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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都市言情] 白玖 -【轉運福女(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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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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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3: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那兩個師弟師妹做飯一個賽一個的難吃呢,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和生活品質著想,就算本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也淪落成“為君洗手作羹湯”了。

    巽方很習以為常地把魚丟進木盆裡,揭鍋倒水點上火,然後蹲在一邊,擼起袖子開始殺雞。

    庚明似乎早忘了方才與商慈的不愉快,把買來的嶄新的鍋碗瓢盆遞給商慈,道:“你去洗菜,我去幫師兄生火。”

    在三人的通力合作——其實是商慈庚明純粹只是打了個下手,半個時辰後,五道熱氣騰騰、色香俱佳的菜肴擺上桌。

    待師父落座,得到其眼神的允許後,幾人動手開吃。

    加了一筷子鱖魚肉放進口中,鮮嫩賽豆腐,鱖魚湯白如牛乳,濃而不膩,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啊!商慈差點感動到流淚,自魂穿以後,這是她第一次吃到師兄做得菜,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重獲新生的感覺啊……

    商慈激動之下,沒聽進師兄的勸阻,一個沒打住就多吃了兩碗飯。

    很快到了夜深,商慈就嘗到了貪嘴的惡果。

    抱著圓滾滾的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愣是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收拾還未來得及整理的行李,權當消消食。

    這些行李是師父庚明從景華山莊替她拿回來的,一包袱零零碎碎,成遝的銀票不見了,不用想也知是師父給昧下了,商慈並不在意。

    除了銀票,讓商慈在意的是魯班書也不見了,碰巧,這時屋外隱約響起了腳步聲,商慈打開門一看,是起夜的庚明,便開口叫住他:“小師兄,你和師父整理我的行李時,有沒有見到一本書?”

    庚明打著哈欠,不耐煩:“什麼書啊…”

    “就是很破舊的一本,封皮上寫著魯班書。”

    庚明打哈氣的動作頓住,眼皮微垂,淡淡道:“哦,那書啊,師父讓我燒了。”

    “燒了?……嗯,燒了也好。”

    商慈聽後,沒有暴殄天物的惋惜,反而松了口氣。她正愁不知道怎麼處理那東西,燒了就燒了吧,留著也是個禍害。

    庚明回了自己房間,商慈合上屋門,繼續整理包裹。

    沒過多久,屋外又響起了腳步聲外帶兩下敲門聲,商慈跑過去開門,發現是師兄立在門外,手裡端著碗山楂銀耳湯。

    商慈有些意外:“師兄,你還沒睡?”

    巽方語氣清雋:“有人晚飯貪嘴,積食到現在還不能寐,山楂消食化積,我來送湯的。”

    商慈的臉色微紅,怎麼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啊!

    巽方將她的窘然盡收眼底,不再打趣,把碗遞了過去道:“趁熱喝了吧。”

    商慈快速地接過,聲細若蚊:“……謝師兄。”

    山楂湯很管用,積食的不適很快消失,商慈終於有了困意,迷迷瞪瞪地爬上床榻,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商慈醒來推開屋門,發現院子裡空落落的,只有庚明一人趴在石桌上。

    商慈一邊四處張望著,一邊走過去問:“師父和師兄呢?”

    “他們一大早便出門了,說是去拜訪師父的故交。”

    庚明盤腿坐在石凳上,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並下得十分投入,漫不經心地回應著她。

    嗯,串門實在是一件很能打發時間的娛樂活動。

    她圍觀了一會庚明的自攻自守,發現自己果然無法瞭解神童的內心世界,她對圍棋一竅不通,不過單看黑白棋子的分佈,不太像是在下棋,倒有些像兩軍對峙時用的陣法?

    商慈撓撓腦袋,見他下得認真,便沒再打擾,默默去後院牽了馬匹,出了門。

    流光到現在還未有音信,實在讓她有些擔心,會不會流光沒能安全脫身,或是回京城的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流光是為了幫她追回師兄,才帶她出了京城的,若因此糟了不測,商慈心裡著實會內疚一輩子。於是,她決心再去一次那鎮上的客棧,打聽打聽消息。

    好歹剛去過一次,商慈有點印象,加上是白天,走官道的商人多,商慈一邊打聽一邊摸索到了那座小鎮。

    客棧掌櫃還認得商慈,一邊回憶一邊道:“你是問那日同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少年?他昨日便同那幾位苗疆人離開了。”

    完了!流光真叫藍蝶給帶走了,指不定會受什麼苦,商慈當下自責不已,急急問掌櫃:“青天白日的,人被綁走,你們也不報官?”

    “……綁走?”客棧掌櫃糊塗了,連忙解釋,“可不是綁走,我瞧那少年行動自如得很,那幾個苗疆人倒是對他服服帖帖的樣子。”

    掌櫃的這回答出乎商慈的意料,竟然不是被強行綁走的,商慈咬唇思索,流光若有法子制降那些苗疆人是好事,可為什麼要跟他們走呢?

    商慈壓根沒想到,小乞丐出身的流光會和那些很少出一次大山的苗疆人有什麼淵源,懷著一肚子疑雲離開了小鎮。

    商慈騎馬走在京城大街上,經過周芷清的繡坊,想著自己現在換了窩,也應知會舊友一聲,便翻身下馬,順道進去瞧了一眼。

    先前參加國師招選被鎖在景華山莊,商慈有一陣沒來這裡了。步入坊內,女童們跟著年長的姑姑專注地做著手中的活計,年紀稍長些的已能獨自操使一台“三綻三線”紡紗車,有些年紀小的還在打絡子,不過手法已經頗為嫺熟。

    女孩們看見商慈,紛紛同她笑著打招呼,其中有位叫彩螢的女孩直接放下手裡的活計,圍上來,甜甜地喊:“婉姐姐。”

    從人販子手中救出的一干女童裡,商慈最有印象的就是這彩螢了,她給流光送荷包的事,商慈很是印象深刻。她見到自己這般欣喜,估計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沒說兩句,彩螢便朝她身後張望著,問:“流光哥哥怎麼沒來啊?”

    “他……”商慈歎了口氣,“我也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如果他有到繡坊來,還得請你托人給我遞個口信。”

    “怎麼會?”彩螢臉上掩飾不住地失望,不相信地追問,“他若有什麼事,姐姐怎麼會不知道?”

    商慈正為難該如何解釋時,周芷清從大門進來,帶著兩名貼身丫鬟,和她打了個照面,頗為意外地拉過她的手,驚喜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參加國師的招選麼?”

    商慈見到她也很開心,笑道:“我找到了要找的人,便退出了選比。你呢,怎麼有空來繡坊了,見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你就別打趣我了,”周芷清拉著她往大堂裡走,“今日府裡來了很重要的客人,爹爹大擺筵席,我不喜那場合,索性便過來繡坊看看,順便查查這月的收支明細。”

    商慈說不容易,倒不是打趣,上回地窖被綁,雖然二人毫髮未傷被救了出來,但周芷清的夫君對商慈顯然頗有微詞,商慈自周芷清出嫁後,也沒去她府裡串門,一來不方便,二來出了那檔子事後,商慈更不會去沈家上趕著討嫌,所以從那之後,要麼是周芷清主動去她住的客棧找她,要麼便是在繡坊偶遇過幾回。

    二人面對面坐下,兩三個月不見,商慈觀周芷清又比之前變了不少,多了幾分沉穩幹練之氣,與初見到她時那小女兒家的作態已全然不同了,就是眼底隱隱泛青,氣色不太好,想來是平日裡勞累過多的緣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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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3: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商慈勸她:“你也別太拼了,當心累著自己,雖說你現在是當家主母,管著一大家子的事,但身體是本錢,像查帳這類的事能放則放,交給底下人去做就好。”

    周芷清歎了口氣,道理她都懂,可是哪有說說那麼容易,她夫君現在被他爹培養的,一心只關心朝政,對坊間的事是兩耳不聞,這些事,她若不管誰去管?再忠心的老管家也有出紕漏的時候,只有自己親力親為,她才能安心。

    能力有多大,責任便有多大,身處在什麼樣的位置,就得擔起什麼樣的責任。周芷清瞧她整日裡沒心沒肺,不用為家中瑣事操心,更不用在夫君和婆婆間斡旋,心裡很是豔羨。

    同周芷清嘮了會家常,周芷清朝她大倒苦水,都是些婆婆怎樣刁難她,夫君怎樣不體貼,小妾怎樣爭風吃醋的爛穀子事,商慈聽得心累,正好這時候管家送來帳本,商慈便藉故抽身告辭了。

    此時太陽也快落山了,商慈也沒有別處可溜躂,便直接打道回府。

    快到家門口時,商慈遠遠瞧見,府門前停著一排富麗華貴的馬車,從馬車上下來的,要麼是身穿朝服的官員,要麼是錦緞羅裘的富胄,差點讓商慈誤以為走錯了家門。

    一位眼尖的中年男子瞧見她,連忙湊過來問:“誒,姑娘,你可是這萬府的丫鬟?”

    商慈連連擺手,一口否認:“不是,我只是個路過的。”

    說罷不等那人回答,牽著馬一溜小跑,就拐進了巷子裡,繞了一圈,走到府邸後門,商慈一邊拍銅環,小聲道:“小師兄!是我,快開門!”

    沒過多久,門栓被人拉開,庚明把她拽進門來,接著迅速關上了門。庚明挑眉道:“你倒是機靈,曉得從後門進來,你要是在大門口嚷嚷,我指定不給你開門。”

    商慈一頭霧水:“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門口那些人是來幹嘛的?”

    說罷,聽到斷斷續續地哼哼聲,商慈望過去,只見師父的屋門半開著,師父正趴在床上,師兄正給他按著腰。

    商慈似想到什麼,壓低聲問:“師父是不是欠人錢啦?這一回來,討債的都尋上門了!”

    庚明嘴角抽了抽:“上午,師父師兄是被國舅府的人請走,現在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師父又回來京城了,門口那些人都是來求師父辦事的。”

    國舅?

    商慈聯想起周芷清說她爹今日在宴請重要的客人,這才恍然,她原以為周芷清口中的爹是指她親爹周老爺,原來是說她的公爹。

    周芷清嫁的就是國舅家的二公子,她倒把這茬給忘了,也真是樁巧合。

    商慈不知時隔這麼多年,師父他老人家在京城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一時間對那趴在榻上嗷嗷喊腰疼的老頭,更多了幾分崇拜。

    這兩天,前來萬府拜訪的人絡繹不絕,熱情不減。

    師父發話,不准他們和那些人多話,導致商慈、巽方出門上街買菜都得繞著走,生怕被那些狂熱粉們瞧見。

    商慈一看這麼下去不行啊,師父既不說見,也不說不見,門外那些多是些達官貴胄,一直這麼晾著似乎也不太好,重點是,已完全影響到他們日常生活了。

    然而師父卻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不用管,多吃幾天閉門羹,他們就消停了。”

    好在,那些人沒執迷到日夜堅守的地步,到了夜晚,可算是清淨了些。

    商慈剛泡完澡,頭髮濕漉漉地搭在肩上,倒完最後一盆洗澡水,她正打算回屋,忽然瞥見屋頂上好像多了塊什麼東西,商慈眯了眯眼,瞧了片刻,轉身把盆送回屋內。

    夜涼如水,風淡星寥,一梳月牙高懸在雲層星河之上,光暈和輪廓都清晰刻露。

    巽方仰躺在一片瓦礫之上,枕著胳膊,也不曉得自己在看什麼。

    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巽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來人是誰,風中飄來的香味出賣了她,整個院子裡會用芸香粉洗頭髮的,也只有她一個了。

    商慈坐在他身邊,正攏著還掛著水珠的頭髮,身邊人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低啞沉悶:“師父有意讓我進欽天監。”

    商慈微愣,正在綁頭髮的動作頓住。

    欽天監是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的官署,師父原本曾在那兒了三十年的監正,但是……師父不是曾定下一道門規,他的弟子不准入仕做官麼?

    在景華山莊和師兄相認之時,他迫切地想要離開京城,似乎在防備什麼人,然而回到京城和師父密談半天後,卻說要在京城住上三年。

    現在師父竟自己打破規矩,讓師兄入朝為官,商慈這才後知後覺,是不是即將要發生什麼大事。

    “師兄,老實說,那天開天眼,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巽方知瞞她不過,道:“嗯,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想必是和朝廷有關的天災人禍了,商慈抿唇不言。

    她深知師兄是付出型人格,假如一旦有降禍黎民的災難發生,他一定會不計後果地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商慈很擔心他。

    “師父讓你入仕為官,是為了改變什麼?”商慈問。

    巽方輕笑,笑容裡攜著幾分苦澀,像是反問又像是在自問:“一個人的命數尚可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可能改變嗎?”

    商慈想了一會,說道:“都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個王朝的覆滅代表著另一個盛世的誕生,歷史自有它自己的軌跡運轉,也許,師兄你看到的那些畫面是殘忍的、崩壞的,但讓後人去看,它未必是件壞事,不是嗎……”

    見巽方仍舊遙望著星空,緘默不語,商慈低下頭,輕聲道:“師兄,我不希望你背負那麼多,你只是我們提前看到了某些事情的發生,如果最後……結果沒能改變什麼,你也不要把這些都歸咎於自己身上……”

    商慈再次抬起頭時,只見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坐起身來,半跪在自己面前,兩人相距不過半尺距離,商慈看到他的眼裡有柔光在閃爍,含著自責:“我不該對你說這些,讓你擔心……”

    商慈莫名被他的目光注視得心慌,掩飾地打著哈哈:“是吧,再說天眼,連師父都沒見過真正的天眼是什麼樣,那天眼看見的也未必是真的,說不定不會發生,只是單純的夢境呢……”

    巽方微怔,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反覆低聲咀嚼著她的一句話:“看見的未必是真的……看見的未必是真的……”

    這道靈光劈開了所有的混沌,一條他從未想過的道路展現在他面前,巽方難以抑制地激動,開天眼所看到的那些景象,也許,真的有辦法可以逆轉!

    巽方一時間卸下了所有的包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釋然,瞧著師兄風雲變幻的神色,商慈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小聲囁嚅:“師兄……我說錯什麼了嗎?”

    面前的人兒披著半濕的秀髮,令人浮想聯翩的清香散在空氣中,本就水潤細膩的肌膚在月光下更顯瑩白賽雪,臉頰微微透著桃粉,一雙杏眼斂著水光,無辜而不安地眨啊眨。

    再加上此刻風清夜靜,月色正好,天時地利人和……

    巽方激動的心情還未平復,不知怎樣發洩,更不知如何表達,又被她這副模樣給擊中了,當下衝動漫過理智,行動快過大腦,輕攝住她的下巴,所有想說的話全都化作了纏綿一吻。

    商慈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他捕獲,唇齒相接,輕柔的觸感從嘴唇風馳電摯地通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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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3: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商慈的大腦嗡地一聲空白了。

    風拂影動,月濺星河,他的白髮在風中微微揚起,月華之下,似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輝,髮絲拂過商慈的脖頸,有些癢。

    唇齒上傳來的觸感是陌生的,繚繞在鼻尖的屬於他的溫熱氣息又是熟悉的,驚愕過後,商慈漸漸溺在這種感覺裡走不出來,手和腳都軟綿綿的無力。

    越過他的耳側,他的身後是一望如洗的夜空,銀色飄帶狀的星河綴滿了熠熠的星辰,恍若永不明滅的螢火,讓商慈一度以為身處於夢境。

    他感受到她的僵硬,似乎怕嚇到她,淺嘗輒止,片刻後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瓣。

    商慈睜開眼,對上那雙湛然有神的眸子,瞬間緩過勁來,迅速垂下頭,臉紅得要滴血。

    她使勁揪著裙角,眼皮也不敢抬,想說什麼半天也沒憋出來,感覺到他似乎要開口說什麼,跳腳似地慌忙站起身來,登登登地爬下了梯子。

    商慈奔回屋內,迅雷不及掩耳地反鎖上門,吐出一口氣,無力地滑坐在圓凳上。商慈將手覆在心口上,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

    商慈有些納悶自己的反應,那是她師兄啊,她怕什麼?跑什麼?

    一扭頭,望著銅鏡中自己的面容,臉頰比抹了胭脂還要嬌紅,商慈才逐漸驚悟到一個讓她措手不及又心亂恍惚的事實。

    他們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正是有那條線的存在,可以讓她為所欲為,不設男女之防,現在,他跨過了那條線,他們之間有什麼悄然改變了。

    商慈忽然有種做了什麼錯事害怕被抓包的心虛,要是師父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是贊成還是反對?她想像不出來。

    商慈看著鏡中的影像,緩緩閉眼,集中精神,凝氣於眼,半晌後睜開,只見有一團粉紅色的氣團在雙眼之下男女宮的方位飄著。

    “果然,桃花運要來了。”

    商慈用手指戳著那團虛無的、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氣場,既無奈又期待地自言自語道。

    賓客盈門的盛況曠日持久,並非像師父說得那樣,晾他們幾天就歇菜了,前來拜訪的人反而越來越多,沒過幾日,宮裡來了太監,攜著聖旨,詔萬衍山及其弟子進宮面聖。

    這次,萬衍山沒有躲,也躲不了,只帶著巽方一人,坐上了宮裡的馬車。據說,一同被詔進宮的還有此次國師招選的勝出者:鐘弈陽道士。

    皇帝已經年愈不惑,然而當年萬衍山任欽天監監正的時候,他還是個剛剛繼位的少年皇帝,萬衍山是三朝元老,在他面前是爺爺輩的存在。

    皇帝繼位滿一年後,萬衍山便請辭告老還鄉,說實話,皇帝當時心裡有點不爽,心想我剛當上皇帝你就罷官,是怎個意思?那時萬衍山已百歲高齡,揪著老頭不放似乎也說不過去,皇帝也賭著一口氣,心道欽天監又不是沒人了,少了你萬衍山,一樣能運轉!

    然而,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欽天監真的是沒人了,這二十年來,內憂外患,讓他悔不及當初沒把萬衍山強留下來。沿海地區海溢澇災頻發,欽天監沒有一次成功預測天象,損失慘重,這是外憂。皇室子嗣不興,妃子們卡卡卡給他生了十幾胞公主,唯二的兩個皇子,一個未長成年就夭折了,一個是病秧子,多走幾步路就得喘不上來氣,這是內患。

    皇帝曾多次想過詔萬衍山回宮,然這老傢伙練就了一身龜縮神功,行蹤不定,很多次,他好不容易獲知他的消息,等派出去的官兵到達時,只能對著一座空空如也的破草房乾瞪眼。

    這回時隔快二十年,老傢伙重新出山,聽到這消息皇帝都不知怎麼樂好了,立馬下詔請他進宮,上來便賜座,對萬衍山噓寒問暖。

    皇帝原意是想讓萬衍山重新接手欽天監,剛提出這話茬,萬衍山便推脫道:“草民年事已高,難以堪當重任,還望皇上體恤。”

    皇帝被拒了一臉,頗沒面子,正準備恩威並施,萬衍山適時地推出了巽方。

    皇帝心裡仍有些不快,但觀巽方姿容出眾,長身玉立,氣度高華,一頭異于常人的白髮頗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正猶豫間,聽到萬衍山像兜售寶貝一樣誇起了巽方:“草民這徒弟跟了草民十八年,精太乙,通六壬,深得草民真傳,承皇上垂青,若欽天監急需人力,草民認為他可以擔當重任。”

    跟了老頭子十八年的親傳弟子,想必水準不會差,至少比欽天監裡那些飯桶強許多了,皇帝大手一揮,不顧欽天監眾人的反對,直接欽點了巽方為欽天監監正。

    鐘弈陽在旁邊候了半天,皇帝才想起來還要給新任國師授禮這事。本來向民間招選國師,就是因為欽天監人才凋敝,現在欽天監有人接管,這國師就顯得可有可無了。

    然而幾道問題問下來,鐘弈陽回答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皇帝當即對他讚賞有加,賜下官帽綬帶,皇帝語重心長地囑咐:“鍾愛卿,你以後可要同巽監正齊心並力,大夏江山能否風調雨順,國運興澤,就要看你們的了。”

    之前在景華山莊,雖然他二人沒有大的交集,但也是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此刻鐘弈陽像完全不認得巽方似的,向皇帝躬身道:“臣謹遵聖命。”

    望著這兩位從容有度的青年才俊,皇帝大感欣慰,頓覺王朝未來一片光明。

    萬衍山如願以償地讓巽方打入了欽天監內部,不僅打入了,還直接當了頭兒。

    欽天監裡盡是比巽方年長的前輩,個個兩鬢斑白,對於巽方這位新監正,眾人私底下都不太服,尤其是被巽方頂掉差事的那位原監正,他雖然沒建樹,但也沒犯什麼錯事,就這麼被一走後門的頂掉了飯碗,退居二線,實在有些委屈。

    如果是萬衍山複任,他們是服氣的,但那老傢伙不復任就罷了,把自己的徒弟派來繼續領導他們,這算怎麼一回事?

    兩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過。

    師兄整日朝九晚五,真的就是字義上的朝九晚五,一清早便出門,午膳都是在宮裡吃的,傍晚才歸,這兩個月來,雖然同住一個院裡,別說共處談心了,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商慈對此頗有微詞。

    但這兩個月裡,商慈觀察到她面相裡粉色氣場並沒有消失,反而有越來越濃的趨勢,儘管猜不透師兄的心思,商慈也不著急了,不動聲色地靜觀其變。

    閑來無事,商慈便隔三差五地往繡坊裡跑,偶爾能捉到周芷清,從她嘴裡側面打聽到一些關於朝堂上的事,並央她多打聽打聽關於欽天監的事。

    周芷清身為女眷,對朝中事並不關心,只是夫妻同枕之時,從她夫君口裡聽到一耳朵的抱怨,拿過來同商慈說嘴。

    欽天監內部的事,她不甚瞭解,她只道,最近朝堂上黨爭激烈,欽天監為一派,國師為一派,欽天監的背後有國舅沈家和周芷清的親爹及其翰林院的文人同僚支持,國師的背景也不簡單,背後站著的好似是某位大人物,甚至連沈家都有些忌憚。

    周芷清煞有其事的語氣讓商慈有些心慌,不過想到師兄的能力和那晚他似乎茅塞頓開找到解決之法的表現,商慈又漸漸安下心。

    師兄是無所不能的,在什麼情況下都會化險為夷,她一直都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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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這幾日天氣陰涼,淅淅瀝瀝的小雨總下不完似的,師父腰疼得愈發厲害,商慈按摩的手法不精,師父總吐槽說她按起來跟彈棉花似的,一點沒感覺,師兄又忙得厲害,幾乎快住在欽天監了。

    商慈尋思著去醫館請個郎中吧,她還記得與周芷清初遇的那家醫館,生意口碑似乎都不錯,坐診的老郎中沒看出來周芷清得的是砂斑,是情理之中,醫術想必是好的。

    庚明把自己鎖在屋裡的時間越來越久,商慈沒有叫他,隻身一人撐著傘,便出了門。

    不幸地是,剛出門沒幾步,小雨就演變成了迷迷滂滂的瓢潑大雨,商慈想走得快些,早點請到郎中,讓師父少受點罪,便抄近道,走進一條陰蔽的小巷。

    師父的腰痛算是舊疾,以前平均一年會犯一次,不知來到京城之後,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嚴重。商慈正琢磨著,完全沒注意到有一道身影跟著她一同拐進了小巷。

    也許是商慈一心記掛著師父而降低了警惕,也許是雨滴打在傘面上的聲響遮掩了腳步聲,當她注意到有人在跟蹤自己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隻粗壯的手從身後襲來,白絹帕子緊緊捂住她的口鼻,刺鼻的氣味鑽入鼻底,濃烈的眩暈感沖入腦海,商慈最先還拳打腳踢地掙扎,片刻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商慈猛地睜開眼,一手扶著還有些迷迷瞪瞪的腦袋,一手撐著坐起身來,只見身下睡著的是紫檀雕花跋步床,四周掛著軟銀錦帳,周遭擺設極盡奢華精美,博古架上的珍玩每一隻都貴比千金的樣子。

    她這是被帶到了哪兒啊……

    似是聽見動靜,從屏風後頭走出一位打扮考究的丫鬟,客套式的假笑:“姑娘醒了?”

    商慈打量了她一眼,見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好,裙覺邊緣被雨水浸濕的痕跡還未幹,想來她沒有暈過去太久。

    不知道這裡的主人的是誰,把她帶到這有什麼目的,恐怕都是來者不善,商慈穿好鞋,起身便要走。

    丫鬟走過來擋住她的去路,語氣硬邦邦的:“還請姑娘不要亂走動,王爺一會就過來。”

    “王爺?”

    商慈皺著眉頭,回想著她生平曾打過交道的兩個王爺,二王爺蕭懷崇,她替他解決了子嗣大計,是他府裡的座上賓,不太可能會對自己做這種事吧,而六王爺蕭懷瑾,她替他勘過陰宅風水,也欠著自己人情,何況有什麼事他王爺一聲令下誰敢不去,何必要大街上綁人呢。

    商慈又瞄了兩眼面前的丫鬟,生生比她高了半頭,肩寬臂粗,自己這體格應付起來有些困難,就算從她手裡闖過去,外面肯定會有其他家僕守著。

    好吧,反正她也被綁來了,那她就等著,看那王爺究竟要整一出什麼戲。

    商慈坐在圓凳上,品著正宗的洞庭碧螺春,沒過多久,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響起,有道高挑的身影繞過屏風,錦衣玉帶,墨發高束,一雙桃花眼似醉裡含春,步伐款款走得倜儻風流,正是端王蕭懷瑾。

    商慈回憶起她與這端王第一次打交道,也是他命手下的侍衛把正在擺攤的她從大街上截來,這貨就不能換一種請人的方式嗎?

    蕭懷瑾直接坐在她身邊的凳子上,摺扇輕輕往桌面上一拍,丫鬟識相地退出門去,並體貼地把門帶上。

    蕭懷瑾拿起白玉茶壺,給她杯中茶水添滿,又給自己倒了杯,杯沿抵在微薄的唇角,他挑眉笑問:“本王的手下沒對你太粗魯吧。”

    “如果直接迷暈,不算粗魯的話。”商慈涼涼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誰讓你的師兄那般不會做人。”蕭懷瑾雙眼微眯,眼神中泄出一閃而過的陰鷙,繼而有一搭無一搭地用茶蓋刮著茶沫子,再次看向她時,又浮上了輕佻的笑容:“原來你就是巽方要找之人。本王有件事想不明白,為什麼姜府的千金怎麼會搖身一變,成了萬衍山的徒弟,巽監正的師妹?”

    商慈攤攤手:“不明白就不明白罷。”

    蕭懷瑾猝不及防地被她噎了一茬,也不生氣,輕笑了聲:“你不想說,本王也不會逼你,本王只是好奇,這新上任的欽天監監正為何總是事事針對本王。”

    他還曾想籠絡巽方,目的是能為自己所用,可沒想到繞了一圈,巽方沒成國師,倒成了欽天監監正,他也萬沒想到,巽方一上任,就把炮口瞄準了自己。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他,讓他屢屢向聖上彈劾自己,如果不是巽方那麼不識數,他也不會選擇野心十足的鐘弈陽來作為自己的棋子。

    商慈眼珠微轉,心想周芷清所說國師背後所站的那位大人物不會就是他吧,嘴上回:“師兄很少與我談及朝堂之事,我並不知曉。”

    蕭懷瑾的桃花眼微勾,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好似在辨別她是否在撒謊。商慈混跡市井這麼多年,裝模做樣的功夫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一點不給他抓到自己馬腳的機會。

    蕭懷瑾半天也沒看出所以然,姑且信了她,“說起來,你上回為本王去點穴,本王還欠你個人情。”

    商慈松了口氣,剛想說原來你還記得啊,那就趕緊把我放了吧……

    只聽他饒有興味道:“先前本王允了你一個口頭之約,尚未兌現,不過,此刻本王想到了一個報答你的好方法,你要不要聽聽看?”

    無事獻慇勤,商慈警惕地看向他:“什麼?”

    蕭懷瑾粲然一笑:“本王聘你為側妃,怎樣?”

    商慈的下巴差點驚掉了,這……難道這就是她盼望了兩個月的桃花運勢?

    商慈簡直欲哭無淚,她並不想要啊!

    商慈儘量讓自己語氣顯得不那麼憤怒和嫌棄:“可我並不想嫁你……”

    蕭懷瑾即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用扇柄撓了撓耳後,問:“為什麼?”

    商慈咬咬牙,剛要說話,又聽他嬉皮笑臉地湊近了,低聲道:“哦,忘了同你說,本王還沒有兒子,瞧著我那二哥的小公子都會咿呀學語了,著實眼紅得緊,如果你能為本王生個兒子,本王會考慮把你扶正,如何?”

    商慈手中的茶盞被她碾得咯吱響,她好想賞他一拳。

    蕭懷瑾看著就差把不樂意三個字寫臉上的商慈,倍感有趣,抖開扇面,邊搖邊笑:“你此刻心裡怎麼罵我的,本王都猜得到。嫁不嫁,不取決於你,而是看你師兄怎麼做了。”

    外面雨勢漸大,天色已暗,萬衍山見商慈久久不歸,擔心她出事,便喊來庚明,叫他出門去尋。

    庚明正鑽研著魯班書裡記載的法門,研究得入神,被師父吩咐出門還不太不樂意,心道這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庚明冒著大雨跑到那家醫館,醫館裡的人卻說沒有見到商慈來過,庚明這才意識到不對。沿著街道,挨個去問那些還在撐著棚子叫賣的小販。傾盆大雨之下,行人皆形色匆匆,攤販哪裡會留意這些,都說沒看見。

    終於,庚明在一條小巷裡,找到了商慈掉落在水窪裡的那把油紙傘。

    日暮時分,巽方回到府裡,見到一老一小在大堂裡正襟危坐,師父閉著眼,臉拉的老長,庚明半低著頭,也不吭聲。

    巽方見狀有些奇怪:“這是怎麼了,都不說話?”環顧一圈,沒瞧見商慈的身影,又問,“師妹呢?”

    沒人回應,師父清咳一聲,庚明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來,依舊垂著腦袋,不敢看他:“小師妹她…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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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巽方深吸一口氣,快速地讓自己鎮定下來:“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庚明把事情的經過同他講了一遍,巽方聽了大概,便猜到了帶走商慈的幕後黑手是誰。

    在景華山莊,他原以為找到商慈,帶著她儘快離開京城,就沒有把柄受制於人了,然而後來開了天眼,決定留在京城,他也沒有擔心過師妹的安全問題,只因他入了欽天監,算是在皇帝面前掛了號,他六王爺想挖牆角,總不能挖到皇帝身上吧。

    現在一想,他還是太低估那人的無恥和大膽程度了。

    巽方轉身便欲走,庚明拉也拉不住他,還是師父開口叫住他:“如果是他做的,商慈的安全反而有了保障,他此刻在掂量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你此刻若冒著夜色,慌不擇路地去了,反會在談判中落了下乘,待明早養足了精神,再去王府拜會也不遲。”

    “王爺,如果你想用我來威脅師兄,那你就錯了。”

    知道他綁自己來是為了對付師兄,商慈開始對症下藥地忽悠:“你方才不是在好奇,我這京城小姐為什麼會成了萬衍山的弟子,實話跟你說罷,我是半路入門,先前都是自己鑽磨,這才拜師沒幾天,跟萬衍山和巽方,並無什麼深厚師徒師兄妹之情。”

    商慈欺負他不瞭解續命陣法,胡編自己的身世,也慶倖自己魂穿這事除了師父和兩位師兄,其他人包括周芷清流光她都沒說過。

    畢竟薑婉這重身份在京城是有跡可查的,蕭懷瑾顯然打聽過,而商慈本身一直跟著師父雲遊四方,住在千里之外的鄉下,誰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哦?是嗎……”蕭懷瑾似笑非笑,“本王可聽手下的暗衛說,在景華山莊,你們舉止親昵,看起來關係很不一般呢。”

    這傢伙在景華山莊就派人盯過他們了?商慈沉思片刻,心一橫,破罐破摔道:“王爺若不信,那……嫁就嫁吧,嫁給王爺,哪怕是側妃,我也不吃虧不是麼。不知道我那師兄會不會因為我這便宜師妹出嫁,而改變什麼政見,王爺可以一試。”

    蕭懷瑾被她這變臉速度弄得一愣一愣的,有些開始懷疑自己把她綁來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不管怎麼說,先軟禁她幾天,看看巽方作何反應再說。

    蕭懷瑾站起身來,道:“王府應有盡有,你先在這裡住著,本王不會虧待你的。”

    說罷,走到門口推開門,蕭懷崇想到什麼,轉過身對旁邊候著的丫鬟說:“對了,讓釉蘭她們沒事多來看看這位新妹妹,別讓姜姑娘太無趣了。”蕭懷瑾看了她一眼,朗笑著大步離去。

    揣度著他那一記別有深意的眼神,商慈莫名背後一涼。

    狂風卷著暴雨,震耳的滾雷響徹天際,白色的光劈開天地,照亮了一瞬後,一切再次浸入墨色的夜中。

    方寸大的馬棚下面,聚集了十幾個避雨的壯漢,有些是乞討者,有些是馬夫、商販,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混著泥土的腥氣,讓人幾欲作嘔。

    商慈抱著膝蓋蜷縮在堆滿稻草的角落,濕漉漉的劉海下是一雙充滿警惕和懼怕的眸子,她的草鞋在淌水的時候丟了,一雙瘦小的腳丫被泡得發白,被雨水浸濕的麻衣黏膩膩地貼在身上,一陣陣的寒意襲來,她只能盡力貼著身後的稻草堆汲取一點暖意。

    馬棚裡的男人都在抱怨這鬼天氣,外面的水積了快兩尺高,馬走著都費勁,別說是人了,在能見度只有一丈的雨幕裡,辨別方向都很難。

    商慈沒有心思去關注他們談論的話題,因為從她躲在這兒避雨開始,她就發現坐在她對面的兩個大漢一直在看著她竊竊私語,帶著不懷好意地笑。

    忽然,對面的其中一個大漢站起來身,向她走過來,她渾身篩糠似地抖,這時,馬棚裡碰巧進來了一位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子,商慈想也沒想,撲過去就死死抱住那人的大腿,眼睛閉得緊緊的。

    被她抱住的人愣了愣,在看到對面的壯漢之後,眼中透出了然,大漢見狀,暗罵一聲,悻悻地重新坐下。

    巽方護在她身邊,席地而坐,待到雨勢小些,他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句道:“跟我走吧。”

    他的面容隱在斗笠之下,只有一片陰影,商慈瑟瑟縮縮,有些猶豫。

    他徑直解下蓑衣,披在她身上,摘下斗笠蓋在她的腦袋上,露出一張清俊溫良的面容,商慈雙手扶著斗笠的邊,心想這個大哥哥像不是壞人……

    他的眼神掃在她赤-裸的雙足上,沒說話,轉過身背對著她蹲下。他的後背看起來結實並足夠寬大,動了動快被凍僵的腳趾,商慈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沒買到牛乳,只在一戶村民家中討到了些羊乳。”

    巽方走進屋,萬衍山聞聲轉過身,接過他遞來的水壺:“這也行,在這破鎮子,能買到羊乳已經很不容……”

    “易”字還沒說出口,萬衍山瞧見渾身濕透的巽方身後,有一個頂著巨大斗笠的女童探出了半個身子,她需要一直抓著帽檐邊緣,才能不讓它滑下來,正好奇地朝屋裡張望著,看起來有些滑稽。

    萬衍山瞪圓了眼。

    商慈被他的眼神嚇得縮了縮,只見面前的白鬍子老頭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床上被棉被包裹住的嬰兒,又指指她:“剛撿回來個小的,你又給我帶回來個大的?”

    大哥哥低頭,很淡定地幫她解下巴上的繩扣,“留下大的,照顧小的。”

    不知是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還是被餓醒了,床上的奶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商慈條件反射地跑過去,把奶娃抱起來,一邊搖著一邊輕拍著他的背,奶聲奶氣地哄著:“寶兒不哭啊,乖……”

    待到嬰兒被哄睡著了,商慈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弟弟寶兒,她的家人已經徹底離開她了……

    萬衍山樂了,他方才還在考慮這七八歲的女童能不能照顧好孩子,現在看樣子根本不是問題啊。

    他由衷地贊許:“這哄娃的手法很嫺熟啊,不錯,有前途。”

    夜晚,商慈洗了個澡,巽方坐在床邊幫她擦著頭髮。

    商慈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局促不安地低頭扣著手指,像個布娃娃般任他擺弄。

    女童的發質枯黃,是長期的營養不良造成的,還有那抱孩子的手法,儼然是日積月累練成的,巽方心裡有些酸澀,以免戳到她的傷心事,巽方沒問有關她家人的事,只問:“你有名字麼?”

    商慈如實乖乖回道:“我爹姓商,我小名叫阿慈。”

    他又問:“你想一直跟著我麼?”

    商慈重重地點頭:“想。”

    巽方想了想,給她出主意:“你光留下是不行的,等小師弟斷奶了,師父他老人家不會再收留你。”

    害怕被丟棄的了商慈頓時慌了手腳,轉過身問:“那我應該怎麼做?”

    巽方揉了揉她那被自己擦得徹底幹了的發頂,手感奇好,柔聲道:“求他收你為徒。”

    於是當天夜裡,商慈完全聽從了巽方出的損招,抱著萬衍山的大腿不撒手:“老伯伯,我想拜您為師,您就可憐可憐我,收下我吧……”

    萬衍山抬了抬腿,商慈就像粘在他腿上似地,怎麼也甩不掉,望著袖手旁觀看好戲的巽方乾瞪眼,就知是他那徒弟出的好主意!

    他看面相就知商慈資質平平,商慈身形單薄,五官算得上清秀,但都太過肉薄小巧,是個無福之人,眉宇間更隱隱透露出些許早夭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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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4: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他萬衍山是個沒什麼原則操守的人,收徒也沒什麼多講究,全憑他一時心情。巽方差不多已經出師,那小徒弟還嗷嗷待哺,左右他這幾年也清閒,不如就收了她吧,反正也是個早夭的……萬衍山歎口氣,只道這女娃娃太走運了,京城那些人若是知道哭兩嗓子就能讓他老人家收徒,前來哭他的人估計能排滿十裡長街。

    被奶娃哭聲吵了兩天,好容易消停會,又多了個女童抱著他嚶嚶抽抽,萬衍山只覺腦袋有兩個大:“好了好了,你先放手,先聲明,老夫收徒是很嚴格的,不聽話是要打手板的!”

    商慈鼻涕眼淚還掛在臉上,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師父放心,我很能吃苦的!”

    “……還不放手?”

    “嗚……嗯嗯…!”

    巽方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就知道,這女娃娃抱大腿的功夫是一流的。

    第二天一早。

    萬衍山拍給了商慈三本書,讓她選擇一本學習,這三本分別是《乙巳占》《撼龍經》及《麻衣神相》。

    商慈不識得字,咬著手指想了半天,覺得為表自己拜師的決心,選擇了最厚的那本麻衣神相。

    萬衍山在心中歎氣,果然是個沒品味的娃啊,選了最下乘的相術。

    不過相術雖下等,但勝在易上手,商慈啟蒙晚,短時間內學占星學風水,她也未必能學得其中精髓,主攻相術,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

    磕了三個頭,就算徹底拜入了師門,師父從懷中掏出一塊袖珍羅盤作為給她的拜師禮,巽方也忍痛割愛地給了她一塊跟隨自己多年、占卜很靈驗的龜殼——雖然,商慈一次也沒用過那塊龜殼,並一度把它作為了裝飾品。

    奶娃娃逐漸長大,超乎尋常人的智力開始凸顯。

    七個月的時候,庚明吐出了第一個清晰的音節,不是師兄,不是師父,而是師妹,這讓商慈頗感欣慰。

    一歲半時,商慈對著師兄給她的九連環唉聲歎氣,一隻胖爪子從她手中拽過,三下兩下便解開了,丟在她面前,庚明晃著腦袋,嘲笑似地咯咯笑。

    待到他能走路,滿地亂跑的時候,那是商慈最遭殃的日子。庚明從小就知道柿子挑軟的捏的道理,他的惡作劇對像從來只有商慈一個。她曾算過,那短短一個月,她被推下過五次池塘,十次從碗裡吃出過蟲子,摔過十六次狗啃泥,她的裙角上永遠印滿黑手印,她的髮鬢永遠亂糟糟。

    師兄不忍直視,只要看見便訓斥他一番,然而前腳走,後腳熊孩子又繼續變本加厲。

    師父明顯也看出庚明的早熟聰慧,在他滿三歲後,決定開始傳授他風水知識。學習尋龍點穴和捉弄商慈,明顯是前者更具挑戰性,庚明成功轉移了注意力,整日醉心於研究堪輿,商慈這才算是解脫了。

    五歲時,庚明已經讀完了師父珍藏的古籍,且倒背如流。這有了對比,商慈才深感自己的失敗——她花了五年的時間才鑽研透相術的基礎書籍,頓時自尊心被挫得渣都不剩了。好在她心大,用“小師兄是天才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衡量”來安慰自己。

    師父是懷有顆愛材之心的,何況這材是自己的親傳徒弟,教授起東西來更加不遺餘力,經常帶著庚明出去雲遊,遍訪真正的名山大川,現場實地教學。

    從那之後,巽方和商慈開始了頻繁的獨處生活。

    早晨,巽方會做幾次占卜推演,商慈則翻看相術書,偶爾看看風水書和蔔筮書籍,臨近中午,巽方會去鎮上採購食材,烹飪午飯,下午,二人各自睡會午覺,醒來時,商慈繼續看書,到了黃昏,巽方會拷問她所學知識,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她會忍不住偷懶,一整天就看幾個篇章,巽方會罰她不吃晚飯,只不過到了夜晚,看見她溜進柴房偷包子吃,也會當做沒看見,有時,她實在做得過分了,巽方氣急會打她屁股,只不過從來都沒使過勁兒。

    感情是如何滋生的呢,大概在每一次拌嘴,每一次和好如初的過程中,沒有確切的時間,就這麼潛移默化地發生了。

    巽方很快發現了這份青梅竹馬的情愫,並很好地隱藏起來。

    只因青梅尚澀,時機尚不成熟,竹馬默默陪護,然伺機而動。

    初冬,師父帶著庚明又遠行了,這次他們雲遊的地方略遠,大概要一年多才能歸來。

    漫長而無趣的冬天過去,到了草長鶯飛的春分,商慈起了個大早,挎著竹籃,去山上的竹林挖竹筍。

    回來之時,竹籃依舊空空的,她仿佛得知了什麼天大的秘密,臉頰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邊,附耳道:“師兄,我方才在後山發現了一處墓穴,石門上雕著的竟然是四爪龍,不知是哪個王爺將軍的墓呢!”

    巽方原本等著她的竹筍添菜,此刻見她又是竹籃打水去了,便想著臨時用什麼現成食材頂替,漫不經心地回道:“所以呢?”

    商慈眼中閃著激動的亮光:“我想去看看!說不定可以弄到幾件好用的法器呢。”

    久不見回應,商慈奇怪地繞到師兄面前,只見他不知從哪搜到一筐蘑菇,正認真地掰著蘑菇把兒,完全沒有聽進她的話,心裡很是失落。

    等到飯上了桌,商慈捧著飯碗,可憐巴巴地再次提起:“師兄…你就陪我去一次吧,說不定那是傳說中消失的四大古墓之一的……裕王墓?”

    巽方被磨得無法,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蘑菇肉丁,道:“把飯吃完,都依你。”

    多年後,巽方回首過去,他一生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那天答應了她裕王墓之行,這一生做得最正確的事的就是在那個星羅棋佈的夜晚,擺下一輩子只能動用一次的陣法。

    商慈在端王府開始了被變相軟禁的日子。

    好吃好喝供著,還有丫鬟伺候,商慈也並沒覺著多難熬,只不過她的行動有所限制,不能踏出這方院落,一旦略微靠近院門,那位體格高壯的丫鬟就會用眼神警告她,一旦跨過門檻,那丫鬟就會動用武力把她“請”回來。

    商慈百無聊賴地度過一晚,不過很快,就有人主動上門給她找樂子了。

    商慈有些莫名地看著這個叉腰站在她面前的紅衣女子,丫鬟跟她介紹,這是王爺的寵妾,名喚明珠。

    明珠人如其名,生的鵝蛋臉,整個人圓潤瓷白,很有肉感,她原本抱著挖苦商慈的心思來的,結果見了真人,瞪著眼睛從頭到腳掃了兩遍,也沒找到可下嘴的地方。

    明珠咬牙道:“你……你別以為仗著有幾分姿色,就來勾引王爺,王爺才不喜歡你這青豆芽似的身材,王爺喜歡我這樣的!”說罷挺了挺胸前沉甸甸的飽滿。

    商慈摸著下巴,似在思索,道:“明珠姑娘,你最近可有脘腹脹悶、食欲不振、煩悶、手足無力等症狀?”

    “哈?”明珠傻了,她被這話題的轉變弄得沒反應過來,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我觀你天倉部位色黃黯淡,怕是脾臟不太好,現在還不嚴重,若久不見醫,只怕……”

    商慈這尾音拖得直讓明珠心竄到嗓子眼,這些現象確實是最近才出現的,她還以為是天氣太熱中暑了的緣故,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

    明珠完全把來的目的置之腦後了,拉著商慈的手急急地問她該怎麼辦,商慈只會相面,又不會治病,只叫她去看看郎中,另外少吃些生冷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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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明珠連連向她道謝,感激涕零地走了。

    第二位找上門來的侍妾叫水鶯,瓜子臉、柳葉腰,典型的弱柳扶風惹人憐愛型,與明珠火辣辣的氣質正好相反,不過明顯比明珠段數高,進門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以絹帕拭淚,間或幽怨地瞥她一眼,抽抽搭搭地低泣,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怎麼欺負她了呢。

    商慈聽了半天,歎了氣,嚴肅地說道:“水鶯姑娘,你哭的方式不對,哭也要哭得堅定響亮,哪有你這樣像打嗝噎著了似的。”

    “啊?”水鶯懵了。

    商慈細緻地解釋:“有句老話說,貴人音韻出丹田,貧賤不離唇上舌。貴人說話,要從丹田發氣,聲音才聽起來清晰悅耳,說話聲低微,唇舌攪在一起,這是貧賤人的說話的方式。你若想要以後的道路順暢富貴,可不能再這麼哭了,你見王爺說話都是聲如洪鐘,何曾是微弱含糊的?你這麼哭,不但會損了自己的福氣,也損了王爺的貴氣,會惹得王爺不喜……”

    水鶯受教似地聽了半天,注意力全集中在如何哭得有貴人相,如何發聲有福氣,會讓王爺更喜愛等等,向商慈討教了半天。

    在商慈親身傳授如何正確發聲之後,水鶯受益匪淺地走了。

    第三個上門的乾脆拖家帶口,挺著大肚子,身後跟著一干丫鬟,浩浩湯湯地來了,這也就是王爺說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的那位釉蘭。

    商慈搶在她開口前,關切道:“夫人,你這身孕有八個月了吧,這四處走動,也不怕累著?”

    釉蘭對她叫自己的稱呼很滿意,這是在承認她的身份,雖說她現在還是側室,但只要這胎生出個男孩,正室的位置就指日可待了,但是現在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釉蘭瞧著商慈出挑明豔的容貌,危機感頓生:“夫人?我可不敢受這名頭,聽說王爺不日要納妹妹為側室,讓我好生照顧妹妹呢。”

    商慈笑了笑:“夫人,您這胎肯定是個男孩,若生出來,那就是王爺的長子,封不封正室還不是哄得王爺開心,一句話的事?我不過是提前叫了……”

    釉蘭心思被她說得一動:“你如何這般肯定我懷的就是男孩?”

    “不瞞夫人,我原本就是以相面為生的,相了快十年,不會看錯的。夫人您兩眉之間印堂飽滿發亮,鼻尖亮澤光潤,且小腹後部和兩側較寬,呈”背“形態,這些現象都說明十成十會生個小公子,夫人您就放心罷。”

    商慈態度誠懇,更不吝溜鬚拍馬,釉蘭被她一口一個夫人叫得心花怒放,更被她一定會生兒子的言論捧得合不攏嘴,最後哄得她喜不自勝地走了。

    下人來通報說巽監正到訪,蕭懷瑾故意晾他一晾,半柱香的時間過去,才慢悠悠地去了大堂。

    巽方站在大堂等著,只見蕭懷瑾打著扇,步履悠閒,看見他,故作驚訝:“欽天監最近不是很忙麼,巽監正怎麼有空來看本王?”

    巽方眼神冷得像陰寒雨雪天:“我也不想到這來的,是王爺您逼我來的。”

    巽方直接開門見山:“她在哪裡。”

    蕭懷瑾裝傻:“你說誰在哪裡?”

    巽方咬著牙:“王爺昨日派人在巷子裡綁走的那位姑娘。”

    蕭懷瑾搖著摺扇,不滿道:“嘖,什麼叫綁,本王何等身份,會做那下九流的事?是本王請令妹來府中一坐,巽監正可不要。”

    巽方雖然面上鎮定冷漠,但心裡記掛著商慈的安全,越來越沒耐心:“王爺,咱們不必再兜圈子了,無論她是被綁來還是請來的,我今日來就是帶她走的。”

    蕭懷瑾嘴角浮現出嘲弄的笑容,巽方默了默,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會輕易放人,說出你的條件罷。”

    蕭懷瑾抿了抿唇,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摺扇敲著掌心:“與其說是條件,不如說是為巽監正的前途著想的告誡。本王雖未皇親,但也知道為官的準則。做官呢要守本分,什麼事都橫插一腳,這樣的官是做不長的。北伐是天意,勢在必行,你那道什麼天象環險、不利發兵的奏章,本王暫且扣了下來,明日上朝,巽監正記得管好自己那張嘴。”

    巽方心中暗驚,他的勢力居然都滲透到這種地步了,連送到六部的奏章都能擅自扣下,

    蕭懷瑾坐直了身子,收斂了幾分慵懶:“等北伐的事情塵埃落定,本王自會放人,但倘若你們欽天監還在用天像那套說辭來妖言惑眾……你知道的,本王還未立妃,令妹雖然家世不顯,但好歹是萬衍山的弟子,做側妃還是可以的,本王一沒殺人,二沒放火,不過納個側室,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是麼?”

    最後那句“是麼”笑裡帶著濃濃的挑釁,聽到這時,巽方波瀾不驚的神色終於變了,蕭懷瑾一直暗中留意他的表情,心道商慈果然在誆騙他,如果真是純粹的師兄妹的關係,他怎會反應這麼大。

    蕭懷瑾對著那雙燃著烈烈怒火的眸子,他相信如果不是在王府,如果不是記掛著商慈的安慰,只怕他都會不顧群臣之禮,直接跟自己動手了。

    巽方霍然起身,告辭的話也不屑說了,蕭懷瑾端起茶吹了兩口,對著他的背影悠悠道:“慢走不送。”

    剛和巽方談判完的蕭懷瑾心情很愉悅,他最喜歡看到別人看不慣他又奈何不了他的樣子。

    先前,為了招攬巽方為自己所用,他是好話都說盡了,那人都不為所動。不願就不願吧,他蕭懷瑾又不是會強人所難的人,哪知他不願為自己做事便罷了,偏要與自己為敵。

    欽天監原本對於朝中事是處於中立態度,但巽方一掌權,立馬變了方向,沒有猶豫地站到了他的對立面,國舅沈家那邊。蕭懷瑾當時氣得牙根直癢癢。

    巽方雖然身負蔔筮絕學,但再折騰,不過是一個人,不足為患,然而現在他背後站著的是整個欽天監,如果現在不制住欽天監,對於日後的大計,會很麻煩。

    要怪只能怪巽方那廝太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蕭懷瑾想著想著,腳步一轉,來到了商慈暫住的芳芷園。

    都這個時間了,按理說他的那些小妾們都該打上門去了。他太清楚他的那些妾室有多麼歪纏,他很期待看到商慈被折騰到欲哭無淚的樣子。

    “七萬!”

    “二餅!”

    “么雞!”

    腳下猛地頓住,蕭懷瑾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場景:明珠、水鶯、釉蘭和商慈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碼著麻雀牌,身後的丫鬟嬉笑著在給她們捏肩打扇。

    他那最為賢淑的妾室水鶯,說話從來是細如綿雨,此刻只見她把牌豪邁地一推,粗著嗓子中氣十足:“胡了!小三元!哈哈哈哈,快給錢給錢……”

    “……”

    蕭懷瑾不忍直視地揉了揉太陽穴。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臆想中的宅鬥大戲,會以其樂融融打麻雀牌結尾?

    這畫風不對啊!!!

    與蕭懷瑾的那幾位侍妾們插科打諢了一天,妾室們知曉商慈是暫住在府裡,對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並構不成威脅,對她是敵意全消,並且幾輪麻雀牌過後,在商慈的故意放水之下,贏了錢,妾室們更是親熱地和她以姐姐妹妹互稱。

    商慈私覺著這麼混下去也不是辦法,蕭懷瑾一定是拿她當籌碼和師兄談了什麼條件,她深知不管蕭懷瑾開出什麼要求,師兄為了她一定會答應,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兄因為自己而吃虧,她總得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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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4: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但是被困在這巴掌大的院落裡,除了和那幾位侍妾們搓搓麻將,又能做點什麼呢。

    在王府裡呆了兩天,蕭懷崇似乎怕自己的侍妾都讓商慈給帶壞了,不准她們再來找她,商慈更加寂寞如雪。這裡的丫鬟都自帶高冷光環,且說話帶刺,商慈碰了幾個軟釘子後,就不再主動搭理她們了。

    商慈百無聊賴依靠在院門口的牆根處,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巴望著能有人路過同她說說話解解悶,不知是不是祈禱靈驗了,越過花叢,商慈捕捉到一個很有些眼熟的身影。

    “肅親王妃!”商慈像見了親人似的,激動地朝她招手。

    肅親王妃已經把雍容端莊四字刻在了骨子裡,面上含笑,風淡雲輕、步履輕緩地走來:“姜姑娘,你怎麼會在這?難道是六王爺請你來看風水的?”

    商慈心思微轉,忙點頭:“沒錯,不知王妃近來可好?”王妃走進,商慈才注意到她身後還跟著一位丫鬟,懷裡抱著一個粉嫩玉琢似的嬰兒,商慈連忙側身,“呀,這是小世子吧,別讓孩子曬著,來進屋坐會罷。”

    肅親王妃笑著點點頭,同她進了屋中。

    小世子剛滿一歲,還說不清楚話,揮著蓮藕似的短白胳膊,咿咿呀呀地吐著奶泡泡。商慈只在王府滿月宴上見過這小傢伙一次,那時候他還太小,經不得風吹,商慈還沒來得及抱他一抱,王妃就叫下人把他抱回了屋裡。

    在肅親王妃點頭後,商慈接抱過其丫鬟懷中的小世子,他比一般孩子生得都精緻漂亮,一雙烏黑剔亮的大眼睛眨啊眨,也不怕生人,商慈心裡很喜歡,忍不住逗弄。

    肅親王慈和地看著她懷中的小世子,笑著說:“方才在釉蘭那兒,她跟我說你算得她懷的是男嬰,問我你算得准不准。”

    蕭懷崇和蕭懷瑾一母同胞,一干兄弟裡,屬他二人的關係最為親厚。原本六王爺府中的那幾位侍妾是不夠格讓肅親王妃走動的,但是釉蘭懷孕就不一樣了,且是王府頭胎,母憑子貴,蕭懷崇有次吃飯時無意間提了一句,讓她無事多去六王爺府走動,畢竟肅親王妃有了經驗,可以多提點照料釉蘭那位新晉孕婦。

    肅親王妃繼續道:“我說肯定是准的,我家禛兒就是多虧了姜姑娘才有的……今兒碰見也算巧,我就想厚著臉皮請姑娘為這孩子相個面。”

    商慈唇角微勾:“這沒問題。”

    端詳著小世子的面龐,商慈緩緩道:“小世子頭型圓正,額骨微聳,不會受苦,眼睛亮而有神,髮際線高,說明他聰慧過人,玉環骨高起,耳門大而闊,說明會長壽,”頓了頓,又道,“王妃若想知道更多更具體些,可告訴我小世子的生辰八字。”

    肅親王妃張了嘴,剛準備要說,商慈垂眼打插道:“這生辰八字是每人的隱密,像小世子這麼金貴的身份,不能隨意讓旁人聽了去。”說完,有意無意地看了身邊丫鬟一眼。

    肅親王妃會意,佯裝摸了摸袖口,皺眉對那高壯丫鬟說道:“我的帕子剛剛落在釉蘭的汀蘭閣,你去替我拿來。”

    丫鬟打量了王妃和她幾眼,還是躬身退出去了。

    看到丫鬟走出院門,商慈才低聲道:“咳,王妃,世子的生辰八字先放在一邊,我待會一定幫您好好看,我想求您幫我個小忙,放心,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本來就欠她人情,加上她說也是舉手之勞,肅親王妃更沒道理拒絕了,道:“什麼忙?你儘管說吧。”

    商慈歎了口氣,垂頭道:“王爺請我來修繕王府裡的風水,這端王的性格固執,王妃你也是知道的,他生怕我出了王府,便不再接他這差事了,所以留我暫住王府,直到探完整個王府的風水局,然而我在破一處風水局的時候遇到了瓶頸……”

    說道這,商慈臉上浮現出慚愧之色,“我難向王爺開口說是我學藝不精,所以想請王妃派人替我去萬府傳個口信,請我師兄幫忙破這道題。”

    她這是在賭王妃在一年來光忙著帶孩子了,對朝堂上的彎彎道道不瞭解。果然,肅親王妃不疑有他,問:“什麼口信?”

    “長生之水方名貪狼,此水朝入止甚吉祥,”商慈頓了頓,道,“你只把這句話捎給他便好,他自然明白。”

    肅親王妃對這些術數用語,也不知其義,默默在心裡念了兩遍,道:“好,我記住了。”

    肅親王妃說了小世子的生辰八字,商慈聽後自然都是說好話,一個天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命會壞到哪裡呢。

    天色不早,肅親王妃坐了會便起身欲走,那丫鬟也回來了,自然是沒找到帕子,肅親王妃變戲法似地從腰間摸出了一條絹帕,拍頭道:“原來被我塞進了香袋裡,瞧我這記性。”

    商慈偷笑,王妃的演技也還不錯嘛。

    肅親王妃前腳剛走,後腳蕭懷瑾就來了,儼然他們在路上撞見了,蕭懷瑾走到她面前,問:“方才王妃來過?”

    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是肯定的,那還費什麼話。商慈被他關了兩天,心有怨氣,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討好他也不會放自己走,於是權當他是透明人,坐在椅上,從瓷盤裡抓了個橘子,低頭剝著。

    蕭懷瑾擔心她會同他王妃亂說什麼,所以他方才在院外遇見王妃時,旁敲側擊地問了問,看王妃的神情,似乎並不知道商慈是被軟禁在王府的,看樣子還以為是他府上的貴賓,於是才安下心來。

    剛剝完一半,只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過來,直接把她剝好的半邊橘子摘走了,商慈差點炸毛,眼角抽動:“王爺,你連吃橘子還要搶別人的?”

    “搶來的東西享受起來,更讓人有愉悅感,”蕭懷瑾大言不慚,毫不臉紅,放進嘴裡,點評道,“還挺甜。”

    “那就好,”商慈微笑著放下手中的另一半橘子,搓了搓指尖,“其實我忘記了洗手,剛剛幫小世子換尿布來著,手上好像沾上點了什麼…咦,尿漬…?”

    語落,蕭懷瑾臉都綠了,頓時覺得胃裡一陣洶湧翻騰,騰地站起身來,對著角落的痰盂幹嘔。

    商慈成功地刺激到有潔癖的孔雀王爺,肩膀憋笑憋得都在微微聳動。

    蕭懷瑾見狀,猜到她大概是戲弄他的,嘔了半天也沒吐出來什麼,蕭懷瑾用帕子拭了拭唇,重新靠坐在椅上。

    但不管到底有沒有換尿布,他都被商慈弄得心情很糟糕……他身邊的侍妾都是嬌滴滴惹人憐的,哪裡有像她這樣的?一出口能把人氣半死,尿漬不尿漬的簡直惡俗,不愧是市井刁民!

    見他暗恨地注視著自己,商慈連忙極力平息住笑意,作若無其事狀,似是在欣賞著屋外日落黃昏、夕霞殘照的景色。

    蕭懷瑾想到什麼,唇角漸漸勾起,忽然道:“想知道你師兄知道我欲納你為妾後,是什麼反應嗎?”

    商慈不動如鐘,只是眸光有點閃動。

    蕭懷瑾懶懶道:“他沒有說什麼,我提出條件之後,他也沒有答覆,直接離開了,看來,誠如你所說,你們倆沒有什麼深厚的‘兄妹’之情啊。”

    商慈心裡想著不能信他的話,絕對不能信,但到底是心裡一緊。

    夕陽的光束穿過門扉,一半灑在地上一邊落在了她身上,髮絲的邊緣褪成了淺棕色,細如凝脂面頰上多了一層金光似的絨毛,添了幾分柔和朦朧的美感,睫毛根根翹立著,亦承托著細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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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9 00:15: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蕭懷瑾撐著額角,一雙桃花眼肆意地在她臉上流連,同時惡趣味地想,若真納她為妾,似乎也不錯?

    女人在他看來,首先是為傳承香火,延續血脈,其次是用來消遣的,多一位與少一位妾室,與他而言,並無什麼分別。

    如果巽方和她真就是普通師兄妹,那他也許真的會信守承諾,在目的達到後會放了她,但若是……

    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放大,想像著她花容失色,鎮定全無的樣子,蕭懷瑾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

    畢竟,奪人所好是他最喜歡做的事了。

    萬府最近人人都像霜打的茄子,府邸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

    少了小師妹的院落總覺得清冷了許多。

    庚明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一直在反省那日自己的過失,無數次地懊悔那天沒有陪商慈一起去醫館。

    師父說這事只有巽方能解決,不再過問,加之近日裡腰痛頻發,他越發把“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掛在嘴邊,透著幾許無可奈何。

    巽方從王府談判回來後,從未再跟他們說起小師妹的事,也未說王爺跟他提了什麼條件,每日按時上朝,按時歸家,好似已將這事置之腦後,但是從他這幾天大減的食欲來看,師兄其實比他們都要著急得多。

    三人在桌前吃著飯,空氣都是凝固的,安靜得落針可聞。

    這時忽然有人敲響了院門,巽方放下飯碗,上前開門,正是肅親王妃派來傳口信的下人。

    巽方怔怔地聽完,猛地抓住那小廝的手臂:“你再說一遍是誰讓你來傳口信的?”

    小廝笑回:“小的是肅親王妃派來傳話的,我家主子說她是替在端王府上坐客的一位姑娘,來向她師兄求助的。”

    巽方大喜,師妹竟托人傳來了口信!

    巽方低著頭,認真揣度著小廝捎來的那句口信,儼然是取自洪范五行水法吉凶歌訣,原句是“長生之水名貪狼,此水朝入甚吉祥”,但師妹叫人帶來的口信裡多了方止二字,整個句子的含義也就不一樣了。

    師父敲著碗喊他過來,他都未聽見,連小廝什麼時候告辭了都不知道,倚在門框邊只顧著思索。

    難道師妹想告訴她,她現在身處的方位是王府的貪狼方向?不,那樣的話,涵蓋的範圍太大了,多出來的方、止二字也無法解釋,況且,師妹困在王府,肯定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恐怕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身處在王府的東南西北哪個方向……

    難道,只是純粹的字面意思?

    方、止……

    巽方暗念了幾遍,陡然靈光一閃,他之前為蕭懷瑾尋龍脈選陰宅,來過王府幾次,由於職業病,他每到別人的府邸裡,就會習慣性地觀察門戶朝向院落佈局,而且他記憶力非常好,近乎過目不忘,他隱約記得經過王府後花園時,掃見過一個陰蔽的院落,上面的匾額寫得就是“芳芷園”三字。

    蕭懷瑾看到巽方帶著順天府的官兵,沖到自家王府裡時,臉色黑如鍋底。

    巽方一點反應時間都沒有留給他,直接領著一隊官兵直奔芳芷園,蕭懷瑾跟身邊的下人打了眼色,下人即刻追了過去,蕭懷瑾對著面前鞠躬哈腰的府尹,呵斥道:“你長了幾顆狗膽,敢帶兵來搜王府?”

    順天府尹腦袋上掛著豆大的汗粒,硬著頭皮解釋道:“巽監正說其妹被軟禁在王府,言之鑿鑿,連被困在哪處院落都說得上來,下官想王爺每日政事繁多,想必是沒管好手下人,下官這才帶人來探查,若是找到,皆大歡喜,王爺您交出幾個手下人,這事就算瞭解了,若沒找到……巽監正說他擔下所有罪責。”

    蕭懷瑾聽到那句“連被困在哪處院落都說得上來”,臉色更加陰沉得要滴出水來,冷眼看著官兵繞過回廊向後花園走去,雙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巽方大步流星,絲毫沒有耽擱地奔走在最前面,跟隨其後的官兵氣喘吁吁,只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推開芳芷園的院門,只見商慈正坐在院子的廊架的陰影下乘涼,晃著腳丫子,磕著瓜子花生,旁邊站著個高壯的丫鬟似在盯梢,商慈在她的凍死人的目光下,一點沒不自在,吃得悠然自得。

    瞧見來人,商慈眼睛漸漸睜大,迸出喜悅激動的亮光,把滿兜的果殼往桌面上一灑,直接沖著那身影便撲了上去:“師兄!你終於來了!!!”

    巽方被她撲了個猝不及防,但仍是穩穩地接住了,感受著懷中人的份量,展露出了這幾日來久違的笑顏:“怎麼沉了許多?”

    商慈臉紅了紅,這幾天除了吃就是睡,能不胖嘛,然而左右不過胖個幾兩肉,他怎麼會感覺得出來?

    “哪有胖許多!”商慈垂著頭不滿地嘀咕,這時候瞥見到他身後跑來了許多陌生的官兵,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摟著師兄脖子的手。

    王府的下人自然沒來得及阻止這情景的發生,這也是巽方為什麼得知商慈被軟禁在王府,卻不敢貿然帶兵來搜的緣故,他們像沒頭蒼蠅一間間屋子搜人的時候,商慈早就被不知不覺地轉移了,只有確定了她的藏身之處,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才能成功救出商慈。

    沒過多久,蕭懷瑾看見巽方牽著商慈並肩走來,商慈呼吸到了久違的新鮮空氣,連走路都連蹦帶跳,恨不得轉幾個圈才好。

    蕭懷瑾的眼神更涼了,巽方連一個招呼都沒打,只送了他一個“明天朝堂上見”的冷漠眼神,商慈更是沒注意到他,二人攜手,逕直踏出了王府大門。

    留下了可憐兮兮的順天府尹同滿肚子火氣的蕭懷瑾打著交道。

    第二日上朝之時,沉寂了幾日的巽方上疏奏章,先是參了蕭懷瑾一本,蓋了他一個“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的罪狀,其次,他反對北伐,倒沒有再提天象異動,而是道出了一個不久之後西南方將大旱的預言。

    巽方領著商慈從王府裡出來,當時多少順天府的官兵都看到了,蕭懷瑾想賴也賴不掉,只能盡力洗白說是手下人幹的,自己並不知曉。

    皇帝又不是傻子,心知肚明,於是削減了他半年的俸祿。

    其實這處罰不痛不癢,王爺又不靠俸祿吃飯,重點是表明了皇上的態度,王爺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事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一來商慈毫髮未損,還長胖了幾兩肉,二來,蕭懷瑾到底是王爺,關乎著皇族的臉面,皇上怎麼會因為一位民女的安危去真的重罰皇親呢。

    再說北伐一事,皇上心裡是贊同北伐的,澇災過去已有段時日,農耕水利正在復蘇,天下形式一片大好,再加上他剛招到一位精通奇門遁甲的國師,若讓他帶兵上戰場,豈不將那群北疆韃子殺得屁滾尿流,天時地利人和,不在此時一展宏圖,更待何時?

    這幾日,巽方忽然消停了,不再提星象之事,原本北伐的阻力也只有欽天監,在質疑這“天時”一項,一干翰林文人和國舅沈家都是站在欽天監身後,一旦欽天監閉嘴了,他們也就沒有了阻擋北伐的藉口。

    皇帝以為異象消失,心中還在偷著樂,誰知來了個更狠的,兩年之內,天下必會大旱!

    身為皇帝,獨攬大權,什麼都可以不聽從,唯獨兩樣不得不從,一是民意,而是天意。皇帝實在忌憚巽方的大旱之說,若是貿然出兵北伐,糧草的供應便讓國庫空虛了一大半,若是再爆發大旱,內憂外患,那簡直是滅國之災啊,於是,不得不取消了北伐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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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自此之後,朝堂之上明爭暗鬥,暗流湧動,兩大勢力更加壁壘分明。巽方帶兵去搜王府,將兩大權勢之間的鬥爭擺在了明面上,巽方反而不再擔心他們會對自己的家人下手了,有了前科,一旦商慈再出什麼事,人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是蕭懷瑾,蕭懷瑾也不會蠢到同樣的手段使第二次。

    這回商慈在王府悠哉地住了幾日,反而為他們徹底除了後患。

    一晃,看似風平浪靜的半年過去。

    臨近小正月,朝廷終於大發慈悲地給官員們放了三日的假期。

    上元節那天,商慈很早便起床了,這京城呆了兩年,作為鄉巴佬的她,對於這日京城裡“花市燈如晝”“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雕車香滿路”的場景,仍然充滿了新鮮勁兒,而且這回,是真正闔家團圓了的元宵節,別有意義。

    早早便和師兄約好了,今晚一定要帶著她繞著整條秦淮河逛上三圈。

    商慈洗漱梳妝完,溜到師兄的屋門前,只見他似乎也是剛起床,只著一身雪白的裡衣,坐在案桌前,低頭盯著手裡拿著的梳篦,眼神怔忪,好似在發呆。

    商慈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從他身後探出腦袋:“師兄,你在看什麼?一會我陪你去上街買菜吧,我好想早點看看今日外面會是什麼熱鬧樣子……”

    巽方被她拍得一僵,轉過身來,同時條件反射地把手中的梳篦放回桌上,商慈眼神尖的很,察覺到不對,奇怪地再次拿起桌上的梳篦。

    只見梳篦的密齒之間,纏繞著一根細長雪白的髮絲,商慈仔細一瞧,差點驚訝到失聲,髮絲的根部,白色減褪,有半寸的長度竟然是黑色的!

    “師、師兄,我沒看錯吧?這頭根是黑色的?”

    商慈語氣裡難掩興奮,不確信地將那根頭髮纏在之指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顆小小的菩提子法器能否抵擋天道規則的懲罰,在之前都是紙上談兵的推測,畢竟人的壽數有多少,只有將死之時才知道。但現在看來這頭髮長出的程度,和師兄佩戴菩提子的時間相符合,這說明師兄的壽數真的已經逐漸還回來了?

    看到她激動到臉頰都泛出紅暈,眼神亮晶晶的,巽方也被她的喜悅感染,眸子裡閃爍著笑意:“嗯,你沒看錯。”

    “我去告訴師父和小師兄!”商慈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事同他們分享,巽方覺得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一隻手攔住她,輕環在她的腰上:“順其自然吧,黑髮長出來,他們自然會看見。”

    巽方的嗓音帶著幾絲剛睡醒的慵懶,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間,並未感到不妥。然而自那回月夜之後,商慈再和師兄做一些在以前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親昵舉動時,都會不自覺的臉紅。

    於是商慈這次又不爭氣的臉紅了,不過好在他沒注意到,起身去櫃子裡拿外衣。等師兄換完衣物,二人挎著菜籃子上街。

    雖是清晨,街面上卻是人潮如織,不管是行人還是小販都比往常多了幾倍,多是賣剪紙、燈籠、炮仗的,街道兩旁的酒家樓館都紛紛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紅燈籠,一股過節的氛圍席捲了全城,可以想像到了夜晚將是怎樣一副火樹銀花、燈火萬家的美景。

    上元節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湯圓了,除了魚肉果蔬,二人買了一堆糯米粉、芝麻、核桃、桂花、豆沙、玫瑰、棗泥等一堆製作湯圓的原料。

    中午和晚上自然都是師兄擼袖子操刀下廚,一口氣做了七八種種類的湯圓,師父他老人家愛吃清淡的,商慈愛吃甜的,庚明愛吃鹹的,巽方他倒是不挑,往常的飯菜大家各自遷就著吃,今日元宵佳節,巽方也想儘量滿足他們三人不同的口味。

    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的湯圓同七道熱菜擺上了桌,圍坐在桌邊等吃的師徒三人不約而同地流下口水,並讚歎出聲。

    商慈私覺著她對師兄最無抵抗力的,就是他那一手無論做什麼都極其誘人的廚藝了。咬破薄薄滑滑的一層糯米皮,香甜濃滑的芝麻餡兒就湧了出來,瞬間溢滿口腔。

    商慈鍾情於芝麻、蜜棗餡兒的,庚明只吃肉餡,師父只盯著桂花南瓜的,各司其職,沒拌嘴沒搶食,各人專注各人碗裡的,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終於到了十五之夜,夜色方臨,師兄便爬上梯子,將府前的兩隻大燈籠也點亮了。

    師父的腰痛一天比一天更重,醫館裡的郎中定時會來府裡給他做針灸,熬膏藥,只能暫緩疼痛,大夫說這就是歲數高的老人易得的背骨痛,沒有什麼好的方法根治。師父每天在床上躺著的時間越來越多,腿腳也變得不太利索。

    師兄給他打了根藤木拐杖,師父拄著也挺順手,大寒日裡不愛出門,便抄著手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趁著今天熱鬧,商慈想拉著他出門透透氣,師父一臉暮態,慢吞吞地放下筷子,並不領她的情:“為師在京城呆了幾十年,什麼沒見過,你們去罷,為師就不跟著湊熱鬧了。”

    庚明通常對小孩子和商慈感興趣的事,都興趣不大,脆聲道:“我也不愛湊那個熱鬧,沒趣兒,我留在家裡陪師父。”

    一老一小都執意留守在家裡,商慈無奈,便和師兄倆人出了門。

    月至中天,銀盤似地懸在天河之上,灑下清輝的浮霜,街道兩邊燃著的數不盡的火影將滿城照耀得亮如白晝,連十五的圓月在此盛景下,都有些相形見絀地躲在薄薄的雲朵之後。

    走出巷口,來到嘈雜火熱的主街,混進擁擠的人潮,出門觀燈的人之多,幾乎到了足不躡地的地步。

    巽方牢牢地攥著她的手,十指交握,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在這烏壓壓密不透風的人群裡,哪怕一個晃神,一個錯身就找不到了。

    商慈被他限制著行動,但嘴巴完全沒閑著,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絲毫不放過沿途的一物一景。

    時不時地搖搖他的手:“師兄,你看那個好漂亮!”

    踮腳驚呼:“哇,師兄,我要那個燈!”

    吸吸鼻子:“咦,什麼味道,好香……”

    沒多久,商慈手裡就多了一盞六角轉鷺燈,巽方懷中則抱著一堆吃食和小玩意。轉鷺燈中心設有輪軸,燭心點燃後,熱氣上熏會帶著輪軸轉動,輪軸上連著剪影,燭光將剪紙的影投射在紙屏上,燈屏上即出現人馬追逐、物換景移的影像。

    轉鷺燈算是常見但是京城才有的燈籠,商慈自然是沒見過,只見那燈屏的剪影上一會是嫦娥奔月,一會是貂蟬拜月,對這“會動的燈籠”大感新鮮。

    見她只顧低頭把玩著轉鷺燈,巽方則解開包著油布的糕點,時不時地伸手朝她嘴裡投食,二人一邊吃一邊逛,隨著人流被帶到了河邊的橋上。

    秦淮河邊,聚集了一大堆來放水燈的人,上千盞蓮花狀的水燈飄在江面上,隨著水流暈開,緩緩地前進,仿佛將這個河面照亮成一條暖黃色的飄帶,上有繁星綴天河,下有燭火映水光,煞是壯觀。

    沿著臺階走下,河岸邊擠滿了男女老少,有小販在兜售荷花燈,五文錢一隻。商慈要了兩個,轉身往師兄手裡塞了一隻蓮花燈。

    元宵節放水燈就和乞巧節拜織女一樣,是不做就會感覺少了點什麼的儀式。商慈拉著巽方蹲下,同自己一起放水燈,紙質的六瓣荷花輕盈無比,輕輕用指尖一推,就搖搖晃晃地飄到河中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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