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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寶姑娘離宮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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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4: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他們居然不是人】

    來到蜀王府後,敏敏幾乎都是一覺到天明,在這裡她覺得心情放鬆,可是今晚她卻夢到皇上用一張網子把她困住,他一步步朝她走近,笑著說“你逃不了的”。

    她嚇得放聲尖叫,舉目四望,卻找不到卓藺風的身影,她因此猛然驚醒,全身冒著冷汗,一顆心怦怦亂跳,她赤裸著雙足跳下床,急著要找到卓藺風。

    王府的下人是不必守夜的,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自信,人人都相信王府裡安全第一,沒有宵小盜匪可以在裡頭生事。

    所以敏敏拉開門往外跑,沒有丫鬟發現。

    她沒有去喜夏院,而是往停春園跑,停春園的花臺上,有張專門訂制的寬敞軟榻,卓藺風經常在那裡曬月亮,但他都說——

    這不叫曬月亮,叫做練功。

    哪門子功夫啊,得靠月光來幫忙?夏天還好,冬天可就磨人了。

    不過她覺得他的前輩子一定是貓,曬太陽月亮時才會慵懶成那個樣兒。

    軟榻原本只有一張,後來因為她時時造訪,又多置上一張。

    她一路跑著,並不覺得腳冷,而在看見躺在軟榻上的卓藺風時,她的心立即暖了起來,像是找到依靠,恐懼自動退離。

    閉眼吐納的卓藺風聽見微動聲響,張開眼,眉頭隨即皺起。她怎麼一臉蒼白?受委屈了?二話不說,他施展輕功來到她跟前,打橫將她抱起。

    “怎麼沒穿鞋就跑出來?”

    她沒回答,只是勾住他的脖子,把頭埋進他的胸口。

    “說,怎麼了?”

    “我作惡夢,嚇醒了。”

    原來如此,他鬆口氣,把她抱到軟榻上。

    抬頭看看月亮,月上中天,又圓又好,溫柔的光芒灑在身上,夜鶯傳來幾聲輕啼,寧靜安逸的氣氛,讓人心情放鬆,秋風迎面吹拂,她用力吸一口氣,薄荷香味讓她心定。

    靠上他的肩膀,環住他的腰,這個月皇上老給他派差事,他常常一大早就得去忙,等他回來時她都已經睡下了,尤其前幾天他還住在外頭,讓她特別難受。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黏人的,她知道皇上倚重蜀王,因為他不攬權、不營私結黨,他的朋友多半不是朝堂中人,每次只要辦好差事,他便把大權交出來。

    這樣的態度讓皇上很放心,於是賞賜不斷,更加重用。

    歐陽杞取笑道:你這是跑單幫的官兒,有事兒就做,做完就結帳。

    卓藺風淡淡回答:難道你希望我和朝堂牽扯太深?

    他的態度很端正,若她是皇帝,也樂於重用這種人。

    至於歐陽杞嘛,則是和卓藺風完全不一樣,他夜夜笙歌、日日流連青樓。

    落冬曾說:過了戌時就不必找他了,他不會在府裡的。

    他不在府裡,在哪兒?在某個花娘的懷裡吧!

    她不知道歐陽杞的身份,不曉得他的親人怎麼能夠如此放縱他,他看起來比卓藺風的年紀還大,不該成家立業嗎?

    秋天到了,停春園裡菊花盛開,落夏摘了不少,準備釀菊花酒,聽說再過不久,雪下霜降,梅花怒放,又是一番好景致。

    “作什麼惡夢?”他輕拍她的背,撫平她的不安。

    “夢見你不在。”敏敏聞到淡淡的皂角味兒和濃濃的薄荷香,好像每次他只要洗過澡,身上的香氣就會特別濃。

    “別擔心,差事辦完,這回能休息大半年,明天宮裡有賞賜進府,你去挑幾樣喜歡的。”

    沒見過像他這樣慷慨的人,每回宮裡的賞賜進府,他頂多看兩眼,難得有瞧順眼的才拿走一、兩樣,剩下的,卓淳溪、歐陽杞有看中的就拿,沒有便抬到喜冬院,讓孫先生論功行賞。

    孫先生是他的幕僚頭頭,據說手下有好幾千個。

    最近第一個挑選賞賜的人變成了她,因此府裡耳語四起,說王爺變心,說比起少爺,王爺更寵姑娘。在蜀王府裡,下人都稱卓淳溪少爺。

    “我不缺東西,送去喜冬院吧。”敏敏回答。

    敏敏見過孫先生,這才曉得卓藺風生意做很大,每年進項多到驚人,可他對生意不上心,全數託付給孫先生。

    她問:既然不喜歡生意,為什麼要做?

    他雲淡風輕地回答:有段時間覺得有趣,就買幾個鋪子玩玩,後來越玩越大,玩過了、無趣了,自然放手給別人做。

    孫先生說,若將國內商人做排行,王爺肯定是第一名。可這樣的生意,竟是他玩過了、無趣了的成品?

    “就像姑娘家買東西,不是因為缺或不缺,而是因為喜歡不喜歡。”卓藺風道。

    敏敏不由得笑了,這倒是大實話。

    “還順利嗎?”她問的是他的差事。

    “小事。”

    敏敏又笑了,西邊匪患多年,於他而言只是小事?皇上有他這樣的股肱之才,還怕不能千秋萬代?

    “睡不著了嗎?”他問。

    “嗯,睡不著了。”她答。

    “躺下來,陪我曬曬月亮。”卓藺風說。

    敏敏點點頭,在他身邊躺下,他拉過折迭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幫她蓋好。

    “皇上終於要幫章若敏辦喪事了。”

    衣服、屍骨都不足以取信皇帝,關府衣冠塚蓋好了,還被皇帝訓斥一頓,這會兒竟是依靠一個神棍的胡言亂語,他才肯相信敏敏和孫茹歆已經在蓬萊仙島落了根。

    皇帝讓人把馬拉上去,大動作追查謀害她的兇手,皇后被查出來,但最後頂罪的是她身邊的得力太監。

    明面上,皇后似乎沒事,但後宮大權卻落在德妃手中。

    聽說皇帝再也不見皇后,連卓明珠都因此受到牽連。

    事情至此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但那只是皇帝的懲罰,至於他的懲罰……笑紋加深,皇后會好好活著,只是落入痛苦深淵,只是度日如年,她會恨不得不活了。

    後宮那些嬪妃們該動起來了。

    “關相爺說,此事該歸關府操辦,但皇兄不同意,想以公主之禮將你藏入皇家墓園,為此有禦史上奏,請皇兄收回成命。”

    “皇上會不會因為這樣惱恨關家?”

    “你擔心關驥?”

    “驥哥哥不是壞人。”

    她說得這般斬釘截鐵,照理說他該感到不舒服、該嫉妒的,但他不是凡人,透過薄荷味兒,他知道她的情緒沒有什麼波動,對關驥,她早無心情。

    “放心,皇兄分得清楚輕重,朝堂大事,他不會意氣用事。這次剿匪,便是出動關驥,他有本事,皇兄必會重用他。”

    “那就好。”她把頭靠進他的頸窩。

    “年底,會有客人來府裡過年,你試著和他們交上朋友。”

    “好啊。”

    “聽說你和淳溪處得很好?”他又在試了,試她的情緒波動,試她對卓淳溪的感覺,結果……讓他很滿意。

    “淳哥哥待我很好。”

    淳哥哥有什麼好東西全都送到她這裡,她不想收,卻拗不過他的熱情,她總覺得自己丟掉一個驥哥哥,卻多了個淳哥哥,老天待她不薄。

    “聽說你們把歐陽的雞嚇得好幾天沒下蛋。”拋開矛盾,他問得親切。

    是因為這樣,才好幾天沒蛋吃?敏敏吐吐小舌,調皮笑開。“下次不胡鬧了。”

    看著她鮮明的活潑表情,卓藺風很高興,她再不需要刻意製造開心笑容。“沒關係。”

    “沒關係?”她詫異他的回答,歐陽杞可是快氣壞了。

    “不下蛋就吃肉,想吃蛋就到外頭買,如果胡鬧能夠讓你高興,沒關係的。”

    她的高興很重要嗎?心宛如沾上了糖漿,她甜得想找人分享。

    “跟著淳哥哥胡鬧,我都快變成野丫頭了。”

    “野丫頭就野丫頭,沒有人拘著你。”

    敏敏抬頭望著他,他怎麼可以和爹爹一樣?他知不知道這樣的寵愛會讓人沉淪?會害得她想他、愛他、離不開他?

    不過、無妨,她願意。

    她看他的眼光太認真專注,讓他有幾分害羞,她看出來了,卻不拆穿,笑著找話題揭過,“今天我聽見歐陽神廚和淳哥哥的對話。”

    “他們說了什麼?”

    歐陽杞指著公雞,問卓淳溪,“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公雞、不殺母雞?”

    “不知道。”卓淳溪回答。

    “因為母雞說它不能死,它要留著生蛋,所以叫我殺公雞,聽懂沒?”

    “聽懂什麼?”卓淳溪一頭霧水,不過歐陽叔叔能聽得懂母雞說話,好厲害啊,不知道長大後他會不會和歐陽叔叔一樣厲害。

    “意思是,在碰到危險時,女人會義無反顧地把男人推出去送死。”

    “哦。”

    見他似懂非懂,歐陽杞有說不出口的沮喪。算了,他聽不懂哲理太深的話,他得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說服他,才能說得通。

    歐陽杞指著另一個籠子。“看見這只公兔子了嗎?猜猜,它為什麼傷痕累累?”

    卓淳溪說:“因為它不乖?”

    歐陽杞說:“不對,是因為它不聽媳婦的話,被媳婦打的。”

    卓淳溪說:“那就叫它娶個不凶的,像妹妹那樣,就不會挨打。”

    “天下的媳婦一般黑,現在不凶,等到變成媳婦時就凶了。你看,為什麼有的鳥可以射下來,有的射不下來?”

    卓淳溪說:“有的飛得快,有的飛得慢?”

    歐陽杞說:“錯錯錯,因為有媳婦的,身體虧得比較厲害……”

    聽到最後一句,卓藺風嗆著了,咳個不停,這個歐陽杞……

    “他不想淳哥哥有喜歡的人嗎?”

    “嗯。”

    “為什麼?”

    “淳溪的母親愛上大皇兄,為他放棄一切,到頭來卻得不到專一與善終。”

    敏敏直覺接話,“歐陽杞對淳哥哥的母親……”

    卓藺風讚賞地覷她一眼,這小丫頭的心思還真敏銳,他微笑點頭。

    這個答案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感情這種事真為難人,歐陽杞的喜歡、皇上的喜歡……求而不得,苦了一生。

    那他的喜歡呢?落在她身上嗎?

    如果不是喜歡,不必冒險把她留在身邊,對吧?如果不是喜歡,不必為她籌畫、不必為她承擔,對吧?

    可是他終究是皇上的親弟弟,不管是為手足親情、為鞏固權勢,或是為了其他因素,皇上早晚會逼著他迎一門好親,到時她該怎麼辦?

    卓淳溪抱著甕,快步進了喜春院,一邊興奮地道:“妹妹,你看這是什麼。”

    “是酒嗎?”

    “妹妹真聰明,是李尚書給我的。”

    敏敏打開酒甕,湊近一聞,好香哦!是貢酒三步醉呢!只是……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李尚書給你酒,想做什麼?”

    說到這個,卓淳溪咯咯咯地笑了。“他想讓我在三叔跟前說他女兒的好話。”

    敏敏垂眉,她懂的,這麼好的女婿人選在跟前晃,京裡有女兒的人家,誰不會想方設法使力氣?

    “所以呢,你想幫李姑娘說好話嗎?”敏敏問。

    “那個李姑娘雖然沖著我笑,可是她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假,她分明拿我當傻子哄,叔叔要是娶那種姑娘進門,我可就淒慘了。”

    他皺起鼻子、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落春幾個掩嘴笑不停。

    卓藺風說過,大家都說淳哥哥傻,可他一顆心再通透不過,誰真心待他好,誰假意奉承,他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真是如此。

    “我見過李姑娘,長得挺美,聽說琵琶彈得極好。”

    “她哪裡美啊,她連妹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就連落春、落夏、落秋、落冬都比她漂亮一百倍。”

    “小少爺一句話可把我們全給誇進去了。”落秋笑道。

    “不是誇,是真話,何況又不賣藝,彈一手好琵琶做啥?要我挑媳婦兒,絕對不挑會琴棋書畫的。”

    “怎麼說?”

    “要是高興彈琴、不高興也彈琴,我豈不是要被吵死了?而且那些說自己是才女的,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這裡呢!”他指指自己的頭頂。

    他的話惹出一屋子嬌笑,他這可是把滿京城貴女全給批評進去了。

    “那小少爺想娶個什麼樣兒的?”落春問。

    “會做菜的,不罵我笨的,還要喜歡我的。”

    “小少爺說的不就是歐陽公子嗎?”落秋此話一出,又惹出一陣清脆笑聲。

    卓淳溪抓抓頭,可是歐陽叔叔不能當媳婦兒,怎麼辦?

    看他皺緊眉頭,敏敏怕他鑽了牛角尖,連忙轉移話題,“淳哥哥帶酒過來,是要請我們喝嗎?”


    “對啊對啊,你們都坐下來,陪我和妹妹喝酒。”

    “行,小少爺等一下,落夏在廚房裡做好菜呢,我們去端上來,今晚咱們好好樂一樂。”

    不多久,美味佳餚端上了桌,而幾個落和卓淳溪一沾上酒,就像狐狸遇上甜葡萄,蜜蜂飛進夾竹桃,一個個都停不了嘴。

    一杯接著一杯,怕慢一步就沒得喝似的,他們不曉得三步醉的後力有多強,這麼個喝法,肯定要醉到明天早上。

    不過……醉就醉吧,反正又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兒得忙,敏敏決定放縱他們,只不過擔心他們空著肚子喝酒會把身子弄壞,她負責照顧大家。

    她把他們的碗堆滿菜,三分醉的人好說話,她怎麼說,他們怎麼做,叫吃便吃、叫喝便喝,不多久功夫,盤子空了一大半。

    落春一口氣把杯子裡的酒喝完,滿足喟歎。“這酒真好,得跟孫先生說說,把秘方買了,咱們也開間酒鋪子,以後要喝多少有多少。”

    落夏拍拍落春醉態可掏的臉。“你不老說喝酒會亂性嗎,這會兒連酒鋪子都想開了?”落春媚眼含春地回道:“是啊,我得去找個好男人亂一亂才成,否則會憋壞。”

    鮮少說話的落冬,幾杯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她醉眼迷離地說:“有心無膽,沒出息。”

    “誰說我沒膽,等著看!今晚我就搶個新郎來成親。”

    “搶誰啊?”落秋湊過來問。

    “搶……搶上官先生。”

    落夏抱著酒罈戶笑個不停。“為什麼是上官先生?”

    “他長得好看啊!”

    “他那麼會做面具,誰曉得那張臉是真是假?”

    “要不,搶狐王,生個小王子,呵呵,我立即從低階狐變成高階狐。”

    幾個落一句對過一句,可是敏敏越聽越不懂,“壺王”是什麼東西?“低階蝴”?“高階湖”?她們是醉糊塗了嗎?

    卓淳溪最安靜,他沒有多餘的心思聊天,只想抱著酒杯不放,結果頭一歪,他第一個醉倒。

    可要不了多久,幾個落也醉得東倒西歪。

    敏敏笑了笑,想著要不要先把卓淳溪送進屋裡去,才想扶人,卻發現他的背凸起來,裡頭好像藏了什麼東西。

    是什麼?敏敏好奇一碰,軟軟的,好像……雞毛撣子?可是誰會把雞毛撣子藏在背後?她尋來一把剪刀,把他的衣服剪一個洞,倏地,她眼睛瞠大、嘴巴閉不起來,她被狠狠地驚嚇住了。

    尖叫一聲,剪刀掉在地上。

    淳哥哥衣服裡頭的不是雞毛撣子,而是一條雪白的尾巴,很長、很蓬鬆、很漂亮,如果不是連在淳哥哥身上的話,她會想要摸一摸……

    人怎麼會有尾巴?那是動物或妖怪才有的東西!

    她用力推搡喝出八成醉的幾個落。“落春、落夏,你們快起來,你們看淳哥哥,他有尾巴!”

    她嚇死了、嚇瘋了,她沒有這樣粗魯過,抓起她們的肩,亂搖一通。

    落夏被她搖得呵呵大笑,“有什麼啊,尾巴哦?我也有啊!”說著,她撩起裙擺,露出一條褐色的尾巴。

    落春扯著落夏的尾巴,笑道:“我的更漂亮。”

    “我的才漂亮!”落秋不甘落人後,撕開衣服,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敏敏用力揉著眼睛,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她沒醉啊,她的酒還放在桌上,怎麼會看到……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再用力閉上眼睛。

    她告訴自己,是幻覺、是毛病,她肯定是聞到酒氣也醉了,只要她再張開眼,就會發現她看錯了。

    用力吸幾口氣,她鼓足勇氣,張開眼。

    可是……尾巴還在,它們翹得高高的,左右搖擺……大野高興的時候也會這樣,所以,全是真的?!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妖怪村嗎?

    她放聲尖叫,尖叫聲響徹雲霄,她低著頭往外快跑,拳頭握得緊緊的,她要找到卓藺風,他一定可以保護她……

    落冬和落春卻相視一眼,咯咯笑著,姑娘好有趣哦……

    王府裡的人,旁的本事沒有,但聽覺和咦覺是一流的,這樣出類拔萃的尖叫聲,自然會引起眾人注意,於是大家循著聲音往喜春院前進。

    第一個進來的,是用風速狂飆的是卓藺風。

    看見他,敏敏像看見救命浮木一般朝他快奔,一把投進他懷中,死命抱住他,打死不鬆手。

    見她全身抖得厲害,他心急地問:“怎麼了?”

    她不敢抬頭,緊閉雙眼,把手往後指,泣不成聲地道:“淳哥哥、落春、落夏……他們不是人……”她連牙齒都在發抖,一不小心咬到舌頭,痛得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卓藺風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對著隨後跟來的上官麟和歐陽杞使眼色,兩人點點頭,進屋去處理那幾個醉鬼。

    “乖,不怕。”

    敏敏也想要不害怕,但是怎麼可能,天天相處的人居然不是人,這是多麼嚇人的事啊!

    “到我屋裡好嗎?”

    敏敏抬起頭,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墜,可憐兮兮地說:“我腿軟。”

    卓藺風心疼地親親她的額頭,“沒關係,我抱你。”

    打橫將她抱起,他臉色凝重,走回喜秋院,顏春、顏夏幾個在門口張望,看見王爺凝結的臭臉,一個個乖覺抽身。

    “我去點安神香給姑娘壓驚。”顏春道。

    “我去泡茶。”顏夏說。

    “我去請大夫。”顏秋搶道。

    幾個人溜得飛快,她們知道,事情大條了!

    敏敏掛在卓藺風身上,無論如何都不肯下來。

    實在不能怪她,任何人發現自己住在野獸窩裡,都會嚇得魂不附體。

    他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後背,企圖借由這個動作撫平她的恐懼。

    能嗎?好像有幾分成效,聞到他身上的薄荷香,感受到他暖暖的掌心貼在背上,有他寬大的懷抱容納她的身量,恐懼慢慢蒸發中。

    突地,敏敏想到一件事情不太對勁,當她告訴他淳哥哥等人不是人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驚恐懷疑,而是忙著安撫她。

    他為什麼不怕?為什麼他沒有抱著她進屋探個究竟?因為他早就知道他們不是人?因為他也……

    猛然抬頭,杏眼直直對上他的眉目。

    驚恐的她,試著在他的表情中找到佐證,證明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可是她又想到不需要湯藥的詭異療傷法,讓人不會感覺到疼痛的靈丹妙藥,曬月光,吃花瓣……事情一件件皆透著古怪。

    好不容易壓下的恐懼又往上攀,她不知道該繼續窩他懷裡,還是遠遠退開……

    她的表情告訴卓藺風,她猜到了。

    很尷尬,誰都不曉得該怎麼開這個口,最終還是他打破了沉默,“我們是狐族。”

    敏敏倒抽一口氣,果然、果然、果然……

    “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她用力抑制發抖的唇齒,勉強問:“狐族是指狐狸嗎?”

    “對。”

    “為、為什麼……你、你們混、混在人、人群裡?”

    她很怕他啊,可他還是忍不住把她往自己懷中帶,他捨不得她臉色慘白,更捨不得她發抖。

    也許是過去的經驗很美好,她並沒有排斥他的懷抱。

    發覺她身子軟軟地貼在自己懷中,他緊了雙臂,給她安全力量。

    她不抖了,輕聲問:“狐族是怎樣的族群?”

    像說故事似的,他緩聲道:“狐族和人類一樣,也分貴族或平民,只不過人類是以身份地位、權勢財力做為劃分,我們卻是以血脈做為分界。貴族一出生便是人形,唯有在心志放鬆的時候才會不小心露出狐狸尾巴。”

    “比如喝酒?”她問。

    卓藺風點點頭。“對,不過貴族在十八歲成年之後,就不會再出現這種狀況。”

    “那平民呢?”

    “平民出生時是以狐狸的形體出現,這是最危險的時候,它們會因為一身漂亮毛皮遭人類撲殺,會成為野獸的糧食,會墜入陷阱或死於饑餓……僅有三成能夠存活,幸好平民和貴族不同,它們的出生率很高,不然狐族不會有如此龐大的勢力。

    “在經過百年修煉之後,平民會慢慢幻化為人形,但想要練到任何時候都不露出狐狸尾巴,至少得修煉三百年以上,落春她們只有兩百多年的修行,才會被你看見。”

    “整個王府上下都是狐狸嗎?”

    “對,以幕僚來說,有少數是貴族,其餘者修煉至少都在五、六百年以上,二、三等的僕婦丫鬟小廝,至少有百年修煉,待修煉成人形之後,我們便混居在人群中,好進行更高的修煉。”

    可他跟皇上是……難道她不是闖入狐狸窩,而是住在狐族國?或者說,其實她只是沒弄清楚,她也是只狐狸?

    “那皇上也……”

    “不,他是人。”

    “可你是蜀王,皇上的親弟弟。”

    “蜀王早在十七年前死亡。我化為他的形貌,用他的身份活下來。”

    天曉得幻化成童形,說著童言童語,對他而言有多痛苦,但為了不洩露身份,他只能先裝傻,後裝清高,再裝冷漠。

    至於容貌,他一天天、一月月地慢慢改變,隨著歲月,他變回自己的樣貌。

    然這一切全賴先帝仁智,為避免奪嫡爭端,早早把未成年皇子往封地送,要不,在人人都多長出幾竅的後宮,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憋得下來。

    “為什麼要冒充蜀王?”

    “為了淳溪。淳溪的母親是狐族公主宋潔兒,原本狐族該由她來繼承大統……”

    “女子繼承王位?”敏敏難掩驚訝。

    “在狐族,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只有強者為大,潔兒是個合格的領導者,可惜她遇見卓藺邯,她愛他勝於所有,決定放棄一切,嫁與人類。”

    “與人類通婚,就不能繼承王位?”

    “可以,貴族的壽命最長可以到兩千歲,人類不過短短數十年,成不成親、嫁娶幾十回,都不算個事兒。”

    “既然如此,為什麼放棄一切?”

    “因為她死了。”生命結束,一切便跟著結束。

    “狐族不是可以活到兩千歲?”

    “狐族與人類不同,不管男女,只要喜歡上、只要決定成親,便等同於立下誓約,他們會守著對方,再也看不上其他人,除非另一半死亡,而人類男子可以三妻四妾,還可以在外頭逢場作戲,卓藺邯便是這樣,潔兒對他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從爭執吵鬧到自怨自艾,不久後,一場疾病奪走她的性命,留下淳溪,在越王府裡備受欺淩。”

    敏敏明白,卓淳溪是繼承爵位的嫡子,可是他腦子不好,又沒有母親保護,遭受欺淩那是說得輕了,恐怕經過不少次性命之危,能夠平安長大,端賴天幸。

    卓藺風細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還算能夠接受後,才又繼續說:“淳溪並不是傻子,他只是還沒長大。人類的成長,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慢慢累積下來的,但狐族不一樣,我們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長大。

    “以貴族而言,出生兩年後,我們會迅速累積足夠的語言智慧、行為能力,表現出來如同人類六、七歲的孩子,這樣的情形將維持到十八歲。因此以人類的眼光看來,兩歲時候的我們是天才,七、八歲漸覺平庸,而十幾歲的我們往往會被人當成傻瓜看待。

    “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會不斷蓄積能量,直到年滿十八,遭遇天劫之後,將會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之後,從十八歲到死亡前兩年,我們的樣貌會維持在二十歲左右,至於行為舉止,則和個性、經歷、修養有關,淳溪不會癡傻一輩子。”

    “你為宋潔兒化身蜀王,是因為心悅於她?還是為了淳哥哥?”敏敏並未察覺自己的口氣帶著濃濃的酸味兒。

    卓藺風失笑,摸摸她的頭,眼神寫著別胡思亂想。

    她知道自己心胸狹隘了,羞赧了臉色,輕聲認錯,“對不起。”

    他續道:“當今狐王膝下有兩個孩子,一個是淳溪的母親,一個是淳溪的舅舅,淳溪舅舅天生殘疾,一隻眼睛失明、一條腿不良於行,這對行動敏捷的狐狸來講並非好事。因此他很早便被排除繼承權,不過他有一子宋旭,年五十七,他是淳溪王位的競爭對手。”

    “淳哥哥非要當狐王嗎?”

    “未滿十八,淳溪還是個孩子,想不到那樣深遠,但潔兒臨終前要我們助淳溪坐上王位。潔兒是我的恩人,她託付之事,我定會竭盡全力為她辦到。”

    “恩人?”

    “我曾經跟你說過,出生時,我的腳有問題,狐醫說,我很可能無法行走,因而受父親不喜,母親為此與父親爭執不休,父親大怒,命人將我丟棄。我在人類當中生活了十八年,直到歷經天劫未死,才重返狐界。當時我處境艱困,若非潔兒鼎力相助,或許早在數百年前,我已經夭折。”

    “宋潔兒也是歐陽公子的恩人?”

    “不只歐陽杞,上官麟、司馬、司徒……我們這群人都受過公主大恩,在她臨終前,我們在她面前,立誓扶持淳溪登上王位。”

    “既然狐王可以活很久,那個王位說不得還得等上千年,對不?”每場奪位之爭,往往是血流成河,枯骨成山,她不願意他捲入其中,至少能拖多久是多久。

    “今年初狐王已現垂暮之相。”換言之,狐王頂多只剩一年多的壽命。

    “淳哥哥老是說要找媳婦兒,是因為你想為他擴充勢力?”

    “並不是,狐族與人類不同,要坐上王位,必須靠淳溪本身的實力,而非身邊勢力,在我們的世界,弱肉強食,若淳溪比不過宋旭,想要扶持他的人也會打退堂鼓。”

    “所以要靠修煉?”

    卓藺風頷首。“狐狸修煉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清風明月、修納吐息,像人類練武那般,我們在月亮下修煉,靠吃花瓣、吸納天地靈氣來提升自己,另一種是廣為人知的那一種。”

    “狐狸精?從人類身上吸取精氣?”敏敏接話。

    “對,前者耗時耗力,但內力精純,可以為人療傷。”

    “就像你在穀底做的那樣?”

    “嗯,後者速成,雖不能為人療傷,卻能保持高度的戰鬥力,在稱帝稱王這條路上,淳溪很需要,這些年我一直在為淳溪尋人,一個可以為他抵擋天劫、助他功力大增的女人,但歐陽杞認為我們幾人合力,或許可以為淳溪化解天劫,而青樓女子眾多,淳溪可以在他們身上獲得功力。”

    歐陽杞深信,倘若潔兒與卓藺邯只是肉體關係,只是享受魚水之歡,她不會心碎而亡,他認定生為狐狸不能與人類談情說愛,那種不切實際又會引誘狐類沉淪的東西,萬萬不能輕易嘗試。

    敏敏有幾分明白了,又問:“歐陽杞害怕淳哥哥像他的母親一樣為情所傷,因而反對你的做法,那你為什麼不贊成歐陽杞的做法?”

    “一來,我並不確定要合幾人之力才能夠化劫,二來,我想要尋找的那名女子並非普通人,她不但可以助淳溪抵擋天劫,助他修煉,且行房一回,增添十年功力,一夜春風、桃花數度,屆時宋旭不會是淳溪的對手。”

    “天劫是什麼?”

    “狐族每個人都會遭遇一場天劫,貴族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而平民在一百八十歲那日,這天,我們會找個山洞躲起來,把威脅降到最低。所謂的天劫通常是雷擊,多數平民是雷鳴一響,而貴族則不一定,能挨得過的,就會長成真正的大人,不再癡呆憨傻,修煉將更上一層樓。”

    “要是挨不過呢?”

    “死亡。”

    “當年你遭遇雷擊幾回?”

    “十五。”

    她狠狠倒抽了一口氣,一下就會要人命的,十五下……“當時你傷得很嚴重嗎?”

    “對,差點兒死去,休養很久才能順利離開山洞。”

    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敏敏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你以為我很膽小嗎?”

    “與膽小無關,只是這種事很難被相信的。”

    “你好好說,我自然會相信呀。”

    他不免莞爾,這種事要怎麼好好說?況且他那麼擔心她知道實情之後,會迫不及待離開他,他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找到她,他不想再失去她。

    “我想等你長大,大到可以承受這一切之後再說。”

    “我可以承受的,我已經長大了,我馬上就要及笄了。”她反駁。

    “意思是,知道真相後,你不怕我?不會想要離開我?”

    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她害怕,而是他害怕她離開他呢!換言之,他也喜歡她,也想要留下她?

    “怎麼不說話,你怕我嗎?”沉穩的他不穩重了,他急著要她的答案。

    輕笑出聲,她為什麼要害怕一個護她寵她愛她、把她擺在心上的男子?她為什麼要害怕一個可以依賴、可以耍賴、以她為重的男子?

    就因為非我族類?說穿了,很多時候,人類更可怕。

    敏敏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抱得很緊,這是她的答案。

    卓藺風明白她的意思,不擔心了,他反手抱住她說:“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到時給你辦一場盛大的及笄禮。”

    “明年三月……”她抱住他,自顧自說著想像中的及笄禮是什麼模樣。

    但因為她太開心了,沒有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突然變得緊繃,更不曉得他瞬間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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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5: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敏敏不見了】

    敏敏沒有因為得知真相而大鬧,但卓藺風卻因為說明真相而……不再理她?

    對,她很確定他在躲避自己,明明人在府裡,卻不願意見她一面,甚至為了躲她,他都不去停春園曬月亮了。

    她想破腦袋卻還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直到……

    府裡鬧騰起來,落春、落夏一大早起床,發現敏敏不在房內,派人滿院子找過兩圈,卻還是找不到人。

    事情傳到卓淳溪耳裡,他滿臉懊惱,抓著最喜歡的九連環亂摔,氣自己。

    “氣什麼?又不關你的事,你三叔都沒怪到你頭上,你幹麼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歐陽杞安慰卓淳溪的時候,卓藺風剛好從外頭回來,身上還帶著朝露。

    卓淳溪立即跳起來,跑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袖,心急地道:“三叔,妹妹討厭我了。”

    “不會的,別多想。”

    “真的,我真的讓妹妹討厭了。”

    “你這麼好,她討厭個屁?”歐陽杞不滿有人不喜歡他家淳溪。

    “你和敏敏吵架了?”卓藺風問。

    “沒有吵架,我只是告訴妹妹,要她當我的媳婦兒,她就不笑了,嘴就這樣,這樣……連最愛的糖醋魚都不碰。”他用左右手食指把嘴角往下拉,苦苦的臉上滿是後悔。

    卓藺風又道:“淳溪,你們那時候說了什麼,一字不漏地講給三叔聽聽。”

    卓淳溪記憶好,他回想片刻後,當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說:‘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給我念話本子?’妹妹說:‘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裡連見面都是不妥的。’我說:‘不會,妹妹將來要當我媳婦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睜得很大,瞪著我好一會兒,問:‘誰同你說這話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後妹妹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眼睛還紅紅的,她說:‘往後別說這話,我是你妹妹,咱們是一輩子的親人’。我說:‘妹妹別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婦兒才能同我過一輩子。’

    “然後妹妹就閉嘴不說話了,我看她很傷心,就安慰她,‘當我媳婦兒很好的,三叔會護著你,我也會寵你,歐陽叔叔會給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麼,我統統買給你……’我講了很多好話,講得口都幹了。妹妹問我,‘你確定這話是你三叔說的?’我就說:‘當然是啊,我又沒說謊,歐陽叔叔只會說媳婦兒的壞話,三叔才會說好話。’”敘述完畢,他轉身拍拍歐陽杞的肩膀,高舉手臂保證。“歐陽叔叔別擔心,我絕對不會有了媳婦就不要你。”

    歐陽杞滿頭黑線,什麼跟什麼啊?

    他看向卓藺風,問:“你確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女子?”

    卓藺風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仿佛又被連轟了十五道雷,燒得他外焦內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證,但是結果……他不曉得老天爺為什麼要同他開這麼大的玩笑?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命裡出現四個陽字,陽字占滿生辰四柱天罡,根據甲子天干地支和黃道吉日的對沖規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極難偶遇。此女有利事業,健康長壽,還可以化解躲災,娶了她必定飛黃騰達。

    他不知道怎麼告訴敏敏這件事,只能掙扎矛盾,只能消極逃避,他甚至想過,是不是自私一點,直接帶著敏敏遠走高飛?可是理智告訴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藺風回答得很沉重。

    歐陽杞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很傷、很痛吧?就說開啟情識是件壞事,他都撐過近千年了,為什麼不堅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藺風的肩膀,說:“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藺風搖搖頭,回道:“慢了。”

    他太心急,在調查敏敏生辰的同時,忘記隱瞞行蹤,恐怕現在狐王已經曉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煉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兩人對壘,他仍舊沒有贏的把握,他無法在狐王手下護住敏敏,所以不管願不願意,敏敏都必須嫁給卓淳溪。

    歐陽杞喟歎,轉身攬住卓淳溪的肩膀,說:“瞧瞧,妹妹擺明不想當你的媳婦兒,要不,咱們歇了這門心思,不娶媳婦兒,你說好不好?”

    卓淳溪氣得跺腳。“歐陽叔叔,你要我說幾遍啊,我不會有媳婦就忘了你,我還要吃你烤的雞腿呢,怎麼會忘記你?”

    什麼鬼話,他是生來給他當廚子的?手藝好難道錯了嗎?歐陽杞垂頭無語,深深覺得卓淳溪絕對是他的剋星。

    卓藺風的眉間皺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惱上他,是他的錯,該把話說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來,我還要她陪我玩呢!”

    卓藺風回道:“別擔心,王府就這麼點大,她不會丟的。”

    有三叔一句話,卓淳溪什麼都不怕,他發誓一般地對歐陽杞說:“不管妹妹生不生氣,我都要她當媳婦兒,不會變的。”

    歐陽杞道:“可人家嫌棄你呢。”

    卓淳溪難得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在腦袋裡面轉過三遍之後,鄭重地又道:“妹妹嫌棄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夠好,三叔,妹妹喜歡看書,書房裡的書可不可統統給妹妹?”

    卓藺風摸摸卓淳溪的頭,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裡頭灌鉛。“她想要什麼都行。”

    卓淳溪樂彎了兩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歐陽杞的鬱悶更上層樓,什麼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寵他更多好不好?

    不過看著卓藺風凝重的臉龐,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藺風不擔心找不到敏敏,因為下人雖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湯,沒人能夠隨意進出,他確定她還在王府裡。

    抬起頭,他嗅聞幾下,縱使味道很淡,但他還是聞到薄荷氣息。

    順著氣味往前,經過停夏園、停秋園,他在停冬園門前停下腳步。

    停冬園占地頗大,裡頭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堆砌起來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標。環著小山,種著一圈喬木,當初種的時候,不論樹種,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樹,光是移植、養活它們,就耗費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園不會派人看守,因為景致冷清,又沒有屋宇涼亭,鮮少有人來,沒想到敏敏……很傷心嗎?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難受的,沒想到還是傷了她的心。

    他無奈心疼,但願自己有能力扭轉這一切,但活了這麼久,他學會人可以和命運鬥,卻無法與天鬥。

    蜷著身子,佝僂著背,敏敏環住雙臂,有些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挺喜歡這裡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裡,微涼、帶著濕黴味兒的空氣,讓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陰。

    那個時候,她很髒很痛,整個人不舒服得緊,原該是令人痛恨的記憶,卻因為卓藺風的存在,讓她難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邊一輩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著難吃的果子,她也願意。

    他承諾她、他保護她,他還把她帶回蜀王府,讓她過著無憂又舒心的日子,讓她暗暗地

    幸福著,也暗暗地猜想著,他這樣做,是不是因為喜歡自己?

    那天他對她說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為他喜歡她,想留她一輩子,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難堪。

    她弄錯了,大錯特錯!

    一個晚上,足夠讓她想通很多事。

    難怪他費盡心思,冒著欺君的危險,原來她就是他要為淳哥哥找的女人。

    傳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麼,他都會想盡辦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藺風很奸詐,明知道她別無選擇,明知道比起人心險惡的後宮,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給她什麼餌,她都會一口吞下……

    真陰險、真壞,他畫了個大餅來誘惑她,等她吞進肚子,才曉得裡頭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誘她入甕便罷,但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張教人心動的容顏,想起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麼能夠笨成這副德性?怎會不懂男人的好,永遠帶著背後意義?

    關驥對她的疼愛,是為著對父親的承諾,皇上對她的疼寵,是因為對她娘的執著;卓藺風對她的寵愛,是為了對淳哥哥的責任,他們都不喜歡她,他們的好都只是愛屋及烏。

    是她太愚蠢,自以為很優秀、很美好,值得他們真心相待,她頂不住羞愧,她誰都不想見,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一雙青靴出現在眼前,敏敏沒有抬頭。

    他能循著氣味找到她,她也能聞到他的薄荷香,她曉得來者何人。

    帶著任性,敏敏把頭縮進膝間,她沒臉見他,更沒臉承認自己不討人喜歡。

    歎息,卓藺風盤腿席地而坐。

    他的歎息讓她倍感傷心。

    他打算怎麼做?把她捆起來送到淳哥哥跟前?還是灌她一碗春藥,待生米煮成熟飯,她想反對都不能?

    她用惡意忖度他,眼睛酸澀得厲害,沒有自主權的弱勢女人,只能在旁人的指揮下討生活。

    “嫁給淳溪不好嗎?”他問。

    她沒回答,可是答案人盡皆知,若真是好,憑藉皇太后和蜀王的寵愛,京城名門淑媛滿街跑,怎會找不到肯下嫁的人,何必來算計她這個走投無路的女子?

    “淳溪不會一直癡呆傻氣,他會長大,長成能讓你倚仗的男子。”

    她依然沉默不語。

    “嫁給淳溪,我會護著你,不讓皇上、皇后或其他人危害到你,我能保障你過著你想要的生活。”他試著理智分析。

    可惜她只想感情用事。

    所以這是他開出的交換條件,用她的一生幸福,交換安穩?

    她對自己冷笑一聲,這麼好的條件,她應該立刻點頭獻身,她應該迫不及待成為越王妃,可是怎麼辦呢,她就是貪心了呀,她遇見喜歡的男人,她開始幻想愛情,她再度期待起幸福……

    好吧,是她的錯,得寸進尺的人會遭到報應,她的下場將淒涼無比,理解!

    她始終一語不發地低著頭,卓藺風沒轍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語氣無奈地道:“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還在乎她想什麼?

    敏敏抬起頭,眼底墨黑、臉龐慘白,病氣在額頭盤繞,她的憔悴勾得他心傷,調理那麼久的身子,竟不知愛惜,這下子又要病了。

    “我問什麼,王爺都會老實告訴我嗎?”

    稱他王爺?看來她是氣狠了。

    “會,只要你問。”他寧可她大發脾氣,也不要她不聲不響。

    “王爺打一開始,就擇定我嫁給淳哥哥為妻,對嗎?”

    “不對。”

    敏敏冷笑,他在說謊。“喜春院之前是誰住的?”

    “沒有人。”

    “裡頭的佈置和衣物頭飾,都是為我準備的?”

    “對。”

    “王爺憑什麼確定我會住進蜀王府?是王爺有預知能力,或者墜穀事件的背後主使者不是皇后,而是王爺?”


    她在胡攪蠻纏,她早就知道事實,故意推翻一切,只是想證明他不懷好意。

    卓藺風聽得心一陣陣揪痛,他哪是不懷好意,他佈置喜春院,他把落春安排到她身邊,純粹是為了把她留在身邊,為了圓滿錯失的愛情,他應該早一點把哥哥和小米的故事告訴她,讓她明白自己已經等了她許久。

    可是說了又如何?只能讓她也傷心、也遺憾,除此之外,無法改變局面。

    咬牙含恨,他嚴肅地道:“我沒有預知能力,可做出決定,就會完成到底,墜穀事件與我無關,但就算你沒有墜穀,也會有其他事件發生,直到你願意進王府尋求庇護。”這話說得冷硬,他企圖讓她對自己死心。

    敏敏怔怔地看他,他沒有反駁,卻順著她的話說,是不想解釋,還是這才是真相?換言之,他就算不是主謀也是推手,她居然錯把共犯當成恩人?

    “過去你從不參加圍獵,今年卻破例。”

    “我帶淳溪過去,希望你們多相處,好確定淳溪喜歡你。”如果謊話可以讓她對自己死心,那麼就這樣吧。

    “為什麼是我?”

    “淳溪喜歡你。”

    因為淳哥哥喜歡,他便費盡心思籌謀?因為無權無勢、無從選擇、走投無路的章若敏,可以被算計?因為她的人生,從來都是由旁人來安排決定,所以他也有指揮的權利?

    她不懂,為什麼她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為什麼誰要她、誰不要她,她都無權插手?為什麼她只能配合別人,不能夠做自己?

    聽見心被絞碎的聲音,她說不出是怨恨或失望,形容不出是自憐還是哀傷。

    “是不是只要淳哥哥喜歡,任何人都可以?”那麼她會想辦法為淳哥哥找到一個他喜歡、也喜歡他的女子。

    “不對。”

    “不然呢?”

    “還需要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這句話像一根針,剌破他的謊言。

    她瞬間明白,他不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她,是從知道她的生辰後,他才認定她必須當淳哥哥的新娘。

    所以,他是真的喜歡她。

    出嫁前的那個月,他夜夜到訪,是因為喜歡,他到獵場藉機帶走她,是因為喜歡,他冒險下山谷救她,也是因為喜歡……

    冷冷的心劃進一道溫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捨棄自己,但至少知道在他知曉她的生辰前,他是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他喜歡她,那麼她還有機會爭取嗎?如果她胡鬧一下、耍賴幾分,像在山谷那樣,她有沒有機會翻盤?

    她不知道,但一點點的希望,抑制了她的絕望。

    心……微微舒緩,可她不想出去面對卓淳溪,她想一直和他待在山洞裡,只能找個話題,繼續聊下去,“為什麼你總是能找到我?”

    “我在你身上種香,除非你死,否則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種香是什麼?”

    “種香是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

    明白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她都時常聞到薄荷香。“為什麼要種?”

    “我可以根據香氣濃淡,猜出你的情緒、健康,你身在哪裡。”

    “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種的?”

    “在宮中第一次見到你之後,我趁你熟睡之際,闖進留雲宮。”

    所以他對她一見鍾情?所以他那麼早就喜歡上自己了?這個認知讓淌過心頭的那份溫暖擴大。

    “香是怎麼種的?”

    種香是唇齒相親、相濡以沫,但女子重視名節,他怎能對她說實話?他不願說謊,卻也不能沉默,只好說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你喝下我的血。”

    “你是唐僧嗎?喝你的血就有你的氣味,那吃你的肉,豈不是要長命百歲?”

    “沒那麼簡單,若是我們的血無法相融,喝下我的血,你會全身潰爛,不過你說對了,吃我的肉雖不會長命百歲,卻可以延年益壽。”

    “你怎能確定我們的血能夠相融?憑什麼認定我不會全身潰爛?”

    “我做過測試。”在她的上一世。

    “怎麼測?”

    “家傳秘技,等你和淳溪成親,我會將此法教給你,讓你在孩子們身上種香,確定他們的安危。”

    測試?說得好像她是個祭品,通過層層測試挑選,最後被送到淳哥哥身邊。

    緩緩吐了口氣,她哭得極為壓抑,肩膀一抖一抖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深沉的疼痛透過顫抖的雙肩傳入他心中,他無法坐視不管,只能將她鎖入懷中,企圖用自己的強勢,將她的眼淚驅逐。

    “放開我。”她的聲音哽咽。

    “你不哭,我才放。”他咬牙說著無賴話。

    有這樣威脅人的嗎?她倔強地抹掉淚水,一雙通紅的眼睛瞪著他,再說一次,“放開我。”

    不哭了嗎?這樣很好。

    但卓藺風食言了,他沒有放開她,依舊緊緊抱著她,他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間,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方。

    她一夜未眠,眼底佈滿紅絲,又澀又漲,但當他的掌心一覆上,微溫微潤,眼睛的不適瞬間消除。

    又是內功?還是秘技?

    若嫁給淳哥哥就可以學到這些東西,似乎也不錯,對不?這麼好的事,怎麼旁人沒分,獨獨落到自己頭上?她該感激涕零的,怎能大鬧情緒?

    她心酸地嘲諷自己,她覺得很難受、很不堪……

    可是他的氣息圍繞著她,好似回到爹爹安心的懷抱,好像娘溫柔的嗓音在耳邊盤旋,一句句的安撫,撫開所有焦躁。

    她累了,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有說不出的踏實感,熨貼著她紊亂的心。

    他維持著同樣的動作,直到她睡得夠沉,才慢慢地抱她起身,他放慢速度,放輕腳步,將她帶回喜春院。

    落春、落夏看見敏敏,終於放下心,而等在屋裡的卓淳溪快步沖上來。

    “噓,她累壞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卓藺風低聲對卓淳溪說。

    卓淳溪趕緊捂住嘴巴,讓到一邊,讓卓藺風將她抱進內室,接著他像個大人似的,向落春幾個安排工作,“你去做好吃的,妹妹會餓,你去燒水,你去采葡萄,你……你跟我回去挑禮物,送給妹妹……”

    聽見外頭的動靜,卓藺風輕輕地將敏敏的碎發攏到耳後,柔聲道:“你有沒有聽見淳溪有多在乎你,安心嫁給他吧,你會過得自在快活,會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而我……依舊視你如珍似寶,護你此生安康。”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只是她的眉毛蹙起,兩顆豆大的淚珠墜入枕間。

    他輕歎口氣,用大姆指指腹輕輕拭去她的淚痕,怎麼就這麼愛哭呢?

    卓淳溪一大早就等在歐陽杞的房門前,見他打開門,他立即迎上前,扯開大大的笑容問道:“歐陽叔叔,核桃糕做好沒?”

    歐陽杞一整個恨鐵不成鋼,區區一名女子,竟讓他紆尊降貴,不顧身份,低頭巴結,他沒好氣地回道:“你家歐陽叔叔剛睡醒,廚房都還沒進呢。”

    “那得抓緊時辰,妹妹快醒了。”卓淳溪催促道。

    “喜春院裡還有個落夏呢,餓不著她。”

    “落夏的手藝哪有歐陽叔叔好,叔叔,你快些吧,妹妹都瘦啦。”

    “她瘦,是因為不想當你的媳婦兒,信不信,只要你同她說:‘妹妹,我想清楚啦,不讓你當媳婦兒,我找別人當去。’十天內她肯定胖一圈。”

    歐陽杞的白眼翻到眼睛痛,早知道這個小麻煩會在門口等自己,他就在紅香樓裡待到過午再回來。

    “這可不行,我的媳婦兒只給妹妹當。”

    他怎麼就沒看到他家三叔那雙眉毛都打上幾個死結啦,人家近千年修行只遇到這麼一個,他就不能讓讓?不知道開啟情識有多可憐嗎?他都賠上一輩子了,這會兒他家三叔也得賠上?

    他們前輩子是欠這個臭小子多少啊?

    “你怎麼說都說不通,死腦筋。”歐陽杞往他頭上戳去,卓淳溪也不躲,朝著他又發送一張無敵笑臉。

    歐陽杞咬牙,模樣長得好已經夠招人恨,又笑成這樣,他還讓不讓人活?

    等他十八歲心性長成後,恐怕用鏈子鎖著,也防不了滿京城的名門淑媛前仆後繼,他就把章若敏送給親叔會怎樣?

    “歐陽叔叔快點,妹妹該餓著了。”卓淳溪一催再催,滿心只有他的妹妹。

    “行啦,我酒氣還沒散呢,你再鬧,要是惹毛了我,給你妹妹下毒去。”

    卓淳溪不怕,笑容更加燦爛,他勾起歐陽杞的手臂,篤定地說:“叔叔不會。”

    “你又知道不會?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他滿臉天真地道:“我知道啊,因為叔叔待我最好啦!”

    篤定他捨不得他難過?篤定他會把他寵上天?這個臭小子,誰敢再說淳溪傻,他就去把對方的眼珠子給樞下來。

    有眼無珠的傢伙,留著眼睛做啥用?

    歐陽杞被卓淳溪推著往廚房去,嘴裡還叨念個不停,“記不記得上回叔叔帶你去的那間酒館?老闆叫做……”

    “王勇。”

    “對對對,就是他,昨兒個他被打得全身傷,臉上還有好幾道抓痕,左眼被打得烏青一片,猜猜是怎麼啦?”

    “怎麼啦?”

    “被他媳婦兒打的,罵他亂花錢,還說下回再這樣,要罰他跪算盤,你說說,銀子全是他賺的,他還不能由著性子花,多沒道理,是不?”

    “是。”卓淳溪點頭。

    “那你有沒有從王勇身上學到什麼?”

    “有。”

    歐陽杞拉起笑容,就說他們家淳溪不傻唄。“說說,學到什麼?”

    “不可以亂花錢,不然要挨打還要跪算盤。”

    “……”

    屋裡,卓藺風聽見兩人的對話,眉心微蹙,他明白歐陽杞的心思,可是他無法違背當初對公主的承諾。

    他第幾百次說服自己,卓淳溪很喜歡敏敏,他們在一起,敏敏會幸福的,之後他打開木匣,裡面有二十四顆指甲蓋大的夜明珠,是差事辦得妥當,皇上賜給他的。

    他沒拿其他東西,只留下這一匣子,因為落冬說,敏敏足不出戶,成天拿著卓淳溪給的彈珠在床上滾來滾去。

    夜明珠就給她當彈珠玩吧。

    拿起木匣,他往喜春院方向走。

    喜春院裡很安靜,四個落夾著尾巴做事,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沒辦法,她們家姑娘憋著氣呢,一不小心,就會招惹出她大把淚水。

    “姑娘呢?”卓藺風問。

    落秋歎道:“還賴在床上。”

    賴一天,叫做疲勞過度,賴三天,叫做心情不佳,賴五天呢……不洗漱、鬧絕食,她這是想折騰死她們當下人的呀。

    “還是不吃?”

    “餓極,肯喝一點湯湯水水,再多的就不吃了。”

    “前兩天送來的橘子呢?”

    宮裡說她獨愛這一味,皇上偏寵,每年從南方貢上的第一簍橘子,都是先往留雲宮送。這事替她拉來不少仇恨,皇上還嫌不夠,硬是在留雲宮裡種橘樹,可惜南橘北枳,結出來的果子又酸又澀。

    為此,他特地進宮向皇上要回一籃子,希望她能賞點臉。

    “還在呢,沒動。”落秋道。

    “落夏呢?”

    “成天待在廚房裡琢磨新吃食,頭髮都快愁成白色的。”

    府裡兩位爺把姑娘給捧上天,啥都不求,只求她賞個笑臉,吞下幾口菜葉,偏偏姑娘掐准這一點,折騰不了旁人,便硬起脾氣折騰自己。

    卓藺風苦笑,誰說敏敏性子柔順?胡扯,她倔起來真要人命,難怪關驥那樣的人也沒辦法阻止她的決定。

    不問了,卓藺風捧著木匣子走進她屋裡。

    敏敏醒著,穿著單衣趴在鋪得平整的棉被上,頭髮還是濕的,落春跪在床上幫她擦乾。

    在旁邊收拾髒被單的落冬全身濕了大半,看來有人用暴力,把敏敏泡進浴缸裡,從頭到腳刷洗一遍。

    敏敏又在推彈珠,一顆撞一顆,清脆的聲音撞進心裡,分外解氣。

    她愛上這個新遊戲,她的人生由人撥弄,她就撥弄彈珠,她和彈珠何其相似,行進方向都不由自己。

    看見王爺進門,落春下床,和落冬一起把髒被子、髒衣服帶到外頭。

    敏敏抬眉,瞄他一眼,繼續手中的動作。

    她打定主意,怎麼讓他不順心、怎麼蠻幹。

    “好玩嗎?我給你帶更好玩的來。”他沒巴結過人,可巴結她,他得心應手,他打開匣子,把二十四顆夜明珠往床上倒,再把她的彈珠撿起來丟進匣子裡,刻意用輕快口吻介紹道:“這是夜明珠,推推看,聲音更清脆悅耳,晚上熄了燭火,還可以看得見。”

    夜明珠?她有啊,皇上賞過兩顆,給她鑲在項圈上,她連戴都沒戴過,沒想到他比皇上闊氣,一拿就是一匣子。

    她不理人,翻轉身子,面朝床內。

    看著她的背,他輕歎道:“悶嗎?要不要上街逛逛?”

    要是過去,她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用燦爛的笑容回報他的疼愛,但是現在……包著砒霜的寵愛,她不會再傻傻地吞下,所以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卓藺風又說:“我在京郊有一處溫泉莊子,冬天泡溫泉,別有一番滋味,想不想去?”她不說話。

    “張家綢緞莊來了一批新貨,你想去看看,還是想讓掌櫃的送上門?”

    他開出無數好條件,她充耳不聞,她把他當空氣看,拒絕他所有籠絡。

    卓藺風知道她要什麼,但他無法允諾。“別鬧了,再鬧,事情也不會改變。”就怕鬧得厲害,狐王大怒,一掌將她給劈了。

    他拾起夜明珠一顆顆放進匣子裡,那個碰撞聲,果真如他所說,更加清脆悅耳,可她不希罕。

    敏敏用棉被把頭蒙住,她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沒想到一個輕輕的動作,她卻咳個不停,她受風寒了,他開的藥,她半口都不喝,他想幫她治,可她不讓他近身,她像只剌蜻似的防著他。

    他沒轍,也許只有落冬的方法才能對付她。

    卓藺風將匣子放到旁邊,用力扯過棉被,敏敏來不及反應,就連同棉被被他扯到床邊。

    他的動作俐落迅速,她還搞不清狀況,就被他用棉被給卷成毛毛蟲,接著他彎腰抱起她,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她想掙扎,可是全身被棉被緊緊包裹,動彈不得,她氣得鼓起雙頰,怒目瞪他。

    “折騰自己有意思嗎?你知不知道淳溪為了你,擔心得晚上睡不好?”

    淳哥哥擔心,那你呢?敏敏想這麼問,可是驕傲讓她開不了口,萬一他回答“我自然擔心,你死了,到哪兒再找個合淳溪心意的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她真的會活不了。

    “你信我吧,我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我發誓你以後的生活只會更好,不會更糟。”敏敏愁眉,好跟糟得由她來定義,不是他說好便好、說糟便糟,他憑什麼支配她的人生,還要支配她的感覺?

    “我保證你會過得比現在更快樂。”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咬牙切齒地道:“王爺可知道,快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數,要自己掙來的才有意思,我想睡覺,你卻給我一顆大西瓜,我不會感激,只會嫌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爺何不由著我?”

    “其他事都可以聽你的,唯獨婚事,你得順著我的意思來。”

    “成親是女子的終身大事,我為什麼要把決定權交給你,王爺是我的誰啊?”

    “沒有我,你早就沒命了。”他硬起口氣道。

    哈,她對驥哥哥挾恩求報,現在他也如此,因果迴圈怎麼來得這麼迅速?

    “人生在世,若不能過得順心遂意,活著有什麼意思?”

    “在後宮你順心遂意嗎?你不也撐下來了?”

    “所以我該感恩戴德嘍?因為王府比後宮好太多,因為當乞丐都能順心快活,憑什麼當千金小姐不會愜意舒心?王爺是以這種標準來衡量我的快樂嗎?”

    敏敏瞅瞪著他,不應聲是因為無話可說,還是反正不會改變,任由她這個小丑上竄下跳又何妨?

    他抿著唇,拉開棉被,將掌心貼在她的後背。

    “走開,不要碰我!”她用力推開他的手,這樣的動作扯動了胸口,她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別鬧,我幫你治病。”

    “我不要治,死了最好。”她負氣回道。

    他耐心地道:“乖點好嗎?要是落下病根,往後會很辛苦。”

    “我現在不辛苦嗎?再辛苦又怎樣,不過是一個忍字罷了。”

    她氣極了,用頭用力撞著他的胸膛,他別無他法,只能任由她發洩。

    “妹妹哭了?”聽見敏敏的哭聲,卓淳溪快步跑進屋裡,就見她死命用頭撞三叔的胸口,他不免有些傻住了。

    怎麼回事啊?三叔把妹妹惹哭了嗎?

    隨後進來的歐陽杞倒是馬上就清楚了狀況,卓藺風竟然在強逼小姑娘出嫁?什麼時候他成了半個強盜?

    歐陽杞看不下去,他的情操需要這麼偉大嗎?需要這麼捨己為人嗎?他看不出來章若敏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再勉強,能勉強出個屁來嗎?

    卓淳溪緊張地抹去敏敏的眼淚,可她的眼淚不要錢似的,掉個不停。

    “妹妹別生三叔的氣好不好?有話好好說,三叔很好的……”

    可他怎麼哄,她還是哭不停。

    卓淳溪急忙把剛到手的匕首遞到她跟前,那是皇上賜給三叔的,削鐵如泥,還鑲滿寶石,很厲害。

    “妹妹,你喜不喜歡這個,哥哥送給你好不好?”

    她沒應聲,他把匕首放在床上,又從懷裡掏出荷包,倒出兩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他拿高寶石,對準外頭的光,說:“妹妹你看,這個很漂亮哦,放到太陽底下更漂亮。哥哥把它送給你,好不好?”

    見敏敏哭勢未歇,他把全身上下的好東西全摘下來給妹妹,可是她還是哭不停。

    卓淳溪捧起敏敏的臉對著自己,他扁著嘴,吸了兩下鼻子說:“妹妹別哭,你一直哭,害我也想哭,我知道自己老犯傻,妹妹不想要一個傻丈夫,可我有認真讀書、認真練武,等我長大就不傻了。我答應妹妹當個好丈夫,我會疼你,不讓你受委屈,好不好?”

    淚水凝在眼底,誠懇寫滿他精緻臉龐,眼睛一眨,眨出了兩滴淚,他的委屈讓敏敏倏地停止胡鬧。

    他天真無辜、體貼善良,她哪有辦法傷害他、諷剌他,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只會把所有過錯全算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她的怒氣一對上卓淳溪,就像撞進棉花裡,她的眼淚掉得好抱歉。

    他沒有欠她什麼,他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從沒想過從她身上得到任何回饋,面對這樣的他,她無能為力啊。

    眼淚還掛在頰邊,卓淳溪突然揚起笑,大大松了口氣。“妹妹不哭了,太好了!來,我們吃核桃糕,歐陽叔叔一大早做的,我有偷吃兩塊,可好吃的呢!”他抓起一塊放到她嘴邊。“比落夏做的好吃。”

    落夏剛好沏了新茶進屋,聽見卓淳溪的話,說道:“少爺又在背後編排我。”

    卓淳溪吐吐舌頭,小聲對敏敏說:“被聽見了。”

    他放在她嘴邊的核桃糕始終沒放下,無辜、清澈、漂亮的大眼睛裡頭寫著懇求。

    敏敏可以無視卓藺風,卻無法無視他,她勉強張嘴咬一口,可是甜甜的核桃糕,卻在她嘴裡帶出酸澀。

    見狀,落夏連忙道:“謝天謝地,還是少爺有本事,快快快,再喂我們姑娘幾口,今兒個晚上就讓落冬給小少爺念話本子。”

    卓淳溪眉彎眼彎,對敏敏說:“妹妹多吃幾口吧,雖然落冬念書沒有妹妹好聽,可好歹有得聽。”

    敏敏望著卓淳溪,突然間覺得自己像被釣上岸的魚,再怎麼掙扎也逃脫不了。

    她輸“嗎?輸得徹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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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6: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說一不二】

    沒有人察覺卓藺風並不好過,但歐陽杞可是一清二楚。

    他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人物,可如今他的氣息紊亂,失去修煉者的心定,他一夜快馳,往返京城與莊子,發洩滿腹出不了口的怨氣,他夜夜在莊子裡練劍,劍氣所至,樹倒,只是樹都快倒光了,也解決不了他的自恨。

    這樣的卓藺風令人擔心,仿佛一座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消息傳來,狐王的人馬即將進京。

    這代表兩件事,其一,宋旭知道敏敏的存在了,他不會放任敏敏助淳溪順利度劫,敏敏安全堪慮,其二,事情已經傳到狐王跟前,敏敏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嫁給淳溪,勢在必行。

    多方壓力壓著卓藺風,他既要擺平自己的忿恨不甘,還得處理宋旭和狐王,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得應付敏敏的胡鬧。

    身為幾百年朋友的歐陽杞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氣勃發,他偏激地把過錯全都算到敏敏身上,她不要出現就好,沒有她,卓藺風不會開啟情識,不會出現侄叔相爭,王府也會像過去那樣平靜安寧。

    可她就是出現了,還處處為難卓藺風,她不體貼、不懂得為人著想,這麼自私的女人,招人恨!

    歐陽杞無法砍了她,只能時不時剌她幾句,偏偏這小丫頭有本事,來個相應不理,到最後氣得炸毛的還是只有他自己。

    “人到哪裡了?”卓藺風一面處理朝堂公文,一面問。

    他攬下不少差事,說好聽是為皇上分憂,事實上,他是要用繁瑣的公事來逃避,他不能多想,想得多了,心就會劇烈疼痛,就會矛盾,就會想著另一種可能。

    可是並沒有另一種可能,他的人試探過狐王,狐王話說得狠絕——

    不想嫁給淳溪?那就讓她魂飛魄散。

    不是死亡,而是魂飛魄散,卓藺風毫不懷疑狐王有這等功力。

    敏敏逃不了,他也一樣逃不了,他們註定再次擦身而過,而且這一回,他再也等不到她的下一世,因為身為狐後,她會和狐王一樣長壽,而他會比她早死,他的記憶、他的愛情,在他消亡那日,隨風蒸散。

    他和敏敏終究有緣無分。

    “到義昌了。”歐陽杞回道。

    “能把人拖住嗎?”

    “幹麼拖住,就讓他們把事實攤在章若敏眼前,讓她確確切切知道,那是命運,就算她再鬧也逃不掉的命運!”

    那些人的手段夠狠,章若敏敢說一句不要,他敢肯定,狐王會立即出現,到時,她怎麼淒慘怎麼死。

    “不許這樣對她,那不是她的錯。”卓藺風憤怒揚眉,語帶恐嚇。

    “所以呢,是你的錯?我沒見過比她更可惡的女人,只會自怨自艾,她怎麼就看不見你比她更辛苦?這是你要的嗎?你樂意的嗎?不是啊,那是天命,誰都擋不了的天命!有本事她去跟老天爺鬧,她鬧你做什麼?”

    “是我把她牽扯進來的。”如果不要找到她,如果不要愛上她,如果不要將她帶回王府,那麼避開這世,下個輪回……他們會圓滿的,對吧?

    是他插手她的人生,逆改她的命運,逼著她走向未來。

    “你以為狐族就你一個能人?不是你找到她,也會是別人找到,這就是她的命。”歐陽杞說得斬釘截鐵。

    卓藺風苦苦一笑,他沒說錯,狐族的能人很多,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

    “看在我的面子上,待她好一點,那些人能拖延便拖延些時日,教她再快意幾天。”

    “她快意了,你呢?”

    卓藺風微微一笑。“她快意了,我便也快意。”

    多沒出息的話,怎麼會從卓藺風嘴裡說出來?他可是人界的英雄,狐界的傳奇,這樣的人物怎能栽在區區一個小女人手上?

    他快氣死了!用力踹開大門,歐陽杞往外走,孫先生迎面走過來。

    見他表情不豫,孫先生問:“歐陽公子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裡?去拖住別人的行程!”他咬牙切齒丟下一句話,隨即往外跑。

    歐陽杞的聲音傳進卓藺風耳裡,他微微扯動唇角,在緊要關頭,歐陽杞總是站在他這邊,突地一個恍神,他又想起也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小米。

    沒辦法對卓淳溪發火,敏敏卯足了勁和卓藺風對杠。

    她同他說話夾槍帶棒,他把好東西成箱成櫃地往喜春院送,她一句“看不上眼”,就讓人往院外丟;一頓飯原本吃得好好的,見著他的臉,她碗一推,一句“不餓”,轉頭就走。

    她毫不客氣地讓他沒面子,可是卓藺風一點也不介意,天天拿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一再上門,好言好語地哄著,像在贖罪。

    他是該贖罪,用不當手段逼婚,他不比皇上高明到哪裡去。

    這天,卓藺風又帶著一個匣子來到喜春院,站在門外時,他先深吸幾口氣,才能勉強把笑容掛上,可是一進到屋子,他的笑容轉為熱烈。

    因為他必須先說服自己,他很樂意敏敏嫁給卓淳溪,那麼他才能說服她,嫁給卓淳溪是她不會後悔的決定。

    卓藺風進屋的時候,敏敏正在作畫,一幅《春雨海棠圖》接近完成,可一抬頭看見他,她猛地用力揮兩下,大大的叉叉橫在圖畫中央。

    服侍的落春“唉呀”一聲,“我的好姑娘,這畫……”

    落春還沒說完,敏敏鐵青了臉色,將圖紙給揉掉,示威似的側眼睨著他。

    “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迎,禮數不周,還望王爺恕罪。”

    她這樣嘲諷的態度,不是第一回,卓藺風耐心受著。

    他知道敏敏那口氣憋著,總得讓她吐乾淨,否則早晚要憋出病來,他不忍她生病,寧可自己受氣。

    他沒忘記她墜穀前的神情,不是恐慌驚懼,而是帶著毅然決然的堅定。

    被皇上所迫,她找到機會就要逃,即便迎接她的是死亡也不畏懼,他就怕要是自己也把她給逼急了,她會同樣不顧一切。

    所以,盡情發洩吧,他受著。

    卓藺風把匣子放在桌前,打開,裡面是一迭銀票。

    不是他俗氣,而是已經送到不知道該送什麼,她才不會丟出窗外。

    “敏敏,要不要出去逛逛?聽說開了不少家新店鋪,有喜歡的就買。”

    她想繼續任性,想把銀票往外撒,可是……逛逛?她掙扎了,如果任性耍賴,無法讓他改變心意,那麼逃跑會不會是另一種選項?

    正在猶豫時,打扮得精神奕奕的卓淳溪從外頭進來,後面還跟著歐陽杞和上官麟。

    “妹妹準備好沒?咱們快點出門,要不然漂亮的面人兒會被挑光,咱們只能選剩下的了。”卓淳溪沒問她有沒有出門的意願,直覺認定她非去不可。

    敏敏低頭保持沉默,她越想和卓淳溪保持距離,他越向她靠近,她覺得窒息,卻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可這樣是不對的,收下善意,很可能導致他的誤解,她不想傷害他,就得狠下心。上官麟和卓藺風對視一眼後走上前,對敏敏說:“姑娘別擔心,戴上我親制的人皮面具,沒人能認得出你。”

    “認出來又如何?頂多被抓回宮裡,反正都是身不由己,有差嗎?”

    上官麟一愣,答不出話。

    卓藺風受得住,歐陽杞可受不了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為了討好她,讓她出府散心,卓藺風不知做了多少安排,她那條小命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沒想到她不領情,還說出這種話。

    “嬪妃和狐後能比嗎?卓藺讓和卓淳溪能比?你的腦袋要不要割下來洗一洗,免得拎不清。”

    她抓起銀票用力往歐陽杞身上砸去,洩恨似的對他拳打腳踢。

    要不是卓藺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歐陽杞早就送她一個大耳刮子,這個不要命的女人,她可知道他是什麼身份?

    敏敏一面打,一面喊道:“誰規定我只有兩種選擇?誰說不當嬪妃只能當狐後,我就喜歡當販夫小卒不行?我就樂意當村姑民婦不行?”

    卓淳溪沒見過這麼粗暴的敏敏,嚇得躲到上官麟身後。

    歐陽杞抓住敏敏的拳頭,狠狠甩開。“好啊,你有本事,自己走出去當販夫小卒、村姑民婦,來人,把隱衛全撤回來,如果你有本事在外面活過三天,我的頭剁下來給你當球踢!”

    她緊咬著唇,不當狐後就會死?好啊,她試試。

    敏敏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但經過卓藺風身邊時,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歐陽,夠了!”

    敏敏低頭,視線落在抓住自己的大手上,也落在手腕的鏈子上。

    那是他送的,金線編織,穿上珠子,珠子不似玉、不似寶石,深藍色的。

    她硬抽回自己的手,褪下手煉,往卓藺風身上丟。

    見狀,歐陽杞被卓藺風壓下的怒氣再度升揚,不識好歹的臭丫頭,他覬覦這條手煉多久了,卓藺風連看都不讓看,沒想到她居然視如敝屣。

    卓藺風抓起手煉,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可以忍,他獨獨不允許她糟蹋自己。

    墜下山谷,她傷的不僅僅是兩條腿,五腑六髒都受到極大的震盪,幾個月下來,有藥石調養、元珠相輔,她的身子仍未見大好,況且待天劫日來臨,不知道還得吃多大的苦頭,珠煉怎能取下?

    他抓住她的手,一個旋轉,強行將她控制在懷中,硬把珠煉重新戴回去。

    歐陽杞雙手橫胸,冷聲道:“幹麼勉強啊,人家又不領情,由著她唄,反正她有個好歹,也不能算到誰頭上。”

    敏敏問:“什麼意思?”

    上官麟瞪歐陽杞一眼,和個小姑娘也能計較?接著他走到敏敏身邊,好言解釋,“這手煉是極為難得之物,有強身健體之效,若你被人下毒,毒素從皮膚散發出來,這珠子會變色,大夫尚未診斷,珠子會先一步提醒。”

    更重要的一點上官麟沒提,這手煉是卓藺風的信物,一旦戴上,那些魑魅魍魎有多遠躲多遠,沒人敢上前招惹。

    卓淳溪見她稍微冷靜下來了,比較沒那麼害怕,便也跟著說道:“妹妹不喜歡喝藥,戴著它就能少喝了。”

    敏敏淡淡地看了卓藺風一眼,又是施恩?他這是打算讓她欠個缽滿盆溢,只能以身相許?“拿走,我不需要。”

    卓藺風還未介面,歐陽杞便走到敏敏身前,勾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沒告訴她,對吧?”

    “還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她驕傲地與歐陽杞對視。

    “身子不夠好,熬不過天劫,身子不夠好,也熬不過洞房花燭夜,淳溪初嘗雲雨,不懂運功節制,他會盡情在你身上汲取精氣,運氣好的話,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運氣不好的話,你將終生病弱,躺在床上度過餘生。可以不要戴啊,想想你當了狐後,卻要死不活地在床上拖完下半輩子,這樣的生活可夠精彩的咧!”歐陽杞用上激將法。

    原來還有這一樁?她的人生怎地如此悲哀,讓人算計再算計。

    她推開歐陽杞、推開卓藺風,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她需要獨處,需要好好想想。

    敏敏不知道自己在山洞裡待了多久,只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夜越來越深,天越來越冷,她撫著手臂,微微顫慄。

    一聲歎息,皂色靴子立在眼前。

    卓藺風低頭,看著蜷縮成團的她。

    很傷心吧?歐陽杞說出來的話是那樣真實而傷人,她的委屈讓他深感罪惡。

    他坐到她身邊,輕撫她的頭髮,低聲說:“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讓她的委屈決堤,她握緊拳頭,狠狠地瞪著他,咬牙怒吼道:“卓藺風,你很壞,你利用我的別無選擇,讓我只能選擇你的決定。你知道我心苦,撒一點點糖就能讓我趨之若鶩,這樣你很得意嗎?知不知道我真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憐憫,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決定,我討厭你!”

    “對不起……”

    “說對不起,是想讓我好過,還是讓你自己好過?”她橫眉豎目。

    他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仔細聽好了,這是我的承諾。狐族專情,成親後,淳溪絕不會三妻四妾,你不必在意歐陽的話,我發誓不會有他說的那種情況發生,你不會死,不會終生在病床上度過,你會活得有滋有味,我保證你一世富貴、錦衣玉食,保你一生舒心愜意、尊榮康泰。”

    敏敏定定地望著他,多好的條件啊,不點頭的是傻子,可是她無法逆心,說不出口“我願意、我樂意”這樣的謊言。

    他要把她推出去啊,他不要她、不喜歡她啊,他的承諾讓她好難過,她不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想像爹娘那樣,一個回眸、一個笑靨,便覺得人生值得,他們的幸福短暫卻雋永,她不需要千年的壽命,她只想在短短的數十年,與相愛的人相守。

    卓藺風看著她止不住的淚水,心疼得厲害。“別哭,想要什麼告訴我,我會盡力滿足你,絕不讓你後悔這個決定。”

    他的無奈中有著無數寵溺,像是在勾引著她蠢蠢欲動的貪欲。

    “怎麼越說哭得越厲害?”他拿她毫無辦法,只好將她攬進懷裡。

    “你真的什麼都能滿足我嗎?”她可憐兮兮地抬眼望著他。

    “對,什麼都能。”

    他的聲音太溫柔,害得她的欲望決堤。“我不想嫁給淳哥哥,我想嫁給你。”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轉為凝重。

    他被她的話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只能猛然起身。

    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是你要我講的。”

    “敏敏。”他低喚。

    深怕勇氣被他一巴掌拍掉,她趕緊搶白道:“我愛你,我只想嫁給你。”

    她的這句話,卻把卓蘭風的縱容給拍死了,他沉下臉,冷冽了表情,淡淡回道:“不可以。”接著甩開她的手。

    她用力跪起,用力握住他的手。

    他再甩開、她再握住,他再甩開、她再握住……他俯身看她,不帶任何表情,她卻曉得他在生氣。

    他壓低聲音恐嚇道:“想清楚再做決定,如果不想嫁給淳溪,明日隨我進宮。”

    他不敢在她身上冒險,與其魂飛魄散,不如進宮,失去這輩子,他還可以等待她的下一世。

    她愣住了,望著他,心凝結成冰。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嫁。”

    她沉默,因為不知道怎麼回應。

    撇撇嘴,卓藺風寒聲道:“既然做出決定,就安心待嫁。”說完,他再次甩開了她的手,大步離去。

    敏敏呆愣在原地,突然間覺得心好像被掏空了,再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敏敏病了,身子燒得厲害,一天之中有大多時候都在睡。

    “姑娘醒了?快喝藥。”落秋見她醒了,喜得笑成彌勒佛。

    敏敏搖頭,拉起棉被把自己埋進去,她不想聽到外頭的聲音。

    不多久,傳來的是卓淳溪的聲音——

    “妹妹乖,快起來喝藥。”

    敏敏不願意面對,對他發脾氣是罪惡,不對他發脾氣是委屈,而不管願不願意,她都得面對他一輩子。

    卓淳溪坐在床邊,不肯離去,他輕輕拍著她的被子。

    “妹妹生我的氣對不?是我不好,妹妹生一下下氣就好,不要生氣太久,好不好?歐陽叔叔說生氣傷身,妹妹病了,我會擔心……妹妹不喜歡喝藥就別喝,我也不愛,要不,我讓歐陽叔叔給你做好吃的?

    “昨兒個歐陽叔叔帶我上街,我看見一面鏡子,那鏡子可好啦,照得好清楚,我心裡想啊,妹妹肯定喜歡,就讓歐陽叔叔掏錢,歐陽叔叔不開心,他說,我這樣喜歡妹妹,要是有一天妹妹硬要離開我,我會心碎。我不懂妹妹為什麼要離開,你不喜歡我哪裡,我都改了行不行?你別討厭我……”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得她心痛。

    她很想自私,很想大聲吼回去:你喜歡我,我便得喜歡你?這是誰定下的規矩?你只想著自己的傷心,有沒有想過我的痛心?可是她說不出口,她無法傷害他純淨無瑕的心靈。

    歐陽杞也來了,他靠在牆邊,冷言冷語,“做出這副可憐樣兒給誰看?你這是在委屈自己,還是在委屈淳溪?不過是仗恃著淳溪喜歡你,便為所欲為,逼著我們投鼠忌器。

    “章若敏,你給我聽清楚,這世間沒人欠你,想得到便得付出,眼前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生活,是淳溪賜給你的,沒有他,你該在哪兒、就在哪兒。可憐委屈都是你自找的,沒人會像淳溪那樣哄你,你就算不懂感激,也別搞得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你。

    “我不管藺風給你什麼承諾,我還是老話,我不樂意淳溪娶你,但你既然選擇留下,該做的事,一件都別想躲掉,就算會死於非命,你都給我好好受著,那是你用眼前的好日子換來的。”

    話說得難聽,卻句句都是真理,敏敏在棉被裡,死命咬著唇,咬出滿口血腥。

    是,沒人欠她、負她,喜歡卓藺風是她的事,誰規定卓藺風也得喜歡自己?

    她貪心不足,她得寸進尺,她利用卓藺風對淳哥哥的愛來逼迫他,她是個最糟糕的女子,她憑什麼委屈傷心?

    猛地拉開棉被,她坐起身,視線對上歐陽杞。

    歐陽杞很清楚,她已經被逼到底,再也無法反抗。

    微哂,她輕聲說道:“受教了。”

    下床,她強忍住暈眩,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端起已經冷掉的藥湯,仰頭喝下,苦味滑入咽喉,在胃中翻攪。

    她不允許自己嘔吐,抓起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滿壺茶水吞下肚。

    她企圖用茶水沖掉委屈,有多少沖多少。

    她再也不哭了,因為歐陽杞讓她明白,她沒有權利要求什麼。

    “想清楚,就別再裝死裝活,那不會改變狀況。”

    她點點頭,該怎樣就怎樣,若走不出蜀王府,若無法獨立自主,就甭提掌控人生。

    一陣惡寒從腦門鑽入,她僵硬轉身,僵硬地往床邊走去。她是真的想清楚了,再清楚不過……

    只是走兩步,眼前便一片黑,瞬間失去了知覺。

    見她身子癱軟,歐陽杞暗罵一聲“麻煩”,隨即搶在她摔跌地面之前將人拎起,抱放到床上,接著揚聲道:“落春,進來伺候。”

    接下來的日子,吃飯、喝藥,敏敏乖到讓人無法挑剔,只是合作的她,不再鮮明活潑,她還是會對卓淳溪笑,但笑容很勉強,她還是會念話本給卓淳溪聽,卻無法專心,跳了行也不自覺,她還是會陪卓淳溪玩,但不再快樂,只覺得疲憊。

    她時不時流露的落寞與抱歉,讓人看了都心酸。

    卓藺風清楚她所有狀況,但堅持不出現在她眼前,因為敏敏的直白讓他驚訝,更讓他手足無措。

    月亮西落,天空翻起一抹魚肚白,廚房的下人開始一天勞碌,炊煙嫋嫋。

    停春園裡,曬完月光的卓藺風從躺椅上坐起,不經意瞥見樹梢結霜,這兩天要下雪了吧?沒有雪的冬天不像冬天。

    昨天卓淳溪問:什麼時候才會下雪?

    歐陽杞說:下雪有什麼好的,冷颼颼的,哪兒都去不了。

    卓淳溪說:我要給妹妹堆雪人。

    卓淳溪那麼喜歡敏敏,他身為叔叔,能做、該做的,是祝福不是攔阻。

    就算祝福是把刀子,淩虐著他的心,他也必須這麼做,因為他什麼都不求,只求敏敏一世安康。

    起身,他往喜春院走去,還沒進院門就聽見兩個小丫鬟在吵架。

    “你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否則我要跟落冬姊姊告狀。”

    “我要講幾次啊,我沒拿你的衣服。”

    “不然衣服會自己長腳跑掉嗎?”

    “就算真有人偷,難道一定是我?”

    “除了你還會是誰?喜春院裡只有我們兩個二等丫鬟,難不成落春姊姊她們會看上二等丫鬟的衣服?”

    蜀王府的服飾有定制,不同院子的丫鬟穿不同顏色的衣服,而款式布料則代表她們是一等、二等、三等還是粗使丫鬟或僕婦,因此只消看一眼服飾,職位歸屬清清楚楚。

    “說不定是三等丫頭偷的。”

    “不可能,她們都待在後院,何況你上回就說我那件衣服的針腳比你的好,你肯定是嫉妒。”

    被莫名栽贓的丫鬟氣到不行。“算了,我不跟你吵,你去告吧,沒有證據,落冬姊姊不會相信你的。”丟下話,她頭也不回地往另一邊走去。

    氣得指控人的丫鬟猛跺腳。

    卓藺風思索片刻,繼續往喜春院走去。

    今天守夜的是落冬,自從上回敏敏失蹤,幾個落自動自發排值守夜。

    天冷,姑娘進入冬眠期,睡眠時間長到驚人,搞不懂的,會誤以為她們是人類,姑娘才是狐族。

    她常睡到午後才起床用膳,陪淳少爺一個時辰後,吃過飯,又進入下一段休眠期。

    而這些天,王爺常在夜裡或天亮未明之際過來看看姑娘。

    卓藺風在門口對落冬低聲交代幾句,落冬接下命令,退到一側,他舉步往屋裡走。

    敏敏睡得不安穩,眉心蹙緊,額頭冒出豆大汗水,口中發出囈語。

    又作惡夢了?最近她不時發燒、不時暈眩,他為她把脈,是肝氣鬱結,吃過幾帖疏肝理氣的藥,始終不見成效。

    歐陽杞曾冷冷地說:她就是在折騰自己,好讓淳溪難受,逼你讓步。

    可是卓藺風知道,歐陽杞錯了,她折騰自己,卻無心讓淳溪難受,因為她會傷害任何人,卻不會傷害淳溪,她也無意逼迫他讓步,因為她清楚他說一不二,他不會讓步,只會逼她讓步。

    恰似她不願意讓,卻不得不讓,所以傷心,所以鬱結難消。

    他用衣袖抹去她額上的汗水,遇水結霜的天氣,她卻流出一身冷汗,讓他好心疼。

    就在此刻,敏敏猛地清醒,她彈身坐起,張大眼睛四下張望,在確定眼前的男人是卓藺風時,她撲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她喘息不定,汗水濡濕了衣裳,整個人凍得像根冰柱子,圈在他頸間的手臂僵硬冰冷,微溫淚水沿著他頸側往下流。

    她在壓抑,卻抑不住啜泣。

    “怎麼了?”

    她想說話,卻語不成句,她企圖控制恐懼,但恐懼控卻制住她的肢體。

    不久,他貼在她背部的掌心傳來溫熱氣息,一點一點鑽進她的身子裡,與恐懼相抗衡,慢慢地,她狂跳的心臟緩下速度,呼吸逐漸穩定。

    見她平靜下來,卓藺風再問一次,“怎麼了?”

    “作惡夢。”她閉起眼睛,貪婪卻又偷偷摸摸地汲取他的體溫,渴求一絲寵溺。

    “作什麼惡夢?”

    “夢見雷不斷打下來,我被打成焦炭。”強烈的疼痛還在體內奔竄,吞噬著她的知覺,仿佛黑幕罩下,她將被分割成千萬片。抬起頭,她問:“那就是天劫嗎?我一定會死掉的,對吧?”


    “不會,有我在。”他口氣凝重。

    “可是我看見自己死了,看見自己變成一具焦屍,看見靈魂從身體抽出,看見……”看見他抱著她,悔不當初……歎氣,她推開他。“沒關係的,死了我就可以去找爹娘。”

    卓藺風捧起她的臉,嗓音帶著壓抑的狂怒,“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我說過,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她茫然點頭,又茫然搖頭。“可是你不在啊,你生氣了,你不理我、不見我,你討厭我了……”

    “我沒有討厭你,不要胡思亂想。”

    抹去淚水,敏敏哀求地道:“我不鬧了,我不嫁給你了,你別不理我好嗎?”

    他的心很硬,可她幾句服軟的話,教他心酸。“我沒有不理你。”

    “你整整十二天沒有出現了。”她每天計算,越算心越疼。

    誰說的?他每一晚都來,只是她不知曉。

    “以後不會了。”他承諾。

    是不是只要她不再糾纏、不再胡鬧,他們就能回到沒有隔閡的過去?也好,就維持這樣的關係,直到她離去……

    “多告訴我一點狐族的事吧。”

    她想要瞭解狐族?她不再反彈這門親事?這是好事,可這樣的好事卻讓他心痛難當。

    “想知道什麼?”

    “怎樣的狐狸才能活兩千歲?”

    “修煉成功、運氣好的,多數平民在未修煉出人形時就慘遭殺害,即使是貴族,也有一半躲不開天劫。”

    “天劫都需要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人來幫忙度劫嗎?”

    “沒,這時辰出生的人相當稀少,百年難得一見,遇見你是淳溪的幸運。”

    “修煉的目的是什麼?”

    “長命千歲、化為人形、位列仙班,每人追求的目標不同。”

    “長命千歲有什麼好?”世間百年,都覺得冗長,活到千歲,豈不寂寞?

    “人類壽命短,學習往往中斷,活得夠久可以不斷學習,提升知識技能。”

    “比方?”

    “比方醫術、武功、治國。”

    所以困擾皇上的大事,在他手裡只是小菜一碟,這麼厲害的人啊,她有什麼本事同他對壘?“你在狐族中是什麼身份?”

    “我父親是狐王的手足,父親過世後,我接下他的爵位,不管人界或狐族,我都是王爺。”

    “你父親不喜歡你,怎會挑選你接位?”

    “我不是被他挑選的,是強者為王,我贏、我接位!”

    “狐族也有奪嫡之爭?”

    “有,但我們不用陰私手段殘害兄弟姊妹,我父親有八個子女,其中有六個死於物競天擇、死於天劫、死於修煉,到最後能成為對手的是一一哥,一場法力對決,決定由我繼位。”

    “若淳哥哥要與宋旭競爭帝位,也要透過一場鬥法?”

    “對。”

    “你們這些幕僚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們助他修煉,助他學習,助他平安,卻不會在兩人競爭中橫插一腳,而且我們不叫幕僚,叫做追隨者。”

    “你們怎麼決定誰值得追隨?”

    “狐族以血統劃分,從淳溪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級別已經在那裡。”

    “若他的能力不足以領導狐族呢?”

    “上天自會將他淘汰。”

    “有追隨者相助,老天怎能輕易將他淘汰?”

    “記不記得種香?”

    “嗯。”

    “狐族以血統劃分,若不合格,孩子就會失去母族庇佑,身上的香氣將漸漸淡去,我們再有本事,也無法改變,而這些年來,淳溪身上的香氣越來越濃烈。”

    這足以證明,他正用穩健的腳步朝王位前進,才會因此引出宋旭的壓力。

    “香氣消失,你們不能為他重新種上嗎?”

    “種香是狐族身為父母的權利,別人無法取代。”

    “可我身上的香……”

    “那不同,你是人類。”

    敏敏明白了,她於他而言,是非我族類。

    “淳哥哥壽命長,我壽命短,結為夫婦是好事嗎?”

    “狐族奉行一夫一妻,但一方死亡,另一方自會尋找新伴侶,只不過成為狐後,壽命將與狐王同齊。”

    “你有過幾個伴侶?”

    “沒有。”

    “為什麼?”

    “我出生便帶有殘疾,光是存活就很艱難,誰願意與我為伴?直到最近幾百年,我才能行走自如。”

    “幾百年過去,你身處高位,難道沒有女子喜歡你?”

    “能同甘不能共難的女子,要來何用?”

    “從來沒有女子願與你共患難?”

    話說到這裡,卓藺風薄唇微掀,淡淡的笑意讓他的雙目閃亮晶瑩。“曾經有過一個。”

    “她是誰?”

    望著她的眉眼,看著她小巧微俏的紅唇。那年,她也總是用這樣的表情對著自己。

    “我出生後,父親不喜歡我,不願為我種香,但母妃不舍,親自為我種香,某次兩人吵得太過,父親心狠,趁母親不注意,命人將我丟棄。我被人類的農夫撿回家,他與妻子多年無孕,帶我回去後不久,妻子竟然懷孕了,單純良善的夫妻認為是我帶來幸運,視我如親子,待我分外寬和。

    “十月後,他們生下一名女嬰,名喚小米,她的眼睛很大,笑容很甜,我最喜歡抱著她坐在門前曬太陽。小米是我的妹妹,她衷心信任我,即使十八歲以前、未曆天劫的我,和現在的淳溪一樣傻氣,她也總是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我,贊成我說的每句話。

    “她六歲那年,家鄉遭瘟疫,爹娘相繼死去,她背著行動不便的我逃離,從那之後我們兄妹倆相依為命。我傻得厲害又不便於行,她卻從沒想過把我這個負累拋下,她有一口饅頭,絕不會餓著我,她是妹妹,卻拿我當弟弟照顧。”

    他眉眼間的溫柔,讓敏敏評然心動。“後來呢?”

    “沒有人告訴我我是狐狸,但天性讓我曉得自己將面臨危機,我害怕連累小米,便獨自離家,找個山洞躲起來,那次的天劫,我差點兒沒熬過去。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養好身子,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見潔兒,知道自己的身世。”

    “後來呢?”

    “再次返回家中,小米……”

    “她怎麼了?”敏敏心急地追問。

    “我失蹤,她心急,村裡一個好心男子,願意上天下海陪著她到處找哥哥,只是始終沒有我的消息,小米絕望了,後來她與那名男子成親,鄰居告訴我,小米始終沒有懷上孩子,公婆逼著她的丈夫再娶,最終她抑鬱而亡。”

    他慶倖的是,他喜歡小米、親吻小米,卻也因此無意間在她身上種香,讓他歷經幾百年還能再找到她。

    敏敏不勝欷籲,感情這回事啊,從來都不容易。“靈魂輪回,你在世間這麼久,沒再遇見她嗎?”

    卓藺風笑而不答。在幾百年後,在他有足夠的能力守護她之後,他遇見了她,可是最終他還是護不住她,他們倆是情深緣淺,還是命中註定,也許只有老天知道答案。

    見他不語,她有些尷尬地道:“我在想什麼呢,靈魂輪回、模樣變換,你怎能認出她?”

    “不,認得出來的。”他反駁。

    “怎麼認?”

    “我為她種過香,雖然很淡,但那香氣會附在她的靈魂裡。”

    “假若再度遇上,你會娶她嗎?”

    會的,他會娶她、會圓滿那份遺憾,這個答案已經埋在心底數百年。

    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無法與命運相爭,前世的小米與他無緣,而今生的敏敏……他們終將錯過。

    他沒有回答,她微微失望,或許世間本就沒有永恆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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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6: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靠靠欲動】

    年關將至,宮裡的賞賜又一批批送進王府。

    這次連挑選都不必,卓藺風直接讓人把東西全往喜春院裡送。

    這段時日,王府和樂融融,沒有爭端哀怨,表面上看起來好極了。

    只要卓藺風待在府裡,敏敏便寸步不離跟著他,像條小尾巴。

    他並不反對,任由她牽著拉著,任由她一逮到機會,就往她懷裡鑽。

    敏敏寸步不離卓藺風,卓淳溪寸步不離敏敏,歐陽杞寸步不離卓淳溪,很多時候他們會待在書房裡,卓藺風處理朝廷政事、狐族政事,以及管理他龐大的商業王朝,敏敏拿著針線縫衣做裙、繡花剌竹,歐陽杞則領著卓淳溪讀書識字。

    他們各據一方,誰也不打擾誰。

    冬夜酷寒,敏敏還是堅持抱著棉被到停春院,陪卓藺風曬月亮。

    她不懂得修煉,無法理解經過一夜內習吐納,會怎樣地精神奕奕,但是待在他身邊,光是看著月亮,她便精神奕奕。

    因為……時光不多,必須萬分珍惜。

    看著躺在軟榻上,把自己包緊緊,還是凍得鼻頭發紅的敏敏,卓藺風笑開,伸展手臂低聲道:“過來。”

    小小的邀請動作,讓她開心極了,她抱起棉被跳下軟榻,趿著繡花鞋,叭噠叭噠地跑到他的軟榻邊,靠近他,躺在他的手臂上。

    卓藺風拉開棉被,將兩人的身子包裹住。

    轉眼,被子沾染他的氣息。

    喜歡他的體溫,喜歡他的氣味,喜歡他寬厚的胸膛,喜歡……全部的他,她想啊,若干年後再次回顧此情此景,她依舊會感到幸福。

    “王爺。”她的聲音軟糯,帶著撒嬌。

    “嗯?”

    “爺要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嗎?”

    “別替我擔心,你和淳溪過得好,我便好。”

    “爺該替自己打算,別一門心思都放在淳哥哥身上。”

    “打算什麼?”

    “找個女人成親吧,或許她來不及分享你的辛苦,但她能在未來與你共歡。”

    “沒必要。”

    “千年很長,人會被寂寞淹沒。”

    “不會,我有你們。”

    月光在他臉龐投下淡淡光暈,溫柔的月色、溫柔的他,她但願時光停留,再不往前推移。

    終於,她在他懷抱裡睡熟,卓藺風將她抱回喜春院。

    落冬急忙把爐火撥旺。

    卓藺風將敏敏放在床上,拉過棉被把她裹緊,撥開她額前散發,她嘴角微翹、帶著兩分嬌憨,和那時……一模一樣。

    在她額際烙下一吻,他往外走,來到小廳,落冬上前。

    “找到了嗎?”卓藺風問。

    “找到了,用油紙包著,姑娘把它藏在花盆底下。”

    他苦笑,移來那麼多盆花,竟是讓她給物盡其用了。“其他東西查過沒?”

    “少了三顆夜明珠,還有幾塊從頭面上挖下來的寶石。”

    卓藺風吩咐道:“她身邊要跟著人,隨時注意她的小動作。”

    “是。”

    卓藺風回到喜秋院,發現歐陽杞居然相當難得的沒去青樓,而是等在自己的屋前。

    歐陽杞雙手橫胸,一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話說,章若敏將來是要當狐後的,你待她這般親密,好嗎?”

    “她還是個孩子,又對這事怕得緊,不安撫,難不成要她橫生枝節?”他替自己的寵溺找藉口。

    “只是安撫?我看你是把她給寵上天了。”

    “不行嗎?”

    “行,當然行。”她是開啟他情識的女子,哪能不行?“你下定決心,不後悔?”

    “狐王的人馬到了。”他沒有後悔的空間。“再不久,狐王也會到。”他將親自主持他們的婚事。

    “既然做出決定,就別視而不見,你很清楚章若敏做什麼打算。”

    “我會阻止她的。”

    “光阻止有用?鬧一次,或許狐王看在我們的面子上能饒過,多鬧個兩回,你真當狐王是吃素的。”

    “不然呢?”

    “依我看,就得當頭棒喝,才能讓她認清處境,你待她越好,她越覺得自己有商量的餘地,在這種情況下,她能不得寸進尺?我認為,她敢胡鬧、敢不甘心,全是因為你給她機會,讓她相信她有本事改變狀況。”

    卓藺風不由得皺眉,是這樣的嗎?

    歐陽杞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相信我,對於女人,我比你更瞭解、更有經驗,女人愛哭,不是因為委屈。”

    “不然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男人愛看,要不,章若敏怎麼不哭給我和淳溪看,怎麼每次都把淚水往你跟前擺?你才是她的頭號觀眾,她不耍你、耍誰去?”

    “她不是在耍我。”

    “或許是吧,可是你受用啊,下回她再添事的話,奉勸你態度強硬點,千萬別以為女子嫁人就會安生,她現在還是個孩子,但她不會一輩子不長大,要是和你傳出那麼點曖昧,你讓淳溪的顏面往哪兒擺?”

    卓藺風陷入沉默,胸口窒悶,非要態度強硬?想起日後,他的心糾結成團。

    即將迎來新的一年,府裡陸續出現不少訪客,有的在喜夏院住下,有的被安排到客棧,管事忙進忙出,到處安排,聽說總數有幾百人。

    他們都是卓淳溪的追隨者,一年一會,有人過完年就離去,有人會待到元宵。

    敏敏見過當中幾個女子,記不全,只曉得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妖豔,連宮裡的嬪妃拍馬也追不上。

    難怪都以狐狸精來稱呼美人,她們確實有魅惑人心的本錢。

    落夏說:狐族找不到醜的,如果要修煉得比原形醜,何必花那個功夫。

    這話說得實在,敏敏見過的狐狸,沒有百人也有數十人,他們的眉眼五官、身材氣質,無不是千里選一,各有特色。

    唯獨卓藺風是個例外,他的五官跟其他狐族相比,真是再普通不過,可是組合在一起,就成了讓人過目不忘的模樣。

    除夕,卓藺風領著卓淳溪進宮參與皇上家宴。

    大年初一,他們又進宮向皇上、皇太后拜年。

    大年初二,據說要在府裡安排一場家宴,宴請追隨者。

    大年初五,要安排留下來的追隨者到莊子上遊玩。

    落春告訴敏敏,莊子在京郊,馬車往返不過半個時辰,能夠容納上百人,莊子裡頭有溫泉和冷泉,是狐族們的最愛。

    大年初二這一天,敏敏很早就被叫起來,落春一雙巧手為她細細打扮,不讓她在“狐狸精”中落敗。

    “姑娘放心,我會讓你豔冠群芳。”

    敏敏才不在乎這事兒,她只在意能不能在宴會中看見那張令人安心愜意的臉龐。

    卓藺風會出席的,他說要親自把她介紹給貴族成員。

    “行了,姑娘照照鏡子,這樣打扮可好?”落春道。

    落秋搬來一面磨得光亮的大銅鏡,能從頭照到腳,是卓藺風特地為敏敏尋來的。

    她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頭的肌膚瑩白如玉。

    落春讓她穿著一襲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蘿裳裙,飄逸卻不透明,整人仿佛被籠罩在煙霞雲霧中,襯著她絕俗容顏,有如芙蓉般清雅端麗。

    她的臉上無半點脂粉,烏溜溜的頭髮松松地綰成髻,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顆從綰鬢金纏鳳裡流垂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豔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她沒想到自己竟也可以這般明媚動人。

    用過早膳,卓淳溪跑到喜春院接人,看見敏敏,他怔住,轉向落春問道:“這是妹妹嗎?”

    落春捂著嘴巴笑道:“不是妹妹是誰呢?”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認真地看了半晌。“妹妹變得不一樣了。”

    “又沒抹脂塗粉,哪裡不一樣?”落夏道。

    他猶豫地繞著敏敏轉圈,想看透什麼似的。

    “敢情小少爺從沒認真看過咱們姑娘。”落春調笑道。

    敏敏說:“淳哥哥不喜歡?那便換了吧。”

    落春急忙阻止道:“姑娘擺弄這身打扮可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少爺這樣真不給面子。”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是我傻,妹妹太漂亮,我認不出來。”

    “謝謝淳哥哥誇獎。”

    “走吧。”卓淳溪向她笑道。

    敏敏微微一笑,跟著他一前一後走出喜春院。

    喜夏院也許不是王府裡最精緻的院子,卻是占地最大的,否則哪能容納這麼多臨時訪客。

    一進院門,敏敏就到處搜尋,直到瞧見卓藺風,她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

    卓淳溪和敏敏進入喜夏院之後,幾十雙眼珠子就往他們身上飄,各自在心底考慮。

    小小人類怎能成為狐後,就憑她出生八字好?真是令人嫉妒呐,待小倆口成親,狐王定會奉上大禮,到時這個沒修煉過的普通凡人就能脫胎換骨,成為狐族的一分子。

    敏敏不喜歡她們的眼光,直覺想朝卓藺風走去,可是半途被歐陽杞、上官麟攔住,緊接著她就看到卓藺風招呼人離開喜夏院,這讓她有些失落。

    這些天卓藺風又開始忙了,忙得馬不停蹄,成日不在王府裡。

    他沒有不理她,有好東西還是往她跟前送,再忙還是會到她跟前晃兩下,只不過沒有時間和她一起曬月亮,沒時間同她說話。

    在歐陽杞和上官麟的引領下,敏敏和不少人打招呼。

    嚴格說來,他們都是長輩,因為輩分不足的人沒有資格站在這裡。最後歐陽杞把敏敏留在女人圈中,將卓淳溪帶到男人那裡去,與他的追隨者們說說話。

    敏敏對眾美微微一笑,找個安靜角落坐下。

    “你和淳少爺怎麼認識的?在哪裡認識的?”一名女子向她走近,好奇地問。

    敏敏回道:“我們在宮裡認識的,當時他碰到一點問題,我幫了幾句。”

    “只幫上幾句,淳少爺便認定你,你也未免太好運。”

    是好運嗎?她不認為,只是環顧眾美的羡慕眼光,她選擇靜默。

    “聽說淳少爺可在乎你了。”

    “還好。”敏敏道。

    “什麼還好,你們看!”名叫玉燕的狐族女子抓起敏敏的手腕道:“淳少爺連他的元珠都送給你,肯定是愛極寵極,在他心裡,誰都比不上你。”

    “對不起,你說這是什麼?”

    “不會吧,你不知道?”

    敏敏搖頭,她確實不知。

    “這叫元珠,在出生那天從娘胎帶出來的,隨著修煉者的功力越高,元珠的能量越強,在狐族裡並非人人都有,只有血脈高貴的貴族男子才能得到。”穆童滿臉羡慕地道。

    如果有男子願意將自己的元珠給她,她便死而無憾。

    “所以呢?”

    “戴著元珠,修煉會事半功倍,生病受傷也會比平常復原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身份標記。藍色代表皇族,你手上這顆,藍得這麼純粹,表示這顆元珠的主人和狐王血統非常接近,你戴上它,所有人都會曉得你和淳少爺的關係。”

    敏敏驚訝,這東西如此珍貴,而他毫不猶豫地給了她?

    玉燕發現什麼似的,拉高她的手腕,對著陽光照,不久後說:“不對!”

    “哪裡不對?”穆童問。

    “淳少爺還沒有曆天劫,怎能有這麼高深的修為?”

    “怎麼說?”敏敏問。

    “你看這珠子圓潤光滑,還隱隱發出銀色光芒,若非修煉近千年,珠子哪是這個模樣。”

    穆童笑道:“淳少爺有那麼多追隨者,一人捐出十年功力就有。”

    “說的也是。”玉燕同意。

    她們一句接一句,讓敏敏無法更正。

    “你們仔細看,淳少爺的元珠和藺爺的是不是很像?”玉燕道。

    “我們又沒見過藺爺的元珠,怎麼曉得像不像。”穆童說。

    一名黃衣女子曖昧地戳戳玉燕。“所以你見過藺爺的元珠?”

    藍翠突然上前,朝玉燕努努嘴,似笑非笑道:“不就是這樣嗎?當初人家愛慕藺爺,愛慕得可厲害啦!”

    “你不要胡說。”玉燕被當眾說破,臉上發窘,手一甩,殺氣現。

    敏敏被她的袖風掃過,臉頰熱辣辣地燙著。

    穆童連忙勸架,“別鬧事,這裡是蜀王府!”

    “是啊是啊,淳少爺是藺爺的侄子,血緣相近,元珠長得像,有什麼不對?”

    “你們怕鬧事,我可不怕,有膽子動手,就別怕鬧大。”藍翠不依不饒,朝玉燕回掌。人人都有武功,相准角度,掠掠身子,就能輕易將掌風化開,唯獨敏敏是個倒楣鬼,啥都沒說沒做,就被牽連。

    這次的掌風雖沒打到她,可氣流湧動,她沒站穩,踉膾幾步,小腿撞上石椅,疼得直皺眉。

    “你不造謠我會動手?”玉燕怒道。

    “是造謠嗎?我還記得某人那時穿著一身薄紗,趁藺爺修煉時躺到人家身邊,想來個雙修。”藍翠越說越不像樣。

    玉燕惱羞成怒,伸手往藍翠臉上抓去。“賤女人,別以為旁人都是瞎的,丈夫還沒死呢,就想找下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藺爺會喜歡你這種爛貨。”

    “我是爛貨,莫非你是黃花大閨女……”

    開口也動手,兩人就這樣在涼亭裡打起來。

    敏敏看呆了,她哪見識過這種撒潑怒駡的市井潑婦樣兒,就算是以驕縱潑辣出名的明珠公主,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啊,她大開眼界,突然覺得她的任性胡鬧,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傻看著,不曉得小打會在瞬間變成大鬧,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諳武功,哪裡曉得該如何避開,就在兩人對招到她跟前,拳頭就要招呼到她臉上時,背後一陣風掠過,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轉,險險避開即將到來的拳頭,同一時間,涼亭的欄杆應聲折斷。

    欄杆後方是一座湖,這麼冷的天,如果被打落湖面,不死也是半條命,她還來不及後怕,先聞到熟悉的薄荷味,她猛地仰頭,看見卓藺風,驚嚇的小臉頓時化成一張笑臉。
   

    “還笑得出來?碰到危險不會跑嗎?”歐陽杞抱怨的話語傳來。

    敏敏沒生氣,相反地她很開心,因為她正在卓藺風的懷裡,帶著小小的得意,她朝歐陽杞拋去一個欠揍表情。“我沒見過女人打架,自然會看傻。”

    “連女人打架都沒見過?真是孤陋寡聞。”歐陽杞還她一眼,看來,要他拿她當狐後尊敬是很難了。

    卓藺風冷眼瞪著惹事的,對管事道:“把人請回屋裡,誰也不准離開。”

    他不相信事情這麼單純,拌嘴幾句就能打成這樣,當他是死的嗎?

    管事看著臉色鐵青的王爺,低聲應下,走進涼亭裡說道:“幾位夫人、姑娘,請隨小的來。”

    惹事之人忿忿不平,被波及的幾人更是生氣,可是她們都曉得藺爺的性子說一不二,不敢有任何怨言,垂頭喪氣地跟著管事走。

    玉燕在經過敏敏身邊時抱怨一聲,“連這樣都閃不過,哪有資格當狐後?”

    敏敏、卓藺風和歐陽杞都聽見了,卓藺風揚聲喊,“把伍姑娘綁到喜冬院。”他要親自審問。

    那句話聽起來似乎是嫉妒,但聽在卓藺風耳裡更像解釋,解釋她身後沒人,解釋今天的事純粹是一場女人意外。

    但他真的不傻,在人類的朝堂為官多年,爾虞我詐的事兒見多了,這點小動作別搬到他跟前演。

    女人圈散開,敏敏笑道:“我覺得伍姑娘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符合資格,爺要不要廣貼告示,看看哪裡還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

    歐陽杞大翻白眼,若有旁人可以選,誰會將就這個任性傢伙?

    卓藺風想講幾句安慰話,以提升她的自信心,卻想起歐陽杞的提醒,於是他板著臉,讓下人送她回喜春院。

    經過上次的事件,敏敏不必再到喜夏院應酬,但卓藺風、卓淳溪、歐陽杞、上官麟等人,全都在那裡與狐族權貴們論事。

    連卓淳溪都不來了,敏敏有些無聊。

    “姑娘,繡這麼久,眼睛都快花了,要不到外頭走走,折兩枝新梅供瓶?”落秋沏了一盞熱茶放到她手邊。

    敏敏放下繡件,打開茶蓋,蒸騰的熱氣伴隨茶香直撲鼻翼。

    王府的茶好,宮裡的都比不上,可是這裡哪樣東西不比後宮好?吃好穿好住好,人心更好,倘若她肯安分,按照卓藺風的計畫走下去,她可以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

    偏偏欲望無止境,得隴望蜀,有了溫飽想要舒心,有了舒心想要自由,有了自由又渴望愛情,這種性格真是要不得。

    她輕啜了一口茶後放下茶盞,笑道:“好,出去走走。”

    喜春院和喜秋院只有一牆之隔,但兩個院落的後方有一大片梅林,去年梅子結得不好,卻也收成了幾十甕,釀酒、做梅醬、醃梅,滿足敏敏的口腹享受。

    照顧府中花木的是陳爺爺,他不是貴族,才五百多歲就滿臉皺紋,落春告訴她,別擔心,陳爺爺還有一百多年壽命。

    這就是平民狐狸的好處,雖然緩慢,但他們會隨著時光老去,不像貴族那樣,永遠維持在二十幾歲、風華正盛的年紀,這樣的他們和人類生活更貼近。

    未入梅園,已聞陣陣梅香撲鼻,踩著地上的薄雪,吸一口沁涼的空氣,唉……這麼享受的日子,只有傻子才會放棄,可以見得她傻得厲害。

    敏敏款步向前,四個落在身後跟隨。

    上次的事件明明小到不能再小,就是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大打出手,偏偏卓藺風把事情看得很嚴重,命人隨時隨地跟著她,這讓她很苦惱呢,她又不是將軍,走到哪裡都要帶上一隊兵馬。

    “今年梅花開得好,肯定可以收成不少梅子,到時咱們一起過來采吧?”落夏興致高昂地說道。

    敏敏淺笑,卻不應聲,到時候她還在這裡嗎?

    五人一路走、一路說說笑笑,幾個落說著狐族趣聞,敏敏同她們分享後宮鮮事。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三跳,幾個落身份低下,又是關在大宅院裡的狐狸,可她們的見識遠非敏敏能夠比擬。

    她們見過的山川風光,經歷過的世間風雨,體驗過的歷史民情,遠遠多過於她,她這才終於明白長命百歲的好處。

    “姑娘不曉得,有多少姑娘羡慕您呢。”

    “羡慕什麼?”

    “不談少爺待你有多好,就說少爺的身份好了,這門親事誰不想高攀?過去來府裡拜訪的姑娘們,誰的眼珠子不是死死貼在少爺身上,就盼著能得少爺青眼。”

    “我還以為她們眼裡只看得見王爺。”這次的事件起源,不就是卓藺風?

    “也是,王爺不簡單呐,能力功力不說,在狐族和人界都有極高的身份,在商場的本領更不用說了,能嫁給王爺是天大的幸運。”落春道。

    “聽起來,你們很崇拜王爺?”敏敏問。

    “誰不崇拜?咱們狐族的未婚女子,哪個不想與王爺結成連理,可惜王爺一個都看不上,您還記得伍姑娘吧?”

    “嗯。”

    “伍姑娘的身份可尊貴啦,父親是狐王的宰相,母親是侯門千金,她一心一意想嫁給王爺,什麼手段都用過,還求狐王牽線,可咱們王爺不點頭,再多法子都沒用。”

    “後來呢?”

    “哪有後來,王爺說,倘若再提此事,他便撂擔子,退隱朝堂,自此狐王再沒提過王爺的婚事。”

    是為了小米嗎?敏敏有些吃醋呢。

    伸手,打算攀折梅花,這時候一聲呼嘯從耳邊傳來,敏敏下意識轉身,發現落冬已經和人交上手。

    那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身材高大,臉上蒙著黑布,雖然看不清樣貌,但全身上下散發出危險氣息,只是目光相觸,敏敏便不由自主地顫慄。

    刺客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劍花一朵接一朵,看得人花了眼,逼退落夏、落冬等人之後,他朝敏敏飛過去。

    落冬反應迅疾,才站穩,立刻舉劍撲身朝他剌去。

    他不理會落冬的長劍,手指直取敏敏臉面,他的速度極快,敏敏根本來不及跑掉,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插入她雙眼。

    落冬大喝一聲,劍剌入對方腰部,剌客動作略緩,落秋趁機一把握住敏敏的手腕往反方向跑。

    落春、落夏一個跳躍,順手折下梅枝,刷刷刷連續幾招攻擊黑衣人,敏敏這才曉得她們都有武功,只不過落冬更好一些。

    她們只能勉強抵擋兩招,前一刻才合力將剌客逼退,轉眼兩人的身子就被一股無形力量打退,緊接著一股上揚力量,她們身子像破布似的朝空中拋去,再重重落下。

    落冬搶身上前,一出手就是殺招,落秋抱起敏敏將她夾在腋下狂奔,兩條腿像裝了風火輪。

    但不過幾步,敏敏就聽見落冬受傷的喊聲。

    落秋聞聲,跑得更快,只是她再快都快不過剌客。

    砰的一個強烈撞擊,落秋後背被擊中,強大的衝擊力道把兩人往前帶,落秋口噴鮮血,夾抱著敏敏的手跟著鬆開。

    敏敏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剌客帶進懷裡。

    “你是誰?”敏敏問。

    他沒有回答,幾個快速跳躍。

    眼看自己就要被帶出王府圍牆,敏敏心頭一急,低頭狠狠咬住對方手臂。

    與此同時,再次的撞擊力道打來,敏敏身子震動,只覺得五腑六髒全移了位,剌客沒躲過這招,但他硬是不鬆手,即使手臂已經被咬得見血。

    他從腰間抽出軟劍,旋身應敵。

    轉身之際,敏敏看見卓藺風站在五步之處,遠處還有數個人影狂奔而來。

    她松了口氣,得救了……

    “別擔心,我會救你。”卓藺風說。

    敏敏笑著回道:“我不擔心。”

    兩個不驚不慌的人,兩句篤定的對談,讓剌客焦心,他把劍抵在敏敏脖子上,想讓卓藺風忌禪。

    怎料都這個時候了,敏敏還笑得出來,她對剌客說:“小心點,別把我給刮傷了,否則……”她指指卓藺風。“你會死得很慘。”

    剌客怔愣,他被個小丫頭給威脅了?

    分明劍在她頸間,他卻覺得鋒芒抵在自己胸口,仿佛轉眼間,他將血濺五步。

    怔忡之際,卓藺風射出一支細針,針很細,沒有人看見,剌客只覺得一陣細微疼痛,便發現右手發麻,再舉不起長劍。

    逃不了了!剌客心頭一凜,只求完成任務,他左手改抱為抓,五指狠狠掐住敏敏的頸子。

    敏敏喘不過氣,臉色由白轉紫,痛苦難當,可她卻極力強忍著,笑得自負,眼底還帶著淡淡的哀憐,好似在看著將死之人。

    她半句話都沒說,可傳達的意念驚人,剌客竟移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

    這時,卓淳溪、上官麟、歐陽杞以及幾個武功高強的追隨者到了,他們站在卓藺風身後,沒有動手的企圖,但看好戲的意味明顯。

    他們就是在看好戲,敢動卓藺風的人,不知道他的膽子是怎麼長的。

    畢竟曾有人說過:寧可與閻王作對,也千萬別和藺爺對壘。

    剌客感受到一股驚人氣勢,他在發抖,但掐住敏敏的五指卻越縮越緊。

    卓藺風雙手負在身後,緩步上前,讓人愜意舒服的五官變得猙獰。

    隨著他的靠近,剌客感覺好像有幾百把匕首正在往他身上刻劃,先是微微的痛,接著加劇。

    咻地,一道血柱從他的手腕疾噴而出,掐住敏敏的手指瞬間鬆開。

    黑衣人驚愕地睜大雙眼,這是怎麼回事?卓藺風明明沒有動手……天哪,他居然已經練成了無影劍?

    無影劍,世間最高明的神功,不須刀刃,光靠意識便能殺人於無形,可他以為那只是奇聞。

    剌客兩眼越張越大,驚懼爬滿臉龐。

    卓藺風搶快一步,在敏敏倒地之前將她接住。

    敏敏靠在他懷裡,捂著胸口,不停乾咳。

    看見她紅腫的脖子,卓藺風轉過頭,淩厲目光朝黑衣人胸口望去。

    頓時,黑衣人感覺有人朝自己胸口插進一把劍,他張嘴大口大口呼吸,卻吸不到任何空氣。

    卓藺風朝歐陽杞遞去一個眼神,歐陽杞上前一把提起剌客的後領,陰惻惻地笑道:“兄弟,咱們來談談心。”

    歐陽杞想和剌客談出幕後兇手,談談還有多少人在暗中埋伏,他這人啊,最喜歡趕盡殺絕了。

    卓藺風打橫抱起敏敏,緊咬著牙不發一語,他走得飛快,雙眼盯住路面,像要把路給盯出洞似的。

    躺在他的懷裡往上看,敏敏看見他的臉色鐵青,她勉強吞下口水,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等他低下頭看向自己,她才啞聲道:“別擔心。”

    聽見她的聲音,卓藺風淩厲的目光轉為柔和,臉上寫滿抱歉,他說要保護她的,卻讓她遭遇危險。“對不起。”

    “沒關係。”

    “我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我相信。”她拍拍他的手臂,說:“笑一個,我不痛的。”

    才怪,她聲音都啞了,而且她真是個怪丫頭,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卻哭得異常賣力。

    雖然如此,他還是對著她笑了,因為歐陽杞沒說錯,他總是不由自主聽她的話。

    卓藺風沒猜錯,不管是伍玉燕或剌客,都是宋旭派來的。

    敏敏覺得冤枉,生辰八字不是她能夠選擇,怎就莫名其妙被推到風口浪尖?本以為經過此事,溫泉莊子之旅會暫時停辦,沒想到卓藺風反其道而行,決定高調。

    歐陽杞問:“你不怕章若敏發生意外?”

    卓藺風道:“不把肥肉吊出去,怎勾得住饞貓?”

    這樣的對話,敏敏聽不到,她正忙著自己的計畫。

    大年初五,幾十輛馬車前往溫泉莊子。

    敏敏掀開車簾,目光始終看著外頭,她默默背誦路徑,強記車行方向。

    到莊子上的訪客不少,卓藺風特地為敏敏保留一個獨立院子,剌客事件、四個落都受了傷,只能留在府裡養傷,眼下在她身邊伺候的是顏春、顏夏。

    大隊人馬早上從京城出發,中午抵達莊子。

    溫泉莊子在京郊山上,被樹林包圍,卓藺風買下整座山,山腳處有一大片醒目竹林,竹林外住著十幾戶人家,村名就叫竹子村。

    進到莊子,大家像下水餃似的,爭先恐後往溫泉池去。

    敏敏不必跟人擠,因為卓藺風派人在離莊子十裡處挖池引泉,築起圍籬,那是她專屬的溫泉。

    有顏春陪伴,敏敏用大氅藏著小包袱前去,她命顏春在外頭守著,泡過大半個時辰才捨得起來。

    泡過溫泉,全身暖烘烘的,敏敏不想回去,想在溫泉池附近晃晃。

    此處有地熱,比其他地方溫暖,敏敏只著一件長衫,坐在石頭上仰頭吹風,懶洋洋的不想動。

    “姑娘別貪涼,很容易受寒的。”顏春苦口婆心勸道。

    “不會,我熱呢。”話才出口,她就打了個噴嘻。

    “瞧,冷著了吧,咱們回去可好?”

    “再坐一會兒吧,這裡舒服。”說完,她又打個噴嚏。

    顏春聽得頭皮發麻,勸道:“再這樣下去,肯定會生病的。”

    “放心,不會的,我有這個。”她炫耀地露出腕間的元珠,可大話甫出口,她又打了個大噴嚏。

    顏春越看越心驚,偏偏屢勸不聽,只好讓步。“要不,我回去拿件厚襖子。”

    聞言,敏敏點頭如搗蒜。“就這麼辦。”

    見敏敏回答得如此爽快,顏春心生戒備。“姑娘不會亂跑吧?”

    “要跑去哪裡?附近有幾十個人守著呢,插翅都難飛。”

    這倒是大實話。可顏春性子謹慎,道:“姑娘要發誓才行。”

    “發誓?這麼嚴重?”

    “要是我把姑娘弄丟了,爺肯定會把我給剝皮,曬成狐狸幹。”顏春嘟嘴道。

    她的話逗得敏敏呵呵笑開,她高舉五指,表情鄭重。“我發誓絕不亂跑,否則就讓爺把我剝皮,曬成人幹。”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顏春才把心給放回肚子裡,返身往莊子跑去。

    見她跑得夠遠,敏敏立刻返回溫泉池邊,從小包褓裡拿出卓淳溪給的匕首。

    她先四下張望,擇定三棵大樹,開始挖著,同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敢有半分鬆懈,終於在顏春回來之前,把偷出來的衣服和寶石埋好。

    扯來野草,覆蓋在翻動過的泥土上頭,幾次回顧,確定不顯眼之後,她默默記住藏寶位置。

    這是她獨力完成的第一件事,之後會有第二件、第三件……終有一天,她將發現,獨立自主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姑娘。”顏春遠遠看見她,揮手招呼。

    “我來啦。”深吸氣,她朝顏春走去,跑得近了,她勾住顏春的手,道:“瞧,我沒亂跑吧。”

    “是,姑娘最守信。”主僕倆笑鬧著往回走。

    直到看不見人了,卓藺風和吳管事才從大樹後方走出來。

    無須主子下令,吳管事自動將最近一處“藏寶穴”挖開,裡頭是一套丫鬟穿的棉布衣服,用油布包裹著。

    很聰明,這樣就不會弄濕,對首度離家出走的人來說,考慮得還算周到。

    卓藺風強壓不悅,沉聲道:“挖出來,全部帶走。”

    他發誓,這次他再不會被她幾句話所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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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6: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成為好姊妹】

    大年初十,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莊子,喜夏院裡的客人散去九成,卓淳溪又開始往喜春院跑。

    敏敏恢復過去的認真,專心陪他玩,盡力為他念話本,表情動作樣樣到位,還熬夜給卓淳溪做了一身嶄新衣裳,淡紫色長衫,腰系錦帶,帶子上綴起各色寶石。

    卓淳溪很喜歡,嚷嚷著元宵節要穿新衣裳去賞花燈,他說:“妹妹待我這般好,我一定要猜對燈謎,給妹妹贏盞漂亮花燈掛在屋裡。”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同意,她聽著、笑著,時不時握住他的手細細叮嚀,“淳哥哥要好好用功、認真修煉,以後當個最厲害的狐王。”

    “我會。”

    他還小,可是眼神認真,敏敏相信他一定會做到。

    “當狐王不容易,在其位、謀其事,淳哥哥要造福狐族。”

    “我會。”

    她諄諄教誨,像個老媽子似的,她的態度讓歐陽杞很滿意,因此經常下廚犒賞她。

    日子在偷快氣氛中過去,轉眼迎來正月十五。

    元宵節很熱鬧,大街上到處人擠人,這時候大隊人馬一起出動是不智的行為,因此喜夏院的客人們提早一批批出府。

    月上東山,卓淳溪打扮一番,候在王府門口,見敏敏出來,他跑上前,炫耀轉身。“妹妹,我穿這樣可好看?”

    “再找不到人比淳哥哥更好看的。”敏敏由衷的讚美,讓卓淳溪得意極了。

    敏敏沒有刻意打扮,戴妥人皮面具後,頭上只插了一柄玉簪,耳垂處兩顆小東珠,東西小小的,但價值不菲。

    落春說:花燈節有不少人販子和搶匪候著呢,專等他們這種錢多的公子姑娘下手。雖說有落冬在,不怕賊偷惦記,但遇上了,多少會覺得掃興。

    “我也這麼覺得,歐陽叔叔說妹妹手藝好,以後我會有穿不完的新衣,我可真好運!”敏敏沒接話,看看左右,問:“王爺不來嗎?”

    卓淳溪搖頭。“三叔和歐陽叔叔忙著呢。妹妹不怕,我保護你。”

    知道他不來,敏敏不曉得是失落還是鬆口氣,本想見最後一面的……不過這樣也好,從淳哥哥身邊逃開,總比從卓藺風身邊脫身容易。

    掩去失望,敏敏坐上馬車。

    一路上卓淳溪看著外頭街景,嘰哩呱啦說個不停,稚氣的眼裡充滿好奇,每次的驚呼聲都讓人忍不住發笑。

    他就是個孩子啊,敏敏無法想像,曆過天劫、長成大人之後淳哥哥會是什麼模樣。

    內城封街,所有馬車必須停在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口外。

    敏敏下車,卓淳溪拉住她的手,身後跟著落冬、顏春和兩名府衛,敏敏刻意挑人潮多的地方走,那裡攤販集結,賣花燈的、賣雜物的、賣吃的……為著搶生意,販子扯著喉嚨大喊。

    卓淳溪果然猜中兩個燈謎,替敏敏贏來兩盞小花燈,敏敏把花燈遞給落冬,拉著卓淳溪往前走,一路逛也一路買。

    敏敏沒帶銀子,錢全是從卓淳溪的荷包裡拿出來的,為敏敏花錢,他很高興。

    不多久,他們身後四個人手裡都捧滿東西。

    這時候,一陣敲鑼打鼓聲響起,敏敏拉著卓淳溪往人群擠去。

    原來是雜耍攤子,一截木棒在那人的手中靈活得像條蛇,他不斷翻轉、拋上拋下,耍各種特技,掌聲、喝采聲四起。

    卓淳溪看得癡迷,不知不覺鬆開了敏敏的手,他在鼓掌,敏敏看著他,也笑著拍手。

    然後,那人把木棒換成椅子。

    沒想到笨重的椅子在他手中竟也輕巧靈活,他用手耍、用鼻子頂、用腳耍……花樣百出,看得卓淳溪目不轉睛。

    敏敏轉頭望去,落冬等四人手裡抱著太多東西,行動不便,被擠在人群後頭進不來。

    瞅準時機,深吸氣,敏敏彎下身,憑藉著身子嬌小靈巧,她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不多久功夫,她鑽了出去。

    蜀王府的馬車停在北城門,敏敏看准方向,往人最多的方向走,彎彎繞繞,離北城門越來越遠,直到南城門在望,她才鬆口氣。

    南城門外停了不少馬車,她猶豫片刻,往前走去,問了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夫,“這位大哥,載人嗎?”

    “姑娘,我們這是大戶人家家裡的馬車,不載外人的,您要雇車得到車行去。”

    “車行?”她從小到大出入皆有人提早備好馬和車,哪曉得車行是什麼。

    她滿頭霧水的模樣惹笑了大叔,看她一身昂貴行頭,想來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和家人走散,才會想找車送自己回府,看著她討喜的笑容,他指了個方向。“看見那間鋪子嗎?”

    敏敏順著望去,那裡有間大屋子,屋裡燈火通明,外頭停著四、五輛馬車。“你進去同掌櫃的說要雇車子,說清楚地方、談好價錢,就會有人送你。”

    謝過大叔,敏敏朝車行走去。

    不多久,一輛馬車載著敏敏前往竹子村,一路上她不斷從車簾往外探,確定車夫走的是她記憶中的路,直到竹子村出現眼前,她才稍稍安心。

    敏敏用耳環做為車資,快步往竹林小徑走去,她低頭走得飛快,並未注意到身後那抹黑影。

    夜很黑,幸而月色明媚皎潔,不過半個時辰,她已經到達埋寶的林子裡。

    她用匕首挖開第一處,腦子裡全是盤算,她計畫拿了東西之後便往南走,她不知道路,不曉得南方有什麼,但是有錢就有膽,她相信自己可以走到下一個村落……

    沒有?怎麼會?她明明把衣服埋在這裡的呀!

    舉目四望,她確定自己沒有記錯,轉身,她加快動作挖開第一一處……又沒有?第三個位置……還是沒有?

    怎麼回事?是她記錯了,還是誰拿走她的東西?

    敏敏不死心,拿著匕首像土撥鼠一般到處挖洞。

    她從天黑挖到天明,兩隻手臂沉重得無法高舉,每棵樹下都多了好幾個坑洞,可是什麼都沒有。

    這麼冷的天,她卻滿頭大汗,計畫被莫名破壞,她該怎麼辦?看著千瘡百孔的泥地,她的心也千瘡百孔。

    依照計畫,她打算離京城越遠越好,可是那得有銀錢傍身,如今她身無分文,能不能活著走到下一個城鎮都難講,難不成她得重返京城?


    她不想,京城那麼危險,可她只對那裡熟悉,誰可以幫幫她?

    她慌亂害怕,卻捧著臉,一次次鼓勵自己天無絕人之路。

    抬起頭,深吸氣,遠眺初升朝暾,沒關係,只是一時不順利,她必須堅持下去,她可以的,努力再努力,早晚會讓她走出一條坦途。

    返回京城,敏敏累到說不出話,但她不允許自己停下,這條路是她選的,她就要走到底,她咬牙向前,把拳頭握得死緊。

    不遠處的那抹影子也握緊了拳頭,眉頭緊皺,倔強是再糟糕不過的事。

    走著走著,敏敏撞上了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抬起頭卻發現……是她!那個賣豆腐腦兒的姑娘。

    殷菀一眼就認出敏敏,更正確的說法是,她一眼就認出敏敏腕間的元珠,因為那樣的珠子她也有。

    “你怎麼這樣狼狽?”殷菀問。

    那個跟在她身邊的大男孩為什麼沒護著她?長得這麼漂亮,她知不知道獨自在外頭走動,會碰到多少危險?

    敏敏苦笑道:“我……離家出走了。”

    “嗄?”殷菀難掩吃驚。

    殷菀的祖母不久前過世了,她已經打包好,準備離開京城,卻沒想到會在半路撿回一個嬌嬌女,更沒想到幾句問答,兩人會成為朋友,也許是因為她們都孤單,也許因為她們身上的元珠有著相似的氣場,攏住兩人。

    “你在這裡長大,京城是你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為什麼要走?”敏敏問。

    殷菀喜歡敏敏,不是因為那張絕麗的人皮面具,也不是她甜糯嬌軟的嗓音,而是眼神。

    她的眼眸乾淨透亮,未被塵世污染過,她用最單純的角度看待世情,用最純粹的心思對待周遭,這樣的雙眼,讓殷菀聯想到另一個人和她一樣乾淨、一樣純粹、一樣單純的人。

    殷菀回道:“我不是京城人,我住在南方的陵縣,那裡很美,有山有水,還有一座大宅院,若不是……我想在那裡待到老死。”

    敏敏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大大的眼睛望著殷菀,直接而簡單地曝露了她的好奇。

    殷菀一哂,沒什麼不好說的,她只是怕交淺言深,嚇壞小姑娘,不過既然她想知道,她也不隱滿。“我爹是個舉子,十幾年前進京赴考後失去消息,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可是有村人說在京城見到我爹爹。祖母聽了,想讓娘進京尋找爹爹,但娘拋不下年幼的我和身子羸弱的祖母,婆媳倆關起門談了一晚,卻還是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來她們只好去廟裡求神問卦,師父讓我們全家一起進京,說是在京城我會有大造化。所以沒幾天我們收拾好家當,雇了一部牛車進京。”

    “找到你爹了嗎?”敏敏問。

    “有,他捨棄娘親,迎娶恩師的獨生女,連帶也有了榮華富貴、家產無數,仕途一片光明,他沒有放棄的理由。”

    “那你娘怎麼辦?”

    “他要我娘以妻為妾,帶祖母和我進府,我娘拒絕了,她本想送祖母去我爹那享福,但祖母有骨氣,寧可不要兒子,也要跟我們一起。娘暗自埋怨,哪來的大造化?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陵縣,就當丈夫死了。祖母幾番考慮後說:‘我們回去吧,守著那幾畝田,也不至於餓死。’”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留下來?”

    “娘從爹手裡拿到休書,整理好行李,打算回鄉,那時正值元宵節,陵縣沒有這樣熱鬧的景致,我們決定看完花燈後再起程。那天,娘和祖母帶我出門,誰曉得人潮擁擠,我複被人販子給抓走,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屋子裡,還有另外四個孩子。

    “當中有個漂亮男孩,他穿著一身錦衣,一看就知身份不凡,他大概是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吧,哭鬧得厲害,人販子怎麼都哄不了,許是擔心哭聲引來注意,一個惱火竟要把他拉出去殺了,情急之下,我把他護在身後,向人販子保證會讓他安靜。”

    “你真勇敢。”敏敏眼底滿是崇拜。

    殷菀笑了,男孩的眼睛和敏敏一樣,閃閃發亮,像湖底的寶石。“也許是我隨了娘的性子,小時候我還想當俠女呢,飛天遁地,拯救世人。”

    此話一出,兩人笑得前仰後合。

    “若是菀姊姊當了俠女,定能管遍天下不平事。”

    “那倒是。”

    “然後呢?”

    “我哄住那個男孩,保證一定會帶他逃出去,他居然也相信了。在陰暗的房間裡,他緊靠著我,說我是好人、說他喜歡我,他送我一條手煉,說長大之後要娶我當媳婦兒……”說到這裡,殷菀眉開眼笑。

    一般姑娘提到這事兒都會害羞的,但殷菀沒有,她笑得落落大方,沒有半分怩忸,敏敏不由得在心裡讚歎,果然是捨身為民的俠女,與平凡女子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太喜歡手煉,還是被一句‘你是好人’給鼓勵了,突地,我勇氣百倍,趁看守的壞人睡著,拿起木棒狠狠將他敲昏,帶著屋裡的孩子一起逃出去。”

    “然後呢?”她的故事比話本子更有趣。

    “我本來就是個野孩子,在鄉下的時候,娘從沒拘著我,我和村子裡的男孩上山下海、無處不玩,待在京城的幾個月,旁的沒學會,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條路給記了個遍,我就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著他們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鳴冤,現在想想當時真蠢,要是被人販子知道了,我們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動靜鬧得越大,他們越不敢動手。”

    “可那時是深夜,路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巡夜的更夫,連衙門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應門呢。”

    “後來呢?”

    “我沒猜錯,那男孩真的是貴人,他失蹤,他的家人只差沒把京城給掀翻了,後來所有孩子的爹娘都來了,一一把人領回去。為此,我還見過皇上一面呢,皇上誇我勇氣可嘉,還送了我兩百兩紋銀。對了,縣太爺也送來一百兩,祖母本猶豫著要不要收,可我娘說:‘要不是小菀把貴人給救回來,縣太爺的官帽恐怕沒得戴,區區一百兩,算得了什麼。’

    “此番遭遇應了師父的話,祖母認為應該留在京裡,而娘也考慮京城的大夫比鄉下好,祖母的病說不定能夠痊癒,她們婆媳倆又關起門議論一個晚上,這次倒是有了結論,我們決定留在京裡。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兩銀子不濟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腦的好手藝,一面掙錢,一面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過去,祖母的病時好時壞,倒是娘……”

    “你娘怎麼了?”

    “爹再好高騖遠、虛榮薄幸,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良知,他放不下將自己養大的寡母,經常上門探望,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請母親上門,說是想談談祖母奉養的事兒,娘不疑有他,過府一趟,拿回五十銀子,沒想到回來之後,開始覺得胸悶頭痛。

    “我們以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擾她,沒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個人脫了形,黑瘦幹扁,幾乎認不出來。大夫說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沒熬過,那天下午便死去。”


    “是你爹的妻子?”

    “好端端的上門一趟,回來就病了,除了童氏之外還有誰?可是我們沒有證據,滿府下人口徑一致,說娘根本沒上門,更別說童氏有個好爹,官大威大,講什麼都有理,我不甘心,上門大鬧,卻被打得遍體鱗傷,祖母因此哭瞎一雙眼睛。”

    “你恨嗎?”

    “當然,我恨不得把那一家子剝皮抽骨,但我年紀太小,做不成事,只能把擔子挑起來,好好照顧祖母。那時我常夢見自己殺死童氏,千百種殺法、千百種死法,我在怨恨中過日子。”

    “很辛苦。”

    “對,很辛苦,但老天有眼,童氏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懷上,卻在生產時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兒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知道童氏死掉,我憋著的那口惡氣方才消除,那時我恍然大悟,什麼以德報怨、什麼仁義良善,全是假的。雖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著才是瀟灑,但仇恨哪能輕易放下?既然放不下,就去討公道,總要心裡滿足了,才能解脫。”

    “可復仇之後就能快樂嗎?”

    “但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後就沒有包袱,就能重新過生活。”殷菀看著敏敏,笑問道:“嚇著了嗎?我是個壞人。”

    嗯,嚇著了,她沒想過報仇,不管是皇后或明珠公主,可是沉吟須臾後,她道:“童氏的死與你無關,你不是壞人。”

    “錯,我是。”殷菀口氣凝重。

    敏敏搖頭,態度認真。“想與你當朋友的人是我,你好或壞,由我來評價,不是你說了算。”

    “你不知道的,娘死後,爹再度上門,童氏便不擔心了,一老一小,影響不了大局,但她不知道,我年紀雖小,心卻大,我經常在爹面前刻意與祖母論起娘的好處,那是祖母最喜歡的話題,每每欲罷不能。

    “娘有千般萬般好,娘為他承擔家族責任,娘為了籌措他進京赴考的盤纏,散盡嫁妝,一次、兩次下來,我讓爹對娘有深刻的罪惡感。我手中並沒有童氏害死我娘的證據,卻不斷捏議咖言。

    “我說娘死前曾明指害死自己的就是他的妻子,我說童氏的口氣如何真誠,說她如何讓娘相信她是個孝順的好媳婦……我哭著描述娘死前的慘狀,我說夜夜作夢,夢見娘的哀傷。我用盡力氣在他心裡埋刺,讓他為此常和童氏吵架,導至她孕期不順,幾次差點兒滑胎。

    “後來我結識一名青樓妓子,名叫恩恩,她的長相和我娘一分相似,我告訴她自己的故事,許是憐我稚弱,她表示願意幫我一把。不久,我爹成為恩恩的帳裡人,我砸大把銀子,將這個消息透給童氏,聽說當天,童氏就是為了阻止爹與恩恩見面才會早產。瞧,我就是壞人。”

    敏敏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摟著殷菀的肩,無聲安慰。

    她老想著自己的不如意,殊不知,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人能夠順心遂意過日子?“不怕,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敏敏說。

    “嗯,扯得遠了,說說,要我怎麼幫你?”

    兩天后,殷菀將一封書信送進關府,她不知道的是,那封信在送到關驥手中之前,有人悄悄拆過。

    從收到信的那一刻開始,關驥就坐不住了,約定時間是中午,他一大早就在酒樓等候。數月過去,所有人都相信敏敏已經死了,可他認得敏敏的字跡。

    他很罪惡,若他不要義正辭嚴地拒絕敏敏,若他別想盡辦法逼退敏敏,若他用溫和的口氣告訴敏敏自己的為難之處,或許敏敏願意告訴他她非嫁不可的原因。

    那麼他會將她娶回去,待一、兩年過去,皇上將她放下之後,再為她安排退路。

    可他做了什麼?敏敏曾說,他是她唯一的退路,他卻把自己變成她的死門。

    那天,她對自己說來不及了,說她將成為皇上的茹嬪,眼底的絕望像把利刃,朝他的心狠狠砍了一刀。

    他答應過章叔,會當她最大的倚仗,沒想到她竟是被自己生生逼死。

    關驥恨透了自己,但這封突如其來的信燃起了他的希望。

    敏敏沒死嗎?是她親手寫的信,對吧?會不會是某人模仿她的字跡,欲圖謀些什麼?他不曉得,但他深切期盼上天給他機會,彌補自己的愚蠢過錯。

    終於,雅間的門被打開來,一個穿著青衣棉布、做平頭百姓打扮的女子進門。

    她的身材窈窕,小小個子和敏敏很像,她走到桌邊,仰起頭,與關驥對望,片刻,眼底透出微微笑意。

    “驥哥哥。”她輕喚。

    關驥對這張臉印象深刻,因為她的眉眼唇鼻美得教人窒息,男子會為這樣一張臉失魂落魄。

    對,他記得的,那次大野發狂,從馬車上沖下來,大野對她親昵無比,一人一犬像相熟多年,難道……她是敏敏?

    敏敏看見他的疑惑,手指在下巴處滑過,不久,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撕開。

    熟悉的笑臉出現,關驥頓時心情澎湃激昂,他拉起她的手,將她仔仔細細端詳一回。

    “敏敏,真的是你?”

    “是我。”她笑著回答。“好久不見,驥哥哥。”

    他的激動、他的關心,好像兩人又回到閑隙不曾出現的歲月裡。

    關驥激動地將她擁入懷裡。“太好了,你沒死,你活得好好的,你……這樣很好……謝謝老天……”他語無倫次了。

    敏敏在關驥懷中輕笑,他老是這樣,她又不是男子,他卻老是把對戰友的熱情用到她身上,莫怪她多想。

    就像那個人一樣,親她、抱她、在她身上種香,如果不是喜歡上,正常男人會做這種事?偏偏啊,喜歡又不敢承認,非要把她推得遠遠的。

    在驥哥哥面前,她輸給薛氏;在卓藺風面前,她輸給淳哥哥。唉……對男人來說,寵愛和喜愛是兩回事,萬萬不可以錯解。

    “驥哥哥,你把我弄疼了。”

    關驥連忙鬆開她,卻還是握住她的手,就怕一放,她又消失無蹤。

    “快告訴我,是誰救你的?這段日子你在哪裡,為什麼不與我聯繫?不對,那日你明明看見我,為什麼不同我相認?”

    “問題這麼多,我要從哪一個開始回答?”敏敏嘟嘴抱怨,嬌俏的表情和過去一模一樣,好像她還是那個愛撒嬌的小敏敏。

    “是驥哥哥不對。先告訴我,你是怎麼得救的。”

    她不想說謊,但他是驥哥哥,她願意為他的安心撒謊。

    “是文爺爺救我的,我傷得很重,在爺爺悉心照料下,養一段時日才痊癒。文爺爺是個奇人,從不談論自己,只說我們是有緣人,才出手救我。我傷好,他贈我人皮面具,留下銀子和糧食後就遊歷去了。遇見你那次,是我第一次戴人皮面具上街。”

    “既然傷好,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給驥哥哥造成那麼大的困擾,怎麼好再去打擾?”

    “什麼話!難道你不知道我允諾章叔什麼?”關驥板起臉孔。

    這才是重點,他允諾,便承擔,他不是空口說白話之人,是她把恩情誤解成愛情。

    眼前的人是關驥,她卻莫名地想起卓藺風,鼻頭微酸,眼底發脹,手不自覺攬上他的腰,頭緊緊抵著他的胸口,心裡五味雜陳。

    “我認錯行不?”她道。

    關驥歎息,拍拍身前的小人兒,柔了嗓音,“你是擔心皇上遷怒我,對不?”

    敏敏在他胸前失笑,原來粗獷的驥哥哥也有細膩的一面,但她不想成為他的罪惡泉源。

    “瞧,絕境硬是讓我走出一條活路,驥哥哥,我很厲害對不?”抬頭挺胸,敏敏染上殷菀的自信滿滿。

    他揉揉她的頭髮,滿眼溺愛。“虎父無犬女,我們家敏敏自然是厲害。”

    “驥哥哥,我不想當章若敏了,不想再被束縛,從此我要海闊天空。”

    她的羽翼已經鬆綁,雖然還不夠堅強,也許仍抗不住風霜,但她相信,經過時間淬煉,她會活出堅韌,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能過上想過的日子才叫快活,驥哥哥支持你。”

    “嗯,所以……驥哥哥,我要走了,要去南方的陵縣,再也不回京城。”

    “決定好了?”

    “對,離京城越遠越安全。”

    “我送你去。”

    “不要,誰曉得你身邊有沒有眼線,約你出來,我冒著極大風險。”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我不是一個人,有朋友陪我。”

    “你的朋友可靠嗎?”

    “她很可靠的,驥哥哥,今天找你是需要幫忙。”

    “幫什麼忙?”

    “進出縣城需要戶帖,你能幫我弄一張嗎?”

    “小事。”

    “還有……”看著關驥,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說,沒什麼好害羞的。”

    “我身上沒錢了。”

    “不必操心這個。”他一口應承下來。

    “灰灰、小小和大野還好嗎?”

    “你離開後兩隻鴿子就不見了,大野在軍營裡訓練,它是只很好的軍犬。”

    “驥哥哥,我想帶大野一起走,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以。”

    “謝謝驥哥哥。”敏敏笑顏逐開。

    “戶帖的事這兩天就可以辦好,不過我想見見你的朋友。”敏敏閱歷少,不知會不會被驅。

    “我就知道驥哥哥不放心。”嫣然一笑,她道:“驥哥哥等等。”

    她走到牆邊敲五下,這是她和殷菀約定的暗號,三短兩長代表一切順利,反之則是情況不對,殷菀便會製造混亂,讓她乘亂離開。

    不多久廂門被打開,殷菀走了進來。

    關驥沒想到會是個小女孩,他頓感頭痛、胃也疼,兩個小姑娘上路,她們當盜匪是吃素的?

    “太天真了,你們知道陵縣距離京城多遠嗎?就算坐馬車,至少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到達,你們兩個小姑娘不怕危險?”

    “不會,這條路菀姊姊四歲就走過……”

    敏敏急著解釋時,門口出現一陣吵雜聲響起,下一刻,門被推開。

    三人轉頭,心頭一震,同時被定身。

    殷菀第一個反應過來,跪地膜拜,其中一人是她在多年前見過的皇上啊!

    敏敏呆了,皇上為什麼會出現?但她的目光沒有在皇上身上多加停留,而是定在他身後的卓藺風身上。

    視線交錯間,他面無表情,不認識她似的。

    敏敏想起不翼而飛的珠寶,難道是他?他佈置一切,耐心等待她自投羅網,再回頭看她的笑話?

    不會吧,他待她很好的,買賣不成仁義在,他怎會佈置陷害,把她推入火坑?

    不是他,那麼是……看著跪在地上的驥哥哥,是他出賣她?

    更不會,驥哥哥不是那種人……所以到底是誰?

    皇帝看著臉色慘白的敏敏,微惱。

    他傷害過她嗎?他值得她這樣恐懼?他這樣寵她,後宮女人的嫉妒憤怒,他全看在眼裡,仍然一意孤行,沒想到他的偏愛,竟讓她視為洪水猛獸?

    皇帝冷冽的目光掃過三人。

    敏敏終於跪下,儘管全身發抖,卻堅持把背挺得又硬又直,她想著卓藺風、想著驥哥哥,腦袋一片混亂。

    皇帝道:“明知朕意,竟如此相待,你對得起朕嗎?”

    仰頭迎視皇上,她就是明白帝心,才會惶恐害怕,明知強嫁不會幸福,明知道死亡無法解決問題,她還是做了。

    她下意識地又望向卓藺風,乞求他出手相救,可是他居然撇過頭,避開她的視線。

    他不管她、不幫她了?從她出逃那一刻起,他便不再護著她?

    敏敏感到很失望,卻也明白他不躬欠她,他對她沒有道義責任,何必冒險相幫?

    念頭生成,心缺了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試著讓生命轉彎,卻沒想到轉往她不敢想的那一邊。

    敏敏趴地求道:“所有事都是我一手策劃,與旁人無關,求皇上開恩。”

    她這是在替關驥說項?皇帝頓時火冒三丈,死瞪著她的後腦杓,恨不得將她抓起來狠狠搖醒。

    關驥到底有多好,這個時候還想著為他說話?他心裡只有薛虹茜,眼裡根本看不見她,關驥都這樣待她了,她還是不改初衷,甚至寧可死,也不願意成為他的女人?他是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為什麼她避他如蛇蠍?

    這丫頭怎麼能夠傻得……和她的娘一個樣兒?

    他是可以決定天下人生死的帝王,怎麼會決定不了她的心情?

    怒極,皇帝居然笑了出來。

    彎下腰,他輕拍關驥肩膀,笑道:“這次你做得很好,朕能找到敏敏,該記你一大功,你回府等著接旨吧!”

    此話一出,關驥愣住,什麼跟什麼?他有什麼功勞?

    他沒聽懂,敏敏卻是聽明白了,是驥哥哥密報,皇上才會在此出現?在傷害過她後,驥哥哥再度向她舉刀?轟的一聲,心牆倒塌,那是她的驥哥哥呀,是曾經負載著她無數期待的驥哥哥,他怎麼能夠背叛她?

    轉瞬間,她的世界天旋地轉,她不知道該相信誰,不知道還有誰值得託付,她彷徨無助,她用力跪直,望向卓藺風,只求他給她一個眼神,她就可以安心,就可以不覆滅。但是他不看她,連一眼都不願施捨。

    於是天地在眼前被碾成繼粉,她深信的、在意的、看重的,全數幻滅,魑魅魍魎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嘲笑她的幼稚天真,嘲笑她無知的信任,淚水漫過頰邊,是冰的,和她的心一樣冷……

    卓藺風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敏敏的哀傷像把刀狠狠地割著他的心,她的怨懟像砒霜,腐蝕了他的心腸,他多想上前擁抱她,想告訴她,沒事了,我在……

    但是不可以,是他設下這個局,是他要逼得她走投無路,是他要她必須照著他的計畫走,是他製造了她的傷心哀慟,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安慰她?

    那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前世無緣,今生無分,他們終究要錯過……

    恨嗎?當然,他不想妥協,卻不得不妥協,他不想失去她,卻總是失去她。

    他的強大,護不住他要的女子,護不住他盼望的幸福,多麼悲慘……

    他邊想著,下意識走進最近的一間布莊。

    掌櫃的連忙上前,討好的笑道:“王爺大駕光臨,不知王爺今天……”

    沒等他說完,卓藺風怔怔地說:“我要買很多漂亮的布。”

    掌櫃的連忙使眼色,幾個夥計很快便把鋪子裡最鮮亮、最特殊也最昂貴的布料全都堆到檯子上。

    “王爺,你看看,這些全是今年……”

    卓藺風再次打斷道:“我要裁一堆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行,我們有最好的裁縫,能做出京城最新的衣裳,王爺要幾套?”

    卓藺風沒理會他的自吹自擂,隨手丟下千兩銀票,轉身走出鋪子。

    接過銀票,看一眼,掌櫃的立即揚聲大喊,“快,把李娘子、王娘子、陳娘子統統叫過來!”

    離開布莊,卓藺風走進專賣首飾的綴金閣,說:“我要買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飾。”

    掌櫃的傻眼,那可是蜀王爺啊,普通東西哪能看得上眼,又要戴不完,鋪子裡哪有這麼多好東西?

    掌櫃的還沒想完,卓藺風已經丟下一迭銀票,轉身離開。

    掌櫃的顫巍巍的手拿起銀票,一面算著數兒,小心肝一面顫個不停,過了一會兒,他微喘著氣,對著小二吩咐道:“把鋪子看好。”他得儘快去調貨,調最好、最珍貴、而且戴不完的首飾。

    卓藺風又去買了很多很多吃不完的雞腿。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些蠢事,但好像這麼做,心裡的洞就能小一點、痛就能少一點,否則他受不了、撐不住,無法把她逼到淳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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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7: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 待嫁的日子】

    敏敏入宮,受封茹嬪。

    雖然分位不高,但她住在最靠近皇上的明暉宮,伺候的宮人、日常衣食皆以妃位元等級配給。

    賞賜如流水般送進來,人人對她奉承巴結,後宮上下都曉得她是皇上的新歡,日後是有大造化的。

    明珠公主只不過幾句挑釁,敏敏還沒告狀呢,事情已經傳到皇上耳裡,剛解除禁足的她又被禁足了,聽說皇上正在挑人,打算儘快把明珠公主給嫁出去。

    皇上對敏敏的寵愛可謂無人能及,明目張膽。

    但敏敏開心不起來,皇上待她越好,她越覺得恐懼窒息。失望到底,成了絕望,她不曉得還有什麼該盼、值得盼的。

    夜深,敏敏把宮女全數打發,她蜷縮身子抱著雙膝,屋裡,炭燒得很暖,她卻發抖得厲害。

    因為今日皇上耐心告罄,離去時丟下一句“三日後侍寢”。

    他要把她變成名正言順的茹嬪,他相信只要她的身子順了自己,心便會跟著歸順。

    而這句話,將敏敏逼到無處可躲。

    她自厭自嘲,自恨苦頭吃盡,最後仍然回到這裡,早知如此何必拚個魚死網破,反正結局不變。

    她對一切厭煩到了極點,連呼吸都覺得疲累,她越想掙脫,就被捆得越緊,她開始渴望死亡來臨。

    抬頭,敏敏怔怔地看著橫樑,那裡好像有人在對她招手……倏地,她笑顏逐開,這是個不錯的方法,皇上能夠控制她的人生,卻無法控制她的死亡,只要死去,皇上就可以終止對親娘的想像,而她得到自由和解脫。

    下一世,全新的開始,或許她會幸運些,有爹娘陪伴長大,沒有背叛的驥哥哥,沒有逼她嫁人的狐狸,多好。

    她不曉得自己盯著那道橫樑多久,可她離開床榻了,她走到桌邊,上頭還擺著皇上剛賞賜的錦緞,她找出剪刀,把錦緞剪成一條條的,兩兩相接,奮力往上一甩,再搬來椅子,爬上去,她打量高度,打個結實的死結,雙手緊握錦緞,深吸最後一口氣,帶著解脫的喜悅,帶著對來生的盼望,她把頭套進去。

    閉上雙眼,她向老天祈禱,如果能夠,她想再當爹娘的孩子,如果有機會,她想再遇見卓藺風,如果有可能,她想……

    她笑著踢開腳下的凳子。

    越來越吸不到氣息,她的意識逐漸迷離,她感覺身子在往下墜落,有點痛,但沒有想像中那樣恐怖……

    砰的一聲,門開了,她聽見了,但離得很遠,聲音好像從遠方傳來,是開啟另一個世界的門?

    思緒陡然斷掉,大量空氣湧入胸膛,在一陣猛烈嗆咳之後,意識逐漸回籠,她猛然睜開眼睛,對上卓藺風的目光。

    她看見他的緊張、憤怒,看見他鮮少有表情的臉上,有了很多表情。

    他被她嚇壞了?他沒有不理她?他只是在尋找恰當時機救她出去?她不是走投無路,他還要她、還在乎她?

    她又哭又笑,她投入他的懷抱,用眼淚鼻涕弄髒這個好潔男人。

    因為他知道,她也知道,他還是那個樂意包容她一切的人。

    唉……還沒開罵呢,就哭成這樣,卓藺風無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他沒阻止她,任由她在懷裡哭個夠,因為他也需要時間來撫平心悸。

    看見她把自己掛在橫樑上的瞬間,他無法呼吸,他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冷靜理智再不復在,有一道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尖銳喧囂,他又要再一次失去她!

    這回,需要經過多少年,他們才能再度相遇?第三次遇見,會不會又有另一場挫折,迫使他們無法相守?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自己對她的承諾全是虛言妄語。

    他說過要帶給她幸福,到頭來卻只能給她帶來不幸,他說過要讓她開心,可終究只讓她淚水流盡,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都一樣,她沒有因為自己而快樂過。

    他很清楚,在後宮的這些天裡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情緒起伏會影響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他知道她的痛苦、哀傷、無奈。

    早在她進宮的第一天,他就想沖進來救人,他忍受不了她的無助茫然。

    但歐陽杞阻止他了,他堅持敏敏不吃點苦頭,不會乖乖就範,這次的事件已經觸怒狐王,若不想她魂飛魄散,就不能讓她再心存幻想。

    乖乖就範?他捨不得啊,他多想不顧一切地帶她遠走高飛,可是他心存顧忌,若她當真魂飛魄散,就代表沒有輪回、沒有下一世,他將徹底失去她。

    他無法失去她,就算跟著卓淳溪不能幸福,至少她能平安一世,所以他必須逼迫她,這才是保護她最好的方法。

    終於,懷抱裡的啜泣聲平息了。

    她的茫然找到歸依,她的無助有了肯支撐的人,混沌腦袋陡然清明。

    她不貪婪了,不非分要求了,她願意退讓三百步,妥協再妥協。無所謂的,只要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能看見、聽見、感受到他,她願意滿足。

    歷劫就歷劫吧,病弱便病弱、早夭便早夭吧,為深愛的男人圓夢,也能幸福著,不是?

    既然他想要她當狐後,好啊,誰怕誰?

    敏敏抬起頭,迎上卓藺風的目光。

    話含在嘴裡,他使盡力氣,還是無法開口,他說不出“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要不要嫁給淳溪”這種狠話,在她剛從黃泉路轉回來之際,他無法再次逼迫她。

    歐陽杞從屋外跳進來,搞不懂卓藺風拖拖拉拉在做什麼,宮廷守衛森嚴,佈置案發現場需要時間,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於是他替卓藺風把狠話給說了,“你選擇吧,是要嫁給淳溪還是要嫁給老皇帝?”見她不發一語,他使勁添柴火。“天下沒有平白無故的獲得,沒道理讓一群人為你冒險,你卻什麼都不必付出,是吧?”

    這話說得真現實,也真正確,敏敏不躲了,她不再反抗掙扎。“我同你們回去,我嫁給淳哥哥,助他歷劫、修煉。”

    “很好,爽快。進來吧!”後面那句是對窗外人說的。

    兩名黑衣人跳進屋裡,敏敏認出其中一個是上官麟,他們扛著宮女……呃,應該說他們扛著一名宮女屍體進來。

    他們手腳俐落,把屍體放在床上,歐陽杞從櫃子裡取出敏敏的衣服,三兩下幫她換裝。上官麟打開箱子取出工具,不過片刻功夫,就把床上的宮女變成章若敏。

    “你身上有什麼明顯記號嗎?”上官麟問。

    敏敏點點頭,拉開衣袖,露出肘間半月形的紅色胎記,上官麟看一眼,轉身又回去折騰。

    “她是誰?”敏敏問。

    “德妃派來殺你的人。”卓藺風回答。

    她有些難以置信,她小時候經常在關家進出,和關瑀的交情還不差,沒想到換了身份,連朋友都做不成。

    “想報仇嗎?”卓藺風問。

    敏敏搖頭,這種仇要是報起來,不曉得得折多少人進去。

    “我更想知道,真的是驥哥哥出賣我嗎?”

    這讓她對人性失去希望,讓她單純美好的世界崩潰,比起尋仇,她更想知道,自己堅持的價值是否存在?

    “不是。”卓藺風道。

    這個答案讓敏敏鬆口氣,崩塌的心牆重新矗立,但她又疑惑地問:“那皇上怎麼會出現?”

    眼看著卓藺風就要實話實說,歐陽杞心急,好不容易章若敏回心轉意,要是知道實情,這位姑奶奶又大耍任性,然後卓藺風又全數接受……不行,眼看重要日子即將來臨,不能再橫生枝節!

    歐陽杞搶白道:“藺風是皇上肚子裡的蛔蟲,能事事預知嗎?他要是有這麼大的本領,當場就把你帶回王府,何必大費周章弄這一出。”

    這倒是,宮廷禁衛森嚴,要把她救出去,肯定要費不少功夫。敏敏點點頭,被歐陽杞說服了。

    歐陽杞擠到兩人中間,扳過敏敏的身子,對她說:“你也別怨藺風,那天他可辛苦啦,一聽到風聲,就不管不顧硬要跟在皇上身邊,他必須確定皇上找到的人真的是你,才能動手把你救回去。他雖然在場,卻不能在皇上跟前透出端倪,只好裝不熟,伺機一而動,你要是因此怨上他,就太沒意思了。”

    他把謊話說得極其真誠,唬得敏敏一愣一愣的。

    他更加強口氣再補充道:“知道嗎?為了你,藺風想盡辦法、用盡人脈,才順利把你的朋友從大牢裡撈出來,差一點點就曝露身份。”

    “你說的是殷菀嗎?”

    “何止她,還有你的驥哥哥,皇上氣你為他求情,想要你對他徹底死心,才拚命往他身上潑髒水,可回宮裡,想到他要幫你逃跑,心底那把火燒得多旺呐,要不是藺風為關驥說盡好話,他肯定得和殷菀一起進大牢。”

    “所以現在大家都沒事了?”

    “沒事,關驥好端端地待在他家裡,殷菀也在王府裡等你。”

    握住卓藺風的手,敏敏仰起頭,誠摯認真地說道:“謝謝。”

    卓藺風沒有歐陽杞的厚臉皮,這句謝謝,他問心有愧,畢竟整件事根本就是他們一手策劃的,他只能摸摸她的頭,說:“又瘦了,回去讓歐陽給你做好吃的。”

    歐陽杞聽見這話,心裡直翻白眼。

    雖然他在人類世界裡扮演軌褲,沒耗費精神撈個大官做做,好歹他也是狐族的世子爺啊,這些人怎麼一個個都拿他當廚子使?

    不過,只要她肯安分嫁給卓淳溪,為她做菜?他認了!

    這時候的歐陽杞還不曉得,若干年後,敏敏意外得知此事始末,氣得跳腳,非要找個人來洩恨,而第一人選就是某王爺。

    於是卓藺風有大半年時間過得異常痛苦,最後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好日子也給折騰沒了。

    最終最終,只能天天對著一株日日春,時時對她說:“是的,娘子大人。”

    茹嬪之死,在宮裡引起軒然大波。

    皇帝下旨究辦,眼看德妃就要被查出來,看在關驥面子上,敏敏央求卓藺風幫忙,把這件事抹平,放德妃一馬。

    發誓要和她拉開距離的卓藺風,又變成有求必應的好王爺,最終這件事不了了之。

    可雖然查無實證,皇帝還是疑心到德妃頭上,受寵數年的她,被冷落了。

    時間過得飛快,三月轉眼到來。

    王府裡,殷菀和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她和敏敏比親姊妹更像姊妹,她和卓淳溪也很要好,兩人有說有笑的,偶爾敏敏還會被冷落。

    說過了,卓淳溪對人際關係很敏感,他不會感受不到敏敏的勉強,同樣的,也不會感受不到殷菀的熱情。

    經歷過生死關頭,卓藺風不再執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因此敏敏又開始陪著卓藺風曬月亮,又能賴在他身邊,當他的小尾巴。

    敏敏裝模作樣地學他呼吸吐納,調皮地問:“如果這樣日夜修煉,我會不會和你一樣,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還以為卓藺風會嘲笑她這個無知的人類,沒想到他竟斬釘截鐵地回道:“你會,我說過的,狐後與狐王同壽。”

    “要是運氣不好,在床上躺上兩千年,那可真夠嗆人的。”她把歐陽杞說過的話記得一清二楚。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她戴著他的元珠,他會守護她一世。

    她問:“當狐後很了不起嗎?”

    “是。”

    “皇后統領後宮,底下嬪妃宮女無數,因而尊貴非凡,狐族一夫一妻,沒有一群女人可以統理,怎麼能夠了不起?”

    卓藺風回道:“狐族沒有男尊女卑的想法,只有強弱之分,若狐後有足夠的能力,就可以分享狐王的權利。”

    敏敏終於明白人狐的不同,在人類,女人依附男人,尊榮要靠男人給予,但在狐族,女人的尊榮要靠自己爭取。

    “在你們眼裡,人類女子弱爆了,我肯定分享不到權利。”

    “不會。”他再次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會?”她不會武功、不懂修煉,她最擅長的是縫縫補補,這點本事在他們眼裡不值一提。

    “因為我會教導你,直到你夠強。”如果與卓淳溪並駕齊驅,她才能感到快意,他將傾盡全力。

    是嗎?她太高興了,因這句話的背後意思是,他會留在她身邊,當她的老師。敏敏決定了,她會努力讓自己很弱,弱得他拋不下自己。

    這樣會不會羈絆住他?害他找不到幸福?

    肯定會,可是這次她想要自私。

    帶著興奮,她再次確認地問道:“在我有生之年,你會一直教導我嗎?”

    “會。”他不吝嗇增強她的興奮。

    “如果我變老、變醜,變成噁心的老太婆,你也不會放棄我這個笨學生?”她必須確定再確定,才能讓自己的心裝滿幸福。

    “你不會變老變醜,變成噁心的老太婆。”

    “為什麼不會?”

    “因為我不讓。”他說得霸氣。

    敏敏就是喜歡他的霸氣。“你不讓,我便不老?”

    卓藺風揉揉她的發,認真地道:“對。”

    她信了,又往他身上靠。

    怎麼辦啊,她戀上他的味道,光是聞著就有滿腔滿懷的幸福感,以後不能這麼做了,她還能像此刻這般快樂寧靜嗎?

    他沒有推開她,他放縱她接近自己,因為時間不多了。

    歷經天劫,卓淳溪長大成人,到時他不是孩子,開啟了情識,沒人能容許妻子與叔叔這般親昵。

    所以,再更疼她、更寵她一點吧!

    “爺。”

    “怎樣?”

    “我這幾天老作一個夢。”

    “夢見什麼?”

    “夢見爺。”

    “我做了什麼?”

    “說不清楚,一幕一幕的,串不起來,但那個夢很沉重。”

    夢裡,他總是對著她笑,憨憨傻傻的表情和淳哥哥很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把兩個人混在一塊兒,還是她把自己想像成小米。

    半晌,她低聲嘟囔道:“我嚴重懷疑。”

    “懷疑什麼?”

    “懷疑前輩子見過你,說不定還為你瘋狂癡迷,否則我怎會這樣喜歡你?”

    卓藺風微怔,苦澀浮上眼眸,是啊……是見過,前世的他們交情匪淺,前世的他們失之交臂,前世的他們……

    但他沒說話,因為他只想和她同甘,至於苦頭,他留著獨嘗即可。

    斜倚門邊,敏敏瞧著屋裡。

    殷菀和淳哥哥盤腿坐在軟榻上玩拉花繩,他們一面說話、一面笑著,真心的玩鬧與快樂。她很喜歡看兩人的相處,那是種說不出的融洽與和諧。

    “你認真想想嘛,不想,我就不跟你好嘍!”

    爽利的殷菀偶爾會在卓淳溪面前出現小女兒嬌態,而她跟卓淳溪撒嬌時,他的耳垂會微微發紅,眼睛不敢看她。

    “我笨嘛,就想不起來啊。”卓淳溪皺皺鼻子,滿臉委屈。

    “你真記不得小時候被壞人抓走的事?”

    “記得啊。”

    “那你再多看我兩眼,看能不能想起來?”殷菀鬆開花繩,指指自己的臉。

    卓淳溪的臉紅得更厲害,他的心和花繩一樣亂,打死不抬起頭來。

    見他這副樣兒,殷菀生氣了,捧起他的臉,逼迫他。“仔細看。”

    被迫抬眼,卓淳溪歎氣,認真看著她的眉眼五官。

    “怎樣?”她追問。

    他搖搖頭。“沒有怎樣。”

    “厚。”殷菀喪氣。

    那次在豆腐腦兒攤子前見到他,她就忍不住多看他幾眼,當時不敢確定,可這會兒再肯定不過,他就是那個漂亮男孩。

    那個哭得比女孩更女孩,哭得她一副俠肝義膽大發作,不顧危險、挺身護他,沒想到……他居然記不得她?

    悶斃了!鼓起腮幫子,她從荷包中掏出一條手煉,煉繩上頭串著珠子,是很漂亮的天藍色,有點混濁、不夠清澈透亮,問道:“你記得這個嗎?”

    卓淳溪嚇一大跳。“我的元珠怎麼會在你這裡?”他還以為弄丟了。

    “你給我的。”

    “我為什麼要給你?”

    “壞人把我們抓走,我保護你,你把珠子送給我,還說長一以後要娶我。”

    卓淳溪被她的話嚇到,他完全不記得了啊!“我、我……”

    “我什麼我,放心,我不是在逼婚,我不會要求你‘大恩不言謝、以身相許’。”殷菀大氣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友夫不可戲,她知道再過不久他就要和敏敏成親了,她早就做好打算,等喝完兩人的喜酒,就雇車回陵縣去。

    她忍不住又捏捏摸摸他的臉,真是好漂亮的一張臉呢,小時候美、長大更美。她的長相不夠優秀,但不妨礙她喜歡美男美女,敏妹妹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羡慕呐……

    “對不起,我說話不算話。”卓淳溪的臉上盡是糾結。

    “沒事,不過是小時候的戲言,我沒放在心上。”拉起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殷菀把珠子放在他手上。“還你,就當送你的成親禮物。”

    卓淳溪用力搖頭,反抓住她的手,把手煉套到她手腕上。“我說給你就給你,不會拿回來的。”

    言而無信已經夠可惡,怎能把恩情一筆勾銷?尤其聽到她說“不過是小時候的戲言”時,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剌耳,心口也酸酸的,好難受。

    殷菀沒有堅持,說:“好吧,這次你可要記住,是送人,不是丟掉,下回見著,別誤會是我偷你的。”

    “不會啦。”卓淳溪見她沒把元珠取下,鬆口氣,拉起笑臉說:“不管怎樣,都算我欠你一次。”

    “為什麼?”殷菀問。

    “我說娶你,卻要跑去娶妹妹,是我的錯,算我欠你一次。”

    殷菀失笑,真可愛啊,他怎麼就沒想過,或許是她誆他的?

    卓淳溪認真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想逗逗他。“這樣啊,要不你兩個都娶了吧,敏妹妹當妻,我做妾,如何?”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為什麼不行?我們姊妹倆共事一夫,還委屈你不成?”

    “三叔說,當丈夫要對妻子很好很好,不可以虧待她,迎妾納通房都是不好的行為,會讓妻子難受的。”

    這話聽在殷菀耳裡分外甜蜜,想想自己的爹、再看看他,若天底下的傻子都像他這樣,嫁給傻子又有什麼不好?

    她兩手用力地搭上他的肩膀,鄭重地道:“卓淳溪,你是個好男人,能嫁給你是最幸福的事,我為敏妹妹開心,你們一定要好好的過一輩子,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眼睛乾淨清澈,看得她枰然心動。

    偷窺的敏敏詫異萬分,她沒想到當年菀姊姊挺身救下的男孩竟然是淳哥哥,未免太巧合。

    身為旁觀者,她把兩人的對話神情看在眼裡。雖然都沒有明說什麼,可她相信兩人有恩有義,還有那麼一點點說不透的曖昧感情。

    她很想跳出來說:“菀姊姊,你喜歡淳哥哥嗎?讓給你吧,你們成親,你們完成童年約定。”可下一刻,歐陽杞的話又跳了出來。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為化天劫而出現,一場劫、一場病。洞房花燭夜,功力大增,一夜春風、桃花數度,運氣好、終生病弱,運氣差、靜待二十年輪回……這份“幸運”,她怎麼也不能讓菀姊姊來承擔啊。

    悄悄地,她從門口走開。

    如同歐陽杞所說,愛情果然很麻煩。

    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你……牽牽扯扯、羈羈絆絆,偏偏愛上的不能嫁、不愛的不能不嫁,這是誰在跟誰作對啊?

    三月七日,白天陽光和煦、春風暖暖,可到了下午卻變了天。

    敏敏已經齋戒沐浴整整三天,身上的鮮甜花香蓋過薄荷味兒。

    坐在鏡子前,她的頭髮全放下來了,飛瀑似的,沒有脂粉、沒有裝飾,只有腕間一顆圓潤的藍色元珠,她穿著一襲銀白色長衫,遠遠看著,像是天女下凡。

    今晚,小少爺一生最重大的事即將發生,王府上下小心翼翼、精神緊繃,深怕發生一丁點兒差錯。

    “姑娘,要不要再喝點水?”落春問。

    “我已經喝三杯水了。”

    敏敏失笑,四個落比她更緊張,從早上起,一個個神情焦慮、憂心忡忡,沒弄清楚的,還以為她們才是要歷劫的預言新娘。

    落春尷尬笑著,拿起梳子,再為敏敏梳一次頭。她的手微抖,眼睛漲漲的。

    落夏、落秋早已控制不住,別過身去,偷偷吸鼻子。

    落冬倒是一臉酷樣,板著臉,站在門口守著,一動不動,仿佛一根木樁子。

    她們都曾歷經劫難,知道那份痛苦與恐懼,少爺和她們不一樣,身份越高、劫難越大,聽說王爺當年被天雷狠狠劈過十五回,全身變成焦炭,在山洞裡整整修養十年,數度在人間、黃泉間徘徊。

    因此,就算姑娘生辰極佳,也沒人敢誇言,事情必定一帆風順。

    一陣吵嚷聲,敏敏轉頭,發現在門口與落冬爭執的殷菀。

    “讓菀姊姊進來吧!”敏敏說。

    “可歐陽公子……”

    落秋話沒說完,敏敏便截下她的話,“歐陽公子擔心事到臨頭有變,才不讓我見人,可再過不久我就要去停冬園,還能有什麼變化?放心,我保證不跑,保證乖乖等候時辰到來。你們就讓菀姊姊進來同我說幾句話,行不?”

    落春和落秋互望一眼,大家都曉得的事,誰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沒想到姑娘自己捅破。元宵夜姑娘失蹤,王爺雖然沒發火,可人人都繃著皮等著受罰,現在事到臨頭,萬一……沒人承擔得起。

    “姑娘……”落春還想再勸。

    “屋外團團圍著幾十個人,別說我沒有武功,就算有,也得插翅才飛得了,拜託你們了,如果不放心,你們就在旁邊守著,可不可以?”

    落夏想了想,點點頭,走到門邊,把殷菀迎進屋裡。

    看見敏敏,殷菀猛地抓住她,就要往外沖。“我們快走,這裡肯定有古怪。”

    她是真的著急,整整三天,她都見不到敏敏和卓淳溪,這也就罷了,王府上下,人人都神神秘秘,想問點什麼,幾棒子都敲不開他們的嘴巴,擺明要做壞事嘛。

    殷菀的著急,見證出她的真心實意,她以誠摯相待自己,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敏敏覺得慶倖。“沒事的,菀姊姊別擔心。”

    “沒事?你當我是傻子啊!她們說今天你和卓淳溪要訂親,不能見外客,見鬼啦,哪家訂親不是敲鑼打鼓、送聘禮迎媒人的,哪像這裡,滿府上下死氣沉沉,再說啦……”她扯了扯敏敏的衣裳。“誰家的新娘子穿這樣一身白,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她滿肚子火氣,哇啦哇啦,話一股腦兒地吐出來。

    敏敏看著殷菀,試圖找個好說詞來解釋,可是真難呵。

    知道滿府上下都是狐狸時,她差點嚇死,如果殷菀知道……一副俠義心腸的她,會不會拿把菜刀,大開殺戒?

    “其實不算訂親,應該算是……某種儀式。”

    殷菀的眼珠子轉兩圈,湊近她耳邊,遲疑地問:“不會是要搞血祭吧?”

    “不是、不是,是……淳哥哥的身份特殊,成親儀式多少有些與眾不同。”敏敏快要詞窮了。

    “身份?”殷菀皺起眉頭,沉吟須臾後,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又問:“你是指他的王爺身份,還是指他……非我族類?”

    敏敏猛地倒抽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她。“你、你……”

    敏敏的反應讓殷菀繃住。“對,我知道,你也……知道?”

    她彈起身,把落春、落夏、落秋往外攆,她們自然不願意,但殷菀高舉五指說:“我以項上人頭發誓,絕不會把敏敏姑娘拐走,還擔心的話,你們門外站兩個、窗外站兩個,屋頂上也可佈置兩個,行不?”

    她們不肯,但殷菀態度強硬。

    “現在我要和你家姑娘說幾句貼心話,請勿打擾。”說完,她硬是當著她們的面把門給關上。

    殷菀匆匆走回敏敏身邊,還沒開口呢,敏敏便先搶先一步問:“菀姊姊的非我族類是指什麼?”

    “卓淳溪是只狐狸,對吧?”

    “你怎麼……”

    “他被關的時候,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神智不清,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當時我真擔心,要是被壞人發現,他肯定會被砸個稀巴爛,我這才挺身護他,把壞人給哄到外頭。”

    “天,看見……尾巴……菀姊姊不害怕嗎?”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敏敏覺得自己真沒用。

    “他又不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人形狐狸,在我們陵縣老家,有一年搬來個寡婦,她帶著一雙女兒住進來,那家人,一個個模樣長得可真好,村裡不少男人都教寡婦給迷了魂,大家都說她是狐狸精,刻意遠著他們。

    “可我不怕,進進出出的,與她們結下好交情。有一回我窮極無聊,偷了娘釀的酒,讓她的孩子喝,這一喝,狐狸尾巴可就露出來啦,我用繩子把她們給綁起來,等她們清醒,逼她們自首。”

    敏敏瞠目結舌,竟有這般膽大的女子,她真是白活了。

    “菀姊姊,你真厲害。”

    “有什麼好厲害,狐狸和人也差不到哪兒。”

    她輕鬆的口吻,讓敏敏崇拜不已,忍不住拿她當英雄看。

    殷菀接收到她的目光,拍拍她的頭,拿她當孩子似的。“所以呢,老實告訴我,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既然殷菀不怕,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細說從頭,關於天劫、關於奪嫡之爭……她連這段時間的情感矛盾、心情掙扎都說得清清楚楚。終於有人可以傾聽她的歡喜、她的悲哀、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有說不出的暢快。

    她停不下嘴,因為聽眾很捧場,殷菀為她的委屈皺眉,為她的愛情欷籲,跟著她的心情起伏,最終,滿腔仁義的殷菀緊緊把她抱進懷裡,只差一點點就要說:“不怕,姊姊代替你去。”

    她捧住敏敏的臉,眼對眼、鼻對鼻,認真地道:“身為男人,就該有肩膀承擔,我相信卓淳溪挑得起責任,男人事、男人負責,我們什麼都不要管,再跑一次吧,試試看,說不定這回會成功。”

    “不跑。”敏敏搖頭。

    “為什麼不?”

    “在宮裡上吊時,念頭閃過,如果結局都是非死不可,我為什麼不能為淳哥哥死?他待我這樣好,為他犧牲,總好過七尺白綾,死在冰冷的後宮好,就當是回報吧。”

    “誰說你非死不可?”

    “是啊,說不定我會安然度過一切,我會成為狐後,到時菀姊姊別回陵縣了,跟著我吃香喝辣,有章若敏一天好日子,便有殷菀一天榮華。”

    柔柔的身子、嬌弱的小模樣,竟說出這樣大氣的話,惹酸了俠女的鼻頭,真是……傻瓜。“誰要你冒險換回來的榮華。”

    “也不全然是冒險啊,我已想得通透,雖然不能嫁給藺風,至少可以看見他,可以在他身邊轉轉繞繞,就算不當夫妻、只做師徒,也挺好的,總好過一世不見,好過恩人成仇人,是吧?”

    “笨蛋。”這樣怎麼會挺好,明明就挺不好。

    “菀姊姊,我會沒事的。”

    “誰說的?”

    “有王爺呢,我信他,他說沒事就沒事,他會護著我,直到我壽終。”這是他的承諾,她收下了。

    “你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殷菀氣急敗壞,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看著殷菀,敏敏覺得自己真壞,居然很欣賞她的氣急敗壞。

    認真說來,她的人生不算失敗,還有那麼多人在乎她、關心她,對吧?

    門敲兩聲,落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時辰已到。”

    “進來。”敏敏發話,四個落進屋。

    她們都是有武功的,拉長耳朵,就能見屋裡的對話,她們擔心壞啦,深怕姑娘被殷菀說動。

    敏敏站起身,落春,落夏上前,將她的衣服弄整齊。

    出門之際,一隻微濕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敏敏轉頭,看見殷菀鄭重的表情。

    殷菀說:“走,我送你一程。”

    直到現在,敏敏才明白停冬園裡為什麼要豎起一座假山,為什麼要在山下留下洞穴,原來那是要給淳哥哥歷劫用的,可不是讓她重溫谷底時光蓋的。

    人類,往往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太偉大。

    卓淳溪站在山洞前,他和敏敏一樣,都是一身銀白色長衫,頭髮未綰、披在身後,在看見敏敏和殷菀時,他露出憨傻笑容。

    卓藺風、歐陽杞、上官麟、司徒權……狐王的人馬全到齊了,聽說倘若卓淳溪歷劫順利,狐王會進京,親自為他主持婚禮。

    一群人排排站在卓淳溪身邊,臉色嚴肅凝重,肅穆氣氛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這個關卡,對他們而言非常重要。

    看見卓藺風,敏敏加快腳步迎上前,她忍不住撒嬌耍賴。

    有人看著呢,但最後一回了,她堅持任性,堅持投身到他懷裡。

    卓藺風沒有拒絕,即使知道,這行為並不合宜。

    “我怕。”她的聲音很甜,身子卻抖得厲害。

    “別擔心,有我。”他輕拍她的背,一股真氣順勢渡進她的身子。

    “如果我熬不過,可不可幫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起來?可不可以每年去看我一回,可不可以……”

    他不讓她有這樣悲觀的念頭。“你不會死,你會變成狐後,你會長命百歲。”

    “如果狐王昏聵,不讓淳哥哥繼承王位呢?”

    “放肆!”司徒權大怒。

    可他一開口,就讓歐陽杞捂住嘴巴往後拉,他在司徒權耳邊低聲道:“小姑娘年紀小不懂事,你甭計較,現在她就是想要上天摘仙桃,咱們都得幫忙,重點是她得心甘情願進山洞啊。”

    卓藺風親親她的額頭,說:“你放心進去,我這裡陪你。”

    “哪裡都不去嗎?”

    “要,哪裡都不去。”

    “我得在裡頭待多久?”

    “天亮就可以出來。”

    天亮?一夜定生死?她深吸氣,點點頭,用力握緊拳頭。“我會沒事的。”

    “對,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卓藺風道。

    “好。”

    放開卓藺風,她走到卓淳溪身邊,握住他的手。

    “藺爺,時辰到了。”上官麟走上前,端著一個銀盤,上頭有條銀色長繩,繩子的兩端系著銀制銅鈴,卓藺風和歐陽杞各拿起一端,為敏敏和卓淳溪系在腳踝。

    兩人依指示,除去鞋子,裸足進山洞。

    卓藺風按下洞旁機關,一堵石壁緩緩關上,她張大眼睛,死命看著卓藺風的臉,她看見他用嘴形說:不要害怕。

    然後……她就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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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經歷雷劫】

    石壁慢慢在眼前關上,山洞變得一片漆黑,敏敏靠在卓淳溪身邊坐下來,四周安靜得嚇人。

    “淳哥哥怕嗎?”敏敏問。

    “三叔說不會有事的。”他用卓藺風的話哄她。

    “對啊,王爺說沒事,肯定就沒事。”她也把卓藺風的話當聖旨。

    “妹妹,你是不是……”話戛然而止。

    “是不是什麼?”敏敏問。

    “是不是更喜歡三叔?”

    “我如果說喜歡,你會生氣嗎?”

    他偏頭,想了半晌,回道:“不會。”

    “真的不會?為什麼?”

    “因為我也更喜歡菀妹妹。”

    “真的啊?”說不出為什麼,這話竟讓她松一口氣。

    “妹妹別擔心,成親以後,我會努力的。”

    “努力什麼?”

    “努力不喜歡旁人,只喜歡妹妹,所以妹妹也努力吧,努力喜歡我,比喜歡三叔更多。”

    輕搖頭,她無法承諾自己辦不到的事。

    突然間的安靜,山洞裡出現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只有偶爾微動,銀鈴發出些許聲響,兩人就這樣坐著,靜待時間流逝……

    卓淳溪自然而然地打坐練氣,敏敏卻在迷迷糊糊間睡著,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一聲驚雷轟然落下。

    敏敏猛地驚醒,那道雷像是有意識地直往兩人身上劈。

    他們被劈中了,那股剌骨疼痛難以形容,敏敏強忍尖叫,卓淳溪卻大聲叫吼,相同的疼痛折磨著兩個人。

    “淳哥哥,你還好嗎?”最痛的時候過去,敏敏咬牙問。

    他搖頭,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他好痛……“三叔……”

    可是他的喊聲未止,第二道驚雷又落下。

    一個人一生被雷打到的機率有多少?可他們已經被連續兩道雷擊中,疼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敏敏忍不住了,她放聲大叫。

    敏敏的叫喊,像有人拿著劍往卓藺風身上戳似的,她疼、他更痛,空氣裡的薄荷味摻雜著血腥氣息,他強行忍住,額間卻青筋畢露。

    握拳打去,他身旁的老樹樹幹上出現凹洞。

    歐陽杞提防他,深怕他忍不住,打開洞門,強行將敏敏帶走,目光示意,他和上官麟一左一右站到他身旁。

    第三、第四、第五……雷聲連番在他們身上炸開,那痛,痛進肌肉、痛進血液、痛進骨髓裡,敏敏覺得自己被拆解、捶碎、剁爛,覺得疼痛一次比一次加劇。

    她不斷尖叫、不停喊救命,她和卓淳溪痛得在地上打滾翻轉,銀鈴的聲音隨著他們的掙扎響個不停。

    可不論他們怎麼逃,雷總能準確無誤地打在兩人身上,他們逃不了、跑不開。

    她阻止不了噬骨疼痛,她無法拯救自己,只能聲嘶力竭地喊叫,她不斷哭求著卓藺風救命。

    她用盡力氣喊叫,她的聲音嘶啞,不停咳嗽,喉嚨像被火燒灼似的,她又不是孫猴子,怎就遭遇上三昧真火?

    第七道雷、第八、第九……

    卓淳溪還有餘力抵抗,敏敏卻已經失卻力氣,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明白了,再多的掙扎反抗都無濟於事。

    疼痛讓卓淳溪失去意識,他只剩下直覺的反射動作,他痛得高高跳躍、再重重落地,他不斷狂奔、不斷繞圈,他用頭、用身子去撞擊石壁,他想要出去,想要離開這裡。

    這時候的卓淳溪,哪還記得兩人腳上還綁著銀索?那是用天蠶絲製成的,即使火烤刀割都不會斷裂,銀索緊緊牽繫著兩人。

    他往上跳,敏敏就被拉著往上彈,他往下竄、敏敏就重重墜地,他繞圈狂奔,敏敏就像破布似的被他拖著繞行。

    被雷轟打的疼痛,在血液中奔竄,身體被磨出的傷口,鮮血直流,她的骨頭斷了、碎了,她的意識逐漸渙散,她清楚明白自己快要死去。

    她又被騙一次,怎麼可能沒事,分明是沒命……

    痛到極致,她再也感覺不到疼痛,身子反而變得輕飄飄的,她緩緩閉上眼睛,對卓淳溪低喃,“淳哥哥,我快死了,你要……好好的……”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眼睛失去焦距,她確定,自己將要離開。

    很小的聲音鑽進腦袋裡,卓淳溪居然聽見了,他恢復兩分意識,停下狂奔的腳步,看著一身白衣變成紅裳的敏敏……天,他做了什麼?

    他彎下腰去拉扯銀索,可是扯不斷啊,他越用力,銀鈴響得越大聲,他一面哭,一面放聲叫喊,“三叔,妹妹死了、妹妹死了……”

    卓藺風早就忍不住,他不知道他們碰到什麼狀況,但能夠感受得到,敏敏身上的薄荷香越來越弱。

    他聽得出來,敏敏被卓淳溪拖著跑,這是不對的,有敏敏幫忙,卓淳溪沒道理躲不過雷擊,沒道理痛得這樣厲害,是真的不對勁。

    他急著要打開石牆,把人救出來,但上官和歐陽罕有防備,兩人緊緊按占他,不讓他衝動行事。

    “放開我,你們沒察覺不對勁嗎?敏敏快死了!”

    “不會的,她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她將會成為狐後。”司徒權堅持,就算是死,她也不會死在這裡。

    “我知道她快死了,我在她身上種香,我能感應到香氣的波動,她真的快死了。”

    卓藺風的信誓旦旦讓他們遲疑,如果敏敏死去,那淳溪呢?

    短暫的遲疑讓卓藺風有機會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下石洞開關,石門滑開,殷菀搶在他身後跑進山洞。

    裡頭的慘狀讓人不忍卒睹。

    沒有人可以解釋,情況怎麼會是這樣?

    卓淳溪身上的白衣殘破不堪,敏敏更嚴重,她的身子、她的手腳、她的臉……到處都是傷,肉燒焦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卓淳溪抱著敏敏放聲大哭,淚水沾上血水,染出點點豔紅。

    “三叔,我把妹妹害死了……”

    呼吸一窒,心兒扭曲變形,卓藺風無法答話,無法知覺,耳邊的呐喊聲震得他的腦子爆炸。

    他又要失去她了,他再度失去她了,他信誓旦旦保證過沒事,她那樣相信他……可是,她就要死了。

    這會兒,大家都曉得狀況不對勁,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護陣,就算卓淳溪不是毫髮無傷,也不至於傷得這樣重,更別說敏敏,莫非傳言為假?

    卓藺風失去知覺了,他像木偶似的彎下腰,解開銀索,他將敏敏從卓淳溪懷裡抱出來。

    “淳溪,剩下的,你能自己承擔嗎?”卓藺風問。

    雷聲已響十二道,他不確定卓淳溪還要承受多少,但敏敏確定幫不了他,就算能幫,他也不允許。

    卓淳溪大聲號哭,一面說道:“我不要妹妹幫了,我不要妹妹死掉,對不起、對不起……”

    得到答案,卓藺風點點頭,抱著敏敏往外走。

    幾個人互看彼此,歐陽杞道:“我們來吧!”

    眾人同意,圍著卓淳溪坐成一圈,正準備合掌盤膝時,又一道狂雷轟然而下。

    十二道雷帶給他的疼痛經驗,讓卓淳溪下意識蹲下身,用雙手捂著頭,見他這樣,殷菀想都不想,直覺撲身將他抱在懷中。

    這時候,奇異的事發生了。

    那道雷打下,竟在殷菀頭上一分而二,滑到地上、鑽入地面……她沒受傷、卓淳溪沒受損,兩人一點事都沒有。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卓淳溪也抬頭望向殷菀。

    下一刻,他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本來就好看到難以形容的臉龐,這一笑,殷菀的目光哪還轉得開。

    “不痛耶,一點都不痛!”卓淳溪說。

    “好啊,我來保護你。”殷菀回答。

    卓淳溪用力點頭,雙臂環住殷菀的腰,把頭埋入她懷裡,他不害怕了……

    沒有人能解釋這種狀況,這時歐陽杞靈機一動,問:“姑娘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嗎?”

    “什麼叫做陽年陽月陽日陽時?”

    歐陽杞皺眉,又道:“敢問姑娘生辰?”

    冰冷的泉水包裹著敏敏的身子,天這樣熱,可是一下水,她身子還是起了反應,卓藺風趕緊將她抱入懷裡。

    他在昏迷不醒的敏敏耳邊低聲道:“不怕,我在,只泡一下下就好。”

    然後,讓她緊密地與自己的身子貼合,用他的體溫溫暖她。

    對於女人,他很少這般耐心,但這三個多月以來,他的耐心處處可見。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回想三個月前的那場天劫。

    想一次、痛一遍,不管是敏敏或卓淳溪都受到重大傷害,全都因為他判斷錯誤。

    他這輩子很少誤判情勢,唯獨兩次都落在她身上。

    數百年前,他誤判自己能夠很快返家,沒想到一去十年,連小米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數百年後,他誤判敏敏是為卓淳溪化劫之人,差點兒賠上兩條命。

    她和卓淳溪共度十二道天雷,那年的自己,也不過歷經十五道雷擊,十二道雷啊……柔弱的人類女子,怎能承受得住?

    幸好他的元珠為她保住魂魄,沒教她魂飛魄散,幸好十二道雷擊,讓她蛻變,讓她脫胎換骨……

    卓淳溪還行,長期練功之人,短短一個多月便恢復過來,但敏敏直到現在依舊沉睡。

    卓藺風將敏敏帶走之後,在殷菀的幫助下,卓淳溪又遭遇六次雷襲。

    十八道驚雷、十八次上天考驗,那是狐王才需要接受的歷練。

    只要卓淳溪能熬得過來,屆時追隨者將會前仆後繼、蜂擁而至,那對宋旭是重大壓力,有這層壓力,再加上殷菀的助力,公主心願必成。

    卓淳溪的苦難結束,但敏敏尚未。

    那天,他幾乎聞不到自己種下的香,她被雷打得全身焦黑,骨頭有八十六處斷裂,她從頭到腳無半塊完膚,她的五腑六髒受傷甚重,不斷嘔出鮮血。

    對人類而言,這樣的她已經死了,但他不肯放棄。

    他逼敏敏喝自己的血,但她顱骨斷裂,嘴巴打不開。

    他顧不得她疼痛,硬是撬開她的嘴,陷入昏迷的敏敏,被劇烈疼痛給折騰得淚流不止,她的淚水灼燙了他的心,可他必須下重手。

    不能心軟,即使她的臉因為他的動作,變形得不忍卒睹。

    敏敏吞進十滴血,他欣喜若狂。

    十滴精血,護住她的命脈,他為她正骨,為她療傷,看著她一天一天,從十滴血到小半碗,再到貪婪地一碰到他的血就停不下吸吮,他高興極了,因為這證明她活下來了,生命力再度在她體內盎然。

    三個多月他都守在她身邊,連睡覺都沒有離開過她。

    骨頭續上,傷口結痂,半個月前,她焦黑的舊皮開始剝落,露出新生的肌膚,帶著淡淡粉紅色的皮膚,宛如初生嬰兒。

    於是卓藺風帶敏敏到溫泉莊子,有冷熱泉交互泡,能夠助她的新皮增長、舊皮脫落,再過不了多久,她將會有一副全新面貌。


    足足兩刻鐘,他把她從冷泉中抱起來。

    冷泉旁的軟榻上鋪著棉布,他先幫她擦乾身子,抽掉棉布,再用乾淨的被子將她密密實實蓋好,棉布上沾黏著許多細小的黑色皮屑。

    卓藺風走到一旁,換上幹衣裳,再回到軟榻邊幫她穿衣。

    三個多月以來,這些瑣碎的事,他從不假手他人。

    抱起敏敏,她自然而然地往他懷裡縮,他很高興,她的反應越來越多,每個反應都讓他雀躍不已。

    低頭,吻上她的唇,這是這段時日以來,養出的新習慣。

    而這個習慣,源自於恐懼。他害怕她身上的味道消失,他天天在她唇間種香,強行留住那縷味道。

    那時候的她,五官變形,整張臉猙獰可怖,說是惡鬼也不為過,便是上官麟那樣成日擺弄人臉的,也不敢多看兩眼。

    可卓藺風不在乎,不管她是什麼模樣,都是他眼底最美的一幅春光。

    他吻她,吻得她身上薄荷味兒越濃、越香,然後他吻上癮,天天親、時時吻,不管吻過幾回,他都拒絕不了她的誘惑。

    靠坐在榻上,他又想跟她說話了。

    風徐徐吹過,帶著微溫,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烙出些許暖意。他喜歡這樣的早晨。

    “敏敏,如果你清醒,知道自己成為狐族的一分子,會怎樣?會嚇暈過去?還是會繞著圈圈、尋找你的新尾巴?對不起,這件事應該先徵求你的同意的,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次你墜入深谷,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內息微弱,若是沒讓你喝血,我怕你落下殘疾,沒想到你的身子、我的血再加上元珠,遇上雷劫,竟會融合在一塊兒,把你從人類變成狐類。

    “我不知道該慶倖還是抱歉,沒有融合,以人類之軀,你活不下來。可是融合之後,存活下來的你,卻再也不是從前的章若敏。你會怨恨嗎?會生氣嗎?肯定會的吧,沒關係,到時你可以任性胡鬧耍賴,可以不講道理、大發脾氣。

    “其實我早就打算這麼做,在知道你的生辰時,我就打定主意留在你看得見的地方,為你的幸福努力。無法理解?其實並不困難,因為我早在幾百年前就深深地、深深地愛上你。

    “那時你叫做小米,你的父母把我帶回家,我認知中的親情是他們給的,在他們身上,我享受到家庭的溫暖。我還記得你出生那天,你爹把軟軟的你放在我手中,我愛不釋手,親親你的眉,親親你的額頭,奇跡似的,剛出生的你居然笑了。

    “那時的我還是個傻子,但我已經在心中立誓,要愛你一輩子。我那樣癡傻,你卻覺得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哥哥,你護短護到讓人難以理解,你對我……不只是妹妹。

    “屬於我的天劫來臨,沒人告訴我該怎麼做,但身為狐狸的直覺告訴我,必須離你遠遠的,才不會傷害你。沒想到十五道驚雷,讓我差點兒死去,待傷口痊癒,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時,滿心歡喜,因為我不再是傻子,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給你最好的生活。

    “可是你死了,我連你的最後一眼都沒見著,你就死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感受嗎?那是如墜深淵,是了無生趣,是再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數百年來,日升日落,漫漫長日寂寞難挨,不少女子想親近我,但我不願意,我堅持著,堅持等我的小米重返人世。

    “後宮重逢,我終於等到你,我興奮難耐,當晚就潛進留雲宮為你種香,因為我必須再次確定,那就是你,我也必須確保,你在哪裡,我都曉得。我沒有告訴過你,若你不肯嫁給淳溪,違逆狐王之命的下場是魂飛魄散,對不起,我修煉不足,沒有能力在狐王面前護住你,我別無選擇,因為只有活著才是真的,死了便萬事皆休。

    “我失去過你一次,這輩子我不願意再度失去你。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出生的女子,數百年才得一人,你和殷菀卻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而殷菀順利幫淳溪化劫,你卻無法?我不懂為什麼,我只能猜測,這並不是你真正的生辰,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聽說她之前住在南方陵縣,這讓我確定,她才是我之前一直在尋找的人。歐陽杞說這叫因禍得福,往後我們可以攜手走過千百年。如果得這個福,得承擔如此重大的禍事,那麼我不要,我不想你為我而痛苦,我寧願陪你走完這輩子,寧願忍受數百年寂寞,待你重生、再次攜手。

    “敏敏,我是個性情清冷之人,我從未對你說過我愛你,可你知道嗎?我已經在心裡對你說過千百次,我愛你、我要你、我在乎你……”

    他親吻她的額頭,緊緊將她圈在懷中。

    他愛她啊,這一次,誰都無法讓他放手。

    圍籬打開,卓藺風抱著敏敏往莊子裡走。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進了莊子,落夏見主子爺回來,連忙把在爐上溫著的藥湯端上。

    落冬跟在爺身後,一面稟報,“爺,府裡命人來傳話,淳少爺和少奶奶明天會過來。”卓藺風點頭,淳溪和殷菀在半個月前完婚。

    皇帝和皇太后當然不樂意卓淳溪挑選平民女子為妻,卓淳溪便天天吵鬧,鬧不過皇上,他跑到皇太后跟前絕食,多吵個幾回合,兩人不允也得允,他們也算是想通了,卓淳溪畢竟是個“傻瓜”,有人肯嫁就不錯了,哪還能要求更多,更何況,人是卓淳溪自己喜歡的。那些天,歐陽杞在上官麟的巧手下,化身成卓藺風,親自操持卓淳溪的婚事。

    歐陽杞沒拿卓藺風的銀子當錢花,而是當水隨便到處撒,怎麼奢華怎麼幹,卓藺風不在意,皇上卻心生疑竇,他的錢從哪裡來?

    於是婚禮之後,卓藺風親自進宮哭窮,說要回封地開鋪子、攢銀子。

    雖說朝中無奪嫡之虞,可卓藺風的能力明擺著,朝廷大小事一把抓,人人都贊他能耐,皇帝聽幾回合可以,但天天聽,心裡多少不是滋味,因此這一吵,皇帝便也點頭同意。其實進宮哭窮的是戴了人皮面具的歐陽杞。

    聽到這件事後,卓藺風淡淡地說:哭鬧不是我的風格。

    歐陽杞卻得意洋洋地道:皇上多愛這種風格啊,說這樣的卓藺風才有人味兒。

    歐陽杞自作主張,自有他的目的。

    狐王壽命不長了,接下來一年,該是卓淳溪接位之期。

    十八道天雷已經定下卓淳溪的身份,當年宋旭也不過承擔十六道天雷,倘若他肯知趣退讓便罷,否則定會是一場風波,屆時他希望卓藺風在場,且不管宋旭惹不惹事,新王登位、百廢待舉,都需要卓藺風的助力。

    “還有其他話嗎?”卓藺風問。

    落冬回道:“少爺已經請得皇上旨意,要帶少奶奶回越州,少奶奶與姑娘感情好,想在這裡多待幾天,陪陪姑娘。”

    “歐陽沒留話?”歐陽杞主意大得很,沒等到他點頭,哪可能輕易離開。

    端著藥碗的落夏抿唇偷笑,果然知歐陽者非爺也。

    落冬道:“歐陽公子傳話,若姑娘身子好些,便一起走吧,路上同行,可以互相照應。”

    這話歐陽杞講過很多遍,卓藺風半次都不應,問得急了,他冷聲道:敏敏不醒,我哪裡都不會去。

    對他而言,再沒有任何事比敏敏更重要。

    落冬看一眼王爺,果然,王爺不吱聲,悄悄歎息,她退到一旁。

    卓藺風接過落夏手裡的藥碗,道:“都出去吧。”

    “是。”眾人齊聲應和,往外頭走去。

    抱起敏敏,他在她耳邊說:“來,喝藥了。”

    昏迷中的敏敏皺眉,滿臉嫌惡。

    卓藺風笑開。“乖,喝完藥,給你吃好吃的。”

    聽見這話,藥碗端到她唇邊,她乖乖張嘴。

    藥下肚,他取出匕首朝腕間劃一刀,聞到香味,她像貪婪的嗜血小狼,拚命吸吮。

    他愛看她這副貪婪模樣,忍不住滿臉笑意。

    片刻,他把手腕從她嘴邊拿開,她不滿地皺皺鼻子。

    “乖,貪多嚼不爛,咱們先睡一覺。”

    卓藺風瞄一眼腕間傷口,昨兒個的已經轉淡,今日又添新痕,他不擔心,幾天後會自然痊癒,狐族的恢復力比人類好上數倍。

    將她擁進懷裡,她找到舒服的味道、舒服的姿勢,滿意靠上。

    再種一次香,兩人相擁而眠。

    其實,敏敏很早以前就醒了,只是眼皮太沉重,使盡力氣也打不開。

    她可以聽見他說話,感受他做的每件事。

    如果說,被雷轟的痛苦讓她對他憤怒,但……那麼久過去,他所言所行,他不宣於口的感情,早已抵消一切。

    再次努力,這次……她的眼皮竟然肯聽使喚了!

    張開眼、微抬頭,她終於看清楚躺在身邊的卓藺風。

    怎麼變老了?他額間有淡淡細紋,雙鬢微霜,臉頰凹陷,好看到讓人舒心愜意的臉龐變得憔悴,怎麼會?

    她心疼地看著他的臉,一看再看,不歇眼。

    想起他在耳邊的絮絮叨叨,原來他喜歡她,是從數百年前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原來她是他的小米,原來他的懺悔那樣多、那樣深,那樣沉重得難以負荷……

    她是小米呢,是他埋在心裡數百年、強忍寂寞孤獨,也要堅持守身的女子。

    捨不得啊,這樣沉重的哀愁,為什麼要一肩挑起、獨自負荷?為什麼他的無能為力、他的掙扎、他的痛苦……不讓她知道?

    她只會顧著鬧脾氣、耍賴、逃避,她只一心從他身上討得好處,卻沒想過他的心痛為難,她只看見自己的妥協,卻沒看見他為“魂飛魄散”的妥協。

    幸好否極泰來,幸好柳暗花明,感激上蒼,她不是人了,她變成了狐狸,可以陪他走過無數個年頭。

    忍不住勾起嘴角,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

    幾乎是她一動,他便立刻清醒。

    張開眼,卓蘭風猛地呼吸一窒,心頭雀躍難抑。她醒了!

    敏敏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說:“你變老了。”

    “再曬曬月亮,會變回來的。”

    “有這麼容易?”

    “相信我。”

    “我相信你太多次,每次都失望。”

    卓藺風苦笑。可不是嗎?

    她信他,跟他回王府,等待她的,是逼她成為卓淳溪的新娘。

    她信他,沒想到他隱瞞起彌天大謊,讓她被狐狸事實嚇到驚狂。

    她信他,乖乖進山洞受劫,相信自己會毫髮無傷,沒想到卻……

    她要是再相信他,腦子就真的是灌水了。

    見他被自己堵得無話可說,敏敏笑開,真真是得寸進尺啊,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穩固,便越來越驕縱,難怪都說女人寵不得。

    她伸出手,看著黑一塊、白一塊的手臂,正在剝落的皮膚很難看,她說:“很醜、對不?”

    “會好的。”

    他剛說完,她飛快接話,“我相信你,就算你過去的紀錄不好。”

    卓藺風笑問:“為什麼這樣寬容?”

    “因為你已經喜歡我幾百年,要是連這一點點信任都不給,我會覺得你太可憐。”他難掩驚訝。“你……”

    “是,都聽見了,我只是張不開眼睛,卓藺風……我愛你。”

    本就寡言的男人,這時嚇得更不會說話了。

    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敏敏搖頭,不能對男人要求太高啊,他不講,只好由她來說。

    抱住卓藺風的腰,投入他胸口,悶在他懷裡,她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辛苦,只會對你胡鬧耍賴,我不知道你這樣壓抑,無法為你分擔,還要加重你的罪惡感。這樣的章若敏不值得你喜歡,我錯了,對不起,以後我會改,會努力變成你喜歡的那個小米,會愛你、信任你、崇拜你、尊重你……”

    他把她害成這樣,她還要愛他、信任他、崇拜他、信任他?

    心酸,他說不出半句話,只能把她緊摟在懷中,用身子裹住、用體溫暖著,用他最大的

    力氣來保證,自己會再次贏得她的信任。

    “別太感動、太激動,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可以嗎?”

    他沒回答,只是輕輕一個震動,她知道他點了頭。

    “我相信老天安排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祂讓我挫折、讓我難堪,讓我關關難過關關過,目的就是要一點一點把我變成能夠匹配得上你的人。也許過程痛苦了點,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就是比這樣再痛上十倍,我也願意承受。

    “不要為我難過,歐陽杞教會我,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想得到就得付出,你是這樣難得而珍貴的人物,我當然得比旁人付出更多。如果你非要為我傷心,那麼化悲憤為力量吧,以後不只要護我,還要愛我、順我、疼我。我耍賴,你要忍著,我要求非分,你要挺著,就算我變成魔鬼,你都要告訴我,我是你心中最美麗的公主……”

    這三個多月裡,他對她訴心,話講個不停,講過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現在她也要回饋他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的甜言蜜語。

    她不停說著,說得他不必曬月亮,臉上的皺紋就少了幾道,說得他嘴角彎彎、眼角彎彎,整個人生動起來……

    敏敏不知道曬月亮有這麼大的功效,只不過曬過一夜月亮,他灰白的鬢髮比昨天更黑,眼角的紋路更淡,精神更好,至少年輕五歲。

    他們去泡澡,溫泉、冷泉交替,起來後,她用細白的棉布擦拭過身上,上頭有不少黑色皮屑。

    他問她:“疼嗎?”她說疼,然後他親了她,問:“還疼嗎?”

    她窩進他懷裡,問:“說不疼的話,還親嗎?”

    親啊,怎麼不親,他老早愛上這個習慣。

    回到屋裡,她喝下一大碗噁心藥汁,然後等著他喂甜甜、香香的糖水,可是今天……沒動靜?

    有些悶,一清醒,待遇立刻掉兩級?

    皺皺鼻子,她拿起落春遞上的蜜餞,往嘴裡擺。

    “姑娘,要不要打扮起來,少爺和少奶奶很快就到了。”

    “好。”卓藺風能伺候她穿衣喝水,可打扮這種事,他不在行,只好退到外頭,把屋子留給敏敏和丫鬟們。

    見他走出去,敏敏悄聲問:“落春,今天怎麼沒有糖水?”

    “什麼糖水?”落春反問。

    落夏說:“姑娘想喝糖水,我到廚房熬去,有沒有想要什麼口味?”

    “就是每次喝完藥,用來甜嘴的糖水啊。”

    她說完,落春、落夏、落秋約定好似的,全都垂眉垂頭,一語不發。

    落冬撇撇嘴,冷冷地回道:“那不是糖水,姑娘喝的是王爺的血。”

    敏敏大驚。“你是說那個甜甜香香……”

    “王爺修煉近千年,血能療傷,每回姑娘喝過藥,王爺便劃破手腕,以血餵食姑娘,姑娘才能痊癒得如此迅速。”

    要不然,千百年前王爺遭遇天劫,還得修養十年才能重返人間,她一個嬌嬌弱弱、無半點功夫底子的小姑娘,憑什麼三個多月就能清醒?

    敏敏震驚,難怪他瘦他老他憔悴,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啊!

    說不出口的情緒在胸前纏繞,她想跳起來沖到外頭,狠狠抱住他,同他說一百次對不起,一千次謝謝你,想告訴他,她的血是他的、她的命也是他的,她的人生統統交到他手上了。

    這時,落夏搬來銅鏡放在她面前。

    敏敏看見鏡中的自己,再度震驚,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是鏡子有問題,還是我戴上人皮面具?”

    落秋把鏡子挪近,問:“姑娘不喜歡這張臉嗎?”

    她認真看著自己,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唇、普通的五官輪廓,但組在一起,卻是讓人見之舒服。

    這樣的臉和卓藺風一樣,都不突出,卻完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三個月前,姑娘顱骨破碎,模樣很是嚇人,王爺花大把心血,才和上官公子合力,將姑娘的臉恢復成眼前這樣。”

    她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嚇人,但她喜歡這張臉,和卓藺風很像的臉。

    “王爺的臉,也是上官公子的傑作嗎?”

    她的敏銳讓人驚訝。落冬點點頭,回道:“是的,百年前那場爵位之爭異常激烈,王爺失去他的容貌,而二爺失去法力。”

    “換言之,王爺原來的臉長得……”

    落夏接話,“傾國傾城?是的,姑娘見過狐裡,誰長得不好看?”

    落秋的手還壓在她的肩膀,再問一次,“姑娘喜歡這張臉嗎?”

    她非要追出答案,因為這張臉裡面,有王爺骨頭、王爺的血,有王爺的全副心力,如果她不喜歡,就太辜負王爺了。

    “當然喜歡。”敏敏對著鏡中摸摸自己的臉,笑容可掏,糟糕,她都快被自己給迷住。

    “以後不必戴著人皮面具,就可以到處跑。”

    落春鬆口氣,王爺的心思,值了。

    “可不是嗎?王爺還想帶你進宮,讓皇上親自為你們下旨賜婚。”

    敏敏用力點頭,她喜歡這個主意,她還想走到驥哥哥面前,看看他的反應,不過……大野肯定會認出他。

    “敏敏!”一聲大喊,殷菀朝她奔來。

    她連忙起身迎上,還沒有站穩腳步,就讓殷菀用力抱住。

    “菀姊姊。”

    “還叫姊姊?我們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偏你一張嫩臉,看起來硬是比我小幾歲。”她掐掐敏敏的臉,擠擠鼻子,說:“嫉妒。”

    “不管,我就當你是姊姊了。”她親熱地勾起殷菀的手。

    “妹妹。”卓淳溪輕喚。

    敏敏抬頭,視線迎上,再見淳哥哥,他憨傻的模樣消失,氣度現形,淡淡的笑容裡帶著成熟穩健。淳哥哥果然長大了。

    “淳哥哥。”

    他上前,輕聲問:“身子好些了嗎?”

    “已經好了,淳哥哥別擔心。”

    “對不住,害你受這麼重的傷。”

    “有沒有很難受?很罪惡?有沒有強烈欲望,想要補償我?”她調皮地朝他眨眨眼。

    卓藺風抿唇淺笑,歐陽說過,女人不能寵,一寵就壞掉了。

    可如果能寵出她的鮮活生氣,寵得她活潑調皮,那麼寵她,是非常必要的事。

    “妹妹想要什麼?”

    “想要我的大野。”

    哈!她知道了,知道狐狸怕狗,連不是狐狸的菀姊姊也怕狗,所以那次大野出現,所有人全跑得沒影兒。

    菀姊姊和淳哥哥這叫做臭味相投,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果然,卓淳溪滿臉為難。

    見他不語,敏敏又說:“我的大野很乖,不吃狐狸肉的。”

    隨後進門的歐陽杞大翻白眼,拜託,她現在也是狐狸好不?說得好像自己還是非我族類。

    卓藺風沒等歐陽杞抓狂,走上前,揉揉她的頭髮,說:“不要調皮。”

    有三叔出面,卓淳溪曉得敏敏鬧不起來,他笑道:“菀兒怕狗,你要點別的吧!”

    厚,不說自己怕,把責任全賴給菀姊姊?她嘟嘟嘴。“淳哥哥變壞了,還是以前比較好玩。”

    卓淳溪笑道:“現在只有妹妹敢這樣同我說話了。”

    卓藺風淺哂,自然是,十八道天雷,那是身為狐王才有的考驗,如今此事傳遍狐界,現在的他,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追隨者如過江之鰂,誰敢像敏敏這樣放肆?

    “既然口口聲聲喊妹妹,不如認做義妹。”卓藺風建議。

    歐陽杞馬上舉雙手反對,“不行,千萬不可以!”狐王的幹妹妹?卓藺風還真敢要!但殷菀舉雙手贊成,而且看來,殷菀的雙手比歐陽杞更有力,因為卓淳溪點頭了,他對敏敏說:“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狐王的話比皇上的話更管用,君無戲言,狐王就是戲言,也會成真,尤其在認血親這種事情上頭,所以一語定江山,歐陽杞就算投三千萬張反對票,也改變不了狀況。

    看吧看吧,還說不會娶了媳婦忘記叔,分明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是,大哥,親哥哥,好哥哥。”她故意當著臉色慘白的歐陽杞的面大喊幾聲,接著問:“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當狐王的妹妹有什麼好處?為什麼某人的表情會像吃進一車蟑螂?”

    “好處……”卓藺風瞄一眼暴跳如雷的歐陽杞,回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啊!歐陽杞受不了啦,卓淳溪被女人迷惑,敏敏不在狀況內,兩人被卓藺風挑動幾句,竟成了真兄妹?

    要死,不能再翻白眼,再翻下去,他的眼珠子會掉到地上滾幾圈。

    吸……呼……他用力吸氣吐氣、用力喘氣,他冷眼瞪著卓藺風,咬牙問:“如果條件已經談攏,可不可以和我們一起上路?”

    卓藺風與敏敏相視一眼,敏敏點頭,她想和殷菀在一塊兒,卓藺風便也跟著點頭。

    見狀,歐陽杞胸口堵著的那口氣,才終於順利吞下去,他立即越俎代庖下命令——

    “落春,快把姑娘的東西收拾收拾,咱們下午就走。”

    “落冬,你把姑娘要用的藥材揀一揀,別落下了。”

    “快快快,這會兒北方天氣還冷著,你們給姑娘多備些厚衣裳……”

    他每句吩咐都落在敏敏身上,倒不是害怕狐王妹妹這個身份,而是因為他再明白不過,這會兒卓藺風眼裡只有章若敏,只有把她給伺候好了,他才會分點心力幫卓淳溪謀劃。

    再重申一次,情識這東西萬萬不能輕易開啟,否則就像落了把柄在女人手裡,還是他這樣最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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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8:08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 親愛的狐狸精】

    北風呼呼,是遇水結冰的天氣,打完這場仗,關驥就要回京。

    厚厚的一封信放在桌面上,那是府裡寄來的,說虹茜生了個大胖小子,祖父,爹娘很高興,想等他回京之後,再辦滿月禮。

    看來那孩子很得人緣,這樣的話,長輩不會再逼他納妾了吧。

    這幾年虹茜很辛苦,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家中長輩對她冷淡而疏離,仿佛她是個外來客,無法融入關氏這個大家族。

    若非他堅持,虹茜的日子怎麼熬得下去?

    因為敏敏,皇帝記恨上關驥,也不知是刻意或巧合,朝堂勢力如日中天的關府被冷落了整整七年,關氏家族上下,只有掉官位的,沒有升官的。

    若非邊關戰事再起,皇帝想起他這個可用之人,關家男子想在仕途上再進一步,怕是困難。

    皇帝遷怒,長輩卻把這筆帳算在虹茜身上,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但他無法改變長輩想法。

    虹茜的委屈,他全看在眼底。

    為了他,虹茜忍氣吞聲,沒有半句抱怨,反倒更加尊敬孝順長輩,人心是肉做的,總有焐熱的時候,兒子的出生,將會讓她在關府站穩腳步。

    虹茜否極泰來了,那敏敏呢?

    敏敏墜崖,他滿腹罪惡,幸好她沒死,將他從自責中解救出來。

    沒想到一場宮廷大火,敏敏還是離世,想她芳華正盛便死於非命,關驥心疼不舍,終究是他負欠了章叔。

    口口聲聲說疼惜關心,他卻看不出皇上的心思,不曉得敏敏的艱難,在她最需要助力的時候,沒拉她一把,反將她推入地獄。

    他很難原諒自己。

    帳篷一角,趴著兩條狗,那是大野和它的妻子。

    關驥蹲下身,撫摸大野的背,大野有妻有子,它的孩子們在軍中表現不俗,不管走到哪裡,他都帶著大野,好像……帶它在身邊,敏敏就能獲得安慰。

    “大野,你覺得敏敏會不會氣我?肯定不會,她的性子寬和包容,對誰都好,就是那些在暗地裡害她的,她也不想報仇,對不?”

    相似的喃喃自語,大野聽多了,竟也汪汪兩聲,給予回應。

    “敏敏是個好女孩,不該是這樣的下場,我悔不當初。”

    自言自語的背影,讓他看起來有些悲涼,哪像剛打完勝仗、意氣風發的大將軍。

    不知道是北方風沙催人老,還是罪惡感迫人,不到三十歲的關驥,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大得多。

    “報告!”帳外小兵揚聲。

    “進來。”

    小兵進帳,雙手高舉信箋。“稟將軍,有人送來書信,指名要交給關將軍。”

    家書嗎?不對,家書才剛送到,所以是朝廷?

    他伸手接過,厚厚的一封,裡頭不知道有多少信紙,一眼掃過……信封上的收信人的稱號讓他差點兒握不住。

    驥哥哥……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喊他,可是她不在了啊……

    皇上為此清洗後宮,不少宮嬪中箭落馬,連自家的妹妹也因此失寵。

    是她嗎?顫巍巍的手指撕開信封,他讀著熟悉的字跡,淚水悄悄滑落——

    歲月匆匆,轉眼七載,驥哥哥安否?嫂子可好?娌子侄女們多大了?

    敏敏知道驥哥哥定有不少事想問,我懂,因為敏敏也有滿肚子話想說。

    那年一場大火,沒燒死敏敏,卻燒出一場奇跡。

    我順利脫離後宮,徹底蛻變,變成想成為的那種人,我過得很好,丈夫的專寵讓我明白,只有在被愛的人身邊,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我很抱歉,那年為了尋求庇護,強迫驥哥哥達背對嫂子的承諾。

    丈夫?驥哥哥沒看錯,我成親生子了,一兒一女,調皮得很,常搞得下人焦頭爛額。他們的腦子不大聰明,有些個沒見識的人說他們是傻子,才怪,他們再聰明不過,等長大,所有人就會曉得他們有多優秀。

    瞧,我馬上就開始嘮叨了。

    驥哥哥,我很想大野呢,它好嗎?可惜我的丈夫很怕狗,要不,我真想把大野帶在身邊,你會好好替我照顧它的,對吧?

    多年過去,我始終不願意回想前塵舊事,之所以提筆,是因為心中有結。

    我擔心驥哥哥為那場大火傷神,擔心你放不下心中罪惡,也擔心你老是覺得對不住我和爹娘。

    娘曾經說過,人與人之間,相聚時間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結下善緣。

    我深信自己和壤哥哥之間結下善緣,雖然沒有想像中長久,但我真心感激,感激自己曾是壤哥哥最疼愛的敏敏……

    這是第一張信紙,第二、第三、第四……敏敏寫了整整十大張,像過去那樣,钜細靡遺地寫下生活瑣碎,寫著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

    關驥不懷疑,他確定信是敏敏親手寫的信,確定她過得很好。

    這樣就好,深吸氣,心中罪惡放下。

    敏敏拿著匕首在手腕比劃老半天,還是下不了刀。

    她真佩服卓藺風,那時候他怎能對自己動手,天天割腕,拿血當湯藥往她嘴巴灌,不痛嗎?

    三個月前,敏敏又生下一對龍鳳胎,而上一對龍鳳胎,言兒、點點已經五歲,正是好動的年紀。

    重點是,他們傻得厲害,又好動得厲害,一天到晚在外頭跑來跑去,旁人一慫恿,就跑去幹壞事。

    不必懷疑,那個“別人”就是歐陽杞。

    他這人忒壞,自己喜歡流連花叢就去吧,何必給她家兒女洗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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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8:22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二

    當年他告訴淳哥哥,娶媳婦是多麼多麼糟的事兒,現在同樣的話竟搬到她家兒女身上。最最可惡的是,他給淳哥哥洗腦的時候,淳哥哥已經十七歲了,可她家言兒和點點才五歲啊!而且這陣子他有變本加厲的傾向。

    前天,點點跑來告狀,說:歐陽叔叔要帶哥哥去青樓,不帶我。

    青樓?他敢!

    為了隨時隨地掌握言兒和點點的行蹤,為了隨時隨地瞭解他們的情緒波動,敏敏決定在他們身上種香。

    只不過,刀子在腕間比來比去,比過老半天,還是不敢往下劃。沒動手,她已經感到疼痛……

    言兒、點點並肩站在娘跟前,看著娘的刀子貼在手臂上老半天,不曉得想幹什麼,他們站得腳都酸了。

    “娘,點點想出去玩。”女兒忍不住出聲。

    “好好好,再給娘一點時間。”

    她舉起匕首,對自己催眠,不會痛、不會痛,一點都不痛,我現在是狐狸精,再不是凡人。

    她的催眠術尚未奏效,剛下朝的卓藺風從屋外走來,帶進一股好聞的薄荷香。

    他身後,還跟著卓淳溪和殷菀。

    看見敏敏的動作,卓藺風皺眉,抽走匕首,問:“你在幹麼?不怕嚇著孩子。”

    敏敏抬頭,看著百看不厭的好丈夫,眼睛眨都不眨,不知道是第幾萬次看傻了眼。

    卓藺風的頭髮烏黑亮麗,皺紋在曬過幾年月光之後,重現緊實膚質,歲月走過,從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幾年前,卓淳溪順利接掌狐王位置,而老狐王在過世之前,將自己的元珠贈予殷菀,經過換血儀式,殷菀正式成為狐後,再經過數百年或上千年的修行,她將會成為舉世無敵的狐狸精。

    沒錯,就是狐狸精,美豔妖嬈的那種。

    換過血的殷菀,容貌越變越美麗,好看到她每次對著鏡子就忍不住歎息。

    可惜剛換血不易受孕,否則敏敏很想看看這樣的兩個人會生出什麼等級的狐狸精。

    卓淳溪膝下無子,敏敏的孩子就成了眾人的掌上明珠,人人疼、人人寵,反倒是她這個當娘的,就是想抱孩子,也得看看她家孩子有沒有空。

    “是啊,你要是嚇得他們作惡夢,看我饒不饒你。”殷菀戳了下她的額頭,彎下身把點點抱在懷中。

    卓淳溪也把站得腿酸的言兒抱起來,忍不住抱怨,“沒事幹麼嚇孩子?”

    “我哪有想嚇他們,都是歐陽杞不好,他居然要帶言兒去青樓。”

    “就算是這樣,你的刀子也該對著歐陽叔叔耍,怎麼可以對孩子?”

    “我只是想幫他們種香……”她看一眼卓藺風,然後很沒出息地垂下頭。“又怕痛。”好啦,她承認自己是只沒用的狐狸,天天在卓藺風身邊曬月亮,人家吸納修煉,她卻一靠近丈夫身邊就睡得不省人事,練了幾年,連顆小元珠都練不出來,她就是只廢狐狸。

    見她滿臉苦惱,卓藺風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他先把言兒、點點抱到床邊,再把沒幾個月的龍鳳胎,往卓淳溪、殷菀懷裡塞。

    這些年他幫卓淳溪處理政務,兩人培養出來的默契不是假的,目光相接,卓淳溪便拉著妻子往外走,認命地當起臨時奶娘。

    人走了,卓藺風才對敏敏說:“種香,是這樣子種的。”說完,他低下頭,親了親言兒和點點的嘴唇,然後把孩子抱進敏敏懷裡。

    低頭,聞到孩子身上的薄荷香,敏敏發愣,問:“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好了。”卓藺風把孩子抱下地,摸摸他們的頭,說:“出去玩吧。”

    終於可以出去玩?兩個粉妝玉琢的漂亮小孩高興極了,他們早就迫不及待,兩人手牽手、蹦跳出門。

    卓藺風轉身,只見敏敏還傻著。“怎麼啦?”

    “可你明明說我喝你的血……”

    他歎了口氣,說謊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當時我說自己吻了你,你還會心甘情願嫁給淳溪嗎?”

    “所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

    “對,我很早以前就想把你據為己有,要不是……對不起,我錯了,我害苦你。”

    同樣的事,他已經道歉過無數遍,她老早就刪除那段記憶。

    原來她已經被覬覦那樣久,早在他們初見之後?他那麼早就認出她是他的小米,怎會她半點記憶全無?都是孟婆湯惹的禍!

    見她不語,他問:“生氣了?”

    “不是生氣,是懷疑。”

    “懷疑什麼?”

    “香這麼容易種,你幫幾個人種過?”

    卓藺風忍不住笑了,他真喜歡她吃醋的模樣。“四個。”

    “一個我、一個言兒、一個點點,說,你還幫誰種過香?”

    他讓人舒服的五官突然笑得讓人不舒服,他抱起敏敏,往床榻上放去,俯下身、封住她的唇,對她種香,他駕輕就熟。

    抽開她的腰帶,他的吻從唇間滑到頸項。

    敏敏咬牙,極力克制欲望,用力推開他,怒道:“不說出那個狐狸精的名字,就別想越雷池一步。”

    他咯咯笑著,在她耳邊說:“她的名字叫做小米,可是小米不是狐狸精,敏敏才是,請問,現在……我可以越雷池了嗎?我親愛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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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0:08:42 |顯示全部樓層
  【後記 成立粉絲團 千尋】

    大家……熱壞了吧?

    不知不覺間,問候語從“吃飽沒”變成“熱壞了吧”。

    最近真是熱到抓狂,又覺得在家裡開冷氣,溫度太高、對不起自己,溫度太低、對不起地球,於是有張很棒的書桌、有個很棒書房的我,午後習慣跑到LOUISA工作,因為這裡的冷氣讓人好開心,兩杯水果茶可以打發一整個下午。

    聽說一天喝一杯飲料會造成肥胖問題,下次見到我,約莫就可以看見一顆球了。

    好啦,回歸正題,談談這本稿子,最近想寫點特別的故事,結果,這個主題——人類與狐狸的戀愛便不斷在我的腦袋中發酵。

    凡是愛情都希望一生一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人類短短數十年的壽命,怎能與千年狐狸偕老?

    人獸戀中間的波折,除了歲月之外,還需要打破些什麼?價值觀?人倫?天譴?詛咒?念頭一天一個,不斷地翻攪著,然後稿子一點一點慢慢完成。

    實話說,第一次碰這個主題,真的很不熟練,雖然愛死這個故事,卻改稿改到差點虛脫,因此知道它要出書的那刻,心裡除了雀躍之外,還有一些得意、兩分驕傲,以及苦盡甘來的痛快感。

    然後我告訴自己,少一點害怕、多一點勇敢,我一定可以征服更多不同的題材。

    (突然看見編輯額頭出現黑線,她在呐喊——停止起肖!)

    不管怎樣,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個故事。

    另外千尋的粉絲團成立了,感激出版社的幫忙,否則我這個電腦白癡兼山頂洞人,大概這輩子都沒辦法處理這種事,以後每個星期會在上面張貼一篇短篇小說,敬請大家批評指教。謝謝!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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