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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一枚銅錢 -【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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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0: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豆包姑娘(四)

  蘇雲開去大名府赴任,從江州離開得早,本想徒步過去,慢慢欣賞沿途景致。但在南樂縣留了十餘天,這會時間就稍顯緊迫了。於是買了輛馬車,準備駕車前去。等買好馬車已經是正午,乾脆用過飯後再出發。

  等他們吃完飯,小二也從馬廄那將餵飽的馬牽了出來。

  蘇雲開拿過馬鞭,讓兩個姑娘上車。白水先跳上車,正要接明月上來,忽然察覺車廂裡頭有人,眉頭一皺,驀地掀開簾子,掄了拳頭就要揍那人,拳頭還沒下去,就看清了臉,急忙收手。還沒喊出聲,就被對方死死地摀住了嘴,偏自己大聲地「噓」了一口,連蘇雲開和明月都聽見了,探頭往裡看去。

  秦放一臉土灰地連續朝兩個探入的腦袋「噓、噓」了兩聲。

  白水被他壓了半身,面紅耳赤抓住他的手腕一擰,疼得他臉都紅了,又不敢喊,半趴在車廂裡揉手,衝他瞪眼,「信不信我讓我爹革你職啊!」

  白水冷笑一聲,抬手作勢要揍他,秦放趕緊往邊上躲,向蘇雲開求救,「姐夫,救我,我爹的人還在這裡轉來轉去,我銀子丟了,沒盤纏。」

  蘇雲開想了想說道,「帶你走可以,但你再玩半個月,就得回開封去。等會就寫封家書報平安。」

  「是是,都聽您的。」他這才大大方方坐著,看著白水問道,「我姐夫是要離開這吧,你爬上來做什麼?快下去,本公子要睡覺了,橫著睡。」

  白水用刀柄往中間劃了一刀,冷冷道,「敢越界,我就讓你分成兩半。」

  秦放倒吸了一口冷氣,縮回了腿不吭聲了。

  馬車對明月來說有些高,又沒配馬凳,提腳要上去才發現自己腿真短,手失了力,差點跌回去,誰想腰上有人往上一扶,她就借力而上。等回頭一看,才發現是蘇雲開。見他看來,急忙收回視線,彎身進去坐好,末了又摸了摸腰,恰好被送包袱進來的蘇雲開看見。他只當做沒看見,免得她尷尬。

  過了一小會,外頭又遞來個小板凳,讓秦放在車廂放好。明月看得眼熟,這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剛才客棧掌櫃搬到外頭曬太陽時的小凳子麼?她從車窗往外看,這會掌櫃已經站著,靠在柱子那了!

  她伸了個懶腰,昨夜的疲倦煙消雲散。今日放晴了,暖陽傾城,日照濃濃。

  一會秦放也趴了過去,往外面打量,沒看見可疑的人,這才放心。然後他就看見白水朝自己揚刀,嚇得他趕緊回到對面去。

  從南樂縣到大名府府衙,路途順暢的話,不過八天就到了。

  一路上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膩在一起,想不熟稔都不行。蘇雲開和明月之間也少了拘謹,但也沒了初見初識那種疏離,談天論地時常有笑聲。倒是秦放和白水,越處越鬧騰。用明月的話來說,就是耗子和貓。

  蘇雲開有官印,將他們三人當親隨,錄入簙冊,也一起住驛站,少了許多麻煩。

  這日四人早起,蘇雲開算了下路程,離府衙還有二十里,趕得快的話還能趕上午飯的時間。這次他去赴任沒有知會那邊的人,只知道有新官上任。

  秦放睡了近十天的硬板床,腰都要斷了。這處驛館的更硬,疼得他從驛站出來都要雙手扶腰,走路一拐一拐。白水瞧見,伸出手指就往他腰上戳,戳得秦放跳了起來,怒道,「白捕頭!」

  白水皺眉,「別動,我給你擰擰穴位,會好受些。」

  秦放半信半疑,但如果就這麼跑了,估計以白魔王的性子也會抓他回來,還不是白遭罪。他「嗯」了一聲站在那,白水左掐右掐,疼得他呱呱叫。等白水鬆開了手,他小走兩步,意外發現竟然真的好了很多。他可算是對白水有那麼一絲絲敬意了,「手藝不錯嘛,跟誰學的,改天我也去學學。」

  白水抬了抬下巴,「喏。」

  秦放順勢看去,瞧見那從驛館大門走出來的一雙男女,在暖陽的映照下,郎才女貌,有說有笑的,真是一對璧人,看著都覺舒服。他忽然覺得不對,覺得胃有些翻滾,驚愕看他,「明、明月姑娘?那她又是怎麼學的?」

  白水想了片刻說道,「她剛開始跟著她爺爺檢查屍體時,被逼著記穴位,自然而然就知道每個穴位是幹嘛用的。」

  秦放頓覺雙腿無力,腰更疼了,胃還有點翻騰。

  蘇雲開見他臉色蒼白趴在車壁上,問道,「他怎麼了?」

  白水看了他一眼,答道,「哦,大概是腰疼吧。」

  明月上前道,「小猴要不要我給你掐一掐呀?」

  「不要!」

  蘇雲開皺眉,「不就不,吼這麼大聲做什麼。」

  秦放字字道,「就、不!」

  蘇雲開彎彎唇角,抬手往他腰間一戳。

  「嗷——」

  秦放氣急敗壞,蘇雲開已經拿了小板凳出來,置在地上。明月踩凳上去,彎身將他遞來的板凳放了進去。每日重複幾遍,早就默契無雙了。

  「姐夫我上不去。」

  蘇雲開坐在車板子上,揚起馬鞭,餘光輕瞄,「那就留在驛站吧。」

  秦放一聽,一躍而上,動作迅速得能比得過豹子。等他爬進車廂又開始哀嚎,惹得白水煩不勝煩。

  明月聽他倆拌嘴也實在是吵鬧,俯身出去,坐在蘇雲開一旁,打開油紙包,撕了一塊燒餅往他嘴邊放。蘇雲開咬入嘴裡,慢慢嚼咽。吞下一塊,她又遞來一塊。不一會餅就被兩人分吃完了,明月問道,「喝水還是再吃一個?」

  「水。」

  等他喝過水,明月將水囊拿回繼續抱著。馬蹄聲響,風漸平息,已經上了山道。山道很短,坡下可見村莊。她看看地圖,指了指村莊左側小道,「得從那兒過去,右邊的路是通往別處的。」她說完又歪頭問道,「這條路你走過吧?」

  「走過。從江州到開封,從開封到大名府,又從大名府去別的地方,小時候跟著父親基本將整個大宋都走遍了。」

  駕車的人非常平緩地說著這些話,但官宦之家又怎麼會老是跑來跑去。明月聽過他父親的事,因太過剛正,所以仕途並不太順利。而蘇雲開之所以被賞識,是因為他的探花之名是皇帝欽點的,又因曾是太子陪讀,深得信任,又著實有能力,因此仕途要比他父親要順利些。

  如今擢升為提刑官,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平靜的俊朗面龐下,還隔著一堵高牆,是明月還沒跨過去的。記憶中的小哥哥,分明很開朗健談。

  蘇雲開見她久沒說話,朝她看去,「怎麼了?風大的話就進裡面去吧。」

  「沒事,你一個人趕車會很無聊的,我陪著你。」

  無聊?這倒不會。不過有人在旁邊說說話,好像也不錯。蘇雲開沒再讓她進去,但車廂裡兩人吵個不停,已是聒噪。蘇雲開和明月相覷一眼,無奈一笑,真是兩個活寶。

  下了山坡,從村莊左側的路過去。到了近處,明月才看見地上隔一段路就有冥紙香燭。

  一根香燭穿插一片土黃冥紙,上面點了兩三滴紅蠟,散在草叢中,鋪在泥路上。有些已經濕潤,有些已經被過路的馬車行人碾壓成泥,殘留在地上的大多已經不完整,想必散了有一段時間了。

  在宋朝,一些地方在有人過世後,親人會用冥紙夾香火,散在地上,據說能為鬼魂鋪路,順利找到鬼門關,也為了逝者上路時,能用上這些錢。

  明月四下看去,卻沒看見哪家門前飄白,也不聞哪裡有喇叭聲,而且冥紙通往的路還在延長。

  蘇雲開也多看了幾眼,直到馬車將要離開小路,就見路口不遠處一個小山坡上,有一群人正簇擁在一起。但沒人哭嚎,也不見奠禮,看著奇怪,「那邊在做什麼?」

  明月也心癢了,「去看看吧。」

  馬車突然停下,秦放頓了片刻,撩開簾子往外看,一看地上全是元寶蠟燭,又縮了回去。白水瞧了瞧,立刻跳下車,跟上已經往一處小山坡走去的人。

  本以為是走遠了才沒聲,但走近了一聽,還是沒人哭。明月好奇心起,走快幾步,只見那十餘人都低頭往同一個地方看著,神情輕鬆,也有在說笑的。等她往那坑看去,這才明白。恰好蘇雲開上前,她低聲道,「是在拾骨呢。」

  蘇雲開恍然,拾骨謂收拾遺骨改葬,在南朝時江淹就曾提過「輟鑊斂火,吹魂拾骨」,一般是逝者葬下後,親屬找吉日重新再葬,一般是十三年為限。

  這也就難怪來這裡的人大多神色輕鬆,畢竟是離去了十三年的人,又能有多少傷痛。

  明月想通後心裡也沒了疑慮,便打算走了。可剛轉身,手腕就被蘇雲開握住。偏頭看去,那墨眉微攏,示意她看那被撿起拼湊起來的骨頭。她往那一瞧,不由頓住。

  那草蓆上,竟然有兩具屍骨。

  她嚥了咽,蘇雲開已問旁人,「請問為何棺木裡會有兩副屍骨?」

  旁人笑笑,說道,「夫妻嘛,同墓同穴。」

  明月皺眉,「可看骨頭大小,兩人當年不過十二三歲吧?」

  旁人仍是笑著,答道——

  「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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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十年白骨(一)

  「冥婚?」明月重複了一遍,見他確認點頭,就不再問了,偏身看向蘇雲開。

  蘇雲開也聽過這種事,並不意外。

  冥婚又叫配陰婚,是未成婚的人過世後,由父母為他們挑選適齡適合的人結為陰親的習俗。結陰親的一種說法是怕死去的人心有怨氣,鬼魂不肯離開家宅,使得在世親人不安。所以讓他們成為夫妻,並骨合葬。又有一種緣故是未婚的女子死後不能立碑,恐成無主冤魂,做爹娘的不忍,於是許配人家,讓家中塋地不出孤墳。

  蘇雲開抬頭往山坡看去,大大小小的墓碑佇立坡上,分明就是個墳山。仔細看去,那已被挖掘出來的墓碑和旁邊的墓碑略有不同,稍做對比,就能看出遠近有不少相同的,單是墓地,都比其它普通墳墓大。他問道:「這裡很盛行結陰親麼?」

  「以前我們這總鬧災荒,沒長大沒成親的孩子多,做爹娘的怕他們在地下寂寞,就兩兩做配了。但這幾年日子好過了,沒有天災人禍,洪水也不淹農田了,孩子能養活,這種事就基本沒了。」說著,那邊吆喝喊人幫忙,漢子就過去了。

  秦放一人在車上久等他們不來,遠遠喊了一聲讓他們快點回來。三人才往回走,走時白水還覺得心裡□得慌,「夜裡從這裡過去,都能看見鬼火了吧。」

  說著鞋底就覺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石板。再仔細看,是塊石碑,前面泥土鬆軟,許是剛被人挖開,又是一個拾骨的地方。她只覺腳底發麻,急忙加快腳步,將蘇雲開和明月甩在身後。

  蘇雲開看得稀奇,「也是奇怪,白捕頭連死人都不怕,卻怕鬼。」

  明月笑道,「大多數人都是如此,能看得見的東西,可以預知凶險安全,就不怕了。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下一刻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蘇雲開略有感悟,「所以有人才覺得寧可得罪真小人,不肯結交偽君子。」

  比起正面迎敵來,突然被人在背後捅一刀,這才是最可怕的事。

  蘇雲開見她面色如常,微微低頭問道,「你不怕麼?」

  「比起鬼來,我還是更怕真小人的。爺爺說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看著她信誓旦旦的模樣,蘇雲開慢了半步,俯身往她脖後輕輕吹了一口氣。明月猛地一僵,尖叫一聲摀住耳朵往前狂跑。等跑了一會才停住,回頭看他,卻見他一臉忍笑,這才明白,又折回去揍了他兩拳。

  軟綿綿的拳頭打在胳膊上不痛不癢,蘇雲開眉頭都沒擰一下,順勢摸摸她的腦袋。笑了笑說道,「以後去了提刑司,會碰見許多案件,我有時會專心辦案而忽略旁人,你要是說不怕,我可能就真當做不怕了。所以怕就怕吧,免得我沒回過神,丟你一個人在那。」

  明月抬眸飛快看了他一眼,這才點頭。

  到了大名府,已經是二月了。未到暮春,可雨水又至,軋了一路的車□轆也沾上了厚厚黃泥,馬車濕漉漉得看起來有些狼狽簡陋。

  進了大名府後,蘇雲開發現這裡民風安寧,衙門大開,但無人進去,門口大鼓陳舊但卻不髒亂,大門牌匾也未染一塵。要想知道上一任官員做得好不好,看細節就能看出來了。

  白水接了他遞來的文書,進裡頭通報。不一會裡頭就來了人,先領他們入內衙。

  府衙比起南樂縣的衙門來,不僅外面看起來更氣派,裡面也更寬敞。進了衙內,便是院落,一株長青不敗的古松猶如巨大羽扇,臥坐院子。附近涼亭四壁皆空,簷角飛翹。長廊半壁每行十步就有一副字畫,字跡遒勁瀟灑,畫略遜於字,不過看印章,非大家之手。

  衙役看蘇雲開留意字畫,說道,「這是上一位大人留下的筆墨,還交代了我們,如果大人覺得不喜歡,儘管撤下。如果覺得不礙眼,沒事就多看幾眼。」

  明月心覺好奇,也去瞧那字畫,上面大多是八字,諸如「清正廉明,愛民如子」「明鏡高懸,秉公執法」一類,她低聲道,「走都走了,為什麼還留下這麼多字畫?」

  蘇雲開笑笑,偏頭輕聲,「那位大人托人帶的話,一語雙關。字畫裡寫的都是箴言,我如果不屑,將那些東西丟了,就是不願做個好官。我要是表面願意留下它們,但心裡卻不想做好官,那每日從這裡進出,怎麼都會被膈應。」

  明月抿了抿笑,「這位大人還真是用心良苦。」

  秦放插話道,「酸,一股子文人的酸臭味,真不打算為民辦事的官,就憑幾幅字畫能有用?傻不傻。」

  明月說道,「調任離開這裡,還心繫於民,你怎麼能說他傻。」

  「就是傻。」秦放出生在一個在街上一抓就是個官是個貴族的地方,什麼沒見過,所以他才不樂意在開封待著。眼不見為淨,還是皮影戲好,會演他喜歡看的話本,唱他喜歡聽的故事。

  蘇雲開將長廊字畫看完,囑咐衙役按照以前那樣打掃,不必撤下。

  &&&&&

  一路設有多司,除了提刑司,還有轉運司,經營一路財賦;提舉常平司,負責一路的倉儲、賑荒救濟事宜。蘇雲開剛赴任,不但要忙著處理公務,還要抽空去拜訪其他幾位大人,見地方豪紳,免得生亂。忙了半個月,連明月都極少見他。

  白水身為捕快已經隨蘇雲開四處走動,秦放也是個愛玩的人,帶著姑娘又覺不方便,所以也不約明月去玩。這樣一來,就只剩她一個大閒人了。

  不過閒著也好,至少說明這裡治安好,不出命案。她便用這空閒時間去修理下院子花草,給它們鬆鬆土,又讓人來將池塘清理好,除了大半淤泥,種了蓮花。有些綠葉點綴池塘,她仍覺生氣不夠,乾脆去買了十幾條魚苗放裡面。

  蘇雲開每日早出晚歸無心留意,這日早早結束外勤公務,在黃昏時回來,從長廊而過時,發現頭頂房樑上隔了三四丈就掛了個燈籠,一直到盡頭。他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衙役答道,「昨晚明月姑娘掛的,大概是因為在她面前提過大人回來時夜深,要在前頭點燈才能看得見路。」

  衙役不知道他們兩人什麼關係,但一定關係不淺,否則怎麼會住在內衙,內衙可是大人和大人的家眷住的。

  蘇雲開又看了看那燈籠,這麼高,已經能想到她撐著長桿墊腳往上頭掛的情形了。末了又見池塘有了生意,綠葉鋪在荷塘上,也不知今年夏天是不是能開出花來。衙役又道,「這也是明月姑娘栽種的。」

  一路走一路問,無外乎都是明月所為。衙役最後也笑道,「難怪說家裡還是得有個女人才像個家,多窩心。」

  這話也沒說錯,可不知為何原本面容輕鬆的人卻停了步子,眉頭緊擰,「明月姑娘是我們府衙的仵作,因在大名府沒有親人,一個姑娘家在外危險,所以才住衙門。以後這種話不可以亂說,毀人清白。」

  衙役完全忽略了後面的話,詫異道,「仵作?她一個年輕小姑娘做仵作?」

  「是,仵作。」

  衙役已經沒心思聽後面的話了,他們衙役捕快混在一塊吃酒時不是沒想過明月的身份,但絕沒有想到竟然是提刑司的仵作。

  蘇雲開經他一說,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他和明月處得自在,來到提刑司又忙碌,一天見不了一次面,就忘了明月終究是個姑娘,跟自己住一起始終有損名聲。可讓她一個人去外面住,又實在不放心。他擰眉走著,忽然見秦放從拐角處出現,想著他點子多,就喚了他來問。

  秦放一聽,朗聲道,「這還不簡單,姐夫你娶了明月不就好了,多名正言順。」

  蘇雲開一頓,「胡鬧。」

  「我怎麼胡鬧了,我覺得姐夫你對明月挺好的,比對我耐心多了。還有,認識你十幾年了你對我笑的次數還沒對明月笑的一天多,嘖,除非你見色忘義。」

  話落,那邊有人在拐彎處問道,「誰見色忘義呀?」

  聲音清脆悅耳,在內衙裡只有一個人會有這種腔調。

  明月剛一心一意想著怎麼把那株佔據了院子半壁江山的古松修修,突然聽見有人高聲,等她豎耳細聽,就只有最後四個字入耳。

  她腦袋一探,只看見兩個木頭人,僵在那好像犯了大錯。她瞭然地「哦哦」了兩聲,對秦放說道,「你又去勾搭哪家姑娘了是不是。」

  秦放扯了扯嘴角,只能認下了,真委屈~

  他走的時候又回頭瞧了他倆一眼,不知在說什麼,神色輕鬆時而有笑,他還是覺得他姐夫和明月挺般配的。走著走著,忽見前面有人疾跑過來,一柄大刀晃來晃去,一眼就覺得佩刀的人身形在刀的襯托下顯得太嬌小了。可看清楚臉後,他又覺得刀哪裡比得過佩刀的人霸氣。

  見白水快跑到他面前,他伸手要問好,誰想白水剛到旁邊就一掌將他推開,差點沒把他扇到低矮的欄杆外。他跳起來大怒,「白水!」

  白水毫不理會他,跑到蘇雲開面前,喘氣道,「衙門十里外松樹林裡,發現了一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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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十年白骨(二)

  「昨天我去採藥,平時走的橋因為被水沖壞了,我就從這裡過去。誰想走了一半路,我帶的狗跑了。等我找到它的時候,它正在這裡刨地,然後我看見它挖出來的東西後,發現不對勁,就報了官。」

  說話的是個藥鋪掌櫃,春天有些藥正好抽新枝,於是像以前那樣去採藥。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白水已經去過一趟藥鋪,也視察過了,說道,「大人,我問過他的鄰里家人,他每年都會外出採藥,橋也的確是斷了,確實是路過這裡。」

  蘇雲開點頭,安撫了幾句掌櫃,讓衙役送他回去。

  樹林裡的樹鬱鬱蔥蔥,都是松樹,生得枝繁葉茂。只是平日這裡少有人走,又因春天陰雨天氣多,顯得樹林裡瀰漫一股濕潤的霉味,天色都比外面要黯淡些。而這林子閉塞,越往裡面就有越多荊棘攔路,剛才進來還砍了不少。

  明月已經領著衙役將地挖開,包裹著屍骨的草蓆已經爛了,但許是因為松樹茂盛高大,地上落葉又堆有一尺厚,雨水也沒有滲透進地裡,屍骨旁邊的泥土還很乾燥。

  明月掃開屍骨周圍的泥土,那骨頭一寸一寸露白,直至露出完整的模樣。

  屍骨的姿勢有些蜷縮,但躺得很自然。明月不由皺眉,蘇雲開問道,「怎麼樣?」

  明月蹲在屍骨旁,抬頭道,「骨骼已經乾燥脆化,死了大概十到十五年。這人是死後被埋在這的。」

  白水問道,「不是被活埋?」

  「如果是活埋,那姿勢就不會這麼自然。而且還有草蓆包裹,雖然草蓆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可從殘留的邊角來看,當時裹得很好。」

  「死因是什麼?」

  「得驗骨才知道。」明月說完又抬頭看天,為難道,「我看最近一直陰雨天,想要天晴得等吧。」

  蘇雲開問道,「必須得天晴麼?」

  明月答道,「倒也不是,只是天晴驗骨好些。不過陰天也行,晴天就『蒸骨』,陰天就用『煮』的吧。」

  白水嚥了咽,「你當做菜呢。」

  「也跟做菜差不多了。」

  一眾衙役捕快的胃不由一縮。

  蘇雲開笑笑,伸手將她拽了上來,見她發上沾泥,輕輕拍了去,「那要怎麼『煮』?」

  明月也胡亂拍了拍臉上,可手沾了泥,這一拍更髒了。她全然不知,解釋道,「蒸骨得用酒和醋,等兩個時辰撐把紅色油紙傘往骨頭上一照就能看見紅色紋路和血蔭了。而煮骨的話,就是找個罈子,先煮醋,再放骨頭,接著加鹽和白梅,煮沸了將骨頭取出,對著燈火瞧看,也能看出生前骨骼哪裡受了傷。」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這個叫做煮骨了,的確就是烹飪的方法。他聽了倒沒什麼,倒是旁人面色難看,只求今天家裡不要做排骨之類的菜,否則如何下嚥。

  明月不放心衙役來整理屍骨,交代完這些就又跳回坑裡去了,無懼無畏的模樣看得旁人目瞪口呆。剛才聽說她是仵作眾人還議論紛紛不樂意和女子共事,這會面面相覷,沒人提了。

  蘇雲開也沒攔她,她是仵作,唯有做好自己的事,才能服眾。此時天色已黑,山雨欲來。他提著燈籠為她照明,她往前他就跟著往前,她往後他也跟著動。明月人在坑裡行動自在,蘇雲開站在高處打燈籠,還得伸長了手,甚至比明月還要累。正在坑裡清掃骨頭的人似乎並沒有發現照明的人是他,只是專注地在尋骨拼骨。

  衙役已經各自去附近詢問百姓,明月又不讓外行碰,這裡就只剩下兩人。蘇雲開見她臉上沾泥卻不知,一雙明眸被燈籠照得猶如月下黑珍珠,亮如日光,能驅散陰雲。

  過了許久,蘇雲開見她柳眉緊擰不松,在前後看來看去,問道,「怎麼了?」

  「還差個指骨。」明月答完後才聽出聲音,抬頭一看,果真是他。她訝然,「你一直在給我打燈?」

  蘇雲開笑道,「是不是打的不好?」

  「當然不是,要是打的不好,我早罵人了。」明月輕咳一聲,「我脾氣一點都不好,尤其是著急的時候。」

  「我看挺好的。」蘇雲開說道,「就只剩下一塊骨頭了,那我下去應當可以吧,也不用擔心踩碎骨頭。」

  「嗯。」

  坑挖得並不大,都彎身找東西,地方就顯得小了。

  然而明月完全沒這心思胡思亂想,這會不那樣專注了,反而察覺出這附近的陰森氣氛來。晚風寒涼,更覺得冷。她扯了扯蘇雲開的衣裳,往他旁邊靠了靠,「我有點怕。」

  蘇雲開將燈籠遞到她面前,將她前頭一片照亮,「我在這,你害怕的話就跟我說話吧。」

  明月轉而抓了他的衣袖,低聲,「那根指骨該不會是被掌櫃家的狗吃了吧。」

  「應該不會,掌櫃說狗當時在刨地,挖出了些東西,並沒有吃。」

  「可怎麼一直找不著,應該是在手的附近的,但找不到。」

  她說完正事沒什麼可說了,就自己嘀嘀咕咕起來,挨著他一塊挪步子,腦袋都幾乎要湊到他的臂彎去。蘇雲開這才覺得她是真怕鬼,但驗屍時卻一點都不怕,剛才也不怕,只能說是太專注了,忘了驚恐。一旦脫離那種狀態,就迅速沒了金剛心。

  她嘰嘰咕咕著壯膽,後來還唱起歌來。蘇雲開聽著聽著,不由低頭看她,「你唱的是什麼?」

  「我們那的地方小調。」

  對音律略懂一二的蘇雲開問道,「怎麼聽著不成調了。」

  明月憋紅了臉,頭埋得更深,「……我嗓子不好,唱走調了。」

  蘇雲開驀地一笑,「唱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明月一聽,這才繼續哼歌兒。蘇雲開依舊覺得不像歌,調子跑得厲害,不過也不覺難聽。像在吟唱什麼,只是有點發抖。

  歌聲忽然停下,蘇雲開微頓,衣袖隨即被她扯了扯,偏頭看去就見她滿目興奮,舉著一塊泥裹著的白骨說道,「找到了!」

  煮骨不能用錫罐,否則煮出來的骨頭會發黑。明月忘了交代這事,偏衙役準備的就是錫罐,於是又得去重新找過。

  秦放傍晚回衙門以為會有飯吃,誰想都去小樹林了,他便去睡了一覺,誰想醒來後衙門一個人都沒。只好自己去找飯吃,這會摸到廚房就看見明月在,當即跳了進去,「明月姑娘你太過分了啊,吃飯竟然不喊我。」

  明月見他要湊過腦袋來瞧那堆白骨,怕嚇著他,摀住布包不給他瞧。秦放偏是要看,左晃右晃閃得明月眼花,一個不留神就被他閃過去了。

  「別……」

  明月上前阻攔,秦放已打開包袱,只見一個頭骨臥在一堆零碎的白骨上面,眼窟窿像長了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他張了張嘴,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嚇得明月趕緊扶住他,差點沒被他壓倒。

  正好拿了罈子進來的蘇雲開一見,急忙上前扶住他。明月伸手掐秦放人中,竟然也沒將他掐醒,這到底是暈得多厲害!

  蘇雲開見他不醒,只好將罈子交給明月,「我把他扛回去,你等等。」

  明月應聲,等他走了,就將醋倒進罈子裡,上鍋先煮。

  醋一遇熱便散得快,氣味濃郁,不多久廚房就熏滿了醋。明月有條不紊地將東西一一放入,等著得水沸就能搬走取骨。

  才剛將東西放好,蘇雲開就回來了。明月算了算時間,從這回秦放的房間也得好一會了,他這是來回都用跑的麼?

  她笑道,「你跑這麼快幹嘛,難道怕我被吃了。」

  蘇雲開笑笑,氣還沒喘順。廚房裡沒其他人,難道讓她一個人對著這些白骨,在這煮骨頭麼?他不是說了如果她說了怕,他就會陪著她麼?他說道,「急著看怎麼煮骨。」

  「嗯,很快就能瞧了,等水煮沸就好。」明月拿了乾柴加火,燒得爐子旺盛。她略有憂愁說道,「萬一你家大舅子知道這灶台燒過屍骨,他……還能吃得下從這兒煮出來的飯菜嗎?」

  蘇雲開彎彎嘴角,「讓他去外面吃也好,免得總跟白捕頭拌嘴。」

  想到那兩個一見面就大眼瞪小眼恨不得隨時來個過肩摔的冤家,明月也笑了笑,「也對。」

  柴火燒得旺,不多久水就千翻百轉沸騰了。明月沒有除火,只是將罈子搬離,將骨頭夾出,放入乾淨水中洗淨,再用乾布擦去水分,放在火還旺盛的灶台前對光而看。

  明月慢慢翻轉手中骨頭,聲音緩慢,「他的骨頭並沒有發黑,說明不是中毒而死。但從死去的姿勢來看,也非活埋。如果生前曾遭鈍器重擊,一般都會傷及骨骼。骨骼受損出現傷痕,血會滲入骨裡,經過白梅煮骨,曾經骨頭的碎裂處會呈現紅色、青黑色。」

  人骨有兩百零六塊,但不是每一塊都要檢查,明月拿了幾個最可能致命的骨頭查看。腦顱骨沒有發現,脊樑骨也沒,等拿到胸前骨,那被煮過的骨頭被火光一照,連離得稍遠一些的蘇雲開也看出來了。

  那骨頭上,赫然有一抹青黑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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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十年白骨(三)

  胸骨出現了生前曾受創的跡象,但從骨頭上的裂縫來看,明月覺得並不能致命。尋了腦顱骨來看,也沒有受傷。她思量片刻,說道,「把肋骨都找出來。」末了又道,「肋骨左右各十二根。」

  人骨一般有兩百零六根,但肋骨狀彎長扁,十分容易找到。不多久蘇雲開就尋了出來,遞給她。兩人眼尖,遞過去時都已經看見上面有痕跡。

  明月急忙接過來在攤開的白布上擺放整齊,如今仔細一看,不由覺得心底發寒,「兇手真殘忍。」

  蘇雲開見她字字咬緊,問道,「怎麼了?」

  「胸前骨受的傷很重,我以為是這裡遭重擊而死。可是你看這些肋骨,足足十二根,沒有一根是完好的。」

  蘇雲開突然明白過來,這就是說,兇手幾乎是用鈍器將死者全身亂砸一通,下手毫無善念。

  「左邊肋骨保護脾胃,右邊肋骨保護了肝和腎,但兩邊肋骨幾乎都受損了。也不知是什麼仇恨,竟然讓兇手下這種毒手。」明月握緊拳頭,「我跟在爺爺身邊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下手這麼殘忍的人。」

  蘇雲開歷經大理寺和刑部,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狠辣手段。

  明月默然,又繼續查看其它骨頭,陸續找出痕跡頗重的骸骨,找的越來越多,幾乎要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上身來。

  白水去衙門查了一晚案卷,想去找蘇雲開稟報,去了書房沒看見人,找了一圈看見廚房又燈火就過來了。進門就見兩人臉色不好,目有怒意,那桌上還擺了一堆的白骨。她快步走了過去,兩人聞聲看去,她已經先開了口,「查出死因了麼?」

  明月指了指肋骨,「被人用鈍器砸傷了五臟六腑,這些應該就是致命傷。」

  白水這幾年也跟著明盛破了不少案子,明月一指也看出點門道了,說道,「可為什麼兇手不往他頭上砸?」

  蘇雲開說道,「死者背部沒有發現傷痕,那就是說兇手從一開始就是正面殺人,死者當然會有所防範。」他將手部指給她瞧,「橈骨和尺骨有傷,我想應該是兇手行兇時,死者曾赤手去擋。所以正面都是傷,尤其是整條手臂,但頭卻沒事。」

  明月補充道,「正常情況下,人受到攻擊會雙手護住頭部,身體蜷縮。而從傷痕來看,在肋骨處的確是腰間一帶傷得更重。但前面也有傷,那就是說……在死者死後,身體展開,兇手還繼續行兇,所以導致前面也受了傷。」

  白水心覺冷意,「這到底是什麼仇……」

  蘇雲開問道,「你和常捕頭他們可有找到什麼線索?」

  白水這才想起來,「在附近詢問了一圈,但沒有找到線索。一來是已經過了十年,二來樹林方圓十里以前常鬧災荒,每年失蹤的人也不少。那屍骸身上沒有可辨認身份的東西,更難確定他的身份。」

  蘇雲開微微點頭,思量半會,又問明月,「死者年紀可能看出來?」

  明月說道,「從骨骼上來看,年紀應當是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身形高瘦的男子。」

  蘇雲開又道,「去失蹤卷宗那找找這樣的人,還有,他家境應該很不好,很有可能是一個人住,如果沒有雙親來認,就問問附近的人可有這樣一個親戚。」

  白水好奇道,「大人怎麼知道他家境可能不好又是獨居?」

  「頭髮。」蘇雲開看著那如枯草糾纏在一起的長髮,「如果是和兇手爭鬥才導致頭髮凌亂也不是沒可能,但這堆頭髮明顯是平日少梳理的緣故,所以全都糾纏在了一起,而且非常長,比姑娘家的還要長,和家人一起住應當不可能任由它瘋長。」

  明月也問道,「那窮呢?」

  「草鞋。找到屍骸的時候,有一對殘破的草鞋,左邊鞋子和右邊鞋子系的繩子都不是出自同一根。我查看鞋底時,發現連鞋子的大小都不一樣。所以要麼是別人給他的,要麼是他撿來的。」

  兩人恍然,白水已經準備去對比線索找人了,還沒出門,就又被蘇雲開喊住。回頭看去,便見他擰眉細思。

  「你再多加一個線索,那人有可能是個癡兒。」

  明月忽然明白過來,頭髮亂如糾纏的麻繩不多梳理,又是獨居,還窮得叮噹響,未必不可能是個傻子,「如果真是個癡兒,那兇手就更不是人了。」

  蘇雲開入仕多年,見過許多凶神惡煞的人,只是像這樣久遠又凶殘的案子,卻還是第一次經手。他見明月手裡還拿著塊人骨,好似都忘了拿著什麼,只是柳眉緊鎖,眉有憤怒。他上前取下那根骨頭,說道,「去梳洗梳洗睡吧。」

  明月搖頭,「我想把骸骨用麻線串好,這樣說不定能看見更多細節,看出別的線索來。」

  「那我也一起。」

  「你明天開始肯定要更忙,去睡吧,我檢查完這些就成閒人了。」

  蘇雲開沒有走,幫她將骨頭擦拭乾淨放在攤開的白布上。明月也不再勸,拿了麻線細串。兩百多塊骨頭,想必要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她時而看看蘇雲開,兩人不說話,廚房裡靜悄悄的。她忽然想起十三年前的他,一心顧著啃豆包的她幾乎沒說話,都是他在耳邊說。

  當年那樣開朗的少年,如今卻沉默了許多,讓人覺得疏離了。

  觸犯並不算大,偶爾落入餘光的視線蘇雲開也察覺到了,本想當做沒看見,可後來總覺得不自在,便抬眼往她看去,正好對上視線。皆是一愣避開,默了半會後他問道,「你總瞧我做什麼?」

  明月輕咳一聲,「覺得奇怪罷了。」

  「怎麼奇怪了?」

  「我在想……當年的你明明是個小話嘮,如今卻不愛說話了。」

  蘇雲開頓了頓,淡笑,「話嘮……原來我還曾有過話多的時候。」

  「對啊,可嘮叨了。怕我害怕,一直跟我說話,雖然說什麼我不太記得了,但從天到地都說了一遍。如今卻……」依然是怕她害怕,但只是默默陪在一旁。以前是用滿是朝氣的聲音安撫她,如今卻完全相反。如果她不抬頭看,真會以為他走了。她輕聲問道,「這十三年來,你是不是發生了很不開心的事?」

  蘇雲開拾骨的手微頓,眉下睫毛輕動,緩聲道,「倒也沒有,或許是受我父親影響。這十幾年來朝堂多變,我父親又直言不諱,所以常遭奸臣排擠,貶謫流放。所以我入仕後,總是少言多做,久而久之就不似從前了。」

  「官場少言是好,但在家多說些平常事或許心情會好些。」

  蘇雲開笑道,「我入仕後也是各地輾轉,又未成親,僕人不敢多話,難不成要我對著房樑柱子談天說地麼?」

  明月只差沒拍拍心口,朗聲道,「以後有我呀,我陪你說話,做你的房樑柱子。而且我這人嘴巴嚴,不會到處胡說的。」

  她答的爽朗無心,可聽者有意,以後?這是多久的以後?蘇雲開總覺得意味深長,面上笑笑,發現心底也有暖流淌過。難怪說家裡要有個女子才……他驀地一頓,想起衙役之間的謠傳來,思量許久,說道,「今天我在衙役那聽來一件事。」

  明月擰著麻線串得仔細,埋頭問道,「什麼事?」

  「衙役提及了你,問你是我什麼人,我才意識到,你住在衙內,會壞你清譽。」

  他一提,明月才想起來這的確是個問題,「好像的確不妥當……可水水的身份沒人知道,要是我一個人跑去外頭住,他不會放心的。可哪怕我倆都去外頭做鄰居,旁人也會說閒話。」

  蘇雲開也覺不好,比起她住在衙門來,是寧可讓她繼續住。現在夜深,這種事也不好細說,便道,「等這個案子結束了,再好好想。」

  「嗯。」

  夜深人靜,內衙少人,僕人都已經去睡了,秦放也正呼呼大睡,白水未歸,好似整個內衙都只有兩人。

  ——還有一具無名骸骨,正由麻線穿引,慢慢恢復原來模樣。白骨無肉,死者當年的哀嚎聲,卻好似在深夜淒涼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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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十年白骨(四)

  秦放睡了一晚,早上起來已經將昨晚的事忘在腦後,只知道餓得很。沒人送飯沒人惦記倒讓他這自小就養尊處優前呼後擁的小侯爺有些寂寞,他洗漱後摸著肚子打著哈欠準備去廚房找點吃的。

  前腳進去,哈欠未停,就見那長桌上放了一具白骨屍骸,腦顱骨面目猙獰,空蕩蕩的眼窟窿再次盯來。他突然想起昨天他是怎麼暈倒的了!他甚至還想起罈子裡浸泡在水裡的一堆白骨,也是這麼大的眼窟窿,也是在這廚房。

  頓時眼冒金星,身體一晃,癱在門檻不能動。

  白水跟三人人高的卷宗戰了一夜,這會可算是查出點線索來了,馬不停蹄直奔廚房。誰想沒見到人,倒是看見只軟腳蝦。抓著門柱試圖站起來,才站起半截又癱軟下去。她抿抿唇角,走上前去用腳尖壓了壓他的大腿,「喂,軟腳蝦別擋道。」

  秦放聽見聲音,也顧不得這傢伙有多可惡,頓生力氣,轉身抱住他的腰,差點又軟了回去,「白捕頭背我回房吧,我腿軟。」

  白水掙扎地動了動,愣是沒甩開他,那大腦袋就枕在她胸脯下面,蹭著她的肚皮,她頓起雞皮疙瘩。要不是他抱著的雙手壓住了她的大刀,她現在已經拔刀指著他的鼻尖了!她立刻抓了一把他的頭髮往後扯,疼得他嗷嗷叫。

  「自己爬回去!」

  「沒良心!」秦放嚷著,已經被她掀開,又趴了回去。這會怒氣直灌四肢,「噌噌」站了起來,撲上前去就和她廝打。

  奈何白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連碰都碰不著,反倒將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白哥哥。」

  白水聽見喊聲,見蘇雲開也在明月一旁,一個輕巧轉身,就掠過了秦放,撇下他小跑到蘇雲開面前。

  明月見秦放追來,笑道,「我們就是去外面吃了碗麵,你們就又打起來了。」

  「他閒得慌。」白水輕描淡寫一句,說道,「大人,屬下找到了兩個與骸骨身份相符的人,但兩人大同小異,所以可能需要親自去兩戶人家問問,還請大人下令。」

  蘇雲開說道,「哪兩個?」

  「在十里外的兩個村子裡,離得不遠,過條河就到了。」

  「既然順路,那不必分頭行動了。」蘇雲開又道,「你和明月都一晚沒睡,都去休息吧。」

  秦放嗤笑一聲,「他不睡都能一人扛起一頭牛。」

  明月彎彎眉眼,提醒道,「你再說等會白哥哥扛的就是你了。」

  秦放一聽,再看白水,正橫眉冷對,急忙夾緊尾巴跑了。明月笑了笑,這小侯爺還是挺好玩的,一點架子也沒。

  蘇雲開也是笑笑,明明每日在衙門也沒什麼正事可做,卻還是賴在這不肯回京都。明明每日被白水「欺負」,可仍百折不撓,這種精神氣要是能放在別處,肯定能成才的。他又對明月說道,「你們去歇著吧。」

  「我現在一點也不睏,沒事。」明月只差沒拍心口給他瞧瞧自己有多精神。

  蘇雲開伸手要刮她眼底下的黑圈圈提醒她太過疲勞,手伸到一半便頓住了,心底尷尬,收手溫聲,「馬車的車□轆壞了,要下午才送回來。那兒離了有十里遠,得騎馬去,你會騎馬嗎?」

  「不會……」明月這才覺得是個問題,「那你去吧,要是有什麼需要問我的,立刻來敲門也沒問題,可千萬別像上回等我醒了才吭聲。」

  蘇雲開想了想,「上回?什麼時候?」

  明月笑答,「十三年前。」

  蘇雲開再細細一想,這才想起來,「你吃完豆包就抱著我的胳膊睡覺,睡了一個中午。」

  「是啊,枕得你胳膊都麻了,我見你胳膊抬不起來,還以為你被誰揍了一頓。」

  「你還氣沖沖要去找那人報仇。」

  兩人憶著往事,模樣情景愈發明朗起來,猶如昨日,一點一點敲碎橫隔兩心的高牆。

  &&&&&

  蘇雲開本想立刻前往兩個村莊,可人還沒走,就有人報案,便去處理。哪想案子接二連三,等他審完,已是未時過半,日頭半斜。回去用個飯,明月已經起來了。

  明月以為他已經辦案回來,一問才知道原來他還沒去,不由笑道,「看來我是注定要陪你一塊審案的。」

  蘇雲開遞了筷子給她,「睡好了?」

  「嗯。」

  蘇雲開以為只有自己用飯,為了省時間,只讓廚子炒了盤素菜。見明月醒來,又讓廚子再去加個菜,可大下午的哪裡還有新鮮的肉,就炒了雞蛋,頂做葷菜。這會見她吃得香,蘇雲開心裡才舒服些。

  那送去修的馬車中午已經送回來了,蘇雲開便和明月乘車去。

  要去的兩個地方都是同族同居,因此以大姓取名。一個是賀家村,一個是楊家村。

  通往兩個村落的路並不太平坦,加之春季多雨,將路打得坑坑窪窪,泥濘飛濺,路難走,馬車也跟著顛簸。

  明月抓著車壁橫木,見對坐的人精神不濟,開始還只是合眼小憩,沒過一會就合了雙眼,半晌都沒睜開。她頓時連呼吸都輕了許多,生怕吵醒他。

  蘇雲開端坐後仰,有意識地隨著顛簸的馬車控制身體,但已然進入夢境。

  明月目不轉睛看著他,怕他睡太熟,一腦袋磕在車廂木頭上。

  等外頭衙役說快到了,明月已經盯了許久,揉了揉眼,就見蘇雲開醒來。她取了帕子沾了水囊裡的水遞給他,「擦一下,不然睡意太明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偷懶呢。」

  蘇雲開接過問道,「我睡了很久?」

  明月笑道,「從出發到現在。」

  「我竟然不知道,只是想著案子,就睡了過去。」

  那具拼接好的屍骸已經放到衙門驗屍房裡,蘇雲開想的就是這件事,但許是自己並非仵作,所以有個問題怎麼也想不通。越想就越困,然後就不知道怎麼睡著了。這會回過神來,問道,「我方才在想那具骸骨的事,你能不能看出當時重擊他的東西是什麼?」

  明月搖頭,「只能看出是鈍器所傷,並不鋒利,否則屢遭重擊的手骨和肋骨就該有鋒利刮痕,而不是骨頭碎裂。」

  蘇雲開點點頭,馬車漸停。他掀開簾子往外看,水聲先入耳,隨後便是一條寬敞河流。他下車後將明月接了下來,再往前後看去,遙遙長河,看不到盡頭。

  衙役說道,「往左邊走就是賀家村,過了這條河就是楊家村。」

  「先去賀家村。」

  「是。」

  往賀家村的路也是鄉間小路,馬車不能過去,又因是以田坎為路,十分難走。蘇雲開看看明月腳上的鞋和裙擺,說道,「你先留在這,我帶一個人去看看。」

  明月應聲,和其他三個衙役留在原地。

  衙役知道她是蘇雲開帶來的人,沒有和她調侃,站得還稍遠,十分疏離。

  明月也沒閒下,往遠處看去,還能看見當時挖出白骨的小樹林。她站在這空曠之地,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轉身問道,「為什麼河流兩邊的樹這麼低矮,稍遠一些的樹明明長這麼大了。」

  衙役答道,「以前這條河一到汛期就發大水,把下流的樹都沖走了,寸草不生。後來鬧了快二十年,上游修築了河堤,又分了道,才好起來。」

  明月吃驚道,「二十年?那之前為什麼不修?」

  衙役輕輕一聲,帶著些許嘲諷,「那二十年裡就沒出過好官,貪贓枉法,不理農桑,堤壩損毀也不修,欺瞞朝廷。任由每年洪災旱澇,瞧,離得最近的這兩個村子可死了不少人,所以出現個白骨人也沒人來認,誰知道當年家裡丟了的人是不是被水沖走了。」

  明月不喜貪官,更憎惡那樣草菅人命的貪官,聽得心中憤怒,呸了一聲說道,「簡直混蛋,那種官就該拉去拿虎頭鍘給鍘了!」

  三個衙役相覷幾眼,這小姑娘膽子可真大,可她不是官員的親眷麼,說這種話……倒是可敬的。這會心下間隙去了不少,離得也近了些,和她說道,「後來朝廷懲處了貪官,派來個好官,那位大人體察明清,為當地修築堤壩,你瞧,這才過了十年,賀家村楊家村的日子就好過起來了。所以有時候哪裡是天在救人,朝廷才是真能救人的。」

  另一個膽大的說道,「朝廷也能殺人。」

  那年長的衙役重重噓他一聲,那人才不吱聲。

  明月也深以為然,「我爺爺最討厭的就是不為民辦事的官,我也是。」

  一人好奇道,「明姑娘的爺爺是什麼人?」

  「我爺爺是南樂縣的仵作。」

  「原來明姑娘的爺爺是仵作,難怪明姑娘協助大人查案,對著死屍眼都不眨一下。」

  三人越問就越覺稀奇,長得這樣標緻,竟然有這種本事。還一身正氣,問她話也不拐彎抹角勾心鬥角,實在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等蘇雲開領人從賀家村出來,只看見原本還對他們生疏的衙役,這會竟開懷地和明月說話,更對他少了身為下屬的一板一眼。

  他不在的時候明月做什麼了?

  他著實好奇,但現在不是問這話的時候,明月見了他也快步走了過來,絲毫不在意腳下泥濘,「是賀家村的人麼?」

  蘇雲開搖頭,「不是。」他往對岸另一個村落看去,房屋被綠樹掩映,青瓦白牆,背靠青山。可通的都是羊腸小徑,不見一條大道,「我們去楊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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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十年白骨(五)

  楊家村並不是所有人都姓楊,男子基本都是同宗同源,女子都是外面嫁進來的,約莫有六百餘人。

  村長楊富貴早已聞風來接,蘇雲開六人剛出現在村口,就領了十餘人上前跪拜。有些漢子手裡還拿了凳子茶酒,因不知官差來這有什麼事,全都臉色惶惶,大氣不敢出。

  蘇雲開知百姓不喜與官打交道,對朝廷的人一向敬畏,這會緊張也在所難免,「我來這裡是為了辦案,打聽一個人,不是要為難你們,只要說實話就好。」

  楊富貴問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不知道你們聽說了河對岸小樹林的事了沒有,昨日在那裡發現了一副白骨屍骸。」

  「聽說了。」

  「那人約莫二十過半,獨居,查閱案宗後發現,可能是來自賀家村和楊家村。但前者我已經去過,已查實沒有這個人。」

  眾人面面相覷,等他繼續說。

  「我讓人查這十幾年裡來衙門報案失蹤的人,也沒有發現同樣的人。可是有一點很奇怪,十年前你們村子裡有個叫楊百家的人,與描述十分相像,可先前我讓衙役來查,卻根本找不到這人的蹤跡,但也沒有人為他到衙門報案失蹤。」

  楊富貴面色為難,看看左右,才道,「大人,那楊百家的確是失蹤未報,只因他幼年沒了雙親,也沒伯伯叔叔,還是個小瘋子,那時日子過得苦,也沒人敢收,就由我出面,讓整個村一起養他,吃百家飯長大,所以才叫楊百家。」

  明月微微蹙眉,「村長都願意為他出面讓全村人養大他了,為什麼他失蹤的時候卻連來官府報個案都不肯呢?」

  楊富貴還沒說話,旁邊就有婦人氣急敗壞道,「那個忘恩負義心狠手辣的白眼狼,別說失蹤,就算是死了,也沒人替他收屍!」

  蘇雲開和明月相視一眼,已覺蹊蹺,「為什麼?」

  這會又有人插話,激動得簡直要跳起來,「他是個瘋子,還殺人。」

  明月吃了一驚,「殺人?」

  「對,當年我們這老丟人,半年一載就丟個人,也不知是死是活,直到楊瘋子失蹤,村子裡才沒有再少人。大人姑娘你們說,這多湊巧。後來我們想,就是那楊瘋子干的,他把人都吃了,都殺了!」

  那老婦一旁的年輕人皺眉急聲,「娘,都跟您說了幾遍了,楊叔不是那種人。他要是做了那種事,那為什麼連他也一塊消失了?」

  老婦厲聲道,「那為什麼偏偏是在他失蹤後,村子裡就再沒少過人了?」

  年輕人明顯口拙,被堵了兩句就語塞了,憋紅了臉不開腔。

  老婦仍在痛罵,旁邊也有人附和。蘇雲開心頭起疑,直到楊富貴咳嗽一聲,提醒他們注意還有朝廷命官在,他們這才醒悟,嚇得齊齊停聲。

  蘇雲開在眾人面上掃視一圈,問道,「如今還不能肯定那具屍骸就是楊百家,你們可知道他有什麼易於辨認身份的地方?」

  眾人想了許久,才有一人說道,「我記得他以前幫我們摘桃子,從樹上摔下來,額頭那磕了個坑,流了很多血,留了個大疤痕,但不是說挖出來的是白骨嗎……那也沒法看出來吧?」

  明月抬頭看他,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具體磕到的是什麼位置?」

  他擰了擰眉,在自己額頭上摸了摸,手停左邊眉骨,「這,對,就是這,當時眉毛被大夫剃完了敷藥,他還嚎啕大哭死活不肯治來著。」

  許是想起那時楊百家滑稽委屈的模樣,連帶著他都笑了笑。笑著笑著又想起那人可能就是那具白骨,頓時笑不出來,還歎了一口氣。

  明月撿骨洗骨煮骨,又擺骨串骨,早就將各個細節牢記在心了,更何況是頭顱那樣大的骨頭。她閉目細想,腦海中整個白骨架子就活了起來,一直轉個不停,由上至下,想了個清楚。她睜眼說道,「那屍骸的頭顱骨,左眼眉骨有凹痕。比起其他用鈍器重擊的傷口來,明顯是利器戳傷的,所以骨留刮痕,但並不嚴重。」

  那人驚歎道,「對,那桃樹下剛好有塊大岩石,他就是碰到了岩石邊角。」

  死者身份明瞭,線索已經成線,出現在兩人面前。蘇雲開說道,「他住的地方如今可還留著?」

  楊富貴忙說道,「還在,村裡人不多,但地不少,都在自家地裡蓋房,他住的地方又偏僻,就荒廢在那了,沒人住,附近也沒人。」

  他立刻在前面帶路,雖然右腳有點跛,但熟門熟路,腳步並不滿。村裡人也想看個熱鬧,就往那邊過去。他們平日都走慣了這種路,走得快,不多久就拉開長長距離,早就忘了他們在帶路了。

  蘇雲開也正想和明月說話,這會沒了楊家村的人在,反倒方便一些。只是畢竟在人家地盤上,被聽見了不好,偏頭低語,「方纔你有沒有覺得有蹊蹺的地方?」

  明月說道,「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罵楊百家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那些年輕人反倒都為他說話。」

  她要不是仵作,蘇雲開真想將她拐到衙門做捕快,一定也不差,雖然偶爾會迷糊,「嗯,按照年紀來說,十年前的話,那些年輕人才十歲左右,當時楊百家二十八歲,怎麼能讓那些孩童擁護他?」

  明月說道,「這麼說來我倒是想起我們南樂縣的一個癡兒。他從小腦子就不太靈光,同齡人老是欺負他。後來長大了,還是有很多人欺負他,但唯有孩子不會,所以他就總愛和他們在一起玩。因為身體比他們壯實,孩童做不了的事他都會自告奮勇衝在前頭,因此很受孩子的喜歡。你說楊百家會不會也是這樣?」

  蘇雲開稍想片刻,說道,「尋個為他說話的人問問就知道了。」

  兩人才剛說完,那隨人群跑開了一個年輕人就折了回來,滿臉愧色,「一時忘了大人走不順這路,就跑快了些。」

  蘇雲開見他正是方才一直維護楊百家的人,問道,「你叫什麼?」

  「楊千里。」

  蘇雲開又道,「你和楊百家是什麼關係?」

  楊千里說道,「在這個村的,基本上都是親戚,只有親疏的說法。他算是遠親,輩分上我得喊他一聲叔。」

  蘇雲開淡笑,「我要問的不是你們是否是親戚,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一直為他說話。如同你所說,在這個村的都是親戚,那為何你母親還有其他幾位長輩對他的風評卻十分不好。」

  提及這個楊千里就皺眉,「這也不能怪我娘他們,當年楊叔失蹤得的確是太巧合了。我們這村向來過得很祥和,後來總有人無緣無故失蹤,大家也沒覺得是楊叔做的。因為他對我們這些孩子很好,總玩在一塊。直到楊叔失蹤,就再也沒有人失蹤,大家就自然而然聯想到是楊叔做的。可我還是覺得楊叔不會做那種事,他不是那種人!」

  明月聽出他是真的在維護楊百家,說得面紅耳赤,卻有些嘴拙,所以說起來就顯得很激動。好一會他才平靜下來,「楊叔雖然傻,但他不瘋,他對我們這些孩子很好。」

  楊千里語氣沉落,這會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陷入長久的沉默。

  田埂漫長,望不到頭,兩邊綠草冒頭,唯有中間常有人走的露出褐黃泥土。路不成路,越走越窄。直到快走到山腳下,蘇雲開和明月才看到那幾乎已經被青籐野草覆蓋遮掩的茅草屋。

  那簡單的房屋已經坍塌了一半,黃泥磚塌了半截,許是有生機勃勃的青籐纏繞托扶,所以不至於全部塌毀。木門半倚,門栓已經被腐蝕得厲害,輕輕一碰,就有鐵銹飛揚。衙役一用力,鐵栓就碎了。

  蘇雲開見明月要進去,拉住了她,「屋子可能會坍塌,你在外面等。」

  衙役也勸她別進去,萬一真塌了,她細胳膊細腿的也逃不掉。明月只好在外面等,看著他們穿過快包圍整個小屋的青籐俯身進去,不由緊張。

  楊千里安慰她道,「沒事的,這麼多年都沒垮,而且楊叔沒事的時候也會托了樹來,在裡頭撐幾根木頭,我還幫過他呢。」

  明月偏頭看他,那其貌不揚年輕的臉上,提及那人就覺聲調明顯不一樣,「看來你真的很喜歡跟他玩。」

  楊千里默了默,「雖然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看得出蘇大人應該很緊要你,能否請你轉告大人,讓他一定要抓到兇手。」

  「嗯。」明月補充道,「我是衙門的仵作。」

  他吃了一驚,立刻無意識地打量了她三遍,「仵作?」

  明月雙眼明亮,認真點頭,「對,仵作。」

  楊千里驚愕了片刻,又想起一個比起驚訝來更想知道也更重要的事,他遲疑一會,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楊叔他是怎麼死的?」

  明月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訴他,那樣殘忍的手段,讓這樣一個在乎兒時玩伴的人,如何接受得了?

  可眼前的年輕人目光灼灼,像是猜出她的猶豫裡隱含的意思,也有些退怯,可還是問道,「告訴我……楊叔他是怎麼死的?」

  明月暗歎,說道,「被人用鈍器活活打死的……」

  楊千里驀地握緊拳頭,「他是被人殺死的,不是自己失足跌死,也不是意外死的?」

  「不是。」

  楊千里忽然展開拳頭,神情有些累,更多的是釋懷,「這下可以證明,楊叔跟村子裡失蹤的人沒有關係了,因為楊叔也被殺了啊……」

  明月不能單憑這點斷言,畢竟就算是被殺的人,在之前也可能殺了人。但以前失蹤的人不見屍首,唯有楊百家的屍首出現了,這也實在是很蹊蹺。那些人是真的失蹤了,還是和楊百家一樣被人殺了,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屍體?

  她真希望,埋在地底十年的白骨,能開口說話,告訴活著的人當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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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1: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十年白骨(六)

  在楊百家的屋裡並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東西並不多,房子也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子,撐了七八根大小不一的樹幹,還有一個大瓷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只有被老鼠啃食的痕跡。

  蘇雲開和兩個衙役從裡面出來,發上臉上都有灰塵,他撣去塵土,對楊富貴說道,「勞煩村長將楊百家的生辰八字,還有雙親去世的年份、他失蹤時的天氣這些寫下來,然後交給衙門。如果時隔太長不記得了,可以問問村裡其他人。」

  楊富貴連連答應,又道,「剛才聽這位姑娘說,楊百家當年是被人殺了丟棄在河對岸那小樹林裡的?並不是自個猝死在那的?」

  「嗯。」蘇雲開沒有多言,吩咐一個衙役留在這,等村長寫好了就將信拿回衙門來。

  離開楊家村,明月又跟他說了方才楊千里說的那番話。蘇雲開聽後說道,「看來也得查一下楊家村之前失蹤的那些人,或許真的跟楊百家的事有關,即使沒有關聯,也該查查了。只是楊百家是孤兒,村裡人對他又有怨言,他失蹤沒人管不奇怪。但為何當年陸續有人失蹤,村裡人也只是來衙門報個案就作罷了?卷宗也沒看見拜託衙門去尋人的記錄。」

  明月說道,「這個你可就問對人了。」

  蘇雲開笑道,「怎麼?你竟然知道?」

  「恰好知道,你去賀家村的時候,我和趙叔他們就在說這事。」明月笑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蘇雲開笑笑,「嗯。」

  明月接著說道,「二十多年前,接掌這裡的官個個都壞透了,壓搾百姓不說,連上游河堤崩塌也不修築,任由百姓受苦。每年良田被淹,百姓苦不堪言,外出逃難的也不少。所以那時候人們自顧不暇,也不知道突然不見的人到底是餓死在哪裡了,還是逃到別處去了。況且衙門只顧斂財也不管這事,因此突然丟了人的家裡,都是去衙門報個案,兩邊就都沒下文了。」

  蘇雲開歎道,「竟是因為這樣。」

  「趙叔他們說了,他們小時候也見過那種官,後來朝廷派來的官雖然不那麼可惡了,但也並不太好。直到上一任大人赴任,才改觀。可是沒想到,還沒任滿,就換了你。還這麼年輕,他們就以為你是用了什麼卑鄙手段將人擠走,自己做了這官。」

  蘇雲開苦笑,「難怪他們總是對我疏離,不苟言笑。」

  明月笑笑安撫他,「別怕,都說日久見人心,你好好做這個官,他們以後也會像敬重前任大人那樣敬重你的。」

  這個安慰像極了他哄自家小侄子別哭的語氣,應聲笑道,「我會的。」

  明月心滿意足,欣慰道,「孺子可教。」

  蘇雲開頓時又笑開了。

  馬車依舊晃晃悠悠,明月被顛得也有些犯困,見他精神尚好,便問道,「你以前也常這麼三天兩頭不睡麼?」

  「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不是經常這樣,那就算年輕氣盛,休息了小半個時辰精神氣也不會回來,唯有平時都是這麼過來的,才可能。」明月又道,「在南樂縣辦百寶珍那案子的時候也是如此。」

  蘇雲開說道,「我入仕以後就進了大理寺,後來又去過刑部,都是一發生案子就需要馬不停蹄辦的地方,所以久而久之,就養成這習慣了。雖然知道不好,但案子不能拖。」

  明月當然也明白這點,有些案子你要是去晚了,沒一會線索就會消失。再有,犯人也有可能在你睡覺的時候逃走,「要是他們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蘇雲開聽她神思恍惚,低聲,「困了麼,那在這睡一會吧,我將位置挪給你。」

  「不睏。」明月抬眼看他,還是禁不住濕了眼,再開口嗓子已有些哽咽,「要是當年在別人報官後,當地的縣官能跟你一樣去抓兇手,那就不會讓兇手還快活了五年才抓到。」

  雖然沒頭沒尾,可蘇雲開還是很快從她的一舉一動中明白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她的雙親。

  「爺爺從小就跟我說爹娘去別的地方玩了,可我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可我不想讓爺爺擔心……」明月越說聲音就越低,「後來等我長大了,爺爺也不騙我了,我們誰也不提這件事,但心裡都明白。」

  蘇雲開沒有經歷過家破人亡,可他突然意識到,哪怕明月經歷過這種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沒有變得自卑怯懦,反倒是比以前更加開朗樂觀。他只是因為隨家人四處顛沛,就變得消沉。如果不是聖上賞識提拔,他或許已經在翰林裡做個安逸的翰林官了。

  父親在他入仕時曾提過,你適合待在大理寺,而不是翰林院。

  所以他才去了大理寺。

  他默然片刻,那早上未伸出去的手如今又提起,撫在她的頭上,「我會讓人留意南樂縣那邊,等你爺爺外游回來,就接他到大名府。到時候你從府衙搬出去,我也放心。在這之前,你就住在內衙吧,否則……我也不放心。」

  寬大的手輕撫在頭上,微微力道似壓進心底,將明月不安的心平穩壓著,捂得暖和。她輕輕點頭,想摸帕子把那眼淚拭去,才想起帕子在下馬車的時候給他潤水洗臉了。

  誒?那她的帕子還在他那?

  蘇雲開看不見埋頭的她的神色,只感覺到她的氣息平穩了許多,再抬頭,又露了嫣然笑臉,「我沒事,爹娘是不會希望看見我哭哭啼啼的。我不能垮,我以後還要做最好的仵作,讓爹娘開心。」

  蘇雲開緩緩收回手,說道,「我也會立志做最好的官。」

  「嗯。那我們一起。」

  說罷,就伸了尾指到他面前。忽然見他一笑,明月才覺實在是幼稚,人家好歹是探花郎正四品的大官。想著就將手收回,可還沒縮手,已有指扣來,輕輕晃了晃,字字道,「拉鉤。」

  扣來的手指很修長,尾指出奇的長,指骨勻稱,比一般男子的手還要白淨許多。明月看著看著,「呀」了一聲,捉了他的手就左右翻看。

  整個巴掌都被她死死扣住,正反摩挲,蘇雲開頓覺要不是認識她這簡直就跟被非禮般,他沉氣定心道,「怎麼了?」

  明月沒答話,正一根一根地挑他的手指摸,蘇雲開沉不下氣了,定不了心了,砰砰砰跳個不停。他當然知道明月不是在非禮他,所以沒有再問。等她將無根手指都翻完,還捂著他的手不放,沉思起來。許久才抬頭看他,「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挖到楊百家的屍骸,我們找的最後一根骨頭是哪裡?」

  那晚印象深刻,蘇雲開當然記得,「左手尾指。」

  「雖然楊百家的屍體有些蜷縮,但因為不是被人分屍裹起,所以在肉腐爛消失之後,骨骼的位置是不變的。我也是按照骨架子開始拾骨,可為什麼那根尾指卻不是在它該在的位置上,而是坑裡別的地方?」

  蘇雲開細想後說道,「那日藥鋪掌櫃只說他看見狗掘地,沒有說看見狗吃了骨頭。」

  明月冥神回想那日情景,緩聲道,「就算狗吃了骨頭,可那根指骨還在土裡,如果真吃了,骨頭就不會還在土裡,而是被咬到外頭。哪怕真的扔回去了,也不會埋得那麼深。」

  「所以說,楊百家在跟那人爭執時,曾被對方用利器砍斷了手?」

  「不對,如果是能將手指砍下來的利器,那為什麼兇手還要大費周章用鈍器來殺死楊百家?而且那晚我們用麻線穿白骨,那尾指的傷口要是被戾氣所傷,肯定會很整齊,我也會注意到。可現在沒有,可見當時尾指的傷口並不明顯。」

  蘇雲開皺眉,「整個尾指斷開,傷口竟然還不明顯?」

  明月還抓著他的手,想到深處覺得兇手越發的可怕,指甲都快嵌入他的肉裡,抓得蘇雲開臉都白了一圈。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兇手咬住了他的手指,然後在撕扯的時候,從關節那,直接連皮帶肉扯斷了……而因為十年過去,肉和筋早已不見,所以看起來就跟正常的手指腐化了一樣。」

  這麼一說,蘇雲開覺得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來。等他低頭一看,明月已經快把他的手指給抓出紅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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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十年白骨(七)

  從衙門到楊家村來回連半日都沒有,衙門前又有人報案,蘇雲開忙著辦案,就讓已經起來的白水陪著明月去停屍房。

  她們前腳剛走,秦放就拎著個籠子進來,溜躂一圈沒瞧見白水,抓了個衙役問道,「那個能一拳打暈大蟲的白捕快呢?」

  衙役答道,「好像是和明姑娘去停屍房了。」

  秦放抖了抖,立刻放開他,一天到晚不是跟骨頭打交道就是去停屍房,膽子怎麼這麼肥。

  衙役好奇問道,「秦小爺手裡拎著的是什麼寶貝?」

  秦放得意道,「好東西。」

  衙役見他裝神弄鬼的,卻又不說,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秦放轉了轉眼,詭異一笑,拎著籠子走了。

  &&&&

  明月這次比上回檢查得更是仔細,尤其是那根左手尾指指骨。

  那兒的斷開處的確跟別的地方不一樣,拿起放在燈籠下看,隱約還能看見骨頭上有細小的凹痕,肉眼對著燈火辨認得久了,十分疼痛。她閉眼緩了緩,來回看了五六遍,才將骨頭穿回麻線上。

  白水和她出來時將門鎖上,走到井邊打水給她洗手,說道,「這案子都過了這麼久,衙門上下都說蘇大人在白費功夫。」

  「可萬一呢?」

  白水一頓,笑道,「以前我覺得我身邊只有一頭牛,現在我覺得呀,有兩頭了。」

  明月往前後看看,「牛在哪裡?」

  白水立刻朗聲笑了起來,明月這才反應過來,伸著濕漉漉的手就往她臉上抹。白水急忙避開,「髒死了。」

  「誰讓你說我是牛。」

  說著又往前摸,白水往旁邊躲閃,不料一腳踩在水桶上,頓時失了倚靠,往地上摔去。明月嚇了一跳,忙去撈她,可哪裡能拉住在急速跌倒的人,這一抓是抓住了,可連帶著她也往下摔。

  砰砰~

  水桶翻倒,灑了兩人全身是水。

  白水躺在水泊中,被明月壓得差點暈過去,繃著臉道,「從小到大都這麼迷糊,我看你不是牛,你是牛妖。」

  明月哭笑不得,揉著手腕坐起身,去撥她的手,「你傷著沒?」

  白水驀地坐起身,笑著說道,「我可不是你這種嬌弱的小姑娘,快去換身衣服吧,被人看見不好。」

  明月不放心地翻看她的手肘後腦勺,確定她沒皺眉頭,才不摸了,「一起回內衙吧。」

  「你先回,我等會,不然一『男』一女濕身一起走,別人得說你閒話。」

  明月笑笑,「那我走了。」

  白水應了一聲,等她走遠了,這才扶著腰起身。一動彈,才覺脖子脊背手肘到處都在疼。她咬著牙往內衙走去,還得避免明月走得慢撞見。

  回到自己房裡,她脫了外衣,取下纏在身上的白布條,拿了藥抹在撞傷的地方。前面還好,背上疼得最厲害的地方卻抹不到。她抹了一把藥在手上,反手塗抹,奈何就差一點,用力挺起了腰背借力,終於抹上,差點沒折了腰。

  她扭了扭腰,忽然發現屋裡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總覺得有東西藏在衣櫃後面。

  她擰眉起身,抓了件外衣披上,輕步往那走去。人站在衣櫃那,後頭的聲音聽得更清楚。她冷冷一笑,準備空手劈老鼠。步子猛地往後一轉,抬手就往前劈。

  老鼠的確是老鼠,可卻是被關在籠子裡,被一個目瞪口呆的人拎著,已然嚇傻了。

  白水見他眼神不定,突然明白他不是剛剛出現在這的,這一臉驚訝的模樣足以說明他看見了什麼。

  她瞬間回過神,抓住他的衣領就硬扯了出來,掀翻在地,疼得秦放嚎了一聲,手裡的籠子摔在地上,老鼠吱吱呀呀亂叫起來。

  「咚咚。」

  敲門聲起,白水立刻撲上去死死摀住他的嘴,差點沒把秦放給捂死。

  「白捕快屋裡鬧耗子了嗎?老僕進去打掃打掃吧。」

  內衙僕人聲音不大,可卻將白水驚得額有冷汗,「不用,我自己能抓。」

  僕人又嘮叨一聲,便聽見裡面幾乎是吼道,「不用!」

  被壓在身下的秦放耳朵已經完全聽不見她在吼了,只是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第一次發現原來白水的眼睛這麼亮這麼圓,聲音那麼細,分明是個姑娘家。

  可力氣怎麼那麼大?!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好像是前面的雪山為什麼能綁得那麼扁平?!

  不對不對,這依舊不是重點啊。

  對,重點是她竟然女扮男裝做衙役,還欺騙他姐夫,她就不怕被關進大牢嗎?

  這有可能會是死罪啊。

  白水仍然死死摀住他的嘴,見他一雙眼睛直往她臉上胸前打轉,又氣又羞又惱,恨不得和他同歸於盡了。壓了好一會,門外下人打掃的聲音才遠去。她咬了咬牙,沉聲,「不許喊。」

  秦放眨眨眼。

  「不許看,閉上眼!」

  秦放立刻閉上眼,總覺得不閉眼就要被她戳瞎。

  白水見他閉眼,還不放心,可又沒衣物可擋,乾脆扯他衣袖要遮他眼睛。這一扯秦放下意識就睜眼看去,又瞧見衣服上隱約映出兩朵紅梅。

  白水正專心穿衣沒發現,秦放深吸一口氣趕緊捂好眼睛,默念一百遍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能扛起一頭牛的白水,這只是他的錯覺,錯覺而已。衣物聲窸窸窣窣傳入耳中,聽得他面紅耳赤,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好了。」

  秦放沒有立刻睜眼,轉了個身趴在地上,這才抬頭往前看,「那個……」

  「閉嘴,現在不許說話,出去後也不許說,你要是跟別人說了,我就把你的舌頭拔下來。」

  秦放捂緊了嘴,還用舌頭在嘴裡畫了個圈確認它的安全,「我不說。」

  背後良久無聲,他也不知道白水在想什麼。

  白水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秦放這人的性子她知道,紈褲子弟,愛玩,話嘮,總是洋洋得意的模樣。她很難保證他出去之後不會對別人說她的女子身份。

  如果他說了,那她之前所做的隱瞞,就前功盡棄了。

  她癱坐在地上,最後還是沒再說什麼惡言,氣力全無,語氣低緩,「你走吧。」

  秦放一聽,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關門時才得空看她一眼,只是屋裡昏黑,看不太清,只見她長髮凌亂攤在胸前,一手緊抓衣領,頭埋得看不見她的臉。

  他微微愣神,將門關上。恰好那打掃的下人折回倒水,見他像壁虎那樣貼在門上,看了兩眼打招呼,秦放點點頭,又朝他擺手,「快走,沒見過我被白捕頭揍啊。」

  下人當即忍笑,見過見過,哪裡沒見過,這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等他走了,秦放也趕緊跑了,跑回自己房間裡還驚魂未定。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扁的。剛才的確被、被兩座山巒給壓住了,真是女的。

  他蹲在地上抱頭,自詡花叢過的他竟然完全沒發現。

  白水不會在背後笑他沒眼光吧?

  他又想起一件事來,這事他要不要告訴他姐夫?

  要是白水的身份被別的人發現,足以順帶將他姐夫告一狀了,畢竟人是他從南樂縣提拔過來的。

  他長歎一口氣,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還沒有想通。

  明月見他長吁短歎,一刻過去了飯還沒吃兩口,忍不住問道,「小侯爺你怎麼啦?白哥哥說他身體不舒服不出來吃飯了,你也不舒服嗎?」

  一聽她提白水秦放就抖了抖,振作了下精神,對蘇雲開說道,「那個……不是,我……姐夫,你知不知道她……就是那個……」

  蘇雲開停住筷子,皺眉看他,「你到底要說什麼?」

  秦放結巴了三四次,終究是沒說出口,他要是說了,白水肯定就要以欺騙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抓起來,挨板子還是輕的,還有可能被關進大牢呀。雖然她有時候是剽悍得不像個姑娘,可她到底還是個姑娘對吧?

  「哎呀!沒什麼!」

  「真沒什麼?」

  他使勁搖了搖頭,再次堅定道,「沒什麼!」

  明月關心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給你扎兩針。」

  秦放心不在焉,沒有答話。蘇雲開板著臉道,「快吃飯。」

  這一頓飯秦放吃得不太舒服,滿腦子都是白水的臉,白水坐在門前埋頭不語的模樣。

  他想來想去,才想到問題關鍵,他得問問白水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來做捕快呀。一個這麼標緻的姑娘為什麼偏偏來做干苦活的捕快,這不是自找苦吃麼?

  想到這個,他終於不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姐夫了,至少等他弄清楚真相再說。

  而且他姐夫不是挺通情達理的麼,說不定那些理由能說服他呢?

  想罷,他當即往白水的房間走去。

  過來時他還大搖大擺,等走到門口,抬起的手就察覺到了下午的尷尬。他遲疑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誰?」

  嗓音低啞,像哭過般。比起這柔弱無力的白水來,秦放寧可面對的是那能扛起牛的白水,他吐納了一口氣,答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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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十年白骨(八)

  他話音落了很久,才有人過來開門。

  屋裡沒有點燈,門一打開,廊道上的燈籠光火就照入裡頭,打在白水蒼白臉上。

  她微微抬頭看他,見他也看著自己,不由握緊拳頭,滿是不甘,「你要說什麼?」

  秦放往前一步,將門關上,這下就只剩隱隱穿透窗紙的亮光了,黑得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只能看見眼睛,「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做捕快,明明這不是個好差事,而且聽明月說,你很多年前就在衙門了?」

  白水意外他竟然沒直接跑去大肆宣揚還來問自己緣故,明明一路上她沒少欺負他,不喜歡他放著大好的家世不上進,還讓家人擔心到處亂跑,吃喝玩樂他樣樣精通,偏偏不肯做事。原以為是個純粹的紈褲子弟,現在好像要改觀了。她心底隱約有了一點希望,「我哥哥失蹤了,我想找到他,可沒有人會聽一個無權無勢的姑娘家說話。所以我只能去衙門幹點活,得了賞識,升了捕快。」

  秦放沒想到是這個緣故,找失蹤的兄長?她一個姑娘家為了找親人竟然冒這麼大的險。

  他稍稍比劃了一下她的個頭,那時候她才多大點人。

  她不怕麼?

  「我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讓我繼續留在這。我想找到我哥哥……去開封找他。」

  白水的語氣低落,簡直要哭了般。這讓秦放非常、非常不舒服,可向來只有被人安慰的他完全沒安慰過人。想了想捏捏她的臉,「不用求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也不要你做什麼,開封那邊我認識的人很多,我會幫你打聽的。」

  白水愣神,這完全不是她這一個月來認識的秦放,不是那個小侯爺。

  秦放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被淚眼浸得心都酥軟酥軟的,想趁機欺負回去都下不去手。他又捏捏她的臉,「我走了。」走了兩步又道,「哦,記得等會出來吃飯,看你細胳膊細腿的,不吃飯更細。」

  說完他就出去了,將門關好,又像壁虎那樣貼在門上吐納了幾口氣。

  白水是女的,是女的!

  她掉眼淚了,掉眼淚了!

  還說他做什麼都可以,都可以!

  不對,他也沒想做什麼,怎麼腦子裡總迴盪這句話。呸,齷蹉。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準備去泡個冷水澡冷靜下。

  不對,他要冷靜什麼?

  苦惱不已的他邊抱著腦袋邊走,齷蹉!

  &&&&&

  一大清早明月起來用早點,發現平時都一塊用早飯的秦放和白水都沒出現。蘇雲開見她找人,遞過筷子說道,「白捕頭說不舒服不吃了,我讓人送了早點過去。」

  「那秦放呢?」

  「他說吃膩了廚子做的飯菜,這個月都要去外頭吃,也不打算回來了,準備去四處逛逛。」

  明月夾了一塊棗泥糕,狐疑道,「蹊蹺。」

  蘇雲開也重複道,「蹊蹺。」

  平時就算沒有秦放的聒噪,也有冷冰冰的白水在,一桌三人吃飯也沒什麼。這會只有兩人面對面,蘇雲開總覺得坐錯位置了。一抬頭就能看見明月,一低頭也能在餘光裡看見,心神不寧的,總不會是中暑了。

  等用過早飯,蘇雲開才道,「剛才楊家村的村長楊富貴托衙役帶了話,說村裡人湊了錢買了點香火冥紙,想來祭拜楊百家。」

  明月說道,「可昨天不是還有很多人罵他麼?」

  「聽說是得知楊百家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覺得錯怪了好人,就讓村長來上香燒點紙錢,讓他在黃泉下安心。」

  「真正能安心的,應該是找到兇手吧。」明月問道,「現在還是沒有頭緒麼?」

  「嗯,兇案已過去十年,要找當年的目擊證人也難,那麼激烈的打鬥,或許會有人聽見過什麼,但時間太久,也未必記得。」蘇雲開對人證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別說十年前,就算是半年前要想清楚記得某一晚的事,也不容易。

  衙門停屍房的鑰匙在明月手上,便由她領人過去。出了內衙,到了前頭衙門就看見了楊富貴和楊千里。

  楊千里一手扶著腿腳不太方便的楊富貴,一手拿著竹籃,裡頭放了滿滿噹噹的冥紙香燭。明月快步走了過去,「久等了。」

  「是我們來早了。」楊富貴從竹籃那拿出個小本子遞給她,「這是昨天大人要的東西。」

  明月接過翻看了一眼,意外道,「這麼多?大人只是讓村長你寫寫時間天氣吧?」

  楊富貴面上略帶歉意,「大家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哪個對,就通通記下來了。時間太長,那天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事,就記不清了。」

  明月心覺有理,就收下了,想著等會拿給蘇雲開瞧,「有勞了,那跟我去停屍房吧。」

  停屍房依然是離衙門有些遠,又因楊富貴腿腳不好,沒走慣這路,比起在村裡的「健步如飛」,在這兒簡直如蝸牛慢爬,拖慢了路程,走了約莫一刻才到那。今日放晴,只開了一個小鐵窗的停屍房也顯得明亮許多。

  草蓆下的白骨已無半點肉,被日光照得慘白,同時骨頭上的青黑血痕更加明顯。楊富貴和楊千里兩人不懂這些,看著還沒什麼,可明月深知那是被兇手重擊所留,隱約有些感同身受,看得自己的骨頭也疼了起來。

  兩人見了那已經變成白骨架子的人,雖未落淚,可面帶痛色,重重歎氣,這才上前在「床」前燒紙錢,念他在陰間安好。

  停屍房只有一個小窗,冥紙一燒,香燭一點,煙火充斥滿屋。站在門口的明月也被嗆了幾口,將腦袋探到外面換氣。

  裡頭的人也是嗆得不行,無淚都被熏出淚來,不多久也出來了。

  明月等屋裡散了氣,才重新將門鎖好。喚了他們到旁邊,點了艾草熏一熏,一來辟邪,二來是怕衣服留了什麼氣味。

  楊富貴又被熏了一眼,咳嗽了幾聲說道,「仵作姑娘,昨晚我們村裡人聚在一起說起個事,百家那孩子在陰間遊蕩了那麼久,我們做長輩的心裡不安,能否請姑娘跟大人稟報一聲,讓我們將他帶回去安葬?百家那孩子膽子小,怕他被別的鬼欺負。」

  楊千里也急忙說道,「如果人才剛沒了,我們不敢領回去,可現在也只是一具白骨,帶回村裡也沒問題了吧。」

  明月說道,「我明白你們想讓他入土為安的心情,只是案子一天沒破,沒有結案,他就必須留在這裡。」

  「可楊叔他都這樣了……」

  明月想告訴他們哪怕是一根骨頭,或許也藏著線索。可兇手沒有找到,那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不能透露太多的事情。同樣的,她對他們也要保持距離,「如今只是立個墳墓,又怎麼能讓他安心,唯有結案,讓兇手繩之以法,他才能真的安心。」

  楊千里還要說什麼,楊富貴歎氣,將他攔下,「仵作姑娘說得沒錯,唯有找到兇手,百家才會安心轉生。」

  長輩阻攔,他也只好收住了話。想來官府說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求情也不行。

  送走楊家叔侄倆,明月就去找蘇雲開。為避免外人說閒話,她極少單獨和蘇雲開在一起。這會敲門進去,才發現屋裡只有蘇雲開一人。想著將小本子交給他就走,頓了頓還是進去了。

  蘇雲開正伏案看當地歷年卷宗,沒留意到有人進來,等發現有東西放在面前,他才抬頭。見了明月微頓,拿鎮尺壓好卷宗,「楊富貴他們走了?」

  「嗯,他們將一籃子紙錢都燒了,嗆得滿屋煙,熏得自己都受不了,很快就出來了。他們還說,楊百家膽子很小,不忍心讓他一個人繼續遊蕩,想接他回去安葬。」明月指了指那小本子,「那個是村長剛送來的,說是你昨天讓他寫的,讓我交給你。」

  蘇雲開忙拿來瞧看,明月又說道,「因為村裡人說得都不太一樣,所以村長就乾脆全都記下了。」

  「嗯。」他應了一聲,專心翻看。

  明月無事可做,又想他可能等會還有事要問,就坐了下來。見桌上硯台墨汁漸凝,伸手拿過添水研磨。等磨得差不多了,才聽他說道,「雖然他們這裡記的事多,但取多數的來看,楊百家是十年前的六月十六日不見的,中午還有人見過他,後來出了村外那座小橋,就再也沒回來。」

  「天氣呢?」

  「酷暑。」

  村裡維繫村外的橋,對那天的楊百家來說,卻成了絕命橋。明月輕歎,問道,「村子裡也沒有一個人在那天碰見什麼異常的事麼?」

  蘇雲開說道,「之前我也讓人問過,小樹林雖然不寬廣,但左右都有路可走,所以賀家村和楊家村的人,以及途經附近的路人都不會去走小樹林。楊百家的屍骨是在樹林腹地發現的,那從外面就更難看見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有人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明月有些氣餒,「也對,否則也不會過了十年才被人在無意中發現吧。」

  「案子才剛開始調查,也不必氣餒。」蘇雲開合上本子,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兇手要殺一個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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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十年白骨(九)

  要置人於死地的理由實在是太多,除了一時衝動,大多是有積怨,不管怨恨是深是淺,但極少會是毫無緣由。

  但這次的死者是個傻子。

  明月被問住了,她想了一會才道,「按照楊千里的話來說,楊百家在村裡口碑並不差。他是由村裡人養大的,對孩子們也好,那到底是什麼緣故會讓別人痛下毒手?」

  「找到他被殺的真相,或許就能找到兇手。」每次查案都是這麼說,這也是破解遠久謎案的入口點,但卻非一朝一夕的事。蘇雲開重新拿過縣志,已經看了有半臂高,還是沒有什麼苗頭,「你今日有什麼事要忙麼?」

  明月抿唇一笑,「我的事還不都是大人委派的,趕快看看有沒有差事要讓我做。」

  蘇雲開笑笑,「有,你也一起看看縣志和這三十年來的卷宗吧,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明月咋舌,「竟然要看那麼多,你每次查案子都這樣麼?」

  「看案子難易來定。」

  「以前秦大人就從不這麼看,就算真要找往年的線索,也都是丟給縣丞師爺他們。連我都被抓去看過兩次,你也知道秦大人有多討厭姑娘家進衙門,可為了方便,還是指使我幹活,你說他有多懶。」

  蘇雲開問道,「那你不是很討厭被抓來看卷宗?」

  明月忙擺手,「當然不討厭,我只是討厭不辦正事的秦大人,不討厭為了案子出力。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也不說了,而是悶在心裡打你小人。」

  打小人……蘇雲開驀地笑笑,真是心直口快的人。

  兩人各自捧了縣志卷宗細看,沒有繼續傾談。只有偶爾需要摘記時才會在拿筆時看看對方,比書籍還要枯燥的卷宗縣志,好像也不那樣讓人不耐煩了。

  等衙役來敲門,已經是午時過半,兩人這才覺得腹中空蕩,一個上午竟然連茶水都沒喝。

  「有線索麼?」

  「沒有,你呢?」

  明月揉揉眼道,「也沒有。」

  要想從浩瀚書海裡找到線索並不是容易的事,兩人也不氣餒,用過飯再回來戰就是。從衙門出來,就曬了滿臉明媚日光,明月仰頭看去,念道,「真暖。」

  蘇雲開見她只是曬個日光就這樣滿足,笑道,「雨季少見日月,太陽一冒頭街上人就多了。」

  衙門建在寬敞街道上,這會行人也的確很多,正午時分也還是熙熙攘攘,暖意洋溢。

  兩人放緩了腳步回內衙,在屋裡滋養了一早的霉氣,曬曬也好,恨不得將那股暖意塞進骨頭裡暖暖。

  等進了內衙,身體已經暖洋洋,頭頂還有些發熱。蘇雲開抬頭往日光看去,被刺了滿眼,刺得眼前瞬間冒了青光,低頭緩了緩才恢復過來,看來這兩天果真沒睡好。他揉揉眉心,行了幾步又頓住步子,「明月。」

  明月偏頭,見他若有所思,問道,「怎麼了?」

  蘇雲開又抬頭往那烈日看去,以手擋住,從指縫穿過的光落在臉上,仍有餘溫,「楊百家失蹤的那天是六月十六日,正值酷暑,一般人都躲在家裡納涼避暑,為什麼他要跑到外面去?而且楊千里提過,楊百家膽子很小,他又怎麼會一個人進平時根本沒人走的樹林裡?」

  明月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吃了一驚,「難道他是被兇手誘騙進去的?那就是說,他認識兇手?」她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他平日都跟楊家村的人在一起,生在那長在那,那兇手最有可能是楊家村的人?」

  雖然沒有證據,但理論上的確是最有可能,蘇雲開沒有否認,輕輕點了點頭,更讓明月覺得寒意突襲,在朗朗日頭下站著也覺惡寒不止。那天見過的楊家村人的臉一直在腦子裡閃過,卻辨不出真偽。

  「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楊百家是死於什麼凶器?」

  「記得,是一種鈍器。」

  「結合剛才所說,如果兇手是有預謀地誘騙楊百家進小樹林,那為什麼要用鈍器殺他,而不是用更省事省力的利器?」

  明月轉了轉眼,沒有想通。蘇雲開解釋道,「有兩個解釋,一個是利器會暴露兇手,一個是兇手很急。」

  「為什麼急?」明月轉了轉眼自己說道,「或許是楊百家……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兇手急於滅口?」

  蘇雲開總算又點了頭,「所以我們現在要找的,應該是楊百家在死的前幾天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六月十五日。」

  那還得再去一次楊家村!

  案子柳暗花明,兩人又說了許久,將線索理順一遍,等到了桌前,飯菜都快涼了。飯吃一半,外面腳步聲咚咚咚響,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門後探出個腦袋,眼睛往裡轉了一圈,這才將身子挪了出來,笑顏展開得燦爛,「姐夫、明月姑娘,怎麼這個時辰才吃午飯,一直這樣胃要壞的。」

  蘇雲開問道,「用了飯沒?」

  「吃了。」秦放坐下身,又看看後頭,「白水不在?」

  「不在。」明月答完才覺得不對,「你可從來沒有問起過白哥哥,怎麼現在頭一個就找他?」

  白哥哥……秦放心底一笑,世上只有他知道白水是姑娘呀,多奇妙的事,他竟還有點小歡喜,「沒什麼,一天沒吵架心裡十分掛念。」

  「白哥哥這兩天也忙,累得很,你不要老跟他吵架。」

  「哦。」秦放想夾菜吃,立刻被蘇雲開看了一眼,他馬上收手回來。

  「對了。」蘇雲開這才想起來,放下筷子從懷裡拿了兩封信給他,「早上忙著查案,差點忘了這個。一封是你父親的,一封是白捕頭的。」

  兩封信都像燙手的芋頭,燙得秦放丟開,「不看。」

  蘇雲開提筷怡然道,「那不要看了,也不要回信了,這樣燕國公就以為你不在衙門,又跑去了哪裡玩,然後又派人來抓你回開封。」

  秦放一聽,立刻乖乖拿回了信,末了又道,「可白水的給我幹嘛?」

  「午後我和明月要外出,估計見不到他,你回房不是要路過他那麼,從門縫塞進去就行了。」

  秦放想拒絕,不過想想好像也是順手的事,就答應了,將這兩個燙手芋頭收下。他瞧見信上寫的不是白水的名字,好奇道,「為什麼開封的人寫給姐夫你的信,你卻要給白水?」

  那信裡寫的是蘇雲開托開封的朋友打聽白水哥哥白影的事,自然要交給她,只是不能讓秦放知道,便道,「你父親寫給你的信,也是交給我,可要我告知你父親,讓他以後寫你的名字?」

  秦放當即拒絕,他父親可是當朝名人,難保別人不會知道他兒子的名字,萬一又讓豪紳地方官眾星捧月的,那就不能好好玩了。

  吃過午飯,蘇雲開就和明月乘車前往楊家村,準備找當年的人問問。只是如今有一個情況不同了——他們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雖然不願如此假設,但卻是最有可能的假設。

  秦放準備回房睡個午覺然後再去外頭玩,拿著信站在白水房前,又想起昨天的事,切實明白了那粗俗二字「香艷」的具體解釋是什麼,眼見為實……他晃了晃腦袋,聖賢書簡直白讀了,讓他爹知道又得挨鞭子。

  他連連歎氣,連有人站在廊道那都不知道。

  白水是回來用午飯的,早上為了避開秦放,連飯也沒吃就走了。東奔西跑了一上午,餓得不行,誰料回房途中就看見個人在她房前杵著,見是秦放,她有些遲疑。

  秦放蹲身扒著門縫,比劃了下覺得信應該能塞進去,正要從懷裡掏信,餘光便瞧見有人往這過來。他抬頭一看,就看見白水那冷得成冰渣的臉,一雙眼冷得要殺人,戾氣外現的同時還在傳達另一個意思——

  無恥小人,竟扒門偷窺,呸!

  他站起身,正經八百地問道,「我要是解釋我不是在偷看你會信我嗎?」

  「哼!」

  秦放只覺一個大寫的冤字重重砸在了腦袋上!

  白水繃著臉拿鑰匙打開鎖頭,幾乎是用腳將門踹開,門摔牆上,撞出巨大聲響,「要看就看個夠吧。」

  秦放頓覺受了侮辱,氣道,「我不是無恥小人。」

  白水又哼了一聲。

  秦放怒而將信塞到她手上,這一碰白水差點將他手折了,反應過來他是在給自己東西,這才收手緩了臉色。微微一頓,正要道謝,就見他彎身往她臉上湊,直勾勾盯來,「就算我是在偷看,那想看的也不是你的房間,是你這個人!嗯,還得是正面的。」

  「……」

  白水的臉瞬間由白轉黑轉紅,抬手就要劈他,戲弄成功的秦放心滿意足地朗聲笑著飛快跑了,跑回自己房間立刻關緊門,又怕她破門而入,急忙把桌子挪了過來,將椅子全堆在上頭,這才覺得放心,可仍心有餘悸,要不然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簡直要蹦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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