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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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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玖 -【轉運福女(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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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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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啊!蛇!有蛇!!!”

    門被踹開的巨響,窗外傳來幾道驚呼和嘶喊,商慈徹底被驚醒,揉著眼睛地坐起身,只見流光只穿著裡衣站在她面前,頭髮淩亂地披散下來,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喘著粗氣,儼然是剛剛飛奔過來。

    “流光……你怎麼在這兒?外面發生什麼了?”

    話尚出口,注意到他神情不對,商慈視線下移,駭然地發現在他的腳下,正軟趴趴地躺著一條手腕粗細、足有近三尺長的巨蛇。

    商慈頓時睡意全消,當下後背激出一身冷汗,正欲出聲叫流光退後,只覺蛇身上有道銀光閃過,藉著月光細一看,那蛇被一根銀釵正中七寸,已是釘死在地上。

    這才恍然松了口氣,她並不是怕蛇,以前住在大澤山的時候,沒少碰見過蛇,只是這地上的蛇身上的花紋黑白環形交錯,蛇尾尖細,正是所有蛇類裡毒性最強的一種,俗稱白節黑的金銀白花蛇,被它咬上一口,不消半柱香的時間,只怕小命就沒了。

    窗外叫喊聲不斷,可見不止她這一間屋被毒蛇光顧,商慈起身,拿起杌子上的外裳邊穿邊對流光道:“走,我們先出去看看。”

    哄亂的庭院裡,燭火陸續被點亮,一扇扇窗紙亮了起來,屋門紛紛大開。

    蛇懼明火,油燈被點亮,不敢再進人身,一時間皆逃出屋外,眾人合力捉住兩條打死,其餘的蛇見勢不妙,迅速地鑽入草叢遊弋不見。

    此刻幾乎所有的屋門都是敞開的,商慈手持燭火,一轉身卻發現她右邊隔壁屋居然還是緊閉著屋門,連燈火也未亮,但屋內卻隱隱傳來殺豬似的叫喊聲,商慈想了想,直接抬腳踹開門,只見白日裡見過的那位彪形大漢此時整個人蒙在被裡,將自己裹成了個人型肉粽,被子上正有一條金錢白花蛇吐著信子,虎視眈眈。

    “救,救命,快把這蛇趕走……”不知是不是在被子裡悶得有些缺氧,大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感受到明火的靠近,金錢白花蛇,似在權衡,最終一搖尾巴,從窗縫中鑽了出去。

    “蛇已經跑了。”

    聽到商慈如是說,大漢才抖抖索索地掀開被子,臉色慘白,額上全是豆大的汗粒,嘴唇隱隱發青。

    商慈注意到他的不對勁,走上前,只見他的左臂上有兩顆冒著血珠的黑洞,沒想到他裹成這樣還是被蛇狠咬了一大口。

    商慈將屋內的油燈點亮,流光見勢出去叫人,聽聞有人被蛇咬傷,眾人紛紛進到壯漢的竹屋。

    這蛇毒忒厲害,分分鐘要人命,所有人都覺著這壯漢怕是不行了,這時,商慈忽然開口問站在角落中的瘦弱男子:“你不是鈴醫麼?你有沒有能解蛇毒的藥草?”

    鈴醫望向床榻上已奄奄一息的漢子,沉默片刻,低下頭眼神閃爍:“沒、沒有,我來的匆忙,只隨身攜帶了些常見的草藥……”

    鈴醫話落,只聞流光冷哼一聲,轉身走出門去,不消片刻,又走了回來,手中多了一捆掛著粉紅花朵的草藥,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這是什麼?”

    鈴醫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最後索性撇開臉,咬牙不言。

    梵天花,正是擅解蛇毒的草藥,眾人望向鈴醫的目光瞬間帶了幾分鄙夷。

    流光對藥草向來敏感,白天他與商慈一同站在門口,自然也瞧見了她這左右倆鄰居,並且一眼便辨出了鈴醫身後藥簍中的各種藥材。

    流光蹲下身來幫那大漢吸毒,商慈則幫忙將那梵天花搗成泥敷在其傷口上,大漢才算是從死亡線上被拉了回來。

    幸而發現的及時,除了那壯漢,沒有其他人被這毒蛇咬傷。

    然眾人皆是驚魂未定,趁他二人幫大漢解毒的功夫,聚在一起討論,這蛇必定不會是自己跑出來的,哪怕搜遍了整個京城,都不可能有這麼多的金錢白花蛇,而且怎麼會這麼巧,同一時間分別鑽到了每人的屋內?

    它只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出來的……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清脆悅耳的金屬碰撞聲,由遠及近。

    商慈回頭望去,竟是一位頭戴牛角銀飾,身著百褶長裙的苗疆女子。

    藍紫色的絲質長裙隨著她嫋嫋的步伐,水紋一般地在足尖輕緩地蕩漾開來,她的個子極為高挑,胸前的飽滿呼之欲出,商慈見了都不由得想入非非,從頭到腳綴滿的銀飾,在皎潔的月光下泛著冷豔的光,隨著她款款走動而叮咚作響。

    她雙手環胸,半倚在門框上,銀花墜下狹長的眸子半眯,嬌俏地笑:“喲,大半夜的這麼熱鬧,你們漢人可真有精神……”

    別說其他人,在場人中唯一的女子,商慈都看癡了。

    並不是說那苗疆女子的樣貌多麼勾魂攝魄,而是從內而外,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的風情,仿佛有一種獨特神秘的吸引力,讓人恨不得即刻拜倒在其石榴裙之下。

    片刻的靜止後,有人反應過來,站出來指著她道:“定是你這妖女放出的毒蛇,想要害我們的性命!”

    苗疆女子細眉微揚,似笑非笑:“你哪只眼睛瞧見是我放的蛇,沒有證據地血口噴人,你們漢人也只有這點本事了麼……”

    那人冷哼:“操縱毒蟲蛇蟻可是你們苗疆的看家本領,在場所有的人唯獨只有你的屋子沒進毒蛇,現在還跑過來說風涼話,真當我們是傻的?”

    “那蛇也是有眼力見的,知道進我屋子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淪為飼料喂我的寶貝蠱蟲,”苗疆女子笑意加深,嘴角漾出淺淺的梨渦,閑閑地撥弄染著蔻丹的指甲,“像你這種既沒眼色又沒腦的蠢貨,根本用不著我出手……”

    出聲指責她的男子簡直氣絕,一個縱步上前,揚起的右掌在看到她身後兩位高壯的苗疆漢子跟班時,悻悻地放下了下來。

    沒有人注意到在男子放下手的那一刻,苗疆女子隱在袖中的左手動了動,似是把什麼東西掏了出來又迅速地放了回去,眼皮也未眨一下,含笑著看那男子秒變慫包的反應。

    無怪乎那男子會這麼想,湘西苗寨惡名在外,很不招人待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苗疆人天生擅驅百蟲。苗疆人人會制蠱,中原很多人都是談蠱色變——比芝麻還小的蠱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鑽進了你的身,簡直防不勝防。

    確實無憑無據,不能因為人家是苗疆人,就將屎盆子扣在人家頭上。除了那位只會逞嘴上功夫的男子,其他眾人也是懂得憐香惜玉的,沒人再去找那苗疆女的麻煩,但心中好似都認定了那苗疆女是背後黑手。

    一場有驚無險的鬧劇過去,眾人紛紛回屋繼續補眠。

    有的膽大地繼續蒙頭就睡,更多的人則點著油燈,雖寂靜,卻不知有多少人是在伴著燭火徹夜未眠。

    翌日清早,霜露微重,晨光熹微,天空呈微微的淡青色,朝陽像被蒙上一層薄砂紙。

    侍女送來早膳,都是些常見的麵點和清粥小菜。商慈略用了一些後,便起身出了門。

    她原想今日好好逛逛這山莊,未料昨日發生那檔子不愉快的事,加之天色陰沉,便沒了閒逛的興致,只在院子附近走動走動,權當舒懶筋骨,透透氣。

    院門前有一小片的竹林,竹林中央擺著圓桌石凳。

    圓桌前圍著三個人,服飾各異,三個腦袋,倒有倆是光溜溜的。

    商慈一眼就認出來那倆油光瓦亮的腦袋,一個是白馬寺的悟德,一個是昨日在大堂同悟德說話的喇嘛,另一個則是昨天大堂眾人齊聚時,在她左手邊寫下房中術的那位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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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一個和尚和一個喇嘛同一位房中術高手聚在一起,這場面委實有些奇特。

    悟德瞧見了她,立馬起身雙手合十,笑著點頭:“商施主,好久不見。”

    “悟德大師。”商慈以禮相回。

    悟德望著她道:“昨日的場面太混亂,未曾有機會同施主打招呼,貧僧沒想到商施主來參加這國師的招選。”

    悟德、李贄來景華山莊的目的,與商慈一樣,並非對那國師之位感興趣,如果真要爭國師,他們的住持和知觀出馬都未必能拿下,哪輪得到他們這些二線弟子,他們只是被師父派出來,想通過這個機會來宣傳下各家的文化,同道間促進下交流。

    商慈尚未回答,只聞一道分外熱情的男聲橫□□來:“姑娘,快請坐,在下正同兩位大師討論這房中術的妙處,朱某平時不輕易傳教這些,姑娘今日來算是撿著了!”

    “……”

    商慈聞聲看了那兩位和尚兩眼,只見那吐蕃的喇嘛有些面紅耳赤,悟德倒是一派鎮定。

    面上鎮定的悟德,其實也很無奈,他方才與那從吐蕃來的喇嘛朗達姆正聊得好好的,這人過來橫插一腳,他們是和尚,同他們說這些,難道要勸他們還俗不成?真是可笑……

    商慈覺著這場面很有趣,就勢坐下。剛一落座,便聞那年輕男子開始喋喋不休地論起房中術來。

    默默聽了一會,得知這位面容雖俊朗、卻讓她頗感怪異的年輕男子,名叫朱煜,據他說他鑽研房中術已有二十餘年了。

    商慈瞧他看起來年紀不過也才二十餘歲,難道他從生下來就開始鑽研這門道了?

    “自景宣帝以來,世人真是對我們這行多有誤解,自古陰陽調和乃是順應天道的自然之事,這房中術運用得好,可以祛病益身,我們道中人傳授房中秘術,也是在教人如何長壽,有何過錯,怎麼就成奇技淫巧了呢……”

    方才無人,朗達姆還可厚著臉皮聽上一聽,可現在身旁多了位姑娘,他委實覺著這樣不好,不好,於是訥訥地開口:“我們是出家人,五戒是根本,施主多說也是無益。”

    朱煜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譏誚的意味:“聽聞你們密宗弟子有個不成文的慣例,弟子要為上師進貢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喚明妃,密宗上師與明妃交-合,制出五甘露,讓弟子服下,其美名曰秘密灌頂,可有此事?”

    言罷,又忍不住大聲嗤笑,“哈,五甘露,虧你們這些和尚想得出來!”

    朗達姆隨著他的話,臉色由紅轉青,聽到最後一句時,忍不住騰地站起身來:“我……我乃顯宗,密宗的那些醜聞與我顯宗有何干係,施主這般信口胡說,真真是太無禮了!”

    看來這位喇嘛很不擅長吵架和大聲駁斥,兩句話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他頓了頓,似乎覺著方才說的話太單薄了,不夠狠,然而再難聽的話,他搜腸刮肚也說不出來,只怒哼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朱煜並不在意地聳聳肩,偏過身子對上商慈,瞬間切換上一副殷切的笑,眼珠在她面頰和領口處掃來掃去:“商姑娘,我瞧你昨日在大堂,寫下最擅長之事是相術,不知朱某有沒有這個榮幸,能請姑娘來給我相個手相?”

    說罷,掌心朝上,直直朝她伸去。

    商慈側眼看去,只見他那一雙手生得白白淨淨,柔弱無骨,倒像是女人的手。

    “不用看什麼手相,我看面相便可知,”商慈朝後坐了坐,躲開他的手,唇角嘲諷地勾起,“你天生醉眼,眼珠隱隱發黃,似醉酒似呆怔,心內淫邪,雙唇削薄,不夠圓隆,又是早夭之相。”

    商慈這話說得敞亮,直點到他面上去了,朱煜神情倒未變,只直勾勾地盯著她上下開合的櫻唇,一刻也捨不得移開目光,商慈說完半天,他才想起來笑著打著哈哈:“姑娘真會開玩笑……”

    商慈輕哼一聲,扭轉過頭,恰好瞥見竹林外頭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長身玉立,面前的紗笠無聲無息地揚著,也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

    商慈愣了愣,隨即垂眸起身,不顧朱煜和悟德的勸留,逕直往竹屋方向走去。

    遠遠見她離開,巽方走上前,對悟德拱手道:“大師,在下是隔壁院子的,來此是想問,昨日裡你們院中是否有毒蟲蛇蟻侵入?”

    “是,”悟德沉吟片刻,旋即皺眉問:“難道你們庭院也……?”

    巽方在他二人訝異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臨近戌時,天色黑了下來,日頭早就消失不見,寥寥星辰爬上了樹梢。

    屋外響起了輕緩的叩門聲,商慈以為是送晚膳的侍女,推開門,只見是朱煜一襲惹眼的絳色袍子,負著手、笑盈盈地站在外頭。

    商慈頓時心生警惕:“朱公子,天色不早了,可有什麼事?”不等他回答,反手便要關門,“即便有什麼事,也等明日再說罷……”

    朱煜眼疾手快,迅速用雙手撐開門縫,擠身進來:“哎哎,商姑娘別那麼見外啊,這麼晚來,我自是有事找你……”

    對於他這不請自入,商慈已是徹底冷了臉:“什麼事?”

    朱煜眼珠子轉了轉,湊近了道:“你白日裡說我命相早夭,我心裡一直有疙瘩,擔心是姑娘看錯了,這不,想讓姑娘重新幫我看看相……”

    商慈欲要說什麼,只聞朱煜緊接著又道:“這面相不准,咱還是看看手相吧……”

    說罷竟嬉笑著直接去捉她的手,商慈躲閃不及,被他捉個正著。

    好滑膩的豆腐羹,柔荑在手,朱煜那叫一個心花怒放,然他還未確切感受到美人掌心的溫度時,手腕當下傳來一陣錯筋斷骨的劇痛。

    朱煜疼得齜牙咧嘴,驚慌地瞪著面前陡然出現的來人:“你是誰,快放、放開……”

    巽方臉上怒火叢生,橫在二人之間,商慈低下頭,那只被捏到發青的手顫抖著,一根根從她手背上移開。

    商慈抽回手,掏出手帕擦拭著,隨即抬頭默然望著他,只見那雙漆黑的眼眸裡,似有火要竄出來把朱煜給燎了。

    只聞他咬牙恨罵一句:“混帳。”

    手下使勁,只聞一陣輕微的骨骼錯裂聲,巽方將他的胳膊以一個奇異地姿勢翻折到身後,同時還不忘在他屁股上俐落地踹了一腳,“滾出去。”

    登徒子被他三拳兩腳轟了出去。

    商慈細細地用手帕擦拭著指尖,直到沒有那種油膩的噁心感了,方把帕子收進袖口,朝他嫣然一笑:“多謝公子解圍。”

    巽方將屋門合上,將下頜系著的緞帶解開,摘下斗笠,露出清俊軒朗的面容,聽聞她這話,雙眸微斂,摘下斗笠的動作也微頓住:“不過相隔短短數月,就不認師兄了?”

    商慈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背過身去,強做淡然道:“什麼師兄,公子認錯人了……”

    後腰忽然被一條強有力的臂彎攬住,商慈一個沒站穩往後仰去,後背撞上結識寬厚的胸膛。商慈還處在驚嚇之中,那人另一條手臂也環了上來,將她牢牢圈進懷裡。

    “你……”

    商慈怔怔地偏過頭去,感受到身後那人的下巴埋在她的脖頸處,溫熱的氣息吐在耳邊,清越的嗓音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阿慈,我好想你……”

    她的心徹底軟了,她想起了那個星羅棋佈的夜晚,他滿身血污,空洞地凝望著她冰涼的屍首,陣法發動,他的唇角滲出血液,那是她處於靈魂狀態時看到的景象,情景飄幻模糊,隨著耳邊傳來近似呢喃的低語,這一幕又重新浮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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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商慈在想,我在計較什麼呢,有人肯用自己的陽壽來換你的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這段日子,自己在京城算過得安穩,而他跋涉萬里來京都尋她,一路上飛吹雨淋的,這數月來,只怕連個安穩覺都未曾睡過,這麼一想,商慈心裡更是徹底沒氣了。

    餘光瞧見一抹銀光,垂下頭去,只見是他的長髮垂落在自己的肩頭,根根雪白,商慈心裡又是一陣酸澀難過。

    巽方一寸寸收緊臂彎,溫香軟玉盡在懷中,只覺得空曠了好久的情緒,迅速被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填滿。

    雖然心裡早就原諒了他,商慈還是忍不住邊轉過身,邊小聲賭氣道:“明明是你先不認我了。”

    巽方微放鬆了力道,忍不住低笑一聲:“搖身一變成美人,師兄不敢認了。”

    聽起來是好話,但配上他揶揄的語氣,商慈頓時氣結:“我原來難道很醜麼!差別有那麼大麼!”

    巽方看著炸毛的某人只是勾唇淺笑。

    現在她還能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這裡同自己鬥嘴,別說是二十年的壽數,哪怕此刻要他償命,都是值得的。

    雖然蔔筮的結果不可能會出錯,卦象裡顯示她還活著,但看不見摸不著,一切都似幻境般虛無縹緲,反倒是那日她了無生息地躺在自己懷中,身體是冰涼的,呼吸是靜止的,那一瞬間湧來的哀痛,鋪天蓋地,淹沒了他的五感,沉重到讓他半天直不起身子。

    如今她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雖然樣貌和聲音都與曾經大不一樣,但他知道她是商慈,就夠了,心裡那塊懸著的巨石也總算落了地。

    其實昨日在大堂的相遇,他已是隱隱有些猜測,但他並未想到商慈會對他視而不見,因此權當是自己多心了,直到今日清晨,在竹林旁聽到她與悟德三人間的對話,聽到悟德稱她為“商施主”,聽到她一本正經地評價朱煜是早夭之相,心裡才斷定她就是已經換魂成功的商慈。

    巽方低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映著她的倒影:“白天我路過竹林,聽到你們四人對話,方認出是你,於是這才前來找你確認。”

    至於他為何當時沒有追上去問明白的原因,巽方沒有說,牽連得太多,解釋起來沒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費了天大的力氣、從閻王爺手中硬搶回來的一條命,怎麼捨得再讓她涉險。

    六王爺在他身邊布下暗衛,從那日從王爺府離開,他便有所察覺,端王此人野心甚大,他勸自己去爭選國師,一定是別有圖謀。且這個山莊裡侍女的異樣,他亦覺察到了,這些女子表面上是侍女,其實都是訓練有素的暗哨,監視著他們日常的行動,彙報給上面的人。

    昨日的毒蛇只怕是上面做得手腳,如果他想得沒錯,這國師的招選並不是通過什麼公平的競賽,而是讓他們這些人相互起疑,自相殘殺,根據他們在廝殺中的表現,選出最合適擔當國師的人選。

    不知這些侍女裡有沒有端王的人,若端王知曉商慈一直是他要找的人,以商慈為把柄,要脅自己為他效力,或者是乾脆以他二人的性命為誘餌,請師父出山為他所用,這是巽方最擔心的。

    這些事,他都不願告訴商慈,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想法子怎樣儘快、並且以不讓任何人起疑的方式離開這景華山莊。

    “那個……那個……”巽方在苦思的同時,商慈也在心裡糾結,最終還是咬唇問了出來,“那個跟在你身邊的女子是誰?”

    巽方垂下眼看她,似攜著笑意:“她是我經過桑城遇見的孤女,桑城已被澇災毀了十之八九,她孤身一個女子留在那處無法過活,我便把她帶來了京城。”

    原來是這麼個緣由,那位姑娘的身世也夠可憐的,然見得多了,商慈也僅僅是在心中喟歎了下,便翻過頁去——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下的那數十個孩子,哪個不是苦命的孤兒。

    回想起那少女看他的眼神,她總覺得她待師兄並不一般。

    巽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溫聲道:“……我原本打算送她去錦繡莊的薛家,薛家二老不一直想要個女兒麼?”

    這個薛家,商慈是知道的,師父任欽天監監正時,人緣是沒得說的,且他老人家並非趨炎附勢之人,結交過的朋友各行各業都有,雖然他辭官歸隱後,大部分斷了聯繫,但仍有一部分摯交與他保持著書信往來,這薛家就是其中之一。

    薛家世代經商,綢緞生意遍佈整個江北,若是被薛老夫妻認下作義女,這半輩子的吃穿是不用愁了。

    當時巽方是被莘玥纏得沒法了,他欲送她去薛家,可若她本人不同意,他也沒法強迫,只道待找到商慈、國師招比後無論如何也要把她送走。

    但經昨晚毒蛇侵室一事,巽方意識到這次國師招比的危險性,他與商慈是揭皇榜之人,騎虎難下,其餘不相干的人就不要牽連了,於是現在看來,先把莘玥送走,是首要之事。

    既已決定,巽方不再想其它,他不能在商慈這兒呆很久,需珍惜一分一秒二人相處的時間,整理了下思緒,他問:“你這段時間在京城過得如何?”

    見師兄提起那少女絲毫沒有異樣的情緒,商慈心裡的小小疙瘩也全然解開了,聽他問起這話,才似想起了什麼,跑進屋裡,打開包袱,取出一厚遝子的銀票,在巽方面前笑著晃了晃:“這都是我坑……咳,賺來的。”

    巽方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遮掩過去的那個字,頗為無奈:“說實話,又是坑得哪家人?”

    “哪裡是坑,這裡面有兩千多兩,是我去賭場贏來的,”尚在得意洋洋的商慈,覺察到師兄愈加深沉的眼神,立馬轉移話頭,“其它的也都是我替王府破了煞局所得的酬勞!”

    “王府?”巽方表情變得凝重,也不計較她去賭坊的事了,直問道,“哪個王府?”

    “肅親王府,”商慈頓了頓,又補充道,“後來有個六王爺又找上門來,讓我為他點龍穴,不過那六王爺真是摳門,事成隻許了我一個口頭之約。”

    “……”

    算來算去,竟還是沒躲過去,巽方揉了揉眉心,沒想到六王爺口中所說“陵墓之事已交托了另外的人的去辦”,那“另外的人”竟然是她。

    不知端王究竟知不知商慈是自己同門師妹,想到其狠辣不留餘地的手段,巽方很有些心緒不寧。

    商慈絲毫未體察到師兄此刻患憂的情緒,還在想什麼時候去找那六王爺兌現承諾,當初他說什麼要求都能答應自己,若開口問他要五百兩金子是多還是不多?

    都是王爺,子嗣問題和陵墓風水問題同等重要,他總不能比肅王妃還吝嗇吧?

    巽方定定地說道:“師妹,我們頂多在這兒呆上三日,一旦能出了這景華山莊,我們即刻離開京城。”

    “……好。”

    商慈一怔,從問王爺要金子的想法中抽離。

    她不知師兄為什麼這麼著急離開京城,想來有他自己的原因,商慈並沒有追問,只一口應下。

    既然還有三日,銀子的事就先擱在一邊,商慈摸著下巴,三天的時間不知夠不夠搞定那葛三爺。

    她並不打算將法器之事告訴師兄,畢竟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屆時拿到了法器再向師兄邀功豈不更好?況且,以師兄的為人,知曉她欲去偷別人的法器,哪怕是為了還他折掉的壽數,他也未必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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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二人各有各的打算,算了算時間,送晚膳的侍女怎麼也該快來了,未免旁人說閒話,加之存著一絲“端王或許還不知商慈身份”的僥倖,巽方重新戴上斗笠,並叮囑她夜裡切記要關好門窗,無事不要隨意走動後,就此離開了。

    巽方走後不久,侍女送來晚飯,商慈這才發現,今日一整天都沒見流光的人影,也不知跑去哪裡瘋玩了。

    直到臨近傍晚,商慈正欲入睡時,流光敲響了她的屋門。

    商慈忍著困意起身開門,只見流光垂頭站在外頭,星月銀輝灑在他的肩頭,眉眼皆陷在陰影裡,看樣子頗有幾分低落。

    他這麼晚了還來找自己,想必是有事要說,商慈拉他進來坐著,倒上熱茶。

    商慈原本還困得直打哈欠,待小乞丐倒筒子似地說完,當下困意全消。

    “葛三爺讓你趁我不備來偷銀子?”

    流光垂眸點點頭。

    商慈其實並不奇怪,葛三爺那人視財如命,一下被商慈坑去了全部家當,這幾個月來定是夜不安寢,時時刻刻想著要討回他的銀子。葛三爺在賭錢的時候未察,事後回想起來定是感覺到不對,但又擔心商慈知道他身有寶貝的秘密,不敢直接來找她,欲從流光這處下手,但平日裡商慈與流光同進同出,擺攤時也幾乎寸步不離,葛三爺無從下手。

    這次競選國師算是巧了,葛三爺終於尋得流光落單的時候,將他約了出來。

    流光腦海裡還浮現著葛三爺捋著山羊胡,眼裡迸著精光,食指遙點他的神情:

    “別忘了,當初你餓倒在街頭,是誰賞了你兩塊饅頭,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相報哪,這救命之恩如何報答?只不過讓你去取些銀票來,再者那些銀票本來就是那毛丫頭從我這詐去的,既不是偷,也不是搶,是物歸原主。”

    商慈沉吟片刻,起身取來包袱,從中數了三千兩銀票遞給流光,道:“拿去。”

    看著流光一臉莫名不解的樣子,商慈示意他附耳過來,低語了一番。

    流光聽著,眸中閃過糾結之色,雖然他對葛三爺挾恩圖報的做法很不快,但若按她說得這麼做,自己算不算恩將仇報了?

    思忖半響,迎著商慈的目光,他還是點了點頭。

    葛三爺自以為將流光的性子拿捏的准,流光是個知恩圖報的,只道他將當年事搬出來,小乞丐一定會答應,壓根就沒想到流光佯裝應了他,後腳就告訴了商慈。

    救命之恩是該銘記於心,可這恩也分大恩小恩,當時葛三爺于他,不過是一時心情好賞了他兩個銅子兒,而商慈於他,不說光客棧住宿這一項就抵了多少的饅頭錢,數月以來,更是像待親人一般待他,流光心底也早把她當親人般的存在了,誰會因五年前兩塊饅頭的恩情,去傷害自己的親人?

    商慈朝他攤開掌心,流光低頭解開香囊,有些不舍地遞給她香囊中所剩無幾的一塊白色膠質物。

    那塊白色膠質物隱隱散發出令人饜足致幻的香氣,正是流光上回用來迷倒人販子的香料,由曼陀羅的葉子和花粉製成。這種曼陀羅花很稀少,生長在西南方的邊陲,用完了便沒了。

    這香料是他失憶後身上香囊裡唯一裝著的東西,他也是偶然間才發現它有致人昏迷的作用,好在他心思純淨,即使當初窮到乞討,也沒想過用它做過什麼壞事。

    商慈原以為流光戴著那香囊只是為了裝飾,此刻見他果真在裡面裝了東西,頓時起了十足的八卦心:“那荷包裡的東西你拆開看了?”

    流光回憶起什麼,回道:“哦,看了。”

    商慈瞧他這反應不對勁啊,怎麼會這麼淡定?

    訝然地問面前這位清秀的小少年:“你對彩螢沒意思?”

    流光張大了眼,奇道:“我收下香囊,跟…跟對她有沒有意思,有什麼干係?”

    “……”商慈忽然想到他在外流浪了近十年,五歲前的記憶又忘得一乾二淨,想來這人情世故也未曾有人教導過他,無奈道,“姑娘家送人香囊代表對那人有意,而那人若收下了,便說明對那姑娘也有意,彩螢雖說是為了感謝我們而做得香囊,但香囊裡放的紙條你不是看見了嗎?”

    他原先的香囊用了十年,早就破爛不堪,彩螢做得香囊又好看又結實,他當時收下,真的沒有想太多,至於紙條,他是看了,但他不識字呀!看了兩遍硬是沒看懂,就隨手給丟了……

    流光懵了,收個香囊,還附贈個姑娘?

    第二日,天還是灰濛濛的,商慈叼著豆沙包,連幕籬都懶得帶了,在庭院周圍溜躂。

    整個院子裡,她只認識悟德和朱煜,悟德整日裡就是阿彌陀佛,同他聊一會就覺得煩了,而朱煜……商慈決定再見到他,一定再賞他個斷子絕孫腳。

    且那傢伙現在估計也沒有力氣來騷擾她了,清晨商慈看見有侍女引郎中拎著藥箱去他的屋裡,估計是手腕脫臼了。

    於是商慈溜躂了一圈,決定還是去找師兄玩。

    幾座庭院都是緊挨在一起,穿過一小片竹林就到了。

    誰知剛走到院落門口,便瞧見一副依依惜別的畫面。

    準確的說,是那少女手臂上挽著包袱,低頭捏著一封書信,面色潮紅,眼裡似噙著淚花,而師兄狀似在聽著,但商慈瞧見他那一瞬不瞬垂視著下方的眉眼,就知他在神遊物外。

    莘玥緊攥著他托她捎給薛家夫婦的書信,心裡萬分複雜,只道終究還是到了離別的這一天,她盼著能有最後幾天和他相處,卻還是落了空。

    來這裡競選國師之人,雖說可能有真本事在,但絕大多數都是混跡江湖的下九流,說好聽點是放蕩不羈,其實就是流徒草莽之輩。整個院落裡,除了那位身染癆病的老婆婆,就只她一位女子,住他隔壁的幾位大漢都像餓狼見了肉,眼睛裡都冒綠光,各種變著法地搭訕套近乎。

    她原指望巽方會替她擺平這些人,誰知他這兩天幾乎不見人影,她次次找他次次撲空,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前天夜裡,因她並不是待選者,屋內並沒有遭毒蛇入侵,但瞧見那幾條被眾人砸得稀爛的長蛇屍體,她還是被嚇得不輕。

    她身子骨本就不太好,家裡突遭大難,又跟著巽方馬不停蹄地奔波了數月,加上近日陰雨綿綿,她無意間受了風寒,病來如山倒,知道再呆下去是徒勞,不僅惹別人厭棄,也誤了自己的病,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下山養病。其實,哪怕巽方不提,她恐怕在這兒也待不下去幾天了。

    商慈一直躲在院牆後頭,等那侍女引著那一步三回頭的少女走遠了,才冒出頭,朝巽方走去。

    “人送走了?”

    巽方聞聲抬頭見是她,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嗯,我給薛家修了封信。”

    商慈覺著有些不妥:“只是修封書信未免太倉促了,哪怕是礙于情面,薛家夫婦肯收下她為義女?”

    薛家家大業大,雖說這麼多年沒有兒女,但倘若真想要,早就從旁支過繼了,若要收義女,也定是要模樣品行修養都是拔尖的,就這麼送過去一個孤女,人家也未必會收。

    “哪怕不收,薛家也能安排她進綢緞莊謀一活計,能養活自己,不用擔心了。”

    商慈想著也對,忽然感到右手一空,那只被她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見了。

    “我的包子!”商慈抬頭,柳眉倒豎。

    偷包子的小賊絲毫沒有覺悟,緊挨著包子上那一小塊月牙似的缺口咬了下去,同時還頗為不滿地皺眉:“……怎麼是豆沙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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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0: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這裡只提供豆沙餡的!”商慈有些怨念。

    三下兩下吃完,巽方抬手撫上她茸茸的發頂,一眼就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嗯,等離開這裡,給你做肉包子。”

    原本還張牙舞爪的商慈,聽了這話頓時眉開眼笑,絲毫計較他搶她包子的事了。都怪師兄將她胃口養刁了,吃慣了十年,離了他,再吃誰做得飯菜都覺不是那個味。

    她想念師兄做的飯菜太久了,這幾個月來只有在午夜夢回時才能一解相思之苦,幾回醒來時,枕頭都是濕的!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本來已離開庭院的少女去而複返,本來因風寒而潮紅的臉頰,此刻蒼白如紙,扶著院牆,愣了半響,聽著院裡的歡聲笑語,直到看見巽方渾不在意地吃掉她咬過的包子的那一幕,終是站不住了,捂著臉,猛地扭過身子,大步地走遠了。

    而她身後跟著的侍女瞧見她二人嬉鬧的一幕,眼裡閃過一道暗光,複又微垂下頭,轉身跟著她快步離去。

    商慈回到自己的庭院中,詫異地發現住在她左右隔壁的大漢和鈴醫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位新鄰居。

    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拄著枯藤拐杖,佝僂著身子,商慈和她打了一個照面,朝她笑了笑,只見她佈滿皺紋的雙眼,微睜大了些,眼珠不似尋常老人般發暗發黃,反而透著淩淩清光,好似能一眼看穿表像皮骨,攝入心神。

    商慈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微偏過頭去,恰好又和右隔壁的鄰居打了照面。

    “喲,好久不見,李道長。”

    商慈笑眯眯道。

    李贄看著同他笑著打招呼的商慈愣了。

    他當然記得商慈,如今她不瘋也不傻,還揭了皇榜欲爭選國師,而薑琉迅速下嫁窮秀才的事他有所耳聞,他腦子轉一轉,就猜出大概發生了什麼,定是中間出了岔子,符?沒害到商慈,反被她將了一軍。

    不過薑琉已另嫁他人,自然不會再有人提出這樁陳年舊事,李贄端得一個心安理得,乍見商慈,也不見慌亂——他能在那麼多香客及大家小姐之間斡旋,除了靠這張臉,其它沒別的,就是臉皮厚。

    李贄回應得十分自然:好似同姜琉一起用符?害她的事從沒發生過:“哦,你可是那位姜家小姐?記得我在翰林府設壇做法事時,同你有過一面之緣。”

    “不,我已被剔除了薑家族譜,徹底脫離了姜家,”商慈眼神真誠,笑得更真誠,“說起來,這件事還對虧了李道長幫忙。”

    李贄劍眉微挑,心下揣測著她是真心感謝還是在說反話,面上依舊裝傻:“姜姑娘說笑了,在下何曾幫過你?”

    商慈懶得在與他打啞謎,眼神轉了轉,隨即落在他搭在臂彎裡的拂塵上,訝異道:“李道長,你這拂塵是什麼毛做的?瞧著真金貴,竟還泛著金光?”說罷,像見了稀奇物似地,順手摸了一把。

    李贄抬抬下巴,一本正經道:“黃斑麈尾巴上的毛,沒什麼稀奇。”

    他生性風流,但與那一見美人就腦子發熱的朱煜不一樣,他更重名聲,商慈發現了他與薑琉的醜事,他防備商慈還來不及,更別提其它心思了,雖然面上未表露出來,但言語間的冷淡,儼然是他平時待女香客截然不同的態度。

    商慈眼見目的達成,不再談及拂塵,開始閒扯些別的,李贄只道這位姜家小姐是個自來熟的,無意應付她,尋了個乏累的藉口,直接回了竹屋。

    兩天時間過去,這期間不時有人離開,又不時有新面孔搬進庭院,直到師兄搬進來之後,商慈才恍然發現,現在的院子裡住著的都是大浪淘沙後,碩果僅存的十人。

    這十人分別是她、師兄、悟德、喇嘛朗達姆、李贄、葛三爺、朱煜、羚婆、鐘羿陽以及苗疆姑娘藍蝶。

    羚婆便是住在她隔壁的那位白髮婆婆,鐘羿陽則是第一天在大堂齊聚時,在她身旁寫下奇門遁甲的中年男子。

    她對鐘羿陽的印象亦不怎麼好,她同他未說過話,僅是看面相,她就不想與這人打交道——一雙尖刀眉,圓而外鼓的蛇眼,鼻樑骨外露,鼻尖倒勾,好似擱在上唇邊上似的,這種面相五一不詮釋著“奸詐陰險”“野心勃勃”兩個詞語。

    對於他們剩下的這十人,商慈摸不清楚這上面的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是淘汰制的話,首先淘汰的應該是藍蝶這樣的異族人士,皇帝怎麼可能也不會選個苗疆人來出任國師,再則反觀自己,整日裡除了吃喝睡就在院子裡閒庭信步地溜躂,也竟然被留了下來。

    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

    大道正派出身的瞧不起混江湖的,自詡正人君子的看不上玩弄奇技淫巧的。

    眾人齊聚之後,在這小小的庭院中,相處了不過半日,就爆發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矛盾。

    先說那苗疆姑娘藍蝶,是異類中的異類。

    除了驚現毒蛇的那天晚上,她在眾人面前露了相,其餘時候,壓根沒見她出過房門,不知在房間裡搗鼓什麼,反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令人臉紅心跳的嬌-喘呻-吟之聲,細碎地從門縫窗縫中溢出來。

    以至於住在她隔壁的鐘羿陽,每天早上起床,臉色都是青的。

    庭院裡的竹屋都是夠住的,流光一直都是單獨住一間竹屋,而藍蝶始終與她那兩位苗疆帶來的侍從同居一屋,完全沒有要避諱遮掩的意思。

    想起那她那兩位侍從高大健壯的體格,眾人都對藍蝶的精力而咋舌,同時也對住在她隔壁的鐘羿陽致以同情的目光。

    他一個大男人,再怎麼也不好直接去敲姑娘的門,而且這種事太難啟齒,鐘羿陽這幾日是憋著一股邪火,正好朱煜就撞上了這茬釘子。

    這日,朱煜又在大肆宣揚他的房中術文化,這回的聽眾是葛三爺和李贄,朱煜正講到“以什麼樣的交篝姿勢最利於還精補腦”,講得正起勁,恰巧鐘羿陽經過,朱煜起身攔住他,順道清了清嗓子,盛情邀請道:“鐘道長,要不要一起聽?”

    鐘羿陽根本沒給他好臉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聲:“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還留在這裡,若你去當了國師,皇帝豈不整日耽溺美色之事,荒淫無道,還談什麼朝政。”

    鐘羿陽這話簡直道出了眾人的心聲,他這般除了房中事啥也不會的,若是入太醫院,解決後宮嬪妃和皇上之生命大和諧問題,倒也罷了,去做國師,這不是誤國麼!

    朱煜也不是嘴上能饒人的,哂了一聲,轉身回石凳坐下,似是自言自語,嗓音卻格外大聲:“有些人眼珠子長頭頂上,吹噓什麼精通奇門遁甲,倒是遁一個看看呀,眼高手低的貨色,只怕什麼事一出,王八脖子先縮起來,遁地嘍!”

    鐘羿陽聞言臉色都變了,李贄和葛三爺都是看熱鬧的多,如果不是悟德和朗達姆攔著,只怕朱煜又要挨頓揍。

    再說大道正派出身的瞧不起混江湖的,李贄心裡其實也頂瞧不上葛三爺、朱煜這類人,他與悟德、朗達姆這倆和尚更說不來幾句話,原本想和鐘羿陽拉近些關係,但方才鐘羿陽怒瞪朱煜,順帶狠瞪了同朱煜圍坐同在一桌的他和葛三爺一眼,這麼一看,倒像是他和朱煜是一夥的了。

    鐘羿陽身著正一派的道袍,與他也算半個同宗,雖然心裡對朱煜接下來講得內容很感興趣,但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李贄也不好再坐下去了,面上一副“不與你們同流合污”的清高姿態,實則悻悻地起身回了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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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0: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而葛三爺則成了朱煜的忠實聽眾,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身老心不老,雖然他身子骨不中用了,聽個新鮮樂呵也是好的,且他剛得了失而復得的銀票,心情好得很,看商慈的樣子,似乎還沒發現銀票遺失的事,葛三爺更加沒所畏懼,與商慈打了照面,也絲毫不見心虛。

    短短兩天,庭院裡的眾人除了鐘羿陽、藍蝶、羚婆和巽方,其他人都被朱煜洗腦了個遍,藍蝶足不出戶,他根本沒有機會,那老婆婆,他下不去手,至於巽方……他表示手腕還疼著!

    商慈很滿意師兄沒被他荼毒教壞,不然,結果絕對不會只是傷了手腕那麼簡單。

    是夜。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暮色,正是做壞事的好日子。

    曼陀羅花製成的香料燃起來無煙無味,倚靠在門前,聽到屋內漸漸傳來震天似的鼾聲,商慈點亮手中的蠟燭,貓著腰,閃進了屋內。

    燭光微弱,商慈深吸兩口氣,凝神於雙眼,只見一片黑暗中,葛三爺腰間上漂浮著的氣團。

    那股氣團呈神聖而柔和的潔白色,商慈恍惚地看著,只覺心神滌蕩,那層層光暈將葛三爺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似在溫柔地保護著床榻上的人,而葛三爺在這看不見的屏障內睡得不省人事。

    這股白色氣團,比商慈開靈眼後見過的所有氣場都要強大。

    下意識地放慢了呼吸,輕輕掀開葛三爺的被褥,只見那散發著氣團的物件,竟然被用細紅繩像綁腰帶一樣,整個系在了腰上。

    商慈無奈,只得將蠟燭靠近,用火苗一點點去燒那紅繩。

    好在迷香給力,對於腰部傳來的陣陣灼熱,葛三爺只是皺著眉頭哼哼了兩聲,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紅繩被燒斷,商慈散去靈眼,藉著燭光,攤開手,只見躺在掌心的赫然是一顆五眼六通的菩提珠。

    商慈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將菩提珠收進懷中,同時從袖子裡掏出交疊的手帕,攤開手帕,只見裡麵包著的是數根金燦燦的麈尾毛。

    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同時小心抖開帕子,那幾根帶著點金光的麈尾毛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上及葛三爺的被褥之上。

    搞定完一切的商慈,從葛三爺的屋裡出來,輕手輕腳地合上門,一轉身只見有個高大的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面前。

    做賊心虛的商慈被嚇了一跳,手中的蠟燭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後背緊貼著門,舉高燭火,待看清面前人的樣貌,商慈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慌張的垂下眼,結結巴巴道:“師、師兄……”

    望著面前人在月光下愈發清冷的眉眼,商慈在心裡哀嚎,為什麼第一次做壞事就被抓包!難道是因為沒有看黃曆嗎?

    “跟我過來。”

    巽方掃了她一眼,語氣含著幾分凜冽,轉身走去。

    商慈歎口氣,低著腦袋,老老實實地跟在其後。

    回到商慈的竹屋內,點上油瓷燈,火苗曳動,照亮了兩丈內的景象,怕引人注目,只點了這一盞。

    巽方抖開袍子,坐在椅上,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什麼時候學人開始做樑上君子了?”

    商慈抽抽鼻子,小聲道:“……其實我是有苦衷的。”

    “偷東西也有苦衷?”

    巽方微眯起眼,一副看你如何辯解的靜聞其詳。

    商慈知道不說清楚師兄斷不會饒過她,雖然不至於像小時候一樣被打屁股,但是一頓訓責是少不了的。

    商慈磨嘰了半響,吞吞吐吐地開口:“……那葛三爺曾在賭坊輸了我幾千兩銀子,心有不甘,便攛掇流光趁我不在,將銀票偷還給他,”抬頭看向他,語氣既慚愧又憤懣,將這半真半假的話說得比真金還真,“葛三爺曾于流光有恩,但流光亦不願背叛我,他將此事跟我說了,為了不讓流光難做,我先將銀票給了他,讓他同葛三爺交差了了這樁陳年恩情債,我方才不過是將自己的銀子又取了回來。”

    巽方知道流光就是她身邊的那位小跟班,瘦弱的身板,稚氣未脫的模樣,儼然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一向怕麻煩的商慈竟然為了那流光的情面,不惜繞這兩個彎,先給了他銀票半夜再去偷回來,巽方忽然覺得心裡哪塊不舒服,沉沉地不愜意,全然不知商慈這拐來拐去的一通算計,都是為了他。

    這說辭,也是商慈說給流光聽的那套,事實上,她當然沒有去偷回銀票,不然不就變相說明了菩提子是她偷走的麼,枉費了她找替罪羊的心思了。

    本來就是那葛三爺不義在先,商慈這麼做無非是全流光一個恩情,巽方自然不會責怪他什麼。

    商慈見他的神情就知信了自己的說辭,笑盈盈道:“師兄,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說罷,轉身繞開屏風,走進裡屋,沒過多久,手裡捧著一顆用紅線串好的菩提子走了出來。

    她走到巽方面前,將紅線繞到他頸後,細細地纏了個結。

    商慈其實是回屋取了紅線,將菩提子串了起來,而在巽方看來,商慈是專門回屋取來了這顆菩提,壓根沒往別處去想。

    只因五眼六通的菩提子固然珍貴,他也熟知商慈的品行,不至於眼界狹窄如斯,見到個菩提就半夜偷了來,全然不知這品相普通的菩提子內裡有大乾坤,冥冥之中,補全了他的壽數,甚至在將來屢次護住他逢凶化吉。

    雖然知道師兄不會輕易拋棄她送的東西,商慈叮囑了一句:“這是我去白馬寺求來開過光的法器,驅邪保平安,你須時刻戴在身上,不准摘下。”

    言罷,微微撥開他脖下的衣領,將菩提子塞了進去,那根紅線稍長,穿上衣服,絲毫看不出他脖子上有戴著東西。

    微涼的指尖擦過脖頸處的肌膚,注視著她為自己認真系紅繩的模樣,方才的不愜意盡數消散了,巽方垂眸看著她,言語間透著愉悅:“……怎麼突然想到去寺廟求了這東西來?”

    商慈沒注意到他的問話,只顧集中精神,發動了靈眼,在他身上環顧了一圈,只見那團潔白的光暈徐徐包裹住師兄後,才徹底安了心。

    巽方只見面前的人,翦水秋瞳裡隱有清光流動,墨發被銀釵輕挽,昏暗的燭火下,細密的睫羽投下淡淡的剪影,肌膚如脂似玉,細膩到不似真人,恍若仙子下塵,書房雅室內掛著的水墨畫卷。

    昏暗旖旎的氛圍,最容易勾起心底深埋的情緒,巽方不自覺地雙手環上他的腰肢,輕輕地往懷裡一帶。

    商慈直到收起靈眼,才發覺不知何時坐在了師兄雙腿上,兩人的面孔相距不過兩寸,巽方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有些癢,她這才發現他們的姿勢有多麼的曖昧。

    商慈一個激靈,忙站起身來,臉頰迅速染上粉霞,好在這燭火幽暗,也看不真切。

    商慈羞怯得不行,說話也帶上了磕巴:“師兄,我剛剛在發呆,沒、沒有注意……”

    “嗯,天色太晚,你早些歇息,我也……先回屋了。”巽方起身,商慈竟從他的嗓音裡聽出了一絲惋惜,再看他面色如常的側臉,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巽方走後,商慈還在咬唇苦想,方才真的是她主動做上師兄的大腿的?她怎麼絲毫不記得這茬了……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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