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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鳴風 - 藥香閨秀(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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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23:59: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藥香閨秀(卷一)》作者:鳴風

因為算命的一句話,薛靜姝成為皇后的過程可謂曲折,
十年前,擁有鳳命的她,讓身為太子妃的堂姊逼著送到庵堂「靜養」,
十年後,太子倒臺新帝登基,她又被太皇太后以「未來的皇后」名義請回家,
家裡眾人都上趕著巴結,偏偏堂姊一家看她不順眼,
但她不予理會,閑著沒事就用自學的醫術調香制熏香,打發時間,
偶爾進宮陪伴太皇太后,和麵無表情的皇帝夫君共進午餐,
只是說來也巧,當初被他搶走的自製熏香意外治療了他的不寐之症,
他投桃報李,不只回送御用香料,還大方分享他收藏的機巧玩具,
她受寵若驚之餘,更發現他冷峻的臉下其實藏著體貼人的真心──
不想打擾太皇太后養病,讓她想要什麽聘禮自己去拿,
婚後見她食量比麻雀還小,一天照六餐喂,還左哄右哄要她多吃一點,
看她不喜繁複的禮儀,才想要下令改改就被安親王聽見了……
雖是打趣說要告訴祖宗皇帝壞了規矩,充滿暗示性的話卻讓她心頭一凜,
大婚才幾天,難道就有人急著想污蔑她是讓皇帝色令智昏的妖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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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23:59:5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入宮

  元豐五年,臘月。
  大雪數日不停,道上積雪盈尺,又被來往車輛行人踏得板板實實。
  都城十裡外,一列車隊從山后轉出,馬車輪子咯吱咯吱,在來路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
  外頭寒風刮骨,車內也沒多少暖意。
  丫鬟柳兒從水囊裡倒出一杯溫熱的薑茶,塞進薛靜姝手中,期間碰到她冰涼的指尖,止不住心疼道:“小姐,我讓他們慢一點吧,風都從縫隙裡鑽進來了,擋也擋不住,再吹下去,你會生病的。”
  薛靜姝接過薑茶,淺淺呷了一口,輕輕搖頭,“他們也是受人之命,迫不得已。”
  她又鬆開身上厚實的披風,“柳兒,你別在風口坐著了,既然擋不住,不如過來和我一起取暖,兩個人在一塊兒,不比一個人暖和?”
  “哎。”柳兒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小姐打小身子不好,雖不至於藥不離口,可看著總比尋常人孱弱幾分,就算是六月暑天,那手伸出來也是冰涼冰涼的,更不要說如今寒冬臘月。
  兩人居住在城外山上,雖說一應用度都由城內薛府送來,可府裡的下人慣會看人下碟,頭幾年送來的分例都還是足量的,慢慢地看小姐似乎回府無望,二老爺二夫人又將心思轉到別的小姐少爺身上,他們便越發輕狂怠慢起來,送來的東西不是缺斤短兩,就是以次充好。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取暖的碳不夠,為了少燒一個碳盆,她和小姐兩個已經在一個被窩裡睡了大半個冬天了。眼下小姐只是讓她過去一塊取暖,她自然不會拒絕。
  兩人並排坐在一起,用手捏緊披風兩邊,裹成一個大大的蠶繭。
  柳兒吸吸鼻子,道:“小姐,你身上有股松香味,好像咱們山上的味道。”
  “是麼?”薛靜姝也嗅了嗅,沒嗅出什麼不同,“松香沒聞出,倒是聞見了甜甜的桂花香,柳兒,你是不是又藏了吃的?”
  “哎呀,”柳兒捂起臉,“又被小姐發現啦。”
  薛靜姝輕笑,“我又不笑話你。”
  柳兒笑嘻嘻地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攤開來,裡頭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塊桂花糕,“這是我昨晚剛做好的,本打算今天和小姐賞雪吃,沒想到府裡會突然來人。”
  她說著,臉上笑容漸漸淡去,眉眼間含了些擔憂,“小姐,你說老太爺突然傳我們回去,是為了什麼?”
  十年前老太爺以小姐身子不好,需要靜養為由,將她移到城外庵堂居住。
  原本跟來伺候的人有十來個,後來那些人耐不住寂寞,又見前程無望,便都使了手段調回去。只有她不是薛府家生子,又覺得山上比府裡自在,一直留到現在。她和小姐兩個相伴過了十來年,感情不是尋常主僕比得,倒像是姐妹一般了。
  今日一早府裡管事急急上山,說是奉老太爺的命,請小姐立刻回府,她們兩人早飯都未用完,匆匆就上了馬車。
  好在她為了今日賞雪,提前備了薑茶和點心,不然這一路更加難熬。
  薛靜姝用帕子拈了塊桂花糕,小心咬了一口,淡淡道:“祖父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緣由,咱們照辦就是。不過……柳兒,府裡不比山上,人多規矩大,我又不能時刻在你身邊,你定要記得謹言慎行,不要多聽,不要多說,不要多看。若實在不巧撞上了誰,也不要逞強,該示弱時先示弱,千萬要等到我去幫你解圍。”
  柳兒斂容正色,“小姐你放心,我都記得,一定不會惹禍。”
  薛靜姝點點頭,“我知道你有分寸,就怕別人不安好心,故意來挑刺。咱們離府這麼久,府中的情況又不瞭解,萬事小心為上。”
  “好。”柳兒乖乖應下,心裡卻有幾分酸澀。
  按說小姐是薛府二房嫡出長女,父母雙親俱在,本該受盡萬千寵愛,嫁一個如意郎君才是。可偏偏當年因為老太爺一句話,就被發配城外。
  一開始二老爺二夫人還時常派人來探望,慢慢地許是孩子多了,又或者親緣淡了,派來的人也成了例行公事走個過場。
  親生父母尚且如此,更不說別人。難怪小姐回自己家,都要這樣慎之又慎。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午時回到城中。
  馬車在鬧市前行許久,轉進一處安靜的街道,沒多久,又拐進一條小巷,巷子裡的雪被清掃乾淨,馬蹄踏在青石板上,耳旁空落落俱是回聲。
  柳兒從披風裡鑽出來,輕聲道:“小姐,要到了。”
  薛靜姝道:“還未叫我們下車,你再進來捂一會兒。”
  柳兒搓搓手,伸過去握住她的,“我不冷,你看,我手熱著呢。”
  薛靜姝看了看她身上半舊的襖子,“既然回來了,這次總要讓他們給你做一身新衣裳。”
  柳兒替她將披風重新系好,頭上的髮髻玉簪也檢查一遍,覺得挑不出錯處了,才坐到門邊去,“我的衣服夠穿了,倒是小姐這件披風,穿了五六年了,今年該重新做一件才是。”
  兩人正說著,馬車慢慢停了下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車外。
  “可把三小姐盼回來了,您請下車吧。”
  柳兒撩起簾子跳下去,外頭站著個四五十歲的婆子,穿金戴銀,打扮富貴,看著有些面熟,她一時想不起來。
  薛靜姝卻有點驚訝,扶著柳兒的手下車,面上不動聲色,“夏嬤嬤,怎敢動勞您出來迎我。”
  夏嬤嬤見了她便是一怔,隨即滿臉堆笑,話裡仍是急切,“三小姐莫要折煞老奴,老太爺老太君都在正廳侯著呢,您快隨老奴進去吧。”
  說著就把薛靜姝迎上一座轎子,四個家丁隨之抬起,走得又急又穩。
  柳兒也只好屏著氣,快步跟上。
  薛靜姝聽聞祖父祖母都在等她,心裡更是起了波瀾。
  她一個放置在外十餘年,無人問津的孫女,哪裡值得祖父祖母這樣看重?除非……
  轎子一路抬進前院才放下,不等柳兒上前,已有兩個穿紅戴綠的丫鬟搶先一步。
  薛靜姝扶著她們的手下轎,只來得及給了柳兒一個安撫的眼神,便被眾人簇擁進正廳。
  “來了來了!”
  “可算是盼到了!”
  丫鬟打起錦簾,屋內暖洋洋的熱氣湧出。
  薛靜姝踏進去瞧了一眼,只見主座上端坐一位威嚴老人,正是她的祖父。
  祖父右手邊坐著一位內監,看其衣著,品階不低,左手邊則是她父親以及叔伯們。
  許是聽到動靜,屏風後烏泱泱繞出一群盛裝打扮的婦人,是老太君、各房夫人以及小姐們。
  薛靜姝見到這架勢,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她低眸垂首緩步上前,盈盈下拜,“孫女靜姝拜見祖父、祖母——”
  不待她一一說完,薛老太爺已遣了夏嬤嬤扶她起來,“事急從權,這些虛禮就不必講究了,快來見過福公公,公公乃是太皇太后宮內掌宮太監,此次奉了太皇太后懿旨出宮,在此等候一個上午了。”
  薛靜姝應了聲是,微微轉過身又要行禮。
  福公公笑眯眯道:“薛姑娘不必多禮,老奴奉了太皇太后口諭,既然姑娘回來了,那便接旨吧。”
  這話一出,屋內叮叮噹當跪了一片。
  “太皇太后口諭,宣承恩公嫡次孫女薛靜姝,即刻入長樂宮覲見!”
  果然如此。
  薛靜姝已有預料,並不十分意外,只是心頭不免一沉,恭恭敬敬又行一禮,“臣女薛靜姝領旨,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禮罷起身,福公公道:“薛姑娘這就隨老奴一道進宮吧。”
  周老太君扶著丫鬟的手站穩,忙道:“公公且慢,且容我這孫女去後院梳洗一番。”
  自方才進門,福公公便看清楚了,這薛家三姑娘的衣著打扮,與滿堂金碧富麗格格不入,也與薛家其他小姐的裝扮相去甚遠,似乎正如傳聞所言,這位小姐在薛家並不受重視。
  但依她的容貌,恐怕今天進宮之後,一切便要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他心裡轉過許多念頭,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只怕太皇太后等急了。”
  “這——”周老太君擔不起讓太皇太后久候的罪名,只得道:“也罷,芸香,快去將我那件鑲邊銀狐斗篷取來,給三姑娘穿上。”
  “是。”邊上一個俏麗丫鬟福了一禮,轉到屏風後,取出老太君今天穿的斗篷,給薛靜姝換上。
  周老太君又道:“慧香,宮裡的規矩你知道,你隨三姑娘進宮,要小心伺候。”
  又有一個高挑的丫鬟應了是,低頭趨行至薛靜姝身後。
  再沒說話的閒暇,薛靜姝跟著福公公出了院子。
  柳兒還候在外面,見這架勢,不敢貿然上前。
  薛靜姝對夏嬤嬤道:“嬤嬤,勞煩您喚個人帶我這丫頭下去休息。”
  見夏嬤嬤應下,她又對柳兒點了點頭,一行人匆匆踏著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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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見

  長樂宮內,太皇太后在宮人的伺候下用過午膳,又讓宮女扶著在殿內走了幾圈,才緩緩靠在軟榻上。
  她見伺候了自己幾十年的巧嬤嬤正抹眼淚,笑了笑,道:“阿巧,哭什麼。”
  巧嬤嬤應了一聲,從小宮女手中接過美人拳,“老奴是高興,您的身子越來越好,等開了春,就能去御花園賞花了。”
  太皇太后閉著眼養神,聽見這話,只是將嘴角往上勾了勾,“阿福還沒回宮?”
  “是,這天雪下個不停,許是路上耽誤了,說不準眼下已經到了宮門外。”
  太皇太后輕吟一聲,又問:“皇上那兒傳午膳了嗎?”
  巧嬤嬤輕輕點頭,“傳了,方才崇德殿的小德子來傳話,陛下剛與臣工們商議完政事,等用了午膳,便來給您請安。”
  太皇太后歎道:“他是個孝順孩子,你派個人去叮囑一聲,讓伺候的人都機靈些,外頭天冷,別讓皇上受了寒。”
  “是。”巧嬤嬤躬身退到殿外,招來一名內侍,交代一番,讓他去崇德殿傳話。
  外頭寒風刮得急,早上才清掃乾淨的地面,這會兒又積了巴掌厚的雪。
  巧嬤嬤眯著眼往宮門外看,漫天飛舞的雪花,看不清遠處的景物。
  她正準備轉身進殿,一名小內侍急匆匆從朱紅的宮門裡跑進來。
  巧嬤嬤忙問:“是不是福公公回來了?”
  小內侍喘了口氣,道:“回嬤嬤的話,公公已經進了西門了。”
  巧嬤嬤點點頭,快步走進內殿。
  太皇太后靠在軟枕上,膝上披著細毯,手裡捧著小暖爐,似乎睡著了。
  巧嬤嬤斟酌一下,正準備退出去,卻聽她道:“我聽到動靜,是不是阿福來了?”
  “是,已經進西門了。”巧嬤嬤回轉上前。
  太皇太后慢慢睜開眼,“扶我坐起來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殿外,福公公進去覆命,薛靜姝候在階下。
  她們乘坐軟轎進宮,在宮牆外便下了轎,一路徒步疾行,又有風雪攔路,於她的身子而言,都是極大的考驗。
  好在並未讓她在雪中久等,很快便有宮人出來傳喚。
  方才進宮路上,慧香已經大致將宮裡的規矩跟她說了,眼下她垂首跟在宮人身後,緩緩步入殿內。
  一進門,迎面暖香襲來,驟然間冷暖交替,喉間猛地發癢,她差點就要咳起來,忙強自壓下,一股熱氣從體內漫上臉頰,讓她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紅潤。
  她緩了緩,恭敬下拜,“臣女薛靜姝拜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快扶起來,”太皇太后道,“賜座。”
  宮女搬了個繡墩放在殿上,薛靜姝又要拜下謝恩。
  太皇太后道:“不必多禮,孩子,坐到我邊上來。”
  “是。”薛靜姝緩步輕移,規規矩矩坐在繡墩上。
  太皇太后又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薛靜姝依言抬頭,眼睫仍是低垂,不敢四處張望。
  她的長相有幾分似她娘,二十年前都城內出了名的美人,卻比她更加出色,溫婉出塵的容貌,因在雪中凍了許久,身上也帶了幾分清列冷意,愈發動人心魄。
  太皇太后止不住贊道:“好一個冰雪輕靈的姑娘。”
  薛靜姝微微低頭,似有幾分羞意。
  太皇太后語氣越發和善,“好孩子,不必拘束,說起來你還需喊我一聲姑祖母呢,都是一家人。”
  太皇太后也姓薛,是承恩公薛老太爺嫡親的姐姐,論輩分,薛靜姝的確該稱她為姑祖母。
  不過眼下,她倒不認為太皇太后是真的讓她如此稱呼,只輕輕點頭,“是。”
  “今年多大了?”
  “十七。”薛靜姝道。
  一般女子十四歲開始議親,早則十五,晚則十六便要出嫁,如她這般到了十七歲,家裡還沒提起的,並非常態。
  太皇太后卻只點了點頭,又問:“我聽聞你這些年離家住在城外,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薛靜姝道:“庵堂內日子清閒,往日只看幾本雜書打發時間。”
  尋常女子待字閨中,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總要有一兩樣會的,女紅針線不要求精湛,關鍵時候也要拿得出手。
  她在山上無人教導,也沒有富餘的錢銀去買那些東西,只看著庵堂內的雜書,懂了點岐黃之術的皮毛,天氣好時跟柳兒兩個去山裡摘點草藥木料,玩兒一樣自學調香。
  今天馬車上柳兒說她身上帶著松香,大約就是昨日沾上的。
  若是尋常大家閨秀,這個回答肯定不能讓人滿意,太皇太后卻點了點頭,贊同道:“不錯,咱們這樣的人家,不需要像別人一樣,這個要學那個要沾,還要伺候的人做什麼?看點書明些事理,養養性子最重要。平日裡都看什麼書?”
  薛靜姝挑著說了幾本,其中有佛經,也有藥經。
  太皇太后笑道:“你這小姑娘,看的書卻和我這老太婆差不多,也是你我有緣,日後你便多進宮來陪陪我,咱們也論論經。”
  薛靜姝正要回話,殿外傳話的內監忽然高聲道:“皇上駕到——”
  她心頭一跳,記起慧香的話,從繡墩上起來,垂首跪在地下。
  屋內無聲無息跪了一片,只有太皇太后仍坐在上首。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就跨進殿裡來。
  薛靜姝低著頭,只看見一雙繡著金龍的皂靴從她身邊經過,帶來屋外一絲寒意。
  “起吧。”皇帝目不斜視越過眾人,來到太皇太后座前行了個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今日感覺如何?”
  薛靜姝站起來退到一旁,沒有再坐。
  太皇太后招招手,讓人給皇帝搬座,一邊笑道:“許久沒有這樣精神過了。”
  巧嬤嬤在旁大著膽子插嘴,“太皇今日足足用了一碗珍珠米粥,又在殿內走了一盞茶時間,精力看著還很足呐。”
  “哦?果真如此,李太醫當賞。”
  太皇太后往地上看了一眼,“我看和太醫無關,來來去去吃的還是那些藥,沒見哪個真有華佗在世的本事。我呀,就是心情好,心裡暢快了。”
  她為何高興,皇帝心裡一清二楚,此時他才跟著看向站在邊上的薛靜姝。
  太皇太后忙道:“皇上可知這位姑娘是誰?”不等皇帝回答,又道:“她就是承恩公嫡次孫女,說起來,還是你的表妹。”
  薛靜姝見他們提起她,只得又上前跪下,“臣女薛靜姝,拜見皇上。”
  太皇太后道:“快坐下,自家人不必多禮。”
  薛靜姝再次坐回繡墩,她能感覺有好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的,審視的,評估的,不一而足。
  這讓她覺得如芒在背,卻又無可奈何,面上只得更加沉靜。
  巧嬤嬤見場面沉默,試探道:“老奴方才見太皇與薛姑娘說話,說得可投緣了,難得見您這樣開懷。”
  太皇太后笑道:“這孩子乖巧,對我胃口。皇上你方才說要賞李太醫,若真要賞,我看該賞你表妹才是!”
  兩人這樣唱和,皇帝不想抹了太皇太后的面子,便道:“薛姑娘想要什麼賞賜?”
  薛靜姝忙輕聲道:“太皇太后慈愛仁和,萬金之軀自有天佑,臣女不敢居功。”
  太皇太后道:“傻姑娘,我給你掙了個賞,你還不要,須知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啦。”
  薛靜姝嘴角噙笑,只是搖頭。
  太皇太后便道:“賞賜可以不要,不過皇上,你和你表妹是初見,這見面禮可不能省,是不是?”
  皇帝知道太皇太后無非是要他表個態,表明他對面前的女子滿意,並且通過賜禮,讓整個都城的人都知道他對她的滿意。
  皇帝對此沒什麼異議,本來這名女子能夠站在這裡,就是他對太皇太后退讓的結果,既然已經退讓,那這表面功夫不妨做到底,權當讓這唯一與他親近的長輩高興。
  他沖身後的內監道:“擬旨,賜承恩公嫡次孫女,珍珠一鬥,寶石一匣,玉如意十柄,錦緞二十匹,金百兩。”
  那內監快速記下,又躬身退了出去,顯然是去開庫準備了。
  薛靜姝只好趕緊跪下,“多謝皇上。”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
  這賞賜於皇家來說,不算厚重,可單單作為見面禮,又著實不薄。
  太皇太后對此心滿意足,她久病未愈,強撐著說了這許多話,眼下精力就有點不足了,又見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掩飾疲態,“好了,我也累了,不留你們,皇上,你替我送送這孩子吧。”
  說著不等皇帝說什麼,又對巧嬤嬤道:“阿巧,扶我去休息。”
  皇帝道:“皇祖母好好休息,孫兒改日再來。”
  薛靜姝站起來行了一禮,見太皇太后去了後殿,皇帝又往外走,她想了想,只得低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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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皇帝

  皇帝身材高大,昂首闊步,一個步子抵得上薛靜姝兩個,轉眼就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下。
  薛靜姝從後頭看了他一眼,到了現在,她已經可以確定今日被宣進宮的目的——太皇太后恐怕要召她入後宮,而皇上本人對比並不樂意。
  她雖常年住在城外,可天下易主這樣的大事多少有所耳聞,六年前先帝病重,眾皇子間的鬥爭從暗裡轉至明面,當時最有希望榮登大寶的,是楚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和王皇后所出的太子,兩位皇子以及兩家外戚,也早已撕破臉皮,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等,等著看誰是最後的贏家,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
  但誰也沒料到,最終從那場權利傾軋中走出的,是最默默無聞、最無背景的六皇子。
  這位皇子一經登基,就展現出非凡的手段,短短幾年時間,便將整個朝堂牢牢把控在掌中,當年那些或驚才絕豔,或出身高貴的皇子,早已在時光的長流中,慢慢被人拋至腦後。
  今上的才能、胸襟與城府無一不讓人誇讚,唯有一點令臣工們憂慮,便是他登基至今,後宮仍空無一人。
  在皇帝還是皇子時,因生母地位卑微,外家人丁凋零,他也不曾表現出過人的能力,並不受先皇重視。
  等到了成親的年紀,生母先一步去世,他請命為其守孝三年,先皇見是個不討喜的兒子,也不多問,由著他去。
  三年後孝期剛過,卻逢先帝駕崩,皇帝召告天下,又要為先帝再守三年。
  直到兩年前才出孝期,那時皇帝已經二十有一,朝堂上便有人提起封後冊妃之事。
  皇帝聽聞,當場並沒有表現出不豫之色,然而往往數日之後,上書的大臣便會因各種事由被人參奏,或徇私,或受賄,或為家人所累,結局無外乎撤職丟官,更有甚者,連頂上人頭也不保。
  幾次之後,大臣們摸清皇帝脾氣,更愛惜自己一條老命,再也沒人敢去老虎頭上拔毛,廣納後宮之事就一年年耽擱下來。
  于此同時,關於皇帝的各種隱晦傳言,也在都城各大家之間暗暗流傳開來。
  當然,薛靜姝並不知曉傳聞。她只知今日的事皇帝不樂意,她自己也絲毫不覺得歡喜。
  只可惜她的意願,從來都不重要。
  尋思間已到了殿外,皇帝負手立在殿前,不知是外頭天寒還是什麼,他的背影看起來比方才更加冷肅幾分。
  雖然太皇太后說讓皇帝送送她,但薛靜姝並不敢認為是真的要他送,因此福了福身,輕聲道:“皇上,臣女告退。”
  皇帝側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薛靜姝微微一僵。
  皇帝很快轉開眼,語氣平淡沉穩,“德祿,備轎送薛姑娘出宮。”
  “是。”德祿躬身應下,急急往長樂宮外走去。
  “多謝皇上。”薛靜姝遲疑了一下,不知是該去宮門外等待,還是傻站在皇帝身後。
  她輕輕往慧香那兒瞥了一眼。
  慧香微微搖頭,表明她也不知。她小時候跟宮裡出去的嬤嬤學過規矩,但嬤嬤曾說過,宮裡除了嬪位以上的主子,別的人是沒資格用轎子代步的。
  她不清楚如她們三姑娘這般,到底是什麼情況。
  好在沒有讓薛靜姝為難太久,皇帝從內侍手裡接過大氅,率先踏入雪中,“一起走走。”
  薛靜姝戴上斗篷寬大的帽子,跟了上去。
  連下幾日的大雪,到現在才有停歇的勢頭,天空中飄下一些零零碎碎的雪花,被風一吹,直往人臉上撲。
  出了長樂宮,外頭停放著陣仗威嚴的禦攆,十幾個宮人垂首立在御駕旁。
  皇帝並沒有上攆的意思,薛靜姝只好跟著走在他後頭,那十幾名宮人抬著空禦攆跟在最後。
  長樂宮內,巧嬤嬤問:“如何?皇上和薛姑娘走了嗎?”
  一名小內侍道:“走了,奴婢聽見皇上命德公公給薛姑娘備轎,還與她在雪裡同行,這會兒已經出了長樂宮了。”
  巧嬤嬤擺擺手讓他下去,轉頭喜道:“依老奴看,皇上對薛姑娘挺有意哩。”
  太皇太后靠在床頭,身上蓋著厚重的被子,臉色已不如方才好看。她費力笑了笑,只道:“皇上歷來孝順。”
  宮女端了湯藥進來,巧嬤嬤伸手接過,舀了一匙吹涼,小心遞到太皇太后嘴邊,“您就放心吧,皇上既然答應了您,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太皇太后點點頭,歎道:“是啊,他會做到……”
  只是說到底,她拿自己病重的事逼皇帝妥協,娶的還是她娘家的姑娘,以後皇帝對她或許仍會敬重,但那一份親近信任恐怕不會再有了。
  她雖不後悔為自己娘家爭取利益,只是想來免不了有些惆悵。
  “阿巧,依你看那孩子如何?”
  巧嬤嬤知道太皇太后對薛家那姑娘極為滿意,不然不會在皇帝面前那樣誇讚,因此也贊道:“老奴見了那麼多大家小姐,倒是頭一次見到薛姑娘這樣出塵的,她打扮得又素淨,方才披著銀狐斗篷一進門,老奴還以為是雪仙子下凡了!”
  太皇太后讓她逗笑,“你呀,一張嘴就是會說道。”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賜了見面禮,我不妨也送一份,你去準備一下,差人送去吧。”
  今日她和皇帝接連賞賜之後,相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猜到那孩子日後的地位。
  薛家從押錯寶,冷落了這位三姑娘許多年,希望如今他們能看清楚,趁現在時機不算太晚,好歹彌補一些,免得日後她與娘家不親近。
  長樂宮外不遠有一處小花園,園內幾株紅梅開得正盛。
  兩個宮女攀著花枝嬉鬧,眼角瞥見一抹明黃,慌慌張張跪下。
  皇帝並未理會,他身後一名內監趕緊沖那兩個宮女擺擺手,讓她們退下。
  宮女退至人群外,忍不住偷偷回頭望了一眼,年紀稍小些的那個小聲問另一個,“姐姐,與陛下同行的姑娘是誰?”
  年長些的宮女也不過十五六歲,她極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將目光轉到薛靜姝身上,上下打量一眼,怕被人察覺,很快回過頭來,輕輕搖頭,語氣有些複雜,“不知道,總歸是哪位大臣家的小姐吧。”
  “呀,”小宮女突然輕呼,“從前從未見過陛下與哪位姑娘在一塊,姐姐,你說宮裡是不是要有娘娘了?”
  另一位宮女忙道:“禁聲,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夠議論的,快走吧。”
  小宮女捂了嘴,不敢再說,兩人低頭匆匆離去。
  皇帝在紅梅前停下腳步。
  薛靜姝抬頭望去,這園子很小,除了方才那兩名宮女,園中並無他人。
  身後的禦攆沒有跟來,原本緊隨在後邊的內監和慧香,不知何時也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方圓十幾步內,唯有她與皇帝兩人。
  一片雪花落在紅梅上,枝頭嫣紅的花瓣,似雪地裡一抹動人的胭脂。
  皇帝始終沒有開口,薛靜姝也不曾說話,只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
  沒多久花園外傳來一點動靜,是去備轎的德祿回來了。
  皇帝轉過身,看向薛靜姝。
  即使有了方才的經驗,再次被他看著,靜姝還是覺得不自在,她垂著眼睫,輕抿雙唇,斗篷下的手指悄悄揪緊。
  一枝紅梅突然被送到眼前,花蕊中的積雪顫顫巍巍,欲落不落。
  薛靜姝一驚,第一次忘了規矩,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雖然很快又低下去,但那一眼,足夠讓她看清年輕皇帝的樣貌。
  皇帝有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在他還是個皇子時,曾有人戲稱,一無是處的六皇子,只有一張臉還算可取。而自他登基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的面孔了。當年取笑過他的人,也再沒了開口說話的機會。
  意識到自己失禮,薛靜姝忙福了福身,“皇上恕罪。”
  皇帝似乎並不在意,那株紅梅仍遞在她面前。
  薛靜姝不知他是何意,遲疑一下,伸手接過,輕聲道:“多謝皇上。”
  皇帝點了點頭,負手而立,“德祿,請薛姑娘上轎。”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站在十幾步外的德祿立刻小跑上前,應聲道:“是,請薛姑娘隨奴婢上轎。”
  薛靜姝輕輕頷首,又行了一禮,“臣女告退。”
  她握著紅梅,緩緩退出小花園,走向等候的軟轎。
  慧香站在轎邊,看著三小姐向她走來,只見她披著精緻雪白的斗篷,手裡握著嬌豔欲滴的梅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如一位掉落凡塵的九霄天女,一步步踏入俗世紅塵之中。
  慧香從未如此刻這般清醒地意識道,這位從前不受重視、被人遺忘在城外,甚至連一件像樣的披風都沒有的三姑娘,從今往後,怕是要飛上枝頭,讓所有人都高攀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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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情淺

  回到府裡已是傍晚,眾人仍聚在正廳內還未散去。
  薛靜姝準備重新給長輩見禮,可她前腳進門,後腳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賞賜就到了府上,於是只得先行接旨謝恩。
  周老太君本要將她留下問清過程,見宣旨的太監一個接一個地來,心頭一轉,道:“今日你也該乏了,先回去好好歇歇,晚膳我自讓人送到你院裡,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芸香,你送三姑娘回院,讓伺候的人都用心些,不許偷懶。還有你們姐妹幾人,今晚就不要去打擾三娘休息了。”後一句話,是對府裡幾位小姐說的。
  薛靜姝沒有推脫,原本她從城外歸來,與許久不見的親人相見,該是個久別重逢、感人淚下的場景,只是三番兩次被打斷,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時再要有情深義重的姿態,她也做不出來了。況且今日連番勞頓,著實耗費了她不少精力,眼下已是在強撐。
  她跟著芸香回房,宮裡的賞賜仍在堂上擺著。
  皇帝賞的珍珠圓美瑩潤,顆顆都有拇指指甲蓋大小,繞是公府裡的小姐們見慣了好東西,此時也不免豔慕不已,更不要說還有滿匣子珠光璀璨的寶石,十數柄觸手生溫的玉如意,成堆的錦緞。
  太皇太后的賞賜裡,更有兩件頂好的白狐皮子,上頭雪白的長毛,少說也有巴掌厚,整整齊齊擺在朱紅的漆盤內,白晃晃的讓人眼花。
  府裡的小姐們,自然是打小泡在蜜罐裡長大,櫃子裡錦衣成堆,妝盒裡首飾成套,可那些東西全加起來,還不如薛靜姝進一趟宮的賞賜多,怎麼不令人眼紅。
  周老太君也多看了兩眼,讓人全都送去薛靜姝院中。
  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意思,她已經領會,以後這個孫女,或許會成為繼太皇太后之後,薛府另一個依靠,眼下該如何對待她,便需要重新考量了。
  薛靜姝回到院裡,柳兒已經在那等著了,見到她,欣喜地迎上來,“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從前薛靜姝在府裡,隨她母親住在一塊,而眼下這迎春院,是周老太君今日剛命人收拾出來的,是個獨立的小院子。
  不必跟別的人住在一起,倒也合了她的意。
  柳兒倒了杯薑茶給她,“我一直在小爐子上熱著呢,小姐快喝一點去去寒氣。”
  薛靜姝接過,將紅梅遞給她,讓她找個花瓶插上,又對芸香道:“多謝姐姐送我回來。”
  芸香忙搖頭,“三姑娘客氣了,老太君讓我暫且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奴婢。”
  “以後便要辛苦姐姐了。”
  芸香只道不敢,又說:“我去讓她們把院子裡的雪再掃一掃,姑娘有事喚我一聲就是。”
  她出去後,又有人把宮裡的賞賜搬進來,等人都走了,柳兒趕緊把門關上,回身看著滿屋子的東西,瞪圓了眼睛,“小姐,這些東西是誰的?”
  薛靜姝輕笑,“都是咱們的。”
  柳兒眼睛瞪得更大,見薛靜姝眉間有幾分疲態,顧不得追問,忙先扶著她坐下,又把炭盆燒得更旺,往香爐裡挑了一些香料,等屋子暖和起來,才將薛靜姝的斗篷解下,拿了一條軟毯蓋在她腿上。
  薛靜姝靠在軟榻上,感覺到身子慢慢回暖,鼻尖彌漫著熟悉的香味,舒適地籲了口氣。
  柳兒蹲在地上替她捏腿,心疼道:“一會兒我再熬點驅寒湯,您喝了再睡,別受寒了。”
  “好。”薛靜姝聽話應下,又伸手把她拉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輕聲道:“柳兒,我們大概不能回山上了。”
  柳兒一驚,“以後都住在府裡嗎?”
  薛靜姝輕輕搖頭,“也不住在府裡,恐怕要進宮。”
  柳兒忙問:“小姐今天入宮,就是因為這件事?這些東西都是宮裡賜下的嗎?”
  “是,柳兒,若我真的進宮,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
  柳兒聽了,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小姐說的什麼話?我不陪著你還能去哪兒?”
  薛靜姝笑道:“是是,是我說錯話了。”
  柳兒輕輕哼了一聲,幫她將毯子拉好,又問:“咱們什麼時候進宮?”
  薛靜姝道:“我也不清楚,不過,總要過完年才下旨,正日子起碼要開春之後了。”
  柳兒在心裡算了算,現在是臘月,過幾天就喝臘八粥了,說起來也沒多少日子。她輕輕捏著薛靜姝的手,道:“小姐,不管去哪裡,我都陪你一起。”
  “好,”薛靜姝笑著點頭,想起什麼,又說:“上午還說讓他們給你做身新衣裳,現在咱們自己有銀錢了,想要多少做多少,再也不必去求別人。”
  柳兒一聽,饒有興致地湊到那堆賞賜裡去,看看這個,摸摸那個,看得眼花繚亂,喜不自禁,“小姐,好多東西!”
  薛靜姝只是笑,“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先收起來,剩下的明天備禮送給別人。”
  柳兒看了看,滿臉為難,“小姐,我都好喜歡。”
  她是被買進府裡來的,小時候家窮,連銀子都沒見過,進了府裡才正經吃上幾頓飽飯,沒多久跟著薛靜姝去了城外,雖衣食無缺,但好東西一樣都沒見過,眼下見了這麼多御賜之物,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薛靜姝無奈搖搖頭,起身看了看。太皇太后賜的是燕窩、阿膠之類的補品,還有一套紅寶石、一套鑲珍珠的頭面首飾,並幾張上好的皮子。
  她指了幾樣,道:“那些珍珠和玉石,要分一些給家裡的姐妹,錦緞補品送給長輩們,其餘的就收到箱子裡去。”
  柳兒煞有其事:“我得做個帳本,這麼多東西不記起來,丟了都不知道。”
  薛靜姝調笑道:“等我有了私庫,讓你混個管事當當。”
  柳兒喜道:“好,我最愛數錢了!”
  薛靜姝點了點她的額頭,“傻丫頭,快挑些喜歡的收起來,不然就被別人挑走了。”
  柳兒不敢再耽誤,在一堆物品裡挑挑揀揀,連兩顆珍珠都要拿起來比一比,把更大更圓的留下,品相次一點的放回匣子裡。
  這分明是小家子氣的模樣,在她做來卻顯得真誠可愛。
  她把最大的一顆珍珠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喜滋滋道:“小姐,你說這麼大的珠子,一顆能賣多少銀子?”
  薛靜姝道:“我又不曾買過,哪裡知道?不過小時候聽府裡管事報帳,一顆五六分重的珠子,品相色澤完好的,需要近百兩銀子,這些怕是只高不低。”
  柳兒目瞪口呆,看著手邊近百顆珠子,吸了吸口水,小心翼翼道:“咱、咱們發財了?”
  她記得清楚,當年被人伢子賣進府裡,只賣了八兩銀子,進府後的月錢一個月五百文,就連小姐的月銀也不過二三兩銀子,眼下一顆珠子就值上百兩,抵得上十幾個她了!
  而且這麼多錢,能買多少吃的?
  她咽著口水道:“小姐,咱們把這顆珠子賣了,去買百味居的奶香玫瑰糕吧!”她都饞了好幾年了,自小時候和小姐吃過一次,一直到今天都還念念不忘。
  薛靜姝無奈道:“你看那個盒子裡,不是有幾個元寶?何必拿這個去賣。”
  柳兒忙捧起另一個盒子,打開來一瞧,眼裡光都快溢出來了,“是金子!小姐,好大的元寶!”
  薛靜姝探頭看了一眼,盒子裡整整齊齊碼著十個金元寶,一個應該是十兩的。
  柳兒把一個元寶拿出來,愛不釋手地把玩,一面苦惱道:“這麼大的元寶,怎麼拿出去花呀?”
  薛靜姝道:“拿到錢莊去兌成銀子就成了,再不行就拿剪子剪成碎銀。”
  柳兒想了想,抱緊元寶搖頭道:“算了算了,還是不吃玫瑰糕了,這麼大的元寶,我捨不得給別人。”
  “你呀,一會兒一出的,”薛靜姝失笑,“我記得咱們是不是還有些余錢?雖然不多,拿來買吃的總夠了,反正咱們如今也算有了些家底,不用再省吃儉用了。”
  柳兒趕緊點頭,把元寶放回盒子裡,看著身邊一圈值錢的東西,心裡美得不行,“小姐,這些都是皇上賞的嗎?”
  薛靜姝道:“這些是皇上賞的,那些是太皇太后賜的。”
  柳兒止不住感歎,“皇上和太皇太后可真大方!”
  薛靜姝看著花瓶裡的紅梅,輕聲道:“是啊。”
  沒多久廚房送來晚飯,薛靜姝讓柳兒跟她一起用過,又洗漱一番,將東西收進箱子裡,方才歇下。
  兩人仍睡在一個屋裡,柳兒歇在榻子上,兩個炭盆紅旺旺地燒著,即使只蓋一床被子,也覺得暖融融的。
  柳兒翻來覆去沒睡著,想了想,小聲問:“小姐,你睡了嗎?”
  “還沒。”薛靜姝道。
  柳兒側過身面對床榻,“你也睡不著嗎?”
  薛靜姝也轉過來,“夜裡聽不到風聲,不大習慣。”
  “是呀!以前在山上,聽風從林子裡吹過,覺得又吵又可怕,現在聽不到反倒不習慣了,而且屋裡好暖和啊,我總覺得是不是在做夢。”
  薛靜姝輕輕笑了笑。
  柳兒又道:“早上出來太匆忙了,我的糯米糕還沒吃完,衣服只收拾了幾件,小姐你的書都沒帶來,架子上的香料也帶漏了,昨天剛采的柏樹葉還在廚房陰著,哎呀,突然好想回去把那些東西通通搬過來!”
  薛靜姝安撫道:“明天一早我寫封信,讓靜慈師姐先幫我們收起來,等過一陣穩定下來了,咱們再去搬。”
  “嗯,只能這樣了。”
  柳兒安靜了一會兒,又輕聲道:“小姐,皇宮是個怎樣的地方?皇上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皇宮……”薛靜姝想了想,道:“地方很大,屋子很漂亮,人不怎麼多。皇上……是個好皇帝。”
  “他以後要做小姐的姑爺呢。”
  薛靜姝忙道:“柳兒,這話不能說,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別的什麼人。”
  柳兒趕緊捂住嘴,點點頭。
  薛靜姝又道:“過幾日祖母大概會請人來教我宮裡的規矩,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學吧。”
  “好,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
  薛靜姝應了一聲,“睡吧,明日還得早起給祖母請安。”
  次日一早起來,雪已經停了,芸香讓人去廚房端了熱水,柳兒伺候著薛靜姝洗漱。
  薛靜姝問芸香:“老太君起了嗎?”
  芸香道:“奴婢方才問過那院裡的人,老太君昨晚睡遲了,眼下還沒起,不過昨夜老太君讓人連夜給小姐趕制了冬衣,已經送來了。”
  薛靜姝點點頭,“讓祖母費心了。二夫人院裡有動靜了嗎?”
  二夫人便是她的母親,娘家姓秦。
  秦氏膝下有兩女一子,長女便是薛靜姝,在府裡幾位姑娘裡排行第三,府裡人都稱作三姑娘;次女薛靜婉,排行第五;幼子薛鈺,在薛府少爺中行四。此外還有一位姨娘生的庶女六姑娘。
  芸香道:“晨起二老爺要去衙門辦公,二夫人已經起了。”
  薛靜姝道:“那咱們先去給母親請安。”
  她讓柳兒幫她梳了個簡單的髮式,頭上戴了根玉簪子,想了想,又從昨日太皇太后賞賜的珍珠頭面中,拿了一隻蝶戀花珍珠釵戴在髮髻上。
  芸香將周老太君遣人送來的冬衣捧上來,是十分豔麗的梅紅色,還配一件同色緞面滾邊的披風。
  薛靜姝心裡微微皺眉,面上卻沒說什麼。
  芸香看見她穿戴好的模樣,止不住贊道:“三姑娘的樣貌,整個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薛靜姝只微微一笑,“姐姐這話只在咱們院裡說說便罷,讓別人聽見要笑掉大牙的。”
  芸香忙道:“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姑娘不信問問柳兒妹妹。”
  柳兒也看著薛靜姝,說實話,看慣了小姐從前的裝扮,突然見她穿著這麼鮮豔,她有點不適應。至於小姐的容貌,她是自小看到大的,只覺得看著順眼舒服,倒沒別的感覺。
  薛靜姝搖頭淡笑。
  趁著芸香去倒水,柳兒拿了一塊桂花糕塞進薛靜姝嘴裡,“小姐,我打聽過了,早膳得請安後才端來,你先墊墊肚子。”
  薛靜姝用帕子掩著嘴小心咀嚼,等吞下了,道:“我不餓,你也吃一些。”
  柳兒點點頭,又往她嘴裡塞了一塊。她小時候餓慣了,空著肚子不覺得有什麼,倒是小姐,早上起來面上血氣比常人差一些,若不趕緊吃點東西,還會頭暈目眩,路都走不動。
  薛靜姝費力咽下,怕她又塞,捂著嘴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餓了,你快自己吃吧。”
  柳兒給她到了杯茶,又仔細看過她的唇色,見血色充沛,才真正放心,把剩下兩塊糕點吃了,邊吃邊苦惱道:“咱們院裡連個廚房都沒有,想吃點什麼不能自己做,還得托人去買。”
  薛靜姝道:“一會兒把銀子給芸香,請她托人去辦吧,你想要什麼,寫個條子出來。”
  柳兒點點頭,腦中浮現十幾種糕點名稱。
  等芸香收拾好,幾人便出了院子。
  她們住的迎春院靠南邊,而秦氏的院子在西邊,幾乎跨了大半個薛府後院。
  現在時候還早,道上只有幾個下人在清理積雪。
  一路到了秦氏的西院,因二老爺要去衙門辦公,伺候的人都已經起了,此處便比別地熱鬧一些。
  三人進了院門,有個丫鬟正端著茶要進屋,見到前頭帶路的芸香,奇道:“芸姐姐怎麼來了?”
  芸香朝她示意身後的薛靜姝,道:“念夏妹妹早呀,我帶三姑娘來給二夫人請安,夫人在屋裡嗎?”
  名喚念夏的丫鬟昨日告了假回自己家,不在前面伺候,沒見過這位三小姐,此時好奇地打量幾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忙回話:“在呢,我去傳個話。”
  芸香將薛靜姝引上回廊,幾人等在廊下。
  雪雖然停了,天卻仿佛比昨日更冷一些,從鼻子裡呼出去的氣都成了一團白霧。
  柳兒道:“小姐,你冷不冷?”
  薛靜姝搖搖頭,把手從暖手筒裡伸出來,“你摸摸看,熱的。”
  柳兒握了一下,忙又把她的手塞回去,“別被風吹涼了。”
  芸香見到兩人動作,羡慕道:“三姑娘和柳兒妹妹感情真好。”
  柳兒揚揚眉,本要炫耀一番她和小姐親如姐妹,可猛地回想起來這裡不是山上,到處都有規矩,怕別人聽了她的話拿去做文章,忙又憋進肚子裡。
  恰好念夏出來請薛靜姝進去,兩人不再說話,低頭跟在後面。
  屋內,秦氏端坐在堂上,她約摸三十來歲,面容婉約柔美。薛靜姝與她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氣質清冷幾分。
  昨日回府,母女兩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此時才能好好看看對方。
  看著面前多年不見的女兒,秦氏眼眶盈淚。
  薛靜姝眼角也泛著紅,到底忍下眼淚,行了個大禮,“女兒見過母親。”
  “快扶姑娘起來。”秦氏忙道,本要自己去扶她,身體已經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低頭輕拭眼角。
  薛靜姝握著柳兒的手站起來。
  秦氏抬起頭來,眼中淚花已經擦拭乾淨,柔聲道:“坐下吧,在娘這裡,不必拘束。”
  “是。”薛靜姝坐到下手,柳兒與芸香站在她身後,“父親不在家中?”
  秦氏道:“你父親去衙門了,晚間才回來。”
  薛靜姝道:“女兒不孝,未曾侍奉雙親膝下,不知爹娘身體是否安好?”
  秦氏點點頭,“我和你爹都好著呢,你不用掛念我們,倒是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薛靜姝輕聲道:“女兒很好,母親不必擔憂。”
  幾句話後,便無話可說。
  秦氏欲言又止,輕輕歎了口氣。
  當年老太爺將她的女兒送去城外,她心裡一百個捨不得,卻也無可奈何。
  當時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因進府多年隻生育了兩個女兒,膝下無子,老太君要給夫君納妾。
  也就是在那會兒,她意識到,她和丈夫的感情,並不如想像中美滿,什麼山盟海誓情深意濃,都不如一個兒子重要。
  她哭過幾場,心裡酸楚至極,面上卻只能強自歡笑,故作大方將人納進來。
  那段時間是她最為艱難的時候,長女不在身邊,丈夫的心也離她遠去,唯有一個小女兒陪著她,聊以慰藉心中的痛楚。
  好在新進門的姨娘也只生下一個姑娘,而她則在不久後生下小兒子,情況方才好轉起來。
  她心裡對丈夫失望,只把全部精力花在身邊的一兒一女身上,等後來回轉過來,才發現已經疏忽了另一個孩子太久了。
  那個孩子在不知不覺中,早已長成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蓉,此時坐在她面前,她心裡似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人都沒再說話,一時間屋內甚至有幾分尷尬,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串環佩相擊的聲響,一個輕快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薛靜姝見到秦氏眉眼一動,面上露出幾絲笑意,心裡便有了猜測。
  只見簾子一掀,還未見來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就有一個聲音撒嬌道:“娘,您怎麼又這麼早讓人喊我起來,外頭冷死了。”
  來人風風火火跑進來,徑直撲倒秦氏懷裡,嬌聲道:“我不管,我要在娘這裡再睡一覺。”
  秦氏滿臉含笑,點了點她的鼻頭,嗔道:“小懶貓,太陽曬屁股了還要睡。”
  來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穿一身額黃的襦裙,面容嬌俏可愛,是秦氏的小女兒,薛靜姝親妹妹,五姑娘薛靜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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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御賜

  薛靜姝當年七歲離家,薛靜婉不過三四歲,是個成天跟在她身後姐姐姐姐叫著的小尾巴,一轉眼,當初粉團般的小娃娃長成了大姑娘,而且似乎已經忘了她。
  薛靜姝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著秦氏與小女兒親昵。
  她感覺柳兒輕輕在她肩膀上按了按,便微微偏過頭安撫一笑,示意自己不要緊。
  其實若說她完全不在意母親的疏離,那定是騙人的。
  從前年紀小的時候,因為想念家人,她也曾躲在房裡哭過不知多少回。
  可日子一年又一年過去,府裡始終沒人接她回來,問候的書信也從幾日一封,變成數月才有寥寥數語,再熱乎的情意也會慢慢冷卻。
  人的感情都是一點點相處得來的,她設身處地想一想,若她是秦氏,一個是十年沒見的女兒,一個是嬌養在身邊的心頭肉,孰親孰遠,豈非一目了然?
  不說別人,只說她自己,不也覺得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柳兒,比別人重要多了麼?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可不平的。
  薛靜婉仍窩在秦氏懷中撒嬌癡纏,秦氏拍拍她的背,道:“快起來,你姐姐看著呢。”
  薛靜婉歪歪腦袋,貓在秦氏懷裡看薛靜姝,“姐姐?”
  薛靜姝輕笑道:“妹妹。”
  薛靜婉站直了身子,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張著圓眼仔細把她打量了一遍。
  她雖然十四歲了,但因有父母在身邊庇護疼愛,一舉一動仍是天真爛漫,嬌俏圓潤的臉蛋稍顯稚嫩。
  薛靜姝只含笑任她打量。
  當年離家時她自己年紀也不大,再加上過了這許多年,妹妹的模樣跟她記憶中的相差甚大,昨天堂上那麼多人,她就沒把她認出來。
  細看的話,姐妹兩人有幾分相像,不過薛靜婉更像她們父親,而她自己隨了母親。
  薛靜婉看著看著,拍著手笑嘻嘻道:“娘,姐姐長得可真漂亮!比四姐姐還漂亮!”
  秦氏將她拉回來,輕輕拍了拍,“你呀,天天就這個姐姐漂亮,那個姐姐好看,自個兒蹦蹦跳跳的,沒個女孩子的模樣。”
  薛靜婉一聽,又纏了上去,晃著她的手不依不饒:“都是娘,把姐姐生得這麼好看,卻把我生成這樣子,娘偏心!”
  秦氏給她晃得面上繃不住,失笑道:“好好好,都是娘的錯。”
  薛靜婉這才喜笑顏開,又跑到薛靜姝面前,歪著腦袋看她。
  薛靜姝看她烏溜溜的眼睛,有幾分當年的印象,遲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婉婉已經這麼大了。”
  薛靜婉立刻來了興致,湊過來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抓著她的手新奇道:“姐姐知道我?”
  薛靜姝點了點頭,“咱們小時候是在一塊的。”
  薛靜婉一手托腮皺眉想了想,遺憾道:“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秦氏道:“你還小呢,知道什麼。”
  正說著,念夏又進來傳話,“二夫人,六姑娘來請安了。”
  秦氏面上笑容一斂,很快又舒展開,道:“快讓她進來吧,外頭冷。”
  薛靜姝轉頭看向屏風,只見丫鬟領著一名八、九歲的小姑娘進來,這便是她父親的姨娘所出的六姑娘了。
  六姑娘瞧著瘦瘦弱弱的,進來後也沒抬頭,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給母親請安。”
  秦氏點了點頭,讓丫鬟把她牽到旁邊坐著。
  薛靜婉見了六姑娘,立刻道:“娘,六妹都來了,四弟還沒來,今天又是他最晚!”
  秦氏輕嗔道:“你以為鈺兒也跟你一樣慣愛偷懶?他昨晚看書看得遲了,是我讓他多睡一會兒的。”
  “哼,”薛靜婉撇撇嘴,小聲沖薛靜姝告狀道:“姐姐,娘就是偏心,只准小弟睡懶覺。”
  薛靜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秦氏則瞪了她一眼,無奈搖搖頭,對念夏道:“你去東屋看看四少爺起了沒有,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是。”念夏匆匆去了。
  沒多久,薛鈺帶著小廝進來。
  他今年八歲,尋常男孩這個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在他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只見他跟個小大人一樣給秦氏見禮,又和五姑娘、六姑娘兩位姐姐打過招呼。
  秦氏正要開口,薛靜婉搶先道:“這位是咱們三姐姐,你還沒見過她呢。”
  薛鈺這才帶著幾分驚奇地看向薛靜姝,雙眼圓睜的模樣,看著和薛靜婉有幾分相像。
  薛靜姝也在看他,小弟出生時,她已經離家兩年,無緣相見,只能從家信裡得知隻言片語,聽說這位弟弟不但長得像父親,連性子也隨了父親小時候,平日不愛玩耍,只愛看書習字,小小年紀,已經在家學裡念了三年書了。
  她心裡思索著,面上帶了笑,主動道:“四弟。”
  薛鈺臉上微紅,似乎有些內向,低下頭去小聲道:“三姐姐好。”
  秦氏道:“咱們人齊了,有話一會兒慢慢說,現在先去給你們祖母請安。”
  周老太君的院子就在後院正中的位置,離西院不遠,幾人跟在秦氏後頭出了院子,繞過幾條回廊,穿過一個小花園便到了。
  許是她們方才在西院耽擱太久,此時來得晚了些,屋內已經接連傳來幾聲笑語。
  秦氏帶著她們徑直進屋,一進去便聽一個聲音道:“弟妹今日可來晚了!”
  秦氏微微一笑,“我們這樣的閒人,自然不如嫂子勤快。”
  薛靜姝抬頭看了一眼,屋裡坐了十幾個婦人、年輕姑娘,年紀最大的除了周老太君,便是大夫人和三夫人,另有幾個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應該是兄長們的女眷,剩下的就是府裡的姐妹了。
  秦氏領著她們給周老太君見禮,輪到薛靜姝時,她行了大禮。
  周老太君連連點頭,笑容滿面,“好好好,快扶起來。”
  薛靜婉給她介紹在座的各人,她又一一見禮。
  坐定後,周老太君問她:“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下人周不周到?有什麼不順心的,只管和你伯娘說,院裡缺什麼,也只管讓芸香找她要。”
  因一直沒分家,府裡現在是大夫人王氏管家。
  薛靜姝點點頭,道:“讓祖母費心了,院子裡一切都好,芸香姐姐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周老太君贊許地看了芸香一眼,又道:“既然回來了,就安安心心住著,別拘束。我年紀大了,人也糊塗了,有一天沒一天地過著,別的人看我老了,沒幾日好活了,就隨便糊弄我。你在外面吃了苦頭,被底下的人克扣,祖母竟然什麼都不知道,讓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是我的罪過呀!”
  她說著竟抹起淚來。
  大夫人王氏忙道:“老太太,不幹您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愚笨不堪,讓下人矇騙這麼多年,害得咱們府裡三姑娘吃了苦頭,是我對不起弟妹。”
  兩個人淒淒哀哀抹著淚,屋裡人忙勸解的勸解,遞帕子的遞帕子,還有的跟著掉起淚珠子來,鬧哄哄亂成一遭。
  好不容易平歇下來,薛靜姝道:“孫女這些年過得很好,請祖母、伯娘寬心。”
  “唉,”周老太君歎道,“你是好孩子,報喜不報憂,可是府裡那些膽大欺主的惡僕,不能就這樣放過他們,老大媳婦兒,你看著辦吧,要給你侄女兒一個交代才是。”
  王氏曉得老太太不過是要借這個由頭發作她的人,要是從前,她女兒還得勢,那只隨意應付兩句便是,可眼下形勢不由人,她不得不咬牙應下,強笑道:“是,一會兒回去我就把那豬狗不如的拉出府去,好好給三姑娘出氣。”
  薛靜姝一點也不覺得歡喜,只淡淡點頭道:“都由伯娘做主。”
  周老太君這才開顏,眾人又說了許多討巧話,等到辰時過半才各自散去。
  柳兒扶著薛靜姝回迎春院,芸香則去廚房提早膳。
  沒了外人,柳兒便問:“小姐,大夫人真的不知道管事克扣咱們的東西嗎?怎麼現在又突然知道了?”
  薛靜姝道:“她說不知,咱們就當她不知便是。”
  柳兒眼珠子轉了轉,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便撅了噘嘴,不高興道:“一年年的,昧了我們那麼多東西,只說要罰別人,卻沒說補給我們。”
  薛靜姝給她逗笑,“那些東西從前看來是多,可真要算起來,還沒如今咱們手上一顆珠子值錢,你還稀罕?”
  柳兒道:“怎麼不稀罕?頂好多桂花糕呢!”
  薛靜姝失笑:“我看你不是貪財,你根本是貪吃。”
  柳兒一點不生氣,反而挺自得,“能吃是福,吃進去才算自己的!”
  薛靜姝搖搖頭,爭不過她的謬論。
  早膳用的是魚片粥,還有幾碟精緻小菜和兩塊糕點。
  柳兒看了看,種類雖多,量卻都挺少。薛靜姝讓她坐下來一塊吃,她沒同意,跟著個小丫頭一起去廚房覓食。
  吃過早飯,薛靜姝將昨日留出來的御賜之物分成幾分,讓柳兒跟芸香兩個給各房各院送去。
  下午,府裡幾位姑娘結伴來拜訪她。
  府裡三位老爺,一共出了四位少爺七位姑娘,其中排行一、二的兩位姑娘已經出嫁,剩下除了薛靜姝,還有四位姑娘。
  眼下四位姑娘都來到迎春院,打頭的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另兩位年紀還小,都只有八、九歲。
  這位四姑娘就是早上薛靜婉口中的四姐姐,是大老爺的女兒,名叫薛靜媛,今年十五歲,聽芸香說,因四姑娘長相貌美,才氣出眾,在都城眾多閨秀中很有些美名,在十二三歲時,就引得不少世家公子上門提親,不過大夫人捨不得女兒,想再留兩年,都給推了。
  薛靜姝請她們坐下,讓芸香去倒茶。
  薛靜婉看了看這座院子,羡慕道:“三姐姐一個人住一個院子,真好,我也想這樣,娘就不能天天催我起床了。”
  七姑娘細聲細語道:“五姐姐,你要是沒跟二伯娘住在一塊,早上得起得更早才行,不然就趕不上給伯娘請安了。”
  薛靜婉一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忙擺擺手道:“那還是算了吧,跟娘住一塊也挺好的。”
  薛靜姝含笑注視她們。
  七姑娘又說:“三姐姐,謝謝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六姑娘跟著小聲道:“我也是。”
  薛靜姝輕聲笑道:“你們喜歡就好,我這院裡冷清,你們平日裡沒事,就過來坐坐。”
  “好呀,”薛靜婉道:“三姐姐這裡隱蔽,又沒有大人,不用擔心挨批評,可以好好玩玩了!四姐,你說是不是?”
  四姑娘自坐下來便沒怎麼說話,薛靜姝能感覺到她時不時打量自己的視線,只當沒發覺。
  眼下被薛靜婉提起,四姑娘才道:“沒什麼好玩的。”
  薛靜婉撇撇嘴,“四姐真沒意思,天天就躲在屋裡彈琴作詩,人都要憋壞了。”
  四姑娘豔麗的臉蛋微微一沉,道:“像你整天顧著玩,就有意思了?”
  薛靜婉還未還嘴,七姑娘忙道:“四姐姐不要生氣,我看五姐姐不是這個意思,她就是說著玩兒呢,五姐姐,你說是不是?”
  薛靜婉撇開頭,輕輕哼了一聲。
  四姑娘抿著嘴站起來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七姑娘左右看看,沖薛靜姝解釋道:“三姐姐,四姐姐她這兩天心情不好……”
  薛靜姝點點頭,道:“我知道,不要緊。”
  薛靜婉見自己惹得場面不好看,有點不好意思了,“三姐,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她會突然生氣,吃了炮仗一樣。”
  “沒關係,四妹妹心情不好,就讓她一個人人靜一靜,或許明日就好轉了。”
  “不一定呢!”薛靜婉似被這話觸動,嘟嘟囔囔起來,“她不就仗著自己長得好,有人喜歡嘛,就把眼睛放到頭頂上去了,哼,虧她還老說自己讀了很多書,自以為是個才女,連人外有人的道理都不懂,我看她准是看三姐比她漂亮,所以才不高興耍臉色!”
  “五姐姐,你別說了。”七姑娘忙偷偷拽她的衣袖,一邊往院外看,生怕四姑娘沒走遠,聽了這話又要衝回來。
  薛靜婉吐吐舌頭,“我才不怕她!”
  薛靜姝道:“你也別說了,讓母親知道,定要說你。”
  薛靜婉聽了,這才收斂幾分。
  之後幾日,幾位小姑娘便時常結伴來找薛靜姝,只四姑娘沒怎麼來。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這日早晨,吃過臘八粥,因沒旁的人來拜訪,薛靜姝靠在軟榻上看書,柳兒則趴在桌子上算帳——她真的做了個帳本,每天都要對著箱子裡的財物清算幾遍,雖算來算去還是那些東西,仍然樂此不彼。
  今日例行算完,她又把從山上帶來的行李扒了扒,道:“小姐,咱們帶下山的香料快用完了。”
  薛靜姝放下書冊,“本就帶得不多,明日再配一點吧。”
  “可是那些原料府裡都找不到。”
  薛靜姝配的香,用料都是她們兩人去山上采的。
  薛靜姝道:“沒事,都是些尋常的東西,一會兒我寫個單子,請芸香托人去藥鋪買就是了。”
  “現在只能這樣了。”柳兒點點頭,好在那些東西便宜,不然她就心疼死了。
  兩人正說著,芸香忽然氣喘吁吁跑進來,“三姑娘,快……宮裡的公公又來了,老太君讓您去前頭接旨呢。”
  薛靜姝立刻起身,柳兒跟芸香麻利地替她收拾整齊,圍上披風,往前院去。
  薛靜姝心裡猜測是不是太皇太后要讓她進宮說說話,沒想到到了前邊,發現來的卻是皇帝身邊的徳祿公公。
  家裡其他人也趕過來,周老太君命人備案設香。
  德公公道:“陛下只讓奴婢傳個話,老太君不必如此大張旗鼓。”
  周老太君仍恭敬道:“不知何事動勞公公?”
  德祿擺擺手,身後一名小內侍捧著個八寶食盒呈上來。
  “今日臘八,禦膳房昨晚就用小火煨著,足足熬了一晚上,才熬出一鍋粥來。陛下吃了覺得不錯,命奴婢給薛姑娘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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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0:59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贈香

  薛府裡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陛下讓身邊得勢的大太監特地跑一趟,竟只是為了送一碗粥?
  薛靜姝回過神,忙謝了恩。
  德公公道:“太皇太后這兩日時常念起薛姑娘呢,今日奴婢出宮,她老人家就說了,若姑娘得空,便請您隨奴婢一同入宮,陪她說說話。”
  周老太君聽了,忙道:“讓太皇太后久侯了,三娘,你快去收拾一番,隨公公入宮吧。”
  “是,請公公稍等片刻。”薛靜姝匆匆領著柳兒回院換衣裝扮。
  柳兒麻利地給她梳好頭,將妝盒裡的首飾捧出來,問她:“小姐,你看戴那個合適?”
  薛靜姝看了看,當日太皇太后賞的頭面中,有一支金鑲紅寶石的紅梅流蘇釵,與現在的時節正好相稱,便拿了出來,“就這個吧。”
  柳兒小心給她戴上,又問:“這套首飾是一整套的,其他的要不要也戴起來?”
  薛靜姝搖搖頭,“太隆重了,戴這一個就好。”
  柳兒退開一步左右看看,自言自語道:“還差一點兒。”
  她又在盒子裡翻找,找出一對小巧的紫陽花耳墜,幫她戴好後又看了看,方才滿意。
  薛靜姝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祖母定還是讓慧香與我一起進宮,你在家裡安心等我,若覺得無聊想要出府,記得和芸香說一聲,讓她找個人陪你。”
  柳兒應下,“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跑。”
  薛靜姝道:“等我回來,給你帶玫瑰卷。”
  柳兒忙點頭,“還要焦糖白玉酥!”
  薛靜姝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小心把牙齒吃壞了。”
  慧香已經到了院外,兩人便不再說笑,柳兒又給薛靜姝檢查了一遍,才放她出門。
  半路上遇見聞訊趕來的薛靜婉,繞在靜姝旁邊跟左跟右,好奇道:“三姐,我聽說皇上特地給你送了臘八粥是不是?”
  “好好走路,別摔倒了。”薛靜姝將她拉到身邊,“你今日不是要上早課?”
  她妹妹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這段日子秦氏請了繡娘來教她,希望她到時候好歹能自己繡一方鴛鴦枕。
  薛靜婉吐吐舌頭,“師傅更衣去了,我出來看看就回去。哎呀三姐你還沒回答我呢,宮裡的臘八粥跟咱們喝的一樣嗎?”
  薛靜姝道:“我還沒喝呢,哪裡知道,大約也是白米、紅豆、棗泥等物熬成的吧。”
  薛靜婉大失所望,“咦?那跟府裡的差不多呀,怎麼皇上還要特地送來?我聽大家都在談論,以為會很好吃呢。”
  她在後邊上課,聽到丫頭們三五成群談得起勁,說陛下特地讓最得力的公公給三姑娘送了粥,是莫大的恩寵,聽得她心裡癢癢,趁師傅沒注意尋了個空隙溜出來,正準備見識見識呢,沒想到那粥似乎一點也不稀奇。
  薛靜姝沒理會她的話,眼看快到正廳,道:“娘就在廳裡,你要跟我一起進去?”
  薛靜婉趕緊停下步子,擺擺手討好笑道:“三姐你去吧,我這就回去上課了。”
  薛靜姝搖搖頭,帶著慧香一同進去。
  薛靜婉嘟了嘟嘴,有氣無力地往回走,沒走多遠,看見四姑娘薛靜媛正站在不遠處往這邊看,她立刻湊過去,炫耀道:“皇上特地讓人給三姐送了粥呢!”
  四姑娘冷冷道:“不過一碗粥而已。”
  薛靜婉不服氣,“那可是皇上親自賞的,宮裡禦膳房端出來的,整個都城就三姐姐有,皇上肯定很喜歡三姐姐!”
  “喜歡又怎麼樣?皇上是大衍的皇上,不是誰一個人的。”
  薛靜婉氣哼哼道:“不是誰一個人的,也不會是你的!我看你就是嫉妒三姐姐,她長得比你漂亮,所以皇上喜歡她,你看皇上會不會給你送粥?哼!”
  “你——”四姑娘俏臉緊繃,面色陰沉,瞪了薛靜婉一眼,扭頭走了。
  薛靜婉沖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另一頭,薛靜姝跟著德公公出府,坐上進宮的轎子,上轎前,她輕聲道:“公公,小女斗膽請問,今天讓您送粥,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這……”德公公看她一眼,躬著身道:“今晨陛下與太皇太后共進臘八粥……但讓奴婢給姑娘送粥,確實是陛下親口所說。”
  “多謝公公相告。”薛靜姝點點頭,這麼一來,她就清楚了。看來給她送粥,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不過借了陛下的手,請德公公跑一趟而已。
  方才她就覺得奇怪,以那天初見皇上的反應,分明對太皇太后的安排不甚樂意,怎麼今天會突然這麼張揚地給她送一碗粥?若這是太皇太后示意,那便說得通了,畢竟她老人家,一門心思地想要撮合她與皇上。
  仍是進了長樂宮,巧嬤嬤直接將她帶至偏殿,裡頭設了個小佛堂,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像前。
  見她進來,太皇太后也不避諱,扶著宮人的手起身,“姝兒來得正好,我年紀大了,跪不動了,你來幫我把這卷佛經念完吧。”
  “是。”薛靜姝見了禮,讓宮女引著跪在蒲團上。
  她在庵堂住了十年,雖不曾受戒,平日裡也隨著師傅念經禮佛,算得上半個俗家弟子,對佛經自然是熟悉的。
  太皇太后見她心意虔誠,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地讓宮人扶著去了正殿。
  “阿巧,你讓人去崇德殿看看,陛下今日政務多不多,說我這裡燉了魚翅蟹羹,請他過來一同用午膳。”
  “是。”巧嬤嬤退出殿外,點了個機靈的內侍跑腿。
  約摸半個時辰後,薛靜姝念完佛經,跟著宮女進入正殿。
  太皇太后靠在軟榻上,宮人正給她捶腿,見她進來,關切道:“累不累?也讓她們給你按一按。”
  薛靜姝輕輕搖頭,“不累,多謝太皇太后關心。”
  太皇太后籲了口氣,笑道:“年輕人身體就是好,我年輕那會兒,能一口氣從山腳爬到山頂,再拜上一天的佛,也不覺得辛苦,現在不行咯,老啦。”
  薛靜姝道:“太皇太后身體好著呢,必定能長命百歲。”
  “我可不敢指望,”太皇太后笑著擺擺手,“多活幾年都是賺來的,我呀,現在就指望皇上趕緊生個重孫子,趁我還抱得動,能再逗他玩兩年呢。”
  這話薛靜姝不好回,只微微低了頭。
  太皇太后含笑注視著她,見到她頭上的紅寶石梅花釵,眯眼仔細看了看,贊道:“我就知道,這釵子只有你襯得上。好孩子,雖說咱們素淨有素淨的看頭,可你年紀輕輕的,還是要多打扮打扮,不然等到了我這把年紀,再花紅柳綠地裝扮起來,就要讓人笑話咯。”
  “太皇太后教導的是,靜姝謹記在心。”薛靜姝輕輕點頭。
  方才去崇德殿傳話的小內侍躬身進來,“回太皇太后,陛下正與大臣們議事,德公公讓奴才回話,陛下中午便不來用膳了。”
  “哦?”太皇太后看了薛靜姝一眼。
  薛靜姝只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
  太皇太后便道:“罷了,他不來也好,咱們自己吃,還自在些。”
  吃過午膳,太皇太后興致起來,又讓薛靜姝陪著去御花園走走。
  入冬後連下幾場大雪,直到這兩日才開始放晴,陽光灑在身上,帶來久違的暖意。
  太皇太后到底體虛,走了一段精力就有些跟不上,宮人們趕緊將園中暖閣佈置好,讓她進去歇腳。
  暖閣外鄰著一小片梅園,清風一吹,陣陣幽香飄來。
  巧嬤嬤從小窗處探頭看了看,感歎道:“今年雖冷,可這梅花開得比往年還好呢。”
  太皇太后道:“要不文人們怎麼會說梅花傲骨?這花兒啊,偏就是天越冷它越開,哪一年不下雪,指不定它還不樂意開了。”
  “呦,”巧嬤嬤樂道:“它還挺有氣性。”
  太皇太后笑著看向薛靜姝,道:“這幾年宮裡人少,沒人走動,御花園的花草也許久沒增添了,一到冬天就只剩幾株梅花能看,顯得冷冷清清的。你往年在山上,可知冬天還要什麼花兒開得好的?”
  薛靜姝想了想,道:“山上沒有什麼珍貴花草,冬日裡,唯有幾株山坳裡尋來的墨蘭和庭前一株山茶花開得不錯。”
  太皇太后點點頭,對身後內侍道:“都記下了?去和內管領處知會一聲,讓他們從別處移些蘭花山茶花過來。”
  那內侍得了懿旨,即刻便退下。
  又說了一會兒話,巧嬤嬤忽然悄悄對太皇太后做了個手勢。
  太皇太后心領神悟,掩口打了個哈欠,道:“老啦,吃了就犯困,阿巧,扶我回去休息。”
  薛靜姝也要起身,太皇太后壓著她的肩膀不讓起來,道:“難得今日天好,不凍手,姝兒,你在這裡幫我抄一卷佛經吧。”
  讓她在花園裡抄佛經,這要求著實奇怪,薛靜姝曉得太皇太后必定有別的打算,且十有八、九與皇帝有關,她心裡覺得無奈,卻也不得不應下。
  恭送她老人家離開,宮人將桌上的茶點撤下,擺上筆墨紙硯。
  薛靜姝淨了手,又將隨身攜帶的小香包解下,讓宮人用裡頭的香料焚香。
  等香味散開,她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擯除雜念,一心一意抄寫經卷。
  熟悉的香味漫在鼻間,熟悉的經文在筆下一個個寫出來,她仿佛回到在山上的日子,心中的煩惱慢慢消散,這幾日的稍顯浮躁的心緒也逐漸平復,下筆越來越流暢,越來越投入。
  等將這卷經書全部抄完,她才發覺手腕酸疼得緊,擱下筆揉了揉,一面仔細端詳成果,一面順口道:“柳兒,你來看——”
  說到一半,她便回過神來,搖頭輕輕笑了笑,轉頭欲喚宮人將經卷收起來,卻見身旁空無一人,伺候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而皇帝竟坐在桌子對面,以手撐額,雙眼緊閉,似乎睡著了。
  薛靜姝立刻禁了聲,屏息將經卷放下,輕手輕腳往外走,準備退出去。
  不想剛經過皇帝身邊,就見他徐徐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薛靜姝腳下一頓,只得又收回來,規規矩矩見禮。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伸手拿過她剛剛抄好的經文,看了兩眼,問:“你信佛?”
  薛靜姝垂眸道:“是,臣女曾在庵堂度過十年。”
  “坐,”皇帝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為何去庵堂?”
  薛靜姝輕聲道:“臣女幼時身子較常人孱弱,有位方士來到府上,與祖父說需將臣女送去佛堂靜養,方能順利長成。”
  皇帝點點頭,不置可否,又問:“焚的是什麼香?”
  薛靜姝愣了一下,才知他問的是什麼,“不是正經的香料,只是我照著古書上的方子,自己又改了幾樣,配著玩兒的。”
  “不錯。”皇帝道。
  薛靜姝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斟酌著說:“之前配的快用完了,只剩香包裡這一點,臣女打算這幾日得空再配一劑。”
  皇帝將香包拿過去,從裡頭取出一顆香粒,放在鼻下嗅了嗅,與一般香料濃郁厚重的味道不同,這小小一顆香粒,其貌不揚,其味卻清新如草木,聞久了能使人心緒平和,安神凝氣。
  皇帝道:“用什麼做的?”
  “有柏樹葉、小香葉、牡荊子………”
  薛靜姝報了十幾種草木名稱,都是尋常山野裡常見的,原本古書上的配方,有兩樣名貴的藥材,她和柳兒翻遍了整座山也找不到,又沒有足夠的銀子去買,只好想法設法用別的材料代替,卻不想做出來的熏香別有一番特色。
  這種香料如今成了她和柳兒的最愛,時常裝在香包裡隨身帶著,也幸好有了這個習慣,不然兩人這次匆忙下山,可能連這點香料都沒得用。
  皇帝將香包塞進懷裡,道:“多配些。”
  薛靜姝看著他一臉坦然地昧了自己的東西,張張嘴,“……是。”
  不久後薛靜姝出宮,皇帝招來德祿,“你去查查,十年前薛家為何將她送去城外。”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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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鳳命

  薛靜姝仍坐著轎子出宮,她記得對柳兒的承諾,半路上讓轎子停下,去百味居裡買了一包焦糖白玉酥,想想幾個小姑娘常來她院裡,就又挑了金桔糖、玫瑰露等幾樣小巧精緻的糖果備著。
  回到府裡,她先去見過周老太君,將今日宮內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反正她不說,到時候慧香必定也會一清二楚地回秉。
  周老太君聽後,心中越發肯定,太皇太后對她這孫女十分滿意,想來立後的聖旨,不必多久就會頒下。
  老太君心內頗為複雜,大衍朝上下,暗裡將薛家稱作皇后娘家,皆因薛家連著幾代都有女子入宮為後,到了薛老太爺這輩,進宮的更是他的嫡親姐姐,薛家因著這裙帶關係,得以延續近百年繁盛不衰。
  十三年前,有個游方術士來到府上,批定她的孫女中,有兩人皆具鳳命,但只有一人將來能母儀天下,當時見過那術士的,一個是大房長女,一個是二房長女。
  這件事只有當初在場的幾人知曉,薛老太爺更是下了命令,所有人不許外傳。
  兩年後,當朝太子上門求娶大姑娘,於是大房長女便成了太子妃。若不出意外,太子登基後,太子妃便是後宮之主了。
  所有事情仿佛都合乎當初那術士所言,只是那句只有一人能母儀天下的話,到底在大姑娘心裡留下芥蒂。
  她很快給娘家施壓,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不想節外生枝。
  薛老太爺權衡之後,以體弱需要靜養為由,將二房長女送至城外庵堂。
  原以為此事就此塵埃路定,哪裡料到太子竟會倒臺,坐了皇位的,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六皇子。
  當時薛老太爺不是沒有動過心思,想將三孫女接回來送進宮去,只是見陛下對立後之事十分排斥,所有提及的大臣都遭了秧,他才將心裡的打算放下。
  卻不知太皇太后從何處得知那方士的批命,又說服皇帝,指名道姓要讓二房長女入宮。
  周老太君心裡感歎,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如今這一切,竟與當初方士所言分毫不差。
  她看著面前淡然沉靜的孫女,心裡又是一歎,當初薛府放棄了她,以後想要靠她維繫富貴榮華,恐怕要有一番代價了。
  周老太君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面上笑得越發和藹,“三娘,依祖母看,太皇太后確實喜歡你,或許之後要經常招你入宮陪侍,我打算請個宮裡出來的姑姑,教你宮中的規矩,省得到時候出了差錯,你看如何?”
  到了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薛家三姑娘,日後就是要做皇后的,只是聖旨還沒下,於是大家也只好揣著明白裝糊塗。
  薛靜姝點點頭,道:“靜姝謝過祖母,讓祖母費心了。”
  “哎,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著吧,一會兒我讓人跟你母親說一聲,明早你就別來請安了。”
  “多謝祖母愛惜,孫女告退。”薛靜姝並不推辭,福了一禮,轉身退下。
  回到迎春院,她發現五六七三個小姑娘都在這兒。
  她拿出自己帶回來的糕點糖果,笑道:“你們幾個莫不是嗅到了香味,特地來我這兒等吃的?”
  六姑娘小聲道:“五姐姐說要來聽好戲。”
  六姑娘的娘親琴姨娘只生了一個女兒,娘家又沒有助力,因此在薛府便沒什麼地位,連帶著六姑娘也不被看重。
  小姑娘敏感得很,平日安安分分不敢惹事,害羞又膽小,一開始根本不敢和薛靜姝講話,這幾日熟悉了,才稍微放開了些。
  薛靜婉聽她一句話就把自己買了,頓時瞪著眼道:“好呀,你這麼不講義氣,我以後不跟你玩了!”
  六姑娘立刻就急了,小臉漲得通紅,淚眼汪汪看著薛靜婉,既怕她生氣,又不敢解釋,看著可憐極了。
  薛靜姝輕輕怕怕她,又彈了薛靜婉一下,道:“什麼義氣不義氣,你從哪裡學來這種話?”
  薛靜婉立時禁聲,圓圓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著,不知在想什麼藉口。
  薛靜姝又彈了她一下,“亂說話也就罷了,還敢嚇唬妹妹,真是本事了。”
  薛靜婉趕緊捂著腦門討擾道:“三姐我錯了,別再彈了,再彈就傻啦。”
  七姑娘道:“五姐姐,沒事的,不會更傻的。”
  薛靜婉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當場目瞪口呆,直嚷道:“七妹妹你怎麼這會壞!你的嘴巴比四姐還壞!”
  薛靜姝失笑搖頭,這傻姑娘,還說別人嘴巴壞,自己一句話得罪了兩個人卻不自知。
  “好了,再說下去天就黑了。”她讓芸香拿了個食盒,將糕點裝進去,又把柳兒拉過來一起坐下,“馬上就用晚膳了,每個人只能吃一點。”
  幾個小姑娘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
  薛靜姝見幾人神情,竟是如出一轍的饞,令人哭笑不得。
  有了吃的,還是堵不住薛靜婉的嘴,她用舌頭把嘴裡小小的金桔糖撥來撥去,滿臉好奇道:“三姐,皇上宣你入宮做什麼呢?”
  薛靜姝看她一眼,道:“是太皇太后宣我。”
  “對呀對呀,”薛靜婉點點頭,“可那不是一樣的嘛,你進了宮,就能見到皇上了呀。三姐,皇上長什麼樣子呢?”
  薛靜姝道:“當然是跟我們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
  “可是眼睛跟嘴每個人也有不同啊,就像三姐你長得這麼漂亮,我們就普普通通的,皇上的長相,肯定也跟普通人不一樣,三姐,你就說說嘛。”
  桌上另外幾個小姑娘也撐著下巴,一副等她說故事的模樣。
  薛靜姝無法,只得道:“誰敢盯著皇上看?我只略略瞧了兩眼,陛下確實比常人威嚴些。”
  “哇……”薛靜婉誇張地感歎一聲,一臉嚮往,“那他是不是比大哥哥還俊?”
  她口中的大哥哥,是薛府大少爺,大老爺的姨娘所出,因長相肖其貌美的娘,又在軍中效力,被錘煉得越發豐神俊朗,是府中小丫頭們談論最多的對象。
  “你呀,”薛靜姝道,“我這麼久沒見大哥,不知他現在長成什麼模樣,如何比較?倒是你,整日裡不關心正事,反倒好奇男子俊不俊,你說,我若告訴母親,她會不會由著你胡來?”
  “別別別,三姐姐,好姐姐,我不問了,你別和娘說,她會嘮叨死我的。”薛靜婉忙求饒。
  薛靜姝搖搖頭,“知道怕就收斂些。好啦,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這些東西若想吃,自己帶走。”
  幾個小姑娘見她下了逐客令,乖乖站起來。
  臨走前,薛靜婉笑嘻嘻地用帕子包了一小包糖。另外兩個姑娘見了,也大著膽子來裝,只是臉皮沒薛靜婉厚,不好意思多拿。
  送走她們,薛靜姝輕輕歎了口氣。
  柳兒一面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面看她神色,道:“小姐,晚膳還有一小會兒,您要不要睡一下?”
  薛靜姝搖搖頭,“現在睡了,晚上睡不好。”
  柳兒看看她,突然咦了一聲,“小姐,你的香包呢?”
  薛靜姝下意識往腰上摸,卻摸了空。
  柳兒碎碎念叨,“是不是丟了?咱們帶來的香料只剩那一點了,就算現在配,也得好幾天之後才能用……不行,我馬上列個條子,請芸香姐姐幫忙買。”
  “是讓皇上拿去了。”薛靜姝沒瞞她。
  “咦?皇上也喜歡咱們的香?”
  薛靜姝道:“看起來是這樣,陛下讓我多配些。”
  “那咱們就多做點,”柳兒拍著掌道:“皇上那麼大方,咱們也不能小氣,他賜的東西,一顆珠子就夠買多少香了!”
  薛靜姝微微頷首,“你就讓芸香多買些吧。”
  柳兒收拾好東西,見她坐在窗邊看著外頭出神,便靠過來倚著她,兩人都沒做聲,許久後她才輕聲問道:“小姐,皇上他好嗎?”
  薛靜姝神色微動,緩緩道:“陛下和太皇太后都是胸襟博大之人,也極好相處。”
  柳兒沒說話,輕輕撫了撫她的肩。
  薛靜姝握住她的手,道:“柳兒,你別擔心,宮中比府裡清淨,若真入了宮,日子跟咱們在山上也沒什麼差別。”
  柳兒點點頭,“我不怕,反正小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薛靜姝笑了笑。
  周老太君動作極快,第二日便有一個姑姑來教導薛靜姝規矩。
  李姑姑看著極為嚴厲,大約是周老太君對她說過什麼,她對薛靜姝還算客氣,可跟著一起學的柳兒便沒那麼好運了,被她折騰得苦兮兮的。
  薛靜姝有些心疼,夜裡給她膝上擦藥時便道:“柳兒,明日你別跟我一起學了,等我學會再來教你。”
  柳兒疼得淚花直冒,卻不同意,“不行,我如果半途退縮,就給她看扁了。”她鼓了鼓臉頰,接著道:“我不能讓她看笑話!”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和小姐日後身份不同,學的規矩自然也不同,那個老姑姑折騰得她都受不了,小姐孱弱的身子,怎麼受得住下人的規矩?
  薛靜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不到咱們柳兒還挺有骨氣。”
  “那當然。”柳兒仰著脖子得意道,只不過下一刻,就因身上的酸疼皺巴巴了一張小臉,她吸吸鼻子,握拳憤憤道:“小姐,你以後封我做宮裡最大的女官,我要讓那個老姑姑天天給我行禮!”
  薛靜姝失笑,“好好好,都依你。”
  這日下午,因李姑姑告假,讓兩人能夠偷得半日悠閒。
  柳兒翻看著讓芸香買回來的熏香材料,搖頭道:“小姐,芸香姐托的那人,大約不太懂藥材,有幾樣東西買錯了,我想自己去街上買。”
  薛靜姝看了看,有幾種藥材確實出入較大,“不如讓那人再跑一趟?”
  柳兒道:“他既然不認識,再跑一趟也沒有,我們手上又沒有樣本給他比對,還是我自己去吧。”
  薛靜姝微微皺眉,“我讓芸香和你一起去。”
  “好,”柳兒知道她不放心,又道:“以前在山上,我還跟靜慈師姐進過城呢,眼下我們就在城裡,比那時還方便,小姐你就別擔心了。”
  薛靜姝點了點頭,“那你們速去速回,別在外面耽擱。”
  說完她又把芸香喊來囑咐一番,讓她照看著柳兒些,這才放兩人離去。
  午後,薛靜姝獨自坐在院內,拿了本書打發時間。
  院子外傳來一點動靜,她偏頭一看,就見薛靜婉從門外探進一顆頭來,做賊一樣左右張望,小聲道:“三姐姐,李姑姑在嗎?”
  薛靜姝道:“快進來,扒在那裡像什麼,姑姑不在。”
  薛靜婉拍拍胸口,踮著腳尖走進來,身後跟著兩條小尾巴,兩個小姑娘也滿臉餘悸,不住往屋內張望,生怕李姑姑突然冒出來。
  薛靜姝看得好笑,這幾個小姑娘前兩日來尋她,卻正好撞在李姑姑手上,被壓著學了一個時辰規矩,自那後好幾天不敢上門,今天恐怕是聽說李姑姑不在,才敢過來。
  幾人見李姑姑果真不在院裡,才真正松了口氣,薛靜婉大搖大擺坐下,一點沒有方才的矜持。
  薛靜姝道:“你這樣子,娘早晚也要請人教你規矩。”
  這話嚇得薛靜婉立時規規矩矩坐好,連連道:“三姐姐,我以後都乖乖的,娘要是叫人訓我,你可得幫幫我呀。”
  薛靜姝道:“這話得你自己記住才行。”照她的本性,只怕規矩不了三天。
  薛靜婉趕緊點頭,“記得住記得住!”她實在是給李姑姑嚇怕了,要是以後娘真的也讓人那樣教她,那她寧願從現在開始就老實點。
  七姑娘道:“五姐姐,你這話我們可都聽見了,都是證人,六姐姐,你說是不是?”
  六姑娘怯怯看了薛靜婉一眼,堅定地點點頭,“我也聽見了。”
  “知道啦,”薛靜婉皺皺鼻子,在院裡左右看看,道:“三姐,柳兒姐姐怎麼不在?”
  “我讓她上街買東西去了。”
  “是吃的嗎?”薛靜婉忙問,六姑娘七姑娘也期待地看著薛靜姝。
  薛靜姝動作一頓,她倒沒叫柳兒買吃的,不過……以柳兒的性子,去了街上不可能不去光顧零嘴鋪子,想到此,她點點頭,“是吃的。”
  “太好啦!”三個小姑娘頓時開懷,薛靜婉更是直接道:“我要在這裡等柳姐姐回來!”
  薛靜姝無奈。
  六姑娘突然小聲道:“三姐姐,我們老來你這裡吃東西,你的銀子夠不夠?我這裡還有呢。”
  薛靜婉一聽,趕緊道:“三姐,我也有,都給你吧!”
  七姑娘則解下自己的小荷包,倒出幾顆金裸子,“還有我。”
  薛靜姝笑道:“快收起來,就你們幾張小嘴,吃不窮我。”
  七姑娘點點頭,似有感觸,道:“三姐姐,你那天送我的珍珠,娘說一顆至少要一百兩呢。”
  七姑娘是三老爺所出,三老爺乃庶出,外祖家是尋常百姓,他自己既不能襲爵,也沒有功名,娶的是皇商之女。
  有意思的事,這府裡幾位老爺,三老爺地位最低,幾位夫人,也是三夫人出身最差,偏偏他們夫妻兩個感情最好,成親十幾年,別說姨娘通房了,連個給人說嘴談資的苗頭都沒有。而府裡總共四位少爺,更是有兩位都是三夫人所出,著實令人感慨。
  薛靜婉瞪大了眼,“值那麼多銀子?”
  七姑娘道:“五姐姐,你不會弄丟了吧?”
  薛靜婉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回去就把它們鎖起來。”
  六姑娘也被這價錢嚇到,呆呆說不出話。
  薛靜姝道:“所以你們只管放開了吃,別吃成小豬就好。”
  幾人說笑一會兒,薛靜婉突然拍了拍腦袋,“差點忘了!”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請帖,遞給薛靜姝,“三姐,這是永寧郡主府上詩會的請帖,她特地托人送來的。”
  薛靜姝接過看了一眼,疑惑道:“永寧郡主?我與她沒有交情,怎麼會……”
  薛靜婉道:“三姐你從前不在家,不知道郡主這個詩會可有名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到請帖,以往只有四姐能去呢。”
  她說得一臉嚮往,兩個小姑娘也跟著點頭。
  永寧郡主詩會邀請的物件,不是出身高門的大家閨秀,就是本身極有才氣的女子。
  承恩公府門第雖高,可因是借著裙帶關係,才有今日的地位,薛府的男兒中,倒沒有特別出息的,因此不免讓那些真正的世家看低一眼。
  況且近年來太皇太后越發年邁體弱,不知還能庇護娘家幾年,而薛府大姑娘嫁了先太子,又被今上厭棄,所有人都覺得,承恩公府怕是再難有從前的輝煌了,誰也沒料到,半途還會殺出一個從未聽聞的薛家三姑娘。
  薛靜姝將請帖放到一旁,道:“我既不會吟詩,也不會作畫,去了也是貽笑大方,恐怕要辜負郡主的心意了。”
  幾個小姑娘滿臉惋惜地看著請帖,薛靜婉道:“三姐不去也好,那些人成天只會酸溜溜的詩啊畫啊,三姐姐要是變得和四姐一樣,那就沒意思了。”
  薛靜姝點點她的額頭,“你自己不用功,反倒還嫌棄起別人來。”
  薛靜婉吐著舌頭做鬼臉。
  幾個小姑娘雖說要等柳兒帶吃的回來,卻到底不能在這耗上一個下午,沒多久就回去了。
  她們走後,柳兒才帶著大包小包進門,裡頭果真有一大半都是吃的。
  薛靜姝道:“你可回來晚了,有人等了你小半天哩。”
  “是誰?”
  “是五妹妹她們。”
  柳兒便笑道:“五姑娘只怕不是等我,是等我手上的吃食呢。”
  薛靜姝調笑道:“你跟她想來是能心意想通的。”
  柳兒稍微一想,就知道小姐這是在笑她和五姑娘一樣愛吃,她也不否認,反而自得道:“這叫有福氣。”
  “是是是,”薛靜姝笑著搖頭,“咱們柳兒最有服氣。”
  柳兒將手上的東西放好,湊過來興致勃勃道:“小姐,你肯定想不到我在街上看見了誰。”
  “是誰?我們認識?”
  “嗯嗯嗯,”柳兒用力點頭,“是神武大將軍呀!我去了外面才知道,今天是大將軍凱旋的日子,街上到處都是人,兩邊樓裡全是姑娘小姐,大家都等著看大將軍呢!”
  薛靜姝奇道:“你也去看了?可我怎麼記不得咱們認識他?”
  柳兒道:“我也是看了才知道,就是那個奇怪的人,當初睡在咱們庵堂外的那個!”
  她這麼一說,薛靜姝立刻回想起來,“是那個睡了一整天,醒來後吃了面就走了的?”
  那是幾個月前的事,當時還在山上,柳兒早上起來見到有個人昏迷在山門外。
  薛靜姝略懂一點醫理,來來回回給他看了幾遍,發現那個人似乎就只是睡著了。
  因庵堂內都是女子,她跟柳兒兩人只能把他安置在外頭一座亭子裡,鋪了床鋪讓他睡。
  那人睡了整整一日才醒來,初醒時似乎行動不便,柳兒給他喂了一碗面,結果一轉眼,他就不見了。
  “就是他!”柳兒拍著掌激動道:“沒想到他就是大將軍,小姐,我還喂大將軍吃過面哩,哎呀我這雙手至少值一百兩銀子!”
  薛靜姝笑道:“你和我做的香還被皇上拿去用了呢,你的手是不是更值錢了?”
  柳兒樂得舉著手轉了個圈,“那至少還得再加一百兩!哇……我太有錢啦!”
  薛靜姝看她樂不可支的模樣,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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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關心

  手頭有了原料,兩日後熏香就做成了。
  因心裡記著或許要送一份給皇帝,薛靜姝便在香粒的形狀上費了一點功夫。
  她和柳兒兩人找來各種各樣的模子,將香塊做成梅花狀、元寶狀、福餅狀,放在陰處風乾後,找了兩個紅木盒子裝起來。
  自臘月初八傳她進宮,之後幾天宮裡就沒了動靜,薛靜姝只管如往常一般,跟著李姑姑學規矩,閒暇時就抄幾卷經書,為太皇太后祈福。
  她還能夠心平氣和,府裡其他人卻有點坐不住了。
  薛老太爺悄悄往宮內傳了幾次消息,才隱約知道,太皇太后這幾日身體又不大好了。
  他聽後松了口氣,不是陛下變卦就好,只是很快又憂心起來,讓他三孫女入宮之事,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如今封後的聖旨還沒下,若太皇太后就此倒下,陛下會不會反悔?
  這個猜測讓他坐立不安,想了半日,讓周老太君以侍疾為由,遞了牌子進宮。
  等周老太君帶來太皇太后的准信,他才真正安心,也有了心思過問這位嫡親姐姐的病情。
  太皇太后其實也沒什麼大病,只是年紀到了,難免年老體衰,受不了冷受不了熱,若是在普通人家,這樣的情況連大夫都無需請,最多煎幾服藥吃吃罷了。
  今上以孝治天下,自入冬太皇太后纏綿病榻以來,各種珍貴的藥材如流水般送入長樂宮,她老人家的身體卻仍是時好時壞。
  誰都知道,這病無藥可醫,只是無人敢說。
  年前,各地莊子送田租入京,給府裡姑娘少爺們每人獻了一對白兔把玩。
  這兩日五姑娘幾個來薛靜姝這裡玩,各個手中抱著一隻兔子,談話的內容,也從各類吃食、小道消息變成了如何養兔子。
  薛靜姝得到的兩隻,都交由柳兒養著,她自己沒什麼興致。
  這日休沐,李姑姑給兩人放了假。
  薛靜姝伏在案前抄佛經,偶爾起來到廊下走動,看柳兒逗兩隻兔子玩。
  前院的夏嬤嬤忽然進來,薛靜姝把人請到屋裡。
  夏嬤嬤神神秘秘道:“三姑娘,府上來了位姓陸的公子,老太爺讓您去前院呢。”
  她嘴裡說陸公子,一隻手卻曲起中間三個指頭,比了個六的手勢。
  薛靜姝正疑惑陸公子是誰,看見她的動作,頓時恍然,她輕輕皺眉,問:“讓我去前院,是陸公子的意思,還是祖父的意思?”
  “這……”夏嬤嬤遲疑。
  薛靜姝便明白了,眉頭皺得更緊。
  她心裡清楚,祖父祖母都想將她送進宮去,維持薛家的體面富貴。可是向眼下這樣,陛下來到府中,顯然是有正事要與祖父商議,這種時候要她去做什麼?
  就算再想讓她在聖駕面前露臉,也不該這樣迫不及待啊。
  她微微搖頭,面上露出幾分疲色,“嬤嬤,勞煩您回稟祖父,靜姝今日身體不適,無法見客。”
  “哎這、這怎麼行……”夏嬤嬤急了。
  柳兒上來攙過薛靜姝,道:“小姐,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薛靜姝點點頭,挽著她的手進了裡屋。
  夏嬤嬤跺跺腳,見她兩人走得乾脆,無可奈何,只得急急回去覆命。
  待她走了,薛靜姝輕輕歎氣,“柳兒,我沒事。”
  柳兒道:“我知道,不過小姐,咱們既然說了不舒服,那就做個全套,您好歹去床上躺躺,這幾日辛苦學規矩,咱也休息休息。”
  “也好。”薛靜姝依了她的話,乖乖躺到床上。
  柳兒給她拉好被子,順手在她額上探了一把,立刻低呼道:“小姐,您真的在發熱!”
  “是麼?”薛靜姝歪歪頭,“今日起來,確實有些懶懶的,我以為是天冷了,不想動。想來沒什麼大礙,睡一覺就好了,不必驚動他人。”
  柳兒用手心摸了一次,又用手背去摸,最後又把額頭探過去碰了碰,才略略安心,“只是有點燙,我去打盆冷水給您擦擦,若一會兒更加嚴重,那就一定要請大夫了。”
  “好,聽你的。”
  柳兒出去端來冷水,絞了條巾帕敷在她額頭上。
  薛靜姝舒適地歎了口氣,輕聲道:“柳兒,你聽見剛才夏嬤嬤的話了嗎?”
  “聽到了,小姐,陸公子是……”
  “是皇上,他還是皇子時,排行第六。”
  柳兒驚道:“皇上來了?他來做什麼?”
  薛靜姝搖搖頭,“大概有事與祖父相商,祖父讓我去見客,我沒去,柳兒,你說我做得對不對?”
  柳兒想了想,道:“小姐,皇家的規矩我還沒學全,不知這種事該怎麼辦,不過我知道尋常百姓家,男女之間親事還未定下時,若頻繁見面,是要給人說閒話的。況且皇上來府上,又沒讓人知會你,顯然不是來找你的,既然如此,就更不該去了,不然他心裡會怎麼看你?雖然皇上地位尊貴,可也沒道理讓咱們上趕著呀。”
  薛靜姝感歎道:“是啊,這麼簡單的道理,祖父卻不懂。”
  或許他不是不懂,只是為了達到目的,把一些東西拋下了而已。
  柳兒見她情緒不高,便道:“不說這個了,小姐,等我把兔子養肥一些,再生幾窩小的,咱們讓廚房烤兔子吃吧!”
  薛靜姝原本滿腔惆悵,一聽她這話,頓時就噗嗤笑了,“我看你養得那麼盡心,以為你是真心喜愛,哪想只是惦記它們的肉。若讓婉婉她們知道,該哭鼻子給你看啦。”
  柳兒嘻嘻笑道:“以前在山上我就想養了,可是師父不讓,小姐你不知道我饞雞腿饞了多久呢。”
  “你呀,”薛靜姝失笑,“淨想著吃,也不知東西吃哪裡去了,既沒見你長肉,也不見你長高。”
  柳兒指了指腦袋,“都補在這裡了呀。”
  “厚臉皮。”薛靜姝笑她。
  柳兒搖頭晃腦,“臉大吃四方呢。小姐,你睡會兒吧,我在這守著。”
  “嗯,好。”薛靜姝閉上眼,嘴角還帶著幾分笑意,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柳兒見她入睡,輕手輕腳走到外間,守在門外。
  夏嬤嬤走後沒多久,又返了回來,這次身後還跟著個人。
  柳兒看那人,面白無須,瞧其樣貌看著有幾分彆扭,稍一疑惑後很快想清,這怕是宮裡的公公。
  她起身,在兩人開口前對夏嬤嬤道:“嬤嬤,小姐發熱了,眼下正睡著。”
  夏嬤嬤半信半疑,方才看還好好的,這會兒就發熱了?別是裝的。
  可就算三姑娘真是裝的,也沒她一個下人質疑的份。現下整個府裡,甚至整座京都,誰不知道三姑娘以後要做皇后,是薛府的依靠?連老太爺老太君都得捧著她,誰敢和她說個不字?
  她只得擔心道:“三姑娘病得重不重,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陸公子聽說姑娘身子不適,特地讓人來過問呢。”
  柳兒看向那位公公,微微福了一禮,“陸公子有心了,小姐沒有大礙,或許睡一覺就好了。”
  那公公點點頭,嗓音略顯尖細,“既如此,就不打擾薛姑娘休息了。”
  他們兩人正準備離去,屋內傳來薛靜姝帶著困倦的聲音,“柳兒,將櫃子裡的香交給這位大人,請他轉交陸公子。”
  “是。”柳兒忙去把之前做好的香餅盒子拿出來。
  她見夏嬤嬤眼睛一個勁往盒子裡瞟,為了堵她的嘴,免得她私下說閒話,索性把盒子打開,讓她看個清楚,大大方方道:“這香是陸公子邀小姐做的,請大人幫忙轉交。”
  那位公公雙手接過,恭敬道了是。
  等兩人離開,柳兒進屋給薛靜姝喂了杯茶,摸摸她的額頭,還是微微發熱,“小姐,要不要請大夫?”
  薛靜姝皺著眉頭,幾分苦惱,“再等等,大夫開的藥太難喝了。”
  柳兒樂道:“你還說我像小孩呢,自己也沒好多少,這麼大還怕喝藥。”
  “說得好像你不怕似的,幾個月前是誰拿一整碟糖漬薔薇配一口藥的?”許是在病中,薛靜姝難得帶了點孩子氣,不服道。
  柳兒強自辯解:“是碟子太小了,只夠兩口的。”
  “是是是,都怪碟子太小,下次應該拿個腳盆給你滿滿裝上一盆才夠呢。”
  柳兒吐吐舌頭,無話可說。
  午飯柳兒請芸香端到屋裡來,讓薛靜姝在床上吃過,之後又小睡一會兒,她覺得不怎麼難受了。
  柳兒給她探探額頭,燒確實退了。
  薛靜姝帶著點小慶倖道:“幸好沒讓大夫上門,你看我這不是自己好了?”
  柳兒毫不客氣道:“你不是慶倖大夫沒來,是慶倖不用喝藥了。”
  薛靜姝點點她的腦袋,嗔道:“壞丫頭。”
  兩人說著笑,柳兒那熱水給她擦過身子,正準備扶她下床,芸香小跑進來,“三姑娘,宮裡的太醫給您看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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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殊榮

  兩人一愣,柳兒忙扶著薛靜姝重新躺下,拉好被子。
  薛靜姝問芸香:“太醫大人現在何處?”
  芸香道:“二老爺帶著正往這邊院子來呢,前邊院子有人來傳話,讓姑娘先收拾收拾。”
  柳兒道:“煩請芸香姐姐去泡兩杯好茶,小姐這裡我來服侍。”
  芸香點點頭,小跑著去了。
  柳兒回頭看著薛靜姝,憂心道:“怎麼辦小姐,太醫來了,可是你的燒已經退了,他會不會和皇上說咱們裝病?”
  “不會的,我的燒雖退了,可脈相還是弱的,太醫醫術高明,豈會看不出來?”
  柳兒松了口氣,“那就好,小姐你躺著,我去外頭等候。”
  她將床帳放下,又在房內看了看,確定沒什麼私密之物擺在明面上,才放心退了出去。
  很快,薛二老爺帶著太醫跨進院子。
  柳兒給他們行了一禮,將人迎進屋內。
  太醫隔著床帳診過,皺眉思索片刻,又讓薛靜姝換了只手。
  柳兒原本並不擔心,可看太醫診了半天,不由心急起來。
  薛二老爺道:“張大人,小女這病……”
  太醫收回手,緩緩搖頭,“令愛身體並無大礙,只是從娘胎帶來些許弱症,早年又沒有好生調養,如今身子比尋常人孱弱幾分,待我開幾服補血溫養的方子,日後好好調理,便可如常人無異。”
  柳兒忙道:“謝謝大人!”
  薛靜姝也道:“讓大人費心了。”
  薛二老爺送太醫出去,臨出門腳下一頓,帶著幾分複雜道:“你好好休息,別的事不必費心。”
  薛靜姝平靜點頭:“是,父親請慢走。”
  太醫走後,府裡別的人陸陸續續上門來探望,薛靜姝原本已經好了,看這架勢,只得又躺回床上。
  周老太君讓身邊的丫鬟來傳話,讓薛靜姝好好調養身子,年前就不必去請安了,學規矩的事也暫且緩緩。
  薛靜姝樂得輕鬆,並不推辭。
  太醫回宮後不知是如何向皇帝回稟的,這日晚飯前,宮裡的太監來宣旨,足足賜下幾大盒子各類滋補藥材,只單單百年份的人參,就賞了兩支。
  這下薛靜姝不想喝藥也不行了,她看著柳兒端上來的參湯,苦笑道:“柳兒,你不妨算算,我這一口下去,喝了多少銀子?”
  柳兒卻道:“若能讓小姐身子健康起來,再多的銀子也是值得的。”
  “唉。”薛靜姝無奈搖搖頭,端過溫熱的參湯一飲而盡。
  柳兒手快,一見她放下藥碗,就塞了顆糖佛手進她嘴裡。
  佛手濃郁的芳香,蜜餞甜美的滋味在嘴裡散開,薛靜姝眉頭方才微微舒展開。
  她在這裡苦中作樂,卻不知外頭因皇帝這一舉動,早已掀起大波。
  早前宮裡兩次來薛府宣旨,眾人看出皇帝立後的意圖,卻也都在猜測,是不是太皇太后在其中使了力,陛下未必滿意薛家三姑娘,因此對於薛家,對於這位突然出現的三姑娘,眾人都保持著觀望態度。
  而今天皇帝賜藥,卻將這種形勢打破了。
  先是讓太醫院名望極高的李張太醫出宮為其診斷,之後又如流水般賞下大量名貴藥材,這樣的殊榮,此前只有太皇太后享有!
  若到此時還說,陛下對薛家三姑娘,只是看在太皇太后的情面上,怕誰也不信了。
  一時間,各府請帖拜帖如雪花般飛往薛府,誰都想在這位未來的皇后入宮前與其打下交情。
  薛靜姝以仍在病中為由,一一回絕了。
  眾人見不到她,又將目光轉向府中其餘各房各院。
  薛府內一下子熱鬧起來,只有處於事件中心的迎春院,仍是安寧清淨。
  這日午後,天空灰濛濛又飄起了雪。
  薛靜姝喝過湯藥,靠在軟榻上,拿了本書琢磨新的熏香配方。
  屋內燒了兩個炭盆,暖融融得讓人只想伸著懶腰睡去。
  柳兒俯在案前,提筆回絕那些帖子,她和薛靜姝的字,都是跟庵堂裡的師父學的。
  因來來回回寫的都是同一句話,她很快有點不耐煩了,“小姐,這兩天怎麼了,之前一個人都沒有,怎麼現在一下子湧出這麼多人邀你見面?”
  薛靜姝問:“是不是累了?放那一會兒我來寫。”
  柳兒搖搖頭,“不累,就是有點不明白,咱們又不認識那些人,她們請你過府做什麼?”
  薛靜姝放下書本,轉頭看著架子上御賜的幾盒藥材,歎道:“她們呀,不是沖我,都是沖這些東西來的。”
  沖的是名,沖的是利,沖的是皇帝的恩寵。
  柳兒想想,也明白了,撅噘嘴,道:“我原本以為咱們用一盒香,換回好幾盒藥,是咱們賺了,原來後面還跟著這麼多麻煩呢。”
  薛靜姝失笑,“先放著,不回了,反正不急。你來看看這個方子,我覺得這味藥味道太沖,想改一改,你幫我參考一下,改成什麼好。”
  柳兒便丟下筆靠過去,兩個人頭碰頭討論起來。
  院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還未見人,就聽薛靜婉的聲音傳來,“三姐姐,我來找你了,柳兒姐姐快開門!”
  柳兒下榻將她迎進來。
  薛靜婉進門便道:“還是三姐姐這裡安靜。”
  薛靜姝問她:“你今日沒跟著師傅學習針線?”
  薛靜婉皺皺鼻頭,“姐姐你不知道,今天府裡來了一撥又一撥客人,娘讓我別學了,跟她一起待客。我待了一個上午,那些小姐太太一個個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可把我憋壞了,還不如去做女紅呢!”
  薛靜婉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薛靜姝思索秦氏的用意,許是要帶她見見人,在一眾夫人太太心裡留個好印象。可偏偏她這妹妹,最是拘不住。
  薛靜婉又道:“三姐姐你知道嗎,那些夫人們都在打聽你哩,連咱們舅母都帶著表姐來了,蓁表姐以前都不願意和我說話,今天卻老找我,哼,假兮兮的,我才不理她。還是三姐這裡好,沒人打擾。”
  薛靜姝道:“你若圖我這裡清淨,就安安靜靜待一會兒,自己找本書看,不然我也要嫌你太吵了。”
  薛靜婉吐吐舌頭,坐到一旁,乖乖拿了本圖志打發時間。
  薛府熱鬧了幾天,眼看眾人的熱情冷卻些許,長樂宮的福公公又來傳旨,宣薛靜姝進宮。
  柳兒替她裝扮完畢,後退一步上下看看,直點頭道:“小姐,這些日子的補藥喝著很有效呢,你看你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不少,身上也終於長了些肉。”
  薛靜姝也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只見原本消尖的下巴圓潤了些,面上也的確增了幾分血色。
  “小姐,你這次進宮若見了皇上,可得好好謝謝他,我之前說錯了,那幾盒藥還是咱們賺了哩!”
  薛靜姝笑著點點頭,“好。”
  轎子抬進宮內,停在一座宮殿前,薛靜姝下轎看了一眼,見此地眼生,疑惑道:“公公,這裡是?”
  原本跟在轎邊的是福公公,不知何時換成了德公公,德公公上前躬身道:“請薛姑娘在殿中稍候,陛下得知姑娘進宮看望太皇太后,要與姑娘同行。”
  薛靜姝只得點頭,跟著德公公進了偏殿,自有宮人送上茶點。
  等了約有一刻鐘,皇帝從外頭進來,他穿一身明黃色團龍常服,腳踏同色朝靴,要束碧玉帶,身形修長,氣宇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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