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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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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01:07:05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洞房花燭夜,幹什麼好呢?
  
  林馨兒對著精美的飯菜猛吃一陣。吃罷,王亨又讓人上茶、擺果碟。林馨兒眼饞肚飽,抵制不住誘人的鮮果,又猛吃了一陣,直吃的小肚子滴溜圓。
  
  吃太飽了,睡覺肯定難受,她就想著和王亨聊聊人生理想,套問他一些話,摸摸他的底,全當飯後消食了。
  
  她便「天真」地問道:「王亨,人家都是長大再成親,為什麼你這麼早就娶親?我是童養媳嗎?」
  
  王亨急忙道:「不是!你不是童養媳!你是我正經的嫡妻,三媒六證都是齊全的。我小時候,祖母請人幫我算了一卦,說我命裡該早娶。」
  
  林馨兒道:「怎麼娶我呢?」
  
  想嫁他的人應該很多吧?
  
  王亨道:「算卦的人說,我的妻子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位於王家百十里範圍內;還說這女孩子會給我帶來好運,能旺夫旺家旺子。祖母就派人找到你了。」
  
  林馨兒腹誹:「這話哄小鬼呢。」
  
  反正她是不信的。
  
  她便換個方向,反覆詢問王亨各種問題,試探他可有什麼毛病,所以王家人才為他娶一個「童養媳」沖喜。
  
  結果,王亨應對機敏,確實當得起「神童」之稱;他的臉色紅潤,天庭飽滿,雙眸炯炯有神,怎麼看也不是早夭之相;再問及家庭生活,得知他是祖母和父母的心頭肉、王家最受寵的嫡子、下人口中尊貴的小少爺,而不是什麼不受寵的庶子,所以隨便幫他娶個寒門小戶的女兒。
  
  再問及王家的家世背景,乖乖不得了:
  
  王家是大靖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簪纓豪族。往前追溯,王氏一族是東漢以來興盛的「五姓七望」、士族門閥代表之一。至隋唐,王氏一族的影響力大大降低,逐漸衰退。也正因為衰退,卻比其他門閥更早覺醒,不再仰仗祖上蔭功和士族出身,而是憑借讀書科舉入仕。
  
  在唐朝,就湧現了王勃、王之渙、王昌齡、王維等一批驚才艷艷的詩人。自大靖開國以來,王家就像寒門學子一樣,憑借科舉漸漸崛起、興盛。王家出過三位皇后、三位宰相,二品以上官員十幾位,進士四五十,舉人秀才無數,是當之無愧的書香翰墨之家、大靖名門望族!
  
  林馨兒深深地迷惑了。
  
  正在苦思不解,忽聽王亨問她一句話,差點讓她被口水給嗆了。王亨問道:「今天咱們大婚,乃人生大事,可不能草率。洞房花燭夜,咱們幹什麼好呢?」
  
  林馨兒心抽抽、無語之極。
  
  她故意道:「睡覺呀。」
  
  王亨道:「不行。剛吃飯,睡不著。」他也吃多了。
  
  林馨兒暗自翻眼,又問:「那你說怎麼辦?」
  
  可憐的孩子,你想幹什麼?
  
  你又能幹什麼?
  
  王亨道:「第一件事——」就在林馨兒等他說第一件事是什麼的時候,他湊近林馨兒小臉,「吧唧」親了一下——「咱們先親親!這就圓房了。從此你就是我媳婦。別的男人不可以親你,只有我能親。記住了嗎?」
  
  親親就是圓房?!!!
  
  林馨兒滿頭黑線。
  
  這神童也太好糊弄了!
  
  她被奪了異世的初吻,又氣又哭笑不得,從不肯吃虧的她迅速湊近王亨那張帥氣的小臉,也「吧唧」親了一口,故意笑道:「你是我夫君,我也親你一下。」
  
  好,便宜占回來了!
  
  美男孩,不親白不親!
  
  王亨毫無被吃豆腐的感覺,覺得理所當然,且很歡喜,接著又道:「第二件事——」
  
  林馨兒警惕起來。
  
  他還想幹什麼?
  
  這家人怎麼教小孩子的?
  
  莫不就是因為他有邪惡的嗜好,所以才為他娶一個媳婦回來供他「玩」?這就是詩書翰墨之家?這就是簪纓豪族?林馨兒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王亨卻拉起她的小手,附在她耳邊低聲耳語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小聲點,別讓丫鬟聽見了。咱們從窗戶悄悄地出去,不讓她們知道。」
  
  林馨兒瞬間被勾起興趣。
  
  她心中湧出奇妙的感覺:照說她一個二十八歲的大姑娘,對著一個才十歲的男孩,兩個人來自不同的世界,應該說不到一塊去才對,可是,王亨卻沒有讓她覺得無趣。他確實很聰明,兩人交談完全沒有年齡差距造成的代溝。甚至,這孩子的奇思妙想讓她感到很新奇。
  
  他在帶著她玩!
  
  她在王亨建議下,換上一雙軟底繡花鞋,和一身精美、簡便利落的粉紅繡花衣褲——都是王亨幫她挑的。櫃子裡好多衣服呢。可見嫁到豪門也有好處,吃穿都不愁。
  
  王亨把床上大紅的百子千孫帳放下來,弄成他們已經上床睡覺的樣子,然後兩人手拉手,悄悄溜到外間。
  
  隔壁有丫鬟值夜,為了不驚動她們,王亨和林馨兒貓腰行走,快速閃過去……
  
  沒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也沒有各種規矩束縛,林馨兒在新婚之夜跟著小新郎穿過遊廊,越過庭院,進入花園,過了石橋……王亨一路走,一路對她介紹王家的建築和各人住的方位。進入園內,又向她介紹園中的景致:這是什麼亭,那是什麼軒;這是牡丹,那邊是海棠和芍藥;這條水通向前面的湖,湖裡的荷葉剛抽出來……
  
  他們就像小精靈,無拘無束地撲入春夜的懷抱,感受春夜美好的氣息,和鬱鬱勃發的生機。
  
  直到兩人站在王家的庫房內,林馨兒還如做夢一般。
  
  她感到,這個小夫君就像個神偷,王家這些門、窗被他視若無物,那開門、越窗的手段,哪裡像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子孫,倒像下九流的雞鳴狗盜之輩!
  
  她沒有忽視這不正常的一點。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
  
  王家的庫房內琳瑯滿目,壁架上放了無數珠寶,王亨看也不看,徑直拉著林馨兒在地毯上坐下。
  
  他指著地毯上的紫檀木盒對她道:「這是父親派人從京城送來的。裡面有一樣很珍貴的東西。父親說,只要我能開了這個盒子,就把它送給我,而且另外答應我三件事。我已經琢磨幾個月了。這幾天我有了些頭緒,打算今晚一鼓作氣,把它開了,裡面的東西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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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02:03:24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白首之約

  林馨兒一看,古樸的盒面上有一組數字。
  
  她問:「什麼東西這麼難,想了幾個月?」
  
  王亨就告訴她:這些數字是按一定的規則排列的,現在打亂了,只要他尋找出規律,將數字復原,合上了裡面的機關暗鎖,就能打開了。
  
  林馨兒恍然大悟:這有點像她前世玩的數字魔方,或者九宮格數字推理運用在機關暗鎖上。
  
  她疑惑地問:「你解過嗎?」
  
  王亨道:「解過。我常玩。」
  
  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我不喜歡這門親事。父親和母親就說,只要我能解開這個盒子,親事就作罷。我一直沒解開,所以……」所以才不得不娶她!
  
  林馨兒道:「那你今晚要解開了呢?」
  
  難道要把她給退回去?
  
  當然,那樣也挺好。
  
  聘禮就不用退回了。
  
  王亨道:「裡面的東西就送你。」
  
  林馨兒為他的不堅定嘆氣。
  
  王亨不再同她廢話,就對著盒子苦思起來,時而撥轉一下數字;而林馨兒則滿屋子亂轉,置身於一座寶庫中的感覺並不好,這些東西不拿出去,始終是死物、廢物,若她偷一兩件出去,只怕也沒那個福氣享受。
  
  所以,她挺沒勁的。
  
  最後,她還是在王亨身邊坐下,看他做數字推理。原本她不想看,是怕自己忍不住提醒他,會露了馬腳;結果她認真看了一會,發現人家玩的級別根本不是她能操作的。
  
  她震驚不已——
  
  這孩子的聰明,簡直逆天!
  
  她越來越覺得,他像個謎。
  
  原以為會煎熬,然一夜很快過去了,不知王亨是被新婚大喜刺激了還是怎的,大約淩晨時分,他終於打開了盒子。
  
  那一刻,林馨兒也激動萬分。
  
  「快看看,是什麼!」
  
  靜夜中,她本能壓低聲音。
  
  王亨小心掀開盒蓋,裡面不是一覽無餘的,而是又分為三層小抽屜。他拉開第一層抽屜,取出一塊極品血玉,下面附有一張圖紙。那是一對交頸鴛鴦,有機關可以拆開,交合部分就在頸部。若胡亂拆解,容易將鴛鴦脖子掰斷了。
  
  王亨照著圖紙,反復試了幾下,才欣喜地將玉鴛鴦遞給林馨兒,道:「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這對鴛鴦送給你。你可收好了。我們要像他們一樣白頭偕老的!」
  
  林馨兒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明明是孩子氣的玩笑話。
  
  為什麼這話讓她想落淚?
  
  不是因為這極品玉鴛鴦珍貴,而是他努力了幾個月,又在洞房花燭夜研究了整整一晚,才打開了魔方寶盒,取出裡面的東西送給妻子,這番心意,超過了任何愛的表白!
  
  別說他還是孩子,這話不能當真。
  
  就因為是孩子,不摻雜任何雜念,才純真。
  
  林馨兒下意識地就接過鴛鴦,胡亂問道:「都給我一個人?不是我們一人一隻嗎?」
  
  王亨很內行道:「我們在一起,當然鴛鴦也要在一起。要是我們分開了,就一人留一隻。——當然不能分開!」
  
  林馨兒看著男孩,不知說什麼才好。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好像都挨不上。
  
  王亨又去開第二層,又取出一隻玉魚蓮墜,長身小頭無鱗。魚身彎成弧狀,昂首,尾上翹,有六片魚鰭,都刻有細陰線。魚身旁伴一荷葉,長梗彎曲,盤而成環,可以穿繩。
  
  「這也給你。戴著玩。」他道。
  
  又拿出一個金玉海東青啄雁,他自己要了;剩下的珍珠寶石等,反而沒讓他看上眼;最後一層是一本古籍,他翻了翻,歡喜極了,塞進懷裡,然後連盒子都交給林馨兒。
  
  「走!我們去做第三件事。」
  
  他興奮地拉起林馨兒。
  
  還有第三件事?
  
  林馨兒不禁嘻開嘴,期待起來。
  
  兩人將紫檀寶盒送回新房,這次是大搖大擺回去的,驚得丫鬟們大眼瞪小眼,她們還正等小主子起床呢。
  
  王亨不理她們,讓林馨兒把盒子放下,對她道:「新婦嫁過來,要洗手作羹湯。我們去廚房做飯去。祖母和母親教養我很辛苦,不知費了多少精神。我之前還為親事跟母親發了脾氣呢,惹她難過,很是不該。現在,我們為她們做早飯,一是孝順長輩;二是感謝母親為我娶了你。」
  
  林馨兒摸著他臉笑道:「真是好孩子!」
  
  她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調戲起人家來。
  
  王亨卻很開心,冷不丁地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林馨兒氣得也親了回去。
  
  兩人打鬧成一團,笑聲飄出新房。
  
  廚房內,王亨將下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大廚師為他們燒火,他和林馨兒親自動手做早飯。揉面、切菜……一番忙碌下來,兩人頭臉都沾滿了白粉,跟花臉似的。
  
  好在林馨兒會一點廚藝,在王家大廚的指點下,終於做出了一頓不太難看的早點,用食盒裝了,親自送去老太太那。
  
  路上,林馨兒問:「你們家新郎都要陪新娘下廚嗎?」
  
  王亨道:「不是。我自己要陪的。」又解釋道:「你頭天嫁來二天就下廚,祖母和母親肯定更加喜歡你。」
  
  林馨兒沒想到他居然能考慮到這個,心又是一動,誠心誠意道:「謝謝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王亨道:「你是我妻子呀。」
  
  林馨兒道:「騙人!昨天你還說不想娶我的。」
  
  王亨嘻嘻笑道:「那我還不是娶了。」
  
  林馨兒「哼」了一聲,甩開他手。
  
  王亨也不強她,眼珠一轉,道:「馨兒妹妹,等下我帶你去湖上玩。荷花池裡引了溫泉水,都開花了呢。還有,我養了一條狗,會放羊,會打獵,咱們去後山……」
  
  林馨兒不爭氣地瞪大了眼睛。
  
  一時到了王老太太的瑞明堂,進去後,林馨兒留心往上一看:有慈祥的老婆婆,有中年貴氣的貴婦,有年輕美貌的小姑娘……滿屋花團錦簇、珠圍翠繞。
  
  「祖母,我把盒子打開了!」
  
  王亨一進門就大聲宣告。
  
  「真打開了?」老太太很不信。
  
  王亨就將他新婚之夜開盒的壯舉說了,又說他已經將父親送的血玉鴛鴦送給了馨兒,他們要白頭偕老;然後又說他和馨兒親手做了早飯,孝順祖母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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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02:03:36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夫妻對面
  
  林馨兒以為:老太太和王夫人知道了他們新婚夜的荒唐舉動,肯定不高興;而王亨是孫子,捨不得責罰,然後她這個剛進門的小媳婦就跑不掉一頓罰了。
  
  誰知,老太太和王夫人聽了王亨的話,喜出望外。
  
  林馨兒還沒敬茶呢,就被老太太摟在懷裡,百般憐愛,又對眾人道:「這小模樣,我一瞧就喜歡。」
  
  王夫人也溫柔地問林馨兒可習慣,想不想家等等;又說她陪著王亨熬了一晚上,待會回去要補個覺,別累著了;又問她愛吃什麼、喜歡玩什麼,並叫伺候的人來吩咐:就照少奶奶喜歡的口味去做飲食,少奶奶年紀小,不許拘束她等等。
  
  兄弟姐妹們也圍著林馨兒問長問短,很是新奇。
  
  林馨兒自認為有些眼力,怎麼看他們都不像虛偽敷衍,個個眼中都充滿善意歡笑,心中很是疑惑:難道她運氣真有這麼好?前世被天妒英才,這輩子老天補償她了?
  
  王亨很喜悅地顯擺道:「祖母,馨兒可聰明瞭!」
  
  林馨兒想自己現在是孩子,須得率性一些才像,便坦然道:「我在我們村是最聰明的,沒想到你更聰明。唉,難過!」
  
  眾人愣了下,轟然大笑起來。
  
  老太太摟著林馨兒笑出了眼淚,對王夫人等人道:「看他們小兩口和睦,我就放心了。」
  
  王夫人用帕子在眼角輕試了下,感慨道:「老太太說的是。只要他們相親相愛,我便是即刻去了,也能瞑目了。」
  
  不對!
  
  肯定不對!
  
  林馨兒敏銳地嗅到這其中有隱情。
  
  可是,到底是什麼呢?
  
  林馨兒百思不得其解。
  
  等敬茶時,各個長輩都有見面禮,連姐妹都送了見面禮,林馨兒收禮收的手軟,真是膽戰心驚!
  
  人生,可不可以別這麼完美?
  
  她感覺自己消受不起呀!
  
  就好像在前世用信用卡買東西,事後都要還的。
  
  從前的林馨兒有多歡樂,現在的梁心銘就有多痛苦和仇恨,兩者成正比,面對王亨,她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
  
  一般人緊張或者激動時,總不由自主攥緊拳頭;梁心銘為了不讓人看破自己的內心,故意撒開兩手,可是這沒有用,她垂在身側的手掌依然在微微顫抖。
  
  王亨看見梁心銘,同樣渾身一震,雙目亮得嚇人,眼中驚雷滾滾,身子原本坐得有些散漫,這時也坐正了,把上身微微前傾,緊緊盯著梁心銘,喃喃道:「馨兒……」
  
  眾人見他一見梁心銘就變臉,都奇怪。
  
  吳知府則自以為清楚內情,很得意,剛要說話,王亨已然回神,又盯了梁心銘一眼,才頹然放鬆,往後一靠。
  
  他一直不相信林馨兒死了,可即便馨兒還活著,女大十八變,再變也變不成男人!若在其他場合,他或許會懷疑梁心銘女扮男裝;但梁心銘是鄉試的秀才,剛得瞭解元,明年還要參加春闈,誰敢女扮男裝參加科舉?
  
  「你就是梁心銘?」他聲如玉石,只是懶懶的。
  
  「正是。門生見過座師。」梁心銘強行摒除一切雜念,坦然上前,躬身見禮,溫潤如常。
  
  「且慢,別急著認‘座師’。」吳知府皮笑肉不笑道,言下之意你還不知有沒有資格得解元、叫座師呢。
  
  梁心銘並不反駁,也不詢問,就站在那。
  
  吳知府對王亨抱拳道:「王翰林,梁秀才這解元的功名恐怕作不得數。他在命案中的嫌疑尚未洗清。當日為他作證的人又想起一些新東西;還有豆腐西施,也有隱情……」
  
  王亨道:「哦?這個本官可要查清楚,否則無法向皇上交代——」吳知府興奮極了,正要說「正是如此!」就聽王亨下面又說道——「那就勞煩大人帶本官去命案現場查看一番,到底怎麼回事。」說完起身,招呼眾人,「大家都去,好做個見證。你也去!」他拿手一指梁心銘。
  
  梁心銘躬身應道:「是。」
  
  吳知府愕然,不是該喚證人上堂嗎?
  
  只要證人上堂,把新的證詞供認出來,就能推翻梁心銘無罪的結論,給她定罪。為何不傳證人,反而要去看現場?都過了這麼多天了,案發現場還有什麼可看的?
  
  之前他向王亨暗示,王亨並沒有異議啊!
  
  吳知府不知王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很不甘心。
  
  最後,想到那第二名的孟無瀾也算是王亨的表兄,和他關係非同一般,吳知府膽子大了些,壯膽道:「安泰賢侄!」
  
  王亨猛回頭,冷冷地瞅著他,道:「怎麼,大人覺得本官不該去查看?」抬手指著梁心銘,「他可是本科解元!大人說他殺人,本官身為徽州主考官,不該弄個明白?」
  
  吳知府心慌道:「不是。那證人……」
  
  王亨不容置疑道:「回來再聽大人提審證人!」
  
  吳知府忙笑道:「是,是。」
  
  他忽然想通了:王亨身為朝廷派來的鄉試主考官,在眾人面前肯定要保持公允,去現場找線索,不過是想找證據,堵住悠悠眾口,然後圓滿地結案。以王亨的過人智謀,只要出手,梁心銘必定在劫難逃!
  
  他得意地看了梁心銘一眼。
  
  梁心銘不置可否。
  
  眾人是走路去的,王亨要走路,別人也不敢坐轎。
  
  一路上,梁心銘感到王亨時不時把目光投到她身上,灼灼目光如火焰,不僅灼燒她的身,還燙她的心。她忍不住心跳加快,如芒刺在背,竭力讓自己像平常一樣從容邁步,避免身形僵硬,讓他看出不自然來。這個人的觀察力有多敏銳,頭腦有多厲害,她比誰都清楚!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鬥爭就開始了。
  
  眾人來到漁梁街,進入左手邊那條小巷內。
  
  一進巷,王亨就像變了一個人,神情專注。他先從巷子東頭慢步走到巷子西頭,並站在西頭巷子口對外面街道仔細打量了一番,再返回。又站在東頭巷子口對漁梁街打量一番。最後,他在毒老虎死的墻角附近站住,目測方位。
  
  接著,他命當日給毒老虎驗屍的仵作過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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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夫高一尺

  只見他拿著仵作的驗屍報告看,只掃了一眼,就扔回給那矮墩墩的仵作,問:「他瞪大眼睛,是什麼表情?」
  
  仵作有些茫然道:「回大人,就是……死不瞑目。」
  
  王亨沒好氣道:「那大眼睛裡就沒點其他東西?是害怕?還是高興?還是迷茫?還是痛苦?」
  
  仵作答不出,老臉漲紫黑。
  
  王亨氣得轉身,見毒老虎的小廝站在人群外,欲言又止,又不敢上前來,忙道:「你,過來。」
  
  小廝忙上前來拜見他。
  
  王亨聽說他是毒老虎的小廝,是第一個發現毒老虎被殺的人,不禁一振,忙問他當時見到主人是什麼表情。
  
  小廝道:「我們爺那臉上好像挺……挺……」他詞匯量有限,形容的有些吃力。
  
  王亨提示道:「開心?遺憾?痛苦?憤怒?」
  
  小廝忙道:「又開心又遺憾,還有點痛苦。他眉頭皺著,眼裡笑著,嘴巴耷拉著好像不明白……」熟悉主子脾氣的他經過王亨提醒後,迅速將主子臨死前的神情描繪了出來。
  
  王亨笑道:「這就對了!」
  
  又對那仵作道:「下回驗屍仔細些。你就當你家人被害了,你要為他報仇,你不得仔細查看記錄?」
  
  仵作哭喪著臉,連聲應是。
  
  王亨又向眾人道:「兇手肯定極美,毒老虎見了她魂飛天外,很開心;結果好事沒做成,就被殺了,因此很遺憾;兇手下手很突然,毒老虎猝不及防,身體的疼痛讓他皺眉,還因為察覺這女人不是豆腐西施,有些疑惑……說起來,他也不算枉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他語氣很幽默,眾人都湊趣地哈哈笑起來。
  
  男人嘛,對那「好事」二字都心領神會。
  
  梁心銘聽見「好事」二字,之前壓下去的痛和恨猛然又翻上心頭,有些輕蔑地看著王亨——他,嘗過好事了嗎?
  
  可笑!
  
  可嘆!
  
  可恨!
  
  可鄙!
  
  她忍住強大的淚意,胸中興起毀天滅地的憤怒!
  
  正失去理智間,就聽林巡撫奉承道:「早聽說王翰林神童之名,聰慧機敏,家學淵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經此一分析,我等如親眼所見一般。」
  
  眾人紛紛附和。
  
  吳知府趁機道:「所以說,本官一直懷疑梁秀才。他長得實在出色,再扮上女人……」
  
  王亨反問:「本官長得不出色?」
  
  吳知府忙道:「大人說笑了。大人當時正在主考呢。」
  
  王亨道:「梁秀才不也下場考試去了嗎?」
  
  吳知府道:「可是他經過這裡。」
  
  王亨道:「經過這裡就是兇手?他是如何進巷的?如何出巷的?在哪換衣裳的?這些事你弄清楚了嗎?」
  
  說罷不等吳知府回答,就轉向梁心銘,星眸深深注視著她——梁心銘身子瞬間繃緊——道:「梁秀才,依你之見,下面該如何進行、分析此案?」
  
  眾人都看向梁心銘。
  
  梁心銘謙虛道:「各位大人在場,學生不敢班門弄斧。」
  
  王亨道:「本官就是要你班門弄斧!之前鄉試是考你的文采;現在是考你的為官能力。若你不能說出個一二來,即便得瞭解元,也不過是紙上談兵之輩!」
  
  他咄咄逼人,不由得梁心銘退縮。
  
  梁心銘心中也傲然冷哼,面上卻微微一笑道:「座師抬舉門生了。」依然還是沒有表述意見。
  
  王亨臉一沉,正要說話,忽見梁心銘漫不經心地對兩旁的院墻掃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垂眸,眼觀鼻鼻觀心。
  
  王亨心下一轉,忽然明白了。
  
  他笑道:「好你個梁心銘!」
  
  口氣滿含贊賞。
  
  眾人都不知他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見王亨走到右墻邊,沿著墻根往西走,並仰著臉查看墻頭。
  
  看完右邊又回頭看左邊。
  
  在巷子中間,他停下腳步。
  
  這條巷子兩邊的人家,大門或朝著漁梁街,或對著另一條街,都不對著巷子。而徽州人建房,風格多是高墻、深井、重門。這巷子兩邊的墻壁都高的很,大多直通屋頂。只有王亨站的地方,馬頭墻下方有一小截圍墻僅有一丈來高。
  
  「去,去這家。」他吩咐隨從。
  
  兩個隨從忙繞去前面,從漁梁街進入這家。
  
  王亨令他們搭梯子爬上墻頭,並垂下一根繩子,自己握著繩子對巡撫等人道:「兇手是從這裡下來的,也是從這裡離開的。你們來看,這墻頭有明顯的擦痕。這是兇手拽著繩子上下時,墻頭的人須得用力固定繩子供他拉扯,那繩子懸掛了一個大活人,就在墻頭蹭出了這個痕跡。」
  
  眾人恍然大悟:墻頭雖是青磚砌成,繩子在青磚上磨出的痕跡,並不能被風吹雨打洗乾凈,還是會留下蹭痕。
  
  王亨帶著眾人進入這家,現場審問。
  
  他問案很有趣,叫人家把長得標致的女兒和兒子都叫出來。等人家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都出來了,他掃了一眼又命退下。又叫傳長相標致的下人來見。
  
  這家主人害怕得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稍後也不用他招認了,王亨在這裡不過是聲東擊西,其實早派人去左右隔壁查問:毒老虎死那日,可曾有長相絕美的男女在這家出現,或者平日有見過。鄰居們都說,這家和知府大人是親戚,吳少爺就長相俊美,常來這。
  
  吳知府頓時臉色灰敗,渾身抖得像篩糠。
  
  眾人返回府衙,因吳知府兒子是嫌犯,他要避嫌,不能再主審此案,巡撫大人便命將案子移交按察使司審理。
  
  於是,徽州按察使何大人主審,傳吳公子上堂。
  
  吳公子果然長得「花容月貌」,雌雄莫辯。
  
  梁心銘深深看著吳公子,好似第一次見他。
  
  這時,毒老虎的妻子送來一包東西,說是毒老虎當寶貝一樣收藏的,不讓她碰,誰知剛才王大人派人去詢問她,毒老虎都有哪些仇家,她忽然想起這事,找了出來。王亨看時,卻是吳知府在徽州作惡的諸多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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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妻高一丈

  接下來案子審問就簡單了,幾下裡一對證,案情便水落石出:一年前,毒老虎無意中得到吳知府作惡的罪證,屢次要挾吳家為他辦事。吳知府不堪其擾,又擔心後患無窮。吳公子無意中聽見人說了一樁奇事:說是有人男扮女裝殺了人後脫身,恢復男裝,因人證親眼看見兇犯是女子,官府一直在女人中排查,始終不能突破,最後成了懸案。好多年以後,機緣巧合下才真相大白,否則永遠沒人知道。
  
  正好毒老虎那段日子總糾纏豆腐西施,吳公子也看上了豆腐西施,想納她為妾,便靈機一動,先是扮成豆腐西施的模樣趁黑約毒老虎次日清晨在小巷相會,待約會時再殺人滅口。他並非想栽贓豆腐西施,他還要娶豆腐西施做妾呢,因此他殺人後,囂張地丟下帶血的絲帕,還有裙子,這些都不是豆腐西施能用得起的東西,能為她洗清嫌疑。他想著,到時候自己讓父親出面幫忙,賣豆腐西施一個人情,娶她做妾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吳公子那天晚上住在親戚家,早起作案時,連親戚家人也瞞著,是他的小廝協助他的,故而神不知鬼不覺。
  
  他這樣算計的:黃縣令是個無能的,毒老虎小廝認準是個女人殺了毒老虎,而豆腐西施殺人證據明顯不足,其他女人又找不到,黃縣令非糊塗不可,此案便會成為懸案。
  
  誰知梁心銘告誡了豆腐西施一番話,豆腐西施在公堂上說了出來,黃縣令便認定是梁心銘男扮女裝殺人。
  
  見扯出「男扮女裝」來,吳公子便坐不住了。他生恐梁心銘脫罪後,官府順著「美男」的線索查到他身上,便找父親暗中使力,要把梁心銘的罪名坐實,做替死鬼。
  
  吳知府見兒子這樣,隱隱猜到和命案有關,問清楚後,豈有不幫忙遮掩善後的?加上吳知府的外甥孟無瀾也參加本次鄉試,要爭奪解元。梁心銘是其最強硬對手,用他做替死鬼再合適不過,正好一箭雙雕。
  
  誰知梁心銘並不好糊弄和欺負,吳知府眼看兒子性命不保,只能鋌而走險,妄想借用王亨的勢力做成這樁冤案。
  
  然而,王亨卻審出這結果來!
  
  王亨連續兩次聽見「無意中」,劍眉微擰。正思忖間,吳知府脫了官帽在堂下求饒恕。
  
  按察使大人有些猶豫,看向王亨。王家和吳家是姻親,若王亨為吳知府說情,這案子如何判,就要再斟酌了。
  
  王亨把臉一放,厲聲道:「你還敢求饒?雖說『子不教父之過』,你兒子有罪,頂多辦你一個失察之過,然你竟敢動用權勢,干涉朝廷科舉,妄圖阻撓梁心銘參加鄉試,還想拿他當替死鬼,為你兒子開脫,其心可誅!若非巡撫大人力保,梁秀才就要被你所害。這個罪名你能逃了?」
  
  吳知府被扒了官服。
  
  他很不解地看著王亨。
  
  他以為:他們之前已經達成了默契了,為什麼事態沒朝他預想的方向發展呢?他可是孟無瀾的親舅舅!而孟無瀾的堂姑姑就是王亨的母親,王亨胳膊肘怎能往外拐呢?
  
  王亨對他的目光無動於衷。
  
  吳公子哭求道:「還請表弟看在姑母份上,饒恕父親。這件事都是表哥糊塗做下的,與父親無關。咱們可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哪!」說罷,連連碰頭。
  
  「親戚?」王亨目露嘲諷,把胳膊肘往椅子扶手上一架,好整以暇道,「那咱們就來好好算算這親戚關系。本官的母親姓孟,親舅舅名諱孟遠古,與你的姑父孟遠翔孟大人雖然還未出五服,也差了好幾層了。這也罷了,一筆寫不出兩個孟字,好歹都是孟家人——」
  
  吳公子聽到這,眼中迸出喜悅光芒,急道:「對,對!」
  
  王亨道:「對什麼?你又不是孟家人。你姓吳!本官跟吳家不說八竿子打不著,也有七桿子遠。若因為孟大人的關系,本官就要尊稱你父親一聲『表舅』,那本官的表舅多的數不清了!再者,表舅又如何?在公,你們犯了國法,本官若是徇私枉法,豈不愧對皇上信任?此為不忠。在私,本官若包庇你們,有違我王家祖訓,丟了祖宗的臉面。此為不孝。你想讓本官做不忠不孝之人?」
  
  吳公子面上喜色消失殆盡,不知所措。
  
  王亨又高聲道:「再者,就算本官的親舅舅犯了國法,本官想要為他開脫,也只會去求皇上法外開恩。在這公堂上求誰?誰又有那麼大的臉面和權力敢枉顧國法?」
  
  林巡撫肅然道:「王翰林此心可昭日月!」又沖吳知府惋惜地搖頭,嘆道:「國法大如天!大人莫怪王翰林。說起來,是大人糊塗了。我等有心相幫,也無可奈何。」
  
  其他官員也紛紛附和,贊王亨忠孝兩全。
  
  黃縣令也跟著附和,一臉正氣凜然,其實後脊背冒冷汗,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若非他見機快,這次就要被吳知府給連累。現在麼,吳知府倒了,他若活動活動,說不定還能替補知府呢。仕途兇險,平步青雲和墜入深淵只在一念之間!
  
  吳知府受人奉承慣的,今日嘗到了人情冷暖。
  
  他看著王亨,總算領略到傳言說他性格乖戾、喜怒難測的評判了。王亨豈止性格乖戾,還冷漠無情、六親不認!換一個人,就算不肯出手相助,也會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委婉地拒絕;誰會當著這麼多人面,將這親戚的遠近丈量得一清二楚?不幫人,還占據了忠孝兩全的好名聲!
  
  他悲涼地阻止兒子含淚叩首的動作,木然道:「王大人說的沒錯,要求,也該去求皇上饒恕!」
  
  還是差人進京去活動吧。
  
  這時,豆腐西施和曾為梁心銘作證的漢子先後被帶上堂,之前吳知府說他們另有隱情,一再要求重審,自然要過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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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一箭雙雕的佈局

  司馬彩雲一上堂,就哭著控告,說有人暗中威脅她,逼她栽贓梁心銘曾輕薄她,以證明梁心銘對她有私情;若她不從,不但要將她辦成合謀殺人,還要她寡母和弱妹不得好下場。她想,自己遭遇這些,是命運不公,可是梁舉人是正人君子,就因為好心提醒她一句話,被帶累丟了前程不說,還要喪命,她萬萬不能做這喪良心的事。所以,她寧死也不肯作偽證,也要揭開這陰謀!
  
  梁心銘感動又意外,她以為豆腐西施會屈服呢。
  
  眾人一齊看向吳知府——
  
  這就是所謂的「另有隱情」?
  
  王亨冷笑道:「一個弱女子,尚且如此深明大義。真讓我等男兒愧對天地!」眾人急忙附和。
  
  何按察使大人也盛贊了司馬彩雲一番,命她起身站到一旁等候判決;接著,他又命人帶那漢子上堂。
  
  漢子卻當堂翻供,說前次是李慧娘誘使他作偽證,承諾事後重重拜謝他。他便問你們哪來的銀子?李慧娘說現在沒有,等她夫君中瞭解元,明年還要中進士、做官,要多少銀子沒有?他一時糊塗,想交結富貴,便答應了。
  
  這話編的挺圓乎,顯然是早有預謀。
  
  可憐他還不知道吳公子罪行敗露了呢,還按跟吳知府約好的供詞來說,這可吃大虧了。
  
  梁心銘暗自為他默哀。
  
  按察使大人嚴厲質問:既然是作偽證,為何前次不說實話?現在又無故翻供,是何道理?
  
  漢子說他良心發現,所以幡然悔悟。
  
  何大人怒道:「大膽!兇手已認罪。還敢胡說!」
  
  漢子大吃一驚,等聽說真相後,頓時痛哭流涕,說他一時鬼迷心竅,收了吳知府錢財,才答應誣陷梁心銘。
  
  可是,他再反悔也沒用了。
  
  王亨恨道:「這等小人,絕不可輕饒!」
  
  巡撫大人等官員一致點頭。
  
  漢子對梁心銘的誣陷可能會導致她被判死罪,按照大靖律法,對他以「反坐」定罪。就是說:若梁心銘已死,他也要判死罪償命;現在他的誣陷未得逞,梁心銘沒死,他的死罪可免,降一等,流放三千里。判完,漢子癱倒在地。
  
  王亨看向梁心銘。
  
  她發現後,坦然迎向他。
  
  王亨和她對視,心頭莫名悸動。
  
  他一連兩次聽見「無意中」,覺得十分蹊蹺。
  
  吳知府的罪證,怎會被毒老虎輕易得到?明顯是有人故意洩露給毒老虎,且把毒老虎的秉性摸準了,算定他這貪婪狂妄的惡霸一定會拿這東西去勒索吳知府。
  
  吳公子「無意中」聽見男扮女裝的殺人方法,也明顯是有人故意說給他聽的,暗示他可以裝扮成豆腐西施的模樣,殺毒老虎滅口,一了百了。可他怎麼就信了呢?
  
  這是個一箭雙雕的佈局。
  
  幕後佈局的人到底是誰?
  
  王亨看著梁心銘,在心中搖頭:梁心銘未必能做出如此周密的籌謀。再說,他為何要對付毒老虎和吳知府呢?毒老虎是一年前得到吳知府的罪證,那時,梁心銘並不在徽州城。
  
  王亨看過梁心銘的履歷,來歷清白簡單,過去從未與毒老虎、吳知府有過交集,不可能結下仇怨。
  
  他否認了對梁心銘的懷疑,又把目光轉向徽州巡撫林大人——也許,這是徽州官場各方權勢的較量結果。
  
  不論真相如何,王亨都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準備叫人細細查訪核實,再作打算。
  
  且說眼前,案情既然明瞭,王亨命:即刻放榜!
  
  梁心銘趁機告退。面對王亨探究的目光,她有些承受不住壓力,想要避開他,暫緩一口氣。經過這些年,這傢伙變得更加狡猾厲害了,她得小心為妙。
  
  公堂外,李惠娘牽著朝雲正焦急地等待,見梁心銘完好無損地出來,又說「兇手是吳公子」,頓時淚水急湧,撲在梁心銘懷裡嗚咽不止。
  
  這一刻,她就是想痛哭。
  
  她想借用梁心銘的肩膀。
  
  她當梁心銘就是她夫君!
  
  梁心銘沒有勸阻,只是摟著她,任她撒淚;其實她自己也想流淚,此時此刻,她們的心情外人不會理解。
  
  毒老虎是李惠娘的仇人。
  
  李家和梁家是休寧縣人,住在大山深處。
  
  六年前,毒老虎在山中淩辱了獨自歸家的惠娘母親,臨了還囂張地將她推下山崖,說「黃泉路上記住了:老子是徽州城的毒老虎!」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梁心銘出來尋找岳母,發現岳母掛在山崖下的枯松上。為了救岳母,他摔斷了腿,也在岳母臨死前知道了仇人毒老虎的名號。他是梁家獨苗,父母雙亡,和李惠娘定親後,兩家便並作一家。惠娘父親李松原是個舉人,雖未中進士,其實很有才氣。他不喜八股文章,參加兩次會試落榜後,便放棄了。從此隱居在黃山中,把參加科舉光耀門楣的希望都寄託在女婿梁心銘身上,一心教他苦讀。梁心銘極少出山,也很少見外人。自他摔斷了腿,科舉的希望便落空了。
  
  林馨兒就是那年被李松原所救,從此待在李家;也在那年,惠娘嫁給了斷腿的梁心銘。
  
  李家後來一直衰敗下去。
  
  林馨兒在王家就跟著王亨一塊讀書,來到李家又跟在李松原身後學習,一面幫著惠娘照料家務。
  
  她心中一直有個不成形的念頭,直到梁心銘病死,才凝練成形——她要代替梁心銘,去參加科舉。
  
  李松原大概被生活打擊得絕望了,看著苦難的女兒和嗷嗷待哺的外孫女,恨毒老虎,恨命運不公,竟然答應了林馨兒。他覺得:以林馨兒的聰慧,考上進士根本不成問題,可以為惠娘賺一副鳳冠霞帔回來;還可以為惠娘母親報仇;當然,林馨兒也順便完成她自己的心願。
  
  事成後,來個病死,然後恢復女身就行了。
  
  那時,她和惠娘再帶著朝雲回到山中生活。
  
  李松原答應了,從此後全心教導梁心銘。去年,梁心銘出山,考上休寧縣的秀才,李松原也去世了。
  
  這對假鳳虛凰的夫妻從此相依為命。
  
  梁心銘出山第一件事,就是殺毒老虎。
  
  這一招借刀殺人,為何選擇吳公子呢?
  
  自然和王家、和王亨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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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古往今來第一女解元
  
  毒老虎和吳公子都罪有應得,梁心銘和李惠娘當然開心,外人只當她們是為了梁心銘洗清冤屈而歡喜……
  
  王亨見梁心銘出去了,腳下不由自主地跟了出來,便看見梁心銘和李惠娘擁在一起,心一沉,問:「那女人是誰?」
  
  其實,他心裡已經猜到了。
  
  可是,他還想再確認。
  
  似乎確認了,才會死心。
  
  巡撫大人道:「那是梁心銘的妻子。」
  
  王亨木然又問:「那孩子呢?」
  
  巡撫大人道:「是他的女兒。」
  
  原來他娶了妻、也生了女兒,那更不可能是馨兒了。
  
  王亨默默地看著那一家三口,淺淺的疼,從心口慢慢向全身擴散,酥酥麻麻的,痛到他渾身虛軟無力。
  
  梁心銘又感到背後灼灼目光,眼神一閃,用棉帕為惠娘擦去淚水,勸道:「惠娘,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走,要放榜了,我們看榜去。我中瞭解元呢。」
  
  李惠娘猛抬眼,「真的?」
  
  她被新的驚喜給砸暈了。
  
  梁心銘點頭道:「真的。」
  
  李惠娘眼淚又下來了。
  
  梁心銘也興奮異常,之前全心應對王亨,顧不上考試結果,現在洗清了罪名,她才意識到:自己中瞭解元!
  
  她彎腰抱起朝雲,小丫頭剛才叫了好幾聲爹娘,也沒人理,她很乖巧地用小手攥著爹爹的衣服下擺,也不吵。
  
  梁心銘抱起她,她才問:「爹爹中了狀元?」
  
  梁心銘微笑道:「嗯。爹爹中瞭解元。」
  
  小朝雲高興壞了,用力在梁心銘臉上親了一下,咯咯笑起來,摟著她脖子喊「看榜去嘍——」
  
  一家三口興沖沖地往貢院去了。
  
  王亨剛要邁步走下臺階,見她們走了,只得又停步。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心中悵悵的空空的非常難受。
  
  貢院前的照壁上,長長的皇榜張貼了出來,早已翹首盼望的秀才們頓時瘋了一樣擠上前,尋找自己的名字。
  
  梁心銘也不例外。
  
  她早已知道結果,然親自看榜的感覺還是妙不可言,尤其是她的名字還排在第一位。耳聽著旁邊有人笑,有人嘆,有人哭,她以一種淩駕於眾人之上的心態俯瞰他們,對他們的心酸和喜悅感同身受。——倘若她這次沒考上,也會像他們一樣,甚至會比他們更加難受。
  
  現在,她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個女解元,雖不像範進中舉一樣喜的瘋魔,卻也難掩胸中豪情萬丈。
  
  這人生,值了!
  
  這一刻,過往的仇恨和不甘都煙消雲散,代之而起的是對新生活的期盼和憧憬,還夾雜著危險刺激的感覺。
  
  玩兒的就是心跳!
  
  惠娘和朝雲也樂得不得了。
  
  那賣首飾的老漢見梁心銘果然中瞭解元,激動的直哆嗦,好像他兒子得了頭名一樣——他兒子今天也來了。
  
  梁心銘要兌現承諾,為他寫字。
  
  老漢當即命兒子買了筆墨來,把攤子上的首飾一股腦掃進箱子,把紙就鋪在臺面上,恭請梁心銘書寫。
  
  那時,許多看榜的人都紛紛圍過來,觀看新解元寫字,有贊梁心銘重情的,有說老漢運氣好的,七嘴八舌。
  
  惠娘抱著朝雲,滿面容光地站在一旁。
  
  梁心銘執筆蘸墨,默默靜思,寫什麼呢?
  
  往日種種、近日種種、眼前種種瞬間浮上心頭,她眼神一凝,俯身揮毫,寫下「自強不息」四個字。出自《易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但她覺得只要寫四個字就夠了,太復雜了不適合老漢家。
  
  寫罷,她將這四個字的意思解釋給老漢父子聽:人活在這個世上,要不斷努力上進,指望別人是不行的,哪怕父母都不行,父母也終有離開你的一天!
  
  這通俗的解釋得到老漢的認同,他肅然起敬,懇切道:「老爺這話說得明白、講得透。老漢謝了!」
  
  惠娘顯擺地插話道:「我們沒欺騙老伯吧?」
  
  老漢激動地擺手道:「沒有!沒有!是老漢遇見貴人了,才這麼好運氣,不然哪能得這四個字呢。」說罷,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三個首飾盒,塞給李惠娘。
  
  這是補償給他們的。
  
  梁心銘急忙伸手攔住。
  
  老漢那天有句話說對了:當時買的情義不一樣。那天她從貢院出來,見李惠娘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一時湧出相依為命之感,才做出賒賬行為,鼓勵安慰她;現在,就算老漢送更好的首飾給她們,梁心銘也沒興趣要了,也不能要。
  
  李惠娘也笑道:「老伯,那天我們都沒要,今天怎麼能要呢?」她要的不是首飾,是老漢的感激和認可!
  
  老漢父子更加尊敬她們了。
  
  遠遠的,王亨就看見貢院門口圍了一群人,是在一個攤子前,比貢院照壁皇榜下的人還多,而今科解元、溫潤君子梁心銘就站在人群中央,忙加快腳步走過來。
  
  洪飛和他一起趕來。
  
  到近前,王亨在人群外問明緣故,說是今科解元出場那天為妻子賒賬買了一支簪子,承諾中舉後為賣主寫一副字,現在正寫字還債呢,不由心中一動。
  
  梁心銘早看見王亨等人了,心下納悶:之前他們閱卷,已經閉關許多天了。好容易閱卷工作結束、要放榜了,又被人命案給攪和的忙了半日。這會子案子也查清楚了,不去跟徽州官員吃酒作樂去,跑這來幹什麼?
  
  她才不信王亨是關心莘莘學子、體察下情來了。
  
  她心裡雖疑惑,面上禮數卻不能缺,忙迎上前躬身施禮道:「學生見過恩師。」一面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能考狀元了不起嗎?我也照樣考!」她這會兒心情好,把昔日愛恨暫且撇一邊,臉上笑意盈盈。
  
  然後,梁心銘又拜見洪飛,稱洪飛為「房師」。
  
  洪飛是本次鄉試的同考官,專門閱卷的。他正負責梁心銘那一片號房的閱卷工作,梁心銘的卷子就是他取中,推薦給主考官王亨,故而梁心銘稱他為「房師」。
  
  王亨、洪飛、梁心銘三個美男站在一處,那真是各有風華,耀花了周圍人的眼目,尤其是女人們,都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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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妻妾成群?
  
  王亨見梁心銘心情好,微笑問:「這是做什麼呢?」
  
  他明明知道緣故,卻故意又問梁心銘一遍。
  
  梁心銘道:「學生正還債呢。」遂將當日對老伯的承諾說了一遍,又引李惠娘和女兒拜見恩師。
  
  小朝雲等爹爹說完,壯膽插嘴:「爹爹還說,放榜就買燒餅呢。買好多!」說完,把小腦袋往李惠娘胸口一埋,害羞的不敢看人,怕他們說自己嘴饞,就惦記吃的。
  
  梁心銘聽了微笑,愛憐地摸摸她小臉。
  
  王李二人先看梁心銘的字,聽梁心銘介紹李惠娘,忙都去看李惠娘,想瞧瞧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讓梁心銘如此癡情對待,先是賒賬買簪,後又當眾寫字還債。
  
  李惠娘聽說這年輕官員就是王亨,眼睛瞪大一圈,忘了施禮;忘了施禮是小事,眼神還很不善。
  
  梁心銘見她失態,好脾氣地溫聲道:「惠娘,不可失禮!快快見過恩師和房師。」又向王亨和洪飛歉意道:「拙荊不大見人的,不善言辭,還請恩師和房師見諒。」
  
  洪飛忙說「無妨」,並不在意。
  
  王亨掃了惠娘一眼,感受到她不善的眼神,心下詫異,對她印象也不好了,因對梁心銘道:「你對這些閨閣之事倒上心的很。用一副字換銀簪,虧你想得出!」
  
  梁心銘道:「拙荊在學生最艱難時不離不棄,學生時刻銘記在心。貧賤夫妻,無以為報,唯有寫一幅字換樣東西,聊表對她的心意。比不得恩師家中妻妾成群,學生這點微賤的閨閣情趣,讓恩師見笑了。」
  
  王亨在她說到「拙荊在學生最艱難時不離不棄,學生時刻銘記在心」就已經臉上變色,等聽到最後一句,目光更是陡然憤怒,嚴厲質問道:「你怎知我家中妻妾成群?」
  
  梁心銘忙道:「恩師出身名門,又是世間少有的少年才俊,學生想來定會如此。是學生冒撞失言!」
  
  洪飛忙道:「你可不是冒撞!安泰尚未成親,哪來的妻妾成群……」話未說完,就聽王亨斷喝道:「夠了!」
  
  同時梁心銘也詫異地問道:「恩師尚未成親?」那口氣很是懷疑,眼神也奇怪地看著王亨,似乎疑惑「恩師這樣的少年才俊,又出身名門,為何到現在還未成親呢?」
  
  王亨臉色鐵青,嘴唇不住顫抖,欲說不能說。
  
  他盯了梁心銘一會,忽然一言不地轉身就走,腳步匆匆且紊亂,直沖沖地差點撞倒了人。
  
  洪飛被他這股無名火弄得莫名其妙,忙對梁心銘點點頭,也跟著走了。
  
  梁心銘目送他們去遠。
  
  她覺得:這麼藏在暗處,瞅機會時不時地刺他一下,打擊他一下,揭他傷疤、看他難受,真的很暢快。
  
  可是,這暢快並不純粹。
  
  她自己心裡也絲絲隱痛。
  
  又想:他這麼大反應,是不敢面對過去,所以逃避?還是根本就是丟棄了過去、不肯承認?
  
  不論是哪種,都讓她心痛如絞。
  
  剛才的暢快也如泡沫般消散了。
  
  剛好那賣飾的老漢聽小朝雲說起燒餅,忙叫兒子去旁邊的燒餅攤子買了幾斤燒餅來,硬要送給小朝雲,梁心銘將心思轉到女兒身上,誠懇地謝道:「多謝老伯。」
  
  這也算兌現了他對小朝雲的承諾,而老伯也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了感激,也非常開心。
  
  梁心銘和李惠娘這才轉身回家。
  
  路上,李惠娘小心翼翼地瞟梁心銘,想找些話安慰她。卻見梁心銘神色漠然,明顯不想多說。她便識趣地閉上嘴,把大仇得報的歡喜壓下,暗暗替梁心銘擔心。
  
  到家後,左鄰右舍紛紛前來恭賀。
  
  這一片住的都是最底層的市井百姓,恭賀的禮品五花八門:有送一把青菜的,有送條魚的,有送掛面或者雞蛋的,有送一隻雞的……都是各自家中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梁心銘有些收了,有些拒絕了,比如雞。
  
  送走眾人,李惠娘忙著去廚房張羅,要做些好菜飯,晚上一家三口慶祝。
  
  梁心銘幫著摘菜,坐在廚房門口的小矮凳上,手裡捏一束小蔥,怔怔的出神,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王亨含怒的臉、顫抖的唇,也不知是恨還是痛。
  
  李惠娘察言觀色,哪還不知她在想什麼。因想著到家了,不用怕人聽見,便對她道:「那王大人脾氣大的很,一看就傲氣。」其實她更想罵「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梁心銘道:「恩師出身名門,又驚才艷艷,傲氣難免的。」
  
  李惠娘聽她聲音平靜無波,不確定這是她的真心話呢,還是譏諷王亨,要再罵幾句,又不知該怎麼說,便把菜刀用力剁砧板,道:「反正我討厭他!」
  
  梁心銘道:「他也不用你喜歡。他多的是有人喜歡!奉承的人趨之若鶩,獻殷勤的美女如雲!」
  
  這次,她的聲音有些變化,似怨,又似憤;手上用力,把小蔥嫩苗掐得一段一段的,都扔了,只剩下光禿禿、白膩膩的一截蔥尾,一看不對,索性也扔了。
  
  李惠娘瞥見,不敢再火上澆油,端盆水出去倒。
  
  小朝雲最開心,小手捏一塊蟹殼黃燒餅,在廚房和正屋間來來回回地跑;一時又跑到院子裡,快樂地轉圈。很快,粉圓的小臉就紅的跟蘋果似的。她頭太短,丫髻紮不牢,一會兒就搖散了,都披在頸間。
  
  李惠娘出來看見,喊道:「朝雲,別摔倒了!」
  
  朝雲脆聲道:「噯!」
  
  這時,忽然有人敲院門。
  
  小朝雲忙跑去開門。
  
  可她太矮,夠不著門栓。
  
  梁心銘拍拍手,站起身,出去開門。
  
  打開院門,外面站著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看見梁心銘一楞,隨即咧嘴笑道:「小的見過梁解元。」
  
  梁心銘也笑了,因為他兩門牙像鬧脾氣似得,互不侵犯,互不來往,中間有條寬縫,可供食物自由出入。
  
  這是王亨的貼心小廝,名叫一安。
  
  一安把王亨當天神一樣崇拜和維護。
  
  他就像王亨的影子和分身。
  
  當年林馨兒覺得一安很可愛,曾打趣道:「一安,你那兩門牙中間隔得也太寬了,能並排跑兩輛馬車。」
  
  王亨聽了樂不可支。
  
  一安呵呵笑道:「小少奶奶,哪有那麼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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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02:04:53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聽說恩師尚未成親

  一安乍見梁心銘面容也詫異,不過,他不像王亨那麼大反應,眼前的梁心銘與林馨兒只是有些像而已,且這可是個男人,所以他根本沒往小少奶奶身上想。
  
  一安手上提了個食盒,說是大人們在酒樓吃酒,巡撫大人特命人送幾樣菜來給梁解元,慰問他妻女。
  
  梁心銘接過去,鄭重道:「學生謝巡撫大人。」
  
  一安笑著告辭,至始至終都沒提王亨。
  
  梁心銘卻知道,這定是王亨安排的。
  
  到廚房,揭開食盒一看,共四道菜:一碟紅燒熊掌,一碗紅燒果子貍,一道臭鱖魚,還有山藥燉野鴿。都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出鍋的。後三道都是特色徽菜,都是林馨兒最愛吃的。山上跑的、水裡遊的、天上飛的都有了,另外還有五六隻稻草捆綁的大螃蟹,活的,說是留給她們明天做了吃,因那果子貍是用秋梨烹製而成,梨不可與螃蟹同食,易傷腸胃。
  
  梁心銘並不是清高的人,堅信優勝劣汰的自然競爭法則,活著並戰勝對手才有尊嚴,死了什麼尊嚴都沒了,但她面對這份「關切」還是很不悅,覺得是對她的施捨。
  
  李惠娘憤憤道:「把我們當叫花子嗎?」
  
  梁心銘的鬱悶「噗嗤」一聲就散了。
  
  她溫文爾雅地笑道:「惠娘,恩師一片盛情,咱們不可辜負!」又輕松道:「這倒省了咱們的事了。就炒個青菜吃飯吧,別的都不用了,做多了也吃不完。」
  
  李惠娘見她開了笑臉,也不再給她添堵,也換了口風,狠狠道:「不吃白不吃!」遂去忙碌去了。
  
  須臾,一家人在桌邊坐下。
  
  小朝雲盯著那熊掌,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梁心銘道:「熊掌。」見她疑惑,便拿起她小手,捋開她五個小指頭,手背上五個窩窩呈現,示意她看,笑道:「就是熊的手掌。哎呀,咱們朝雲的小手掌也是肥嘟嘟的……」
  
  小朝雲奪手而回,藏到背後,急忙道:「不能吃!」
  
  梁心銘呵呵大笑,惠娘也看著女兒忍俊不禁。
  
  吃飯時,梁心銘把熊掌當王亨的手掌,細嚼慢咽。
  
  三人吃著美食,一面商議明日怎麼烹製螃蟹。
  
  梁心銘道:「明日你做蟹黃湯包給朝雲吃,回頭我把做法教你。我要去赴鹿鳴宴。」
  
  她還有一項重要任務:籌措進京趕考的路費!
  
  王亨既然如此好心,那這路費就著落在他身上了。
  
  梁心銘附在李惠娘耳邊耳語了幾句,李惠娘驚喜地看著她,梁心銘悠然點頭,微笑看向朝雲——有些話,在小孩子面前還是要忌諱的,免得她不懂事說了出去。
  
  次日,巡撫衙門後堂,鹿鳴宴。
  
  鹿鳴宴是在鄉試放榜次日,由地方官府代表朝廷主持,宴請主考官、同考官、其他執事人等和新科舉人的宴會。宴會上,眾人誦《詩經》《鹿鳴》篇,以示慶賀。
  
  宴會上,徽州巡撫對眾舉子十分勉力,殷殷期盼之態,如對子侄;其他官員也都很和氣、親切。
  
  這些新舉子,明年會試肯定有人高中皇榜,誰知他們的前途有多大?就算將來做個普通的官兒,山不轉水轉,沒準哪天就能借上力,現在正是拉攏他們的好時機。
  
  新舉人們同樣懷著一腔期待的心情,謹慎應酬。
  
  不管是年少的,還是年長的,官場對他們來說都是陌生的領域,需要摸索和熟悉。這些官員要交結,同科的舉子也要交結。到底是該在宴會上一鳴驚人,還是低調藏拙,避免引人嫉恨;對上官是極盡阿諛奉承,還是保持讀書人的風骨氣節,都需要拿捏好一個分寸。
  
  今日,他們的表現非常重要!
  
  宴席上笙歌悠揚,琴曲悅耳,侍女們曼妙的身姿穿行不息,將一盤盤美味珍饈送上來,臨去時偷偷瞟一眼席上作詩作賦的少年俊彥們,眼波流轉,極盡風雅之景象。
  
  王亨坐在廳堂上方,並沒有刻意去看梁心銘,但總能準確地感受到她的方位,每每抬眼,果然她就在那裡。
  
  他想,因為梁心銘是本科解元、又少年出眾的緣故。
  
  梁心銘經過昨天的事,今天已能平靜面對王亨了。和眾人拜過座師後,便再沒有主動靠近他,只和同桌的舉子們說話。她作詩、言談都很低調,沒有表現咄咄逼人的少年銳氣,也沒有展現八面玲瓏的交結手腕,待人謙和。
  
  她的謙和贏得了眾舉子的好感。
  
  她坐的這桌,第二第三名都在。
  
  第二名正是王亨的表兄孟無瀾。
  
  孟無瀾二十五六歲,原是個長袖善舞極健談的人,今日卻寡言少語。因為昨日他舅舅吳知府被下獄了,破案人就是他表弟王亨。市井傳言說,吳知府栽贓梁解元是為孟無瀾奪解元掃除障礙;還有傳言說,孟無瀾這第二名也不是憑真本事考來的。幸而王亨親自將吳知府判罪,為他洗清嫌疑。
  
  這種情形下,孟無瀾能維持鎮定就算不錯了,哪還有心情和人說笑;面對梁心銘,更加不自在。
  
  梁心銘並沒有刻意針對他。
  
  她飲了幾杯酒,腮頰酡紅。
  
  一舉子打量著她笑道:「梁解元的人品學問,倒有幾分恩師的風采。恩師少年才俊,風華絕代,我輩是望塵莫及了,解元努力或者還能趕上。」
  
  這話說的巧,明捧梁心銘,實際奉承王亨。
  
  梁心銘道:「在下才疏學淺,怎敢與恩師相提並論。」
  
  眾人紛紛附和,說她太過謙虛。
  
  孟無瀾掃了梁心銘一眼,道:「梁解元確實可與恩師比肩。」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梁心銘表示善意。
  
  梁心銘道:「這是孟兄抬舉小弟。」
  
  她不願話題圍著自己打轉,又想探聽王亨近年的底細,便問道:「小弟長在山中,去年院試時才聽說恩師的大名。聽說恩師自小就被譽為神童,少年成名。果真如此?」
  
  眾人一聽,紛紛道「正是如此。」
  
  尤其家在徽州府歙縣的舉子,更是詳盡地說了王亨的少年的經歷:八歲能詩,十三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二十歲中狀元,如今極得新君看重,是天子面前紅人。
  
  梁心銘聽得出神,握著小小的瓷杯輕輕轉動,想著怎麼開口,問王亨為何沒成親,恰好有那好奇的替她問了。
  
  一舉子道:「聽說恩師尚未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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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02:05:05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想法子弄錢

  馬上有人道:「聽說恩師長輩為他起了卦,說他命裡不宜早娶,所以才一直懸著。不過,恩師已經定親了。」
  
  命裡不宜早娶?
  
  這可真是人嘴兩張皮,翻過來搭過去,橫豎都有說法。
  
  梁心銘心道:「哼,當年早娶的是哪個?」
  
  面上她卻問:「還有這說法?」
  
  那人道:「對。」
  
  另一人急問:「恩師定的是哪家千金?」
  
  那人便看著孟無瀾微笑。
  
  孟無瀾沒有接話。
  
  那人見他面色還可以,才道:「就是孟亞元的妹妹。聽家母說,孟姑娘不僅才貌雙全,且極為賢淑溫柔,這幾年一直在華陽鎮侍奉恩師長輩,替恩師盡孝。」
  
  孟無瀾的妹妹——孟清泉!
  
  梁心銘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垂眸,睫毛遮住了目光,也遮住了一腔心思。
  
  上方,王亨見梁心銘不來親近自己,想起自己昨天拂袖而去的行為,是否讓她敬而遠之呢?他有些不舒服,便提聲叫「青雲!」一聲叫出,巡撫大人等都轉頭四顧,然後順著王亨的目光又落在梁心銘身上。
  
  梁心銘起身,走過去躬身拜道:「恩師!」
  
  青雲是梁心銘的表字,表面意思是不忘青雲之志,實際是提醒林馨兒不忘前事,要平步青雲、一雪前仇。
  
  王亨右手肘斜撐在椅子扶手上,身子也斜向後靠著,看著梁心銘,如閑話般問:「你打算何時上京?」
  
  梁心銘回道:「學生尚未打算。」
  
  王亨道:「再往前就十月了。一旦下雪,天氣寒冷,道路難行,且京城路途遙遠,若不幸在路上染病,耽誤行程不說,人也受罪。若等來年再上路,只怕太倉促。再說,提早進京尋個地方住下,可從容準備,還能和各地來的舉子論講學問,向翰林院和國子監的前輩請教經驗。」
  
  梁心銘道:「恩師說的是,況且學生帶著妻兒,更要提前上路,否則恐天氣冷了不便。」
  
  王亨皺眉道:「你要帶她們進京?」
  
  「她」字咬得很重,好像不是說梁心銘的妻子,而是什麼不相干的外人,一副嫌棄她累贅拖累的模樣。
  
  梁心銘道:「是。學生家住深山中,若將拙荊和幼女留在家,學士實在不放心。若留在這徽州城內,也是舉目無親,且生活沒有著落。學生必須帶她們上路。」
  
  王亨忍無可忍道:「既然生活沒有著落,你帶她們上路豈不更加困難?難道要沿路乞討去?」
  
  梁心銘道:「這正是學生不能確定行程的原因。——學生打算近日開個書畫展,賣畫籌措上京趕考的路費。什麼時候這路費籌措夠了,何日就動身啟程。」
  
  這話不但王亨聽了皺眉,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
  
  梁心銘賣畫籌措趕考路費,乍聽起來沒什麼,細分析大大的有問題:他若是在鄉試之前開畫展,自然沒什麼。現在他中瞭解元,名聲鵲起,這時候賣畫,先不說他的畫怎樣,就沖著他的名聲,那些附庸風雅的俗人也會來捧場交結,送銀子給他。他雖然得了錢財,對他的名聲卻沒有好處。人家會說,他利慾薰心、丟讀書人的氣節和臉面!
  
  這哪裡是賣畫,這是賣「解元」的名頭!
  
  墨寶豈能販賣?得讓人上門去求!
  
  王亨以她恩師自居,覺得她行事不妥當然要指正。
  
  他沉著臉道:「你如此行為,太丟讀書人的風骨!將筆墨賣給那些附庸風雅之輩,豈不染一身銅臭。」
  
  梁心銘正色道:「這世上多的是附庸風雅之輩,並非學生不賣畫,就沒有了。學生家貧,又要讀書科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知寫寫畫畫,不通過這種方法掙錢養家,難道要靠妻子紡織刺繡來養活?這樣一來,固然保全了風骨,然男子漢大丈夫,靠弱女子養活維持清高,在學生看來,更讓人不恥。此舉才是沽名釣譽,非君子所為!學生寧可讓人罵市儈銅臭,也好過端著架子讓嬌妻弱女受苦。」
  
  王亨渾身一震,深深地看著她。
  
  洪飛擊掌道:「好!梁解元真性情!」
  
  林巡撫也贊道:「梁解元坦誠君子。」
  
  其他人一見風向轉變,也紛紛跟著誇贊起來。
  
  王亨面無表情道:「你把畫拿來我瞧瞧。」
  
  梁心銘疑惑道:「恩師的意思是?」
  
  王亨不耐道:「你既開畫展,開在哪不是開?今日到場沒有俗人,你便在這鹿鳴宴上開個畫展。讓我們來評評,定能給你的畫一個公道價格。豈不兩全其美?」
  
  梁心銘斷然拒絕道:「不可!學生在外賣畫,買賣自願,無需強求。若將畫展開在這鹿鳴宴上,那才真叫利慾薰心呢!且唐突各位大人和同學。」
  
  王亨見她不肯領情,氣道:「你賣給別人是賣,賣給我們不是賣?我們比那外面的俗人眼光總要強上一籌吧?莫不是你不敢拿來,怕畫藝和書法太差,只敢糊弄外行?」他見過梁心銘的書法,這麼說並非諷刺,而是故意激將。
  
  巡撫大人瞟了王亨一眼,也撚須笑道:「梁解元只管拿來。若好,本官也買上一幅;若不好,本官定一毛不拔!」
  
  眾人哄笑起來,紛紛湊趣,讓梁心銘拿來。
  
  梁心銘為難,再三推辭。
  
  眾人再三催促,讓他不必顧忌。
  
  最後,梁心銘無奈從命。
  
  她正要親自回去取,王亨又道:「你寫個字條,本官讓人跑一趟你家。你文弱書生,等你取來,天也黑了。」
  
  梁心銘只得答應,去寫字條。
  
  立即就有侍女過來伺候筆墨。
  
  在場從巡撫大人到眾位舉子,都看出王亨對梁心銘明顯不同,有意幫助她,都對梁心銘更加熱絡了。
  
  還是一安,拿著梁心銘寫的字條,上樑家找李惠娘拿畫。
  
  李惠娘頭天就得了梁心銘的囑咐,見了字條忙取畫交給一安。送他走了,把院門一掩,回身低頭抿嘴偷笑。
  
  小朝雲覺得娘親笑得滲人,小心問:「娘幹什麼笑?」
  
  李惠娘抱她坐下,將她夾在兩腿間,扯下她搖搖欲墜的小辮兒,就用手指梳攏她可憐的短髮紮起來,一面道:「你爹有錢給你買燒餅了。能買一車。」
  
  小朝雲驚喜扭頭,「一車!」
  
  於是,剛紮的頭又散了!
  
  一安捧著畫送到鹿鳴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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