馬頭,人已就勢從馬頭上掠過,飄落地面!

  馬夢真見他坐騎閃跌,吃驚之下,猛力一收絲韁,那馬奔得正快,突然長嘶一聲,矗立起來,一個急旋,也把馬夢真從鞍上拋落下來。

  兩人腳落實地,低頭看時,兩匹馬一橫一堅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氣喘咻咻,業已不堪再跑了。

  韋松道︰“岳陽不遠,咱們舍了馬匹,步行趕路,也許倒快捷些!”

  馬夢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俯身從馬鞍上解下包裹,忽然眼光掃過草地,失聲驚叫道︰

  “韋公子,你看,這兒有一灘血!

  韋松疾步上前,蹲下身來細細看了一會,額首道︰“唔!血跡尚呈鮮紅,必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這兒動手,那受傷的被重手法震傷內腑,才吐了一口淤血。”

  馬夢真道︰“你看,會不會是我哥哥他們跟萬毒教遇上了?”

  韋松道︰“不像,他們早離桐柏山大半天,要是途中沒有耽擱,應該在昨天以前趕到岳陽,而這血跡卻是半個時辰前留下來的。”

  馬夢真松了一口氣,道︰“如果他們能在昨天趕到,咱們就更不必耽心了!”

  正說著,突然從坡下傳來一聲嘆息,接口道︰“正因為他們昨天一早趕到,才落得兩死兩傷,險些全軍覆沒!”

  兩人聞聲齊吃一驚,搶著掠下山坡,見那黑衣人獨自席地坐在溪邊柳樹下,正閃著一雙碧綠眼珠,向他們露齒微笑。

  韋松駭然對馬夢真道︰“快跟我上前謁見西漠異人檐迦耶彌老前輩。”

  馬夢真緊隨韋松,上前恭恭敬敬施禮拜見,檐迦耶彌擺擺手,道︰“不必贅禮,老夫守候已久,何不坐下來詳談。”

  韋松恭敬地道︰“晚輩正因急事,趕往岳陽,不想竟在此地得遇老前輩,前次的活命療傷厚恩,尚未拜謝-一”

  槽迦耶彌苦笑首道︰“老夫不悉禮數,最煩虛套,咱們閑話不提,老夫只要問問,你們此來,可是為了百忍師太跟萬毒教的生死約會?”

  韋松驚道︰‘正是,老前輩因何得知?’

  格迦耶彌長嘆道︰“老夫守候你們已久,一則是知道你們正在凶境,準備必要之時,對你們有所協助,二則是想親口告訴你們一樁消息,三則老夫有一個不請之求,希望韋兄弟念在當日療傷之情.答應成全老夫,不知你能夠麼?”

  韋松忙道︰“老前輩大謙了,有何吩咐,盡請賜示,韋松無有不遵!”

  簾迦耶彌道︰“不!這件事也許會使你十分為難,你卻不可答應得太早。”

  韋松道︰“那麼就請老前輩一件件賜告吧!”

  簾迦耶彌輕嘆道︰“在老夫未說出那件消息之前,希望你們必須冷靜,須知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而你們如今正被惡名所污,身在險境,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危險變故,再大的不幸消息,都應鎮靜承受,你們能麼?”

  這番話,明顯地給了韋松一種不祥之感,愫然一驚之後,垂目道︰“願進老前輩訓誨!”

  檐迦耶彌注全良久,不禁贊嘆道;“難得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胸,你既然承受得住,老夫就直言了吧!迄至今晨為止,百忍師太已經確確實實在萬毒教總壇捐軀歸西了。”

  韋松和馬夢真同時顫抖著跳起身來,熱淚盈眶,失聲道;“當真?”

  檐迦耶彌點點頭道︰“老夫不久前曾親睹師太遺體,因為毒發,面目已開始潰爛,你們等一會自能見到的-一”

  馬夢真未等他說完,早已“哇”地哭出聲來,韋松雖未痛哭失聲,淚水卻沿著臉頰蔌蔌而下,顫聲哽咽道︰“老前輩-一她老人家-一在-一在哪兒?”

  檐迦耶彌道︰“遺體已運返岳陽,你們不可過分哀傷,還有許多事待你趕到,才能開始呢!”

  于是,便把自己受夜赴千佛庵諫阻無效,百忍師大孤身應約,以及以後慧心等先後急援,業已遲了一步,百忍師太仙逝,馬森培力竭捐軀,存慧心和東方鶯兒俱負重傷-一這些經過,-一詳細說了一遍,其中發生在洞庭湖的情節,一樣不漏直如親眼目睹一般。

  經過述完,馬夢真已哭得淚人似的,韋松緊握雙拳,咬著嘴唇強忍那滂沱淚水,唇破血流,仍然抑制不住如湖般熱淚。

  血和淚,淚滲血,順著腮邊,幾乎染紅了他整個前襟。

  好半晌,才從牙縫里進出來一句話︰“田秀貞,你好狠毒的手段!”

  檐迦耶彌驀地神情一震,道︰“其實這事,未必全怪田秀貞-一”

  韋松沖口道︰“怎的不該怪她?晚輩全家慘遭毒斃,東方老前輩家破人亡,魯家堡暗下毒手,如今又害死了姑姑-一這些血仇,總有一天要萬毒教一件一件清償。”

  說到這里,他突然發現檐迦耶彌的神色,竟變得十分不自然,冷漠地扭過臉去,好像頗有不悅之意,一怔之下,連忙拱手答聲道︰“老前輩,請原諒晚輩言語失禮。”

  檐迦耶彌長嘆一聲,似笑非笑,牽動一下嘴唇,說道︰“這也不能怪你激動,萬毒教倒行逆施,人天共憤,已不容置辯,但是-一唉-一”嘆息一聲,竟未再往下說。

  韋松忙道︰“老前輩有何賜示?懇請明告!”

  檐迦耶彌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了,你們去吧!師太遺體和幾位負傷姑娘,都在西城悅賓客棧。”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韋松急道︰“老前輩不是說,還有一件事需晚輩效力的嗎?”

  檐迦耶彌聳聳肩道;“算了吧!現在還提它則甚。”

  轉身走了幾步,忽又駐足道;“此去岳陽,務必當心,欲與你們作對的,已經不止萬毒教而已,老夫言盡于此,盼你們珍重。”說完,揮揮手,一頓足掠過小溪,揚長而去。

  韋松悵立不語,心里卻充滿迷惘,乃因他適當檐迦耶彌轉身之際,發現這位名震武林的“西漠異人”,眼中竟充滿淚光。

  他不禁記起,當他第一次見到檐迦耶彌的時候,檐迦耶彌曾向他打听一個人‘千毒叟’田烈,難道說,檐迦耶彌曾和萬毒教

  唔!這是很可能的,他若不是和萬毒教有所關聯,怎會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但是,他既然明知我與萬毒教勢如水火,為什麼又特地來告訴百忍師太惡耗?

  韋松怔怔地思索著這些不解謎團,久久不言不動,倒是馬夢真在旁催促道︰“韋公子,時候不早了!”

  韋松猛可從迷惘中驚醒,一把拉住馬夢真的手,泣道︰“馬姑娘,咱們來得太遲了!”

  馬夢真點點頭,又搖搖頭,淚如潮涌,簌簌不絕。

  兩人滿懷悲傖,相對飲泣一陣,提著行囊,徒步向岳陽城趕去,途中顧不得驚世駭俗,盡量展開輕身之術,如飛行。

  不多久,已抵城門。

  韋松當先奔進城口,不料迎面也有三人疾步從城中出來,兩下奔得都急,險些撞個滿懷,韋松一抬頭,登時一愣,原來那三人竟是東方小虎、九環刀苗真和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東方小虎等一見韋松,呼嘯一聲,當時各撤兵刃,上前圍住,叱道︰“姓韋的,不要走,大爺們正要尋你。”

  韋松叉手問道︰“在下現有急事,不知各位欲尋在下何干?”

  東方小虎一揚鋼斧,摟頭蓋臉直劈下來,喝道︰“尋你何干?你的報應到了,要你給我姐姐和魯家堡百余人口抵命。”

  韋松倉促出招化解,叫道︰“小虎兄弟,請听我說-一”

  話猶未完,苗真和魯克昌也各挺九環刀及長劍,一齊出手,刀光劍影,疾卷而上,同時叱道︰““有話等到閻王殿再說吧!”

  三個人三般兵器,不由他分說,竟在城門邊動起手來。

  韋松一則心急,二則被*無奈,倏忽間厲聲大喝,雙掌一分,還攻了一招。

  東方小虎等更是大怒,丁字形特韋松緊緊圍住,馬夢真恰好趕到,見狀大驚,嗆地撤劍在手,嬌叱道︰“大家快停手!”

  魯克昌回頭一望,喜道︰“馬姑娘來得正好,快快幫忙擒住這娃韋的,今天不容他再撒野了。”

  馬夢真腰間一折,穿落在韋松身邊,反而橫劍擋在前面,大聲道︰“從前的事,全出誤會,韋公子並未投放萬毒教,也沒有害死東方姑娘,你們不可這般無禮-一”

  魯克昌大感詫異,沉聲喝道︰“馬姑娘,怎倒幫他說話?姓韋的叛師投敵,千夫所指,已是鐵一般事實,如今神手老前輩和他業師南岳百練前輩都已聯袂趕來擒他,你卻反替他強辯?”

  馬夢真含淚道︰“此事一言難盡,各位如信得過小妹,請隨我們到悅賓客棧去一趟,是非曲直.一見就明白了。”

  苗真冷冷道︰“原來馬姑娘已經跟姓韋的沆瀣一氣了,咱們只信事實,其他花言巧語,一件也信不過。”

  東方小虎歷聲道︰“說的是,馬姑娘如念舊誼,請你置身事外,不必插手,要不然,咱們連你也只好得罪了。”

  馬夢真道︰“你們怎能一意橫蠻,不容人辯解?”

  東方小虎怒目圓睜道︰“幾百性命都屈死了,還有什麼可辯解的!”說著,鋼斧一論,重又撲了上來。

  馬夢真一挫銀牙,揮到格擋,一面焦急地問韋松道︰“怎麼辦?”

  韋松眼含熱淚,低聲道︰“他們不肯容人剖白,唯一辦法,只好突圍先走,待找到客棧,自然一切都不辯自明了。”

  馬夢真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撞一條路再說了。”

  兩人主意一定,一劍雙掌頓時加強威力,硬向城中沖去。

  東方小虎等見馬夢真果然幫助韋松動手,個個大怒,刀劍斧越加如瘋似狂,舍命搶攻。

  無奈韋松掌力渾厚,招式沉穩,加以馬夢真以長劍相輔,東方小虎等怎能攔擋得住?刀劍飛舞中,戰圈已緩緩向城中移去。

  韋松一心惦念客棧中的徐文蘭等人,糾纏過久,甚感不耐,低產對馬夢真道;“似此糾纏,何時能了,你隨著我早些破圍如何?”

  馬夢真只得點點頭,兩人各自旋身,互換一個位置,變得韋松獨擋前方。

  韋松大聲喝道︰“各位再不肯讓路,休怪韋松要以重手法突圍了。”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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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5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靂

  喝聲落時,韋松情急之下,雙掌霍地急翻,如山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般洶涌而出。

  那知就在他內力甫發的剎那,突然一個嚴肅的聲音喝道︰“韋松,你想于什麼?”

  那聲音對他竟是十分熟悉而親切,是以一聞之下,不由自主撤掌收招,揚目望去,大街上正並肩站著一僧一道。

  他一眼觸及那僧道二人,眼中熱淚突然盈眶欲墮,失聲叫道︰“師父-一師父-一”

  他這兩聲‘師父’同樣聲音,卻包含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因為那一僧一道,一個是教養他十年的授業恩師百練羽士;另一個卻是甘毀數十年玄功,將畢生艱辛修為,全部轉注給他的救命恩師神手頭陀。

  教養之恩,德比天高,但毀身成全,將他從死神手掌中搶在出來,更使他一夜之間.躋身武林高手之列,這份雲天厚義,又該用什麼來衡量?

  韋松隨著滾落的淚水,雙腿一屈,跪在大地上,仰起頭來,又強自按捺悲傷,在淚痕之中,強顏綻開一絲微笑,輕聲哽咽道︰“師父!師父!松兒總算追上你老人家了-一”

  可是,話聲未落,神手頭陀卻已面罩寒霜,大踏步走了過來,搶著叱道︰“韋松!你還認得我和尚是誰嗎?”

  韋松猛地一怔,道︰“松兒怎會不知恩師是誰?”

  神手頭陀又叱道“你還記得桐柏山上,和尚是怎樣對待你嗎?”

  韋松听了這話,冷汗遍體,吶吶道;“老人家活命授功之恩,松兒粉身碎骨,也不會忘記-一”

  神手頭陀冷哼道︰“好,既然還記得,就低下你的頭。”

  韋松不明緣故,卻又不敢動問,只得順從地俯下了頭。

  神手頭陀陡地熱淚泉涌,驕指如戟,大喝一聲,直向韋松腦後“玉枕”穴上戳了下去!

  馬夢真見他突然對韋松下此煞手,駭然大驚,疾擺動長劍搶上前來,不意身形才動,苗真和魯克昌竟然一齊出手將她截住,叱道︰“站住,不許動-一”

  說時遲,那時快,呼喝之聲未已,神手頭陀指尖已落,正點在韋松穴道之上但是,他指尖落下,卻軟弱無力,一連猛戳幾指,非但未曾戳破韋松真氣,甚至連血脈亦未截住。

  神手頭陀淚水縱橫,咬牙切齒揚指連點不休,口里不住罵道︰“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一”

  等到憤怒隨著咒罵漸漸消失,他才看清韋松仍然無恙地俯跪著,他舉起自己的手,湊在眼前,透過朦朧淚光,這才驚覺自己竟是那麼軟弱無力,顫抖的手指,像一條曲扭的麥筋。

  手!手?

  他堂堂名自武林的神‘手’頭陀,用盡平生之力,竟連一個俯首順從的人也無法毀掉?

  陡然間又記起“宇內一君”康一葦對他的鄙視!英雄末路頓共辛酸之感,淚水,像泉涌般級級而落。

  衡山百練羽士自從開始時叱喝了韋松一次,以後就一直沒有再開口,但他一雙炯炯眼神,始終注視著韋松,須臾未離,此時見神手頭陀激動得混身顫抖,韋松俯首無言,兩人都是涕淚縱橫,無限淒苦,這才緩步走上前來,柔聲說道︰“和尚,何必自苦如此?收徒卑劣食是貧道失察,待貧道親手廢了他,為武林除此敗類,也就是了。”

  神手頭陀揮淚吼道;“不!你雖然是他授業恩師,但他一身功力,卻是我和尚所賜,不須你插手,和尚要親自廢了他!”

  百練羽士談談一笑隨即沉下臉來,冷冷對韋松道︰“畜生.還不自斷心脈,真要等為師下手?”

  韋松仰面泣道︰“師父,你老人家難道也-一”

  百練現士沉聲道;“不許多說,你若尚以南岳門人為榮,從速自斷心脈,廢去武功,立即返回行山,從此深山思過,清泉茅屋,松濤雲海,度卻殘生,為師體念你十年苦學,師徒情厚,答應你仍然身列南岳門培,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韋松聲淚俱下說道︰“恩師十年耳提面命,松兒長記在心,未嘗片到或忘,奉命省親高山,也未嘗敢逾份半分,損及師門聲譽,但是-一”

  百練羽士目中精光,陡射斷喝道︰“你既知師門思重,就該進命行事,哪有許多狡辯之辭?”

  韋松听了這話,心如刀割,垂下頭來,道︰“松兒謹迎恩師嚴命。”

  說罷,跪在地上,向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防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左腿一提,將下襟抖蓋在膝蓋上,襟角翻轉,然後,伸出右手,指如龍頭上翅,力貫指尖,天對準自己心窩,滿面熱淚,進如滾滾長河。

  他這番蓋膝掩神的舉動,正是初人師門領受師恩列入南岳門下時所行禮數,從那時開始,他,從一個平凡純真的孩子,叩拜師門.踏人武人疆域,其心情自是欣喜狂熱虔誠而興奮。

  但如今,他未得一語申辯的機會,便被嚴命自廢武功,師恩浩大,他固然不敢不遵,可是當他重行這番札數和規矩,卻等于最後辭謝師門重思,從此退出武林,其心情之沉痛淒慘,自是與從前泅然而異了。

  滿腹委屈,雙肩血仇,已往的壯志,未來的孤寂,這一剎那,都如逝去不復回的年華,盡化作滾滾熱流,漫過眼簾,奔放在他木然痴呆的面頰上。

  淚水,是威澀的,但若與他此時心中的苦澀相較。又算得了什麼?

  一股顫抖的真力,緩緩從丹田上行,象重樓,過紫府,力道全都聚集在翹起的拇指之上,使指端呈現出輕微的跳動。

  韋松最後一次仰起臉來,想再看看師父,百練羽士頭一扭,故作透視遠處,但只這一剎那,韋松已看到他眼中晶瑩盈眶的淚光。

  他一咬鋼牙,曲肘向懷里一收,指尖正要撒向心窩‘七坎’大穴,暮听得馬夢真驚叫道︰“韋公子,你忘了百忍師太和客棧中的死傷之人了麼?”

  韋松猛地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指尖停留在心脈之前,顫聲求告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能不能容松兒再說一句話?”

  百練羽土並未回頭,僅幽幽答道︰“南岳弟子唯知師命如山,不知巧辯全命。”

  韋松點點頭,舉目掃了馬夢真一眼,猛可指尖反戳,重重點在‘七坎’穴上。

  指力透穴而過,耳中嘶然長鳴,兩眼一陣花,真氣已破。

  隨著他指尖的點落,馬夢真掩面失聲,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不約而同渾身一震,東方小虎、魯克昌、苗真,卻黯然垂下頭去。

  他(她)們幾乎全未料到,韋松果真會為了表明心跡,自斷的心脈,廢去了全身難得的武動。

  一指之力,雖非干鈞一發,但是,卻包含了若許委屈和血淚,設非他耿耿此心,可對日月,設非他甘心以這超人毅力,來換取對污名的洗刷,他焉肯在這種情形下,含淚廢去全身功力?

  指尖落時,真力盡破,從此,他重又變成一個平凡的俗夫,但這一指,卻像是戳在在場每一個人心頭,使他們既驚又愕,茫然有如失落了什麼?

  這一瞬間,大家的呼吸都突然停止了。

  韋松緩緩垂下手臂,無力地頓坐在地上,好一會,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潮竟相反地變得平靜如死,他盡到了所有的努力,從此恩恩怨怨,都離他遠去,他仿佛居然從囂嚷的紅塵,又變成倍懂無知的嬰兒。

  又過了好一會,百練羽士才本然地回過頭來,當他一眼看見韋松蒼白的面容,失神的眸子,頓時心酸難禁,熱淚進流,舉步而上,探手將韋松從地上扶起,咽哽道︰“孩子,做得好!不愧是我南岳門下-一”

  下面的話,他已無法再說,兩臂一收,將韋松緊緊摟在懷里,不住地輕輕撫摸著他那凌亂的短發。

  愛憐之情,溢于言表,他固然自知這樣做得過分,但是,卻因損失了愛徒一身武功,為衡山門中換來光比日月的清譽,在他來說,傷感和慰藉是參半的。

  韋松反而綻出純真的笑容,虔誠地道︰“師父,你老人家答應仍然收容松兒嗎?”

  百練羽土老淚縱橫,不住點頭道︰“好孩子,為師知道你不會叛師欺祖,做那反復無義的小人,但是,你如今滿身惡名,除了師父一個人,天下誰能信你呢?孩子,你不怪師父*

  你過甚了麼?”

  韋松嘆道;“松兒一身武功,全蒙恩師和神手老前輩所賜,兩位老人家尚且被謠讒所惑,松兒縱有絕世武功,有何臉面生于天地之間,只是-一”他喟然又嘆了一聲,住口不再多說。

  百練羽士含淚道︰“說下去,孩子.現在你盡可暢快的說了,世道險詐,人言如虎,你痛痛快快說完,咱們便回衡山去,從此,為師也偕你歸隱,不再入世了。”

  馬夢真突然擲了手中雙劍,撲奔過來,緊緊抱住韋松,聲嘶力竭的哭叫道︰“你不能帶他走,你們不能帶他走-一”

  百練羽上眉頭微皺問道︰“松兒,這位姑娘是”他並不認識馬夢真,剛才全神注意著韋松,竟無暇顧及這少女和韋松的關系,此時見她攔阻韋松,越加疑雲滿腹。

  韋松尚未回答.東方小虎已搶著答道︰“她姓馬,名夢真,和她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同稱‘荊山雙秀’,上次還幫我們截斗過韋松,不知為什麼現在又幫他了。”

  百練羽士微微一怔,道︰“馬姑娘,是這樣嗎?”

  馬夢真邊哭邊道︰“韋公子一腔俠義,忍受許多羞辱委屈,千里尋藥,拯救鶯兒姑娘,贈丹解救少林青城二派掌門人,為了神手老前輩,二上桐柏山,現在百忍師太波萬毒教陷害,鶯兒姑娘和其他姊妹全負重傷,困住在城中悅賓客棧待救,我們連夜趕來,不料竟被你們半途攔截,不容分說,反害他廢去了全身功力。

  你們有的是他師父,有的是他恩人,何況又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但是,你們為什麼連一句分辨的機會也不給人家,你們為什麼不肯讓他先見百忍師太遺體一面,就忍著他自廢武功?韋公子豪義干雲,以一己之身,跟萬毒教龐大勢力周旋,你們身為尊長,有沒有幫過他一絲忙?有沒有給過他一絲鼓勵?非但沒有,現在竟反而*迫他將辛苦的努力,半途而廢,滿肩血海深仇,從此永遠也沒有機會報復了。不錯,我和哥哥從前不知他為人,曾經誤听魯少堡主的話,參加攔截過韋公子,但是,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過去的錯誤,我兄妹不過武林中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們卻知道識人賢愚,我哥哥為了追隨百忍師太,已經慘死洞庭湖中,你們空有謬譽虛名,你們為天下武林做了什麼事?你們對得起許許多多被萬毒教迫害的正道中人?你們對得起韋公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她越說越激動,不顧韋松一再示意阻止,揮著淚,將韋松如何被田秀貞欺騙,如何力救東方鶯兒,西岳求藥,少華敘舊,血戰華山總壇,以及雲崖情變,桐柏應援-一切經過,滔滔不絕詳述了一遍。

  這番話,只听得樂方小虎等愧然俯首,神手頭陀目瞪口呆,臉上熱淚,越加如潮如濤,流個不止。

  他顫抖著搶近兩步,一把握住韋松的手,顫聲道︰“你一你怎不早說。”

  馬夢真脫口道︰“你*他那麼急,何曾給他說一句話的機會?”

  神手頭腦機伶伶打個寒顫,突然帶淚仰天大笑。叫道︰“金豪!金豪!你好歹毒的詭計!”

  話聲一落,驀地低頭躬腰,疾步向城牆上踫了過去。

  百練羽士手腕疾探,一把將他扣住,喝道︰“和尚,你要干什麼?”

  神手頭陀奮力掙扎,不能得脫,一顆頭虛垂下來,只是流淚,竟無法出聲。

  百練羽士長嘆道︰“流言如刀,傷人無形,可恨咱們偌大年紀,竟都被流言所感,不過,和尚你也別大難過,好在松兒功力雖失,尚未不明下白送掉性命,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神手頭陀吞聲不已,一味地搖著頭。

  韋松捧著他的手,輕聲道;“老前輩務請釋懷,松兒遭蒙不白,別說老前輩,天下之人,都已為松兒已經變節投靠了萬毒教,這不能怪誰,只怪田秀貞用心可誅,也怪松兒年輕識淡,未能設法辯白冤屈,松兒得老前輩活命授功厚恩,無法報答,才真正感到慚愧和悔恨呢!”

  神手頭陀泣道︰“好孩子,好孩子-一”

  韋松又道︰“松兒雖然失去功力,能重獲師父和老前輩信任,井非毫無代價,松兒還年輕,十年二十年後,未嘗不可以把失去的功力練復,老前輩何必自苦!”

  神手頭陀心中忽然一動,急問道︰“你們離開桐柏山時,不是和艾老兒一路麼?怎的現在不見他在此?”

  韋松喟然道︰“松兒和馬姑娘正因一路護送艾老前輩同來湘北,行得甚慢,不想那日途經雲夢附近,艾老前輩竟趁我們不注意時,俏俏離去,我們連夜四出追尋,耽誤了二日三夜,終于沒有找到他老人家,因此遲到,今天才趕到岳陽。”

  神手頭陀仰天長嘆道︰“艾老兒性情古怪,卻是個好人,他那老婆子表面冷酷寡情,亦是面冷心熱之人.他們好端端躲在桐柏享福,都怪我和尚為他們帶去災禍,以致弄得家破人亡,連一棟茅屋,也被火燒了。”

  他說著說著,淚水又簌簌而落,頓足道︰“我和尚真是個不祥之人,唉”

  百練羽士慰藉地道︰“禍福無常,緣由天定,人之作蛹,不過千中之一而已,和尚又何必自責過甚呢?”

  神手頭陀挽著韋松的手道︰“在桐柏山時,艾老兒曾經說過,如能覓得龍涎、石乳,配以返魂香草練成的藥丸,再加三位內功超凡高手渡力,可使失去的功力恢復,我和尚厚顏苟活,留此殘生,無論踏遍天涯海角,定要為你尋得那幾件稀世珍藥,使你恢復失去的功力-

  一”

  韋松感激泣零道︰“老前輩,但願你老人家能得到那些珍藥,松兒不求復功,卻願你老人家能恢復往日雄風!”

  神手頭陀臉色一沉道︰“這是什麼話?我和尚如有私心,早已離開桐柏山去尋藥了,還會陪著艾老兒借酒澆愁,度日如年麼?”

  百練羽土苦笑道︰‘好啦1眼下不必爭論這些,咱們還是趕快到悅賓客棧去看看負傷的人要緊。”

  神手頭陀心意既定,感情上的負荷無形減去不少,默默站起身來,挽著韋松,舉步向城中走去。

  兩個微弱的身體,緊緊依偎在一起,步履之間竟穩健從容,毫無虛弱之象。

  馬夢真在前引路,百練羽士和東方小虎等緊尾在後,一行人穿越大街,不多久,尋到了悅賓客棧。

  馬夢真緊行幾步,向櫃上間道;“請問有一位老年女尼,和三位年輕姑娘,住在貴店幾號客房?”

  那掌櫃的推了推老花眼鏡,向她和後面僧道俗大群人打量了一眼,臉上頓時變色,連忙起身出櫃,作揖打躬道︰“回女英雄的話,小店昨日不知他們竟是教中漏網殘敵,糊里糊涂留住了一宵,今日一早,已經把她們趕出店去了。”

  馬夢真駭然一驚,一把扣住他腕肘,喝道︰“什麼?你把她們趕出店去了?”

  那掌櫃的吃吃半晌,嚇得舌頭打結答不上話,臉色變得鐵青。

  馬夢真五指一收,又叱道︰“快說,你把她們怎麼樣了?”

  那掌櫃殺豬般叫了起來,叫道︰“姑娘請松手,小的不敢瞎說!,小的不敢瞎說-一”

  百練羽士含笑上前,示意馬夢真松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掌櫃的,不要怕,咱們並不是萬毒教的人,你只管直說出來。”

  掌櫃的听了,臉色更加修白如死,‘噗’地跪下,哭道︰“道爺不是萬毒教的人,小的越發不敢說了”

  百練羽士微詫道︰“那是為什麼?這兒又沒有萬毒教的人,你怎的倒不敢說了?”

  掌櫃道︰“小店昨夜不知究竟,收留了那幾位姑娘過夜,今天晨起,已被教中一連派人查詢了三遍,現今猶在追查,小的實在承當不起。”

  百練羽士點點頭,探手人懷,取出一錠紋銀,塞在他手中,笑道︰“店家,放心吧!咱們並非教中追查之人,但與那幾位姑娘,卻是朋友,你只悄悄把她們下落告訴貧道,咱們立即便走,絕不使你為難就是。”

  掌櫃見了銀子,又見百練現土語氣詳和,思索了一會,便把銀于塞進懷里,親自奔到店門口,向左右張望了一陣,最後才神秘地將百練羽士請到一邊,低聲說道︰“道爺若是那幾位姑娘朋友,就請趕快去救她們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百練羽士一驚,忙道︰“為什麼?你快說!”

  神手頭陀等人都瞧見他臉色肅穆,,個個暗驚,不約而同一齊圍了上來。

  那掌櫃囁嚅說道︰“昨日夜半,一位姓徐的姑娘,獨自帶著三位病人前來投宿,那三位之中,一個年老尼姑,兩位年輕少女……”

  百練羽士沉聲道︰“你長話短說,不必形容,只說他們下落何處?”

  掌櫃連連點頭,道︰“她們住了一夜,今日天才亮,那位徐姑娘便急急雇車,將病人全搬走,才走一會,萬毒教巡按堂一連來過兩三批人,惡言厲色,要追問她們下落。但是,道爺,你知道咱們做生意的,怎會做這種傷陰德的事,所以,小的就一直推說不知道,萬不料,東街二狗子,喪盡天良,一口咬定那位姑娘臨去時,曾經告訴小的,她們遷居在的地址.弄得萬毒教的人要打要殺,小的差一點沒送了老命。.....”

  韋松心急如焚,偏生這掌櫃羅羅嗦嗦,盡在訴苦,說的都是不關緊要的話,忍不住插口喝道︰“究竟那徐姑娘,有沒有告訴過你地址?”

  掌櫃爭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道︰“說雖說了,但徐姑娘吩咐,要小的轉告一位姓韋的公子,並沒有叫小的告訴萬毒教,小的得那姑娘許多賞賜,死也不肯承認,誰知那天殺的二狗子……”

  韋松接口道︰“你不用再提什麼二狗子了,我就姓韋,你快把徐姑娘的去處告訴我!”

  掌櫃听了,大喜笑道︰“啊呀!我的天,您就是韋公子?千盼萬盼,如今總叫小的盼到了,唉!韋公子,你要是不說,小的怎樣也猜不到呢-一”

  韋松急得頓腳,叫道︰“你怎的恁般嘮叨,我只問你,那徐姑娘去了什麼地方?”

  掌櫃搖搖頭,道;“真要命,明明說得清清楚楚,小的真該死,竟一時記不起來,好像是-一好像是什麼庵-一什麼庵一-”

  馬夢真悄悄又塞給他一錠碎銀,道;“掌櫃,你別急,仔細想想,是什麼庵。”

  銀子一入手,登時引起了掌櫃的靈感,脫口道︰“對了,小的記起來了,那位徐姑娘,已經去了東門外千佛庵”

  韋松未等他說完,扭身便走、東方小虎也疾步出店,叫道︰“東門外千佛庵,那地方我知道!”領著韋松飛步而出。

  馬夢真、魯克昌、苗真等三人,也緊跟著奔出客棧,大家擁著韋松,一陣風似的,直奔東門。

  百練羽士畢竟閱歷較豐,臨去之前,回頭沉聲又問道︰“掌櫃的,那位徐姑娘去處,你可曾向萬毒教的人吐露過?”

  掌櫃忙聲辯道︰“道爺明鑒,這可不是小的喜歡多嘴,實在被二狗子那賊娘養的*迫不過,才說了一句-一”

  百練羽土微微點頭,探手握住神手頭陀,低聲道︰“和尚,如此看來,事正急迫,咱們非得快些不可了!”

  說著,五指微緊,真力循著指尖,直透和尚肩臂,神手頭陀精神一振,南北雙奇並肩邁步,灑脫如飛,不一會便追上了前面五人。

  大伙兒穿城而過,轉眼間出了東門,一齊放開腳步,徑向千佛庵而來。

  約莫行了盞茶之久,千佛庵已經在望,小小佛庵之前,但見人潮胸涌,喊殺連天,遠遠望去.大約總有百余名勁裝疾服的萬毒教徒,正擁塞在庵門口,跟兩個披發仗劍的少女血戰方願,為首卻是一僧一俗,竟是峨嵋掌門飛龍禪師和終南掌門鐵拐婆婆。

  東方小虎第一個認出,那兩個少女,正是自己姐姐東方鶯兒和那面貌酷似田秀貞的徐文蘭。

  東方鶯兒果然健在,這一來,疑慮、誤會,剎時消除得一干二淨,他拉著韋松的手臂,用力搖撼著道︰“韋大哥,我-一我太對不起你了-一”

  韋松卻淺笑道︰“好兄弟,現在是客套的時候麼?”

  東方小虎含淚頷首,雙手疾探,撤出兩輛鋼斧,擰身一縱,直人人叢,大叫道︰“姐姐,不要慌,小虎子來了!”鋼斧擇處,萬毒教紛紛倒退,片刻間,已被他砍開了一條血路。

  苗真回顧魯克昌一眼.道︰“師弟,咱們也別閑著。”

  魯克昌宏聲一喏,翻腕一揚,長劍出鞘,苗真抖動九環刀,兩人也雙雙撲了過去。

  馬夢真忙也抽出子母雙劍,但她才向前奔出幾步,忽然住足沉吟一下,又默默遇到韋松身邊,仗劍而立。

  韋松問道︰“馬姑娘,你怎的無意出手?”

  馬夢真笑了笑,道︰“有他們三位出手,已經足夠了,我還是陪著你好些!”

  韋松不覺黯然垂下頭去,因為他知道,馬夢真不敢離開他,正是怕他在功力失去之後,被亂賊所傷。

  他,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此時竟依賴一個女孩子的保護,這一份羞慚和難堪,直使他心如刀刺.熱血沸騰。

  然而,馬夢真一番好意,他又怎能拒絕呢?自從真力破去,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居弱而悲哀。

  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也站在他身邊,尤其神手頭陀,與他並肩而立,伸過手來,輕輕拍著他的肩頭,感傷而又淒涼的笑著道;“松兒,如今咱們是同病相憐了!”

  韋松听那‘同病相憐’四個字,心里不期然一陣酸楚,淚水險些奪眶而出,但他又怕因而引起神手頭陀的感慨,連忙扭過頭去,假作垂目低視,將淚水滴落在泥地上。

  其實,他這番舉止,全部落在百練羽士眼中,老道士在心里長吁一聲,黯然忖道;如此佳徒,要是任他就此廢武憂郁度過漫長歲月,休說我愧為人師,老天也不會容我,但是,龍涎石乳,又到那兒去尋?那兒去找呢?

  正在遐思,猛听人叢中暴起一聲厲喝。

  四人一齊縱目望去,只見東方小虎等,業已殺出重圍,但沖到庵門外時,卻被飛龍禪師攔住,而東方鶯兒重傷初愈,遽見胞弟,悲喜交集,偶然大意,竟被鐵拐婆婆大喝聲中,掃中一拐,踉蹌直退人庵里。

  鐵拐婆婆運拐如風,趁機已經闖進了千佛庵庵門,後面萬毒教眾吶喊一聲,分而復合,紛紛搶進庵內,徐文蘭孤掌難鳴,正當危急。

  百練羽士修眉微皺,低聲吩咐馬夢真道;“姑娘留此守護,貧道須得助她們一臂之力。”

  說罷,大袖一拂,身形已冉冉騰升而起。

  神手頭陀目不轉楮注視著,見百練羽士灑然凌空上拔,其勢徐而不急,宛如御風而行,舉步之間,即有一丈六七,施展的竟是武林至高“履空蹈虛”身法,當時吃了一驚,脫口道︰“好呀!牛鼻子,敢情這些年你竟藏了私?”

  百練羽士無暇回答他的話,身形虛空一頓,雙袖交揮,一個身子,卻因飄然掠過人叢,飛落在千佛庵門內。

  腳一落地,老道士身形電轉,右手大袖反身逆拂,一股罡風起處,“轟”然一身,竟將已沖進庵門的十余名萬毒教徒震得倒滾了出去。

  百練羽士左腳一探,恰巧攔住雙眼未然直視的鐵拐婆婆,含笑道;“慕容施主,別來無恙?”

  鐵拐婆婆神情一震,直覺那一聲輕呼,徑透心弦,腦中剎時閃現一線靈光,腳下頓止。

  但,只可惜那一線靈光,也只是剎那之間,隨又被昏沉沉的一片空白思想掩去,目注百練羽土道怒喝道;“你是誰?”

  百練羽士稽首道︰“施主怎如此健忘,難道連衡山棋友都記不起來了,貧道百練,施主請再仔細想一想!”

  鐵拐婆婆晃了晃頭,道︰“什麼百練?什麼衡山?老身不懂。”

  這時,徐文蘭正掩護東方鶯兒退到側廊下,听說來的竟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土,又驚又喜,慌忙接口叫道︰“老前輩不必多問她.她已經被萬毒教迷魂毒水迷失了本性,從前的事,全記不起來了。”

  百練羽士含笑點點頭,道︰“貧道知道,姑娘只管安心護住傷者,御敵之事,交給貧道就是。”

  鐵拐婆婆叱道︰“老身奉命擒這幾個丫頭,雜毛既敢出頭,你就行吃老身一拐!”

  話聲甫落,鐵拐夾著勁風,摟頭直劈而下。

  百練羽士喟嘆一聲,道︰“無量壽佛,為了施主早復靈光,貧道只好放肆了。”

  身形一側,閃過拐頭,兩只大袖一卷,左掌豎切拐身,右掌‘橫擔千斤’,立時還了一招。

  鐵拐婆婆大吼一聲,雙手一抖,那鐵拐呼地彈起三尺,就勢一振,一條重達七八十斤的生鐵拐杖,竟被她抖得宛如一根竹藤,“嗡”地一聲,反圈疾吐,飛點百練羽士正面十三處大穴。

  百練羽士見她毫無醒悟之意,居然全力死拼,暗地興起無限感嘆,只里又低暄一聲“無量壽佛”兩臂一抖,左右指驕指遙遙點出。

  指尖揚處,十余縷內家真氣,嘶嘶破空飛射,每一指,都恰好點在鐵拐拐頭上。

  空際一陣“錚錚”連響,鐵拐婆婆虎口微麻,招式滯阻,全被銳利指風將鐵拐蕩了開去。

  百練羽士毫不遲疑,十指交彈,趁機施展挪移身法,人影疾閃,穿進拐風之中,左腕一圈,已牢牢扣住了拐頭。

  鐵拐婆婆大喝一聲;“撒手!”運足內力,奮起向懷中一帶。

  好個百練羽土,就在這一瞬之間,旋身疾轉,右掌飛快地一按拐身,左手趁機棄拐,整個身子,恍如陀螺般向側一轉,跟鐵拐婆婆錯肩而過,隔空揚指,猛然拂中她左後肩“曲垣”、“秉風”二穴

  ‘當啷啷!一聲響,鐵拐墮地,終南掌門慕容卿,身子一軟,撲地跌倒。

  百練羽士回頭向徐文蘭招招手,道;“姑娘先將她抬到房中,好好安頓,不可傷她!貧道還須再留住峨嵋飛龍禪師。”

  徐文蘭連忙答應,和東方鶯兒合力抬著鐵拐婆婆,進人禪房。

  百練羽士舉步迎出庵門,掃目一瞥,庵門外卻不見了飛龍禪師和萬毒教眾的人影,東方小虎坐在地上,肩頭鮮血泉涌,苗真和魯克昌正在替他裹傷。

  苗真惶恐地站起身來,垂手道︰“晚輩等無能,竟被教匪們打傷東方兄弟逃走了。”

  百練羽上詫問道︰“那飛龍樣師神志昏迷,怎知趨惡避凶,見機退走?”

  苗真答道︰“萬毒教匪在利用各大派門掌門人應敵的時候,都派有得力爪牙,混在人群中指揮,方才老前輩施展神功人庵,已被教匪認出,是以匆匆遁去。”

  百練羽士悵然嘆道︰“一因一緣,莫非前定,想是峨嵋派災日未滿.致有此失,天幸貧道未曾猶豫,總算留下了鐵拐婆婆。”遂即吩咐馬夢真看護東方小虎,苗真和魯克昌清理教匪遺尸,自己親扶神手頭陀,帶領韋松,回進千怫尼庵。

  庵內佛堂崩塌,只剩下東西兩處廂房,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等都在東廂,韋松一腳踏進房門,只見迎面一張木榻,上面仰臥著鐵拐婆婆,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四只淚水盈盈的眸子,怔怔地注視牆角,原來牆角一張木椅,坐著一個雙目直視的少女,竟是慧心。

  韋松一人房門,便感氣氛有點不對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仿佛沒有看見有人進來,房中又不見百忍師太的遺體,而且,那慧心呆呆地獨坐牆角,臉上卻掛著奇特的的痴笑。

  韋松緊行一步,低聲叫道︰“東方姑娘,蘭表妹-一”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緩緩轉過頭來,凝視韋松一陣,忽然都撲簌簌流下淚來,徐文蘭黯然向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斂衽為禮,終于嗚咽失聲,拉住韋松哭道︰“韋表哥,你-一你來得大晚了-一”

  韋松扶住她的香肩,顫聲道︰“一切經過,我已經知道,若不是為了艾老前輩,延誤行程,也不致使你們遭此慘變,唉!我真該死!”

  頓了一頓,含淚又問︰“姑姑的遺體呢?”

  徐文蘭墮淚道︰“昨夜我們脫險逃回岳陽,姑姑遺體已開始腐爛,我害怕城中營葬不易,稍一不慎,必會被萬毒教查出行蹤,所以連夜來這兒踩探,這兒是姑姑蒞止岳陽時下榻的地方,因為佛堂無故倒塌,原有的幾個女尼都逃了,地點比較清靜偏僻,今天一早,才將她老人家遺體運到這方來,現在存藏在庵後骨灰塔里。”

  韋松一面听,一面點頭,熱淚順腮而下,早已滿面淚痕。

  徐文蘭又把洞庭血戰經過,簡略述了一遍,當她述說到檐迦耶彌深夜訪諫,百忍師太帶傷只身趕約,洞庭君山追逐脫險,連神手頭陀也听得一會兒驚詫,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又頷首贊賞不已。

  韋松抱拳向東方鶯兒致謝道︰“若非姑娘巧計退敵,姑姑遺體實難運回岳陽,護靈大恩,在下終生銘感。”

  東方鶯兒羞怯地低垂粉頸,輕聲道︰“我和蘭姊姊趕到洞庭,她老人家已經中毒瀕危,援救無方,追恨無及,還談什麼恩不恩,謝不謝呢!”

  說著,眼圈一陣紅,向牆角努努嘴,道︰“公子該看看她,她才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韋松慌忙轉到屋角,看看慧心,慧心也看看他,眼神散亂無光,竟如白痴一般。

  韋松心驚不已,拱手輕叫道︰“師妹”

  慧心也忙拱手,竟然笑道︰“師妹”

  韋松見此情況,駭然大驚,回頭望望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卻見她們都掩面而泣,扭開頭去。

  他只覺鼻酸難禁,淚水滾滾而落,又歉又悔,道;“師妹,是我害著你了!”

  慧心並不難過,反而嘻嘻笑道“師妹,是我害苦了你了!嘻!有趣,有趣!天下的人,都被我害苦了哈!有趣!有趣-一”

  她越笑聲音越大,陡地從木椅上站了起來,雙手捧著韋松的面龐,笑著端詳許久,問道︰“你是誰?我好像在哪兒看見過你啊!”

  韋松淚水滂泊,卻不得不強顏露出一絲苦笑,答道︰“師妹,你連我也記不得了?我是韋松!”

  慧心笑音突斂,仰面呢喃道︰“韋松!韋松!韋什麼松?啊!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韋松急道︰“你記起來了什麼?”

  慧心忽然一松手,撫掌縱聲狂笑,道︰“我記起來啦!你姓馬,名叫馬韋松,人稱鐵劍書生,可是,你的鐵劍呢?你連鐵劍都沒有,還叫什麼鐵劍書生?”

  韋松听了她這些語無倫次的瘋話,心中直如刀割,回頭問徐文蘭道︰“她來時好端端一個人,怎會落得這般慘狀?”

  徐文蘭尚未回答,慧心突又接口道︰“是啊!他好好一個人,怎會落得這般慘況?你們沒有看見麼?他左臂被砍斷了,汩汩流著鮮血,還在浴血奮戰,他為的什麼?你們說!你們說……”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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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三島贖寶

  慧心所說的,乃是鐵劍書生馬森培臨死時的慘狀,是以居然又被往事觸及內心深處創痕,笑聲頓止,突又大哭起來。

  韋松驚慌失措,急急搖動她的手臂叫道︰“師妹!師妹!師妹!”

  慧心驀地疾退兩步,怒目指著韋松叱道︰“歐陽 ,你這老賊!”

  韋松搖手道︰“師妹,你認錯了,我是韋松,不是歐陽 ”

  誰知慧心不待他說完,沉聲暴喝道︰“老匹夫,你還想抵賴,我跟你拼了!”說著呼地一掌,竟對韋松當胸劈來。

  徐文蘭瞥見韋松仍然屹立如故,不知閃避,駭然大驚,飛身搶了上去,叫道︰“師妹!

  快住手。”

  呼叫聲中,一條人影閃電般越過徐文蘭,左手一撥韋松,右手斜劃,‘蓬’然一聲,卸去她的掌力,緊跟著發指連楊,分點慧心‘氣門’、‘玄機”、‘華蓋’三處穴道原來是百練羽士。

  慧心掌勢受滯,更加勃然大怒,嬌軀急擰,原地疾轉兩匝,竟將百練羽士的三縷指風閃開,嬌叱一聲,掄掌又撲了上來。

  百練羽土似乎被她的深湛武技吃了一驚,大袖飛卷,左拂右格,雖然將她一輪狂攻擋住,腳下卻倒退了一步。

  神手頭陀大叫道︰“牛鼻子當心,這女娃兒手法,只怕是徐家一脈!”

  百練羽士何嘗看不出來,但他遽睹這種手法,心里卻泛升起無數疑問,諸如︰她怎會徐家手法?百忍師大是誰?少華山茹恨庵跟劍聖徐昌有何關系?

  自從岳陽城中見到韋松,雖听他說過少華山百忍師太,但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卻萬不料百忍師太,就是當年的徐雪珠。

  疑雲叢生,于是只守不攻,慧心如瘋似狂,雙掌翻飛,搶撲不休,百練羽土從她的招式掌法之中,越加證實果與自己的猜疑相等。

  他雙掌一收,左腳斜踏半步,一式“霸王卸甲”,使慧心掌力落空,身法一變,突然易守為攻,大袖虎虎風生,一連十招,也是施展的徐家“連雲掌”,畢竟慧心年輕,偶一失措,左手臂彎‘曲地’穴,已被扣住。

  百練羽土迅即拍閉她的氣門,韋松迎上前來,雙手扶住,將她安放在木榻上,老道士長吁一聲,舉手抹抹額汗,嘆道︰“這孩子年紀輕輕,卻身負如此精湛的絕世武學,他日成就,未可限量,可惜竟因連遭巨變,心志已迷,豈非上天好妒,何致如此!”

  回頭向徐文蘭道︰“姑娘請領路,貧道欲往骨灰塔一觀究竟。”

  神手頭陀拍拍百練羽士肩頭,道︰“牛鼻子,既皈依三清,何必回繞往事情孽?你去吧!我和尚是走不動了。”

  百練羽士也不回答,獨自隨著徐文蘭,匆匆直奔後庵骨塔,徐文蘭雖不知神手頭陀話中含意,卻直覺百練羽土的神色有些不對。

  兩人繞過崩塌的佛堂,一座小小石塔已呈現眼前,徐文蘭剛要舉手推門,百練羽士卻攔住她道︰“姑娘請回廂房,貧道自會進去。”

  徐文蘭躬身道;“姑姑曾中劇毒,遺體已難辨認,老前輩如須燃燈,火種油燈就在門後木幾上。”

  百練羽土點點頭.眼中充滿了瑩瑩淚光。

  等到徐文蘭去後,他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舉起顫抖的雙手,“依呀”一聲,推開塔下陳舊木門。

  門開處,一股腐潮之氣沖鼻而人。

  塔中井無窗孔,黑沉沉有如一間地穴,百練羽士邁步而人,雙腿已不禁顫抖。

  他運集目力,怔立片刻,塔中情景,已清析可辨,只見那空蕩蕩的石室中,四周盡見封塵瓦罐,罐上各有紙筆,注明年月姓氏,靠內壁鋪著一張床褥,想必是徐文蘭新移進去的,褥上仰臥著一具女尼的尸體。

  那尸體身形高矮,正是他多年前最熟悉的影子,可惜手面和五官,已經開始潰爛,陣陣腥氣,散溢全室。

  百練羽士靜修多年,平時心靜如水,七情六欲,已摒諸思維之外,但此時一眼觸及那尸體的面部輪廓,心頭卻深深一震,兩行熱淚,滾滾直落。

  他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牆角下,好一會,才從喉中擠出一縷顫動的聲音︰“雪珠,雪珠!二十年來,你恨的是什麼?愛的又是什麼?”

  百忍師太靜靜仰臥在黑暗中,自是永遠也不會回答他的話了,腐肌毒水,卻依然掩不住她那倔強而任性的神態。

  百練羽士突然掩面吞聲,屈腿跪在地上,喃喃又道︰“雪珠,你爭強一生,也未曾料到今天會這樣孤獨地躺在此地?你說‘永不再見’,這句話竟果成簽語,可是,你又怎能盡怨世事跟蹉跎了你的雄心,你雖然尋獲了失寶,練就了舉世難敵的武功,但又掙得了什麼?難道你要的,就是少華山二十年淒苦歲月?或是洞庭湖一戰殞滅?我何忍在此時此地再責怪你,可是,一別竟成永訣,再逢已人神殊途,這情景,如果你換成了我,你又能不悲傷腸斷麼?雪珠!雪珠!你也未免太倔強了,二十年竟不使我再見你最後一面-一”

  呢喃如蚊,淚落如雨.輕輕的低訴,已不能盡情吐露他心底的悲哀,只有點點淚珠,滴落襟前,仿佛將他深沉的追恨,沖洗去一絲絲,一點點!

  “師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百練羽士驀地一驚,霍然回顧,卻見韋松站在塔門外,滿臉淚痕,痴痴望著他。

  百練現士好生詫訝,他自忖修為已臻上乘,百丈內落葉飛花,都難逃過自己耳目,不想韋松只是個失去武功的平凡人,竟已走到近處,尚未被自己查覺,唉!如非感傷太甚,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驚然收斂起破碎的心神,借著起身之際,迅速地拭去了淚痕,漫聲道︰“你不在廂房中看顧傷者,又到這兒來則甚?”

  韋松墮淚道︰“松兒-一特來看看姑姑-一”

  百練羽士幽幽一嘆,道︰“唉!她已經去了極樂世界,自在逍遙,強似你我,還在紅塵中受苦受罪-一”

  口里雖如此說,語聲卻哽咽淒楚,聞之令人鼻酸。

  韋松亦是性情中人,回想起在雲崖之上,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怎會仗義離山?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更不會慘死在洞庭湖中,一切惡果,皆因自己而起,一念及此,更是悲從中來。

  他緩緩移步走進了骨塔,朦朧淚眼中,幾乎不能分辨任何東西,只覺那陰森森的石室中,到處都是百忍師太太的影子,才進塔門,便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失聲哭道︰“姑姑!姑姑!是松兒害死了你老人家-一”

  師徒兩人在塔內黯然唏噓,一個哭得淒慘欲絕,一個垂首飲泣,淚盡血隨,一時間,幾乎渾忘了前庵還有許多等候著的人。

  過了許久,百練羽士才輕撫著愛徒肩頭,淒聲道;“孩子,別太難受了,死者已矣,你內功遽失,不宜哀傷過度。”

  韋松拭淚起身,泣道“師父,咱們不能讓她老人家長久露骨在這兒,松兒想快些盛殮,奉靈回到少華山,使她老人家重返居住了二十年的故居。”

  百練羽上沉吟了一下,道︰“她素性灑脫,並不拘于俗禮,依師父看,倒不如暫居此地,咱們需做的事正多,且待萬毒教滅後,再為她奉靈返回少華,比較妥當!”

  韋松道︰‘松兒武功已失,師恩父仇,今生已無法報償,如果師父見允,松兒想陪伴慧心師妹,奉靈前往少華山,從此,就在她老人家墓前盡孝守制-一”

  百練羽士臉色一沉,道︰“方今武林亂源已著,正該奮力圖強才對,你怎說出這種喪氣話來?”

  韋松垂首道︰“但是,松兒一身真氣,已經-一”

  百練羽士毅然道︰“年輕人,些許挫折,焉能頹廢,為師本有意攜你揣返南岳,閉山靜修.以度殘年,但現在,連師父都改變了主意,人生百年,不過一死,孩子,要珍惜這短短歲月,能為武林盡一分力,就盡一分力量,你真氣雖破,尚有雙手雙足,難道就甘心以殘廢自居了不成!”

  韋松听了這番話,凜然出了一身冷汗,默默低下頭去,不敢再說。

  百練羽士帶著他仍返前庵,其時,馬夢真已替東方小虎包妥傷口,苗真和魯克昌也掩妥殘尸,大家都聚在東廂房中,正勸解抱頭痛哭的東方鶯兒姊弟。

  韋松取出“返魂丹”。,喂了一粒給終南掌門鐵拐婆婆,眷她解開穴道,百練現士便招集眾人商議行止.依一班年輕人的意見,自是恨不得立即前往萬毒教總壇,替死者復仇雪恨,但百練羽土獨排眾議,慨然說道;“萬毒教惡跡昭彰,人神共憤,但他們能在短短時間中,一舉制服六大門派,聲勢震撼中原武林,卻絕不是僥幸的事,花月娘陰毒狡詐,歐陽雙煞武功修為已經臻化境,如今又奪去‘碧羅秘冊’,其勢不可輕侮,何況,西漠半人檐迦耶彌態度暖昧,宇內一君康一葦又在岳陽阻近現身,武林中是福是禍,殊難預料,是以,在尚無絕對把握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他語聲停頓了一頓,包含深意的望望韋松,接著又道︰“當前,我們應該做的,共有四件事︰

  “第一件︰治療傷者,調養瘋癲之人,必須盡快尋到神手鬼醫艾長青。

  第二件;援救六大門派,擺脫萬毒教迷魂毒水控制,必須設法救出飛龍禪師。

  第三件︰聯合武林,合力對付萬毒教,必須分遣人手,同時進行,而且,要在合適的地方,設這一處聯系的總樞,然後分邀武林各派,定期會聚共議行動。

  第四件︰營葬死者,並且立刻離開岳陽,因為今日萬毒教匪敗去,歐陽雙煞決不會甘休,久居此地,難免為他們所乘,多造許多無辜殺孽。”

  他的話聲才完,神手頭陀立即開口道︰“不管你們計議什麼?我和尚今天就動身,天涯海角,必要尋到龍涎石乳,使松兒恢復失去的功力,其他的事,和尚懶得多管。”

  東方小虎忙道︰“姐姐,我們也跟和尚伯伯去,為韋大哥尋求復功靈藥。”

  苗真和魯克昌邑望一眼,一同起身道︰“我二人願意負責分趕各派,聯系天下英雄,共同對付萬毒教。”

  馬夢真拭淚說道︰“晚輩有意潛入洞庭,一則援助飛龍禪師脫險,二則-一也要去君山,祭祭亡兄的孤墓-一”

  徐文蘭應聲道︰“好!馬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韋松激動地道;“我-一我也去,我要去見見悔斐梅大哥”

  百練羽士卻搖搖頭,道︰“松兒和蘭兒,都是萬毒教最熟悉的人,不宜再人湖涉險,倒是馬姑娘。從未與教匪們照過面,可以化名投靠萬毒教,暗攜‘返魂丹’,與梅斐聯絡,合力援助飛龍禪師出險。”

  徐文蘭道︰“那麼,蘭兒願意護送慧心妹妹,回返雲崖,就便晉謁家師,請她老人家為武林出一分力。”

  百練羽土道;“這樣最好,令師獨臂神尼正是得力好幫手,不能讓她老在星子山享清福,應該辛苦她一趟了。”

  說著,眉頭一皺,又道︰“不過,慧心遽遭慘變,心志已亂,單只你一個人,恐怕無法將她安全送到少華山,這卻是一樁為難之事。”

  忽然,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道長不必擔心,老身承蒙再世厚恩,這件事,就交給我老婆子好了。”

  眾人循聲回顧,原來竟是終南掌門人鐵拐婆婆,正從木榻上坐起身來。

  百練羽士大喜,道︰“慕容施主遣返終南,正是順道,能得施主沿途呵護,貧道就放心了。”

  鐵拐婆婆起身與眾人相見,感慨地道︰“君山之上,一時失足,這些日子,恍如做了一場惡夢,各位不嫌老身倒行逆施,慨賜靈藥,老身得脫苦海,這條殘命,終南全派弟子,皆願為武林重光,殺身報償。”

  眾人連忙謙謝勸解,于是,又替慧心也解開穴道,慧心睜開眼來,仿佛早將先前之事都忘得一干二淨,瞅著大家只是傻笑。

  徐文蘭上前執著她的手,柔聲問︰“師妹,咱們回雲崖去,你願意麼?”

  慧心愣愣地道︰“雲崖?雲崖不是在雲端里麼?咱們怎麼去?”

  徐文蘭含笑道︰“你忘了靈猿巧巧了麼?它會用吊籃接咱們上去,以後,咱們就在崖上竹林里談天,逗大黑熊玩,好不好?”

  慧心低低念著“巧巧”、“大黑熊”這些名字,腦中忽然靈光乍現,笑道︰“對啊!竹林里有好多門路,我領你去看,只是,別被師父知道了-一”

  忽然笑容又斂,霍地站起身來,道;“師父,師父,我要去找師父.問她什麼時候準我蓄發?我要去問問她!”

  徐文蘭大驚,連忙將她按住,笑道︰“別去!妹妹,她老人家已經睡了,不能去驚動她了!”

  慧心一怔,道︰“師父睡了?她不讓我蓄發跟韋師兄去了麼?她一定忘記了,昨天她還叫我別忙刺去頭發,說是要再等三天,韋師兄就會來接我呢!”

  韋松听了,心里一酸,淚水突又奪眶而出。

  徐文蘭安慰她道︰“放心吧!只要你安安靜靜的,韋師兄就要來接你了-一”

  慧心忽然嘴兒一抿,哭了起來,道︰“可是,師父睡了,她老人家不會再醒了,我怎能離開她呢”

  眾人遽聞這話,個個熱淚盈眶,都黯然垂下頭去。

  百練羽士喟嘆一聲,悄悄向徐文蘭遞個眼色,道︰“蘭兒,你和慕容前輩帶她動身吧!

  別讓她看見你姑姑下葬時,又引發了瘋性,此去見到令師,就請她同往雲崖,咱們就以少華山雲崖,作為聯絡聚首之處,以後接待之責,全交給你了。”

  徐文蘭含淚應了,當即跟鐵拐婆婆慕容卿一左一右扶了慧心,辭別眾人,先行離開了千佛庵。

  韋松目送她們步出庵門,情不由已,舉步也跟了過去,卻被百練羽士攔住,道︰“松兒,你要住哪里去?”

  韋松咽硬道︰“松兒去送送慧心師妹-一”

  百練羽士搖頭嘆息道;“她才安靜一些,你別去招惹她吧!男子漢,要提得起,放得下。”

  韋松後退兩步,熱淚又遍布滿瞼,仰起淚臉道︰“師父,求你老人家答應松兒,讓松兒負責去尋艾老前輩,請他到雲崖,為慧心師妹療疾治病!”

  百練羽士道︰“尋找神手鬼醫,自有為師負責,雲崖已為我等聚首會議之處,你早晚總會見到她的。”

  韋松道︰“師父真以松兒為廢人,不願給一件事讓松兒去做?”

  百練羽士微笑道︰“不!師父正要你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韋松忙道︰“一是什麼事?你老人家快說!”

  百練羽士攜著他重又坐下,然後肅容道︰“你不是說過,曾在老君山附近一處小鎮上,因為身無旅費,卻將母遺翡翠,典當銀兩,可有這回事?”

  韋松急道;“正是,那日松地原要尋一家當鋪,不料後來被一個身穿藍衣的少年,用二百兩銀子押了去,曾約松兒三月之內,到東海去贖取。”

  百練羽士含笑道︰“那藍衣少年不是告訴過你一首詩;家住飄渺白雲間,萬里煙波映彩帆,遺民早迭名和氏,三聖一家盡衣藍?”

  韋政連連點頭,道︰“一點也不錯。”

  百練羽士笑容忽然一斂,正色道;“等一會待掩葬了你姑姑,你就須即刻上路,攜帶銀兩,前往東海三聖島,一則回取租傳之物,二則奉請東海三聖,為武林一伸援手,師父料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島中人物,此去能否成功,就看你和他的緣份如何了。”

  韋松听了,又驚又喜,忙道︰“松兒一個人上路?”

  百練羽土道;“東方姐弟和神手老前輩可以送你一程,但前往東海,卻須你獨自一人了。”

  江南初冬,雖不如北地嚴寒,但霜霧籠罩,百景凋零,已不復有鶯飛草長的碧綠風光。

  錢塘江口,憋子門惻,這時候,正有男女老少四人,冒著寒風,仁立在岸邊殷勤話別。

  一條海船系靠在江邊石澱上,舟上風帆槳櫓,俱已準備端正,五名水手各執纜頭,眼巴巴望著岸上四人,看來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但,岸上老少四人,卻似猶依依難舍,仍在低語不止。

  其中一個水手望望天色,終于忍不住揚聲叫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起孩,等一會潮水退盡,就不容易駛出海去了。”

  韋松回過頭來,應了一聲,含淚向神手頭陀施禮,道;“松兒就此拜別,此行如能順利,三月期內,一定設法趕回少華山雲崖,老前輩和兩位珍重了。”

  神手頭陀噙著兩眶熱淚,上前一步緊緊又拉住韋松的手,顫聲道︰“好孩子,放大膽去吧!能成固好,不能成千萬不可勉強,三聖島個老怪物向來不與中原武林往來,要是他們不肯,你就先行回來,待和尚找到龍涎石乳,替你恢復了武功,那時候,咱們揪也要把他們揪了來。”

  東方小虎抱拳說道︰“韋大哥,要不是道長囑咐只許你一個人去,我我-一真想跟你一塊兒-一”

  他年紀甚小,心無城府,說了這幾句話,自覺意猶難盡,但卻含著兩眶熱淚,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韋松也不善辭令,千言萬語擁塞心頭,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用力搖撼著道︰“好兄弟!好兄弟!”

  神手頭陀忽然伸手挽了東方小虎笑道︰“時間不早了,你有什麼話要跟鶯兒丫頭說的,趕緊快說吧!小虎子和我先到那邊柳樹下等著。”徑自拉著小虎子,退到數丈之外。

  韋松心知自己和東方鶯兒的婚事,徐文蘭已經代稟過百練羽士,名份已定,只差未能行禮,但,神手頭陀如此說,卻使他不期然有些羞怯,俊臉登時脹得通紅。

  東方鶯兒何嘗不是一樣心思,自從雲崖療傷,清醒之後,她是早已芳心默許,所以後來見到韋松,往往會腮泛桃花,這些日子同路東行,幾乎不敢私下里和他說一句話,當此情景,越發嬌羞不勝,直把一顆頭,險些垂到胸前。

  兩人痴痴對立著,一時間,竟誰也沒有開口。

  海船上的水手們,瞧得十分不解,又揚聲催促道︰“公子,如果沒有什麼話說,就請早些登舟起碗啦!”

  韋松聞聲抬目,恰好東方鶯兒也偷偷溜過來一瞥怯生生的目光,四道眼神一觸,大家都心弦猛可一震。

  最後,倒是東方鶯兒先開了口,輕輕道︰“海上風寒,公子要多保重身子!”

  韋松輕嘆一聲,道︰“謝謝姑娘,你和神手老前輩北行出關,北方氣候寒冷,也須多多珍重。”

  東方鶯兒眼楮紅紅地強顏嫣然一笑,道︰“老前輩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凡事不可強求,公于此去。務必隨遇而安,千萬不要觸怒了人家。”

  韋松點點頭,道︰“我知道,神手老前輩一番苦心,不惜萬里關山,遠走失外去尋那曠世難覓的東西,其實,唉!你們這番奔波,不去也罷!”

  東方鶯兒道;“公子身負血海深仇,雙肩挑武林命脈,吉人天相,相信我們不會空手而返的。”

  兩人簡單地談到這里,水手們又在大聲催促了,韋松黯然道;“鶯姑娘,我-一我要去了!”

  東方鶯兒含淚點頭.韋松頓了頓,暗自嘆息一聲,轉身向船邊走去。

  水手們伸出跳板,接他登舟,立即撤纜拔篙,船身趁著潮水,緩緩向海口退去。

  離岸將及三丈,東方鶯兒忽然拔步追了上來,一揚手,擲出一件銀光閃爍的東西,叫道︰“公子留著這東西,不要失落了-一”

  韋松伸手一接,接在掌中,攤開看時,原來卻是東方異臨終時所留那帶練小銀牌。

  牌上余溫猶存,仿佛尚留著一股少女特有的體香,字跡、龍紋、清晰依舊,他握住銀牌,登時回憶起華山水窟、雲崖孤墳,以及灼穴療傷-一各種往事,不覺陣陣心酸,淚水簌簌而落。

  淚眼模糊中,只見岸上的東方鶯兒,猶自向他揮動著縴手,漸漸地,人影、江岸,已經越來越遙遠了-一

  船出鱉子門,海風加劇,浪潮洶涌,船身開始起伏顛笸。

  韋松痴痴立在船舷邊,也漸漸感到暈眩欲嘔,他自從失去武功,身體已如常人,站在這從來乘坐過的海船上,自然有些支持不住。

  船老大含笑道︰“風浪大了,公子請到艙里歇歇吧。”

  韋松一面應首,一面扶著板篷,鑽進艙里,和衣靠在榻上,才覺心里翻騰得好些,那船老大十分殷勤,緊跟著送一壺茶水來,韋松便留住他問道︰“此去藍衣三島,須走多久海程外?”

  船老大嘿嘿笑道︰“順風順浪,一日一夜差不多了,要是逆風,說不定要行三數天。”

  韋松又道︰“你這只船,去過藍衣三島沒有?島上風光如何?”

  船老大神秘地聳聳肩,道︰“沿海海船,沒有不知道‘藍衣三島’的,但是,公子要問誰去過,只怕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

  韋松微詫︰“為什麼?”

  船老大道︰“藍衣三島的人,向例不許舟船駛近三島周圍十里,他們從不到大陸來,也不許人踏上島去,誰要是不相信,準被用麻袋裝了,扔在海里喂魚,前年劉拐子不信邪!獨自駕了~艘小艇,偷偷溜進了藍衣三島,從此一去不回,據說他媳婦只在海邊撿到一顆沒有手足的尸體,頭臉五官,都叫大魚給啃得認不出來了。”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你又怎能送我到島上去呢?”

  船老大笑道;“這卻不須公子煩心,咱們只消送你到島外十里浮寨上,他們自會另用快船,接你到島上去。”

  韋松方才松了一口氣,于是又問︰“三聖島的人,為什麼要這樣霸道?莫非他們暗中在島上干著什麼不法的勾當?”

  船老大听了,連忙搖手道︰“公子快別這樣說,藍衣三島雖然規行極嚴,卻是大大的好人,咱們沿海漁民百姓,誰不沾他們的光,嚴冬淡季,魚蝦無著,或是天旱荒年,藍衣三島大筐大簍的布施米麥,賑濟錢財,公子爺,您老可千萬不能冤枉了好人!”

  那船老大嘮叨半晌,又自去*舟干活,韋松吃用了些茶水,胃里翻騰,食難下咽,便獨自躺在榻上出神。

  從船老大口中,探知三聖島的一鱗半爪,始終無法在他腦海里塑成輪廓,若說藍衣三島乃是遁世隱者,為什麼對待偷入島上的百姓,如此嚴刑峻法?好端端在名聲之上,加上一層神秘的外衣?

  若說三島中都是冷面寡情的人,又為什麼荒年施賑,澤被漁民,博得人口交贊?

  是什麼原因,使三島中人,發誓不履中土?假如藍衣三島決心與世隔絕,那麼,他在老君山附近小鎮上,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誰呢?

  這樣看來,藍衣三島必然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連往來海上的漁民百姓都不準踏上島岸,又怎會同意一個陌生人的造訪?如果,他們根本不許我踏上三島,我又該怎麼辦呢?

  這些事,越想越煩,加以船入大海,風浪洶涌,船身有如搖籃,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患然進了夢鄉。

  一睡醒來,時已黃昏。

  韋松掙扎著爬起來,似覺暈眩和顛簸都減輕得多了,步出船艙,但見海平如鏡,滿天夕陽,光波粼粼,情調十分迷人。

  船老大見他出艙,忙笑嘻嘻迎了上來,道︰“方才準備好午飯,只因公子睡得正香,因此沒敢驚動,不料一轉眼天就黑了,午飯和晚飯,只好一並端上了。”

  韋松笑道“不妨,我初次乘船,不耐風浪,到現在還不覺得餓哩!記得才出海口,風浪很大,怎的現在卻這般平靜?”

  船老大道︰“這就是公子洪福啦!晌午過後不久,天就變了,似這種順風順水天氣,人冬之後實在難得遇到,要是再得一夜順風,明日一早,就可以到了。”

  韋松“哦”了一聲,心里十分暢快,船老大替他搬來一張靠椅,當下就在艙面閑坐觀看日落景致,一會兒,船家奉上晚飯,韋松憂悶略舒,也約略用了兩碗。

  這一夜,他躺在艙中,一則白天睡得太多,二則滿腹心事,竟反復難以人睡。

  直到丑刻已過,方才朦朧合眼,不多久,仿佛自己到了一處寬敞的大廳,廳上全用冰冷的青石砌成,四壁火炬通明,許多赤著上身,腰圍虎皮的彪形大漢,跨著明晃晃的鋼刀,正中三張虎皮交椅上,坐著三個白發銀須的老人。

  韋松暗自心驚,偷眼打量,只見廳前懸一巨匾,寫著“三聖宮”幾個斗金大字。

  他訝忖道︰原來船行快捷,已經抵達三聖島了,那椅上三位老人,八成必是所謂“藍衣三聖”了吧?

  正在遐思,突听一個陰沉的聲音唱道︰“韋松,你好大的膽子,偷人三聖宮,擅闖三聖堂,依律該當死罪,你還有什麼話說?”

  韋松連忙抬頭.不料對面虎皮交椅上,三個白發老人狀似入定,個個垂目合眼,竟不知這話是哪一個問的。

  忽然,一個彪形大漢走上前來,狠狠在他背上踢了一腳,叱道;“島主問你的話,你怎的不快些回答?”

  韋松忍著疼痛,連忙答道︰“上啟島主,在下乃是有事特來貴島拜會一位藍衣少年,並不是有意觸犯島規。”

  那三位老人仍然不聞不動,但方才陰沉的聲音卻又在耳邊喝道︰“你要找什麼人?找他什麼事?那人叫何名諱?與你什麼關系?”

  韋松駭然忖道︰這豈不是武林至高秘學“傳音入密”的神功麼?于是,忙道︰“那人曾在中原與在下不期而遇,用二百兩銀子,押存著在下一塊祖傳翡翠,當時曾約三月為期,在下特備銀兩來此贖取故物,只是,在下並不知道他叫何名諱。”

  陰沉的聲音厲叱道︰“胡說,我藍衣三島門下,向來不人中土,你這小子既說不出他姓名,焉知他就是三島中人?分明有意借詞潛探本島機密,居心叵測,來人呀,把他的頭砍下來,身子和麻袋裝了,丟在海里喂魚!”

  登時大步走過來四名大漢,各抓手足,一齊將他從地上抬了起來,向廳外便走。

  韋松大叫道︰“島主客稟下情,那位少年姓名雖不知道,但他曾留下一首詩,詩中有一句話,是‘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難道這還不夠證明他是三島門下嗎?”

  廳上傳來咯咯一陣大笑,陰沉的聲音突然一變,笑道︰“姓韋的,你再看看我們是誰?”

  韋松猛然回顧,不覺大吃一驚,原來大廳上三個老人,一齊伸手向臉上一抹,剎時都變成了慧心。

  他驚惶無度,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何苦作弄我,快放我下來!”

  三個慧心一齊揚眉,一齊張口,同聲說道︰“放你?哈!哪有那樣簡單,你忘記了,在雲崖的時候,我怎樣求你,那時你怎就沒有絲毫憐惜之心?”

  韋松黯然道︰“師妹竟至今仍不諒我?那時候,為了東方姑娘療傷之事,我已決心一死,自然只好辜負師妹一片真情了。”

  三個慧心冷笑道︰“既然決心一死,你現在為什麼仍然偷活世上?嘿!你當咱們不知道,那時候,你一顆心里,只有東方鶯兒和蘭表妹,何曾把咱放在眼中.沒的說,快推出去砍頭。”

  大漢應聲舉步,直出廳外,將韋松縛在一根短木樁上,解開衣領,準備行刑。

  韋松神傷長嘆,忖道︰慧心師妹已經瘋了,她如決心殺我,我亦死而無怨,只是不知她何以突然又做了三聖島的島主?這卻難解。

  才想到這里,慧心突又跟了出來,三個人圍著木樁,一面大哭,一面手舞足蹈翩翩而舞,果然病態畢露。

  韋松心里十分難過,不願仰視,垂頭偷偷墮淚不已,過了片刻,身邊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頭,道︰“松兒,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吧,何必落淚!”

  韋松听那語氣不似慧心,猛抬頭,卻見神手頭陀正含笑站在面前,連忙應道︰“松兒無法完成任務,實覺愧對您老人家一番苦心,只因屈死海島,壯志難酬,是以落下淚來。”

  神手頭陀笑道︰“不要怕,你死之後,天下尚有奇能異士,可以為我行道鋤奸,你武功已失,留在世上已經是廢物一個,倒不如死了的好。”

  說罷,哈哈大笑不止。

  韋松見他全不以自己生死為念,反以嘻笑出之,不禁大感心灰意冷,垂頭不再開口,暗中死念已決。

  過了半晌,神手頭陀笑聲漸遠,忽然“噗”地輕響,一件東西擲落地上,竟是母親給他那塊碧綠翡翠。

  緊接著,一只腳邁進面前,一腳踏在翡翠之上,韋松霍然上望,竟是那不知姓名的藍衣少年,正立在他近前,向他冷冷而笑。

  韋松驚呼道;“呀!你果然是三聖島的人,快還我翡翠。”

  藍衣少年不悄屑地聳聳肩頭,冷冷道︰“你是來贖這塊翡翠嗎?這塊破東西,實際一分錢也不值,你卻為它遠遠跑來送命,未免也大傻了!”

  韋松道︰“物件雖微,乃是家母所賜,自然要贖取回來。”

  藍衣少年道︰“我特地以此設計,正是你來自投羅網,現在東西就在你面前,可笑你命都不保了,要它又有何用?”

  韋松抗聲道︰“你和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為什麼設這圈套,要害死我呢?”

  藍衣少年冷笑道︰“你跟萬毒教作對,就是跟我作對,我殺你自是千該萬該!”

  韋松吃驚道︰“萬毒教和你們三聖島有何關系?”

  藍衣少年揚眉笑道︰“實對你說吧!我不是別人,正是萬毒教教主!說著,一掀藍衫,扯去頭上文士巾,露出一身女裝和滿頭青絲。

  韋松一見之下,機伶伶打個寒戰,失聲叫道︰“啊!你是田秀貞!你是田秀貞!到現在我才明白-一”

  田秀貞從懷里掏出一柄尖刀,獰笑說道︰“現在知道,已經晚了,我在宏升客店時,本想殺了你,但又不忍下手,誰知道你這薄情寡義的負心人,見到真正的徐文蘭,就把我這假冒的徐文蘭忘得一千二淨,幾次三番反要害我,現在我先剖開你的心來,看看是什麼東西做的!”

  說著,手起刀落,一刀直向他心窩插了進去-一韋松大叫一聲,從榻上一躍而起,惶然睜眼四顧,原來自己仍在海船艙中,那船老大正捧著一包衣物,直挺挺站在榻前發呆。

  方才經歷,竟是南柯一夢,回憶夢中情景,猶覺余悸不已,遍體冷汗。

  他揉揉眼楮,詫異地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船老大道︰“天色已將大亮,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可抵達藍衣三島浮寨,請公子更衣,準備過船。”

  更衣?他茫然不解為何要更衣?目光掃過船老大手上包裹,竟是一套藍色細布制成的短衫……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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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3 18:5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自投羅網

  那船老大見韋松迷惑的神情,于是含笑道︰“藍衣三島定有嚴律,凡是欲登浮寨的,必須換穿藍衣,小的船上只有這一套短衫,公子就將就用一次吧!”

  韋松推窗一望,天色果已發白,時間約莫已有寅刻左右。

  他不便拒絕,只好依言換上短衣,順手將東方鶯兒給他那塊銀牌,掛在頸上。

  盟洗舒齊,用過早點,緩步踱出艙面,揚目一望,心里不禁陡然一動。

  只見遠處一脈青山島嶼,映著綠水,遙望過去,山水掩遮,似有一層薄薄的氤氳籠罩,這時旭日未起,天幕低垂,海面島上,一派寂靜,那情景,當真與世外的桃源,神仙居處一樣,令人塵念俱消。

  他尚未踏上“三聖島”,但心靈中已被這番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不期然暗暗發出一聲贊嘆!

  ‘天外隱三聖,看這氣概,果然不差!’

  但是,他又想到船老大所說“斷頭送尸”的話,景仰之中,無形又蒙上一層憂慮,按理三聖隱居海島,不用猜,當年必是失意于中原,是什麼原因使他們憤世嫉俗,嚴禁門下踏人中土?不許外人擅入三島呢?再說,三聖門下既有“不入中原”的戒律,自己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什麼人?

  沉思之際,船速已減慢下來,薄霧蕩開,三島上景物依稀可辨,距岸十里處,有一排五艘紅漆大船,用鐵索連鎖,船上鋪著木板,搭建著一棟房屋,四周遍插刀槍長戟,一支藍色大旗迎風獵獵招展,旗上繡著斗大兩個字浮寨。

  船老大早已取出一面小小藍旗,親立船頭,高舉過頂,大聲道︰“小的杭城東域漁家許五,搭載一位姓韋的公子,欲赴三聖宮朝謁,懇請開寨檢驗!”

  “三聖宮”?韋松驀地心中又是一動,陡然記起自己夢中所見青石宮殿,可不正是“三聖宮’嗎?當下驚疑之心頓起

  隨著呼聲,浮寨上閃出一列腰懸長刀的藍衣人,個個手按刀柄,橫立浮寨邊沿,其中一個好像頭目模樣的虯髯大漢宏聲道︰“停船!系頭纜,下尾錨,等候查驗!”

  海船上應一聲,嘩啦啦一陣鐵鏈響,船尾拋下一只大錨,那船老大親執纜繩,拋上浮寨,頃刻間,船頭貼近浮寨,船尾則伸向外海,算是停靠妥當。

  那虯髯大漢手撫腰刀,輕輕一邁步,身法輕靈,竟從浮寨上一步跨登船頭,接過船老大手中藍旗,展視之後,點頭微笑著拍拍船老大的肩頭,道︰“許老大,辛苦了!”

  許五躬身笑道︰“托三位島主洪福,一家粗堪溫飽,小的無事不敢擅近水域,只因載送一位韋公子,欲要-一”

  虯髯大漢打斷他的話頭,問道︰“人呢?

  韋松不待船家介紹,舉步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在下韋松,造訪貴島,希賜接進!”

  那虯髯大漢上上下下向他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韋公子欲往敝島有何責干?”

  韋松道︰“特來應一位友人之約!”

  “應約?”虯髯大漢詫異地瞅了他一眼,微笑道︰“公子只怕弄錯了吧?是應三聖島之約?”

  韋松正色道︰“不錯,正是東海三聖島。”

  虯髯大漢聳聳肩,道︰“敝島隔絕中原,向與中土人氏絕無往來,公于究竟是應誰的約會?”

  韋松道︰“那位朋友是何名姓,在下並不清楚,但他確曾明告乃是三聖島的人,大約不會弄錯,煩請將在下來意通報,也許那位朋友會對在下說明的。”于是,便把藍衣少年如何取去翡翠,押借黃金,訂三月之期備贖等等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虯髯大漢一面聆听,一面臉色不時轉變,時而皺眉,時而陰沉,等到韋松說完,輕‘哦’一聲,突然把臉一沉,冷冷道︰“韋公子,我看你文質彬彬,年紀也輕,前程不可限量,是以,有句冒昧的話,不知你願不願意听?”

  韋松一怔,一時間不知他何出此言,忙道;“大叔有所指教,在下敢不洗耳恭听。”

  虯髯大漢見他態度謙和,臉色也平靜了許多,輕喟道︰“公子若願听我勸告,那件翡翠,還是不要了吧!最好原船回去,免得將來徒招悔恨!”

  韋松驚道︰“大叔這話,是何意思?”

  虯髯大漢又聳聳肩頭,道︰“反正絕非惡意,我看你氣度風姿,都非凡俗,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才出此肺腑之言,實在對你說吧!若是你定要前往本島,一個不好,只怕會招致殺身之巨禍!”

  韋松听了這話,心頭猛可一震,脫口道︰“在下誠意應約贖取祖傳故物,並無干犯貴島之處,殺身之禍,何由而生?”

  虯髯大漢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職司浮寨驚警之責,其實大可不必多費口舌,這些話,純是為了公子著想,假如你一定要傳報入島,我也不便攔阻,公子不妨慎重考慮,再作決定好了。”

  韋松聞此沒頭沒腦的話,心下大感傍惶,暗忖道︰听他口氣那位藍衣少年確是三聖島上之人,這是不容置疑了,但他與我無仇無怨,怎會無故使我千里趕來,反惹殺身之禍?不!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繼而又想道︰我此來名雖為了贖取祖傳故物,實則欲試圖探詢天外三聖對中原武林所臨危機的態度,他的話縱非虛詞恫嚇,難道我竟甘心半途而廢?

  想到這里,心里遂決,昂然笑道︰“大叔關顧之情,在下心感,但那翡翠.乃在下亡母遺贈之物,無論如何,必須贖取,所以……”

  虯髯大漢頗顯不悅,冷冷接口道︰“所以,你仍然要前往本島?”

  韋松毅然道︰“正是。”

  虯髯大漢斜睨他一眼,又道︰“你寧可為了區區一塊翡翠,甘送寶貴性命?”

  韋松怔了一怔,笑道︰“生死有命,在下不敢強求-一”

  虯髯大漢哼了一聲,道︰“好!那你就不要怨人了。”

  說著,朝寨上揚揚手,寨後立即“蓬”地暴響,登時一枚紅色號箭,沖天而起,直向島上射去。

  虯髯大漢雙拳當胸,沉著臉道︰“請公子登浮寨換船!”

  韋松連道︰“不敢當!有勞大叔!”隨著他跨上了浮寨。

  那虯髯大漢自從勸告韋松,未獲信任,一直就沉著臉不再開口,登上浮寨,韋松客氣的拜問姓名,他也不理,寨上巡邏者解去纜繩,許五的船只即退走。

  韋松環顧浮寨,暗中估計,寨上約有二十多名守望之人,個個沉默寡言,竟無人再與他搭訕,寨後並系著一列四艘快艇,艇上各有四名水手,持槳而待,好像隨時隨地,都在準備駛離浮寨。

  他被安置在木屋前一張椅上,既無人跟他說話,只好自己想著心事,看這情形,三聖島的確透著十分古怪,他們好像對任何行客,都采取敵視的態度,這一趟東海之行,也許會吉少凶多了。

  不過,他自信井無開罪三聖島之處,依禮拜謁,諒來總不至真像那虯髯大漢所說,莫名其妙招來殺身之禍吧!

  回頭望望,許五那只船,業已去得只剩下一點小黑點,他把心一橫,暗道︰反正退路已斷,管它龍潭虎穴,我韋松也要闖它一闖-一正想著,忽見島上也飛射出一溜紅色信號,那紅色光連發出三次,最後,一股黑煙緊隨升起冉冉漫向空際。

  虯髯大漢見了,面上忽現詭笑,轉身進寨,取來一根牛筋粗繩,向韋松點點頭道︰“韋公于,委屈你一下了。”

  韋松望著他手上長繩,訝然問;“大叔是何意思一”

  一句話沒完,旁邊飛也似竄上來兩名持刀大漢,一人一只手膀,登時將他架了起未,虯髯大漢擲下長繩,喝道;“綁了!”寨上人七手八腳,當時將韋松綁了個四馬躦蹄。

  韋松大叫道︰“在下按禮拜謁,大叔怎的這般對待?’虯髯大漢笑道︰“島主有命,綁押前往,只好委屈你一下。’臉一沉,揮手道︰“押上船去。’

  兩名大漢不由韋松分說,一左一右抬了起來,重重向一艘快艇上一摜,可憐的韋松無法運氣護身,直被摜得兩眼金星亂閃,險些昏了過去。

  艇上水手一齊*槳駛動,快艇宛如箭矢,如飛向島上劃去。

  韋松躺在舟中,就像一堆肉球,滿肚子怒火,欲泄無處,想罵也找不到對象,翻著兩眼,只有苦笑的份。

  這時候,天色業已大亮,一輪紅日,從東方緩緩升起,海上風平浪靜,碧波粼粼,刺眼的陽光,照得他兩眼發花,陡然間,他又記起神手頭陀臨別告誡他的話三聖島三個老怪物,向不與中原往來,此去能行則行,不能成功,千萬不可勉強-一他不禁在心底嘆息道︰這-一這怎能怪我勉強?他們無緣無故,不由分說,便下令上綁,誰又料得到竟是這種遭遇呢?

  舟行快捷,不過頓飯光景,四只槳漸漸慢下來,耳旁人聲熙攘,已抵岸邊。

  一個二十六歲左右的藍衫少年,領著六名刀手,大步登上快艇。

  韋松愉眼望去,只見那藍衫少年生得劍眉朗目,頭柬武士巾,腰懸長劍,風姿英發,宛如玉樹臨風,只是神情之中,略帶陰沉狡猾,一雙目光,浮而不實,顯得十分精明干練。

  少年身份似乎頗高,一現身,人聲立即沉寂了下來,艇上水手一齊立起身來,向他躬身為禮,異口同聲道︰“參見霍少當家!”

  少年傲慢地微一頷首,目光斜垂,打量了韋松一眼,冷漠地問︰“要見島主的,就是這個窮酸麼?”

  水手們答道︰“正是,浮寨李管事,已經奉命將人上綁,由小的們飛送本島。”

  姓霍的少年頷首‘唔’了一聲,探下身子,一把將韋松提了起來,五指搭扣在他腕脈上,略一沉吟,便驕傲地笑道︰“李勇越來越膽小了,只是一個毫無武功的酸丁,何必小題大作,松了綁,諒他插翅也逃不出去。”

  一名刀手抽刀上前,替韋松挑斷牛筋,松開粗繩,扶他站起來,喝道︰“快謝少當家恩典!”

  韋松一面扶著手,一面施禮道︰“謝謝少當家-一”

  娃霍少年斜睨著笑道︰“你姓什麼?哪里人氏?欲見島主何事?”

  韋松道︰“在下韋松,世居湖北,只因曾在鄂境老君山附近,缺少盤費欲以祖傳翡翠為質,蒙貴島一位朋友,押借二百兩銀子,約期三月贖取,在下特地備銀晉謁,親贖故物!-

  一”

  那姓霍的少年未待他說完,笑容忽然消失,插口問道︰“你見到的那人,可是一位姑娘?”

  韋松一愕,忙道︰“不!是一位年輕少年書生!”

  處霍的少年目光連轉,‘噢’了一聲,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叫何姓名?果是三至島的人?”

  韋松道︰“雖未直言姓名,但他曾念過一首詩,詩中有一句‘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並且曾囑在下,只消到東海之濱,隨意登上一艘船,告訴駛向‘藍衣三島’,就可見到。”

  姓霍少年听了這話,忽然又露出喜色,接口道︰“他果真對你說過,三月之內,願在三聖島候你贖取故物?”

  韋松點點頭道︰“當時他確是這麼說的。”

  性霍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好!你且跟我去見我爹爹!”

  韋松被他拉住,只覺性霍的少年五指有如鐵箍,雖然應扣在他手腕上,但舉步之間,一股內力,竟循著指尖宜透過來,迫使自己不能不跟著他快步疾走,絲毫慢不下來。

  他不覺駭然,暗想這少年年紀不比自己大了多少,一身修為,不在自已之下,難道他也曾有過奇遇,由武林高手渡過內力?

  他忍不住偷偷向那姓霍的少年望去,只見他面含微笑,似乎十分興奮,拉著他直向內島飛步而行,穿過一條大街,街上男女,盡著藍衣,服裝式樣,卻跟中原頗不相同。

  那些男女百姓,都用詫異的目光,遠遠往視著他,神情之中,又是好奇,又是關切,又像有些畏懼這位霍少當家似的。

  韋松一肚子疑團,無法偵破,譬如說︰霍姓少年是不是三聖的子孫?為什麼他一听自己來赴那位藍衣少年三月之約,便突然變得欣喜和高興呢?

  于是,他忍不住問道;“敢問霍少當家,令尊是三聖中哪一位?”

  姓霍的少年笑道︰“你弄錯了,我爹爹乃三聖嫡傳首徒,現掌三島事務,替三位島主分憂,我叫霍劍飛,襄助爹爹總管島務!”

  韋松懷著忐忑的心情,又問︰“那麼,少當家可知道那位慨借在下銀兩的朋友,他是島上什麼人?”

  霍劍飛陡地停步,臉上笑容忽又沉斂,不悅地道︰“你問他姓名作什麼?”

  韋松詫道︰“在下受他援手之恩,理應知道他的姓名稱呼啊?”

  霍劍飛哼了一聲,道︰“但是,我要警告你,你如想留得性命回去,最好別再追間他的姓名來歷,你要翡翠,三聖島上車載斗量,隨你拉幾件並非難事,其他的。你就不用多問了。”

  韋松愕然驚忖︰這人喜怒無常,其中必有蹊蹺。于是正色道︰“在下那塊翡翠,雖不珍貴,乃是家母遺物,怎能以它物抵換?”

  霍劍飛想了一下,忽又詭橘笑道︰“這件事,且等一會再說,現在先見見我爹爹,也許他老人家有話要問你。”拉住韋松的手,疾步奔向一座青石圍牆的莊院。

  踏進前院廊下,霍劍飛才松了手,回頭吩咐道︰“好好看待韋公子。”自己便急急進人上房。

  韋松吐了一口氣,展目四望,心里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棟高大房屋,全是用色碧青石砌成,院落之中,有一根短短的樹樁這情景,竟跟他在船上所做惡夢的夢中景象,十分相似。

  想起夢中經歷,余悸猶存,使他不期然泛起陣不樣的預感!

  正在驚愕詫訝,霍劍飛又匆匆奔了出來,招手道“韋兄,快請過來,爹爹正等著你呢!”

  韋松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只得硬著頭皮,跟他跨進上房。

  房中肅立著四五個丫環使女,兩列桌椅,收拾得一塵不染,正面一張金碧輝煌錦榻上,斜斜靠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藍袍老人。

  這間上房,排場相當考究,那老人左手把玩著一只鳥籠,右手捻須作態,一名丫環捧著煙袋,一名丫環跪在榻前,掐著一雙紛拳,輕輕地替他捶著腿。

  上房之中,寂然肅靜,除了那鳥籠中一雙翠鳥吱吱喳喳輕鳴,簡直落針可聞,連大氣也役人敢喘一聲。

  韋松自幼過慣樸實無華的日子,居然踏進這麼富麗的房間,當真是眼花撩亂,連忙規規矩矩垂手而待。

  一名丫環奉上香茗,輕聲道︰“公子請坐!”

  令松喏喏連聲,不敢就坐,但自他進人上房,榻上那藍袍老人,卻連頭也沒有回過,兀自張口就著丫環手上,呼呼地吸著煙。

  霍劍飛快步上前,湊在藍施老人耳旁,輕輕說了幾句話,藍袍老人微微頷首,順手將鳥籠遞給捶腿的丫環,慢聲道︰“你們都退下去!”

  丫環們悄然退去之後,那藍袍老人才緩緩回過頭來,兩道銳如利刃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

  韋松頓覺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但他腰間一挺,並無絲毫畏縮之態。

  霍劍飛道︰“這位就是家父!”

  韋松肅然拱手,道︰“拜見霍當家!”

  藍施老人從鼻孔里‘唔”了一聲,目光仍然瞬也不瞬相視著韋松的面龐,冷冷道︰“罷了!坐下再說吧!”

  韋松大感不悅,心想︰你不過是三聖座下一名總管當家,怎的竟如此跋扈?一氣之下,重重坐在一張靠椅上。

  藍施老人又從鼻孔里冷冷嗤了一聲,傲然問道︰“你是誰人門下?”

  韋松不解他何以突然問起這句話,忙答道︰“在下是南岳門人!”

  藍施老人瞪了霍劍飛一眼,道“我說你看走了眼吧?要是一個毫不會武的俗子凡夫,他怎會約以三月之期,他又怎敢踏上三聖島的土地!”

  霍劍飛尷尬地道︰“孩兒曾試過他,連一點內力也沒有。”

  韋松忙接口道;“在下雖曾隨師習藝,奈資質粗俗,未得長進,近日已自破真氣,所以,已經算不得武林中人了。”

  藍袍老人訝道︰“南岳一奇百練羽土,也算得在中土小小有些名氣,你為什麼會自破真氣呢?”

  韋松听了“也算小小有些名氣”這幾個宇,心里越加不悅,若在平時,只怕當時便要拂袖而去,但想想此來任務重大,才勉強忍住一口悶氣,冷冷頂了一句,道︰“這是在下私事,與師門聲譽無關。”

  藍袍老人頗感意外,微微一怔,也沒有再問,話題一轉,道;“你說曾在鄂境見過一位藍衣少年,是他約你前來本島?”

  韋松道;“正是。”

  藍袍老人又道︰“你可知道那少年從何而來?欲往何處?同行有沒有其他的人?”

  韋松道︰“他與在下僅在酒店中匆匆一面,便徑自離去,欲往何處,在下並不知道,但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人跟他同行。”

  藍抱老人又跟霍劍飛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再問道︰“那是多久的事?”

  韋松道︰“大約一個半月以前。”

  藍施老人語聲一住,沉吟許久,竟沒有再開口。

  霍劍飛忍不住,低聲道︰“爹?既然已經發現她的蹤跡,孩兒想立刻束裝起程,也到中原去-一”

  藍施老人搖頭道;“不行!中原廣幅萬里,僅憑一點消息,你到哪里去找她,她與姓韋的既有三月之約,現在時已過半,只怕她馬上就要回來了-一”

  霍劍飛迫不及待地問︰“爹!你看她真的會回來?”

  藍袍老人詭笑道︰“爹早料她必會回來,所以總叫你耐心一些,這件事不可用強,能夠使她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並奉獻出來,才是上策。”

  霍劍飛道︰“但,那個丫頭會甘心就範麼?”

  藍袍老人掃了韋松一眼,揚聲笑道︰“傻孩子,現成香餌就在眼前,還擔心她不乖乖到咱們掌中。”

  霍劍飛也回頭望望韋松,忽然領悟地大笑起來,道︰“爹,你老人家真是神機妙算,孩兒自負聰明,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藍袍老人重重拍著兒子的肩頭,笑道︰“論年紀身體,爹也許及不上你,但要論心計奇謀,孩子,你就差遠了!”

  父子兩人說得高興,一齊縱聲大笑不止。

  韋松呆呆坐著,听了這些無頭無腦的話,茫然不解,但他從霍劍飛父子的神情上,卻仿佛感覺到他們正計議著一件不光明的事。

  三聖聲譽,如日中天,他們手下的總管,怎麼心懷叵測,設計陷害他人?

  韋松略一沉吟,站起身來,拱手道︰“霍老當家,在下千里而來,志在贖取先母故物,不知那位朋友,現在是不是在島上?能否賜引一見?”

  藍袍老人笑道︰“不瞞你說,那跟你相約的少年,雖是三聖島中人,但你卻比他來得早了一步,他還沒有回來呢!”

  韋松忙道︰“但不知他是島上什麼人?在下得承厚德,迄今尚不知道他的姓氏名諱。”

  霍劍飛接口道︰“這個你暫時下必問,既然遠來,少不得多住幾日,等他回島,一切自然都明白了。”

  韋松為難地道;“可是,他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霍劍飛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你不是跟他約定三月為期嗎?少不得再等上半個月,自然就回來了。”

  藍袍老人揮揮手,道︰“咱們三聖島,數十年不與中原武林來往,韋公子千里赴約,也算得不世福緣,屈駕多住幾日,咱們父子還有借重之處。劍飛,你帶韋公子下去,替他安排住處,不可怠慢了人家。”

  霍劍飛應了一聲,便欲領韋松離去,韋松甫一移步,忽然又轉身道︰“在下久慕東海三聖之名,既登仙島,願求一見.老當家可肯成全麼?”

  藍袍老人和霍劍飛一听這話,同感一愕,眉宇之間,竟莫名其妙泛起不悅之色。

  頓了片刻,藍袍老人才冷冷答道︰“公子來得不巧,三聖正值閉關之期,且待以後再說吧!”

  說著,以目示意霍劍飛送客。

  韋松踫了個軟釘子,訕訕跟著霍劍飛退出上房,心里卻疑雲重重,按說,一個武功達到相當境界的人,為了進修參悟更深武學,不時閉關,本是情理之常,但,韋松不是傻瓜,那藍施老人吞吞吐吐的神情,已經顯明的告訴了他所謂三至正值閉關,必是推卸之詞!

  為什麼要推卻?霍家父子計議要算計的人是誰?這是他心中深感不解的兩個疑團。

  霍劍飛領著他繞過廂房,來到後園一棟獨立的石屋,推開屋門,里面只有一明一暗兩間簡陋的房間,椅榻雖全卻蒙著薄薄一層塵土,顯然是間無人居住的空屋。

  霍劍飛客氣地送他進人房中;含笑道︰“島上向無外客光臨.客室不及備辦,這間石屋,是我從前住過的練功房,韋兄將就暫住一夜吧!”

  韋松不便推辭,笑道︰“錯蒙禮遇,已覺難安,少當家不必太客氣了。”

  霍劍飛笑道︰“韋兄舟行辛苦,想已勞累,等一會,我叫丫環準備點吃的東西,韋兄用後,只管休息吧!也許還有好些日子等候哩!”說罷,告辭欲行。

  韋松送他出屋,忍不住又叮囑道︰“在下久慕三聖盛名,今入仙島,渴思一見,還望少當家多予成全協助,藉了心願!”

  霍劍飛閃爍地道︰“再說吧!島主閉關之期,誰也不便驚擾,韋兄亦是武林中人,想來總能體諒。”

  說到這里,忽然話題一轉,正容又道︰“本島島規極嚴,島上居民,向來不與外人交往,韋兄務必記住,千萬不可擅離這間石屋,假如有什麼意外,愚父子就過意不去了。”

  韋松連忙答應,霉劍飛又拍拍他的肩頭,這才揚長自去。

  過了不多久,一名年輕丫環,手捧食盒,低頭而人,默默從食盒中取出幾盤菜肴食物,放在桌上,一句話沒有說,又默默退去。

  韋松見了,不禁有些迷惘。看那幾樣菜肴,只是普通小菜,飲食簡陋,全不似待客之道,而且,丫環送進來,連請字也沒說一個,這,哪兒像招待一個遠來的客人,簡直就跟牢房分送牢飯有些相似了。

  但他秉性忠厚,總不願向壞處著想,坦然用了些飯,剛吃完,那丫環低頭而人,默默地收拾盤殘。

  待她剛要走出房門,韋松忽然故意叫道;“多謝姑娘。”

  那丫環一只腳已經跨出門外,听了這些話,陡地吃了一驚,竟似受了極大驚駭,兩手一松,“嘩啦”一聲,盤殘墜地,盡都跌碎。

  韋松頗覺後悔,忙上前幫她抬取碎物,一面笑道︰“在下真是該死,不想竟驚了姑娘-

  一”

  正說著,突見一名持刀大漢大步奔了過來,揚手就給了那丫環一記耳光,怒叱道︰“賤人,你魂到哪兒去了,這樣蠢手笨腳的,仔細少當家剝你的皮!”

  那丫環淚如雨落,頰上立時紅腫起來,卻又不敢出聲,低了頭,急急地搶拾碎盤破碟。

  韋松不悅,忙道︰“這是我的不好,你怎好如此重責于她?”

  那大漢冷笑一聲,道︰“我勸公子安份一些,死在眼前,還憐香惜玉則甚?”

  韋松遽聞此言,大吃一驚,怒目道︰“在下是貴島客人,你-一你怎說出這種話來?”

  那大漢不屑地一甩手,道︰“哼!客人?等著瞧吧!”那丫環拾了破碎盤殘,一溜煙早去得不見人影了。

  韋松勃然大怒,撩衣舉步向外便走,那知甫一舉步,那大漢竟然按刀柄,橫身攔住,問道︰“你要到哪里去?”

  韋松氣得渾身顫抖,昂然道︰“我去問問你們少當家的,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大漢听了,聳肩笑道︰“公子,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睡覺把!少當家的有令,不許公子離開這石屋一步!”

  韋松駭然道︰“他真的這樣說過?”

  大漢冷笑道︰“沒有吩咐,咱們敢信口胡謅不成,索性告訴你明白些,三星島快要換島主兒了,公子,你來得不是時候!”

  韋松機伶伶打個寒噤,不由自主,縮身退回石屋。

  那大漢得意地冷笑兩聲,“蓬”地反掩了房門,腳步沙沙遠去。

  門一閉,屋中頓時陰沉下來,韋松呆呆站在門後,只覺寒氣透體而過,回憶所見所聞,這才恍然而悟,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

  他怔怔地移動腳步,默默回到內間臥房,長嘆一聲,坐在床沿上,心里忽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空虛之感一切都出乎他意外,于是,他又不知不覺想到那場離奇的惡夢。

  他一連在海上顛簸了一天一夜,精神本已疲憊,但此時坐在床沿,卻沒有絲毫睡意,更不知道窗外天色,已漸漸由明而暗,又到了夜晚。

  這一整天,石屋外靜悄悄地,並沒有人再送飯食來,霍劍飛也沒有來過,但是,有一天時間,韋松已經把紛亂的思想,整理出一點頭緒。

  首先,他判斷了一點,那就是,三聖島內部已有明顯的危機,霍劍飛父子總攬大權,很可能正陰謀奪取三聖島主的寶座。

  第二,天外三聖必然沒有閉關,或許已經被霍劍飛父子所害,或許也跟他一樣,被軟禁在一處隱密的地方。

  第三,霍家父子商議要陷害的人,極可能就是他在老君山附近邂逅的藍衣少年,而且,那藍衣少年也許正是三聖嫡親,才被霍家父子視為眼中釘。

  有了這些概念,他已經不難預測自己處境的艱險,不過,有幾點,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譬如︰霍氏父子不干脆殺死他,卻把他軟困在後園中則甚?假如三聖尚未被害,他們怎會對霍家父子的跋扈行為,不聞不問呢?

  他猛又記起霍老頭曾對兒子說過一句話︰“能夠使他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井奉獻出來,才是上策。”-一人,可能是指的藍衣少年,那麼,東西,又是指的什麼?再說,那藍衣少年曾欣然的他三月之內,到三聖島贖物,這樣看來,他一定當時井不知道島上已發生了變故,唔只怕這就是霍家父子要留下他來的原因了。

  然而,他雖然猜測出這些,又有什麼用?他武功已失,如今手無縛雞之力,被禁石屋,寸步難移,就算霍劍飛把真實情形都告訴了他,除了束手待斃,他又能做什麼?

  想到這里,一股淒涼之感,油然而生,情不由己,喟然一聲長嘆。

  “唉”

  嘆息之聲才落,突然,窗外一起一陣極輕微的扣指聲響嗒!嗒嗒!

  韋松渾身一震,跳起身來,只見窗上黑影一閃而沒,窗檻上,卻留著一張折疊的方紙。

  韋松掩到窗後,攏目四望,屋外靜寂如死,那人早不知去向,取下那方紙,展開一看。

  上面竟有字跡。

  他自從失去武功,目力已大不如前,但此時既不敢燃燈,只好捧紙就近窗前,借著昏暗月光,細細辨認,費了許久時間,才認出紙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島上將有巨變,務必覓機逃生。”

  字跡娟秀,顯系出自女人手筆,韋松略一思忖,便想到日間為自己送飲食來的那個丫環。

  捧著這張充滿關切的字條,韋松卻只有苦笑的份,心里暗暗嗟嘆道︰好心的姑娘,我何嘗不想脫身,但怎麼逃呢?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腦中反復思索,終無脫身之策,直到天色大亮,才決定暫時隱忍,先設法探探霍劍飛的口氣再覓良機。

  于是,他尋到紙筆,匆匆寫好一張紙條,小心翼翼揣在懷里,拉開房門,緩步踱了出去。

  果然,未走幾步,一名持刀大漢迎面將他攔住,問︰“公子要往哪里去?”

  韋松見並不是昨天那一個人,便裝出笑臉,拱手道︰“敢問大哥,能為在下請一請霍少當家嗎?”

  那大漢向他凝視片刻,也笑道︰“公子身有事,盡可由我轉告,少當家今日甚忙,只怕沒有時間前來奉陪公子。”

  韋松推笑道︰“多謝大哥,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在下奉少當家指令,暫住園中,只命不得擅離後園,少當家並沒有說不給食物!-一”

  那大漢點點頭道︰“不錯,難道他們沒有給你送食物來?”

  韋松故作苦笑,道︰“不瞞大哥說,自從昨日晨間,吃過一次東西,到現在,粒米未見,在下乃虛弱之人,大哥能不能行行好,替我轉稟少當家,一日仍賜兩餐,藉維一飽?”

  那大漢心腸頗軟,見韋松苦狀,便笑了笑,道︰“好吧!公子請回房去,不可擅出房門,我這就替你傳達上去,少當家只吩咐公子暫居後園,不得輕離,倒並沒吩咐不供飲食,想必是廚下疏忽了。”

  韋松連聲道謝,退回石屋,湊眼窗後,遙見那大漢舉掌輕擊三聲,一叢花後,立即竄出另一個挎刀漢子。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一個仍回花叢後掩住身子,另一個匆匆而去。

  韋松看得明白,但卻決不妄動,不多久,果見那大漢領著一個提食盒的丫環,遙遙向石屋而來  ——

如果一定要面臨失去 ..

那失去的可以不要是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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