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733|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蔡小雀 -【小溫粥的暖愛時光(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8-9-17 00:25: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現在登入 於 2018-9-17 00:29 編輯

蔡小雀 - 小溫粥的暖愛時光【上】

陳定是她見過最囂張霸氣的男人!

本來開門做生意,遇到難纏奧客在所難免
看在錢的份上,她牙一咬也就忍下來了
但她錯了!一時心軟放他進店裡投餵食物
殊不知這種引「餓狼」入室的結果
就是給自己招來棘手的天大麻煩……
見鬼了!是不是「大人物」都聽不懂人話?
明明憑他富可敵國的身價,背景深厚的家世
長相身材秒勝一票號稱盛世美顏的當紅小鮮肉
幹嘛放著一大堆等待他臨幸的美女不甩
偏偏看中她這失婚跌價婦女,上門自找不痛快?
有錢人的想法,她這平凡人真心不懂啊!
她唯一清楚的是,不管再美味的食物或人
對予取予求慣了的他而言,一時熱烈不過是嚐個鮮
而且他全身上下沒有一顆細胞擁有「良人」基因
對於愛情,她已經當過一回的蠢貨
除非她腦子淹大水了,才會再栽進同一個坑……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8-9-17 00:25:54 |只看該作者
序言

      陳定與溫宜VS.袁姊與雀姨 蔡小雀

  註:以下對話,來自二〇一七 至 二〇一八年間,密切關注「陳定與溫宜」的袁姊與雀姨之魚雁往返內容摘錄——(內有爆雷,請謹慎觀賞,拒絕爆雷者,請當成後記看XD)

  阿雀:

  我終於追稿追完了,嘿嘿!你被我追到進度了,哈哈哈,後面呢?後面呢???感覺這故事發展還很長耶,期待期待——

  希望後頭在男女之間有更多的認識與火花,畢竟走過上一段愛情,要如何重新開始下一段,外加兩人差異很大,要如何真的打破原來的想法,需要有更強的說服力,也會讓他們的愛情更動人,加油!

  阿姊

  ※※※

  親愛的阿姊^^:

  阿姊太強啦,百忙之餘又已經追上我這龜速的進度了,這樣我不趕緊發憤直追完稿日怎麼行呢?哈哈哈哈!

  對呀,我感覺這本書得寫成上下集了,因為溫宜和陳定之間其實有很多問題和落差,需要很大的力度才能磨合走到一起。

  溫宜好不容易從小豪門的痛苦漩渦中跳出來,她現在最渴望的是經濟與精神獨立,現階段遊戲人間成性的陳定,是不可能入她的心和眼的。

  而陳定是個可說坐擁大半天下的男人,錢權不缺,溫宜對他來說,現在或許是一碗很誘人的熱騰騰的粥,但是吃慣也吃遍天下美食的男人,會因為一碗暖心暖胃的粥就從此定下來嗎?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們之間還是會有更多的互動,衝突,觸碰,感動,才有可能漸漸地走進對方的心與世界。

  一剎那的動心很容易,可是如何確定對方就是自己這輩子要的唯一,那個才是大問題,也是個大疑問。

  就像陽光空氣水,它們不管人們需不需要它們,它們就是熱烈寬闊的存在那裡,可是人是缺少不了陽光空氣水……

  獨立的溫宜,有朝一日會成為陳定命中最不可或缺的,而霸氣的陳定,也會成為這世上最寵溺溫宜,也是她這輩子最溫暖可靠的天地。

  我希望溫宜在學會自愛後,也懂得該如何去「愛人」與「被愛」,因為從小到大,每個人讀了那麼多書,卻沒有一門專門課真正教會我們,該如何愛與被愛,希望溫宜這一路走來的經歷,能夠跟更多人分享,提供一絲絲暖意和省思與自信。

  陳定的功課是,在擁有一切中,又該怎麼懂得取捨與珍惜?

  很多人與事不是不可取代的,一旦錯過或搞砸了,就永遠不再是當時的快樂與美麗,命中空空蕩蕩,始終會有個萬千世界色彩也填不滿的蒼白。

  有個讀者妹妹說得很好,溫宜和陳定,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定」。

  這個世界那麼大,那麼複雜,但我一定會找到你(你)。

  想想,自己就莫名覺得很感動啊!

  謝謝阿姊一直和我分享看著溫宜和陳定一路以來的想法與建議,我會繼續努力,好好的完成這本書的!(握拳)

  阿雀

  ※※※

  阿雀:

  哇哈哈哈,這是一種追劇的感覺,速度比較快,所以我又追到了,趕快播下一集吧(敲碗)。

  沒想到你接下去寫的就是我原本希望要有的,厲害哦!!

  萬分期待這兩人的轉變,加油加油!

  陳定,不是你說什麼就一定是什麼的啦,溫姑娘姓溫,不代表一直溫柔好欺好說話,嘿嘿嘿——

  阿姊

  ※※※

  親愛的阿姊^^:

  來囉!熱騰騰的最新進度(最新一集)來囉!(端上)XDDD

  嗚!太感謝阿姊啦,阿姊提點的也是我正好寫到的,我們真是姊妹心有靈犀一點通啊(飛撲抱住!XDDDDD)

  嘿呀,定哥要追得到溫宜,那還真是有得拼了,看來沒有上下集是追不到的,因為我們絕對不會讓溫宜再那麼「溫」了,定哥看招!XD

  繼續認真拼稿的阿雀

  ※※※

  阿雀:

  我火速追劇完,在今天忙到翻眼快瞎的情況下,還是追劇先,哈哈。

  今天劇情真精彩,又有阿May那段,還有凄慘的江小姐,還有超好的趙信……

  滿意滿意,只是,還是同一句,陳定真的太無賴了,這種黏法我都頭痛啦,哈哈,好可怕的魔神仔的感覺。

  期待可怕的婚禮,進攻!

  阿姊

  ※※※

  親愛的阿姊^^:

  定哥真是像極了牛皮糖,但溫宜也想到辦法反制了,只不過這個方法也不知道到最後是把誰給繞進去了XDDDD

  對於已經不輕易相信愛情的溫宜來說,定哥允諾給她的若是一場迷亂的愛情海市蜃樓,她要還以的就是最真實的柴米油鹽……定哥屬蝴蝶,但溫宜從來就是只勤奮踏實的螞蟻啊!

  他們倆的博弈和角力,正要開始啊,定哥有得受了哈哈哈哈XDDDD

  阿雀

  ※※※

  阿雀雀:

  定媽說兒子是老黃瓜真是快把我笑死了。

  我覺得終有一天定哥還是要找定媽問愛情跟女人心,定哥最近的心情跟糾結很不錯,讓我開始為溫宜擔心,擔心她國土快失守。

  好看好看好看,加油加油!

  追劇阿姊

  ※※※

  親愛的阿姊^^:

  趕緊把最新劇情火速奉上!終於按照計劃的進行到第十章,會有對溫宜和陳定情感大催化的大轉折。他們雖然彼此動心,也向對方走近一步,但交往只是接觸到對方人生的開門儀式,要如何更靠近彼此,確定要為對方更努力,讓這段愛情與關係能夠禁得起考驗,度過每一段人生階段,成為彼此的命中注定,其實還有很多關卡。 

  溫宜和陳定還有很多未完成的故事,但是我會儘力讓大結局是合情合理的,起碼讓他們確信,對方確實是最適合自己,也是握有開啟自己心的那把鑰匙的那一個人。幸福不是結束或固定在故事結尾,而是一張長途車票,他們手中拿到了票,踏上相同的車廂,通往相同的目的地……靠的是彼此包容、珍惜與愛護。

  愛和幸福,要想擁有,有時候簡單的如同陽光空氣水,如同肚子餓了就吃飯,睏了就睡覺一樣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其實最難的,不過就是怎麼找到那一個「最適合」的另外一半。

  有個笑話是:在認識你以前,我始終相信我的白馬王子他就在世界彼端等著我,在認識你之後,我終於相信我的白馬王子他果然還在世界彼端等著我……

  溫宜的幸運和幸福,就是她找到了自己,然後她的白馬王子找到了她。

  祝無論有沒有白馬,我們都很幸福!

  阿雀

  ※※※

  阿雀:

  ……「咳,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私人收藏有兩件,但外公有四件,爺爺有三件,我可以把它們通通都要過來送給你。」他越說越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忍不住興沖沖地道:「你做的點心很美,放在汝窯青花瓷盤上是再相得益彰不過了。」

  (袁姊:猴囝仔,竟然要把外公爺爺的寶搜刮來,哈哈)

  ……「那嫁給我吧!」他半真半假地咕噥道:「我想要做全套——我想要你。」

  (袁姊:買麥當勞全餐給定哥啦~全套哪有這麼簡單的)

  第十章了,適合元宵節放煙火慶祝溫宜苦盡甘來呀,是不是要再多點刺激,讓彼此不能失去對方更肯定。

  而且很想看外公跟爺爺的戲份,哈哈哈!

  或許前夫回來說說話也好,畢竟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溫宜。

  雖深愛卻不敢爭取……叭啦叭啦的……要溫宜要勇敢爭取自己未來的幸福……

  阿姊

  ※※※

  親愛的阿姊丫^^:

  哈哈哈哈哈,外公和爺爺在第二十章時連袂上場,外公根本就是去認親加補爺爺刀的(詳情請見內文)XD

  莫謹懷我幫他想了一個很適合他的結局喔,至於想吃全餐(麥當勞?!哈)的定哥,也會做讓鑽單身漢的最後垂死掙扎大爆發,然後就從此乖乖自己安上籠頭,自己把繩子那頭交給溫宜牽……(定哥:作者我跟你有什麼仇?你要破壞我純情定哥哥的形象?你出來!我保證不砸你湯圓!)

  阿雀

  ※※※

  阿雀:

  我追劇完了,真是太神奇了,傑克!跟我想要的東西一模一樣,嚇死倫了,哈哈哈!期待作者對定哥出狠招,哇哈哈哈哈。

  沒有澎湖元宵可逛的悲情阿姊

  ※※※

  親愛的阿姊丫^^:

  我終於把大結局寫完啦!今天早上還補了番外的後段,趕緊火速奉上!

  結束了陳定和溫宜的故事真是有些捨不得,他們真是歷年來我寫的作品裡面,最貼近冰冷實際的現實,又努力邁向幸福美好想望的一對,他們成長,也是我的成長,希望以後都能寫出這麼過癮的作品來,也謝謝阿姊和所有讀者姊妹們這麼溫暖熱烈的陪伴與回應,讓溫宜始終不孤獨,讓我發現原來就算在這麼嚴峻的出版環境裡,只要真誠、純粹、用心地寫著令我們都會深深產生共鳴的角色與人生歷程,那些愛與恨,黑暗與光明,失望與希望,經歷著他們的經歷,彷彿在我們身上看到了自己或我們熟悉的人的影子,那些字字句句,喜悅或眼淚,掙扎或頓悟……念念不忘,就必有迴響。

  能夠借著文字,因為一份愛,拋磚引玉帶來更多更多的愛,這是多麼叫人震撼和滿足、感動的快樂啊!

  能寫故事,能有人喜歡有人看,實在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之一。

  就算田地不大,院子小小,我也會繼續寫下去的……這種幸福,無可取代。

  阿雀

  ※※※

  阿雀:

  感覺你好多篇回信都可以變成序文跟後記了,哈哈!可能是因為等太久,今天突然就結束覺得好倉卒,趕緊回頭再看一下前面一段,嗯,還是覺得追到老婆有一點點太快,好像從專屬廚娘到求婚時間很短,雖然溫宜的心理反應寫得很完整,但感覺定哥太快娶到老婆了,哈哈。

  「十年後」那篇很感人喲~嘿嘿!2018繼續加油哦!

  要去睡了的阿姊,累呀

  ※※※

  親愛的阿姊呀^^:

  我修改好囉!讓定哥沒那麼快娶到老婆哇哈哈哈哈!!(計謀得逞)

  感覺陳家小公子就是他爹命中注定的情敵,專門來跟他搶老婆的嘿嘿嘿!

  我也很喜歡「十年後」的番外,而且差點手一抖就寫了莫謹懷的小番外中的小番外,寫他在非洲某處無國界醫生的駐紮地,在搶救許多生命的時候,汗流浹背滿手血污,做完一個簡陋卻成功的手術後,默默抬頭望向東方,想著他告別的家鄉,想著已然走出他生命中,他此生最愛也最愧對的那個女人……

  有些錯過,不見得會叫人痛苦一生,但靜時想來,終究是心底深處隱隱酸澀無法彌補的遺憾。

  人這一輩子,總會遇見這樣那樣的幾樁,但也許正因為人的不完美,所以才能成就生命中的諸多勇敢吧!

  勇敢去追夢,勇敢去追愛,勇敢面臨挑戰,勇敢正視自己的好與壞,勇敢接受自己漸漸斑白的發,鬆弛的眼角與身軀,勇敢去笑對那註定終將逝去的未來……

  看,我們人類就是這麼豪氣啊!XD

  (袁姊:還是很不捨故事結束了,來碗粥吧,哈哈)

  袁姊VS.雀姨:看著陳定與溫宜走向幸福的大家,也一定都要幸福哦!

  ※感謝狀——

  萬分感謝我親愛的袁阿姊,在沒臉沒皮的不良雀姨各種無恥度死纏爛打磨蹭拜偷之下,終於願意稍稍揭開神秘的面紗,讓愛妃讀者姊妹們可以一窺她既專業又幽默、慧黠又可愛的一面呢!愛你喲——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8-9-17 00:2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終於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就只能站在這裡,目送著青春一步步頭也不回的離開。

  恣意揮霍的時候,從沒想過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彷彿才只看過幾場午夜電影,談過一兩次當時捨生忘死、事後空洞蒼白的戀愛,然後哭也哭過了,笑也笑過了,就這麼一路迷惘、風光、沉寂的過來……

  回頭突然發現,自己也許很快就要老了。

  ——我這些年來,都做了些什麼啊?

  「小姐,你的魷魚羹麵要加香菜嗎?」老闆滿頭大汗,笑容燦爛的問。

  溫宜回過神來,愣了一下,才道:「要,謝謝。」

  「六十塊,謝謝。」老闆手腳俐落地夾了少許細碎翠綠丟進熱氣騰騰的茶色羹湯上,咻地蓋上蓋子,裝進紅白條紋塑膠提袋遞給她。「很少年輕小姐喜歡吃香菜捏!」

  也許應該跟老闆解釋,她其實已經不年輕了……

  但溫宜只是笑了笑,付了錢,拎著手上的魷魚羹麵就轉身慢慢踱離夏日悶熱的騎樓,回到租屋處時已經是汗流浹背,整個人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電風扇有氣無力地吹送著熱風,她打開了位於三樓公寓的窗,對上的還是對面房子的廚房排煙口……

  陽光耀眼,氣溫蒸騰,連思想都要被熬乾了。

  據說倫敦長年陰雨綿綿到讓人憂鬱,但位於一年四季永遠不缺少太陽的台北,她卻份外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離婚後的第一百八十六天,她想,她還是應該咬牙去買一台冷氣機了。

*             *             *

  離婚是一種法律程序,是一種舊生活的結束,另一種新生活的開始。

  離婚對某些人來說是解脫,更可能是種不得不妥協的悲傷。

  但溫宜覺得,離婚對她來說就像出了一場大型車禍,兩方各有損傷,嚴重的一方可能得面臨截肢……而離婚過後的生活,就像得了幻肢症。

  你理智上明明知道它不在了,但恍恍惚惚間,老是覺得它還沒脫離自己的身體,它仍是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不過也有可能,由始至終被撞得稀巴爛的只有她一個。

  有專家說過,人生最糟糕的狀況不是猶豫該選擇A還是B,而是傻傻地待在原地,以為只要什麼都不選,就什麼都不會失去。

  專家的話,一向都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怎麼做到,通常是一場漫長咬牙流血流汗痛比煉獄的過程。

  這晚,大開的窗戶總算飄來絲絲縷縷的涼意,依稀是要下雨了。

  手機鈴聲響起,彼端是她最要好的大學同學,正準備婚禮的她聲音裡有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和茫然。

  「溫宜,出來喝杯小酒吧。」

  她心一突。「阿May,怎麼了?」

  「一個小時後,老地方見。」阿May很快結束通話,好像這樣就能避免逸出的那一絲哽咽被發現。

  溫宜心口有些發冷,半晌後深吸了一口氣,合上了筆電,起身去沖澡換了外出服。

  那篇要給女性雜誌的稿子始終停留在題目——女人,要對自己再好一點。

  ……格外諷刺。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線衫,米色的長褲,圍了條咖啡色的薄絲巾,淺跟寬版涼鞋踩進台北的夜色裡,搭捷運前往目的地。

  溫宜抵達那間名為「不醉」的美式小酒館時,距離一個小時已經過了五分鐘。

  「不醉」暈黃的大大小小球狀燈下,是一張又一張被巧妙隔離開的沙發座,有幾個男人正喝著冰涼啤酒,看著鑲嵌在牆面上的四十二寸液晶電視,彼岸那端的足球踢得如火如荼。

  阿May獨自坐在角落裡的位子,原木桌上已經有六瓶空了的海尼根酒瓶,她正改為抱著一杯「血腥瑪麗」,低頭沉思著。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坐了進去,先對笑容親切的女服務生道:「一杯可樂,謝謝。」

  「幹嘛不乾脆點牛奶?」阿May抬頭,昏暗燈光下上了濃妝的臉色妖艷又蒼白,語帶諷刺。

  待女服務生走了之後,她只是聳聳肩,輕描淡寫地道:「前陣子喝太多,胃才剛好。」

  那些夜裡醉酒嚎啕,最後大口大口吐血的記憶,真是足以成為一個女人永遠的噩夢之一。

  阿May沉默了,片刻後苦笑道:「……對不起。」

  她笑了,岑寂的黑眸裡有一抹隱約的溫暖。「這麼客套,我們是第一天認識的嗎?」

  「溫宜……」

  「嗯?」

  「你當時是怎麼挨過去的?」

  溫宜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目光直直凝視著好友,喉頭有些發澀。「你和周偉……怎麼了?」

  「超俗爛的電視情節……」阿May嗤笑一聲,聽起來卻更像在哭。「媽的!我這輩子做夢都沒想過,結婚前夕發現未婚夫跟我的女上司滾床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他們兩個……她甚至在上面……你說好不好笑?所以我還得說服自己,是那個混蛋被那個賤人強了嗎?」

  溫宜的心直直往下沉,胃液酸苦噁心泛濫翻騰,更多的是對阿May的心疼和對周偉的厭惡和憤怒……以及更為深沉的悲哀和無力感。

  阿May和周偉從大學畢業到現在,交往了三年,同居了六年,前前後後九年時光始終是人人羨慕的「老夫老妻」,甚至上個月周偉為了秘密替阿May慶生,還包下了一整間餐廳,並請他們這些老朋友躲在包廂裡,捧著蛋糕和玫瑰花,就是要在不知情的阿May跨入餐廳的時候,跳出來對她高喊一聲:「Surprise! Happy birthday!」

  誰會知道,有一天這樣的愛情也會變成臭不可聞的廚餘?

  「怎麼會這樣?」她喃喃。

  「我也很想問這句話。」阿May仰頭灌了一大口血腥瑪麗,笑著笑著又哭了,嗚咽道:「王八蛋……爛貨……我下禮拜的婚禮該怎麼辦?溫宜,我該怎麼辦?」

  溫宜忍不住緊緊環抱住顫抖啜泣的好姊妹,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沙啞低微地道:「會,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在混雜著美式情歌、足球轉播和男女聊笑的喧鬧聲中,阿May在她懷裡痛哭失聲。

  夜色更深,清冷的街頭只有少數幾輛計程車和汽車奔馳而過,溫宜半撐半扶著酒醉踉蹌的阿May走出了「不醉」,看著仁愛路上一閃一閃的黃燈,漸漸有雨絲飄了下來……

  命運總是這麼迫不及待地痛打落水狗。

  「王八蛋……那對狗男女……」喝醉了的阿May靠在她肩頭又哭又笑的發著酒瘋。

  「你站穩點,我打電話叫計程車送你回家。」溫宜好脾氣地哄道,努力騰出手來在皮包裡摸索著手機。

  不知何時,突然一輛眼熟至極的黑色BMW休旅車停在她們面前,溫宜終於握住手機的手陡地僵住了。

  車窗緩緩降下,一張英俊的男性臉龐出現在眼前,正對著她皺了皺濃眉。

  「溫宜?」

  她面無表情,只是點了點頭。「這麼巧。」

  男子沉默了一下,看著她和一旁不斷掙扎哭笑叫罵的阿May,「我送你們回去。」  

  「謝謝,但是我叫好車了。」她平靜地道,甚至微微一笑。

  她的溫和禮貌換來的卻是他一雙濃眉攢得更緊。

  ——這人為什麼還不走?

  溫宜覺得有些不耐煩,面上的笑容也懶得再佯裝,索性漠然地佇立在原地,扶著阿May,心中默默數著:一秒……五秒……十秒……

  「上車。」他卻已經下了車,繞過來打開了後座車門,深邃的眼盯著她,隱約有怒氣。「溫宜,別那麼幼稚,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一股暴躁火氣直衝上胸臆,剎那間她懷疑自己的胃穿孔又犯了,酸水直溢,滿口都是鹹苦澀味。

  幸而這時候阿May短暫地恢復了清醒,醉眼恍惚地看著這一幕,搖搖晃晃地嚷嚷:「嗝……誰、誰要坐你的臭車啊?老娘也有車……誰稀罕你們這些混蛋,噁心!滾滾滾,通通給老娘滾!」

  他臉色有些不好看,眼帶疑色地看向溫宜。

  「你先走吧。」她努力攔阻著想踢人的阿May,「她有開車來,我會送她回去的。」

  他凝視了她良久,久到她已經不想顧及骨子裡根深蒂固的禮貌習慣,扶著阿May掉頭就走,這才聽見背後的他低沉開口。

  「到家傳個訊息給我。」

  溫宜沒有回頭,只是堅定地攙架著阿May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已經刪除了他的手機號碼,甚至也換了新的手機門號,這一切撕心裂肺的痛苦通通不過是幻肢症發作的癥狀……

  要再對自己好一點,就從徹底戒除掉「前夫」開始。

*             *             *

  事情的發生,通常是冰山底下不動聲色的巨大暗潮流動,等當事人發現的時候,往往已經被推向不可預測的方向了。

  一百八十八天之前,她還是個社會上人人普遍艷羨的醫生太太,英俊有為的菁英丈夫是大醫院權威主刀的外科主任,收入驚人,住在大安區的電梯華廈,出入有名車代步,她自己本身則是做著非常「高雅」的行業,在幾家時尚及女性雜誌上有個小小的專欄。

  專欄的稿費不高,三萬多台幣的收入不過是讓她多買一兩件好點的大衣,可是現在,這三萬多元是她立身和餬口的根本。

  溫宜坐在書桌前,對著筆電螢幕發呆。

  不過,她開始考慮該去應徵便利商店的工作了,雖然工時長、薪水不高,但勝在有付出就有收穫,不像寫稿,更不像婚姻……

  這兩者都是聽著風光實則高危險,且最容易泡沫化的「行當」。

  「都是夕陽產業啊……」她苦中作樂地微笑了起來。

  千怪萬怪,只怪自己入錯了行還嫁錯了郎,耽於安逸,直到現實獰笑著狠狠踹破她安全溫暖保護殼的那一刻——

  手機鈴聲響起,她過了好幾秒才想起要接。

  「溫宜……」阿May喚了一聲,然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她耐心地等待著,傾聽著。「嗯,我在。」

  下意識裡,她隱隱知道她會聽見阿May要說什麼。

  「我還是決定原諒他一次……後天的婚禮照常舉行。」阿May聲音低不可聞。

  溫宜當下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心裡覺得很悲傷,意識像是漸漸恍惚地飄遠了,飄到了高高的上空,俯瞰著這個被慾望與塵囂,喜怒哀樂和沮喪迷惘,熙熙攘攘左右妥協了的城市。

  很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人就是要愛恨清楚,黑白分明,但時至今日,人們已經學會了在失望中尋找微弱的希望,從殘破的理想灰燼中撿拾還沒有燃燒殆盡一無所有的自己。

  「……溫宜,我很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他哭著跪在我面前說他做錯了,他說他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不會再對不起我……我一點都不相信他,可是、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走開,和另外一個男人重新開始了……」阿May哭得很厲害,斷斷續續嗚咽著,也不知是在解釋還是說服自己。「可能換了誰都一樣,就像當初大家都以為莫謹懷是這世上少數碩果僅存的男神,以為他會愛你一輩子,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

  溫宜沒有心如刀割的感覺,胸口只剩下熟悉的鈍痛,有些悶,有些空,並非不能忍,也許再過一百八十八天,她就什麼感受都沒有了。

  她期待那天早日到來。

  「阿May,只要你覺得好,只要——」她頓了頓,目光有些黯淡,聲音卻很平穩。「你覺得這樣最安心的話,就這樣做吧,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和交代的。」

  溫宜沒有說「只要你能快樂的話」,因為事情演變到現在,快樂已經成了最奢侈最諷刺的一件事。

  可明明,兩個人就是為了能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快樂,才會選擇在一起的,不是嗎?

  不過世上顛三倒四的事情太多了,誰還有力氣去較真呢?

  「溫宜,你……不勸我想清楚嗎?」阿May鼻音濃重地遲疑猶豫問。

  「我有什麼資格勸人呢?」她語氣溫和地道,「我自己這裡都是一筆爛帳,最怕的就是給出建議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誰的婚姻不是一個賭博?你決定賭這一把,贏了當然好,如果輸了也不過是跟現在的我一樣,只要命還在,什麼活法不是活?」

  阿May怔愣了好半會兒,想笑又有些難過。「溫宜……」

  「如果你選擇結婚,我會去參加婚禮,如果你不嫁了,我再陪你去『不醉』喝一晚。」她眼眶濕濕,卻微微一笑。「這是我所能做的,對你最好的支持。」

  「……好。」阿May又哭了,是感動,更是透著無可言喻的哀傷。

  結束通話後,溫宜看著筆電螢幕,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

  女人要再對自己好一點,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至少也為這世上那些還關愛著你的人,假使撇開這兩點不提的話,那麼至少是還給自己那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權利吧!

  為一個男人流盡一輩子的眼淚,已經是上一個世紀斑駁的畫紙了,在現今動蕩流離失迷的時代,沒有人會稱讚你痴心長情,只會問你為何這麼蠢?

  她打完最後一個字,email給女性雜誌社的編輯後,看著窗外暮色漸濃,這才感覺到自己肚子鳴叫如雷。

  她幫自己煮了一碗放了把小白菜和荷包蛋的麵,拿出放進冰箱腌漬了兩天的蒜頭醋黃瓜,夾了一小碟子放在電視前的矮几上,坐在地板背靠簡單的雙人沙發,慢慢吃起晚餐來。

  天災……人禍……政治新聞……明星八卦……

  最後是一則醫療新聞,那張十分妨礙胃口的英俊臉龐又出現在電視螢幕上,身邊擠蹭著好幾家記者同時搶著採訪他——

  「……部長這次做的手術很成功,如果術後恢復理想的話,最快可以在下個禮拜出院。」他沉穩地精簡說明著。

  記者們七嘴八舌地追問著,溫宜果斷地按下轉檯鍵,看重播N次的電影台都比看這段新聞好。

  紫霞仙子美麗的眼眸緩緩落下淚水——

  我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  

  「嗤!」她眼眶發熱,全無猶豫地按掉了開關鍵。

  不管千百年前還是千百年後,永遠有無數的紫霞仙子愚蠢的對愛情前仆後繼,最後命運叵測,結局難料。

  沒有最傻,只有更傻。

*             *             *

  莫謹懷在窗明几淨的主任辦公室內,正對著醫院綠色中庭的窗戶大開,修長乾淨的指間夾著根燃了一半的菸,煙霧繚繞中,他英挺的眉眼越見鬱色深沉。

  突然,身後的門響起了兩下輕敲,他猛然回過頭來,明亮的眼神光彩在看見來人時,有一剎那的凝滯,隨即恢復了溫和。

  高䠷優雅幹練十足的白袍美女對著他嫣然一笑。「莫醫生,午餐時候到了。」

  「朱醫生,午餐吃什麼?」他微笑問道,捻熄了手上的菸,高大挺拔堪比男模的身軀穿著象徵醫術與專業的襯衫長褲和白袍,陽剛中透著翩翩風采,份外令人心折。

  「義大利菜好嗎?」朱紫君心跳得很快,漂亮的眸子裡有著掩不住的戀慕,走上前去,指尖輕輕描繪過他的衣領和胸膛……卻突然被他手握住了,改為牽在手掌心裡。

  「走吧。」他笑笑,率先走了出去。

  「嗯。」朱紫君嫵媚嬌俏地緊緊跟隨著他。

  出身醫學世家的外科權威莫主任,和身為院長千金的內科美女朱醫生,是××總醫院閃閃發亮的一對CP,自交往以來,被護理師們戲稱是醫界的「男神女神組合」。

  莫謹懷一向不喜歡私事在公領域裡被議論,低調的他還是在朱紫君的嬌嗔抱怨之下,才勉強在人前透露出他們正在交往的訊息。

  在這之前,醫院裡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莫主任結婚五年了,直到半年前才離婚恢復單身。

  而他和朱紫君,已正式交往兩個月。

  和紫君在一起,他們有共同話題,共同的職場生活環境,共同的語言和觀念,甚至於在工作上能互相扶持,相輔相成。

  他每天只要專注在工作上,其餘的,紫君都能理解。

  她是他父母喜歡和認同的未來完美兒媳人選,且一直以來,不斷給予他資源與肯定,支持他奔波在無數手術台上的黑夜和白天,鼓勵他繼續攀升更高的巔峰……

  莫謹懷強迫自己只牢記這些「優點」。

  他的生活中,再沒有令人煩心的矛盾與解釋,也不再有手足無措的歡喜、慌亂、忐忑……和怦然心跳。

  離婚一百九十天以來,他一心投入工作和新的戀情與生活,堅決不回頭去看。

  不是逃避,而是……他就是不能。

  他更不會,承認自己失去了什麼。

  「謹懷,這家義大利餐廳不合你的胃口嗎?」朱紫君看著他只吃了幾口就擱置的羅勒雞肉義大利麵,體貼地問。

  他回過神來,黑眸裡有一剎那的恍惚,隨即微笑地搖了搖頭。「不,很好吃。」

  「那你怎麼只吃了這麼一點?」朱紫君有些不安,隨即巧笑倩兮的提議,「要不下回到我那兒吧,我燒的川菜很道地,你一定喜歡。」

  「好。」他點點頭。

  「對了,上個月美國發表的那篇研究報告裡,關於最新的移植手術……」她非常有眼色的迅速把話題轉移到他最感興趣的話題。

  這個男人值得她做出妥協,為了他,她可以放下一貫的驕傲和被捧在手掌心的習慣。

  畢竟,他也為了她離婚了不是嗎?

  朱紫君的笑容更甜美愉悅了。

*             *             *

  溫宜每天早睡早起,每天至少吃一份蔬菜水果,走三十分鐘的路,時間允許的話就做一個小時的瑜珈。

  她希望自己可以活長齡一點,做一個就算孤孤單單也依然能心安理得的白髮老太太。

  今晨當她從河濱公園散步回到家時,才看見靜靜躺在書桌上的手機出現一則訊息。

  溫老師,下午方便到雜誌社一趟嗎?關於專欄的事情,總編輯想跟您談談。

  她低頭看了很久,總覺得這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但又覺得時至今日,好像也沒什麼更大的打擊能令她絕望或難過了。

  其實去便利商店工作挺好的。

  好像自從離婚之後,她整個腦子的運轉就變得很緩慢,少了個重要的零件一樣,所有跟外界的感知也變得遲鈍了。

  其實什麼都不去想,更好。

  她換上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圍了一條咖啡色大披巾,拎起背袋就出門搭公車。

  在公車上,她低頭看著手機裡,這一則訊息的上一則……

  為什麼換手機號碼了?你,最近還好嗎?

  她重複看了很久,儘管不想承認,可心臟還是有一剎那的急促悸動……然後呢?沒有然後了。

  不論他想做什麼?抑或是從哪得知她的新手機號碼,一點也不重要。

  從在戶政事務所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無論再怎麼深愛這個男人,他們之間姻緣已斷,氣數已盡。

  是不是還相愛?從來就無濟於事。

  溫宜額頭倚靠著車窗玻璃,閉上雙眼,握緊手機的指尖有點涼……

  下了公車,她慢慢往那棟位於精華地段的高級商業大樓方向走去。

  便是這些年出版業不景氣,但隸屬於國際知名媒體及出版集團——「盛燄」旗下的十大子公司裡,「女人誌」和「男人說」的中英文版銷售量,向來是穩佔業界鰲頭。

  「盛燄國際集團」挾帶著富可敵國的雄厚背景與資金,近年來大手筆投資內地和北美的戲劇與電影,眼光之精準,每每創造極其驚人的收益。

  尤其去年度獨家改編,串聯了旗下「繁花出版社」幾位大神作者的作品,以此IP製作了一部叫好又叫座的影集,不只在臺灣掀起收視高潮,海外版權賣出的金額據悉高達十數億臺幣。

  這幾年來,她能夠在這個巨大的體系中佔了小小的一個篇幅,實屬難得的幸運。

  她一直很珍惜。

  溫宜站在這棟巍峨的大樓前,心臟忽然沉沉跳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撫了有些紊亂的呼吸,堅定地走進寬敞明亮的大廳。

  電梯通往位於十二樓的「女人誌」,她看著身邊妝容完美精神抖擻的女孩們,她們身上有種朝氣蓬勃、生機盎然的上班族菁英氣息。

  她們有穩定且高收入的工作,在職場上的定位明顯,頭銜無論大小,都令人敬重。

  她們有不同的家庭,有的已婚有的未婚,也各有各的煩惱,但是她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溫宜覺得自己站在她們當中,就像一抹隱隱淡得即將消失的背景。

  她真心羨慕她們的生氣勃勃。

  如果以後她有女兒,她也希望她成為她們當中的一個……

  啊,可是她以後有可能獨身一輩子,又哪來的女兒?

  電梯「噹」的一聲滑開了門,她輕聲說了句:「借過。謝謝!」而後出了電梯,走進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時尚新穎熱鬧忙碌世界。

  「溫老師,我是你的編輯阿唐,你還記得我嗎?老師真的好久不見了。」一名短髮俐落的年輕女子笑咪咪的領著她走向其中一間會議室。「來,這邊請。」  

        「謝謝。」她溫和的道,心卻微微地往下沉。

  阿唐的笑容親切,眼神卻有些微的閃躲和歉疚。「溫老師不好意思,總編輯剛好去開會了……」

  溫宜低垂的睫毛一顫,再抬起時,神情已經全然地自在釋然了,白皙清麗的臉龐笑意溫和。「阿唐,這些年真的謝謝你的照顧。」

  阿唐放下咖啡的手幾不可見的僵了一下。「老師……」

  「沒事的。」她目光溫柔,帶著淡淡撫慰。

  阿唐眼眶有點紅了,慢慢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有些艱難地道:「那個……老師,我真的真的努力爭取過了,我自己也很喜歡老師的專欄,覺得很療癒很暖心……」

  她默默聽著,心底有著隱隱的酸楚和悲涼,但也出乎意料的平靜。

  簡而言之,明面上,編輯部有新的規劃,雖然深感遺憾,但希望日後還是有機會再向溫老師邀稿。

  但阿唐私底下氣憤地偷偷告訴她,聽說大老闆新的明星女友想要玩票性質的在「女人誌」插一腳,不定時發表一些時尚美妝心得,所以她的專欄篇幅位置就被搶走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8-9-17 00:26: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二十分鐘後,溫宜淡定地走出了會議室,阿唐依依不捨的送她下樓,甚至在大廳時約定好以後一定要常常聯絡,老師有空千萬要出來喝杯咖啡。

  「阿唐,辛苦了。」她微笑著和阿唐擁抱了一下。「『女人誌』一定會越來越棒的,加油。」

  「老師……」阿唐又開始吸鼻子。

  就在此時,金屬晶亮的專屬電梯和大門口不約而同出現了一陣騷動……

  溫宜站的位置恰好直視電梯那端,阿唐則是面向大門口——

  阿唐不由對門口那被眾人簇擁的美麗性感女郎露出了一絲鄙夷的撇嘴,溫宜則是不意間對上了那個自專屬電梯中率眾而出的高大男人。

  嗯,該是菁英中的菁英。

  高大男人身姿挺拔,濃眉黑髮,輪廓深邃,有種冷硬無情殺伐決斷的味道,一身高級訂製的優雅西服完全掩飾不住骨子裡掠奪強悍的氣勢……

  這絕對是個位於金字塔頂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狠角色。

  身邊那幾個應該是秘書或下屬之類,正恭敬地向他稟報著什麼,腳下試圖跟隨上他昂然朗闊的步伐。

  溫宜正要收回視線,那男人卻直勾勾注視了她一眼——眼神中冷漠深幽,完全令人摸索不出個中喜怒情緒。

  但溫宜出自於對陌生人的客套習慣,禮貌地頷個首,隨即調轉目光回到阿唐身上,「阿唐,我先走了,你送到這裡就——」

  「定先生。」阿唐卻好像感覺到侵略型猛獸出現的小動物,本能猛地回頭,心一跳,恭敬瑟縮討好地喚了聲。「楊副理,張特助。」

  陳定瞥了阿唐,只微微點頭,依然大步流星而過,直到看見大門口那個滿面驚喜的美麗性感女郎時,才停下腳步,面無表情。

  「定先生,你怎麼知道我來了?你來接我的嗎?」美麗性感女郎粉嫩朱唇愛嬌地微微噘起,渾身上下流露出滿滿虛榮的狂喜。

  「你來做什麼?」可惜陳定只略略停頓了一下,冷冷地道。

  美麗性感女郎僵住了,粉光細緻的小V臉上湧現一抹難堪和窘迫,卻一點兒也不敢生氣,只好半真半假地嬌嗔道:「人家來是有正事的。」

  「嗯。」他冷峻的濃眉抬也未抬,二話不說地大步離去。

  楊副理和張特助低下頭,有些尷尬又想笑,卻不敢多看一眼,忙跟上老闆去了。

  美麗性感女郎想跺腳,偏又不敢,最後狠狠瞪了眾人一眼後,在身邊助理簇擁下又花蝴蝶般往電梯方向而去。

  阿唐回過頭來,有些心虛地道:「咳,老師……」

  「她本人比螢幕上還漂亮。」溫宜不由讚歎。

  拍過兩部國內電影和參與過美國影集最新一季的某個小角色演出,美麗性感女星江顏最近曝光率很廣,身價更是水漲船高。

  所以,剛剛那個就是盛燄集團的大老闆——陳定。

  能親眼見到活生生的知名女星,還有傳說中的大老闆,溫宜覺得今天還是不虛此行的。

  ——她越來越會寬慰自己了,這是好事吧?

  阿唐吞了口口水,「是……啊……」

  「阿唐,你回去忙吧,」她笑笑。「下次我請你吃飯。」

  「謝謝老師,老師慢走。」阿唐緊緊地又跟她抱了一個。

  溫宜直到出了大樓,搭上公車,她溫和禮貌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抱著背袋怔怔地望著車窗外倒退的路景。

  原來電視新聞上報導過,或是小說及偶像劇裡描寫過的——大老闆與女明星,霸道總裁為心愛女人保駕護航的戲碼,現實生活中還真的有,而且還離自己這麼近。

  如果,那個因此被炮灰掉的小衰角不是自己的話……

  相信她也會為之亂感動一把的。

  「果然福無雙至。」她長吁了一口氣,決定回家後立刻去超商應徵。

  別人的偶像劇看看就好,羨慕也罷,感嘆也罷,最終還是要回歸到自己的現實。

  醫生太太的身分,專欄作家的身分,抵不過滄海桑田世事變化。

  這世上,什麼都是空……

  人最後能靠的,依然唯有自己這一雙手。

*             *             *

  溫宜從來不知道,失業為自己帶來的,除了金錢上的衝擊與損失,還造成了自信心的全盤崩解。

  她應徵超商店員,卻在第一天上班就因為手臂力氣不夠,把倉庫待上貨架的飲料整箱砸得滿地都是,腳趾受傷,倉庫地面一片狼藉。

  事後,她想當然耳被「勸退」了。

  「溫宜啊,我覺得你不太適合這種需要體力的工作。」年輕女店長笑得很客氣,輕蔑嘲笑的意味卻毫不遮掩。「你要不要試試去應徵百貨公司的櫃姐……啊,可是百貨公司好像比較喜歡用年輕一點的大學應屆畢業生,你的年紀實在……有點尷尬,對不起,我會不會太直接了?」

  她只是笑笑,謝過年輕女店長的「誠懇建議」,換下制服後緩緩走出了超商輕快叮咚響的電動玻璃門,腰桿挺得格外直……

  後來,她在一條街外的轉角無人小巷裡,蹲下來抱著膝蓋,臉深深埋在牛仔褲間,良久。

  哭也哭不來的滋味,這半年來她太懂了。

  沒關係,溫宜,一切都會好的。

  那天晚上,她買了一包煙,點燃了一根又一根,呆呆看著香煙逐漸燃燒成灰,煙草味在狹小的窗口飄散開來。

  她不抽煙,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瞬間想念這辛辣刺激得人鼻酸的氣味,一種叫人流淚的味道。

  讓她想起久遠前的那個晚上,莫謹懷也是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修長的指節夾著煙的樣子還是那般優雅好看,緊皺糾結的眉頭下,吐露的卻是一句——

  「我們離婚吧!」

  那時她在做什麼?喔,她正小心翼翼地看顧著爐火上煨著的一鍋雪耳百合蓮子排骨湯,給他清肺滋補的,同時腦子裡還亂糟糟地想著,婆婆的指責沒錯,她已經不能在工作上給他助力,就更該把他的健康照顧得妥妥當當……  

  他話才說完,她整整有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後來那鍋湯呢?

  不知道,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莫名冷得厲害,好像全身的溫度都從腳底流光了,回過頭看著斜倚著寛大陽台邊的高大男人……昨天晚上還和她抵死纏綿,親密痴纏地分享著呼吸和心跳的……她心愛的丈夫……

  他的眼神沒有一絲玩笑,冷漠疏離得像是陌生人。

  「為什麼?」

  她艱難地,掙扎地輕輕問出口,努力眨動著酸澀灼熱潮濕的雙眼,努力擠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你知道為什麼。」他揉了揉眉心,不知是厭惡還是逃避地轉移開視線,冷冷眺望不遠處鬱鬱蒼蒼的大安森林公園。

  在夜色中,公園樹木幽影重重,連一盞盞燈光也無法驅離陰暗。

  她心跳得很快,又顯得格外無力,幾百個念頭和失控的情緒閃過腦子,可最終還是化為了一個冰寒沉甸甸的現實壓在胸口,溫宜閉上了眼睛……嘴唇蒼白,管不住地輕顫。「阿懷,我,我會改。」

  ——我會盡全力改變自己,成為你和你們家族心目中能認可的媳婦,不丟你的顏面,讓你爸媽開心,讓你以我為傲。

  ——我會改掉溫吞內向,學習長袖善舞,所有你們喜歡的,想要的,我都願意去學,去做……

  「溫宜,」他毫無情緒地道:「沒有必要了。」

  夾在她和家族中多年……他現在已經做出選擇。

  她的手在抖,只能緊緊抓住圍裙的裙側,不斷吞咽著喉頭那團硬塊。

  就像形單影隻孤軍奮戰的小船,只能眼睜睜看著巨大冰山對著自己撞過來,手足無措,無能為力……

  「阿懷……」她聲音發顫,低微得近乎哀求。

  「小宜。」他打斷她的乞求,深邃黝黑又漂亮的雙眼自寒冰中迸現了一絲深深的疲憊。「我真的累了。」

  她痴痴地站在原地,被他這聲嘆息擊潰了所有的垂死掙扎。

  好像一下子,全世界都停電了,在她眼前盡數黑暗了下來。

  溫宜這一刻才領悟過來,原來不是只要用盡一切努力,就能留住想留住的人與事。

  做再多,也只是錯越多,僅此而已。

  ……最後一根煙燒到了雪白纖細的指節,燙醒了沉淪在舊時回憶裡的溫宜。

  她捏熄了煙,神情慘白而疲倦,身後桌上的手機忽然輕輕一震——

  小宜,照顧好自己。

  她像猛然被甩了一巴掌,僵硬地瞪著那一則點滑開的訊息。

  溫宜嘴角微微上揚,諷刺得像笑又像哭,慢慢的,她摀住了臉,蜷縮在牆角,自胸口到喉間發出了一聲再也抑不住……受傷動物般的哀鳴……

  「——憑什麼?莫謹懷,你憑什麼?」這段婚姻和愛情,疲累不堪的豈止只有你?

  阿懷,當初是你先愛上我,最後也是你先放棄我,我們之間從來都是你說了算,可我真想知道,放開我的手,你的心會不會痛?

  如果,你的心曾有一剎那為我感到痛苦,那你為什麼還能來問我,你最近好不好?還來叮囑我,要照顧好自己?

  ……她這前半生經歷過最荒謬悲哀的事,莫過於此。

*             *             *

  信義區鋼骨結構高聳豪宅頂端,有座延伸出去的大露台,花木扶疏,泳池波光粼粼。

  陳定高大修長的身軀套了件寬鬆的線衫,名牌的褪色牛仔褲裹住一雙長腿,光著大腳踩在柚木地板上,專注地修剪著繽紛怒放的花草。

  江顏穿著如雪的男人襯衫,下擺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翹臀,露出性感誘人的美腿,慵懶如雲的長髮披散在背後,完美精緻的淡妝襯托得她如花小臉越發漂亮。

  「定先生……」她柔嫩纖瘦的手臂依依地環上了他精壯結實得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腹,大著膽子往他褲頭下方探去……

  鋼鐵般的大手驀然攫住了她的腕!

  江顏迷醉的臉龐一僵,有一剎的瑟縮不安。「定先生?」

  「你該走了。」他拿開她的手,冷峻神情有些微不耐。

  江顏咬了咬豐潤的下唇,有些委屈。「昨晚我們不是很快樂嗎?」

  「你也知道那是昨晚。」他淡然地道,繼續細心得近乎溫柔地剪去一叢野薔薇中的枯枝,用乾淨的濕布一一擦拭過嫩綠的葉片。

  「定先生……」她想嬌嗔。

  他掃視過來的一個眼神教江顏渾身機伶伶一顫。

  她剎那間知道自己過頭了,連忙軟下身段,「我知道了。」

  「嗯。」他頭也未回,聲音低沉。「你昨天看中的那條鑽石手鏈,他們已經送過去了。」

  「定先生,謝謝你!」江顏眼睛一亮,霎時燦笑如花,像隻美麗的蝴蝶般撲過去親了他一口。

  那條Cartier da Amour鑽石手鏈價值台幣一百多萬,對目前片酬逐漸上漲的她來說,只要狠一狠心還是買得起的,但對於定先生來說,這不過是隨手一件哄她的小玩意兒罷了。

  陪在定先生身邊半年來,這樣零零散散的「小禮物」已經足夠讓她買下大直一層豪宅,但是她又怎麼捨得脫手賣出?

  因為在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影視圈裡,這些名牌昂貴限量版的鑽石手鏈、項鏈、名牌包只要一上身,哪個不對她艷羨忌妒萬分?

  更何況,她可是定先生的人,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睥睨傲視整個亞洲……甚至是大半個歐美電影娛樂圈了。

  定先生的權與錢,誰人不敬畏不喜愛?

  就算,僅只是他本身……

  這半年來,她覺得自己比中大樂透還幸運百倍。

  江顏穿上Chanel夏裝,柔軟絲綢裙擺浮動著,越顯她雪白雙腿之誘人,她依依不捨地給了他個飛吻後,這才離開了。

  陳定修剪完花木,在露台一角的洗手台洗凈雙手,一名面容秀氣的年輕男人慢吞吞地穿過寬敞至極的大廳,靠在落地窗畔看著他。

  「老闆,這次是玩真的?」

  他回頭,隨手抄起擱在休閒躺椅上的一份文件拋了過去。「不過是懶得換。」

  女人不都一樣嗎?

  「可是老闆,」年輕男人咕噥,「誰讓你看上的都是這一型的?」

  「你比較想我禍害良家婦女?」他似笑非笑。

  年輕男人一噎,頓了頓後抓緊文件跟了上來。「……夫人想抱孫子了。」

  「趙信,你簡直比我母親還要囉嗦。」陳定伸展著矯健精實的身軀,挑眉微笑,指了指健身室的方向。「玩一局?」

  「才不要!」趙信哆嗦了一下。

  瘋了才會跟自己的老闆打拳擊,而且還是個曾拿下自由搏擊冠軍的老闆。

  有錢人就是愛作怪,定先生身家驚人背景雄厚,長相身材秒勝一大票號稱盛世美顏的男明星,平常除了在商界攻城掠地「大舉斂財」,私底下旺盛的精力和豐沛的興趣,光是叫人數都數到眼花撩亂手指打結。

  舉凡自由搏擊、高空跳傘、深海潛水、駕駛私人飛機……定先生無不手到擒來,下次他真該慫恿定先生,乾脆買下「〇〇七」的版權,自己親身上陣拍好了。  

  「是不是男人?」陳定嘴角微微上勾。

  「……我是女人。」趙信為保小命,不惜踐踏自己的男性尊嚴。

  陳定笑了起來,慵懶性感的笑聲差點掰彎了趙信這個鐵打的直男。

  「老闆,我生不出小孩啊,求放過!」趙信煞有介事地摀著怦怦跳的胸口。「別誘惑我。」

  「顯然最近是太閒了,還有耍嘴炮的力氣。」他凜冽漂亮的眼睛柔和了一瞬,隨即斂止,淡淡道:「『女人誌』最新一期的銷售量下滑了百分之零點三,你這個發行人去了解過狀況了嗎?」

  趙信吞了吞口水,神色一凜,正色道:「定先生,廣告商和各大通路商都沒問題,我們內部開過會了,相信只是銷售量短暫的波動,況且,也只是極小數……」

  「洞再小,也證明『女人誌』的市場出了漏子。」陳定臉色冷了下來。「我再給你一個禮拜做市調和內部調查,如果七天後你還是只能拿出這樣的話來回報,你就自動請調到挪威『威京釣魚雜誌』去做總編吧。」

  「是。」趙信這下冷汗涔涔,連哭都沒處哭去了。

  ——當晚,陳定開完國際視訊會議,下達了幾個重大裁示後,關掉大螢幕,改打開了核桃木大辦公桌上方的檯燈,取過一迭過去一年到最新一期的「女人誌」。

  陳定有某種強迫症。

  他不喜歡事情逸出掌控,更厭惡有什麼他該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不管事件大小,重要還是不重要。

  重要與否,由他這個老闆說了才算。

  「女人誌」在整個盛燄集團裡只佔了微不足道的小小收益,但十年來一向是業界巔峰指標的代表,今天銷售量下滑百分之零點三,就代表下一期有可能下滑百分之三。

  商場中,戰役無論大小,態度決定致勝的一切!

  他花了四個小時,仔細地看完了一年來的每期「女人誌」,神情從淡然漸漸湧現一抹恍然,而後生起微微的興致。

  「溫宜。」他修長指尖輕輕敲落在印刷頁面上的那個名字。

  ……有點意思。

*             *             *

  「小姐,你的魷魚羹麵好了……小姐?」

  溫宜驀然回過神來,對老闆歉然一笑,遞過六十元硬幣,接過那袋熱騰騰透著香氣的魷魚羹麵。

  誠徵洗碗工,月休四天,上班時間早上8:00~晚上8:00,月薪兩萬三千元,意者請內洽。

  ……好心動。

  做了五年的家庭主婦,她碗盤真的洗得很乾凈。

  只要能養活自己,做什麼都好。

  溫宜銀行戶頭裡只剩下幾萬塊,扣除每個月房租和水電瓦斯費,以及極度精簡的生活費,以她現在失業狀態,至多也只能再撐上兩個半月。

  「當初真不應該假清高,撐著一口骨氣把莫謹懷給的一百萬贍養費支票還給婆婆……不,是莫夫人的。」她喃喃自語,嘴角微牽動了。「現在才知道,錢才是好東西啊。」

  莫醫生和莫夫人是北部醫學世家出身,父輩早年分別留學過日本和德國,莫夫人還是已逝的台灣心臟科權威王院長的女兒,雖然她本身不學醫,卻是自幼受名門教育雕琢嬌養出來的,從寵溺的父親手上交到寵愛的丈夫手中,大半輩子都是莫家男人捧著、縱著的珍寶。

  而溫宜,就是她眼中玷污了莫家完美輝煌的髒東西,最不可饒恕的存在。

  溫宜只不過出自普通家庭人家,讀平凡的大學,念的還是沒什麼用處的中文系,如果不是「裝清純假賢慧」的引誘了她那個優秀善良的好兒子,把她兒子哄騙得團團轉,又怎麼有資格嫁得進他們莫家?

  所以他們夫妻離婚,莫夫人若不是教養使然,早就狂放鞭炮以示慶祝了。

  因此教養優良的莫夫人只是在她去辦完離婚手續,要搬出大安森林公園豪華大樓的那一天,趁兒子回醫院值班時上門——

  「媽?」溫宜已經打包好兩隻大行李箱,正猶豫著鑰匙是該留在客廳桌上,還是帶走……以做紀念。

  因為莫謹懷說,他反正會找人來換新的門鎖。

  真是迫不及待啊……她神情黯然了下來。

  「叫誰媽呢?」莫夫人年近六十,卻保養得像四十幾許人,永遠梳化得像隨時能上雜誌採訪的巨星,一身名牌簡約古典花朵套裝格外襯托出名媛貴婦的風範。

  溫宜習慣性地低下了頭,恭順中有一絲掩不住的忐忑不安。「對不起,莫、莫伯母。」

  莫夫人諷刺地看著她,語氣還是優雅緩慢。「小宜,我總是你的長輩,這幾年來的好好壞壞我也不多說了,但你嫁進我們莫家來就像鍍了一層金,也見過些世面了,將來要是遇到好的對象,在我們家學的禮儀風度就能派上用場,我是希望你得好好珍惜,畢竟像我們這麼大度的人家也不多了。」

  「謝謝……莫伯母。」她胸口緊緊地卡著團酸澀灼熱的情緒,只是五年來都這樣忍過去了,如今她已經不是莫家的媳婦,更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衝喉而出,大肆宣洩。

  她連最珍貴最深愛的丈夫都已失去,五年的婚姻也轉眼灰飛煙減,如今,還有什麼值得她去抗議去爭取的?

  「你是個好女孩,可真的不適合謹懷,他為了你,也撐得夠辛苦了,你都不知道他在那些兄弟好友面前有多抬不起頭……唉,算了算了,我也不提了。」莫夫人「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當初啊,門當戶對這件事對你們年輕人而言,都說不是問題,可是這幾年下來,我在一旁看著都替你累,現在好了,總算你們兩個都解脫了……」

  是嗎?原來這些年,因為她,他過得這麼不快樂?

  溫宜明知莫夫人絕不會讓自己好受,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還是深深刺得心口鮮血淋漓。

  ——可是,阿懷,我們在一起還是幸福過的,不是嗎?

  ——我還記得你冬天圍上我織的圍巾,你把我冰冷的手放進你大衣口袋裡取暖,你對我低頭笑得好像整個冬日的星星都落在你眼底……

  那麼燦爛,閃閃發亮。

  那一刻,你也是快樂的吧?

  「小宜?」莫夫人的笑容拉了下來,難掩不悅的指責道:「懂不懂禮貌?長輩在說話你發什麼呆?難道以為謹懷跟你離了婚,你就可以把長輩不當一回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莫……伯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你都不是我媳婦了,我現在管教你不是讓人說我多事嗎?」莫夫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謹懷給你的支票你拿了吧?他本來是要給你兩百萬的,可外人要知道了,還以為你們溫家是在賣女兒呢,收聘金的時候賣一次,離婚還能賣第二次,所以我就做了這個主,一百萬給你傍身也不算太難看了——」

  溫宜蒼白的臉龐越發沒有一絲血色,她再也抑不住沒禮貌地打斷了莫夫人的話。「莫伯母,當初我父母收的聘金都讓我帶回莫家了,我們溫家……不是賣女兒的人家。」

  莫夫人臉色難看起來,喝斥道:「你就是這麼沒有教養,難怪出去凈丟謹懷的臉!」 

        溫宜雙手緊緊握拳,指尖掐得掌心都要出血了。

  可……不能……不能起衝突,她不能再讓莫謹懷夾在她們中間難做人了。

  溫宜,算了,算了啊!

  她閉上了眼,努力地咽下了所有沸騰激憤的不甘、委屈與酸澀苦楚,而後,從提袋裡拿出了皮夾,將那張折迭得整整齊齊的一百萬現金支票遞給了莫夫人。

  「莫伯母,我和謹懷,兩不相欠了。」

  「怎麼,嫌少?」

  她搖搖頭,一言不發地拖著行李箱就往外走。

  再也沒有必要解釋或爭個道理的必要……就算現在爭贏,可她也早就輸光了一切。

  溫宜不知道的是,莫夫人收回了那張支票,高高在上地目送著她略顯疲憊又笨拙地拉扯行李進電梯,親眼看著電梯門關上。

  礙眼的人終於消失了,莫夫人覺得自己周邊連空氣都特別清新好聞起來。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喂?紫君呀!」莫夫人一接聽電話,剎那間春風化雨眉開眼笑起來,慈愛親切歡喜地道:「你忙完了?太好了,伯母馬上讓司機去接你,咱們今天到SALON DE THE de Joe l Robuchon吃下午茶吧,你上次不是說謹懷爽你約嗎?伯母替他賠禮了,這小子就是事業心太重……好,好,那待會兒見啊!」

  ——以上這些,溫宜都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了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只除了……

  「說我蠢,還真沒冤枉了我。」

  事過境遷,此刻她提著魷魚羹麵,站在麵攤前,嘴角的笑容是自我解嘲,更多的是釋然和解脫。「幹嘛跟錢過不去呢?」

  但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那時跟錢過不去,就換莫夫人跟她過不去了。

  一百萬對莫夫人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到她手上,就是刺眼。

  「算了,」她笑笑。「不就一百萬啊,我來應徵洗碗工,存個十來年總存得到吧?」

  有時候,錢還真沒比舒心自在痛快重要。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8-9-17 00:2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手中的麵還熱騰騰的,眼前的紅紙徵人啟事還是那麼顯眼吸引人,就在溫宜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正鼓起勇氣要向麵店老闆開口應徵時,皮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溫宜?」手機那頭是一個低沉渾厚冷淡的陌生男聲。

  「我是。請問您哪位?」她心一凜,有些不安。

  上一次她接過這麼氣勢威嚴強大的電話,是莫家的律師……

  她蹙起眉。「請問您是?」

  「我是陳定。」

  陳定?誰?喔……

  ——嗯,詐騙集團。

  「你是陳定,那我就是陳菊了。」她毫不猶豫地按斷通話。

  陳定在電話那頭破天荒地楞了兩秒,濃密斜飛的眉毛頓時高高挑起,對著手機看了看,大手摩挲著下巴。

  他連原本後面那句「下午三點,到盛燄大樓談談」都還來不及說。

  真稀罕,這世上居然還有人——尤其是女人,在聽到他自報家門的時候出言嘲諷,還掛他電話。

  他想了想,如果按照他手底下那些熱門大賣的IP劇中用濫了的台詞來說,他是不是應該再打過去,並撂下一句霸道總裁最愛的台詞——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但陳定確實也沒有無聊到那樣的地步,他只是覺得這個女人當真是寫女性專攔寫傻了,這種故步自封自命聖女還仇視男人的女性主義者……果然很討人厭。

  嗤,不過是百分之零點三罷了,「女人誌」損失得起。

  而且這世上沒有誰是不能被取代的——再不然,這些損失就扣趙信的年終好了,盛燄一點也不吃虧。

  他聳聳肩,把手機扔給一旁場外還不知自己命犯破財星的趙信,脫下了雪白的T恤,露出赤裸精壯古銅色的八塊肌汗水淋漓,僅著一件寬鬆的名牌運動褲,開始擰拳活動指節筋骨。

  看得對面那個熟諳以色列近身格門術的館主,忍不住心裡發慌地吞了口口水。

  「定哥,說好今天只是玩玩的。」

  「嗯,是玩玩。」他對強壯黝黑的館主微微一笑。

  館主後背直發涼,猛然叫了一聲。「定哥,不如我們今天改散打吧?」

  散打主速踢、近打、貼身摔,不像以色列搏擊以速度為主,追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撂倒敵人,結束戰鬥,沒有規則——因為在戰場上,本來也就沒有規則可言。

  定哥今天笑容好嗜血,館主現在就覺得全身開始肉痛了。

  「不好。」話聲甫落,陳定高大修長身形已如鬼魅般迅速欺近!

  趙信只來得及對館主拋去一個「我愛莫能助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大聲叫好起來。

  就說嘛,超級有錢人的嗜好就是這麼「變態」,不信的話請參照二次元的布魯斯韋恩(蝙蝠俠)或是三次元的陳定。

  有錢人的世界,我們凡人真心不懂啊!

  「話說,」趙信低頭看著手中這隻低調奢華的最新型手機,暗自嘖嘖。「這個溫宜還真有種。」

  ……連他都有點好奇了。

*             *             *

  城市的這一端——

  溫宜全然不知道在那個金字塔頂端的世界裡,自己的名字正被念叨著,但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馬斯洛的人類五大需求理論是——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愛與歸屬的需要、受尊重的需要、自我成就的需要。

  現在的她,已經一路步步退回到了最底層、最基礎的「生理的需要」,人如果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談其他層面?

  她默默地把手機放回皮包裡,看著忙出了滿頭大汗的麵店老關,欲言又止,心裡念頭無數個來回,最終,猶是罷休。

  儘管她自認能做好洗碗工這份工作,但是也能想像到老闆會說什麼……肯定是勸她去找個坐辦公室的白領職業吧?

  只她說不出口的解釋是,早在履歷空白多年,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大城市裡,她在人力市場上已是次等貨的次等貨,從她最近廣泛寄出的求職mail卻每每石沉大海的結果中,就能現實冰冷地清楚認知到這點。

  她一瞬間,又有些茫然了。

  拎著魷魚羹麵低頭離開了麵店,和午間出門覓食的上班族頻頻擦肩而過,只不過他們吃完午餐是為了儲備下午再戰的體力,而她是裹腹之後,面對的是下一個空虛迷茫的明天。

  活得這麼憋屈,不說莫家,就連她都開始自我嫌惡。

  ——溫宜,你還想自艾自憐渾渾噩噩不爭氣到幾時?

  ——當年踏出校門,初入社會,那些熱血奮起,那樣孤注一擲的勇氣到哪裡去了?

  她心臟猛然轟動,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看著被熱浪蒸騰得人心浮氣躁的台北市車水馬龍的街頭,胸口鼓噪,剎那間,像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溫宜回到公寓,沉思了很久很久。

  最後,她把衣櫃裡一整排大賣場的衣物中,顯得特別格格不入的那一隻迪奧小羊皮菱格紋黛妃包拿了出來,同時還有藏在衣櫃深處的一個深藍絨小盒子。

  這是這段婚姻中,她唯一帶走的兩件「奢侈品」。  

  迪奧黛妃包,是他們結婚一周年時,莫謹懷送她的禮物。

  深藍絨小盒子裡,靜靜躺著她當年送給莫謹懷的鉑金鑲鑽男士婚戒。

  莫謹懷買給她的結婚鑽戒,價值不菲,她在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天就已然還給他。

  那麼美的鑽戒,曾經代表著永恆的愛,不過那也已經是下一個女主人的故事了。

  而這隻男士婚戒,她當時選擇帶走,是傻傻的,徒勞無功地想保存住他倆曾經幸福過的一寸時光。

  她捨不得丟掉它們,只是唯恐丟了,就像是把過去那段美好的記憶一筆抹煞,也否決掉那個曾經被人深愛過的自己。

  但現在,溫宜無比慶幸自己濫情軟弱的證據,或許將成為她養家糊口、安身立命的起點。

  她決定,賣掉它們,然後盤個小店專做粥品。

  城市浮華,黑夜太冷,也許永遠不乏寂寞的夜歸人需要這一碗溫心暖身的粥。

  愛恨太沉重,現在她只想回歸最基本,民以食為天。

  ……深深感謝麵店老闆帶給她的體會與領悟,人哪,哭完了,擦乾眼淚,最需要的還是一口暖飯,一碗熱湯。

  她也得感謝莫謹懷。

  是他忙碌的醫院生涯讓她了解到,原來就連很多醫生自己本身胃都不好,都是過度勞累和飲食不定時不正常給熬出來的,所以她那些年才會想方設法煲湯、燉粥品,一天又一天為他做出許許多多營養滋補又好消化吸收的飯菜餐點。

  昔日在早晨的餐桌上,往往是熬得稠稠香香的五穀粥,或綠豆粥、小米粥,配兩三樣小菜,有時是一碟子醬滷厚海帶,搭一份味噌烤帶魚,有時則是花椒五香水煮花生,和著小黃瓜拌蒜末雞絲……

  就連他值急診大夜班的時候,她也會提早煲好一壺滋味豐富的湯品,烙幾張老麵發酵而成的小圓餅,矮墩墩圓呼呼的放在保鮮盒裡,就算涼了,用他辦公室裡的微波爐熱個兩三分鐘,就又熱騰騰香噴噴起來。

  人間爐火,平凡俗氣,瑣碎得很容易叫人遺忘在五光十色的緊湊生活中……

  他,早就不稀罕了。

  吧?

  「就像,我也很喜歡魷魚羹麵啊。」她輕輕說,像是說服自己,更像是某種對終於看見曙光的明天,做出的鄭重告白。

*             *             *

  兩個半月後,時序入秋,街頭角落有一處窗明几淨的小小店面開張了。

  地段介於熱鬧的商業辦公大樓和安靜的住家社區中間,雖然僅僅是三坪小店,但每個月房租也要接近四萬。

  三坪空間扣除了吧台廚房,落地窗邊只能容納一張原木小方桌和相對而坐的兩張座椅。

  為了省錢,也為了打造出自己心目中的暖心暖胃小粥鋪,內部裝潢擺設大部分都由溫宜自己親手來。

  奶白色的室內漆,咖啡色的吧台,上方懸掛著幾個大小不一致的手編藤球燈,開啟時足以點燃一室溫暖。

  木製座椅各自綁了個蓬鬆繡花小靠枕,和原木小方桌上胖胖玻璃缽裡那一株小巧玲瓏、嬌憨可愛的碗蓮相映成趣。

  碗蓮下方還有兩隻小金魚一金一紅興奮追逐著,更增添了幾分盎然鮮活生氣。

  牆面上巧妙錯落地貼了各式粥品的滋補食療效果和價格,並劃分為三大類花果籽粥膳:蓮子粥,核桃粥,桂圓粥,綠豆粥,小麥粥。

  根莖蔬菜粥膳:藕粥,菠菜粥,山藥粥,甘薯粥,南瓜粥。

  雞鴨魚肉粥膳:雞汁粥,鴨茸粥,排骨粥,羊肉粥,魚片粥,蝦球粥。

  奶白色的牆上,還寫上一幅字跡行雲流水瀟灑如飛的毛筆字——

  粥益人,體強健,享大壽。

  身心顛倒不自知,更知人間有真味。

  第一句出自清代養身學家曹庭棟大師的《老老恆言》(又名《養身隨筆》)中,對粥品能溫養脾胃身心的稱頌。

  第二句則取自蘇軾東坡居士,在吃過豆漿中摻入無錫貢米的粥後,大為驚艷傾倒,故而提筆寫下的「豆粥」一詩。

  毛筆字是溫宜自己寫的,在失去雜誌專欄後,她這個文科生終於再度有了用武之地。

  店內粥膳的設計取經《老老恆言》中第五卷,她擇出了現代人最需要調理脾胃和精氣的這十六道粥品。

  當然,能滋補養身的粥品自然不只這十六道,可溫宜只有自己一個人手,其餘的粥品或許可以在店鋪上了軌道後,再順應四季節氣來做變化替換了。

  她主要設定的是外帶粥品的客戶群,所以三坪大的空間也不算太狹窄擠迫。

  開幕的第一天,溫宜唯有通知了阿May,甚至沒有驚動因身體不好長年住在新竹五峰鄉老家的父母。

  她和莫謹懷離婚一事,已經夠讓父母傷心難過,他們既心疼女兒嫁入富貴人家飯碗不好捧,更自責娘家勢弱,沒能力成為女兒最堅強的倚仗。

  讓父母擔心已是不孝,溫宜深知現在……還沒能力讓父母放下心中牽掛不安,所以粥鋪成敗與否的壓力,她也只想自己一個人扛著。

  「溫宜,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清瘦了一點,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的阿May蹬著五寸高跟鞋,一身幹練都會菁英的氣息,她推開了玻璃門,把手中一盆慶賀的富貴花遞給了她,忍不住貪婪又歡喜地深深吸了一口濃郁中透著清甜鮮美的溫暖粥香味。「可惡,我剛剛和客戶吃完下午茶才來的,現在一聞又餓了。」

  「謝謝你的禮物。想喝點什麼粥?」溫宜這陣子因為忙碌開店的事,也瘦了不少,但整個人卻神采奕奕,尤其溫柔含笑的杏眼更像是在發亮。「我請客。」

  「嘖,第一個客人怎麼能免費招待?當然要博個開門紅,以後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才對。」阿May迫不及待在那看起來就舒適愜意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舒服地不自禁長長吐了口氣。「我想念死了你的排骨粥啊,有嗎有嗎?」

  「有。」她笑咪咪點頭,鑽回吧台後方設計的動線流暢順手的廚房,從貼著牆的長型隔水加熱不鏽鋼箱籠中,在一排排圓鍋裡面,選擇掀開了其中一隻鍋蓋,用長勺舀起了兩大勺早已熬得綿稠噴香的排骨粳米粥,置入一隻小砂鍋裡。

  溫宜穿著乾淨賽雪的襯衫和米色七分褲,長髮梳綰在腦後,用一支簡單的烏木筷牢牢簪著,既俐落又典雅,她將小砂鍋放進木質托盤。

  隨後從小冰箱裡面取出兩個大大的玻璃罐,裡面是她昨晚腌的小菜,夾出分置兩小碟子,和砂鍋與餐具捧到了阿May面前。

  阿May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渾然忘卻稍早前才填進胃裡的提拉米蘇和熱拿鐵,跟餓了三天三夜沒吃似的舀起一瓷湯匙的粥,吹也顧不得吹的就急忙送進嘴裡。

  天啊……這一口在味蕾裡瞬間迸裂開來的醇厚鮮美鹹香,簡直連靈魂都要被暖燙撫慰得融化了……

  嗚,阿May在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過真正美味純粹的食物了?

  便利商店的微波餐,油膩膩的快餐便當,淡得出鳥來的生菜沙拉,大飯店裡華麗豐富卻總像少了什麼的大餐…… 

  更別說比暗器還防不勝防的塑化劑,人工調味劑,人工添加物,人工香料,農藥殘留……可憐的現代城市人,賺的是錢,賣的是命,吃的都是些啥鬼啊?

  嗷——而且不只粥,溫宜腌的小菜也超好吃啊!

  酸豆角酸辣夠味,梅子腌白蘿蔔更是酸甜脆口,連粥裡的小排骨都肉酥軟爛入口即化……一口小菜一口粥,越吃越開胃,越吃越幸福……

  「溫宜,以後我都要跟你訂餐!」阿May直到吃得碗盤光光,捧著圓滾滾的肚皮,再也忍不住大叫。「包三餐加消夜拜託!」

  她被逗笑了,眉眼彎彎,暗暗提著的那顆心總算安穩了許多。「謝謝你這麼捧場,但是我只打算賣午餐和晚餐時段,多的我也顧不上……要到市場挑食材,粥也得時間慢慢熬呀。」

  阿May聞言有些失望,嘟著嘴,忽然又眼睛一亮。「溫宜,我貼錢給你,以後都幫我多留一點吧,你也知道我們公司加起班來沒日沒夜的,三更半夜只能吃超商的東西真的好可憐,而且就算沒加班,半夜肚子餓了我也不想只能跑去買美味但邪惡的鹹酥雞……」

  她一怔。

  他們……不是還正值新婚嗎?怎麼阿May言談間就跟過去單身時光沒兩樣?

  阿May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笑容消失了一瞬,隨即佯裝瀟灑不在意地聳聳肩。「周偉……反正我們各忙各的,我也不想管他那麼多。」

  溫宜眼神隱隱泛著心疼和憂傷,沉默了一下,低聲道:「對不起。」

  她最近一直不敢問阿May婚姻生活過得好不好。

  但,怎麼會好呢?明明帶著那麼深的一根刺……可是婚都結了,又怎麼能說「不好」?

  「哎呀!你幹嘛跟我對不起?又不是你叫周偉劈腿,叫他跟那個賤女人藕斷絲連的。」阿May不耐煩地一擺手,「反正周太太現在是我,那賤貨如果有本事就當一輩子小三!就周偉這種咖,月薪不到六萬的組長,也虧她一個部門經理倒貼得那麼高興,嗤!」

  溫宜看著她,只覺得……心抽痛得厲害。

  大學時,明明是最精明能幹、愛恨分明,時時神采飛揚得像一束夏天最耀眼陽光的阿May……

  愛情,如果不是讓我們變得更美,就是讓我們面目全非成了自己最厭惡的醜陋模樣。

  她眼看著就要走出來了,可阿May呢?

  溫宜難過得大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良久後,吞了吞哽咽的喉頭,溫和輕聲地吐出一個字——

  「好。」

  阿May愣了一下。「什麼好?」

  「以後你加班的話就打給我,我打烊了以後就順道幫你送粥過去當消夜。」

  「溫宜我愛你!」阿May霎時憂傷和尖酸刻薄全拋在腦後,大笑著跳起來抱住了她。「就知道你最夠意思,不愧是我的好姊妹。」

  她只是笑著,眼神越發溫暖柔和了。

  溫宜的小粥鋪生意跟她需要慢燉精熬的粥一樣,一開始不溫不火,卻慢慢的、一點一滴的迎來了屬於她的客戶群。

  起初是阿May不遺餘力的在他們公司裡幫忙推宣傳單介紹,然後同事們本是礙於情面去捧個場,買回辦公室當午餐,可是架不住溫宜的粥品滋味香醇豐富料好實在,價格又平實,還有種讓人不自覺暖進心口脾胃裡的……家的味道,一下子擄獲了眾人的心,加上口耳相傳下,就連同棟別間公司的上班族們也知道了隔著兩個捷運站距離的這家小粥店。

  溫宜的生意漸漸好起來,雖然不至於天天爆滿紅火,但是每天熬的各色粥品總能賣掉大半。

  直到兩三個月後入冬了,拜第一波寒流來襲所賜,大家都想吃火鍋、熱湯、熱粥類來暖和身子,所以等忙得幾乎累到每晚倒頭就睡的溫宜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請個工讀生幫忙是不行了。

  這大半年來,峰迴路轉,溫宜想起來還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賣掉那隻男款鑽戒和黛妃包的四十幾萬,可能得苦苦支撐生意,甚至打了水漂的心理準備。

  但時至今日,看著每月扣除房租電費食材瓦斯種種支出後,帳上還能有六七萬塊的凈利,她驀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是高興的……真的、真的太高興了……

  溫宜只顧著感謝上蒼再度為她開了一扇窗,卻全然沒有發覺她逐漸粗糙的雙手上那些星星點點的燙傷及新癒合的小傷口,還有不斷攪拌大鍋粥米時落下的肩肘關節炎,在在見證了她這半年來的繁重辛苦操勞痕跡。

  可這些,都是她在這場戰役上光榮留下的傷疤,她就是注意到了,也只會深深引以為榮。

  在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靠自己這一雙手親自掙來的東西,更叫人踏實安心。

  所以就算請了一個在中午最忙碌時段幫忙外送的年輕工讀生弟弟,溫宜還是包辦了粥鋪裡的所有大事小情。

  連刷鍋子都是一件份外振奮快樂的事,由此可知她對現況有多心滿意足了。

  這天,晚間下起了一陣綿綿密密的小雨,氣溫越發下降。

  「宜姊,你還沒要回家休息嗎?」晚上八點,工讀生阿博靦腆笑著拿過安全帽,看著吧台後方依然忙碌的溫宜,有些不放心。「不然還是我幫你——」

  「沒關係,你早點下班吧,我也快好了。」她抬頭,對著阿博淺笑叮嚀道:「外面下雨,騎車要注意安全。」

  「宜姊,還是我等你,順路送你回家比較安全,」阿博自告奮勇道,「我騎車技術很好的。」

  「謝謝你。」她嘴角上揚,杏眼彎彎瞇起。「但我搭捷運很方便,也很安全呀。」

  阿博今年大三,貼心勤奮得像自家的弟弟,但是溫宜不希望耽誤到他正常下班的時間,畢竟課業還是最重要的,而且都有女朋友了,自然也得留些時間好好聯繫感情。

  至於她,反正早點打烊了回家也只是睡覺,還不如用這個時間好好備料,想想還可以再增加什麼樣的新菜色,拓展更多客源。

  擺擺手送走了阿博後,她伸展了一下腰背,捶了捶久站整天的酸痛點,然後將發好的一大盆玉米老麵糰倒了出來,輕輕揉捏擠出了裡頭多餘的氣體,並將香甜的玉米粒也揉進麵糰,再用切刀分割成了七八十個小麵糰,在雙手掌心內緩慢滾圓成形,一一置放在擦乾淨的不鏽鋼大盤上,鋪上擰乾的濕布巾等待二度發酵。

  她今天嘗試做改良版的玉米小窩窩頭,將原本摻進玉米粉的糯米粉改為將粗磨玉米粉加老麵,少許的糖,一丁點鹽,和清水搓揉成淡黃色光麵糰,最後加進的玉米粒也是神來一筆,希望能讓小窩窩頭Q軟咀嚼時再增添一份意外甜蜜驚喜。

  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時間過得特別快,等兩籠玉米小窩窩頭終於出爐,散發出令人垂涎三尺饞蟲騷動的清甜麵香味時,溫宜才發現竟然快晚上十點了。

  不行,她得趕緊開電風扇吹涼玉米小窩窩頭,不然沒辦法收進冷凍櫃裡,明天重新蒸熱來送給熟客做額外的「感謝小點心」。

        就在此時,玻璃門被推開了,掛在門上的風鈴清脆叮噹響起。

  「抱歉,我們休息了。」她愣了愣,溫柔地對著走進小粥鋪的高大男人歉然一笑。「呃——」

  咦?怎麼好像有點……面熟?

  陳定穿著一件訂製的義大利西裝,看起來像是剛剛從正式隆重的盛宴離開,他一邊皺著眉頭,一邊鬆開黑色領結和最上頭的兩顆扣子,露出一抹古銅精實的肌膚……就算沒到露性感胸肌的地步,但溫宜還是尷尬地錯開了視線,清了清喉嚨。

  「我們打烊了。」她再次重申。

  「我聞到香味了。」他聲音低沉的回道,深邃銳利的黑眸盯著她……身後那高出吧台的蒸籠,數十顆散發著銷魂勾人香氣的玉米小窩窩頭還無辜地躺在上頭。

  陳定是何許人也?出身名門豪族,長年習慣站在呼風喚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從未被拒絕過,也從不接受拒絕,唯一被打槍的還是遇到一個腦筋不清楚的女人。

  但在陳定的字典裡,沒什麼是權和錢砸不開的人和東西。

  鯊魚般收購別家公司時是,現在飢腸轆轆的他對上這條街上還唯一開著的,飄揚出誘人至極的食物香氣的小粥鋪也是。

  他今天晚上心情很不爽,在外祖父的八十大壽壽宴上,沒吃到能夠令他滿意的菜色也就罷了,一整晚被叨念著逼婚,以及面對一堆不知哪冒出來,或害羞或撒嬌或妖艷或故作清高的名門淑媛……

  X的!

  如果不是已高齡八十歲的老爺子殷勤盼望又小心翼翼地陪笑著望著他,怕他隨時發飆甩袖走人,他又哪會委屈自己熬一整晚?

  「其實我們真的休——」

  「一萬塊。」陳定有一絲不耐地指指她身後的玉米小窩窩頭。「一顆一萬賣我,我餓了。」

  溫宜:「……」

  ——客人,你贏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8-9-17 00:27: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雖然溫宜有點私心的衝動,還真想要把兩大籠玉米小窩窩頭通通銷給他——

  八十萬台幣她得賣多少碗粥才能賺得到呀?

  但,也就只能想想了。

  她嘆了口氣,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就這樣一屁股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通身上下洋溢著濃烈陽剛卻又極致優雅的男人慵懶地靠在繡花小靠枕,竟不顯得娘氣,反而有種出奇的詭麗迷人感。

  ……他真的越看越眼熟。

  溫宜遲疑了一下,還是揀了兩個熱呼呼的玉米小窩窩頭放在趣致的小陶碗裡,並將今天的小腌菜涼拌芝麻菜、花椒小魚乾,分別裝了一小碟子,後來想了想,終究是從尚未熄火的粥爐中,挑選了養胃明目、緩解疲勞且軟爛綿口的菠菜粥,舀了一小砂鍋,通通放進托盤裡,而後端了出去。

  陳定不耐煩緊蹙的濃眉在聞到了食物誘人的暖暖香氣後,不自禁鬆弛舒展了許多,尤其在看到這一托盤模樣樸質卻芬芳撲鼻的粥菜點心時,空曠了一整個晚上的胃悄悄地低鳴了兩聲……咳。

  陳定頰邊沒來由掠過一抹極其難得的、不知名的尷尬微熱——他這輩子還真沒餓到肚子失態地咕咕叫過。

  因為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陌生的窘迫情緒,便只好繼續繃著一張英俊的臉龐,處變不驚穩如泰山地捻起一顆還熱著的玉米小窩窩頭,咬了一口……陳定頓了頓,依然面無表情,但第一顆很快消失在他雪白強健的齒間,第二顆也不例外。

  他唇齒間還纏綿留戀不捨著那Q軟香甜的口感與滋味,尤其是咀嚼時不時咬碎了玉米粒,那瞬間迸發出的甜汁俏皮地在舌上化了開來,彷彿被個奶香四溢的沒牙小寶寶偷香正著!

  他還想再吃……

  已經回到吧台後的溫宜,還在想她到底曾經在哪兒見過這張冷漠倨傲又漂亮得不像話的臉,不經意瞥見他盯著空了的小陶碗一副意猶未盡……

  她心下瞭然,輕聲開口勸解道:「夜深了,玉米小窩窩頭吃多不好消化,這道菠菜粥性甘涼、利五臟,能止渴潤腸,滋陰平肝,睡前進食也不會對胃造成負擔。」

  男人多半是肉食性動物,陳定的大手滯了一秒,像是想皺眉,但最後還是默默把那碗菠菜粥吃得涓滴不剩,兩碟子小菜裡,花椒小魚乾吃光了,涼拌芝麻菜卻動也沒動。

  他不著痕跡地緩緩吁出了口氣,只覺得此刻胃暖洋洋的好舒服,像頭饜足憊懶的大貓般斜靠在椅背上……想睡覺了。

  這老闆的手藝,嗯,還可以。

  陳定吃飽喝足了,這時才注意到吧台後頭那個清秀溫婉的纖瘦女子……不是年輕小女孩,她幾乎可以被稱作輕熟女了,眉眼間隱約有一絲經歷過滄桑的美麗倦色,但整個人看起來又有股淡泊恬然的寧靜。

  有種賢妻良母的味道——也是他最避若蛇蠍、食之無味的那一類型女人。

  「結帳。」他突然覺得如坐針氈,猛然起身,冷著張俊臉掏出了鼓脹脹的皮夾,修長手指掠過一系列金卡黑卡,而後隨意抽了三萬多塊台幣就要拋在桌子上。

  溫宜又想嘆氣了,她覺得自己真是無可救藥……莫名其妙的書生義氣和節操骨氣實在害死人。

  但儘管內心掙扎交戰自我唾棄,她還是繞到前頭來,正色地將那一大迭千元大鈔塞還給他,只留下了一張。「這樣就很夠了。」

  「我剛剛說了——」身形高大的陳定低頭看著這個頭只及他下巴的清秀女老闆,有些不悅。

  他言出必行,更不喜欠人情。

  「菠菜粥和小菜一百二十元,玉米窩窩頭本來就是做來送熟客嘗鮮,沒有對外賣,」溫宜仰頭望著面前這很高,很驕傲又很霸氣(很土豪?)的俊美男人,平靜地解釋。「已經額外收了你八百八『夜間加成』的小費,我開的是粥店,不是黑店,謝謝你的光臨,晚安。」

  陳定盯著她……

  ——送走了那個「客人」後,溫宜熄滅了爐火,把玉米小窩窩頭分裝進大型保鮮盒裡送進冷凍櫃,洗完了那隻小砂鍋和碗碟……猛然腦中靈光一閃!

  「陳定?」她眨眨眼,一剎那間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他就是盛燄的定先生啊……」

  好吧,剛剛一千塊收得太急了,他起碼欠她三萬(每月專欄稿酬)才對。

  溫宜在原地發呆了兩分鐘,心裡滋味複雜萬千,後來還是搖搖頭,釋然地笑了起來。

  說起來,她還得感謝定先生的女朋友搶了她的專欄,逼得她下定決心破釜沉舟,才有如今小粥鋪的這番新創局面來。

  世上所有曾經的搓磨曲折,可以是一拳拳重擊,讓人倒地不起氣力流盡,也可以是自腐敗廚餘渥爛了化成的豐沃肥料,重新滋養了那些因勇氣開出的鮮意盎然花草蔬果。

  悲傷頹廢、倒地不起了那麼漫長的時日,已經夠了!

  她不會再允許自己害怕退縮,把命運和幸福交付在另一個人手上。

  「我站起來了!」溫宜對著光可鑒人的玻璃門裡倒映出的自己說,嘴角上揚,眉眼彎彎,有說不出的快樂。

  她現在很好,以後也會越來越好。  

*             *             *

  寒流持續發威,溫宜頭戴安全帽,圍著厚厚的咖啡色格子紋圍巾,長版羽絨衣和牛仔褲,戴著手套騎著新添購的電動機車穿梭在大街小巷,車後頭架著的保溫箱裡是十二碗外賣粥品。

  本來外送一向是阿博在跑,但這兩天大學期末考,她主動放了阿博三天「讀書假」,這些天中午的外送單子就由她自己來。

  稍早前在接到來自北市江顏總醫院婦產科的這筆訂單時,溫宜其實猶豫了幾秒鐘……她本想藉此人手不夠婉拒,可是電話那頭的護理師也是老客戶了,每次下班後都會繞過去找她買粥品回宿舍當晚餐,吱吱喳喳可愛得像鄰家小妹妹,還不忘向單位的同事推銷她的粥。

  那名護理師說最近婦產科住進了一個金光閃閃的VIP孕婦,跟醫院最大董事關係匪淺,所以他們婦產科近日從主任到清潔阿姨人人神經緊繃,生怕一不小心掉鏈子搞出什麼事來。

  「宜姊,今天剛好輪到我值班,嗚嗚,肚子好餓,連扒便當的時間都沒有,我好想你家的粥啊……」

  「我十二點整送到。」她最後還是不忍心,咬牙接了。

  反正莫謹懷負責的外科……以及朱紫君的內科,是在另外一棟醫療大樓,她到婦產科送外賣也無須擔憂會撞見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她已經開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但也不代表她就樂於見到莫謹懷和朱紫君。

  是離婚後,她才影影綽綽聽聞他倆是醫院眾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平時同進同出互動頻繁……

  朱紫君,確實是莫家心目中最理想認可的兒媳婦。

  所以不管流言說的是真是假,也都與她無關了。

  溫宜把電動機車停在巍峨的醫療大樓前,目光有一剎那的恍惚,而後很快地平靜了下來,她摘下安全帽,戴上棉布口罩,左右手拎起沉重的外送提袋就往裡走。

  溫暖的室內空氣和消毒藥水的特殊氣息撲面而來,儘管正中午,掛號處已經休息了,但大廳裡依然人來人往。

  她看了下服務台樑柱上方的大樓樓面簡介,這才拎著粥品有些吃力地來到電梯前,努力騰出一根手指頭按下五樓按鍵。

  電梯門開了,裡頭有人,低著頭邁步並注意腳下的溫宜輕聲道:「五樓,謝謝。」

  電梯到了二樓開啟,有兩三個提著保溫盒的家屬談笑間走了進來,她被擠得往後退了兩步,身形有些不穩,後頭卻有一隻穩健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頭。

  「謝謝……」她感激地回頭點點頭,卻在看見佇立在電梯深處的陳定時,呆了下。

  呃……

  陳定低頭看著被棉布大口罩和圍巾藏了大半張小臉的清秀女人,先是有一絲莫名的熟悉,而後目光落在她左右手拎著的「小溫粥鋪」外送提袋時,深邃銳利的眼神微微一閃。

  嗯哼。

  溫宜在他犀利得彷彿能洞穿靈魂的注視下,沒來由的心虛了一下,隨後又啞然失笑,她有什麼好心虛?

  於是,溫宜大方地對他頷下首,是對客人,也是對陌生人禮貌的招呼方式。陳定濃眉微挑,權充回應了。

  就在此時,五樓到了。

  「對不起,借過,謝謝。」溫宜手上拎著兩大提袋粥品有些艱難地擠了出去,只覺在變得擁擠的電梯空間裡都要熱出一身汗了。

  來到護理站,身穿粉紅色制服的護理師一見到她就撲了上來。

  「宜姊,你終於來啦!」

  「謝謝宜姊幫我們送好吃的來。」其他幾個護理師也興奮地湊上前來。

  「你們辛苦了,都餓了吧,」溫宜微笑地開口,把兩大提袋的粥品交到她們手中。「我今天蒸了迷你山藥糕,有南瓜餡和棗泥餡兩種,給你們下午當點心。」

  南瓜餡和棗泥餡的山藥糕?!

  某個男人的耳朵倏然豎直——

  「宜姊,你最好了!」

  「愛你喲!」

  護理師們歡呼騷動不已,連VIP病房門口守著的兩個西裝筆挺的黑衣人都不禁側目過來,眉頭一皺就想喝止,卻在看到某個慵懶斜靠在電梯門邊的高大身影輕擺了擺手時,立刻恭敬地噤聲。

  「謝謝你們,那我先走了。」溫宜嫣然一笑,把粥錢收好後就轉身要離開。

  「——溫宜?」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訝然響起。

  如果不是曾經親密得像是自己靈魂的另外一半,溫宜也不會如此輕易就從那聲音中聽出一絲……輕顫和激動。

  她的背脊僵住了,閉上眼,慢慢數了幾個深呼吸,再回過頭時,淡淡笑容出現得那麼自然客氣。

  一身白色醫師袍的莫謹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卻發現自己在面對神情溫和卻疏離的前妻時,完全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明明……滿滿酸澀悸動的情緒,喉頭像有千言萬語,可是在這一瞬間全部空白。

  莫謹懷覺得掌心冒汗,最後還是竭力保持鎮靜,淡定地道:「你來醫院做什麼?你——哪裡不舒服嗎?」

  「我送點東西來。」溫宜不願跟他多牽扯,禮貌地笑笑。「你們忙,我先走了。」

  陳定雙手抱臂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興味。

  這兩個人……

  莫謹懷欲言又止,護理師們則是忍不住好奇偷偷躲在一邊看,不忘驚奇地望向溫宜——醫院最英俊的萬人迷莫主任原來和宜姊認識呀?

  等等,說到英俊……媽呀!

  現在慵懶靠在電梯門牆壁邊的那個高大俊美男人……嗷嗚!好帥啊啊啊啊!

  「溫宜……」莫謹懷上前一步。

  「謹懷,表姊叫我們先去吃飯,然後順道幫她帶——」朱紫君笑著自VIP病房出來,甜蜜的嗓音在看到溫宜時,霎時臉色一沉,快步來到莫謹懷身邊,二話不說親昵地挽起他的手,「親切」地對溫宜道:「溫宜,你怎麼來了?這裡是婦產科……難道你和謹懷離婚之後,已經找到新對象,現在有好消息了嗎?恭喜你耶。」

  朱紫君感覺身邊挽著的男人身體僵硬了一瞬,怒火隨即竄了上來,但面上笑得卻更溫柔嬌俏。「你也太客氣了,有這種好事要早點通知我們,我們醫院的婦產科主任雖然號都掛滿了,非常難掛進去,但是我和謹懷都可以幫你安排一下,畢竟,你們就算離婚了,大家也還是朋友啊——」

  「紫君!」莫謹懷難堪又心慌的低喊一聲,眼神複雜忐忑地望向溫宜,想解釋,喉嚨卻乾得厲害。

  溫宜可以感覺到護理師們愕然的灼灼視線,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神情平靜地迎視那面上笑容裡滿是冷意的朱紫君。

  「謝謝。」她語氣溫和地開口,意有所指的說:「有你們這樣的朋友,誰還需要敵人呢?」

  朱紫君被噎得登時氣結,臉色難看至極。

  莫謹懷眸光黯然了下來,英俊臉龐難掩一抹鬱然苦澀。

  一旁看戲的陳定,卻是險些笑出來,眼中的興味更濃厚了。

  原來以為是溫良恭儉讓的淡然無味小白兔,沒想到露出爪子撓起人還挺帶勁兒的。

  溫宜壓根兒懶得再理會這一切,說完便轉身按電梯,迅速離場。  

        這間總醫院就是跟她犯沖……以後還是交給阿博好了。

  她不會跟錢過不去,但也不想他們倆再有機會跟她過不去!

  溫宜出了醫院大門,外頭的冷空氣瞬間撲面包圍而來,她腦子霎時一涼,覺得呼吸都清新了不少。

  對上剛剛莫謹懷的悲傷無辜和朱紫君的故作大方,她居然沒有多少傷心苦澀,慘遭背叛與羞辱的感覺,反而覺得……有點煩呢。

  溫宜不知不覺笑了起來,像是有某種沉重陰鬱壓抑在胸口久久的東西,突然間消散了大半。

  原來,她真的已經不那麼恨,當然也不再那樣愛了。

  她已經真正放過了自己。

  「原來,你就是那個溫宜。」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溫宜回過頭來,嘴角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想嘆氣了。

  這是怎麼回事?今天怎麼每個人都很愛突然冒出來叫她?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麼毛病?

  她有些戒備地看著他。「有事嗎?」

  溫宜,XX大學畢業,婚姻狀態:已離,前夫是XX總醫院外科主任……陳定前段時間隨意掃過一眼關於她個人背景的調查資料,在這時全對上了。

  「上次,就是你掛我電話。」他意味深長地道。

  她眼神有些茫然,隨即腦中靈光乍現……噢。

  那天原來不是詐騙電話,那她還真「幸運」。

  「喔。」她點點頭。

  陳定一時被她坦蕩蕩的模樣嗆住了,濃眉不由高高揚起,似嘲諷似調笑的開口,「所以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道歉,害怕,抑或是嬌嗔著試圖混賴過去……

  身經百戰看遍群花的陳定,把以上所有可能的反應都想過了,唯獨沒料到她的回答卻是——

  溫宜低頭想了想,然後很淡定地抬頭看著他,「嗯,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你不是陳定——」

  他眸底掠過一絲滿意。

  「不過,反正你也不相信我是陳菊,這樣剛好打平了。」

  「……」這個溫小姐是對他有什麼意見?

  然而陳定不但沒有被激怒,深邃的眼睛還在一剎間柔和成了淡淡愉悅的漣漪。「溫宜小姐,你挺帶種的。」

  「謝謝,您客氣了。陳先生再見。」她笑笑,而後對他點下頭就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電動機車。

  ——就這樣?

  陳定有些不習慣,儘管他頗厭惡人人都說他是行走的費洛蒙,就算只是站在那裡呼吸都能誘惑得女人神魂顛倒,但幾次三番下來,這個溫宜卻一再令他深深質疑起自己的人格魅力是不是衰退了?

  他看得出來她不是以退為進,她是真的對他完全不感興趣,甚至隱約有一些疏離和閃避……

        等等,她要去哪?他話還沒說完!

  陳定下意識兩三個大步追上去,伸手抓住了她電動機車的龍頭,「我不喜歡別人稱呼我陳先生。」

  「陳先生」這三個字對他而言,俗氣平凡得像是小學生作文或造句上頭會出現的「小明」、「小華」同等意思。

  他寧願被叫定先生,定哥,阿定……

  溫宜戴上安全帽,有些無奈地望著明明一身王霸之氣,此刻動作卻幼稚得叫人無言的陳定。

  「定先生。」於是她妥協從善如流地喚了聲。「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嗎?」

  他聞言,漂亮的下巴往上昂了昂。「你店裡的山藥糕,不管是南瓜餡還是棗泥餡的,我都要了。」

  溫宜臉色有些古怪,她在想……

  面前這男人,跟她那日在「女人誌」大樓裡,驚鴻一瞥的那個冷淡驕傲的盛燄集團總裁,確定是同一個人?

  她真的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社會了。

*             *             *

  午後兩點半,溫宜送走最後一批外帶的客人,回過身來,秀氣眉頭忍不住皺起。

  「定先生,我們下午休息了。」她出聲提醒。

  「不用招呼我。」陳定低頭專注在iPad上,修長指尖迅速點滑著處理一樁樁公事,下達一個又一個命令。

  喔,所以這個時候他又開始走冰山幹練總裁的人物設定了?

  可是她沒有要招呼他,她只是禮貌的想請他離場……但霸道總裁應該打從出生到現在,就不認識國字裡的「不」或「滾」怎麼寫,因此對於類似的詞語都是有聽沒有懂的。

  溫宜平常實在不是個很會吵架的人,雖然現在胸口已經開始有一小簇火氣在往上冒,她還是努力壓了壓,在心中自我催眠——

  看在錢的份上,看在錢的份上……

  他一進店裡,就把厚厚一迭千元大鈔拍在吧台上,然後毫不客氣地吃掉了她剩下的那一保鮮盒南瓜餡的迷你山藥糕。

  她小巧的,搓得雪白滾圓,上頭點綴了一顆蔓越莓,已經蒸熟的迷你山藥糕,雖然個個只比乒乓球大一點而已,可也整整有十六顆。

  本來是可以分給十六個客人……但,他是付錢的大爺,他愛吃十六顆或六十顆,她都沒意見。

  但是這位大爺吃完了一整盒的迷你山藥糕後,先是不滿為何棗泥餡的沒了?

  隨後開始挑剔起她免費的附餐普洱茶,不是龍、馬、同、慶、老、號、普、洱、茶!

  她真想當場把整壺熱騰騰的普洱澆到他頭上去。

  同慶號成立於清乾隆年間,距今整整兩百多年歷史,清末到民國初年是同慶號最輝煌的年代,甚至有「普洱茶后」的美譽,龍馬同慶號和後來的雙獅同慶號所出茶餅,都是收藏家們心目中的夢幻逸品,光是一隻茶餅價值就能高達百萬臺幣以上。

  陳家家大業大,出身豪門巨室,說不定祖上還是什麼達官貴人,平常才能把龍馬同慶號普洱茶當一般茶水喝——不對,對富豪來說,只要有錢,隨便弄幾塊龍馬同慶號普洱茶來喝喝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吧。

  但她小家小戶,開間小店糊口維生,沒有直接請他喝一杯白開水,就算是對他那迭千元大鈔致敬了。

  「皺眉頭不符合你的作風。」

  「定先生,我們很熟嗎?」她面無表情。

  陳定終於聽出了她語氣裡的僵硬,掌托下巴,迷人地笑了。「你只需要跟我的錢熟就可以了。」

  她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什麼鍋搭什麼蓋,他和江顏確實是天地絕配。

  這種只要我想要,分分鐘天涼王破(天涼了,讓王氏集團破產吧)的跋扈橫霸款,在他影視集團旗下的偶像電視劇裡上演的話,想必輕輕鬆鬆就能讓收視率破表,秒殺了一海票迷哥迷妹的粉紅心吧?

  但在真實社會中,起碼是在溫宜眼中,只想說——

  先生,你很有事嗎?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努力告誡自己開門做生意,遇到奧客在所難免,如果不能保持良好的服務態度,最少也絕對不能跟錢開玩笑。

  「對了,等一下再蒸一籠棗泥山藥糕,我要帶走。還有,選新疆若羌縣的子母河有機原棗,那才是真正在樹上熟紅吊乾的,如果你店裡沒現貨的話,去江顏有機百貨買,告訴趙經理,說是我要的,她知道該怎麼做。」陳定以為自己的隨手一擲萬金已經說明了一切,理所當然地吩咐了聲,低下頭繼續瀏覽這一季海外分公司的財務報表。  

     呵呵,呵呵……外帶嗎?有機的嗎?沒問題。

  一、切、看、在、錢、的、份、上!

  「我知道了。」溫宜默然地看著依然閒閒靠著椅背,蹺著二郎腿滑iPad的陳定,片刻後點了點頭,無言地轉回吧台後。

  當天稍晚,滿心愉悅的陳定洗完了澡,僅套了件開希米爾羊毛衫和牛仔褲,光著腳踏過了光滑的胡桃木地板,在看到擱置在寬敞大客廳中央檀木矮桌上,小溫粥鋪牛皮紙提袋裡,那一大玻璃盒玉雪可愛的滾圓棗泥山藥糕時,不禁黑眸發亮,笑意蕩漾。

  他正要走過去大快朵頤享受一番時,忽然保全公司的對講機響起了。

  「什麼事?」他按下通話鍵,有點被打斷了樂趣的不快。

  「定先生,江小姐在一樓大廳,想問方不方便上樓找您?」

  陳定眼神冷淡,冷峻陽剛的臉龐不再有方才一絲一毫的興致濃厚,指節輕輕地敲了敲桌面,思忖了幾秒鐘,還是道:「嗯,讓她上來。」

  還以為江顏不一樣……

  嗤,果然他想多了。

  從最初的華服名牌包,別墅跑車,到現在開始虎視眈眈覬覦陳夫人的頭銜,她完全選擇性地忘了當時他說過,他們之間是一場交易,他可以給她物質上的浮華豐盛,享受冠上「定先生女友」的種種好處,但只要他說結束,就是永遠結束,不得有異議,也不准再糾纏。

  他一開始就給了她選擇的機會,她承諾,交易才生效。

  然而他上個月就讓人匯了一筆極其可觀的分手費到她銀行帳戶,並且也親口告訴她,到此為止。

  可現在……

  片刻後,門鈴輕響,他開了門。

  美艷窈窕的江顏痴痴地凝視著他,「定先生。」

  「進來說話。」他平靜地道。

  江顏眼眶紅紅,有一兩分憔悴,穿著簡單的白色貼身洋裝,看起來格外楚楚可憐。

  陳定自認是個無情現實的男人,在他眼裡,正賣力扮演著「失戀悲傷小女人」的江顏,美麗的臉龐妝容未免也太精緻完美,甚至連彎彎的眼睫毛也不忘刷得濃密,一掮一掮間,眼波流轉,盡顯柔弱。

  盛燄集團,巨星如雲,幾年來他看多了旗下電視電影上各種真真假假的角色,江顏這樣的功力……還有待磨練。

  「定先生,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一進到客廳,她就流著淚想往他懷裡鑽。

  他冷冷地後退了一步。「江顏,上個月那筆分手費你沒有拒收。」

  她驀地身軀一僵,有一剎那的羞窘和惶然難堪,隨後又默默無聲的飲泣起來。「定先生……我以為你是在跟我玩笑……對不起,我誤會了,那我現在馬上把那筆錢還——」

  「不必了。」他淡淡地道,「三千萬的分手費,你留著,以後還是很好用的。」

  至於那棟位在淡水的海景別墅,還有幾套珠寶及數不盡的名牌衣服包包,更沒有收回來的理由,他陳定雖然在男女感情上混蛋了點,可是明標價碼之下,他也算是仁至義盡。

  江顏不笨,她能在國內國外演藝圈混出名堂,除了他的盛名所及保駕護航之外,也少不了幾分她本身心機圓滑、八面玲瓏的功勞。

  「定先生,為什麼你厭倦我了?是因為別的女人?我、我可以知道她是誰嗎?她到底哪裡比我好,比我更討你喜歡?」

  江顏眼看他的強硬冷漠得無可撼動,心下一涼,也知道再胡攪蠻纏只會連自己這些日子來擁有的好處都留不住……可她還是控制不住滿滿的不甘心,凄楚面容下有著隱隱咬牙切齒的尖刻。

  陳定眼神更冷了,且不說沒有這個人,就算是有,也不是她可以過問置喙的。

  ——他付費,她收費,現在卻來跟他玩這套痴心女子負心漢的戲碼,不覺得極其荒謬可笑嗎?

  「江顏,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他高大身軀佇立在她面前,意態閒適地淡然抱臂,緩慢地道。

  他明明沒有抬高聲音,個中的深沉危險不悅,卻讓江顏瞬間深深打了個寒顫。

  她終於清醒了過來!

  「定、定先生,對不起。」她戰戰兢兢地低下頭,喉頭止不住地發乾。

  「不送了。」他輕輕頷首,不再直視她,目光收回改落在檀木桌上的牛皮紙提袋上,眸底的不耐煩已被一絲有溫度的微笑取代。

  「是,那,我先走了。」江顏心下掙扎,戀戀不捨,卻沒膽子再擰虎鬚,只是到底注意到了那只印著「小溫粥鋪」商標的袋子,還有陳定眉眼裡的笑意。

  江顏心一動……

  待人走了之後,陳定迫不及待地走向棗泥山藥糕,從牛皮紙提袋裡拿出玻璃保鮮盒,掀開蓋子,修長手指捏起一顆渾圓賽雪,隱隱可見裡頭一抹嬌艷紅餡的棗泥山藥糕放進口中,滿心期待地咬破了那軟糯Q彈又不黏牙的山藥糕——

  「咳咳咳咳咳咳……」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8-9-17 00:2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山藥糕裡面確實包著有機的——溫宜在店後面小陽台上自己種的,滿滿一盆栽的紅辣椒通通都是有機無農藥栽培,保證新鮮熱辣夠勁,對身體好處多得不得了。

  「真想看到定先生吃下去那一瞬間的表情啊!」

  溫宜覺得自己變壞了,但是真爽。

  這種酸爽度大概只比在醫院裡吐槽「莫醫生和朱醫生」時,稍微少一點點而已。

  她想,像定先生這種豪客損失了雖然可惜,但杜絕了後面無窮的麻煩,這筆帳算起來她還是有賺的。

  溫宜不明白,明明他身價富可敵國,料想吃遍中外頂級美食,自己這一手家常糕點究竟是怎麼入了他的眼?

  可她心知肚明,不管再美味的東西或人,對大部分予取予求慣了的男人而言,一時熱烈也不過是嘗個鮮罷了。

  第二天,晚上九點半,溫宜洗刷完了最後一個鍋子,倒扣在架上,脫下圍裙掛好,採洋蔥式裹法的穿上背心、毛衣小外套,最後是一件長版羽絨衣,背上皮包就關掉了粥鋪裡的燈,才上鎖好,一轉身卻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BMW休旅車。

  車窗降了下來,露出莫謹懷鬱鬱而深幽的眼神。

  溫宜有一剎的面無表情,隨後朝他禮貌地點個頭,就往左邊捷運站方向走去。

  車門「砰」的火速開了又關,兩三聲急促腳步聲追趕了上來,她的手瞬間被牢牢抓住了!

  「小宜,我們談談。」

  她挺直了背脊,回頭注視著他,淡淡提醒他,「莫醫生,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你……」他英俊臉龐有些狼狽和落寞,微微咬牙。「是,我們已經離婚了,但我仍然關心——」

  「不用了。」她眼神冷了下來,諷刺地道:「我現在很好,如果你和朱醫生能幸福美滿並且離我遠遠的,我會更好。」

  莫謹懷像是當頭挨了一記悶棍,苦澀到極點,也不免有一絲惱羞成怒的忿忿。

  「我和紫君一開始單純只是同事,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在那段婚姻裡,我並沒有出軌,我從來沒有背叛你,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 

        儘管溫宜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他再也不能傷害她一絲一毫,可是她從來沒想到,時光真的是把殺豬刀,把她記憶中還留有幾分磊落溫潤內斂的男人,亂刀砍成了一片面目全非的不堪。

  「莫謹懷,你忘了?」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難掩悲哀和解脫。「離婚,是你要的。」

  他霎時臉色蒼白,無言以對。

  片刻後,他澀澀的笑了,眼眶發紅,喃喃道:「是,離婚是我要的,我以為……」那是對你,對我最好的選擇。

  不再有矛盾爭吵和束縛,天與地的落差,他能夠專心地追求自己更高的理想與成就,而溫宜也可以不再面對他母親種種嚴厲的要求和責難。

  是,他知道溫宜已經竭盡全力的做好一個媳婦所能做的一切,但對他母親而言,她的出身永遠是硬傷……

  是,這些他都知道,但他又能怎麼樣?

  莫謹懷頹然不已。

  溫宜靜靜看著他,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曾經那麼高大穩重可靠如山的身影,此時此刻卻怯弱幼稚無助得像孩子。

  她輕聲開口,「謹懷,既然已經放手,就別再回頭,我們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

  「小宜,我心裡很難受。」在夜色裡,他的眼底隱約有淚光,滿佈掙扎和迷惘。

  她直視著他。「嗯,我曾經也是,但熬過來就好了,沒事的,離婚和失戀一樣,只要自己不找死,通常是死不了的。」

  他臉色漸漸變了,幾乎無法呼吸。「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謹懷,你和朱醫生之間是怎麼回事,我一點也不關心,當然我不會那麼虛偽違心的說祝福你們,我和你們的交情並沒有那麼好,我更希望以後我們繼續當陌生人就好,」她溫和而決絕的道:「連一年三節傳LINE貼圖招呼問好都不必的那種。」

  「小宜,如果……」莫謹懷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顫抖。「如果我們……」

  溫宜胸口一痛,鼻頭微微酸楚,可更多的是想冷笑。

  「一邊籌備訂婚事宜,一邊和前妻糾纏,莫醫生不愧是心臟外科權威,自己一顆心的左心室和右心室還能這麼二分法,真是長見識了。」

  一個深沉冷淡嘲諷的聲音在他倆身後響起,莫謹懷和溫宜不約而同望過去。

  如同猛獸般靜靜棲息在前頭路邊的義大利限量超跑Lamborghini Veneno Roadster車門側,斜靠著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矯健的男人,黑色長風衣,咖啡色套頭羊毛衣和名牌牛仔褲,冷峻漂亮得令人心悸的陽剛臉龐,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

  莫謹懷臉色一白,瞬間又鐵青起來。「這位先生,我和我太太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溫宜一聽到他的話,面帶慍怒。「莫謹懷,我們已經離婚了。」

  「小宜,他是誰?你認識他?」莫謹懷不敢置信地盯著她,眸底掠過受傷之色,低吼道:「你——就是因為這個男人,所以連我們的過去也要一筆抹煞嗎?」

  ——你瘋了!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如果不是從沒有使用暴力的習慣,真想當場給他一拳。

  陳定嘴角的微笑消失了,雙手插口袋,一個箭步上前,修長有力的長腿迅速一腳將莫謹懷踹得半跌跪在地。

  溫宜登時呆住……

  「你!」莫謹懷小腹被踹個正著,呼吸劇痛,喘咳著狠狠抬頭。「咳咳咳,你究竟是哪來的流氓?知不知道我可以立刻告你傷害罪!」

  「你文明,你是斯文人,捅人不用刀很厲害嗎?」陳定輕哼了聲,眼神犀利森冷蔑視。「如果不是因為她,你以為你有多重要,值得我浪費這一腳的力氣?」

  溫宜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頭有股莫名複雜的熱流淌過……不知道為什麼,她眼眶漸漸濕了。

  此刻她心裡的感覺,就好像獨自走在又黑又冷又遙遠得看不見盡頭的夜路,突然有人送來一盞小小的燭火,雖只是些微的光亮,也足以供應她這一刻的取暖。

  莫謹懷掙扎著站起來,目光燃起盛怒,一站穩身子,就猛然對陳定重重揮拳過去——

  「住手!」她心臟一抽,喉嚨緊縮,想也不想就撲過去攔在兩個火爆對峙的大男人之間。

  ——定先生只是為了幫她,不能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還有莫謹懷,外科醫師的手等於是第二生命,你不要你的手了嗎?

  猝不及防,莫謹懷驚恐地瞳孔一縮,眼看著自己拼盡全力的拳頭就要失手擊上了他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他的妻子……

  可電光石火間,那挾帶怒火和猛烈力氣的拳頭卻只擊中了空氣!

  陳定不知何時已經一個錯步,閃電般伸臂摟住溫宜的細腰,側身,後退,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地將她遠遠帶到安全距離,黑色長大衣翩飛的下擺隨著他的身形斂止,這才靜息服貼在長腿側。

  猶如黑色老鷹凌空盤旋俯衝而下,抓起獵物飛回巢穴後再優雅收起雙翼的模樣……

  驚魂甫定的溫宜傻傻地被圈在他寬大強壯的懷裡,明明是寒夜裡逼近十度的低溫,她卻可以清楚感覺到自他胸膛透衣輻射而出的灼熱體溫,暖得令人心不覺陣陣發燙。

  醇厚魅惑的古龍水和淡淡煙草氣息融合,竄入了她的鼻息呼吸間……溫宜腦子「嗡」的一聲,慌得急忙忙掙動著退開了他的懷抱。

  見鬼了!

  「謝謝……對不起……」她低頭結結巴巴開口,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呃,我是說,謝謝你。」

  他眼神閃過一絲複雜光芒,隨即嘴角微勾,「你知道我的來意,還要謝謝我嗎?」

  她霎時卡住……噢。

  ——他是來算辣椒那筆帳的。

  「溫宜,對不起,你、你有沒有怎麼樣?」莫謹懷心如刀割,他滿滿愧疚又止不住惶急驚痛地上前想要拉過她,親自仔細檢查才能放心。「都是我不好——」

  「當然是你不好。」陳定高大的身軀牢牢擋住她,嗤笑了一聲,揶揄道:「莫醫生,今晚也夠了,你該回去了。」

  「關你什麼事?」向來內斂的莫謹懷今晚在陳定面前被打擊得潰不成軍,理智幾乎盡失,雙眼赤紅,咬牙怒吼,「我警告你,你最好馬上滾出我視線,別再介入我和我太太之間的事,莫家雖然一向低調,但不會讓人踩到我們頭上來!」

  「嗯,我很期待。」他濃眉斜挑,有一絲興味濃厚。

  忽然間,陳定覺得自己背後肌肉被一個小小軟軟的東西輕輕點了點,他背脊驀地流竄過一陣奇異的酥麻感,呼吸一窒,思緒暫停了兩秒才恢復運作,側首瞪向那根「惹禍」的雪白柔軟食指……以及它的主人。

  溫宜蒼白的小臉被凍得雙頰隱隱酡紅,神情溫軟而歉然,見他注視著自己,小小聲地道:「定先生,不好意思,連累你了,還是我來處理吧,畢竟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陳、莫兩家都在上流社會社交圈中,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不必要為了我一個人——我只是不能讓你難做人,我,早就應該跟他說得更清楚……總之,本來就該由我自己來收拾善後。」

  尤其,那個人,是她曾經愛過也嫁過的……個中苦甜,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就愛多管閒事,你管得著嗎?」陳定神態冷俏,強硬霸氣。

  一時錯愕愣怔地仰望著他,溫宜腦中忽然憑空浮現六個大字——

  後來,後來溫宜腦子有點混亂,還有點痛,反正也不知道定先生又對莫謹懷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莫謹懷滿懷憤怒重重地甩上車門駕車離開。

  再然後……

  她看著身材高大長手長腳、一臉嫌惡坐在自己套房裡唯一一張雙人沙發裡的陳定,剎那間頭更痛了。

  好想摀臉,告訴自己,她的眼睛有業障啊,其實她看到的都是假的啊!

  唉,她到底是怎麼失心瘋答應他送自己回住處的?

  雖然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坐價值高達四百五十萬美金的超跑……短短二十分鐘車程,如果換算成計程車費的話,恐怕她賣一年的粥都不見得付得起。

  可她覺得,其實超跑坐起來真的沒有比公車舒服……半躺往後傾斜的姿勢,真心確定符合人體工學嗎?

  ——不過,也許富豪的身體構造和她這種普通老百姓就是不一樣。

  她買不起超跑,所以也很難理解。

  正胡思亂想間,就聽到紆尊降貴的定先生開口——

  「你欠我『真正』的棗泥山藥糕。」

  她臉不自禁微微一紅。咳。

  「從來沒人敢耍我陳定,」他皮笑肉不笑。「溫小姐,這是第幾次了?不如你自己說說?」

  「……」她眼神有點發虛地略略亂飄了。

  溫宜一向是個最心軟、自責和容易感到愧疚的人,可是幾次打照面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踩到她的雷區。

  所以她昨天才會一時失常,衝動的在山藥糕裡頭裹了辣椒作成的醬……

  但誰會想到,今天他居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地出面幫了她一把,於情於理,如果沒能好好感謝他一下,那她豈不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忘恩負義的傢伙嗎?

  唉,要是他的嘴不要那麼賤的話就好了……

  溫宜有些苦惱。

  「怎麼,想不認帳?」他敏銳地察覺到她臉上那一剎的異樣。

  「我沒說不認啊。」她嘆了口氣,認命地套上圍裙,走向不大的流理台,打開了冰箱。「大部分的食材都在店裡,我家也沒有山藥和棗泥了,先做點別的行嗎?」

  「看你誠意了。」他忽然嘴角微揚,笑得她有點緊張起來。

  都快午夜十一點了,工作了一整天的溫宜其實有些累,但是背後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餓狼……恩公(債主)……她還是努力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將冰箱裡那份早上出門前用電鍋坎煮好的糙米飯拿了出來。

  平常她煮粥品都是從生米冷水開始熬煮到糯爛的,可是今天太晚了,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慢慢來,但如果隨手炒個飯,夜深了,吃了腸胃也不怎麼好消化。

  考量他可能的食量,她添了兩碗糙米飯放進不鏽鋼鍋中,注入經凈水器過濾的潔凈甘甜清水,再切碎一些梨山高麗菜,紅蘿蔔細丁,玉米粒,洋蔥丁,雞茸進去,混合後在外鍋倒一杯半的水,按下開關。

  趁電鍋煮稀飯的時候,她想了想,又從冰箱裡拿出一隻保鮮盒裝的胭脂鵝脯,從上冷凍櫃中取下另一隻長方形的保鮮盒,裡面一排排早前做好凍起來的奶油松瓤卷酥,卷酥是生的,要吃的時候入鍋油炸或烤制起來,才會新鮮酥香甜脆。

  而她自己用紹興酒和糖、鹽、蜂蜜、蔥段、桂葉、紅曲做成的胭脂鵝脯,可以當冷盤,也能回籠蒸酥爛了熱熱的吃,口味鮮香鹹甜,還具有藥膳食補的功效。

  其實這些工序都挺繁瑣細緻的,現代很少人會花那麼多時間去精心炮製一道道大菜小點。

  但溫宜既是中文系畢業,平時喜歡歷史,文化,古籍和大量的閱讀,自己又愛動手做吃食,所以這些林林種種,對她而言從來不是麻煩,而是說不完的樂趣。

  尤其快樂的做菜還能快樂的賺錢,更是一加一大於二的幸福。

  人最單純也最可貴的喜悅之一,就是能看見並實現自己。

  無論是理想、夢想、野望……

  不是為了誰誰誰,而是我就站在這裡,我做著我喜歡的事,我先取悅了我自己,我值得過上一個誰都搶不走、也無權踐踏的,我的人生。

  陳定目光專注地看著她十指靈巧翻飛地做這個做那個,沒三兩下已經有陣陣誘人的香味飄散了出來。

  這間被她收拾得頗清爽溫暖,卻還是掩飾不住先天體質不良的老舊狹窄套房,突然讓他不再覺得窄迫得處處看不順眼不自在了。

  以往,他最瞧不上那種只會窩在家庭和廚房裡,自以為賢良淑德,奉「抓住男人的胃就能抓住男人的心」為圭臬的女人。

  在他看來,女人最迷人之處唯有兩種——種是自信強大、有事業野心和能力的美麗,另一種則是嫵媚嬌艷楚楚動人,會勾起男人熊熊保護欲的小白兔。

  柴米油鹽的家庭主婦,從來就是最排不上號的。

  尤其在他所處的環境結構世界中,沒有什麼最頂尖出色的主廚是用錢聘請不到的。

  ……你想喝一杯鮮奶,是會選擇到超商買一瓶,還是到牧場牽一頭乳牛回家?

  答案顯而易見。

  但此時此刻,置身在溫暖洋的小套房,聞著無孔不入的驚人美食香味,看著那個清秀纖瘦的女人賢慧忙碌的背影……

  「嗯,待會消夜錢還是多給一點好了。」他自言自語。

  ——這世上果然沒有什麼是錢買不到的。

  陳定理智分析得無比透徹,可他卻沒有發現在這樣的氛圍下,高大精實的身軀已然不知不覺地慵懶放鬆了下來,肩背往後癱靠在沙發上,長腿閒適地舒展,漂亮深邃的眼睛隱隱含笑,嘴角微勾……

  半個小時後,電鍋按鍵跳起來了。

  陳定精神一振,不自禁坐挺了起來,上半身微微向前傾。

  略呈長方形的客廳沙發桌上,是剛剛溫宜端來放下的一小砂鍋蔬菜蛤蜊雞茸粥,蛤蜊還是她在外鍋水熬乾前五分鐘放進粥裡的,所以蛤蜊肉肥美飽滿得一咬就噴汁。

  「你居然會做奶油松瓤卷酥?」陳定眼前一亮,目光浮現驚艷又滿意的愉悅。「還有胭脂鵝脯……怎麼沒有酒釀清蒸鴨子和蝦丸雞皮湯?」

  咦?

  溫宜心念一動,抑不住驚訝又有幾分暗暗欣賞地看向他。

  這年頭,會讀《紅樓夢》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男人看《紅樓夢》,還真是堪比珍稀動物。

  不過一想到他的出身……她又覺得沒有什麼好詫異的了。

  陳定是真正的名門大家公子,祖上至今的家族藏書和珍寶古董恐怕比歷史博物館也少不了多少,曾經有國外權威雜誌還專文報導介紹過,陳家素有「小故宮」的美稱云云。  

  正統淵遠流長、底蘊雄厚的人家,果然是隨隨便便拔一根寒毛就能壓死一大票自喻豪門的暴發戶啊!

  「因為今晚沒有綠畦香稻粳米飯。」她不由得淺淺笑了起來,眼神溫和親切,像是見到了老熟人一樣。「煮的是粥,確實有點可惜,不過定先生不是寶玉,我也不是芳官,就沒差了。」

  上述菜色,出自《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勺藥裀 困香菱情解石榴裙」,只不過此刻五道缺三樣罷了。

  他視線和她一交觸,不覺也笑了,骨子裡帶來的冷峻驕傲尊貴氣場霎時柔和了大半。「其實你可以在『女人誌』考慮寫一個美食專欄的。」

  她眼底眉梢嘴角的笑意瞬間有些淡了。

  啊,真是不堪「回憶」。

  陳定注意到她複雜的眼神,「你還在記恨專攔被江顏搶走那件事?」

  她沉默了一下,也只是笑笑,努力不諷刺地回上一句——原來日理萬機的定先生也會注意到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位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睥睨俯瞰而下,竟然還看得到渺小如螻蟻,芸芸眾生中的其中一個?

  ——好吧,她心胸真的沒那麼寬闊,還是忍不住酸民了一把。

  「定先生,」溫宜迅速收拾起紛亂不穩的思緒,微笑回道:「我現在開粥鋪挺好的,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暫時沒有再寫專攔的打算,不過還是謝謝你。」

  他眉心漸漸皺了起來,但看著她禮貌卻疏離的模樣,登時打消了想再說些什麼的念頭。

  粥一如往常的軟糯噴香可口,奶油松瓤卷酥入口即碎,松子香氣在味蕾間爆炸開來,其中還隱隱纏綿了一縷迷人的嬌膩花香,胭脂鵝脯更是鮮鹹柔軟得咀嚼間齒頰生津,胃口大開……

  他很滿意這頓消夜,卻不滿意後來安靜得叫人不自在到近乎煩躁的氣氛。

  但若問陳定,那他到底想要氣氛是「怎樣的」?其實他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來。

  也許是,這套房明明那麼狹窄,她竟還有辦法從頭到尾背對著他,和他再也沒有對到任何一次眼神。

  他吃完消夜剛好午夜十二點整,溫宜動作敏捷地收拾碗盤,溫和客氣地請他回家了。

  陳定穿上黑色長大衣,站在狹小的玄關,大手伸進口袋正想拿皮夾,忽然挑眉。

  「出門太匆忙,今天忘記帶皮夾了。」

  「這頓我請,謝謝你今晚援手之恩。」她想也不想道。

  他一頓,幽深的目光裡有著她看不懂卻莫名心慌的意味。「我陳定是那種施點小恩就吃白食的人嗎?」

  她呆了呆,張口:「可是今晚你明明叫我認帳——」

  「所以你還欠我真正的棗泥山藥糕。」他理所當然地一槌定音。

  ……陳定先生,您穿越到剛剛一個小時前了嗎?

  「這頓消夜就是還你——」她耐著性子想解釋。

  「我今晚吃的是棗泥山藥糕嗎?」他打斷她的話。

  她愣愣看著他……這個人是哪裡有問題?

  「可是你吃奶油松卷酥了!」她瀕臨氣急敗壞的邊緣。

  這道還比較難做,他曉得她在松瓤裡面還摻了一點自己熬的玫瑰醬嗎?而且那個酥皮,他以為有多好揉擀多好卷啊?還有撒在上面的日本進口特級糖粉——

  她剛剛是都餵豬了嗎?

  「如果我取消你的專攔,結果還你一份做我助理秘書的工作,這兩者一樣嗎?」他昂起下巴,濃眉挑高高。「要你,你會願意嗎?」

  「我錯了。」確實是大錯特錯,她今晚就不應該引狼入室……不,是打從那天晚上就不應該一時心軟放他進店裡還投餵食物!

  「請勿餵食野生動物」,這個安全口號她從今天起要牢牢記住、徹底執行。

  「嗯,我不生氣,我原諒你。」陳定那張英俊冷峻好看得不像話的臉揚起了一抹笑意,周身那股銷魂蝕骨、屬於純爺們的男性費洛蒙魅力瞬間迸發蕩漾了開來。「下次,我再來付今晚的消夜費,並且討還欠我的棗泥山藥糕,晚安。」

  大門開啟,大門關閉,腳步聲緩緩拾階而下,漸漸聲響消失。

  良久後……

  溫宜莫名覺得臉頰有些熱,隨即甩甩頭,重重上鎖。

*             *             *

  第二天,莫謹懷難得地向醫院告假,驅車回到了位於陽明山腳下的父母家。

  莫家的三層樓老式花園洋房就在昔日的中影文化城附近,地坪接近五十坪,如今市值上億。

  莫謹懷平常都是住在大安森林公園的豪華大樓裡,很少回來,自從奉母命和溫宜離婚後,除非過年過節,否則幾乎不再進家門。

  他知道自己這是消極幼稚的做著無力的抗爭,可笑的自欺欺人。

  這樣的行為,又能說明什麼?挽回什麼呢?

  他從小到大都是個優等生,按照父母的期待一路讀書,學醫,坐上人人艷羨忌妒的總醫院外科主任位置,只有上一段婚姻是他自己求來的。

  但也只有短短五年……

  莫謹懷臉色蒼白地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那棟歷經歲月滄桑卻不掩風華的老洋房,突然覺得從心底升起一股壓抑不住的疲倦和厭惡感。

  想必母親正在裡頭張羅著他和紫君訂婚的事情,那些訂婚金飾,訂婚西裝,傳統訂婚十二禮……

  他眼前浮現昨天那個男人嘲諷戲謔的話——

  ……一邊籌備訂婚事宜,一邊和前妻糾纏,莫醫生不愧是心臟外科權威,自己一顆心的左心室和右心室還能這麼二分法,真是長見識了。

  ……莫醫生,你不怕朱家知道你訂婚前夕還來騷擾前妻,那,莫家呢?

  那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會知道莫家和朱家雙方家長近期在籌備訂婚?

  莫謹懷臉色越發陰鬱難看,下意識摸著瘀青了一大片的小腹,彷彿還能感覺到昨晚那巨大的撞擊劇痛。

  令他更難堪的是,那男人說的話讓他啞口無言,無力招架。

  他確實不怕和朱家的婚事一波三折,但如果父母知道了,責怪的不會是他,而是讓他至今仍放不下的溫宜。

  他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該死的!」莫謹懷猛力一捶方向盤,痛苦的額頭緊緊抵著方向盤堅硬的核桃木紋,只覺胸口憋促緊縮得像快爆炸開來。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逼他?為什麼……他不能留住他真正心愛的女人?

  「小宜……」他聲音低啞破碎,隱含哽咽。「你不在家,家裡變得很冷、很冷……以前……就算我們吵架,家裡也是熱鬧有人氣的……我加班再晚回家,你都會起來幫我煮一碗暖呼呼的消夜……可是現在,家裡已經沒有你的味道了……」

  不管是食物的香味,還是她身上的香味,都沒有了。

  他曾經以為,和紫君在公事上的合拍,同是同事的互相欣賞支持與理解,在家庭生活上也能夠這麼融洽,可是……終究不一樣的。

  紫君明艷大方幹練,對他也有溫柔撒嬌的時候,但一樣出身富貴,身上又怎麼可能沒有驕縱之氣?

  尤其,她慢慢發現他除了出色的容貌和身家背景與醫術外,其實私底下是個很低調沉悶的男人,對此她也吵過鬧過,口口聲聲質問他是不是還對前妻念念不忘?

  小宜從來不會嫌他沉悶,嫌他不夠浪漫,不懂得從荷蘭空運珍稀的藍色鬱金香送給她做生日驚喜……

  他確實……忘不了她。

  誰又能將已然在心上,深深紮根蔓延,最後長成參天大樹的愛,徹底拔除掉?

  可是這份愛,已經被他親手摧毀得面目全非,就連他自己,也越來越看不清楚自己的本來模樣,就連他真正要什麼、不要什麼,都已混沌得一塌胡塗,無法辨識出來。

  他一步步,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8-9-17 00:27: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謹懷?你回家了怎麼不進來呢?」

  莫夫人一身名牌的粉紅色女性運動服,和一旁深綠色運動服的莫知義運動回來,在看到停靠自家門口路邊的兒子時,不禁大喜,敲敲他的車窗喊道。

  莫謹懷抬頭,眼底那點赤紅還未散,按下車窗,冷漠疏離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莫夫人心一咯噔,先是不安,隨即不快起來。「你這孩子,還在跟爸媽賭氣呢,你是不是還怪我和你爸那麼快去朱家商量你們的婚事?你也不想想你和紫君都交往那麼久了,難道還不想早點給人家一個交代嗎?朱家可不是溫家那種寒酸隨便的鄉下人,人家是講禮數規矩的——」

  「媽!」他眼睛紅得都快滴出血來。

  莫夫人臉色變了。

  莫知義斥道:「那是你媽,你怎麼跟她說話的?」

  「我不訂婚。」莫謹懷手握緊了方向盤,咬牙道:「我和紫君沒有到論及婚嫁的時候,你們和朱家怎麼商量也沒用。」

  「你這傻孩子胡說什麼?」莫夫人顧不得其他,氣急敗壞道:「紫君可是我認定的媳婦兒,你不娶也得娶——等一下,你該不會還想著溫宜吧?還是她又纏著你不放了?你就是對她太心軟了,才會被——」

  「跟小宜無關!」莫謹懷眼底全是悲哀之色,嘴唇有些顫抖,苦澀自嘲地笑了起來。「果然……我就知道,你們第一個怪的還是她。」

  過去五年來,他選擇矇上眼睛摀上耳朵,用最懦弱虛偽的態度說服自己,婆媳問題本來就是亙古無解的問題,他們是晚輩,只要小宜多忍讓,就沒事了。

  畢竟,那是他的親生父母,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疼愛他的父母,卻用對他的愛化成了最殘忍的武器,來對付他最愛的妻子。

  是他無能……護不住原來是要和他牽手扶持、共度白頭的女人。

  莫知義看著滿眼悲傷的兒子,心下一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兒子當初有多愛前兒媳,他是看在眼裡的,而且溫宜確實是個除了出身平凡外,其他再也挑不出毛病的孝順好媳婦。

  可是溫宜再好,就是不受長輩婆婆的喜歡,光是這一點,她在莫家就沒有立足之地。

  莫知義自己寵溺敬愛了妻子大半輩子,是不可能為了兒媳去傷自己老婆的心。

  終歸一句,就只是人皆有私心,沒有什麼對或錯。

  「謹懷,你已經大了,做事要瞻前顧後,」莫知義語重心長地道,「老婆可以再有,可你媽只有一個。」

  莫謹懷僵住了。

  「你要是想氣死你媽,儘管取消訂婚!」莫夫人淚汪汪地指責。「媽養你那麼大,你就是這樣忤逆我的?紫君那麼優秀那麼好,你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難道媽媽會害你嗎?」

  莫謹懷臉色一點一點灰敗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蒼白的嘴唇勾起了一絲不知是哭還是笑,聲音低沉,胸口發冷得厲害。「好,這個婚,我訂。」

  他已經是落進火裡的飛蛾,翅膀逐漸燃燒成灰,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小宜,對不起,竟然讓你曾經愛過一個這樣的我。

  這樣醜陋無能狼狽可悲的自己,日後,再也沒有臉面和資格走到溫宜的面前了……

  這一些,溫宜當然不會知道。

  可縱然知道,又怎麼樣呢?

  莫謹懷有莫謹懷的悲哀,她也有她的艱難,既然擦肩而過,也只能註定走向各自不同的路,越來,越遠……

*             *             *

  此刻的她,在忙過中午時段後,將玻璃門前的牌子換上「午休中」,而後回到吧台後方,將蒸好的一鍋山藥趁熱捂爛了,和糯米粉混合成團,再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包進了用紅糖炊熟磨化的紅棗泥,滾成一團又一團可愛的雪白圓球,綴上嬌紅的蔓越莓,另外一半點上鮮艷的玫瑰醬,再次放進蒸鍋裡炊透了。

  「阿博,你回來的正好。」她將二十幾顆剛出爐的棗泥山藥糕放進保溫盒裡,對拎著外帶保溫提袋走進店裡的阿博道,「我想麻煩你送這個到盛燄集團大樓的一樓櫃檯,就說是定先生要的東西。」

  「哇塞!盛燄集團的總裁也跟我們店訂點心啊?」阿博雙眼大睜,滿臉興奮。「宜姊,我們店是不是要大紅了?要上電視了吧?」

  她不禁被逗笑了,「是啊,到時候就讓我們店的小鮮肉帥哥出來接受採訪,阿博,你暴紅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哎喲,宜姊,我不行啦!」阿博笑得害羞,靦腆地摸摸頭。

  「為什麼不行?說不定以後我們生意好到能開分店,你就是二店的第一店長了。」她打趣道。

  「謝謝宜姊,可是我媽叫我大學畢業後去考公務員耶!」阿博有些不好意思,又難掩苦惱猶豫之色。「但是如果可以當宜姊分店的店長,好像也很不錯啊。」

  溫宜一怔,眼神溫柔了起來,微笑道:「我跟你開玩笑的,當然還是聽媽媽的話……其實,人生和前途是你自己的,由你自己選擇和下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父母總是希望兒女按照自己安排的,那條最平安可靠的坦途去走,這是父母對子女的愛,可孩子註定有孩子自己要走的路,只要是自己選的,就算跌跌撞撞,也能咬牙站起來拍拍膝蓋,大喊一聲:老子是不會被打倒的!

  也許那條路荊棘滿布,可因為是自己的決定,無論前進、回頭抑或轉彎,都有自己來為自己負全責,冷暖自知,甘苦自嘗,沒有什麼好後悔,也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怪社會的。

  如同她當初選擇嫁入豪門,後來撞得頭破血流,流完淚爬起來以後,再選另外一條走就是了。

  「侏羅紀公園」裡那句名言說得對: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口……

  「對了,宜姊,你認識盛燄的定先生嗎?」

  她回過神來。「嗯?」

  「定先生——」

  「他有吃過我們店的東西。」她四兩撥千斤地簡單道。

  「酷!」阿博眼底滿是崇拜和仰慕。「定先生本人也很帥吧?聽說他很高,將近一百九,而且家裡超級有錢,身邊的女伴不是國際巨星就是社交名媛,上次聽說有某個影劇天後還放話,如果潛規則的對象是定先生,那麼她一定說yes!」

  她聽著阿博興高采烈地說著這些不知是網路八卦還是影視圈傳聞,有些好笑。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陳定果然是大部分男人(男孩)心中最推崇艷羨的偶像。

  最後溫宜不得不溫和地打斷了阿博的叨叨絮絮,把那隻保溫盒遞過去。

  「來,謝謝,路上小心。」

  等阿博離開後,她長長吁了一口氣,低頭專心地收拾起吧台檯面和晚上的訂單。

  就在此時,門上鈴鐺又響,一名美麗的女郎在黑西裝保鏢的保護下,推門而入。

  「抱歉,我們下午休……」她抬頭,頓了一頓,淺笑道:「下午是休息時間,您想訂粥品的話可以晚上再來。」

  江顏摘下了那副掛在精緻小V臉上的昂貴名牌墨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是溫宜?」

  她平靜地道:「我是。有什麼事嗎?」

  「你之前在『女人誌』的專欄,我可以讓給你。」江顏站在那兒,巨星的氣派壓迫而來,嘴角翹起一抹輕蔑。「可憐你一個離婚婦女,要能繼續做個清高貴氣的專攔作家,也就不用淪落到跟油膩膩的鍋碗瓢盆為伍了,不是嗎?」

  溫宜嘆了一口氣。

  江大明星這是螢光幕上的戲癮沒過夠,回到正常現實世界還這麼愛演嗎?

  雖然她能理解「藝術來自於生活」的道理,但像這種「大婦上門打發小妖精」、「兩女爭一男」的劇本是不是發錯人了?

  「謝謝,但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沒打算再做其他改變。」她神情平和地道,「有什麼事還是直接說吧。」

  「我讓人調查過你。」江顏盯著她,不善的目光中也有些疑惑。「你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定先生的?」

  她一呆,啼笑皆非。「是哪一家徵信社這麼不專業?你確定你沒白花錢被敲竹槓?」

  不過那家徵信社接到這筆單之後肯定很忙,因為定先生去過的餐廳、飯店、會館那麼多,他們每一家都要調查,業務量還真是龐大。

  這樣想想,亂中出錯是也很有可能的。

  溫宜摸了摸下巴。

  江顏臉色一沉,惱羞成怒地冷笑。「溫小姐,你別想耍我,我知道你和定先生之間不單純,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我面前裝貞潔假清高又有什麼意思?像你這種裝模作樣的貨色我見多了。」

  莫名其妙被堵上門潑髒水,溫宜原來應該要生氣的,但她內心十分坦蕩,看著因忌妒而憤怒扭曲得美貌也略顯醜陋的江大明星,忽然覺得……有點同情她。

  何必呢?

  明明有才有貌有錢,為了個男人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見人就咬,好好的人不做要做「喪屍」,她也實在是佩服了。

  「請問你是?」她微微一笑,禮貌地假意詢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江顏瞇起美眸。

  「如果你是林青霞小姐,我肯定認識你。」她笑笑。

  江顏怒極,但終歸是長年在影劇界打滾過的人,立時鎮定冷靜了下來。「溫小姐,我是江顏,你或許沒有看過我演出的電影或電視劇,但你如果有上網的話,一定也能知道我和盛燄集團的總裁定先生已經論及婚嫁,我們很相愛,所以我是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我們的幸福的。」

  溫宜凝視著她,心裡有些難過……

  原來如此。

  原來不管再成功再美麗有名氣的女人,面對愛情一樣容易患得患失,害怕隨時失去……也對,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美人。

  在愛情裡,從來是誰在乎,誰痛苦。

  溫宜自己嘗過這樣的痛苦,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另一個「加害者」?

  況且,她和定先生……還真是烏龍一場。

  她眼神溫和許多,柔聲道:「江小姐,定先生只是我店裡的顧客之一,買過一兩次我們家的粥品和點心,所以你真的是誤會了。」

  「昨天晚上他送你回家,還在你家逗留到深夜才離開,這就是你聲稱的『只是顧客』?」江顏諷刺地問:「也對,這也算是你的顧客,只不過你賣給他的不是粥品,是你自己吧?」

  溫宜一震,像是被活生生摑了一巴掌,莫名地羞慚難堪……只是,她清清楚楚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面前這個人的事。

  但說出去誰會相信?陳定深夜逗留她的住處,本來就是容易引人懷疑揣度的曖昧行為……

  ——她昨晚是瘋癲昏頭了不成?怎麼會那麼大意,讓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到自己獨居的屋子裡?這樣的她,跟自己最痛恨的那種白蓮花、綠茶婊型女人有什麼兩樣?

  她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真是個弱爆了的小角色,略威嚇一下就舉手投降了。

  定先生這次怎麼了?大魚大肉吃膩,改吃清粥小菜漱漱口嗎?

  可就算明知他跟這個女人也只是玩玩而已,江顏還是不允許自己竟然是敗在這種廉價貨色手裡……開什麼國際玩笑呢?

  聽見溫宜的道歉,江顏目光凌厲得意而充滿勝利,嘴上卻說得份外好聽。

  「溫小姐,我體諒你是個失婚婦女,日子確實不好過,偏偏我男朋友又是個令人無法抗拒的萬人迷,但如果你真想找金主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

  「江小姐!」溫宜打斷她的話,神情有些蒼白,卻字字堅定地道:「對不起,讓你誤會我和你男朋友有什麼曖昧,這是我的錯,但以後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至於我要怎麼過日子,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們現在是午休時間,您請回,慢走,不送。」

  江顏嫵媚眼睛怒瞪。「溫小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江小姐,生活不是電視劇,這樣的台詞以後還是少說得好,不然人家會覺得你很low的。」她平靜地道:「再見,不對,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再見了,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定先生,我都沒有任何興趣。」

  江顏氣得身子微顫,她身旁的黑衣保鏢跨步上前,兇狠地吼了一聲:「你敢這樣跟江小姐說話?店不想開了嗎?」

  溫宜心一緊,不假思索地後退了一步,可忽又想起什麼,不禁嘴角微揚,「啊,想砸店嗎?歡迎,我店裡有安裝隱藏式攝影機,非常歡迎江小姐的手下開砸,砸完了我剛好可以上傳網路,幫你衝一衝人氣,我的店也順便重新裝潢。」

  黑衣保鏢身形一頓。

  「你!」江顏氣炸了,卻還是警覺地克制了下來,咬牙冷笑道:「很好,你想跟我玩是吧?好,看誰玩得過誰,你等著!我就看著你這間店還能撐到幾時!」

  溫宜的微笑直到江顏和黑衣保鏢離去後,瞬間消失無蹤。

  她有些頹然地靠在牆壁上,無力地揉著眉心……

  這是,又招誰惹誰了?

  溫宜連續幾天都惴惴不安,每天早上開店,每天晚上關店,都深深慶幸一整天沒有狀況發生。

  那日反擊得何等痛快,可唯有她內心知道,其實她有多害怕江顏的話成真。

  於名利雙收有錢有權的江顏而言,想對付她,叫她店開不下去,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

  溫宜也很想做一個勇敢無畏的人,就算被砸店,被惡搞,還能一次次從灰燼中站起來重新開始。  

  可她曾經歷近乎失去一切的日子,知道生活被折磨得支離破碎有多麼慘淡可怖絕望……這間小溫粥鋪對她的意義,是除了父母之外,最最重要的東西了。

  所以,她絕對不能讓江顏毀了它!

  溫宜設想過江顏可能會施展的手段,也許叫人來潑油漆、僱人在網上編造流言寫負評,甚至惡意寫黑函到衛生局檢舉……

  她也為此作出許多應對解決的方案,甚至沙盤推演了好幾回。

  但接下來的半個月,一切風平浪靜。

  溫宜從最初的繃緊神經,隨時備戰狀態,到漸漸開始覺得,也許江顏後來聘僱的徵信社回報了她最新消息,解開了誤會,也或許定先生給了她滿滿滿滿的愛與關懷,撫平了她的懷疑與不安。

  直到這天早上七點,她要來開店時,房東太太竟然已經站在店門口了。

  溫宜心一沉,但還是打點起精神走過去,笑著和房東太太打招呼。「鄭太太,這麼早?這個月的租金我月初已經匯到你帳戶了,你收到了嗎?」

  「溫小姐,對不起啊,我兒子說要自己做生意,所以我房子要收回來,不能再繼續租給你了。」房東太太笑得有點尷尬,可態度異常堅決。

  溫宜臉上的笑容幾乎再也掛不住了,她努力深呼吸,努力告訴自己,沒事的,沒關係,事情永遠有解決的方法……可還是止不住心口陣陣發冷,笑容也從僵硬變成了深深的自嘲。

  終於,來了。

  「鄭太太,我們打的契約是兩年。」她輕聲提醒。

  「我知道,所以違約金五十萬我已經準備好了。」房東太太從LV皮包裡拿出一張支票。

  手段如此粗糙殘暴,只差沒大剌剌寫著「這支票就是我江大明星賞你的」!

  江顏連稍稍掩飾都懶得做,可見得踩死了她溫宜就是無能反抗……光用錢就能砸斷她的路!

  溫宜閉了閉眼,過去這七八個月來一點一滴築起小溫粥鋪的辛苦與喜悅時光,剎那間在腦中飛閃而過,讓她喉頭發緊灼熱得像是哽咽,可是她不會哭,也不會允許自己再流露出任何一分弱點。

  「好,我明白。」良久後,她點點頭,微紅的目光直視眼神有些閃躲的房東太太,「就快過年了,讓我做完這個年底,我就搬。」

  「不行啊!」房東太太一時情急,翻臉道:「房子是我的,我現在就要收回,最多你今天把東西收一收,我明天來收店,溫小姐,你不要讓我難做。」

  她倏地握緊了拳頭,清秀蒼白的臉龐浮現一絲嚴厲。「鄭太太,我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是你在為難我,不是我讓你難做。江小姐那裡我不知道她給了你多少好處,可我們還是個法治國家,於情於理於法,你讓我今天就清空店鋪,這是違法的,如果你不想和我對簿公堂,鬧上新聞版面的話,就儘管明天來收店面——鄭太太,光腳不怕穿鞋的,這個臉我丟得起,反正我沒什麼好損失的了。」

  房東太太頓時被她鎮住了,結結巴巴了半天,後來悻悻然地拋下一句:「這個月三十號我就來收店,你趕快搬吧!還有,這一整條街的店面你都別想租了,沒有人會租給你的。」

  溫宜拿出鑰匙,努力維持手指不顫抖地打開店門鎖,在推開的剎那忍不住有些鼻酸。

  店裡每個角落都是她胼手胝足打造出來的,牆壁上親手書寫的粥品名稱依然墨色鮮明如新。

  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胖胖玻璃水缸裡因早晨初綻的碗蓮,裡頭的小魚悠哉地互相追逐著……

  「我不會被打倒的。」長長的沉默之後,她低聲告訴自己。

  就算江顏有的是錢,背後倚仗的是一整個龐然巨物般的盛燄集團,但這年頭總統尚且不能明目張膽的逼死一個人,溫宜不信她有辦法收買整個台北市甚至新北市的房東?

  小溫粥鋪已經打出名號了,再不濟,以後就專門接外送單,還能省下實體店面的租金支出。

  現在的她,是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拚命向前!

  溫宜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打著私心踐踏摧毀她的生活,過去的莫謹懷,現在的江顏,誰都不行。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她提振起精神,穩住聲調微笑問:「怎麼這麼早?」

  「溫宜……嗚嗚嗚……」

  「阿May?」溫宜臉色變了,焦灼地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溫宜……那個賤人懷孕了……」阿May在電話那頭哭得像個被家暴得體無完膚的孩子。「周偉要跟我離婚……怎麼辦?我……我婆婆說我生不出孩子就活該讓路,不要斷了他們周家的香火……可是我不甘心,周偉他憑什麼跟我離婚?我明明已經退讓到不管他在外面怎麼亂搞了,為什麼他還要跟我離婚?一個才三個月的胎兒就可以取代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嗎?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

  「阿May,你在哪裡?你別急,我馬上去找你,你冷靜點,我馬上就過去了——」她抓住手機站了起來,心急如焚地推開店門往外衝。

  「溫宜,我覺得好累啊……嗚嗚嗚,我現在在我們學校的那座湖邊,你還記得畢業典禮那天,周偉是怎麼在這個湖邊帶了九十九朵玫瑰跪下來求我跟他交往的嗎?」阿May的聲音被冬天的風吹得有些破碎凌亂,隱約夾雜著疑似喝醉的嗚咽。「溫宜,你說……人怎麼會變心得那麼快呢?他為什麼不愛我了?」

  「張麗玫!你不准做傻事!」她心跳驚狂如擂鼓,淚水奪眶,氣急的大喊,腳步忙亂卻一下子撞上了堵堅硬的「高牆」,踉蹌後倒的身子剎那間又被一雙鐵臂牢牢穩住。「對不起……謝……」

  「你怎麼了?」

  和英國BBC談完一筆合作案甫飛回到國內的陳定,在下了飛機後飢腸轆轆,他就親自駕車到小溫粥鋪來了,可沒想到劈頭看見的就是一臉驚慌急亂的溫宜。

  她抬頭一見是他,被他大手扶握著的腰瞬間像被燙到了般,猛地掙脫了開來,深吸口氣強抑下厭惡與煩躁之情,簡短地道:「沒事。」

  電話那頭的阿May仍斷斷續續低泣著,茫然著喃喃自己活得好累、好累……

  溫宜腦子轟的一聲,再沒了跟他「糾纏」的心情——

  阿May!

  陳定看著她迫不及待繞開自己就往外跑,胸口沒來由一悶,長腿三兩步就追上攔住了她。

  「把話說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定先生,我有急事。」她對上一身風塵僕僕卻仍掩不住英俊霸氣味道的他,蒼白的臉蛋儘是肅然冷淡。「請讓開。」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他濃眉皺了皺,面對她待自己這麼冰冷疏離,甚至煩厭的樣子,抑不住不悅地道。

  她心口那簇隱燒的怒火直竄升上來,還是死死地吞了回去——就算他是個天大的麻煩體,現在也不是她遷怒的時候,阿May還等著她!

  「對不起,我們小老百姓沒有權利跟位高權重的『朋友』打交道,而且我現在真的有急事,恕不招呼了。」她臉色鐵青,趁他一個愣神的當兒,自他腋下鑽過就衝向駛來的其中一輛計程車。 

        「××大學,要快,謝謝!」她眼眶灼熱、惶急顫抖地對司機先生喊道,拉開車門就要上車:「越快越好,罰單我來繳——」

  就在此時,溫宜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環腰抱起,她氣急敗壞驚怒萬分,拚命掙扎之際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扔進了一張真皮副駕駛座。

  「陳定!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快氣瘋了,秀氣的臉龐滿佈憤慨怒焰,伸手就要去扳動車門鎖。

  「我的車比計程車快!」陳定表情冷硬,坐上駕駛座後,先幫她扣上安全帶,才發動瑞典超跑Koenigsegg one:l,隨著一陣低吼咆哮聲,車子緊貼地面疾射而出——

  幸虧是早上七點初,還不算是上班熱門塞車路段,這輛狂暴兇猛的超級跑車迸發出極其可怕的一千三百四十匹馬力,可以在二十秒內從靜止加速到四百公里,猶如風馳電掣般,溫宜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甩飛出去了,可和她此刻急如星火的心情相比,每分每秒依然慢得彷彿是極其漫長的煎熬與恐懼……

  她腦子裡瘋狂掠奔過阿May大學時燦爛自信的笑容,她們兩個坐在教室裡熱烈討論著晚清譴責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和《聊齋志異》的相同和迥異……還有阿May勾著肩大笑著對她說:「溫宜,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姊妹,以後小孩也要指腹為婚哈哈哈哈……」

  溫宜纖細蒼白的手緊緊抓住安全帶,閉上眼,淚水再忍不住落了下來。

  陳定老練敏捷迅猛如F1賽車手,在連續超過兩三輛車後,不禁瞥了身旁安靜的小女人一眼……心頭莫名抽緊了一瞬。

  印象中的她,不是溫和貞靜得像影子,就是伶牙俐齒得叫人頭痛,短短幾次碰面「交手」下來,他已經習慣了逗得她氣到臉紅,抑或是自己被她搞得跳腳,可是此時此刻見她默默流著眼淚,無聲無息,卻遠比嚎啕哀哀痛哭還要令人心疼。

  「不會有事的。」他沉穩有力地掌控著方向盤,聲音相同的低沉穩健,篤定得恍若魔法,剎那間奇異地安定撫慰鎮靜了溫宜瀕臨支離破碎的情緒和恐懼。

  她側首愣愣地望著他,杏眼濕漉漉恍惚無助如迷路小鹿。

  「我保證。」他眼神有一絲溫柔,低啞得近乎哄誘。

  她又哭了,顫抖的手衝動地抓住他的手臂,「我、我們一定來得及的,對嗎?阿May一定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你別怕,」他騰出指節分明的修長大手放在她冰冷的手上,握緊。「我在。」

  「謝謝你……定先生……謝謝你……」在這一秒,她內心深處因為他帶來「災難」而不由自主生起的絲絲憤慨怨懟,霎時全煙消雲散了。

  只要阿May沒事,只要今天能順利趕到那裡,確保阿May平安,她願意搬離台北,到最最偏鄉遙遠的地區去,永遠不再讓江顏有懷疑她和定先生,誤會她會做破壞他們愛情的第三者的一天!

  定先生他……真的是個好人。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8-9-17 00:2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瑞典超跑Koenigsegg one:I 果然很快抵達XX大學校門口,溫宜看到出來攔阻盤問的學校警衛時,心急的就要開口,卻見陳定氣定神閒地按下電動車窗,在警衛驚喜又崇拜的恭敬態度中,就大搖大擺地繼續把車開進校園大道。

  她愕然迷惑地望著他。

  「他們去年蓋好的實驗大樓是我認捐的。」他隨興地挑了挑濃眉。

  果然頂尖富豪的極致,是靠刷臉就能通行無阻。

  但此際,溫宜卻無比感謝他的身分……

  很快地便到了湖邊,溫宜焦急地請他開到接近涼亭的那一處,隱隱約約看見在晨露寒風中的湖畔,有個連大衣也沒穿的失魂落魄女子。

  她二話不說開了車門,腳步凌亂地狂奔過去。

  陳定想拉住她,後來還是收回了手,站在車邊靜靜地等著,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溫宜的身影,絲毫未察覺自己眼底的一縷不放心。

  尤其在看到她一點也不猶豫地脫下身上的羽絨大衣罩在那個女子的身上,他的瞳孔微微一縮,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因此煩躁不安什麼?

  「阿May!」溫宜把羽絨大衣緊緊罩住阿May冷得像冰塊的身子,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笨蛋,你幹嘛糟蹋自己的身體?為了一個背叛又傷害你的人,一點都不值得,你——」

  「溫宜……」失魂落魄的阿May眼皮浮腫,憔悴恍惚地迎視她,凍得發紫的嘴唇囁嚅。「我的心臟好痛……好像被挖掉了……被周偉和那個女人一刀一刀狠狠的……」

  「我知道!我懂!我真的懂!」溫宜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了她,嗓音哽咽破碎。「別想了,不要再去想他們兩個人對你做了什麼,都會過去的,真的,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過不去!」阿May猛烈掙扎了起來,緊抓住她的手腕,幾近瘋狂地又哭又笑地叫喊。「溫宜,你不懂,莫謹懷雖然混蛋,但是他沒有搞大女人的肚子,他沒有讓別的女人生原本應該給你來生的孩子……你不會明白這種感覺的,你憑什麼勸我一切都會過去?他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那應該是我的孩子啊!」

  溫宜的手腕被掐握得都要瘀青了,可她像沒有感覺似的,還是輕聲柔語地試圖安撫暴躁狂亂的好友,「好,好,是我不懂,對不起,我跟你道歉,但是你先深呼吸……你放鬆一點,我們先回家,我陪你……我們想辦法解決這件事好不好?」

  「溫宜,你幫我!」阿May眼神有些渙散,失控地抓著她。「你陪我去跟那個女人談判,對了,我可以告她妨礙家庭,她懷的是奸生子,我可以逼她墮胎,如果沒有那個孩子——」

  「張麗玫,你清醒一點!」她臉色瞬間大變,厲聲喝斥道:「毀了你們婚姻的真正兇手是周偉和第三者,不是那個只有三個月大的胎兒!」

  阿May被她吼得整個人僵住了。

  溫宜鼻頭發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卻嚴肅強硬。「不是因為那個孩子,所以周偉不愛你了,是因為他已經不愛你了,所以才會有那個孩子。阿May,你比誰都要聰明,如果自欺欺人能讓自己好過一點,你騙了自己大半年了,你有過得比較好嗎?」

  阿May傻傻地望著她,昏亂瘋狂眼光逐漸恢復清明和……一點一滴泛起瀰漫開來的絕望,低聲道:「對啊……是他先不要我們的婚姻了……可是他明明說最愛的還是我……」

  「『最愛』這兩個字,已經被弄髒了。」溫宜閉上眼,隱隱痛楚地輕聲道:「當然不是不愛,只不過我們在愛情或婚姻裡,是最容易被丟棄、放手、犧牲掉的那個。」

  因為她們都一樣傻,捨不得對方難過失望,只好拚命為難自己,好試圖成全對方的快樂。

  可憑什麼呢?誰又不是人生父母養?

  她們是父母生下來呵護眷養長大,父母期待她們平安喜樂好好過日子,而不是要她們做砧板之上、刀俎之下的魚肉,任由他人的喜怒宰割。  

  這個道理,她也是苦苦掙扎煎熬了這麼多年後,才明白。

  「我不甘心……」阿May猛地抓住她的手,淚眼婆娑,牙關緊咬。「我和他在一起那麼多年,就算他不愛我了,不要我了,我就要乖乖退出,成全他們這對姦夫淫婦嗎?不!誰也別想好過,只要我咬死了不離婚,她永遠是小三,那個孩子永遠見不了光——」

  溫宜心疼又悲哀地看著阿May,久久無法言語。

  她懂,這種死也不甘願的極致怨恨與痛苦,正身陷煉獄的人,無論誰來勸都無用……不是當事人,當然可以說這麼「客觀的風涼話」。

  再多的心靈雞湯,此刻對當事者來說也只是一盆又一盆澆不熄仇恨怒火的冷水。

  「我先陪你回家——」

  「不要!」阿May霎時像挨了一記悶棍,死死地咬著下唇,淚珠迸落。「我不要回家,現在……還不能……」

  周偉的歉意愧疚無奈和掩不住的煩躁,那種破罐子破摔的疲憊怨慰感看得她心一陣陣發寒……

  那個賤人的耀武揚威,挺著還不明顯的肚子,還有她婆婆的叨念和說服,阿May覺得自己的生活怎麼會成為了類戲劇的荒唐可笑劇情?

  「那我陪你回娘家?」溫宜柔聲地哄道:「張爸張媽他們會擔心你的,你先回去讓他們安心好嗎?」

  「我不想讓我爸媽知道。」阿May低著頭,身子繃得更僵硬,聲若細蚊。「他們……後來就不贊成我結婚。」

  溫宜沉默了,最後道:「那麼先回我家好不好?你在我家好好睡幾天,什麼都不要想,到時候再來決定你想怎麼做,好嗎?」

  阿May疲倦至極地靠在她肩頭上,沙啞地喃喃。「……好。」

  溫宜半抱半扶著阿May離開湖邊,卻看到陳定的跑車後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輛銀灰色賓士,一名穿著黑西裝的司機恭敬地站在車旁,看見她們走過來,忙打開了後座車門。

  「你……還在?」她詫異地望著閒閒靠坐在瑞典超跑引擎蓋上的陳定,還沒有反應過來,一件黑色皮大衣已經包裹住自己……滿滿男人氣息緊緊環繞籠罩而來,她心怦咚重重一跳,腦中有一瞬空白。

  「我讓阿周送你們回去。」他低頭看著她,目光在落到她微微瘀青紅腫的纖細手腕時,濃眉緊攢。「回去趕快上藥。」

  「謝謝。」她心情有些紛亂複雜,一時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原本昏昏沉沉的阿May在看到陳定的剎那也呆了,震驚地看著他,然後再順著他的眼神側首看到一臉微微糾結的溫宜……

  「定先生?溫宜?」阿May不由吞了口口水,溫宜怎麼會認識鼎鼎大名的定先生?

  而且看這個模樣,好像兩人之間還交情匪淺,有那麼一點什麼——電光石火間,阿May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不是艷羨和替溫宜高興,反而是濃濃的警惕與不安起來。

  盛燄集團的定先生,溫宜怎麼會招惹到了這樣一號大人物?

  「幸好遇見定先生,他很熱心幫忙載我來。」溫宜舔舔嘴唇,覺得莫名心慌發虛。

  明明和他就沒什麼啊……

  「我先走了。」陳定強忍下伸手摸摸她頭的奇異衝動,恢復高冷傲然范兒地繞回駕駛座,發動超跑引擎,而後迅猛瀟灑地揚長而去。

  坐在賓士後座,阿May想問什麼,卻礙於前座的司機而沒有問出口。溫宜則是強自鎮定,給阿博發了個訊息,請他先到店裡把今天電話外送的訂單準備一下,她會晚一點進店。

  直到把阿May安置妥當後,溫宜握緊她的手。

  「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我先到店裡處理事情,忙完了就回來陪你。」

  「溫宜,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了。」阿May裹著毯子蜷縮在沙發裡,手中捧著溫宜煮給她喝的桂圓紅棗薑茶,慘白泛青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幾分血色,有些愧疚地道:「對不起……」

  「傻瓜,我們是好姊妹啊!」她溫柔的笑了笑。「別想太多,我先走了,晚上見。」

  溫宜走出老舊公寓的巷子口,沒想到司機阿周還在等她。

  「周先生,你怎麼還沒回去?」她眨了眨眼。

  阿周禮貌地對她一笑。「溫小姐,定先生讓我今天跟著您,任您差遣。」

  「……」她腦子卡住了好幾秒,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臉紅結巴地道:「不、不用了,請麻煩幫我代為轉告定先生,我今天真的很謝謝他……」

  「定先生說,如果讓溫小姐攆我走,就扣我三個月的薪水。」身材高瘦結實的阿周此刻竟有些可憐兮兮狀。

  「他……你……」她頓時懵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溫小姐要到粥鋪嗎?請上車。」阿周打蛇隨棍上,殷勤地打開了車門。

  ……溫宜為什麼突然有種自己把自己賣了的荒謬感覺?

*             *             *

  「——告訴那個房東,月底前如果沒把溫宜趕出房子,當心有黑函到國稅局投訴她涉嫌違法逃漏稅。」

  「是,江小姐。」電話那頭的徵信社人員頓了一頓,有些小心地道:「另外,今天早上我們人員發現定先生到小溫粥鋪,但他載走了溫小姐後就不知去向,我們的人追不上——」

  「追不上?你們都是一堆廢物嗎?」江顏臉色難看至極。

  「江小姐,定先生開的是超跑……」徵信社人員一噎,也有些不快了。

  江顏有砸手機的衝動,後來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道:「總之,盯緊那個溫宜,還有,別讓定先生發現……否則你們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徵信社人員後頸寒毛直豎,心臟直直往下沉——其實上至老闆下至員工,他們已經無比後悔當初為何要貪心這筆令人無法拒絕的巨額酬勞,以至於給自己招來了天大的危險和麻煩?

  那位可是定先生啊!

  他們現在也只能暗自祈禱,定先生確實就像江小姐說的那麼縱容和寵溺她這個女朋友,容許她吃飛醋和胡鬧也不會怎麼樣。

  煩躁地按掉通話鍵的江顏揉著眉心,到酒櫃前拿出了一瓶法國「瑪歌酒莊」的頂級紅酒,倒了大半杯的水晶杯,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一旁安靜許久的經紀人憂心忡忡地開口,「你太衝動了。」

  江顏唬地抬頭,嘲諷地一笑。「你怕什麼?」

  「如果定先生知道……」經紀人打了個冷顫。

  「我是他近幾年來交往過最久的女朋友,難道我對他的意義還比不上一個賣粥的嗎?」她美麗臉龐滿是倔強。

  經紀人無言以對——定先生是那種容易被美色蠱惑心軟的金主嗎?江顏名氣再大,手段再高,對定先生來說也不過是一項商品。

  她究竟哪來的自信,可以違逆定先生?

  江顏看出了經紀人眼底的不以為然,心中怒火更熾。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危險,如果觸怒了定先生,非但她企求能和他複合的希望會更加渺茫無望,更有可能就連自己手頭上擁有的都會盡數失去。  

  可她對自己的美貌與能力信心滿滿,還有內心深處那抹不甘與貪婪渴求,深深凌駕了她的理智。

  尤其當她從徵信社那裡拿到的資料,在在顯示溫宜這個女人的身家背景平凡到幾乎任人欺負的地步,而且定先生對她的興趣也是剛剛才冒出了個苗頭來……

  跟了定先生的那些日子以來,她自認已經有些了解這個權勢滔天又性感強大的男人了,舉凡他真正看中的獵物,絕對沒有逃脫的機會,定先生的手法快狠準,從不接受、也不可能有人能拒絕得了他。

  如果他真的想要溫宜,又何必若即若離地繞這麼大一圈?

  從調查來的證據種種跡象顯示,定先生對溫宜不過是覺得有點意思,玩玩罷了。

  江顏現在做出的激烈手段,都是提前設下的防範措施。

  預防定先生哪根筋不對了,會對溫宜的三分興趣演變到七分的上心。

  在演藝圈打滾那麼多年,江顏之所以能踩下其他同期女星的光芒脫穎而出,就是她永遠懂得把潛在敵人的機會打壓掐斷在第一時間……

  她現在片酬千萬,身價可觀,還能成為定先生的女朋友(儘管已經是前任),就是她永不忽視任何的威脅者。

  現在的溫宜,對她而言就是膽敢覬覦她所有物的一隻噁心蟑螂,誰會把蟑螂的死活看在眼裡?又如何不想把這隻蟑螂除之而後快?

  「江顏,趁定先生發現前,收手吧!」經紀人語氣沉重地勸了一句。

  江顏冷漠地看著她。「你害怕被我連累嗎?」

  經紀人自江顏踏入演藝圈的第一天起就負責帶她,親眼看著一個原來單純青澀熱情,於演技上有幾分才氣天分的美貌少女,在這個大染缸裡一步步被名利與掌聲捧上了雲端,最後越來越自大越來越偏激,以至於到現在已經渾然忘卻自己當初的初心了。

  ——定先生不是她第一個金主,她又憑什麼認為定先生會成為她最後的榮耀歸宿?

  「江顏……」

  「不要再說了。」江顏驕傲固執地道:「趙姊,你年紀大了,不適合再跟著我國內國外的跑,我會請公司再幫我換另外一位年輕點的經紀人,你這些年也辛苦了,我們好聚好散,我會額外貼你一大筆獎金,也算是報答你這麼多年的照顧之情。」

  經紀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又失望又氣極地顫抖道:「江顏,你這是嫌棄我了?」

  「我不需要一個對我指手畫腳,不和我一條心的經紀人。」她強硬地道:「如果沒有我江顏,你們現在還是三流的經紀公司,你和公司靠我賺了那麼多錢,現在我只要求你們不要擋我的路,如果你做不到,也別來自以為是地教我該怎麼做人!」

  「江顏,你——」

  「別逼我和你們解約。」江顏眼神冰冷的撂下威脅。

  就算她已經是定先生的前任女友,但她現在已經站穩一線巨星的位置,連美國福斯電視公司製作的熱門影集都和她簽好了後面五季的第二女主角合約,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隨時可以被替換掉的小角色。

  她江顏已是國內外人人崇拜愛慕追捧的女神。

  ……定先生一定會回到她身邊的。

*             *             *

  在粥鋪忙了一整天,中餐和晚餐時段還請阿博外送的時候順道送粥品去給阿May,溫宜努力全心投入工作中,努力將今天發生的一切混亂失控和煩惱全拋到腦外。

  直到晚上九點,粥鋪打烊了,她洗刷完所有的鍋具,在要淘米浸泡在大鍋子裡的時候,突然動作一頓。

  十天後,房東太太就要來收回店面了。

  這一瞬間,她選擇性壓抑遺忘的情緒又翻湧了上來,溫宜整個人像是被抽光了精氣神的氣球,疲倦無力地手撐著吧台,低著頭……

  她沒有哭,只是覺得打從骨子裡有種說不出來的累。

  生活總是隨時充滿大小意外與突發狀況,到底有沒有一個地方,或一個時候,是人只要一躲進去,就能平平安安到久天長的?

  世上,大抵沒有這樣的好事。

  溫宜不是沒有想過,也許她可以跟定先生解釋清楚,請他轉告並說服他女朋友,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請江小姐不要對無辜的她趕盡殺絕。

  但是經過今天定先生的「熱心」和「貼心」舉止,她心底隱隱約約有種聲音警告她,也許事情真的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單純……

  陳定,對她有意思嗎?

  她既心驚膽跳又覺得荒謬好笑,無論從理智還是情感層面做判斷,這都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的事。

  ——湯姆克魯斯到台北宣傳新片並且到小溫粥鋪喝粥,還對著她的粥豎起大拇指比贊,像這種事還比較有可能發生。

  溫宜嘆了口氣。

  好像自從認識定先生之後,她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連自己都數不清了。

  告訴定先生有用嗎?再怎麼說,江顏都是他的女朋友枕邊人,名正言順是他護在羽翼下的。

  至於她溫宜,又算哪根蔥?

  所以現在橫亙在眼前的殘酷事實就是——無論是她前夫的現任未婚妻,還是她顧客的現任女友,都對她極度看不順眼,不管她做了什麼,或是什麼都沒做。

  「我這是什麼命格啊?」她自言自語,如果不是現實太過沮喪,還真有荒唐到想失聲狂笑的感覺。

  ……難道我溫宜臉上就寫著「包子」兩個字,誰都能愛掐就掐是嗎?

  門上風鈴叮噹——

  她抬頭,「……」

  高大剽悍的陳定就像是一頭睡飽覺後蘇醒過來的猛獸,精神抖擻氣場強大地踱進小小粥鋪內。

  「我餓了。」他坐上椅子,修長性感的長腿隨興地舒展伸直一搭,指節在桌面上輕敲了敲。

  她心裡很掙扎,很猶豫……在最好趕走他和理應答謝他之間徘徊拔河,最後還是決定餵飽他之後再趕人好了。

  「沒有粥了。」她打起精神,想了想,竭力平靜淡定地道:「我做點別的可以嗎?」

  「嗯。」他深邃眼眸漾著一抹愉悅慵懶鬆弛。「要點心,好吃的。」

  她點點頭,考量到晚上吃甜食較傷胃,思忖著店裡現有的食材,最後決定還是做一道鹹口的荷花酥。

  高筋麵粉、少許豬油、糖、溫水做油皮,低筋麵粉、少許豬油、甜菜根汁做油酥,先將油皮和油酥分別搓揉光滑成團靜置十五分鐘。

  至於內餡她則是取出冰箱裡自製的乾貝絲醬,瀝乾油,調和了一點樹薯粉和蒜末,加少許青豆搓成幾個小球,將鬆弛好的油皮和油酥分切成一個個小團,油皮團包裹住油酥團,壓平,擀成長條形後,再用掌心緩緩捲成長卷狀,再靜置十五分鐘左右,進行第二度擀卷,再鬆弛十五分鐘,而後捲成圓球狀,微微壓扁將內餡包進去,外層油皮收口向下,渾圓的外層用刀輕輕劃切十字,最後放進以一百七十度預熱好的烤箱中,用相同的溫度烤十五分鐘。

  荷花酥也可以用油炸讓花朵層層綻放,但這道荷花酥本身用的油脂已經很豐富了,溫宜還是比較偏向於用烤制的方式較健康些。 
 
        果不其然,烤箱逐漸釋放出鹹鮮及酥皮油香味來,一層雪白一層嬌紅堆迭舒捲出繁複的花瓣,露出中間紅綠相間的蕊心,越發鮮艷誘人。

  她將六朵荷花酥裝在淡藍色的大盤子上,沖了一壺桂花茶一起送到他面前。

  陳定眼睛亮了起來,難掩愉快的驚艷,迫不及待拿起了還燙著的一朵,咬了一口……情不自禁呻吟了一聲。

  唔,美味極了。

  吃完一朵荷花酥,啜飲一小陶杯清甜略燙的桂花茶,恰到好處地消彌了唇齒舌尖殘存的一丁點油酥鹹香味兒。

  就這樣,他愜意地品嚐完一整盤的荷花酥,桂花茶也回沖第二回,最後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抬眼微笑道:「很好吃。」

  「謝謝。」她看著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平靜溫和地道:「定先生,真的謝謝你對我們店的點心這麼喜愛,但建議您以後還是在營業時間內光臨,或是直接打電話訂外送,其實也很方便……」

  「你不歡迎我這個客人?」他挑眉。

  溫宜一時語結,而後沉默幾秒,「您在非營業時間來,對外是比較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誤會?」陳定的眼神倏地變得凌厲,敏銳警覺起來。「有誰對你說什麼了?」

  她內心掙扎許久,終究還是決定坦然道:「您女朋友江顏小姐就誤會了。雖然我無法認同她的誤會,但身為女人,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自己的男朋友經常在非營業時間到一家店消費,甚至還曾經到店主家中吃消夜,確實容易引人誤解非議,所以——」

  「她只是我前、女、友,我們已經分手了。」他黑眸隱隱有一絲怒火,傲然地道:「況且,我的交友狀況好像還不需要向你交代,你不過是個店主不是嗎?」

  溫宜被他的話堵得喉頭一噎,雙頰一陣熱辣辣,深覺難堪又忍不住苦澀自嘲。

  對啊,她不過是個店主,自然無權置喙他的前任現任甚至未來新一任女友是誰?

  但誰叫世界上就是有這麼荒謬的事,她這個店主為何平白無故得承受他前任女友的遷怒和怨懟?

  他們這樣的有錢人,就可以任性恣意糟蹋別人的尊嚴和生活?

  如同她的前婆婆莫夫人……

  是啊,在既富且貴的人們心中,沒什麼事是錢砸不開和擺不平的,如果一百萬不能夠,那一千萬,一億呢?

  一切只不過在於標出的價碼多寡罷了。

  「對不起。」溫宜的臉色在最初的一瞬蒼白後,逐漸變得面無表情,眼底常駐的暖意溫和也消失無蹤,她平靜地道:「定先生,你們小倆口的事確實不關我的事,但江小姐施壓讓我房東逼我在月底前收店交屋,這就干我的事了吧?」

  陳定一震,深邃眼神幽光複雜了一剎那,語氣危險起來。「她真的這麼做?」

  她冷漠地道:「正如你看到的,我只不過是一間小小粥鋪的店主,得罪不起你們這樣的富貴人家,又怎麼敢胡亂出言詆毀?其實我們這樣的清粥小菜,偶爾吃一吃也只是嘗鮮,定先生是做大事業的人,吃遍大江南北山珍海味,以後還是不需要再上門賞我這個臉面了,小店承受不起。」

  他臉色微微一沉。「你生起氣來還真是伶牙俐齒尖酸刻薄。」

  「定先生,我真心感謝你今天伸出援手,所以今天這一頓我請客。」她深呼吸,努力平靜道:「我們店還有十天的營業時間,如果您有任何餐點上的需要可以打外送電話,我們還是會按時送達,謝謝。晚安,您該走了。」她下了逐客令。

  他站起來,高大挺拔的身軀在她面前造成了莫大的威壓感,可是對溫宜而言,她得罪不起,但還是躲得起的。

  陳定目光晦暗深沉地凝視著她,片刻後,「這件事我會查清楚,我不會容許任何人打著我的名義在外招搖撞騙。」

  「很好,請便。」她淡淡地道:「慢走,我就不送了。」

  他臉龐透著幾分難看,一手插在風衣口袋,一手撐在玻璃門把上,臨走前忍不住悻悻然回頭道:「看不出來你脾氣還真不小。」

  「好說。」溫宜眼也不眨一下。「我們小老百姓也就窮到只剩下臭脾氣了。」

  他一怔,怒意陡消,眸底笑意隱隱,哼了聲。「我看你的臭脾氣都只衝著我發,也不見你這樣對莫謹懷,你就是算準了我會——」

  ——對你心軟嗎?

  陳定被自己腦中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一卡,濃眉緊緊皺了起來。

  溫宜看著他身形僵硬了一瞬,而後昂首大步頭也不回的離去……漸漸的,她眼中的冷淡與防備被泛湧上來的疲倦乏力感取代。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態度非常尖銳刻薄,咄咄逼人的仇富口氣更是令人不快。

  定先生雖然給她帶來大麻煩,但也確實幫助了她很多,於情於理,她都不該這樣待他……可是無論如何,他已經是一個她不能再與之結交接觸的人了。

  溫宜無聲地喟嘆一聲,默默低頭收拾起碗盤。

  空氣中隱約還有桂花茶和他身上醇厚的古龍水混合盤旋蕩漾的惑人香氣……

  什麼都別再去想了。

  溫宜再度回到公寓的時候,阿May已經睡著了,卻是睡得一點也不安穩,臉上憔悴痕跡濃重。

  她替阿May蓋好厚厚的棉被,自己則是窩縮到沙發上,擁著毯子拿起手機,開始尋找起其他開店的地點。

  溫宜已經學會不再將希望寄附他人,所以不管今天和陳定的一番對話會否改變什麼,她都不想指望誰來幫她解決問題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8-9-17 00:28:2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陳定回到了高樓豪宅,陰鬱著臉,越過近百坪的大客廳,推開了落地窗,走進冬季寒風中的大露台,在面朝大半個台北市美麗夜景的大沙發上坐了下來,揉了揉眉心,彷彿想藉由冰冷的空氣讓自己腦子冷靜冷靜。

  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感到煩躁?

  她不過就是做的一手好點心,有點合他的胃口罷了,除此之外,確實什麼都不是。

  「脾氣這麼差,難怪在莫家生存不下去。」他喃喃,卻覺得說出這句話後,心口那股悶澀感越發重,莫名有種想狠狠擂自己一拳的衝動。

  媽的,他陳定什麼時候也心胸狹窄到會在一個女人過往痛苦的傷口上撒鹽了?

  一〇一大樓如寶劍般屹立在周圍高低建築物閃動的璀璨光海中,整片大台北最繁華熱鬧的昂貴區域如撒在地面與半空的各色珠寶,有人長期盤據、有人偶然拾得,有人則是默默黯然退出……

  他眺望著這片極致壯觀的夜景,沒來由的想起了溫宜居住的那間,位於窄小陋巷中的四十幾年老舊公寓。

  樓梯狹長,扶手搖搖欲墜,轉檯的小夜燈一明一滅,像是即將報銷了。

  她的套房只有一扇窗子,還正對對面公寓的廚房排煙口,那天她做菜時,煙氣順著窗戶旁鑽出的小排煙口往外,可依然無可避免地有些微油煙味飄散在套房裡。

  ——那是間能住人的房間嗎?  

  但在四道淡淡米黃色的牆面之中,她用一張簡單的木質單人床和墨綠色雙人沙發,隔成了兩個小小舒適的空間,乾淨得一塵不染的磁磚上頭鋪著紅白毛線球扎出的小地毯,那張小地毯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因為上頭的紅色白色毛線球還剪得不平均。

  廚房也很小,他第一眼懷疑那麼小的空間恐怕連顆蛋都煎不出來,但她卻在那裡煮出了一頓令他至今回味無窮的消夜。

  套房裡的衛浴門微微敞開一角,他可以一眼就看見麻雀雖小五臟倶全的衛浴也維持得很乾凈,隱約透著縷淡淡沐浴乳的花香味。

  整間套房裡的傢具等,除卻單人床、小雙人沙發和小茶几,二十寸平面電視外,就只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衣櫥和一套靠角落的小桌椅……

  他幾乎可以從那套桌椅看見她曾經伏案勤寫專欄的模樣。

  那麼小的位置,是如何寫出那麼多充滿女性幽微心事,以及鼓勵女性如何在愛與現實中尋找屬於自己的「獨立宣言」?

  陳定有一些失神……他左邊心室悶悶的,微微泛著一絲說不出來的疼。

  她離婚後過得如此窘迫,可「女人誌」的專欄,還是他無意中間接奪走,給了江顏的。

  現在就連粥鋪店面被迫收回,也是「拜他所賜」。

  「混蛋。」他自言自語低咒了一聲。

  ——罵的是自己。

  難怪她今天晚上口氣不友善,抗拒和疏離的態度明顯至此,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她的專攔和粥鋪也不會接連不保……

  他思及此,忽然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掏出手機找出一組號碼。

  「定先生?」

  「張揚,」他聲音低沉地對電話那端的特助道:「查一查江顏最近做了什麼,還有,看看是誰那麼有勇氣敢調查我的行蹤。」

  「是,我馬上處理。」張揚語氣肅然凜冽起來。

  「另外通知趙信,明天中午到辦公室找我。」他下達命令後,結束通訊,神色莫測高深地盯著手機通訊錄中的其中一則。

  ——江顏,希望你記住什麼叫好聚好散。

*             *             *

  阿May醒過來的時候,空氣中有著淡淡溫暖的米香味。

  她望向在流理台前忙和的溫宜,呆呆地看了許久……

  「溫宜,如果我也是像你這樣的賢妻良母而不是事業女強人,周偉是不是就不會對外尋求慰藉了?」阿May脫口而出,下一瞬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但溫宜只是回頭對她笑一笑,溫和地道:「真心愛你的人,不管你是賢妻良母還是事業女強人,都會一心對你好,捨不得你難過。可惜我們遇不到這樣的人,但是,我們至少還能愛自己……這不是心靈雞湯,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

  明明她的語氣很溫柔,很平緩,幾乎是輕描淡寫地說起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阿May卻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

  自從婚前發現周偉劈腿以來,一直到強忍委屈、強迫遺忘的走進婚姻……日日夜夜,聽著謊言,假裝太平無事……可是那麼多個午夜他偷偷起身接的電話,甚至是草率敷衍的性生活……阿May以為自己是個行事俐落果決,眼睛容不了一顆沙礫的,她也最看不起為了個男人把自己踩進塵埃泥地裡的哭哭啼啼女人。

  可因為周偉,她一步步淪落到自己向來最輕視的,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受害者」。

  「溫宜……」阿May有些艱難而迷惘地問出心裡的疑惑,「我是不是把自己搞得很失敗?」

  她替阿May盛了一碗白粥和小蔥豆腐,一碟子燉得爛爛的馬鈴薯牛肉,放到沙發前的小桌上,依然溫言道:「你不失敗,只是卡到陰,驅完邪就沒事了。」

  「噗!」阿May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逗笑了,雖然是紅著眼眶的笑,卻不自禁越笑越開心了。

  「去刷牙洗臉,吃完早飯後,我們好好商量,你接下來想要怎麼做。」溫宜也不自覺鬆了口氣,笑吟吟地道:「當年你可是爆發力和戰鬥力驚人的辯論社社長阿May,昔日辯垮打趴好幾輪全國辯論社學長的英姿雄風到哪去了?周偉今天敢這樣欺負你,不過是仗恃著你愛他,如果你不再成為他手中的人質,他還能拿什麼糟蹋你?」

  阿May儘管想起周偉時心中還是隱隱抽痛,好像早已融入自己骨血中的東西要被硬生生抽離拔除,可溫宜說得對,周偉敢背叛她,甚至弄出私生子,不就是仗恃她愛他嗎?

  如果她不再愛了……

  不,也許她深愛的那個周偉,早就在他出軌的那一天死去了。

  那個靦腆緊張紅著臉向她跪求交往的男孩,那個和她互相依靠了那麼多年,總是逗她笑,陪她瘋的男人……其實已經不在了。

  現在的周偉,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

  阿May已是淚流滿面……

  是啊,那男孩已逝去,她苦苦守著的一切,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溫宜,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淚眼模糊的阿May,臉上已有了決絕之色。

  溫宜送走了儘管悲傷隱隱依舊,整個人卻已不再透著灰敗氣息的好友,她佇立在巷子口,看著計程車載著正前往為自己下一站人生而奮戰的阿May離開,自己鬱鬱的胸口也彷彿破雲而出的陽光,疏朗明亮了起來。

  「我也要加油!」她笑了起來,那溫柔的眉眼,高舉為自己打氣的拳頭,顯得越發可愛動人,「加油加油——」

  「你精神還真好。」一個低沉戲謔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心一跳,愕然回頭。

  ——陳定?一大早他又來這裡做什麼?

  隆冬早晨的空氣清冽而舒服,份外醒腦,可溫宜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腦子有點胡塗起來。

  昨晚他們不是才不歡而散嗎?而且她話明明已經說得很清楚——

  身材高大頎長的陳定今天一身灰色長大衣,裡頭是黑色套頭羊毛衣和藍色經典不敗款的牛仔褲,裹住了他一雙長得堪比男模還要好看的長腿……

  今天他又換了一輛車,不再是時髦風騷的款式,而是賓士的Continental GT千萬跑車,走沉穩內斂奢華風格的銀灰色系。

  嗯,富豪標配之一。

  溫宜眼神平靜無波地望著他,「定先生早。有事嗎?」

  「我送你去店裡。」他低頭看著她。

  這人一大早吃錯藥了?

  她狐疑而不安地後退了一步,秀眉微蹙。「謝謝,不用了,我——」

  「我有事跟你說,上車。」

  「可是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喂!你幹嘛?放開我!」她又輕輕鬆鬆被他一把扛上肩,輕柔地扔進副駕駛座了,氣得溫宜都快失控的張牙舞爪起來,她拚命拍著車門。「陳定!放我出去!」

  他閒適鬆快地坐上駕駛座,不顧她的怒目而視,深邃黑眸透著一絲笑意和微微光芒,「坐好,待會一腦袋撞上擋風玻璃可別哭。」 
 
        「誰要哭了?」她都被他氣昏頭了,駁斥完才驚覺車子已經迅速發動,往前衝駛而去……本能摸索著要拉安全帶,她可不想陪這瘋子死……卻沒料到手碰到的是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她像燙著了般一縮。

  他熟練地一手掌控方向盤,腳下踩著油門,右手替她扣上安全帶——方才無意中碰觸到了她柔軟的手,心口陡地一熱,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兩秒,而後暗笑自己幾時變得那麼純情少年了?摸到小姑娘的手就會臉紅?

  陳定心中言之諄諄告誡自己,可是他沒發覺自己耳朵竟微微發燙著,而且呼息間都是近在咫尺的她身上混合著清甜誘人的女性氣息,以及令人莫名垂涎的淡淡米粥香味兒。

  他覺得胸膛和下腹部無法自抑地一陣陣悸動、發緊……某個無法言說的部位逐漸「蓬勃發展」起來。

  「咳!」他重重清了清喉嚨,不自在地稍稍挪移了一下姿勢,懷疑自己應該是昨晚睡不好,腦神經有些渾沌錯亂,否則此時此刻怎麼會無比清晰深刻地感覺……身邊這充滿「家常五穀雜糧油煙味」的女人很可口?

  「定先生,你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溫宜絲毫不知他現下的「煎熬」,面色微慍地道。

  儘管她沒有說出下一句——話說完就可以滾了,但陳定何許人也,如何看不出她強忍住的不爽?

  他嘴角不禁越發上揚,眸底愉悅光芒更濃。「你就這麼討厭我?」

  她不說話,清秀的臉蛋隱隱悶惱。

  「我到底幹了什麼,你那麼討厭我?」他更進一步,也不知是戲謔還是調笑,總之他自己說得很高興。

  溫宜有揉太陽穴的衝動……頭都痛了。

  這位定先生到底在搞毛啊?

  「我沒有討厭你。」她終於開口,在他眼神一亮的剎那,補充道:「身為店主,我怎麼會討厭我店裡的任何一位客人呢?」

  ……這小妮子真愛記恨。

  他又好氣又好笑,恨得牙癢癢之餘,心也不自覺癢癢的……陳定開始強烈懷疑自己有隱性的被虐狂。

  否則他幹嘛放著一大堆等待他「臨幸」的美女模特明星、甚至名媛千金女菁英不甩,偏偏要屢次上門自找不痛快?

  可他就覺得她最有意思,既溫暖又棘手,像是烤得熱騰騰的一顆小番薯,外面燙手得慌,又容易弄髒手,可是如果克服了外在的一切麻煩,剝開來咬下的將會是香氣撲鼻、軟糯甘甜、入口即化到心坎底的好滋味。

  便宜,但又異常好吃暖胃。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情不自禁想吃這顆熱呼呼的小番薯。

  「你就不想知道事件的後續?」他笑意隱隱地略一揚眉。

  「什麼事件?」她一愣,隨即恍然,皺眉道:「你和你女朋友的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沒興趣,也沒、資、格。」

  「哈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大笑。

  最後還是開車的人最大,溫宜硬是被他載到盛燄集團,那棟時尚現代的商業大廈最頂端——總裁辦公室。

  佔地百坪的總裁辦公室遠比電視劇和電影裡的寬敞明亮優雅太多了,甚至有一整牆面的巨大書櫃,大落地窗,大核桃木辦公桌和真皮座椅,另外一端是一整組義大利真皮沙發,角落養著一大盆常綠喬木的米蘭,養得極好,就連冬季也顯得生機勃勃,嫩綠葉面和米黃淺白的密密麻麻小花相映成趣,散發著馥郁花香……

  米蘭的花語是:有愛,生命就會開花。

  溫宜有一瞬間的失神,又立時回過神來,暗暗笑自己——中文系畢業的就是愛胡亂敏感多思,一點點小觸動都能腦洞大開、無限延伸到天上人間古往今來。

  她還是好好想著該怎麼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對付眼前這位難纏的「大人物」吧。

  「坐。」陳定率先在單人沙發椅上坐了下來,長手一擺。

  溫宜謹慎地在距離他有兩臂之遙的三人長沙發上坐下,纖細的腰桿挺直,一副備戰狀態。

  在來的途中,她還焦慮著今天店內的大小事,但一想到反正粥鋪的平靜步調已經被打亂了,僅剩倒數九天就得暫時結束營業,她也就強迫自己別去想那麼多,只要早上十點前趕得及回去熬一個半小時的粥品,把今天的外賣訂單完美送出就好。

  所以她也在稍早傳訊息給阿博,讓他今天十一點再到店裡準備外送就可以了。

  幸虧這幾個月來她攢下了點錢,還有手頭上這張「違約金五十萬」的支票,進可攻,退可守,她已不再是大半年前那個孤立無援、走投無路的溫宜了。

  思及此,她僵挺的背脊微微鬆弛了一分。

  「你吃了嗎?」他微笑問。

  她點了點頭。

  「我還沒吃。」他語氣有一絲委屈。

  「……」她好半響無言以對——這位大哥,所以呢?

  「我們做一筆交易吧。」他指尖輕輕敲著沙發扶手,氣定神閒中又有一些些自己未曾覺察到的……緊張。

  她聞言眉頭皺得更緊,戒慎更深。「什麼樣的交易?」

  「做我女朋友,直到我們彼此厭倦喊停為止,在這段時間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要求,錢、車子、房子、珠寶,什麼都可以,而你也要滿足我身為男朋友的一切需要。」他眼神深幽性感誘惑,低沉語氣迷魂蠱惑人心。

  唔,先從每天為他做三餐和消夜開始吧。

  溫宜先是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然後漸漸地,眼底的驚異錯愕轉為一抹他看不明白的晦暗與他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諷刺。

  「謝謝,」她淡淡地道:「我拒絕。」

  他心臟好似停頓了一拍,隨即濃眉高高挑起。「為什麼?」

  「有賣才有買,我不賣,你又何來買?」她冷靜地道。

  「這不是買賣!」他頓時氣結,英俊冷俏的臉龐有些鐵青。

  「交易不是買賣?」她嘴角略揚,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想笑。

  「……」他破天荒地啞口無言。

  真是只要活得久,就什麼奇事都見得著,她這個「失婚跌價婦女」居然被超級霸道總裁看中,許下一場露水姻緣的金錢交易,價碼還遠遠比她做人老婆時還要高上百倍不止……

  無怪乎一九九二年版本的「家有喜事」中,由吳君如扮演的程大嫂會對著前夫常滿(黃百鳴)怒喊——

  不要叫我老婆!做人情婦比做人老婆好!

  其實本應荒謬的台詞,在歡樂爆笑喜劇中卻透著深入骨髓的悲傷喟嘆與「真實」。

  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裡,訴說得更加深刻蒼涼而經典——

  也許每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溫宜也曾經是莫謹懷的白玫瑰,後來「正確學名」改叫飯黏子。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稀罕成為哪個男人手中的玫瑰,管他是紅的白的,更無意做誰心上的硃砂痣或頭上的白月光……這年頭,硃砂痣放久了也可能病變,而白月光早已被城市燈海淹沒,只要一個按鍵下去,燈火通明燦爛奪目,愛多亮就多亮,誰還有閒情逸緻抬頭看月光白不白?

  「定先生,」她輕輕笑了一聲,再抬眼時已心平氣和,溫言道:「其實你就算不是個好男人,但也真的是個好人,無論身家背景或外表都是完美無瑕,無須捧出金錢或物質,相信也有很多好女孩、壞女孩會願意對你點頭說『我願意』。」

  陳定一震,目光深沉地直勾勾注視著她。

  自己這是……被發好人卡了?

  他,陳定,又再度被她發好人卡了?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也許你已經習慣了用交易可以簡單俐落兩不相欠的獲得你想要的東西,而我相信也有很多女人會受寵若驚的答應這樣的交易,但對我來說,有些東西真的是永遠不能拿來做交易的。」

  他沉默無言,盯著她的眼神卻越發欲然危險……

  「你說我假清高也好,不識抬舉也好,但是我這輩子做什麼都希望自己是堂堂正正挺直腰桿,不虧欠別人,更不該虧欠自己。」她笑意中透著溫柔的感慨,「前者是我一直想努力做到,後者是自從我離婚被活活剝了一層皮後,才幡然醒悟的道理。」

  「你拿莫謹懷跟我比?」他聲音緊繃,隱隱不快。

  「不,你和他完全不一樣。」她笑了,搖搖頭道:「但我想過的人生從來很簡單,莫謹懷的心和世界已經太複雜,不適合我,你的世界……只會比莫家更複雜千萬倍。定先生是成功的商人,註定虧損連連的交易,相信你比我更懂得值不值得做。」

  他默然良久……久到溫宜以為他已經被自己說服了。

  「我虧損得起。」可沒想到最後,卻換來他慢吞吞的一句話。

  這下反應不過來的換成她了……

  「所以,你究竟在怕什麼?」陳定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她,半真半假慵懶微笑。「難道你怕自己答應了以後,日久生情,再也離不開我?」

  溫宜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在心底默默數了十秒,給自己平靜淡定下來的時間,免得腦門一熱,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瘋狂亂搖一頓——

  聽不聽得懂人話?啊?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我剛剛是心平氣和在跟你講人話吧?

  最後,她索性「自暴自棄」地一攤手,似笑非笑。「對啊,我好怕呢……所以為了避免日後你被我纏上不放,所以我們還是把麻煩扼殺在搖籃裡,不然我發起瘋黏起人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我聽得懂你的嘲諷。」他眼神沉鬱,有點悶。

  謝天謝地。

  她鬆了口氣之餘,也忍不住有點想笑。

  也許是因為鮮少看見一向霸道自信掌控欲強大的他,臉上會露出這樣苦悶煩惱如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朋友的表情。

  「定先生,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她嫣然一笑,緩緩起身,坦然自在地伸出手來。

  他仰頭看著佇立在自己面前的清秀婉約含笑女子,看著她朝向自己的白晰纖細手掌……

  這小小的手,可以輕易被他的大掌覆蓋包裹在掌心裡,也正是靠著這樣的一雙柔軟的手,她做出了無比美味又溫暖人心的粥品點心,披荊斬棘排除萬難,走出失婚潦倒的絕境,努力拚搏自己的未來。

  但這雙手的主人,卻不願意成為他陳定的人。

  佛家云:一彈指有六十個剎那,而陳定在這彈指剎那間,想了很多……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想,可唯獨有一點情緒卻是無比清晰透徹明白。

  他對她的興趣越發濃厚了。

  也許那句老話說得對,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永遠是最好的,如同此刻,她越拒絕他,他就越生起一定要追逐狩獵到手的強烈渴求。

  陳定也很想知道——她究竟能拒絕他到幾時?而他對她的興致(性致)又能燃燒維持到幾時?

  他握住了她的手,而後借力起身,低頭對著露出釋然笑意的她道:「溫宜,我追定你了。」

  她的笑容瞬間一僵。

  ——好吧,她確定他聽不懂人話!

  溫宜一路表情凝重近乎呆滯地被他載到店門口。

  心煩意亂之下,以至於她也沒有發覺陳定親自下車幫她開了車門,並且一手護在她頭頂上,唯恐她鑽出副駕駛座時去撞到頭。

  直到他開口,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

  「房東的問題解決了,以後你店愛開多久就開多久,再也不會、也沒人能趕你走。」

  她猛然抬眼,臉色有些複雜矛盾。

  「今天早上六點,我的律師已經和鄭太太交辦完手續,」他嘴角微揚,眼神隱隱有一絲溫柔和小心翼翼。「現在,這棟房子的屋主是我。」

  溫宜呆在原地,腦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啊,有錢果然很好。

  「至於江顏,我會和她再度『溝通』清楚,我們的關係早在我想追求你之前就已經結束,如果她還不能牢記這點,」他頓了一頓,再開口時,口吻有一絲令人寒顫的凜冽威壓。「我會提醒她記住的。」

  雖然溫宜也很不喜歡江顏這樣性格的女人,也很厭惡自己被她莫名其妙的遷怒和欺凌,可是站在同為女人的立場,她還是有一絲替江顏感到悲哀。

  對方說不愛,那就是真的不愛了,哭沒用,求也沒用。

  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就是其實那人已經走遠了,遠得千山萬水也不可能再回頭施捨你一眼,但獨有你留在原地被早已涼卻的回憶鬼魅般緊緊包圍,還自欺欺人的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冷,假裝溫度猶在……而我也還依然被深愛著。

  「我不喜歡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大渣男。」陳定的敏銳度一如既往。

  她心一跳,長長睫毛迅速低垂,「定先生,謝謝你,再見。」

  「溫宜!」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僵硬與輕微掙扎,聲音有些莫名急促。「我陳定再風流,也從來不腳踏兩條船。」

  喔,那只剩渣一半……可這又關她什麼事?

  「定先生,這跟我——」她皺眉。

  「我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女人假象與承諾。」他一字一句,鄭重而肅然地道:「你說得對,我習慣了用交易來獲得兩不相欠的東西,確實也有很多女人受寵若驚、迫不及待搶破頭的答應這樣的交易,但我很清楚,你一點也不稀罕。」

  說來極度沒面子,可他深知,溫宜真的一點也不稀罕他,不論是他的錢,還是他的人。

  ……這認知完全顛覆也狠狠打破了他這三十幾年來順風順水兼萬人迷的得意暢快人生,讓他破天荒感到一絲異常騷動的沮喪與煩躁。

  「溫宜,我不會像對待她們那樣的待你,你跟她們不一樣。」他重複強調。

  她仰頭看著他,不發一詞,陳定卻明顯看出她一個字也不信,心裡頓時湧現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魔怔了似的緊緊偏執著這一點,卻不知該如何說服她——

  老子真的沒有那麼渣啊!你正眼看我一眼,能嗎?

        「我會讓你相信的。」他沉聲道。

  「好,我聽懂了。」她被他鋼鐵般的大手抓得手腕陣陣發燙,好似就快被他掌心的熱度灼傷了,努力溫聲好氣地安撫他道:「你先放開我好嗎?我的員工已經在店裡等我了。」

  他狼般的銳利目光落向玻璃門後的年輕小夥子,盯得阿博沒來由一陣頭皮發麻……

  「好。」他輕輕放開手,卻若有又似無意地順著她雪白的頰畔微微掠過,替她將垂落的一綹黑髮勾回了她小巧的耳後……感覺到她細緻的肌膚在他指尖碰觸下顫抖了一下。

  她猶如嚇著的兔子般往後一躲閃,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卻是神情舒展得越發愉悅歡快了。

  沒有甩他一耳光,嗯,很好,這小女人嘴上說得硬,可實際上果然心軟得像顆棉花糖。

  「再、再見!」她二話不說拔腿就逃回了巢穴……呃,是小粥鋪裡。

  「你安心上班,其他的都交給我。」他雙手閒閒地插在風衣的口袋裡,朗聲喊道。

  ——看到鬼!

  溫宜頭也不敢回,直直往吧台鑽去,只覺背後被盯得刺刺癢癢……

  「宜姊,那是……你男朋友嗎?」阿博遲疑地問。

  「才不是!」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4 18:3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