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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萱 -【芙柔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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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3: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  心寒透骨涼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紀芙柔的這個明日又足足多等了五個明日,這才將裴晟睿給盼回來。

  這段期間,她在面對李誠時都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當時根本就不應該把話說得如此肯定,尤其是李誠還有著正經事要等著處理。

  為此,她對於裴晟睿的食言其實是有些生氣與失望的,可是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到了第三天她開始擔憂起來,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是分家不順利,還是回程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

  米嬤嬤見她寢食不安的模樣,建議她讓李誠派個人去慶州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她想想也行,然後又花了一去一回兩天的時間,終於將人給盼了回來。

  看見走進家門的裴晟睿,紀芙柔頓時只覺得心疼,因為他的模樣看起來既疲累又憔悴,整個人籠罩在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孤寂與蒼涼之中。

  紀芙柔見狀立即快步迎上前,擔心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紀芙柔搖頭,再次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裴晟睿先是搖頭,隨即又想到這事他想瞞也瞞不住,因為他休息個兩天就要拉下大腹便便的她再出一趟遠門,到時還是得說,於是開口道:「咱們進屋裡說。」

  「好。」紀芙柔點頭道,旋即又問他,「你吃飯了嗎?這個時辰回到家,你是不是天未亮就從慶州出發,一路上快馬加鞭的趕路,都沒停下來好好的吃飯或是休息?我看話先別急著說,你先梳洗一下,好好吃頓飯,休息過後咱們再來談這事。」

  說完,也不等他有何反應,直接轉頭揚聲喚道:「春花,快準備熱水,二爺要梳洗。秋月,廚房裡還有什麼吃的?先送些到我房裡,再幫我煮點——」

  話聲一頓,紀芙柔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喜好了解等於零,於是轉頭問他,「你喜歡吃什麼?米飯、麵食或是煎餅、點心?」

  「都可以,我不挑食。」裴晟睿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沙啞的答道,感覺這幾天寒涼的心正被一股暖流包圍,迅速溫暖起來。

  「吃酸吃辣嗎?」紀芙柔問他。

  「吃。」

  她點頭後又轉頭朝秋月吩咐道:「先送一些點心到我房裡,再幫我煮一碗酸辣湯麵給二爺。」 

  「是,少奶奶。」秋月揚聲應道,轉身去了廚房。

  「走,咱們先回房。」紀芙柔轉頭對裴晟睿說,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拉他,沒想到他卻雙手一伸,反而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

  紀芙柔呆住了,因為沒想過他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還是在房間以外旁人看得見的地方這樣親密,讓她真的很驚訝。

  她呆愣了一會兒後,伸手回抱住他,柔聲問道:「怎麼了?」不知為何,她感覺此刻的他非常的脆弱,很需要她的擁抱。

  「謝謝。」裴晟睿將額頭抵靠在她的肩膀上,啞聲對她說道。

  「我做了什麼要你謝謝我?」紀芙柔問他。

  「給我一個家,一個我能回來感覺到溫暖的地方。」

  瞬間,紀芙柔覺得一顆心鈍鈍的疼,不知道過去這幾天他在裴家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為什麼會讓他說出這種好像過去他都沒有家,也不曾感受到家的溫暖的話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環抱著他的雙臂緊了緊,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陪著他,伴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輕輕地鬆開她,抬起頭來,恢復之前他們相處三天時的自然神情,開口問她,「過去這幾日,咱們的兒子還好吧?還頑皮不?」

  那三天的朝夕相處,讓裴晟睿見識到胎動的頻繁後,他便總說他們的孩子很頑皮,將來肯定是個皮小子,而紀芙柔則會故意和他唱反調,這回也不例外。

  「咱們活潑的女兒還是跟往常一樣好動。」她伸手輕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溫柔的微笑道。

  「你就這麼想生女兒?」裴晟睿失笑的問她。

  「你呢?就這麼想要兒子?」紀芙柔似笑非笑的反問他。

  裴晟睿皺了下眉頭,搖頭道:「女兒長大了得嫁人,我會捨不得,不喜歡。」

  紀芙柔愣了愣,沒想到他想要兒子、不要女兒會是為了這樣個原因。

  「你又沒嫁過女兒,怎麼知道你會捨不得?」她問他。

  「我有一個姊姊、三個妹妹都嫁人了。」

  紀芙柔頓時沉默了下來,想了想,,終於同意了他的看法,「咱們還是生兒子好,我也捨不得。」

  「好,那咱們就都生兒子。」裴晟睿點頭,牽起她的手緩緩走回房。

  「可是這也不是咱們能控制的,如果生出來的是女兒怎麼辦?」紀芙柔蹙眉道,開始為還未存在的女兒擔心起來,因為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裡,做女人真是太可憐也太憋屈了。

  「那咱們就替她準備十里紅妝,找一個距離咱們不遠,家世比咱們低的人家下嫁,這樣咱們也能護她一生一世。」

  「沒錯,寧願低嫁也別高嫁,為人聰不聰明、有沒有才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憨厚踏實,還要懂得疼惜妻子。」

  「不許納妾。」

  「這個是最基本的要求,敢三心二意、用情不專,我就讓女兒休夫!」紀芙柔狠聲道。

  裴晟睿的眼角不由得抽了一下,再次覺得他們還是生兒子就好,免得將來女兒被妻子教養成個妒婦或是悍婦,到時候別說是十里紅妝了,恐怕連二十里紅妝都難嫁啊!

  裴晟睿用了好些點心之後,肚子不餓了,決定先梳洗休息一下再與紀芙柔一塊用晚膳。

  紀芙柔沒意見,便讓秋月別做酸辣湯麵了,直接做晚膳,今晚他們要早點用膳。

  裴晟睿這個澡洗得有些久,只因為他在思考待會兒要怎麼跟妻子說裴家那些令他覺得羞於啟齒的一切。

  雖然他早知道爹娘偏心,但不曉得他們能偏到如此的無極限,若非他不想將「厚顏無恥」四個字用在自己的父母與兄弟身上的話,真的就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他們了。

  如他所預料,這次分家他所分得的財產真的很少,比原本估計二十分之一還要少上三分之一,換句話說,裴家現今兩房共五個兒子中,他這個兒子只得了全產的三十分之一。

  爹的說法是,裴家生意盤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他若想現在分家,能分給他的也有這些。爹似乎忘了當初建議他分家的人便是爹自己,而今卻將想分家這事推到他頭上。

  娘的說法是,他居然為了一個女人不要爹娘,像他這種不孝子就該凈身出戶,什麼也不分給他,娘似乎忘了若非她堅持為難他們夫妻倆,不讓芙柔這個媳婦進門,他又怎會走到單分出去過這一步。

  兄弟的說法是,這是爹娘所做的決定,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他比他們都聰明會做生意,不靠這些靠自己應該也能過上富足的好日子,他就吃點虧吧,不都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嗎?

  這些話就已經讓他很難受了,沒想到還有更心寒的。

  「臨州那邊的生意最近岀了點問題,你去處理這事,算是你為這個家所做的最後一件事。給你的鋪子、莊子等地契我先替你保管,等事情處理好咱們再到官府辦過戶。」

  請耆老作證分了家後,爹竟然把持著該交給他的契書,要他像過去那樣,繼續為裴家的生意去賣命。

  臨州位處邊疆,常有韃子來犯,長年處在不太平之中,但那裡物產獨特,奇貨可居,利益高得誘人,致使許多商人商隊鋌而走險到那裡做生意,裴家也是其中之一。

  裴家現今其實已經不缺生財之道,因而裴晟睿在涉入家族生意的經營之後,便曾經勸過父親和二叔停了這條商路,可惜卻沒人要聽他的。

  如今臨州那邊岀了事,他又被分家出去,而且還是用極度不公平的方式分出去的,但他們竟要求他深入險境去為他們捨不得的銀子賣命?!當下他真的就像是掉入結冰的河裡一樣,整個人透心寒涼得徹底。

  對於這個寒人心的要求,他毫不猶豫當場就拒絕了,因為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身懷六甲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著想,所以絕不可能輕易去涉險。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拒絕意然犯了眾怒。

  包括爹娘和叔嬸等長輩們都說他不孝,罵他忘恩負義,說裴家養大他,如今要他盡點心他居然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

  包括親兄弟和堂兄弟都說他無情,罵他薄情寡義,說分了家拿了錢後就翻臉不認人,果真是自私又自利,還說他定是懷恨分得不夠多才會挾怨不肯對家人、對兄弟們伸出援手。

  他們所有人,一致都認為他有錯,認為他不該忤逆父親,不該拒絕這件事,否則他就是大不孝,枉為人子。

  呵呵,不孝?

  呵呵呵,枉為人子?

  他倒是想問,父親難道就只有他一個兒子,整個裴家這一代難道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嗎?為何家族生意每每出事都要他去處理解決,其他人就只負責待在慶州裡請客吃飯、上花樓上戲樓的,就只因為他比較聰明能幹便要能者多勞嗎?

  好,過去的事不提,誰讓他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可現今他都被單分出去了,為何這事還要他去做,不做就是不孝,就是枉為人子,這是什麼道理?  

  一直以來,在這個家族裡,苦勞都是他的,功勞即便是他的也會成了別人的,他雖然不計較,但他們也不該欺人太甚吧?

  總之,因為他不肯答應此事,爹便遲遲不肯將該給他的房契地契拿出來,他才會在慶州耽擱了這麼多天。

  「所以後來這件事是怎麼解決的?」紀芙柔在聽完裴晟睿說明遲歸的原因後,木木的問道。

  她已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與生氣,到後來的怒極反笑,到最後已不想再多聽裴家那些人的任何事,想知道結果,因為真的是太寒人心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裴晟睿在進家門時,身上為何會籠罩著孤寂與蒼涼,整個人看起來既疲憊又憔悴,甚至說出自個兒好像從未擁有過溫暖與家的言語了。

  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這樣的家人都會覺得心寒,覺得傷心難過,可是又能如何呢?那些全都是他斷不開血緣關係的親人與家人,所以他能怎麼辦,又能怎麼做?

  紀芙柔現在只想知道他的決定,又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因此才會木著一張臉。

  「我後日要出門。」

  紀芙柔瞬間沉下了臉。

  裴晟睿看出她的不悅了,急忙對她說:「這是我最一次幫慶州那邊做事,以後不會了。」

  「你怎能確定不會再有下一次?有一就有二。」

  「不會!」裴晟睿斬釘截鐵道:「這次爹開口要我去做這件事時,我第一時間便拒絕了,之後也因為始終不肯點頭答應,才會在慶州待這麼多天。我知道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所以堅持不接這個差事……」

  「可你最後還是接了。」紀芙柔忍不住插口道。

  「那是有條件的。」裴晟睿告訴她。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問:「什麼條件?」

  「這次分家說好了要分給咱們的部分,那些契書原本都握在爹手裡,後來全部改在族中三叔祖手上。三叔祖說了,等我好這個差事就會將那些契書交給我,也告誡了爹和二叔他們,這是我最後一次幫家裡做事,畢我已經分家了,以後不許他們再拿孝道說事為難我。」裴晟睿告訴她。

  「你覺得這樣有用嗎?他們真會信守承諾說話算話嗎?」紀芙柔有些不以為然。

  「不管他們會不會守諾,只要我不理會他們就行了。」

  「你這回不是理會了嗎?」紀芙柔斜睨了他一眼。

  裴晟睿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說:「其實我可以不理會,只要放棄那些原本分給咱們的家產就行了,可是我卻不這麼做。」

  他目光移向他處,有些出神的緩聲道:「我從十三歲開始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十五歲便獨領商團,十七歲掌管所有商團,直至今日,我為裴家付出了多少勞力、心血和時間,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我付出了這麼多,最後分家時卻落得被逼凈身出戶,實在惹人笑話,如果我只是一個人也就罷了,別人要怎麼說我,笑我痴笑我傻我都無所謂,但我不讓我的妻兒也跟著我被人指指點點,笑話說你的夫婿窩囊無用,說孩子的父親懦弱無能。這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你明白嗎?」說到最後,他凝視著她說出最後幾字。

  「我根本不在意旁人說什麼,你也不需要在意。」紀芙柔認真的握著他的手說,為他感到心疼。

  「我不能不在意。」裴晟睿搖頭道。「因為我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你和咱們孩子的依靠,我絕不能讓人覺得我是個沒脾氣、任人欺侮的人。」

  「我明白了。」紀芙柔深吸了口氣道。「你剛剛說後日就要出門嗎?」

  裴晟睿點頭。

  「這趟遠門要去多久?」

  裴晟睿停頓了一下才開口答道:「三個月左右,我一定會在咱們孩子出生之前趕回來。」

  紀芙柔沉默不語,竟然要去這麼久的時間嗎?而且聽他的意思,他要去的那個臨州並不是一個和平安穩的地方。

  「對不起,在這個時候還要丟你一個人在家。」裴晟睿看向她十幾天不見又大了不少的肚子,臉上充滿了歉疚與自責。

  紀芙柔搖搖頭,「我不是一個人,家裡有米嬤嬤和春花、秋月在,李誠大叔一家人住得離這兒也不遠,他們都會照顧我,所以你不必擔心,倒是你……」她深深地看著他,問他,「你能答應我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嗎?」

  「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他點頭承諾,伸手將她擁進懷中。

  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所以,關於要和王二爺合夥開分店的事,裴晟睿在家中與妻子及李誠討論了一回,並未去與王二爺見面商談合作的事宜,便將這事全權交給李誠負責,畢竟他此次出去就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實在也是鞭長莫及。

  對於妻子未雨綢繆防範裴家人的事,他理智上雖是支持與肯定,但感情上還是有些尷尬,不過那也只是瞬間的事,因為對他來說,護住妻小的安危與利益比什麼都重要,只是讓他難堪點又算得上什麼呢?

  倒是因為他對這件事的反應,讓原本對他有些意見的李誠對他態度好了不少,也算是意外的收穫了。

  事情太多,時間太少,明明天才剛亮不久,怎麼轉眼天就黑了?

  入夜,紀芙柔的情緒明顯就低落下來,過了今晚,明天一早裴晟睿就要出發了,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的時間,路上又帶著不可預知的危險,叫她怎能不憂心忡忡、不愁眉不展、不忐忑難安呢?

  見她如此,裴晟睿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拿孩子來勸她放寬心。

  「我不是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嗎?你別想太多,小心影響到咱們的孩子。」他將她擁進懷中,柔聲勸道。

  「你以為說一句別想太多,我就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嗎?」紀芙柔心情不好,想也不想就頂了回去。

  裴晟睿愣了一下,無奈卻也只能再次向她保證,「我保證一定會小心,不會輕易涉險,更不會讓自己受傷,還會用最快速的方式將事情處理完,儘快回來好不好?」

  「你以為你保證了就一定能做到?不會有無法抗拒的情況或意外發生嗎?」紀芙柔口氣很沖的瞪眼回道,但下一瞬卻又柔弱無助的問他,「難道真的不能不去嗎?我不在意裴家的那些東西,也不在意未來會不會有人因此在背後笑話我們,若有人當面笑話我們,我也能反駁回去,說咱們有能力自給自足,為何需要父母的給予?只有那些沒本事的人才會企求那些東西。」

  裴晟睿忍不住被她的說法逗笑出聲。

  「你還笑,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憂慮嗎?」紀芙柔生氣的打他一下,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裴晟睿立即斂容,歉然說道:「對不起。」

  「真的不能不去嗎?」紀芙柔再次問他。

  裴晟睿沉默了一下,才抱著她幽幽地道:「其實我也會不甘心,也會不平衡。這些年來,我為家裡生意付出了那麼多,爹娘和二叔、大哥他們卻這樣對我,真的讓我心痛難過又氣憤難平。我的心裡其實一直憋著一股氣,一股想讓他們知道我是無可取代的存在,讓他們後悔今日這般自私無情的待我,所這個差事我不想做也得做,而且還一定要將它做好,等將來再有什麼事沒人能解決時,他們就會想到我,記住我所做的了。」  

  「你以前做了那麼多,也不見他們記住了啊。」

  「以前我是家裡的一份子,他們覺得理所當然,自然不會將我的付出記在心裡,可是這回不一樣,我把事情鬧大到族老出面調和作保了,他們肯定想忘都忘不了。」

  紀芙柔聞言後再也無話可說,因為她知道,他明日的出行勢必改變不了,為此,她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裴晟睿輕聲嘆息,柔聲道:「別擔心好嗎?告訴我怎麼樣做才能讓你不再胡思亂想,看你這樣,我心裡很不好受。」

  「那你唱歌給我。」紀芙柔說。

  「啊?」裴晟睿呆了呆,皺眉問她,「什麼歌?我不會唱曲啊。」

  紀芙柔看著他,一時間也沒有頭緒,突然有首歌躍進她腦海中,讓她很想唱給他聽,於是她開口清唱——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裴晟睿怔然驚愕的看著她,只因為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曲子,更從未聽過這麼露骨又直接的詞句。

  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也願意背?

  愛如潮水,緊緊跟隨,它將你我包圍?

  裴晟睿靜靜地看著妻子,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他此時此刻的感觸,只知道自己的胸口熱熱的、脹脹的,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眼眶有點發熱,喉嚨間似乎還不知卡了什麼而哽咽起來。

  他張了張嘴,試了兩回才將聲音發出來。

  「就是這個『歌』?」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啞聲問道。

  紀芙柔點頭。

  「那,」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又哽咽了一回,再試了一次,才沙啞的對她說:「那你教我唱,我唱給你聽。」

  紀芙柔怔怔的看著他,然後眨了眨眼,點點頭,「好。」

  於是,這一夜,在幽靜的夜晚裡,不時從兩人居住的廂房裡傳出輕柔的歌聲,時而是女子的聲音,時而是男子的聲音,然後慢慢變成男女合唱的聲音,他們輕聲唱著——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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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8:38 AM 編輯


【第九章 】  心寒透骨涼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紀芙柔的這個明日又足足多等了五個明日,這才將裴晟睿給盼回來。

  這段期間,她在面對李誠時都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當時根本就不應該把話說得如此肯定,尤其是李誠還有著正經事要等著處理。

  為此,她對於裴晟睿的食言其實是有些生氣與失望的,可是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到了第三天她開始擔憂起來,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是分家不順利,還是回程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

  米嬤嬤見她寢食不安的模樣,建議她讓李誠派個人去慶州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她想想也行,然後又花了一去一回兩天的時間,終於將人給盼了回來。

  看見走進家門的裴晟睿,紀芙柔頓時只覺得心疼,因為他的模樣看起來既疲累又憔悴,整個人籠罩在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孤寂與蒼涼之中。

  紀芙柔見狀立即快步迎上前,擔心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紀芙柔搖頭,再次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裴晟睿先是搖頭,隨即又想到這事他想瞞也瞞不住,因為他休息個兩天就要拉下大腹便便的她再出一趟遠門,到時還是得說,於是開口道:「咱們進屋裡說。」

  「好。」紀芙柔點頭道,旋即又問他,「你吃飯了嗎?這個時辰回到家,你是不是天未亮就從慶州出發,一路上快馬加鞭的趕路,都沒停下來好好的吃飯或是休息?我看話先別急著說,你先梳洗一下,好好吃頓飯,休息過後咱們再來談這事。」

  說完,也不等他有何反應,直接轉頭揚聲喚道:「春花,快準備熱水,二爺要梳洗。秋月,廚房裡還有什麼吃的?先送些到我房裡,再幫我煮點——」

  話聲一頓,紀芙柔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喜好了解等於零,於是轉頭問他,「你喜歡吃什麼?米飯、麵食或是煎餅、點心?」

  「都可以,我不挑食。」裴晟睿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沙啞的答道,感覺這幾天寒涼的心正被一股暖流包圍,迅速溫暖起來。

  「吃酸吃辣嗎?」紀芙柔問他。

  「吃。」

  她點頭後又轉頭朝秋月吩咐道:「先送一些點心到我房裡,再幫我煮一碗酸辣湯麵給二爺。」 

  「是,少奶奶。」秋月揚聲應道,轉身去了廚房。

  「走,咱們先回房。」紀芙柔轉頭對裴晟睿說,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拉他,沒想到他卻雙手一伸,反而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

  紀芙柔呆住了,因為沒想過他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還是在房間以外旁人看得見的地方這樣親密,讓她真的很驚訝。

  她呆愣了一會兒後,伸手回抱住他,柔聲問道:「怎麼了?」不知為何,她感覺此刻的他非常的脆弱,很需要她的擁抱。

  「謝謝。」裴晟睿將額頭抵靠在她的肩膀上,啞聲對她說道。

  「我做了什麼要你謝謝我?」紀芙柔問他。

  「給我一個家,一個我能回來感覺到溫暖的地方。」

  瞬間,紀芙柔覺得一顆心鈍鈍的疼,不知道過去這幾天他在裴家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為什麼會讓他說出這種好像過去他都沒有家,也不曾感受到家的溫暖的話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環抱著他的雙臂緊了緊,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陪著他,伴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輕輕地鬆開她,抬起頭來,恢復之前他們相處三天時的自然神情,開口問她,「過去這幾日,咱們的兒子還好吧?還頑皮不?」

  那三天的朝夕相處,讓裴晟睿見識到胎動的頻繁後,他便總說他們的孩子很頑皮,將來肯定是個皮小子,而紀芙柔則會故意和他唱反調,這回也不例外。

  「咱們活潑的女兒還是跟往常一樣好動。」她伸手輕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溫柔的微笑道。

  「你就這麼想生女兒?」裴晟睿失笑的問她。

  「你呢?就這麼想要兒子?」紀芙柔似笑非笑的反問他。

  裴晟睿皺了下眉頭,搖頭道:「女兒長大了得嫁人,我會捨不得,不喜歡。」

  紀芙柔愣了愣,沒想到他想要兒子、不要女兒會是為了這樣個原因。

  「你又沒嫁過女兒,怎麼知道你會捨不得?」她問他。

  「我有一個姊姊、三個妹妹都嫁人了。」

  紀芙柔頓時沉默了下來,想了想,,終於同意了他的看法,「咱們還是生兒子好,我也捨不得。」

  「好,那咱們就都生兒子。」裴晟睿點頭,牽起她的手緩緩走回房。

  「可是這也不是咱們能控制的,如果生出來的是女兒怎麼辦?」紀芙柔蹙眉道,開始為還未存在的女兒擔心起來,因為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裡,做女人真是太可憐也太憋屈了。

  「那咱們就替她準備十里紅妝,找一個距離咱們不遠,家世比咱們低的人家下嫁,這樣咱們也能護她一生一世。」

  「沒錯,寧願低嫁也別高嫁,為人聰不聰明、有沒有才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憨厚踏實,還要懂得疼惜妻子。」

  「不許納妾。」

  「這個是最基本的要求,敢三心二意、用情不專,我就讓女兒休夫!」紀芙柔狠聲道。

  裴晟睿的眼角不由得抽了一下,再次覺得他們還是生兒子就好,免得將來女兒被妻子教養成個妒婦或是悍婦,到時候別說是十里紅妝了,恐怕連二十里紅妝都難嫁啊!

  裴晟睿用了好些點心之後,肚子不餓了,決定先梳洗休息一下再與紀芙柔一塊用晚膳。

  紀芙柔沒意見,便讓秋月別做酸辣湯麵了,直接做晚膳,今晚他們要早點用膳。

  裴晟睿這個澡洗得有些久,只因為他在思考待會兒要怎麼跟妻子說裴家那些令他覺得羞於啟齒的一切。

  雖然他早知道爹娘偏心,但不曉得他們能偏到如此的無極限,若非他不想將「厚顏無恥」四個字用在自己的父母與兄弟身上的話,真的就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他們了。

  如他所預料,這次分家他所分得的財產真的很少,比原本估計二十分之一還要少上三分之一,換句話說,裴家現今兩房共五個兒子中,他這個兒子只得了全產的三十分之一。

  爹的說法是,裴家生意盤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他若想現在分家,能分給他的也有這些。爹似乎忘了當初建議他分家的人便是爹自己,而今卻將想分家這事推到他頭上。

  娘的說法是,他居然為了一個女人不要爹娘,像他這種不孝子就該凈身出戶,什麼也不分給他,娘似乎忘了若非她堅持為難他們夫妻倆,不讓芙柔這個媳婦進門,他又怎會走到單分出去過這一步。

  兄弟的說法是,這是爹娘所做的決定,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他比他們都聰明會做生意,不靠這些靠自己應該也能過上富足的好日子,他就吃點虧吧,不都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嗎?

  這些話就已經讓他很難受了,沒想到還有更心寒的。

  「臨州那邊的生意最近岀了點問題,你去處理這事,算是你為這個家所做的最後一件事。給你的鋪子、莊子等地契我先替你保管,等事情處理好咱們再到官府辦過戶。」

  請耆老作證分了家後,爹竟然把持著該交給他的契書,要他像過去那樣,繼續為裴家的生意去賣命。

  臨州位處邊疆,常有韃子來犯,長年處在不太平之中,但那裡物產獨特,奇貨可居,利益高得誘人,致使許多商人商隊鋌而走險到那裡做生意,裴家也是其中之一。

  裴家現今其實已經不缺生財之道,因而裴晟睿在涉入家族生意的經營之後,便曾經勸過父親和二叔停了這條商路,可惜卻沒人要聽他的。

  如今臨州那邊岀了事,他又被分家出去,而且還是用極度不公平的方式分出去的,但他們竟要求他深入險境去為他們捨不得的銀子賣命?!當下他真的就像是掉入結冰的河裡一樣,整個人透心寒涼得徹底。

  對於這個寒人心的要求,他毫不猶豫當場就拒絕了,因為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身懷六甲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著想,所以絕不可能輕易去涉險。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拒絕意然犯了眾怒。

  包括爹娘和叔嬸等長輩們都說他不孝,罵他忘恩負義,說裴家養大他,如今要他盡點心他居然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

  包括親兄弟和堂兄弟都說他無情,罵他薄情寡義,說分了家拿了錢後就翻臉不認人,果真是自私又自利,還說他定是懷恨分得不夠多才會挾怨不肯對家人、對兄弟們伸出援手。

  他們所有人,一致都認為他有錯,認為他不該忤逆父親,不該拒絕這件事,否則他就是大不孝,枉為人子。

  呵呵,不孝?

  呵呵呵,枉為人子?

  他倒是想問,父親難道就只有他一個兒子,整個裴家這一代難道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嗎?為何家族生意每每出事都要他去處理解決,其他人就只負責待在慶州裡請客吃飯、上花樓上戲樓的,就只因為他比較聰明能幹便要能者多勞嗎?

  好,過去的事不提,誰讓他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可現今他都被單分出去了,為何這事還要他去做,不做就是不孝,就是枉為人子,這是什麼道理?  

  一直以來,在這個家族裡,苦勞都是他的,功勞即便是他的也會成了別人的,他雖然不計較,但他們也不該欺人太甚吧?

  總之,因為他不肯答應此事,爹便遲遲不肯將該給他的房契地契拿出來,他才會在慶州耽擱了這麼多天。

  「所以後來這件事是怎麼解決的?」紀芙柔在聽完裴晟睿說明遲歸的原因後,木木的問道。

  她已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與生氣,到後來的怒極反笑,到最後已不想再多聽裴家那些人的任何事,想知道結果,因為真的是太寒人心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裴晟睿在進家門時,身上為何會籠罩著孤寂與蒼涼,整個人看起來既疲憊又憔悴,甚至說出自個兒好像從未擁有過溫暖與家的言語了。

  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這樣的家人都會覺得心寒,覺得傷心難過,可是又能如何呢?那些全都是他斷不開血緣關係的親人與家人,所以他能怎麼辦,又能怎麼做?

  紀芙柔現在只想知道他的決定,又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因此才會木著一張臉。

  「我後日要出門。」

  紀芙柔瞬間沉下了臉。

  裴晟睿看出她的不悅了,急忙對她說:「這是我最一次幫慶州那邊做事,以後不會了。」

  「你怎能確定不會再有下一次?有一就有二。」

  「不會!」裴晟睿斬釘截鐵道:「這次爹開口要我去做這件事時,我第一時間便拒絕了,之後也因為始終不肯點頭答應,才會在慶州待這麼多天。我知道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所以堅持不接這個差事……」

  「可你最後還是接了。」紀芙柔忍不住插口道。

  「那是有條件的。」裴晟睿告訴她。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問:「什麼條件?」

  「這次分家說好了要分給咱們的部分,那些契書原本都握在爹手裡,後來全部改在族中三叔祖手上。三叔祖說了,等我好這個差事就會將那些契書交給我,也告誡了爹和二叔他們,這是我最後一次幫家裡做事,畢我已經分家了,以後不許他們再拿孝道說事為難我。」裴晟睿告訴她。

  「你覺得這樣有用嗎?他們真會信守承諾說話算話嗎?」紀芙柔有些不以為然。

  「不管他們會不會守諾,只要我不理會他們就行了。」

  「你這回不是理會了嗎?」紀芙柔斜睨了他一眼。

  裴晟睿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說:「其實我可以不理會,只要放棄那些原本分給咱們的家產就行了,可是我卻不這麼做。」

  他目光移向他處,有些出神的緩聲道:「我從十三歲開始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十五歲便獨領商團,十七歲掌管所有商團,直至今日,我為裴家付出了多少勞力、心血和時間,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我付出了這麼多,最後分家時卻落得被逼凈身出戶,實在惹人笑話,如果我只是一個人也就罷了,別人要怎麼說我,笑我痴笑我傻我都無所謂,但我不讓我的妻兒也跟著我被人指指點點,笑話說你的夫婿窩囊無用,說孩子的父親懦弱無能。這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你明白嗎?」說到最後,他凝視著她說出最後幾字。

  「我根本不在意旁人說什麼,你也不需要在意。」紀芙柔認真的握著他的手說,為他感到心疼。

  「我不能不在意。」裴晟睿搖頭道。「因為我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你和咱們孩子的依靠,我絕不能讓人覺得我是個沒脾氣、任人欺侮的人。」

  「我明白了。」紀芙柔深吸了口氣道。「你剛剛說後日就要出門嗎?」

  裴晟睿點頭。

  「這趟遠門要去多久?」

  裴晟睿停頓了一下才開口答道:「三個月左右,我一定會在咱們孩子出生之前趕回來。」

  紀芙柔沉默不語,竟然要去這麼久的時間嗎?而且聽他的意思,他要去的那個臨州並不是一個和平安穩的地方。

  「對不起,在這個時候還要丟你一個人在家。」裴晟睿看向她十幾天不見又大了不少的肚子,臉上充滿了歉疚與自責。

  紀芙柔搖搖頭,「我不是一個人,家裡有米嬤嬤和春花、秋月在,李誠大叔一家人住得離這兒也不遠,他們都會照顧我,所以你不必擔心,倒是你……」她深深地看著他,問他,「你能答應我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嗎?」

  「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他點頭承諾,伸手將她擁進懷中。

  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所以,關於要和王二爺合夥開分店的事,裴晟睿在家中與妻子及李誠討論了一回,並未去與王二爺見面商談合作的事宜,便將這事全權交給李誠負責,畢竟他此次出去就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實在也是鞭長莫及。

  對於妻子未雨綢繆防範裴家人的事,他理智上雖是支持與肯定,但感情上還是有些尷尬,不過那也只是瞬間的事,因為對他來說,護住妻小的安危與利益比什麼都重要,只是讓他難堪點又算得上什麼呢?

  倒是因為他對這件事的反應,讓原本對他有些意見的李誠對他態度好了不少,也算是意外的收穫了。

  事情太多,時間太少,明明天才剛亮不久,怎麼轉眼天就黑了?

  入夜,紀芙柔的情緒明顯就低落下來,過了今晚,明天一早裴晟睿就要出發了,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的時間,路上又帶著不可預知的危險,叫她怎能不憂心忡忡、不愁眉不展、不忐忑難安呢?

  見她如此,裴晟睿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拿孩子來勸她放寬心。

  「我不是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嗎?你別想太多,小心影響到咱們的孩子。」他將她擁進懷中,柔聲勸道。

  「你以為說一句別想太多,我就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嗎?」紀芙柔心情不好,想也不想就頂了回去。

  裴晟睿愣了一下,無奈卻也只能再次向她保證,「我保證一定會小心,不會輕易涉險,更不會讓自己受傷,還會用最快速的方式將事情處理完,儘快回來好不好?」

  「你以為你保證了就一定能做到?不會有無法抗拒的情況或意外發生嗎?」紀芙柔口氣很沖的瞪眼回道,但下一瞬卻又柔弱無助的問他,「難道真的不能不去嗎?我不在意裴家的那些東西,也不在意未來會不會有人因此在背後笑話我們,若有人當面笑話我們,我也能反駁回去,說咱們有能力自給自足,為何需要父母的給予?只有那些沒本事的人才會企求那些東西。」

  裴晟睿忍不住被她的說法逗笑出聲。

  「你還笑,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憂慮嗎?」紀芙柔生氣的打他一下,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裴晟睿立即斂容,歉然說道:「對不起。」

  「真的不能不去嗎?」紀芙柔再次問他。

  裴晟睿沉默了一下,才抱著她幽幽地道:「其實我也會不甘心,也會不平衡。這些年來,我為家裡生意付出了那麼多,爹娘和二叔、大哥他們卻這樣對我,真的讓我心痛難過又氣憤難平。我的心裡其實一直憋著一股氣,一股想讓他們知道我是無可取代的存在,讓他們後悔今日這般自私無情的待我,所這個差事我不想做也得做,而且還一定要將它做好,等將來再有什麼事沒人能解決時,他們就會想到我,記住我所做的了。」  

  「你以前做了那麼多,也不見他們記住了啊。」

  「以前我是家裡的一份子,他們覺得理所當然,自然不會將我的付出記在心裡,可是這回不一樣,我把事情鬧大到族老出面調和作保了,他們肯定想忘都忘不了。」

  紀芙柔聞言後再也無話可說,因為她知道,他明日的出行勢必改變不了,為此,她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裴晟睿輕聲嘆息,柔聲道:「別擔心好嗎?告訴我怎麼樣做才能讓你不再胡思亂想,看你這樣,我心裡很不好受。」

  「那你唱歌給我。」紀芙柔說。

  「啊?」裴晟睿呆了呆,皺眉問她,「什麼歌?我不會唱曲啊。」

  紀芙柔看著他,一時間也沒有頭緒,突然有首歌躍進她腦海中,讓她很想唱給他聽,於是她開口清唱——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裴晟睿怔然驚愕的看著她,只因為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曲子,更從未聽過這麼露骨又直接的詞句。

  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也願意背?

  愛如潮水,緊緊跟隨,它將你我包圍?

  裴晟睿靜靜地看著妻子,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他此時此刻的感觸,只知道自己的胸口熱熱的、脹脹的,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眼眶有點發熱,喉嚨間似乎還不知卡了什麼而哽咽起來。

  他張了張嘴,試了兩回才將聲音發出來。

  「就是這個『歌』?」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啞聲問道。

  紀芙柔點頭。

  「那,」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又哽咽了一回,再試了一次,才沙啞的對她說:「那你教我唱,我唱給你聽。」

  紀芙柔怔怔的看著他,然後眨了眨眼,點點頭,「好。」

  於是,這一夜,在幽靜的夜晚裡,不時從兩人居住的廂房裡傳出輕柔的歌聲,時而是女子的聲音,時而是男子的聲音,然後慢慢變成男女合唱的聲音,他們輕聲唱著——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第十章】   惡耗太心傷

  裴晟睿出門離開後,紀芙柔的日子還是如同以往那般,日復一日的過著,只是多了思念與輕愁,常常會不由自主輕聲嘆息。

  她從來都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真的會茶不思飯不想的,只想著那個人,這也難怪會有相思成疾的說法了,一個人不吃不喝,怎能不生病?

  紀芙柔倒是不必擔心會生病這點,因為她身邊有三個人天天盯著她吃東西,不是怕她餓病了,而是怕她餓到肚子裡的孩子,所以總是勸著她多吃點,吃不下也要吃,得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

  因此,這段日子她雖然總是鬱鬱寡歡、食欲不振,但人也沒瘦下來,反而胖了一些,尤其是她的肚子根本像吹氣球一樣,愈來愈大,愈來愈嚇人。

  紀芙柔曾懷疑自己會不會是懷了雙胞胎,不過不管是大夫還是有著豐富接生經驗的穩婆,都肯定的說只有一個孩子。

  好吧,生雙胞胎可不像小說中所寫的,動不動就懷上,動不動就是龍鳳胎或兩個兒子,大多數人還是一次只生一個的。

  因為肚子看起來真的很大,紀芙柔也擔心自己會遇到難產,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剖腹產這種生產方式,倘若不幸遇到難產的情況,根本沒人能救得了她和孩子。

  為此,她開始注意飲食,不再聽米嬤嬤和秋月她們勸她多吃點的話,改採少量多餐,不餓就不吃,並且讓自己多運動,有事沒事就在院子裡繞圈圈,繞煩了就走到外頭去,在衚衕裡瞎走瞎逛當運動。

  她這些舉動真的把米嬤嬤給愁壞了,每天都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她身邊,就怕有個萬一,而且一逮到機會就對她碎碎念個不停,讓她偶爾想憂鬱一下都找不到時間或機會。

  不過這只是白天時,晚上到了夜深人靜之際,因思念上心頭而淚濕衣衫卻是常有的事。

  不管如何,從秋衫再到褙子氅衣,秋過了,冬天來了,紀芙柔的預產期也近了,可是裴晟睿卻遲遲不見歸來。

  為此,紀芙柔一天比一天感到憂懼不安,前幾天晚上甚至還作了一個惡夢,把睡在耳房的春花和秋月給驚醒了,匆匆跑來將她從惡夢中喚醒。

  春花問她作了什麼夢,她搖頭沒說,不想也不敢告訴任何人說她夢見他——死了……

  這只是一個惡夢,她絕對不能嚇自己還嚇別人,況且人們都說夢境與現實相反嗎?如果他在她的夢裡出事了,那麼現實中的他肯定沒事。

  沒錯,他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他親口答應過她的。

  一天一天又一天。

  紀芙柔的肚子大到已經無法再到衚衕裡瞎逛,加上天氣愈來愈冷,前幾天甚至還下起了入冬來的第一場大雪,讓整個沛城在一夜間成了銀白世界,米嬤嬤和春花秋月也就更加注意起她的安危,不許她再隨意亂走動。

  不過她們可以不許她亂走,卻無法限制她、不許她坐在正對著大門的抄手遊廊,等裴晟睿返家。

  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在他們的孩子出生前回來,而今距離她臨盆的日子沒多久了,他也應該要回來了對不對?所以,她要坐在這裡等他,第一時間迎接他的平安歸來。

  「少奶奶,昨晚又下了場大雪,天氣很冷,你要等二爺可以進屋裡等,要不奴婢幫你在這裡等,你進屋裡去好不好?」春花苦口婆心的勸著主子。

  「我不覺得冷。」紀芙柔搖頭道。

  「少奶奶,你看咱們的院子都被雪覆蓋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了,這種天氣怎麼可能會不覺得冷呢?你別騙奴婢了。」春花無奈看著她說。

  紀芙柔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直接轉移話題,問她,「米嬤嬤人呢?」

  春花雖然沒轍,但還是回道:「米嬤嬤說少奶奶臨盆的日子就快到了,她去提醒下要幫少奶奶接生的那兩個穩婆,讓她們這段時間好好待在家裡哪兒都別去,免得到時候讓咱們找不到人。」

  「咱們家不是還有空的廂房嗎?不如就請穩婆到家裡來住幾天。」紀芙柔說。

  春花一聽便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開心道:「奴婢怎麼沒想到還有這個法子呢?一會兒奴婢就把西廂房收拾一下,等米嬤嬤回來再和她說這件事,看那兩位穩婆方不方便到咱們家來住幾天。」

  「好。」紀芙柔點頭道:「另外還有件事,春花,有空你找米嬤嬤或秋月去趟牙行,再挑兩個丫頭回來幫你和秋月做事吧,不然你們太累了,什麼都要你們做。」

  「其實只有服侍少奶奶的話,奴婢和秋月兩個人就行了,不過等小少爺出生之後,恐怕會分身乏術,這事奴婢也和秋月討論過。」春花苦笑的老實道。

  「別就你們倆討論,以後有什麼事或要求都可以直接跟我說,你該知道,雖然咱們名為主僕,我可是將你們倆當成家人看待的,所以在這個家裡不要太委屈自己,知道嗎?」紀芙柔一臉嚴肅的交代道。 

        「奴婢知道了。」春花微微一笑,感激並感動的點頭應道:「那下午少奶奶午睡時奴婢就去牙行一趟,讓牙婆挑些人過來給少奶奶選,少奶奶可千萬別讓奴婢挑,奴婢的眼光不行,挑不準的。」

  「好吧,那就讓牙婆明日早上帶人過來,咱們找上米嬤嬤和秋月,四個人一起挑,我就不信咱們四個人還會挑不出兩個好丫頭來。」

  春花點頭,正想說話就聽見大門處傳來叩門的聲音。

  「應該是米嬤嬤回來了,奴婢去開門。」春花說著便轉身朝大門的方向走去,沒注意到主子倏然雙眼發亮,面露期待的神情。

  會是裴晟睿回來了嗎?紀芙柔眼巴巴的看著大門處。

  「誰啊?」春花站在門內,朝門外的人問道。

  「春花,是我,張虎。」

  春花聞言一陣欣喜,立即轉頭朝主子揚聲說道:「少奶奶,是二爺,二爺回來了!」

  說著話她迅速上前將大門打開,可是門外竟只站了張虎一個人,不見少奶奶這段日子來每天心心念念的二爺。

  「張大哥,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二爺人呢?」春花不解的問了後,還探頭到門外左右張望,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張虎風塵僕僕的臉上和身上都充斥著一股壓抑的哀傷情緒。

  春花心頭頓時咯噔了一下,莫名想起少奶奶作惡夢那晚淚流不止的模樣。

  「張大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忍不住結巴了,壓低著嗓音出聲問張虎。

  「少奶奶在嗎?」張虎啞著聲,紅著眼問道。

  春花不禁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她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可是少奶奶現在的身子根本不能受到刺激啊。

  她心一急,立刻上前抓住張虎的手,低低的對他道:「少奶奶就快臨盆了,現今不能受到刺激,你——」

  「我要知道發生什麼事,不要瞞著我。」

  少奶奶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讓春花渾身登時一僵。

  她沒法子繼續說下去,只能鬆開張虎的手,轉身走到少奶奶身邊,一邊伸手攙扶住她,一邊不認同的道:「少奶奶,你怎麼走過來了?院子裡積了不少雪,你就不怕不小心會摔倒?」

  紀芙柔沒理她,雙眼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虎,再次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虎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向移到她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突然間猶豫了起來。

  「張虎,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的聲音不自覺的變得尖銳高亢。

  春花滿臉憂心的看著她,柔聲勸道:「少奶奶,外頭冷,咱們先進屋裡之後再說好不好?」

  「好,但我要張虎你老實的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紀芙柔的目光始終緊盯在張虎臉上,須臾未離。

  「少奶奶請問。」張虎的聲音既沙啞又乾澀,他知道這個問題肯定不容易回答。

  「你只要告訴我——」一頓,紀芙柔啞聲道:「他,是生?是死?」

  張虎嘴巴微動,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半響沒有應聲。

  紀芙柔也沒有再開口催促他,就這麼渾身發僵的站在原地看著他,耗著、等著他開口,告訴她,他,是生或是——

  「屬下不知道。」張虎聲音哽咽的答道。

  「什麼意思?」

  「出了意外,二爺跌落山崖,屬下下崖找過,但……沒能找著二爺。」張虎低下頭語帶悲痛。

  紀芙柔倏然閉上雙眼,將泛出的淚水留在眼睛裡。她告訴自己,沒找到是好事,還有希望,只要不是死了就好,就好。

  再度張開眼睛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已恢復平日的音調。

  「進屋裡說。」

  她說完在春花的攙扶下轉身就走,卻在走沒幾步突然聽見張虎驚慌駭然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少奶奶!」

  紀芙柔和春花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卻見他雙目圓瞠的瞪著她們腳下,她們也自然而然的低頭看。

  「少奶奶!」這回驚叫出聲的人換成了春花。

  只見紀芙柔原本站立以及腳踏過的地方,除了在雪白的地上多了腳印外,還多了一點一點淡紅色的痕跡,在周遭都是一片銀白的雪地上顯得觸目驚心。

  看著那令人膽寒的紅,紀芙柔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腿間有股濕熱往下流著,肚子也傳來了陣陣的疼痛。

  她立刻反手抓住春花的手,緊緊地抓著,急聲告訴她,「春花,我好像要生了。」

  「怎、怎麼會?不是還有好幾天嗎……少奶奶,奴婢、奴婢要做什麼?奴婢該怎麼辦?」春花被嚇呆了,整個人六神無主的慌了起來。

  春花的驚慌失措反倒讓紀芙柔鎮定了下來,她用著冷靜的聲音開口吩咐春芘,「你先扶我回房,讓張虎去找米嬤嬤還有大夫,叫秋月準備熱水和乾淨的棉布巾。」

  她必須要冷靜才能救自己和突然到來的孩子,別人可以慌,但她絕對、絕對不能慌。

  站在一旁的張虎也聽見她的話了,等她話聲停下,立即出聲問春花,「米嬤嬤人在哪裡?」

  春花也穩定下來了,立即答道:「米嬤嬤去了穩婆家裡,一個就住在這個衚衕底倒數第二間,門前種了棵榆錢樹的那戶人家;還有一個穩婆我不曉得住那,但李總管應該清楚,那個穩婆姓錢。」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找人還有大夫,你快扶少奶奶回屋裡去。」張虎迅速點頭說道,說完立即轉身飛奔出去。

  「少奶奶,你忍著點,奴婢喚秋月來一起扶你回房。春花對主子說,然後立即抬起頭來大聲喊,「秋月,秋月!」

  秋月這時間應該是去了側門外不遠處的井邊汲水,她這樣大聲呼叫,聲音應該是能傳到井邊才對。

  「我還能走,你扶著我慢慢走回去。」紀芙柔面無血色的說。

  「好,奴婢扶著你走,但是少奶奶得答應奴婢千萬別太勉強,不行就要停下來,否則突然倒下,奴婢一個人怕是扶不住你。」春花對她說。

  紀芙柔點頭,咬著牙、忍著痛的在春花的攙扶下緩緩地往前走,感覺每走一步,肚子似乎就住下沉了沉,子宮收縮得愈厲害,肚子愈來愈疼痛。

  「這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什麼事?」聽見呼喚匆匆的從側門跑回來的秋月見狀,立即跑上來幫忙攙扶住少奶奶。

  春花對她搖了下頭,道:「咱們先扶少奶奶回房再說。」

  秋月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雪地上的點點紅跡,一顆心沉了下去。

*             *             *

  紀芙柔的兒子提早了一個月來報到,因為是早產的關係,母子倆吃了不少苦,生產過程算是有驚無險。

  不過也因為早產,先前還擔心若足月的話孩子會太大,這會兒倒是覺得個頭略小了點,但身體健康,哭起來的聲音也不算小,讓筋疲力盡的紀芙柔終於放心的暈了過去,直到隔天下午才醒過來。

  她的兒子長得很像他爹,如果他爹在這兒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既是他所期望的兒子,又與他長得如此相像,他肯會很得意。

  想到裴晟睿,紀芙柔勉強壓住想哭的情緒,開口喚來春花。  

  「春花,你幫我去叫張虎過來。」她吩咐道。

  春花愣了下下才開口答道:「少奶奶,張大哥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紀芙柔怔了怔,有些茫然的又問:「什麼意思?張虎去了哪裡?」

  「張大哥說他要去找二爺,他說山崖下面有條河,二爺肯定是掉到河裡被河水沖走了。他說他一定會把二爺找回來的,要奴婢告訴少奶奶,請少奶奶你放心。」

  紀芙柔想了想後又問:「張虎他就一個人去嗎?有沒有多帶幾個人?身上的銀子有沒有帶夠?」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春花老實的搖頭,「不過張大哥臨走前去見過李總管,也許李總管會知道。」

  「那你去幫我叫李大叔來。」紀芙柔立即道。

  「少奶奶,你現在正在坐月子。」春花不得不提醒地。

  「李大叔不是外人,我當他是娘家的舅舅。」紀芙柔不在意的說。

  但那也是個男人啊,春花心裡想著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少奶奶通常想做一件事時,她們誰攔不住。

  所以,她跟米嬤嬤和秋月稍微討論了一下之後,親自跑了趟鋪子去找李誠。

  她想順道和李總管說一下少奶奶現今的身子狀況,有些事他們大夥知道就行了,能夠不讓少奶奶知道的盡量別說了,尤其是關於張大哥說要去找二爺的事。

  她得告訴李總管,自己只跟少奶奶說了張大哥去找二爺的事,沒說張大哥還說了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他至少要去把二爺的屍首找到帶回來這樣的話。

  總之,一個時辰後,李誠來了,就坐在紀芙柔房裡突然多出來的一扇繡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屏風之前。

  紀芙柔無言的看著眼前這扇屏風,也不知道米嬤嬤和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究竟是從哪裡找來的,真是難為她們了。

  「大叔,抱歉了,我這時候好像不太適合見人,所以能隔著屏風和你說話。」紀芙柔歉然的開口說。

  「沒關係,恭喜少奶奶喜獲麟兒,我去看過小少爺了,長得挺精神的一個小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健康又聰明的孩子,恭喜了。」

  「謝謝大叔,孩子像他爹,我也覺得肯定會是個聰明的孩子。」紀芙柔輕聲道。

  李誠卻突然安靜下來,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接什麼話才好,尤其是他很明白少奶奶找他來的目的。

  「聽說張虎離開前去找過大叔?」紀芙柔冷不防開門見山的問道。

  李誠在心裡輕嘆一聲,出聲道:「是,張虎離開前來找過我,告訴我他要去找二爺的事。我給了他一些銀子,還派了兩個得力的屬下跟他一起去,也能有個照應。」

  「大叔考慮得很周到。」紀芙柔點頭給予肯定,接著問他,「大叔有沒有告張虎別捨不得花銀子,到了那邊要請當地人幫忙,人多力量大,相對得到的消息也會多一些?」

  「我看張虎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也是,能讓二爺一直帶在身邊的人肯定不差。」

  李誠這下又不知道自己該接什麼話了。

  「大叔,張虎應該有跟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事情的經過吧?請你告訴我。」紀芙柔沉默了一下,開口要求道。

  李誠隔了一會兒才緩聲說:「張虎說的並不是很詳細,只說他們這次去臨州處理生意並不是很順利,二爺為了快刀斬亂麻,在處理事情上有些不留情面,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埋下後患,在回程的路上遭遇襲擊。」

  略微停頓了一下,李誠才又緩緩地接著說:「對方有備而來,人多勢眾,二爺身邊的人雖然個個身手不凡,但依然寡不敵眾,二爺決定分散逃跑,能逃一個是一個,畢竟這些人都跟了二爺許久,二爺一直待他們如兄弟般。

  「張虎說他一開始便是緊跟著二爺,無奈對方人多,他不斷被敵人阻撓、纏鬥,與二爺的距離也愈拉愈遠,等他終於擊退周圍的人追上二爺時,卻看見二爺被逼落懸崖的那一瞬間。對方就是針對二爺,一見二爺落崖,他們就毫不戀戰的退走。張虎又說,他們十五個兄弟,死了七個,重傷四個,失蹤了兩個,只剩他和另外一個是受了輕傷。他們倆在崖下遍尋不到二爺後,決定一個留下來照顧受傷的兄弟和繼尋找失蹤的二爺及兩名兄弟,他則回沛城來向少奶奶稟報此事。

  「張虎還說了,二爺出門在外這段時間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少奶奶和未出世的少爺,他相信二爺一定不希望讓少奶奶因等不到任何消息而日復一日的焦灼等待,所以他才會趕回來稟報一聲,如今見少奶奶已平安生下小少爺,他也該回去繼續尋找二爺了。」

  「那懸崖……很深嗎?」紀芙柔沉慰了一會兒,才低啞的開口問道。

  李誠心一窒,撒謊的道:「張虎沒說。」一頓又道:「張虎他們既然能下崖找人,我想應該不會很深吧?」

  他沒敢說,張虎他們光是下到崖底就花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

  「所以二爺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對不對,大叔?」

  李誠無法講出違心之論,只能說:「少奶奶,你現今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子,好好地照顧好小少爺,其餘的事咱們在這兒也使不上力,只能仰賴張虎他們,聽天由命。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一定要記住你身邊還有個小少爺,他需要娘親的和教養,知道嗎?」

  紀芙柔久久沒有應聲。

  李誠輕嘆,默默的起身離開。

  紀芙柔替兒子的小名取為「希望」,顧名思義是希望孩子的爹能夠平安歸來,大夥除了強顏歡笑的點頭說是個好名字之外,都不忍再多說什麼。

  孩子洗三禮的那天,家裡並沒有大辦,請的也只有李誠一家人,還有不請自來的王家二爺而已。

  可是誰也沒想到慶州裴家竟然來人了,來的還是孩子的親祖母,裴大太太汪氏。

  初聞汪氏前來時,紀芙柔訝異又錯愕,作夢都沒想到她會來。

  因為裴晟睿的事,以及她是突然早產,生了孩子的事她並未派人前往慶州通知裴家人,所以她壓根兒就沒想到那邊會有人來,來的還是與她王不見王的婆母。

  不過既然人來了,她也不能避不見面,所以只想了一下,便吩咐春花將人領到這兒來——正在月子中的她不能出去相迎,孩子的祖母應該不會為此找她碴吧?

  紀芙柔這麼想著,卻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方向,汪氏根本不是為了她兒子的冼三禮而來,反倒是特意來找她麻煩、嫁禍的。

  汪氏在春花的引領下走進她屋裡,紀芙柔基於禮貌自然要起身相迎,不可能再繼續窩在床上。

  她走上前,開口喚道:「母親。」但她萬萬沒料到,迎向自己的會是一記巴掌。

  「啪!」

  面對突如其來的耳光,紀芙柔整個人都被打懵了,一旁的春花也被嚇傻了。

  「你這個不祥的女人!剋死了自己的母親不夠,還來剋死我兒子。」汪氏目眥欲裂的朝她罵道,罵完不解氣還直接撲打向她,邊動手邊朝她咆哮,「你這個賤人,你還我兒子的命來!還我兒子的命來!」 

     面對汪氏瘋狂般的攻擊,紀芙柔和春花都沒能反應過來,反倒是在隔壁房間準備洗三禮事宜的米嬤嬤聽見了吵鬧聲後,第一時間跑了過來,看見汪氏正動手在打她家少奶奶,想也不想便衝上去用力的將人給拉開。

  「裴大太太,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朝汪氏大聲質問。

  「我做什麼?她害死了我兒子,我難道不能打她嗎?我恨不得殺了她!」汪氏咬牙切齒的指著紀芙柔說。

  「我家少奶奶何時害死誰了,大太太別亂說話!」米嬤嬤怒目而視。

  「我兒子晟睿死了,這都是她害的!」汪氏仍然指著紀芙柔,傷心欲絕的指控道:「若不是她硬纏著晟睿不放,又怎會為了她鬧到要分家,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個客死異鄉,連屍骨都找不回來的下場?這一切都是她這個賤人害的!」

  「哈!哈哈哈……」芙柔突然歇斯底里的大笑出聲,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汪氏不敢相信的瞪著她,震怒道:「你笑什麼?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紀芙柔的笑聲戛然而止,就跟她大笑出聲時一樣的突然。

  「你說晟睿為了我分家才會出事?你怎麼不說是你們逼他去為你們裴家人做事,為你們裴家人掙錢才出事的?」紀芙柔目光冰冷的看著她,冷冷地道:「你們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逼他去做的事,是他許多年前就勸過你們裴家人停止的商道嗎?你們不聽勸,出了事卻又要逼已經分了家的他去幫你們解決,這到底是誰的錯?

  「我告訴你,晟睿他什麼都告訴我了,包括你們的偏心,你們的自私薄情,以及你把持著不公平分家的那一點東西不交給他,還用那些東西逼迫他為你們賣命做事,這些事我全部知道……你們害了自己的兒子,還想將責任和過錯推到我身上,你們怎麼有臉做這樣的事?怎麼能那麼的無恥?還有,」她朝她怒目相向,語氣加重的說:「是誰告訴你們晟睿他死了?你們是見著他的屍體了,還是親眼目睹他死了的事?你們就算不想要這個兒子也不要詛咒他!」

  汪氏怎麼也沒想到她敢這樣對自己說話,更沒想到她會將裴家人那些她難以啟齒,不想承認的所作所為都說出來,而且句句誅心,字字刺耳。

  晟睿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怎麼可能會不要這個兒子,甚至詛咒他死呢?可是現在所有消息說他死了,還說是被父兄給逼迫害死的,她已經失去一個小兒子了,又怎能眼睜睜的看大兒子為這事折進去,身敗名裂?

  所以,她只能來這裡,將所有過錯與責任全推到這個不討喜的二媳婦身上。

  況且自己說的也沒錯,如果不是因為她,晟睿怎會忤逆她,又怎會吵著要分家,以至於發生後來這些事,一切都是這女人的錯,都是她的錯!

  「你——」

  紀芙柔根本不想再聽汪氏多說一句話,在她開口的瞬間直接轉身同時,下逐客令,「春花,送客。」

  「你、你怎麼敢這樣對我?」汪氏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春花,沒聽見我的話嗎?送客。」紀芙柔置著罔聞的轉頭看向春花。

  春花一個激靈,立刻回神點頭,轉向汪氏說:「大太太,請你離開。」

  「你……我會告訴所有人,是你害死我兒子的,是你!」汪氏恨瞪著紀芙柔,沒忘了她今日來此的目的。

  紀芙柔再度轉身面向她,不帶怒色的冷聲道:「你們裴家的錢我一毛也不會要,更不會用。我告訴你,如果晟睿真不幸走了,那也是你們裴家人害死的!我會告訴我兒子,他爹是你們害死的,你們裴家就是我們的仇人,將來長大了絕對不能忘了要替他父親報仇。出去!」

  「你、你這個,這個……」汪氏被氣到全身發抖,伸手指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春花,送客。」

  主子都言明是仇人了,春花這回也不再客氣,直接上前扯人,「大太太,請離開。」說著便用力的將人往門外拉去。

  汪氏氣瘋了,但也知道再留下來只會讓自己更難看,只能在春花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撂下狠話道:「你等著,我會讓所有知道你這個悍婦的惡行,知道你是個不敬公婆又蠻橫敗德的惡婦,全是你害死我兒子的,是你!」話聲隨著她遠去的腳步愈來愈小。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樣的母親?太不要臉了!我呸!」米嬤嬤被氣得不行,怒不可抑的朝汪氏離去的方向狠狠地呸了聲。

  紀芙柔疲憊的走到床邊,癱坐下來,心裡既難過又裴哀,真的很替裴晟睿感到心疼與不值。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可是裴家人怎能這樣?汪氏怎能這樣?裴晟睿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兒子,她怎能偏心成這樣?

  就算不喜歡她這個媳婦,就算裴晟睿當真不幸已經不在人世,可是他們夫妻之間還有一個兒子,也姓裴,也是裴家的嫡子嫡孫啊,就不能替孫子想一想,孩子已失去爹,只剩下她這個娘了,身為親祖母的她就不能別將髒水盡往她身上潑嗎?

  她真的真的覺得好難過。

  裴晟睿,你在哪兒?你知道你的妻兒正在被人欺負嗎?你快點回來保護我們,保護你的妻子和你的兒子,你快點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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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4: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  轉眼三年過

  「娘!娘回來了,娘回來了!」

  紀芙柔一踏進月洞門,在內院庭院裡和玩伴一起玩耍的兒子立刻就看見她,歡快的朝她跑了過來,一頭撲進蹲下身來的她懷裡。

  紀芙柔緊抱了兒子一下,又低頭在他玩得紅撲撲的臉上用力的吻了一記,這才抬起頭來,笑咪咪的問兒子,「希望今天有沒有乖乖地聽春花姨姨的話啊?」

  小希望用力的點頭,稚嫩的答道:「聽話,希望有乖乖聽話。」

  「真的嗎?」

  小希望再次用力的點頭,然後邀功道:「我有帶弟弟玩。」一頓後又打小報告,「小牛弟弟不聽話姨姨打,丟臉哭哭。」

  「是不是希望又和弟弟吵架搶玩具了,姨姨才會打弟弟啊?」紀芙柔問兒子,因為之前有過先例,她才會這麼問。

  「希望乖乖,都會讓弟弟。」小希望用力的搖頭,然後一臉嚴肅的對她說明經過,「弟弟吵,妹妹哭,弟弟不乖,姨姨打。」

  紀芙柔好笑的揉了揉兒子的頭,抬頭看向牽著自己兒子走過來的春花,問她,「是這樣嗎?秋月今天過來了?」

  春花點點頭,有些無奈的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向她抱怨道:「太太,奴婢真覺得孩子的名字不能亂取,你瞧奴婢家這個什麼名字不好取偏要叫小牛,結果真的就跟牛一樣牛。」

  紀芙柔瞬間就被逗笑了出來。

  「我覺得小牛不錯啊,身體健康,頭好壯壯。你說是不是啊,小牛?」她笑著伸手揉了揉小牛的頭。

  小牛靦腆的對她笑了笑,然後扭身抱住他娘親的腿。

  小牛是春花和張虎的兒子,已經一歲半了。

  當年張虎重返事發地點尋找裴晟睿,一去便快半年,音訊全無,再回來時卻是身負重傷。 

  原來他在尋人過程中遇見了當時追殺他們那夥人,恨極的他當場便與對方拚命起來,殺死了對方超過半數的人馬,自己也遍體鱗傷。

  後來他被同伴送回沛城,紀芙柔對於如此忠肝義膽的他極為看重,便將春花派去照顧他,沒想到兩人因而生情,然後在她的做主下結為夫妻,來年便生下了小牛這孩子。

  張虎是個孤兒,春花也早就忘了娘家在哪兒,於是夫妻倆便隨了紀芙柔,在她身邊安家。

  張虎始終沒放棄尋找主子裴晟睿的事,所以一年到頭待在家裡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春花則是習以為常的在家帶孩子,同時幫紀芙柔管理內院之事,做了管事嬤嬤。

  秋月也成親了,嫁給飯館裡的一個廚房師傅,夫妻倆生了個女兒,還未足歲,長得粉嫩可愛,讓紀芙柔每次見著都愛不釋手。

  秋月的婆家就住在玉井衚衕裡,距離這兒不過兩條街的事,因而沒事時就會抱著女兒過來串門子,生活過得也挺好的,不過她還是羨慕春花可繼續住在這,繼續服侍太太,當然最羨慕的還是春花沒有個婆婆壓在上頭。

  春花私底下都會勸她——你想想太太的婆婆,然後,秋月就沒話好抱怨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過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小希望從一個小嬰兒長成了一個滿地亂跑的小娃兒。

  三年的時間,春花秋月都嫁了人,還都當了娘,對主子的稱呼也改了口,從少奶奶成了太太。

  三年的時間,紀芙柔從擁有兩間鋪子到現在有了二十五間鋪子,成了商場上令人敬畏的女財神,大家都說她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三年的時間,很多人事物都有了變化,但同樣的也有許多人事物沒有改變。

  張虎和他那票兄弟仍繼續尋找著二爺沒有改變,因為他們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找著之前他們絕不放棄。

  紀芙柔仍繼續住在那間不符她女財神身分的小宅子裡,雖說她已將院子後方與其相連的大宅子買下,將兩戶打通成一戶,可是她依然習慣住在那個小小的一進宅子裡,依然從那裡的進進出出,沒有改變。

  對此沒有人多說什麼,因為大夥都明白太太和張虎他們一樣都沒有放棄,才會一直住在這裡,等待二爺歸來。

  除此之外,沒變的還有慶州裴家那些人,一樣自私自利與厚顏無恥。

  三年前,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名聲,盡把髒水往紀芙柔身上潑,三年後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竟又不要臉的硬要與紀芙柔這個聲名鵲起的「女財神」扯上關係,四處打著她的名號與人談生意做買賣,當真是無恥至極。

  李誠對此怒不可抑,只要有人問他慶州裴家與他們的關係,他定巨細靡遺的將當年在小少爺洗三禮那天所發生的事說出來,還讓當初也在場的王二爺為他證明他所說的一切全部屬實。

  也因此裴家的名聲在這一年來直直往下,旗下生意大不如前,借用米嬤嬤的說法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善惡終有報!

  三年的時間用說的是轉眼過,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了解其中的酸甜苦辣與不容易。找人的不容易,等人的不容易,為他們著急憂心的人也不容易。

  然而再不容易,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一天復一天,一年復一年。

  他們不願放棄,他們還在等待一個——奇跡。

  「太太真是不好意思,我回家後才知道娘又和碧玉置氣,跑到你這裡來了,我是來接我娘回家的。」李誠風塵僕僕的臉上有著不好意思與疲憊的神情。

  剛出趟遠門回來的他,一回家就從兒子口中得知這對婆媳又不愉快,母親氣跑到太太這裡來住,一待就是五天,他只能馬不停蹄的又趕到這裡來接母親回家。

  「大叔,工作的事重要,家裡的事也要顧啊。」紀芙柔調侃他道。

  「讓太太見笑了,我也不明白娘和碧玉她們倆怎麼常會為了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鬧不愉快,開始的時候明明相安無事,怎麼這兩年日子愈過愈好了,兩人反倒摩擦不斷,真的是……唉!」

  李誠對家事真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也因此這一年多來他常常出門,也不管事情是否需要他親自出面處理,他都全攬在身上,目的就是為了要遠離這些煩心的家務事。

  「大叔,我看你還是讓嬤嬤以後都住在我這兒吧。」紀芙柔對他說。

  「這怎麼行呢?」李誠立即搖頭,「我娘又不是沒兒子不能替她養老送終,住在太太這兒算什麼呢?不行,絕對不行。」

  「大叔,你先稍安勿躁的聽我把話說完,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再做決定。」紀芙柔安撫的說。

  「好,太太你說。」李誠點頭道。

  「嬤嬤的年紀大了,照理是該回家與兒孫同住,享受天倫之樂好好養老,可是這兩年來嬤嬤回家住得並不順心,不是嗎?我這麼說並不是在指大叔或大嬸不孝,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有時候就是這麼難,嬤嬤與其在大叔家裡待得不如意,還不如讓她住在我這裡,每天做她想做的事,幫我和春花帶孩子,做個笑口常開的嬤嬤難道不好嗎?

  「不住在一起不代表不能盡孝道,更不代表未來不能為嬤嬤送終,況且咱們兩家住得也不遠,大叔有孝心可以一天照三餐過來陪嬤嬤說說話、聊聊天,想必嬤嬤一定會很開心,大叔若不信,可以去問問嬤嬤,讓嬤嬤自己決定她想住哪兒,如何?」紀芙柔看著他說。

  「我需要想一想。」李誠眉頭緊蹙的說道。

  「好,這事我也只是建議,要怎麼做自然要由大叔和嬤嬤決定。」紀芙柔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接著轉移話題地問道:「大叔這回去魯州辦事可順利?」

  講到公事,李誠立即換上嚴肅的表情,將心煩的家務事甩開,專心應答道:「魯州董家比想像中難纏,他們明顯有意想與咱們合作,卻又拿喬吊著咱們,想讓咱們主動開口讓利,我不想讓他們以為咱們與他們合作不可,便直接回來了。」

  「大叔做得對,咱們雖不介意少賺點利潤,但絕對不和心口不一、誠意不足的人合作。賺錢的道千百種,這條路不通,咱們換條路走就行了。」紀芙柔點頭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李誠說著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董家人這回機關算盡,最後發現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後,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紀芙柔失笑。

  李誠離開後,紀芙柔繼續待在書房裡處理公事,只不過沒一會兒的時間,就有個小傢伙不請自來的闖了進來。

  「娘,娘,出去玩,出去玩,娘答應希望,出去玩。」

  紀芙柔笑著將兒子抱到腿上坐著,額頭抵著他額頭轉了轉道:「你這小傢伙,就出去玩不會忘記。」

  小希望呵呵呵的笑,不忘再次催促娘親道:「娘,出去玩,希望出去玩。」

  「知道,娘記著呢。」

  親了兒子一記,紀芙柔將兒子放下來,起身拿起掛在一旁的氅衣披上,再牽起早已穿得一身圓滾滾,帽子、耳罩和手套都沒少的兒子,舉步走出書房。  

  昨天答應了兒子,明天太陽公公出來就帶他出去玩,沒想到老天真賞臉,一早就讓多日不見的太陽露臉,暖暖地照著冬日的大地。紀芙柔自然也就得說話算話的帶兒子出站逛街了。

  大門外,下人見狀便要去準備馬車,但紀芙柔並不打算坐馬車。

  小傢伙精力充沛,帶他走路消耗些精力,順便曬曬太陽挺好的。

  所以母子倆帶著下人,就這麼手牽著手漫步在衚衕裡,悠悠閒閒的朝大街上走去。

  冬日的大街充斥著蕭瑟感,小販三三兩兩,不似其他時節那般熱鬧,不過今日大概是見太陽露臉了,大街上倒是比平日熱鬧了不少,竟還有街頭賣藝的人帶了一隻小猴子在賣藝,讓小希望看得驚奇不已,開心得闔不攏嘴。

  為此,紀芙柔給的打賞也豐厚,讓賣藝的老漢對她是謝了又謝。

  母子倆手牽著手在大街上逛著,東走走西看看的,不知不覺便走到自家的飯館前。

  正好也快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他們乾脆直接進了飯館內的包廂用膳,沒想到卻因此引來一場糾紛。

  「你們這飯館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沒包廂了嗎?怎麼別人來就有?你們是瞧不起本小姐,認為本小姐付不出銀子來嗎?」

  略帶刻薄與尖銳的聲音從二樓大堂中響起,傳進紀芙柔母子倆所在的包廂裡,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白雪,你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轉頭對身旁的丫鬟說。

  白雪和白露是接替春花和秋月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鬟,是對雙胞胎姊妹,長得非常相像,不過家裡人都與她們相處了近三年的時間,早就能夠輕而易舉的分辨出她們誰是誰了。

  「是。」白雪應聲而去。

  「太太,小二哥說今日的魚非常新鮮,你要不要點道糖醋魚來吃?」白露拿著菜單詢問她。

  「魚魚魚,希望愛吃魚,娘。」小希望一聽見魚字,立即雀躍的出聲叫道,他最愛吃魚了。
 
 「你這隻小饞貓。」紀芙柔伸手捏了捏兒子紅撲撲的小臉,抬頭對白露說:「好,那就點道糖醋魚。」又低頭問兒子:「希望還想吃什麼啊?」

  「吃肉肉。」

  「魚肉就是肉肉,不能都吃肉肉,還要吃點別的才行。」

  小希望嘟了嘟嘴,想了下,又道:「丸子,肉肉丸子。」

  紀芙柔忍不住笑了出來,說:「肉肉丸子也是肉肉,希望怎麼說來說去想吃的都是肉肉呢?」

  「肉肉好吃。」小希望認真的道。

  「小少爺是一餐沒肉都不行,標準的無肉不歡。」白露在一旁笑道。

  「你們也別太寵看他,什麼都該吃點,不能光吃肉,這樣營養才會均衡。」紀芙柔無奈道。

  她因為經營的事常外出與人談事情,即便是在家裡,有時太過於專心工作也會不小心錯過飯點,因而無法天天陪兒子用三餐,常常都是白露白雪她們侍候著的。

  「太太放心,奴婢們注意著呢,小少爺雖然愛吃肉,但並不挑食,什麼都會吃。」白露趕緊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看著辦,看要點些什麼菜吧,不過也別點太多了,咱們就四個人,吃不完也浪費。」

  「好,奴婢知道了,奴婢先去吩咐小二哥送熱茶上來,菜飯可能需要等一會兒。」白露點頭道。

  「不急,反正咱們也不趕時間。」紀芙柔說。

  「是。」

  白露笑著應聲,轉身正想開門出去,怎知包廂的卻被先一步打開,白雪氣呼呼的從外頭走了進來。

  「你這是怎麼了?」白露問妹妹。

  「樓下那女人簡直就是個蠻不講理的潑婦,氣死我了!」白雪關上房,氣憤難平的抱怨。

  「怎麼回事?」紀芙柔問她。

  「樓下有個刁蠻的女客官,一進咱們飯館就要包廂,但店裡已沒了空包廂,小二哥道了歉,也問了她能不能坐樓下大堂,那女人同意了,結果見咱們來了後直接上樓進包廂,於是開始不依不饒的鬧起來,婢婢剛下去時她還想對奴婢動手,說她比咱們早來,要咱們把包廂讓出來給她,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白雪生氣道。

  「沒人跟她說咱這間包廂是不對外營業的嗎?」紀芙柔蹙眉道。

  「說了,但那個姑娘根本就不信,說什麼沒有人會傻到有銀子不賺的,又說咱們飯館欺負她這個外地人,欺負她是個姑娘家啥的,反正就是不講道理加莫名其妙就對了。」

  「後來呢?這事可有解決?是怎麼解決的?」紀芙柔問。

  「奴婢也不知道這事算不算解決。」白雪茫然道:「大廳裡有其他客官看不下去那姑娘的胡攬蠻纏,岀聲替咱飯館說了公道話,然後那姑娘就被氣走了,可是她臨走前卻丟下一句要咱們等著的話,也不知道要咱們等什麼?」

  「算了,離開了就好,我只擔心會影響在咱們飯館裡吃飯的客人的興致。」紀芙柔搖頭道:「好了,此事到底為止,就算之後還有什麼事,相信飯館的人也會處理好的,不需要咱們擔心。」

  「是,太太。」姊妹倆同聲應是。

  白露這才想起自己的職責,趕緊走出包廂去找小二哥點菜。

  一個時辰後,主僕四人吃飽喝足也休息夠了,決定繼續未完成的逛街遊玩行程。

  離了用餐的巔峰時間,飯館僅有七八成的客人坐在大堂裡頭吃飯,足以證明他們飯館絕非浪得虛名。

  「太太要回去了?」掌櫃的看見她下樓,立刻迎上前來。

  「是,你們辛苦了。」紀芙柔微笑點頭道。

  「不敢當。」掌櫃的趕緊搖頭,「太太要小的派人送您回去嗎?」

  「不用,今日太陽——」

  紀芙柔話未說完,就被飯館門外突然響起的囂張聲響給打斷了。

  「大哥,就是這間飯館,你們快點來幫我拆了它!」

  紀芙柔瞬間挑高了眉頭,身邊的人則一個個轉過去,朝門口的方向怒目而視。

  只見一個長得眉目清秀,神情帶著驕縱恣意,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仰著下巴不可一世的從飯館門外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身材頎長的男子。

  走在前方的男子與那姑娘長得有六七分神似,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走在後方的男子被前者擋住了臉,待前者站定,那男子斜跨一步,並肩站在前者身邊露岀他的整張臉時,紀芙柔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呆若木雞的看著對方,既震驚又難以置信,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竟是屬於裴晟睿的臉。

  裴晟睿……

  他終於出現,終於平安歸來了嗎?

  淚水迅速盈滿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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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識美嬌娘

  裴晟睿現今名叫祁河生,因為是在祁山的一條河裡被人救起的,醒來之後他完全記不起過往的任何事,便自取姓名叫做祁河生。

  三年前他跌入懸崖時的確是掉進了河裡才沒有當場摔死,可是在跌落過程中先撞折了一棵長在懸崖峭壁上的樹,而後又帶著那斷樹一同跌落河面,雖說有那棵樹與那條河做了緩衝,但連續兩次的撞擊依然讓他身受重傷,全身上下骨折數處。  
也因此在醒來之後,動彈不得的他除了隨救命恩人——董氏商隊走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過去三年裡,前半年多的時間他大多躺在床上養傷,之後的兩年多,一直待在魯州董家報恩。

  他雖然想不起過往的任何事,但對於商道之事卻有著本能的機敏,他幫董家的生意擴展了不少,也讓他開始懷疑自己原本就是個商人。

  為此,他一邊幫助董家做生意的同時,一邊留意著商場上他所接觸到的人事物,企圖勾起一些記憶。

  當然,在他傷愈行動如常後,他也有想過要回當年他被救起的地方,去尋找一些蛛絲馬跡,可惜那時董家已經嘗到了有他待在董家的好處,希望他最好能永遠都別恢復記憶,因此對於當初在哪裡救起他的事,那些人總是語焉不詳的,甚至還找了各種理由阻撓他前往臨州祁山尋找過去。

  這也就罷了,最讓他無奈甚至想翻臉的是,董家為了想將他永遠留住,竟挾恩圖報的向他開口,要他娶董家女兒董亭玉為妻。

  這件事真的讓他忍無可忍。

  先不說這個董亭玉刁蠻任性的性子有多麼不討喜,就算她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好了,他也不可能會在失憶期間,在不知自己家中有無妻小在苦等他回家的情況下,在外頭娶妻生子。

  最重要的是,不知為何,他雖然什麼都記不起來,心裡卻有一股思念的感覺始終縈繞不去。

  他知道這股思念是因人而起,卻不知是因何人而起,那個人與他又有何關係,對他又是怎樣一個特殊的存在,要不然怎會讓什麼事都想不起來的他,竟是忘不了這股思念的感覺?總之,就在他對董家人的貪心忍無可忍,打算翻臉走人時,董家終於退而求其次的不再要他娶董亭玉,而是要他幫忙促成董家與沛城裴家合作之事,但合作條件得照董家的來,約期至少得簽上五年才行。

  他在看了董家所開出來的條件後,當場便冷笑出聲。

  沛城裴家是這兩年來商界人人津津樂道的奇跡,聽說掌權者是個女人,眼光獨到犀利,做什麼賺什麼,有點石成金之能,想與沛城裴家做生意者眾,董家占著地利之便,本有希望雀屏中選,可惜被自己的貪婪毀掉了機會。

  沛城裴家李總來魯州洽談合作之事時,他剛巧去了外地沒機會參與到,否則根本不會讓董家做出如此愚蠢又貪婪的決策,自毀「錢」程。

  後來洽商失敗,李總管毫不猶豫的打道回府,董家這才後悔莫及的又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不過貪婪依舊。

  董家這回派給他的任務並不好達成,董家自個兒也知道,因此直言完成此事之後他與董家之間的恩義兩清,從此他再不欠董家什麼。

  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任務,和董家第三代嫡長孫董振盛來了沛城,打算找個機會會一會沛城裴家那位女掌事,居中斡旋合作之事,結果怎知正事都還沒開辦,隨他們身後偷偷跟來的董家刁蠻千金卻先跑到人家的飯館裡鬧起事來。

  董振盛和他都覺得很無奈,但想了想,這何嘗不也是個機會呢?所以兩人便來了。

  視線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感覺,即便無聲無形也能讓人感受到它的存在。

  現今名叫祁河生的裴晟睿在走進飯館時,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間聽說在許多州城都擁有分店,名為「饗」的飯館上,專心的觀察除了食物美味之外的其他與眾不同之處。

  可是他的觀察幾乎在他雙腳站定的瞬間便無法再繼續下去,因為他感受到有道視線正凝聚在他臉上,灼熱得讓他不得不轉頭去尋找那道視線的來源,直到他看見張淚流滿面的臉。

  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仍乎被緊揪了一下,但那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讓他懷疑那是不是只是一個錯覺?

  除了他之外,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和被女子牽在身旁的孩子也被那女子的異狀給驚嚇到了,紛紛圍繞到她身邊,發出了不知所措的詢問。

  「太太,你、你是怎麼了?」

  「太太,你別哭啊,告訴奴婢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娘不哭,娘不哭,娘……哇啊啊……」

  小男娃叫著娘不哭,自個兒卻忍不住扁起了嘴巴,抱著女子身上穿著的氅衣,「哇啊啊」的哭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我們都還沒有動手啊,你們怎麼就先哭起來了?」刁蠻千金董亭玉整個人都懵了,感覺自己真的很冤枉,無辜到一個不行。

  「這位娘子,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們是來道歉的。」董振盛開口道,感覺站在這裡有些尷尬。

  紀芙柔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始終一動也不動的凝望著前方的某一處,淚如雨下。

  漸漸有人發現到這一點,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裴晟睿。

  如果這裡是慶州州城的話,或許會有人覺得裴晟睿眼熟,甚至將他與據說已死的裴家二爺聯想在一塊,不過這裡是沛城,裴晟睿當年在這裡待的時間不多,而且大多待在紀芙柔的宅子裡,根本就沒幾個人見過他。

  當然,如果李誠在這兒,又或是以前在這飯館工作的夥計們也都還在,沒有升職被派往其他州城的分店掌事的話,那麼那些人或許曾見過裴晟睿,能夠將他給認出來。

  要不春花、秋月或張虎那票兄弟們在也行,他們肯定能一眼就認出他們的二爺。

  可惜的是,在場所有的人都沒見過裴晟睿,自然不認得他,更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讓他太太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的人,也是他們希望小少爺的親爹。

  不過由於小希望長得像爹,因而大夥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眼熟,卻又搞不清楚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突然成為眾人目光聚集的焦點,裴晟睿雖然有些無奈,但更多的卻是緊張與某種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情緒。

  他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又停住,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位兩眼汪汪的小娘子,希冀的開口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紀芙柔瞬愣住了,淚如泉湧的雙眼也瞠圓了起來,雖然說從他見到她時沒什麼反應她便有所懷疑了,但她真沒想到這麼狗血的事竟然讓她遇見了。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

  「你……」她聲音低啞得讓人聽不清楚。

  裴晟睿為此又往前向她靠近了幾步,問道:「你說什麼?」

  紀芙柔吸了吸鼻子,又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後,這才再次看向他,「你失去記憶了?」

  裴晟睿這回聽清楚了,立即點頭如搗蒜,並且迫切的追問著,「你認識我對不對?」

  紀芙柔又哭又笑的對他點點頭。

  「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裴晟睿迫不及待的問道,終於讓他遇見一個認識過去的自己的人,令素來靜自持的他也忍不住焦躁起來。

  「你——」

  紀芙柔正想告訴他時,怎知那位刁蠻姑娘卻突然衝了過來,大聲的將她喝止。 

  「等一下!」董亭玉大聲叫道,橫插進兩人之間,半攔在裴晟睿身前質問道:「你是誰?憑什麼你說的話我們就要相信?」

  紀芙柔呆愣了一下,看著她不答反問,「你是誰?」

  「我是河生哥的未婚妻。」董亭玉抬高下巴。

  紀芙柔聞言,看向裴晟睿。

  「河生?」這是他現在的名字嗎?感覺和他還真不搭,又不是河神之子,取什麼河生啊?

  紀芙柔有些好笑的心想著,然後然發現自己對「未婚妻」這三個字的出現竟沒有一點受到打擊或是難過的感覺,只有一種離譜外加哭笑不得的感受。

  老天爺這是在玩她嗎?怎麼一個失憶的梗還不夠,竟連未婚妻這個狗血都撒了出來,這是想幹麼?

  「董姑娘請慎言,在下與姑娘之間並無任何關係。」裴晟睿眉頭緊蹙的看著董亭玉,毫不留情面的當眾駁了她所說的話。

  「你!」董亭玉頓時整張臉都變了顏色,「你明知道我爹要將我嫁給你——」

  「我已經拒絕了。」裴晟睿神情嚴肅的打斷她道。

  「你不能拒絕!」董亭玉雙目圓瞠的瞪眼叫道,又說:「當年若非有我爹救了你,你可能早就已經死了,你不能忘恩負義!」

  「亭玉,不可胡說!」董振盛趕緊出聲喝止妹妹理直氣壯的挾恩圖報。

  「我說的都是事實,哪有胡說?」董亭玉仍不罷休,趾高氣揚的道:「咱們董家救了他一命,他就該知恩圖報的以身相許,為咱們董家賣命一輩子。爹將我許配給他,完全是看得起他,他憑什麼拒絕娶我?他不能拒絕,不可以拒絕!」

  董振盛快被自己這個愚蠢無知又刁蠻任性的妹妹給氣死了,恨不得上前去甩她兩巴掌,這也難怪祁河生怎麼也不同意娶這丫頭,換做是他,他也不願意!

  「住口!不許再胡說了,再胡說八道我就讓人送你回家去!」他沉聲怒喝的警告她。

  董亭玉朝兄長怒目相向,但她的嫡親大哥卻是不避不讓的與她大眼瞪小眼,用以說明他認真的程度。

  董亭玉難得才出一次遠門遊玩,一點也不想這麼快就被人送回家,所以雖然生氣不服卻不能不妥協,冷哼一聲的將頭扭開,不再口說話。

  少了董亭玉的鬧場與打岔,裴晟睿終於能言歸正傳的與紀芙柔說話。

  「在喪失記憶的情況下,我是絕對不會隨便與人產生感情上的瓜葛,更不可能做出與人訂親或成親之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特別向她說明此事。

  紀芙柔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後才開口問他,「為何不會?」此時的地已能控制住情緒,只是聲音依舊沙啞。

  「也許我已經成親了,家中有妻子甚至孩子在苦苦地等我回家,我不能對不起他們。」裴晟睿直視著她的雙眼,認真的回答道。

  紀芙柔才停止的淚水不由自主的再度泛濫成災。

  「你真的失去記憶,什麼都想不起來嗎?一點印象、一點記憶都沒有嗎?」她伸手抹著不受控制的淚水,問他。

  「沒有。」裴晟睿搖頭道。

  那你怎麼還會記得家裡有妻兒在等你回家,怎麼知道我無法原諒背叛,即便是在失去記憶情有可原的狀況下也無法接受,你怎麼會記得這個並為我守住自己的身與心?

  紀芙柔好想問他,更想謝謝他,如果她苦苦的等待了他三年,盼回來的是已在外另組家庭、另有愛人的夫婿的話,她肯定會崩潰。

  所以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裴晟睿。

  「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是誰?」裴晟睿緊盯著她,提醒她道。

  「你——」

  「太太,咱們進包廂談吧。」白露突然開口插話,「小少爺哭個不停,奴婢實在安撫不了,待在這裡對大家也是不好意思。」說完她還轉頭看了看在飯館大堂內的客人們,提醒主子大家都在看呢。

  紀芙柔眨了眨眼,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還待在公開場合裡,四周有一堆人像看戲般正饒有興致的盯著他們。

  想她紀芙柔在沛城也算得上是個名人,剛才卻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這下子真的是丟臉丟到家了。

  「希望來,娘抱。」她轉身伸手,將被白雪抱在懷裡哭得一抽一抽的兒子抱過來。

  「咱們倒樓上去。」她對白雪說,其實也是說給身後的裴晟睿聽。

  抱著兒子,她拾級上了二樓,身後依序跟著白雪、白露、裴晟睿以及董家兄妹。

  飯館大堂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只是在座者無一不對剛剛所發生之事充滿好奇,一個個交頭接耳的討論了起來,於是八卦流言由此而生。

  飯館二樓的一號包廂是東家與掌事的專用包廂,平日用來談生意,或請客吃飯,或像今日這樣私用,因此隱密性夠,空間也大。

  紀芙柔抱著小希望徑自選了張椅子坐下,白露和白雪雙雙靜立於她身後。

  裴晟睿也坐了下來,他挑了張能夠正面對著他們母子倆的座位。

  董亭玉理所當然的想往裴晟睿身邊的座位走去——她要宣示所有權,卻讓她大哥一把拉到窗邊的位子上,硬壓進椅子裡。

  董振盛也隨之落坐在她身邊的座位上,虎視眈眈的盯著她,讓她氣悶不已。

  然後,就聽到安靜的包廂裡不斷響起那個女人安撫懷中孩子的聲音。

  「希望乖,不哭了,一會兒娘買希望最愛吃的糖葫蘆給希望吃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希望最乖了是不是?好了,不哭了喔……」

  董亭玉愈聽愈火大,忍不住吼道:「煩死了!你到底是上來哄孩子還是說話的?」

  紀芙柔倏然轉頭瞪她,未及開口說話,便聽裴晟已冷聲應道——

  「並沒有人要董姑娘跟著一起來、待在這裡,董姑娘若覺得煩,可以自行離開。」

  「你——」

  「亭玉,住口。」董振盛喝令道:「你再開口說話,一會兒出了這飯館我就派人送你回魯州。」

  董亭玉聞言只能悻悻然的閉上嘴巴。

  魯州?紀芙柔輕怔了下,忍不住心想著,來自魯州又剛好姓董,他們該不會就是李大叔早上跟她說的那個魯州董家人吧?

  「你們是魯州煙台城的董家人?」她問道。

  「這位娘子,你怎麼會知道我們來自煙台?」董振盛訝異的看向她。

  「你是來沛城跟裴家事談生意的?」紀芙柔不答反問。

  「你怎會知道?」董振盛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裴晟睿也有些震驚,然後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慢慢地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太太,屬下李誠,我可以進來嗎?」有道聲音突然從包廂門外響起。

  裴晟睿在聽見李誠自報姓名後,臉上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紀芙柔,真是作夢都想不到她就是沛城裴家,那位名聞遐邇的女財神,如此年輕、如此嬌柔脆弱的模樣,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大叔請進。」紀芙柔揚聲應答。

  李誠立即推而入,前腳踏進門坎裡,剛和坐著的裴晟打了個照面,整個人便如遭電擊般的僵立在門口。 

        他難以置信的輕聲問道:「二爺?」就像是怕聲音太太了會將眼前這幻影驚散。

  「二爺是叫我?」裴晟睿看向他問道。

  李誠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紀芙柔。

  「他失去了記憶。」紀芙柔說。

  李誠又呆了一下,這才感嘆了一聲,「原來如此。」

  「李總管,我們見面了。」董振盛開口道,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要不然李誠根本沒注意到他也在場。

  「董少爺,你怎麼會在這裡?」李誠一臉驚訝的問道。

  「李總管貴人事忙,上回談雙方合作的事還沒有談出一個結果,你就有事離開魯州了,我這不是特地來找你繼續未完之事嗎?」董振盛說,一頓後又道:「不過這回不是我和你談,是河生和你談,我作璧上觀。」

  「河生?」

  「他。」董振盛伸手指向裴晟睿,「是我們董家的幕僚。」

  李誠張口結舌,一時難以反應。

  紀芙柔的表情也有些古怪,開口問裴晟睿,「你是代表董家來與我們斡旋談生意的?」

  「為報救命之恩,還請見諒。」裴晟睿直言不諱的道,讓一旁的董振盛聽得一臉尷尬。

  「救命之恩嗎?」紀芙柔認真的問道。

  裴晟睿點頭,臉上表情頗為無奈。

  「事成之後,你和董家之間……」

  「恩義兩清,再無任何瓜葛。」

  一旁的董振盛聽了臉都黑了一半。他不是笨蛋,到現在還看不出眼前這個帶著個孩子的小娘子就是沛城裴家那位女財神,他就真蠢了。

  而且從剛才一連串的情況看來,祁河生和女財神肯定關係匪淺,他們董家只要緊緊的黏住祁河生,還怕不能與沛城裴家成為永遠的聯盟關係嗎?

  想到這兒,他立出聲道:「河生,雖然咱們認識不過三年的時間,可這三年你一直都住在咱們家裡,與我同吃同住,感情就像親兄弟般,這兄弟之間怎會毫無瓜葛呢,你說是不是?」

  裴晟睿搖頭,直言道:「三年前我身受重傷,承蒙董家救命之恩與收留照顧,我祁河生沒齒難忘,可是該還的恩情我都已經還了,董家這兩年所擴展的商業版圖之中,一半是我的功勞,加上這次前來沛城斡旋與裴家合作之事,董老爺已親口承諾過我,事成之後我與董家將恩義兩清,再無任何瓜葛與關聯。」

  「原來董家這兩年會突然飛黃騰達是因為二爺在幫董家啊。」李誠恍然大悟的說道。

  董振盛的臉色頓時又黑又紅,但他還是厚著臉皮乾笑道:「河生,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咱們倆的交情哪能說斷就斷對吧?」

  裴晟睿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一旁的紀芙柔和李誠卻都看明白了。

  「既然你來沛城有正事要辦,那就等你辦完了正事之後再辦私事吧。」紀芙柔對裴晟睿說道。只要知道他的人平安無事她就放心了,相認之事不急於一時,更沒必要在兩個不相干的外人面前相認。

  裴晟睿雖然很想知道有關自己的事,但也明白她會突然改弦易轍的原因,所以按捺住心急的情緒,對她點頭應道:「好,事後我再上門拜訪。」

  紀芙柔朝他點點頭,然後轉頭交代李誠,「大叔,談完生意上的事情之後,麻煩你將這位公子帶到我那裡去。」

  「好。」李誠點頭道。

  「那你們談吧,我先失陪了,告辭。」說完,紀芙柔徑自抱著兒子起身離去。

  董振盛想開口挽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明睜睜的看著她離開。

  一旁的董亭玉則是冷哼一聲,不屑道:「她以為她是誰啊,趾高氣揚的,讓咱們事情談完後再去她那裡?咱們偏不去她又能怎樣?」

  李誠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的說:「我家太太只請了這位『河生公子』去,並未請兩位。」

  董亭玉呆愣了一下,立即大聲說道:「我們三個人是一塊的!」

  「不,等事情談完後,我便打算與你們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裴晟睿說。

  「祁河生,你真要這麼忘恩負義?」董亭玉怒不可抑的朝他尖叫道。

  「夠了!」董振盛倏然怒吼一聲,轉身朝她責備道:「董亭玉,你把我剛才說過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嗎?你明日一早就給我打道回府!」

  「我又沒說錯,祁河生他本來就忘恩負義,大哥為什麼不說他總是怪我?」董亭玉生氣的辯駁。

  「你還敢回嘴?」

  「他確實是忘恩負義啊!」

  「你——」

  「兩位若是想吵架的話,我與河生公子可以將這包廂讓給兩位,我們換個地方談正事。」李誠突然開口道。

  董振盛微僵了一下,尷尬的對他笑了笑,「讓李總管見笑了,你們就在這裡談吧,畢竟事關我董家的生意,我也得在場才行。」

  說完,他轉頭對妹妹冷聲道:「你若要待在這裡就安靜別說話,不想待的話現在就出去。」

  「走就走。」董亭玉氣呼呼的哼聲道,起身就走。

  在座三人沒有任何一個出聲挽留她,並在她離去後二話不說的直接進入協商話題,把站在包廂門外偷聽的董亭玉氣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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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4: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   夫妻喜相認

  與董家合作做生意的事,因為李誠先前去魯州時便已和對方商談過,所以細節也不必多說,只針對利益分配討論出結果便行。

  而這也是最困難的地方,尤其在李誠見董家的要求幾乎沒變時,他就不想再繼續談下去了。

  可是他錯估了一件事,那便是雖然董家所開出來的條件相同,出面協商的人卻不一樣。

  李誠今日總算是見識到裴晟睿的厲害之處,並且徹底的服氣了,二爺不僅是口才好,思緒之敏捷、反應之快速都讓他有種望塵莫及的感覺,這也難怪當年裴家有二爺在時,旗下生意蒸蒸日上。

  二爺不在後就毫無寸進,甚至還有每況愈下的傾向。

  總而言之,經過三天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後,雙方終於確定合作方案,並且簽妥合同。

  董振盛握著白紙黑字的契書,心情是喜悲參半。

  喜的是他們董家終於得償所願的與沛城裴家結盟,並且還是以他們董家開出的條件。

  悲的卻是祁河生這個能人從此將與他們董家劃清界線,除了不再為董家效力這個損失之處,他的真實身分可能帶來的各種好處,都與他們董家無關。

  祁河生真實身分到底是誰呢?雖然李誠始終不願正面回答他,可是從他過去三天打聽到的事,以及對應當初李誠第一次見到祁河生脫口而出的「二爺」,他幾乎已能確定祁河生便是裴家二爺裴晟睿,也就是沛城裴家女財神的夫婿。

  這消息一旦傳回魯州裴家中,爹和叔叔他們肯定會捶胸頓足、懊悔不已,只可惜悔之晚矣。

  董振盛帶著懊惱與悔恨的心情起程回魯州,因為他留下來也無用,祁河生在事成後便隨李誠走了,並且一去不回。

  李誠忙得整天不見人影,加上爹還在魯州等待結果,他也只能帶著妹妹離開了。  

  董亭玉倒是想留下來,她至今還把祁河生當成自己的,愚蠢的揚言非要祁河生回魯州和她成親不可。

  董振盛怕將她留下來會惹惱沛城裴家,橫生枝節,乾脆強硬的把她架上馬車,押著她一同上路。

  裴晟睿不知道他們離開的事,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因為董家對他而言已成為了過去。

  此時此刻的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到底是誰?

  他看著坐在他面前的紀芙柔,耐心的等她開口為他解惑。

  「你的名字叫做裴晟睿。」紀芙柔開門見山的說。

  「裴晟睿?」他輕愣了一下,問道:「慶州裴家?沛城裴家?」

  「原慶州裴家,現沛城裴家。」

  聽到這裡,裴晟睿幾乎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問的問題答案是什麼了,可是他還是想問,想聽確切的答案。

  於是他慎重的回道:「我與你是什麼關係?」

  「夫妻關係。」紀芙柔平靜地說。

  裴晟睿忍不住閉上雙眼,終於明白那日她在飯館裡為何會淚流不止,哭得不能自已了。三年的時間,他失憶多久,她就等了他多久。

  三年的時間,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等著一個不知所蹤,不知是生還是死,不知會不會回家來的夫婿,這些日子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光是想象就感覺到椎心之痛。

  他張開酸澀的眼睛看著她,沙啞的對她說:「對不起。」

  「我知道這是非你所願。」紀芙柔搖頭道。

  「可以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何身為慶州人的我會跑到千里之外的臨州祁山下?」

  「你真的一點過去的事都想不起來嗎?」紀芙柔不答反問。

  裴晟睿無奈道:「從我醒來發現自己失去所有記憶那一刻起,我便從未想起過任何一絲關於過去的事。」

  「那麼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你可能會有所懷疑,甚至無法接受,或者是根本就不相信我所說的一切。」紀芙柔目不轉晴的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關於我為何會在臨州的事嗎?」

  「關於一切的前因後果。」

  裴晟睿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這才緩聲開口道:「我相信你不會騙我。」神情滿是篤定。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挑眉問他,「你怎能如此肯定我不會騙你?」

  「心裡有個聲音這麼告訴我。」

  紀芙柔不禁輕笑了出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會說話,總是不著痕跡的用一本正經又嚴肅的表情說著讓她心動的情話。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她有些感嘆的說,三年的距離因此而拉近。

  「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裴晟睿好奇的問她,莫名的想知道在她眼中的他,到底是什麼模樣。

  「你是一個很認真的人,不管是說話或是做事都能一本正經。」紀芙柔微笑道。

  「不該如此嗎?」裴晟睿不解,因為聽她的語氣好像不太認同這樣的他。

  「是該如此,只是有時候……該怎麼說呢?太過嚴肅認真了,讓我看了都覺得心疼,替你感覺到累。」紀芙柔說道,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怎麼會這麼說呢?這樣會不會太露骨了一點?

  她看向他,只見他正呆呆的望著自己,臉部表情有點微妙,像是驚喜又有點害羞,還有一點點的小尷尬。

  紀芙柔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她言歸正傳的對他說:「你之所以會去臨州,是為了要替慶州裴家解決商道上的事情,那是咱們與他們分家時,他們希望你為本家再做的最後一件事,他們把持著分家時該給你的,讓你不得不應允,當年才會有臨州之行……」

  她緩緩地將自己不受婆母待見被休離,他又將她挽回,為她與本家分家,並在分家時遭遇的種種不公平對待,以及他決定接受這份差事時的心裡想法告訴他。

  她不帶任何情緒的說,裴晟睿卻聽得怒不可抑,氣到一個不行。

  現今的他因為對慶州裴家的親人沒有任何記憶,自然也不帶任何感情,可以以一個公正客觀的立場旁觀這一切,判斷這一切,誰是誰非看得也更加清楚明白。

  慶州裴家裡的那些人真的是他的親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嗎?他覺得既生氣又不可思議。如果她所說的全是事實,不含任何誇張或虛假的成份的話,那麼慶州裴家那些人真的讓人很心寒。

  「我出事之後呢?慶州裴家那邊可有為你們母子做過什麼?」裴晟睿問道。

  「為我們母子做過什麼?」紀芙柔忍不住嗤笑一聲,反問他,「你認為他們應該為我們母子做什麼?」

  「如果我真的不在人世,留下你們孤兒寡母,他們就該成為你們的靠山。還有,當初分家寄放在族老那裡的家產也都該拿來交給你,讓你們母子倆今後生活有所依靠。」

  一頓,裴晟睿忽然想到她女財神的稱號,便改口道:「雖然說你或許不需要那些家產,可那些東西畢竟是我——也就是你的夫婿和孩子的爹所留下來的,甚至可以說是用生命所換來的,不是嗎?」

  「是,大多數人應該都會這麼想,只可惜慶州裴家人是屬於少數人的那一部分,而且還是少數人中的少數人。」紀芙柔諷道。

  「什麼意思?」裴晟睿眉頭緊蹙的看著她。

  紀芙柔的神情有些陰鬱,真的不想去回憶兒子洗三禮那天所發生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咱們的兒子小名叫做希望,是個未足月的早產兒,當年我因突聞你的惡耗而導致早產。我並沒有通知慶州那邊孩子已出生的事,但就在兒子洗三禮的那天,孩子的祖母來了。」

  說到這兒,紀芙柔不禁冷笑了一下才接著說:「大多數人應該都會認為她是為了孫子而來的吧?我一開始也是這麼以為的,可惜事實不僅並非如此,還很傷人心。」

  裴晟睿靜靜地看著她,等看她往下說。

  紀芙柔欲言又止了一會兒,這才道:「其實這件事我本來沒打算要告訴你的,但事發那天,家裡還有外人在,所以這件事早被傳得人盡皆知,我瞞你也沒用。」

  「你為何想瞞我?」裴晟睿問她。

  「因為很傷人心。」紀芙柔直視著他說。

  「說吧,一五一十的全告訴我。」裴晟睿沒有猶豫,「我現在對慶州裴家的人事物不存在任何記憶,不管你接下來要說什麼,我想應該都不至於到會令我傷心的地步。」

  結果呢?

  在聽完紀芙柔說出當年的事之後,裴晟睿的確沒有傷心的感覺,只是心寒到渾身發冷發顫而已。

  那些人真的是他的家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嗎?同樣的質疑再一次出現在他心裡。

  「這三年來,他們當真沒有照應過你們母子倆?」他有些不死心的問道,不願相信自己的親人竟然如此冷漠無情。

  「當然有。」紀芙柔說道,卻在裴晟睿正想鬆口氣時又嘲諷的接聲道:「我這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一個個又冒出來企圖將我手上的買賣接手過去,還揚言道,裴家媳婦不該拋頭露面,不守婦道,又言道,看在我孤兒寡母的份上,這才想幫我們接管生意,別不知好歹。  

  「最後見我不同意,便道我兒子姓裴就是裴家人,我硬要分慶州裴家和沛城裴家就是不仁不忠不孝不義,我的夫婿若在世,定會休了我這個失德又不孝順之婦人,看我死後要怎麼面對我的夫婿。」

  裴晟睿至此再也無話,對慶州裴家那些親人也不再抱任何希望。

  他相信她不會騙他,因為這些事只要稍微打聽就可以知道是真是假,況且欺騙他對她也無任何好處。

  心在突然之間變得很沉重,雖然他依舊記不起任何過往之事,但卻已能體會自己當初為何會在父母,甚至祖母仍在世時就選擇分家單過,以及後來決定接下去臨州的事,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一勞永逸的與本家劃清界線。

  「如果我活著回來的消息傳到慶州,那邊的人八成又會藉此生事吧?」他蹙眉道。

  「不是八成,是十成。」紀芙柔肯定道。

  「那咱們該如何應對?」裴晟睿不知不覺已選了邊站。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反正這幾年我也沒讓他們順心如意過,什麼指責、什麼難聽話沒受過,只要你不被他們用親情或孝道威脅,又反過來壓制我就行了,其它的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紀芙柔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裴晟睿點頭道,表情若有所思。

  「好了,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的?如果沒有,你要不要看看兒子,和咱們的兒子相認一下?」紀芙柔問他。

  「當然要。」裴晟睿迅速點頭,心情頓時雀躍了起來。「你剛說他的小名叫希望,那麼大名呢?」

  「大名正等著他爹回來替他取。」紀芙柔笑得溫柔。

  裴晟睿心情澎湃,卻不知該說什麼來表達他此刻的感激與感動。他眼眶灼熱的凝視她,嘴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最終也只能千言萬語化做那最簡單的三個字——

  「謝謝你。」他沙啞的說。

  或許這世上真有所謂的父子天性,小希望和裴晟睿相處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就開始爹爹長爹爹短的賴在他爹身上不肯下來,連吃飯睡覺都要拉著他爹作陪,不同意他就一副扁嘴要哭的模樣,讓紀芙柔看了相當無言。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和這沒良心的小傢伙計較了。

  只不過,小傢伙平日都是與她一塊睡的,這下他硬抱著他爹不肯放手,要他爹陪他一起上床睡覺,那她這個正主要睡哪兒?總不能他們真和他一塊睡吧?雖說他們本來就是夫妻,可是這麼快就要同床共枕,還是讓她覺得很尷尬啊。

  看出她的不自在,裴晟睿主動開口說:「等孩子睡著了,我會去客房。」

  「我沒趕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地方就這麼大,三個人睡實在是太擠了。」紀芙柔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心虛的薄弱藉口。

  「我知道。」裴晟睿點頭道,沒揭穿她。

  紀芙柔瞬間只覺得更加尷尬。「那……你陪希望,我去隔壁書房處理公事。」

  她說完剛轉身,不料衣裳卻猛然被兒子緊緊地抓住。

  「娘。」小希望眼巴巴的看著她。

  「希望乖,娘要去工作,讓爹陪你睡覺好不好?」她柔聲對兒子說。

  「娘陪。」小希望迅速的搖頭道。

  「希望不是要爹陪你一起睡覺嗎?」

  小希望點頭又搖頭,童言童語的開口說:「一起睡覺,娘和爹一起睡覺。」

  紀芙柔臉都要紅了,這小傢伙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她輕聲勸說:「希望乖,要聽話,娘要工作才有錢買希望最喜歡的糖葫蘆……」

  「不要糖葫蘆,要娘陪,要爹陪。」小希望的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緊抓著她衣服的小手堅持不肯放鬆。

  裴晟睿不忍心,猶豫的開口道:「你睡裡頭,我睡外頭,咱們三個擠一擠,等孩子睡著了我就起身去客房,這樣行嗎?」

  紀芙柔無法拒絕,只能答應。

  三個人依序上床躺下,小希望睡在爹和娘中間,雙手牽著兩人的手,一張樂得開花的小臉不住的左右擺動,一會兒抬頭看爹,一會兒抬頭看娘,樂呵到不行。

  紀芙柔看得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

  裴晟睿也一樣,不由得道:「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紀芙柔輕搖了下頭,道:「不怪你,只怪造化弄人。」一頓後又道:「你能平安無事的歸來,沒讓我們母子倆白等就好。」

  「其實過去兩年多來,我一直都有聽聞關於你的事,卻從未想過我們之間還有這樣的關係,如果我能稍微想起些什麼,或是對你的事稍微重視一點的話,或許就不會讓你們等這麼久了。」裴晟睿懊悔道。

  紀芙柔卻這麼認為,「只是聽聞一些我的消息,又怎麼可能讓你想起什麼呢?你現在都見到我了,也聽我說了許多關於過去的事,不也一樣什麼都沒想起來嗎?天意如此,我們身為凡人也只能受了。」

  裴晟睿聞言輕愣了一下,接著勾起唇瓣,問她,「你一向都這麼堅強開朗、隨遇而安嗎?」

  紀芙柔一怔,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仔細回想自己的過往,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的確是遭遇過太多一般人無法承受的事,可是她卻一一的承擔了下來,再苦再累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有接受然後想辦法解決,始終堅強開朗、隨遇而安。

  「好像真是這樣。」她點頭道。

  「我希望你以後可不必這麼堅強。」裴晟睿說。

  紀芙柔看向他,不懂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喜歡太過獨立的女人?

  「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們母子倆,有我在,你不需要這麼堅強。」裴晟睿非常認真的看著她。

  紀芙柔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因為接連兩世,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種話。對她而言,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令她心動與感動的情話了。

  兩人四目相接,諸多情愫湧動,偏偏他們中間卻有個太大的電燈泡,這電燈泡還在此時發出了聲響。

  「娘,睡覺要親親,晚安。」小希望有些愛睏的開口說道。

  這是他們母子倆的睡前習慣,所以紀芙柔聞言後自然而然的低頭在兒子顫頭上親吻了一下,柔聲道:「晚安,娘的小寶貝。」

  一般情況,小希望在得到娘的晚安吻後,就會心滿意足的嘻笑一聲,然後乖乖地閉上眼睛睡覺,沒想到今天他卻還有別的要求。

  「爹也要。」他說。

  紀芙柔和裴晟睿有些錯愕,對視一眼後,裴晟睿不太自然的低下頭,學孩子他娘一樣在兒子臉上親吻了一下,然後說:「晚安,爹的小寶貝。」

  可是,小希望竟伸手推開他爹的臉,說:「不是,不是爹親親,是娘親親。」

  裴晟睿不明所以的看向紀芙柔,後者也有些搞不清楚寶貝兒子的意思,便開口回他道——

  「娘不是已經親過希望了嗎?娘親過了換爹親啊,希望不喜歡爹親希望,跟希望說晚安嗎?」

  「不是,是娘親親,不是爹親親。」小希望又說了一次剛才所說的話,只是順序顛倒了。 

  紀芙柔和裴晟睿還是沒能搞懂兒子的意思,兩人又對看一眼。

  看爹和娘都沒能聽懂,小希望也有些心急,很認真的想辦法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清楚。

  他說:「娘親親希望,晚安,娘親親爹,晚安。是娘親親,不是爹親親。」

  夫妻倆呆呆的看著兒子,這回兒子所說的話他們懂了,原來兒子所謂「爹也要」不是要爹親他,而是要他娘親他爹。

  「娘親親,親爹。」小希望再次提醒。

  這回他倒是把話說清了,卻讓夫妻更加的無言以對。

  「娘親爹,晚安。娘,快點快點。」

  「你這小傢伙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吧?」紀芙柔哭笑不得的伸手捏了捏兒子的臉。

  「娘,快點,希望要睡覺。」

  敢情她不親,小傢伙就不睡不成?

  紀芙柔覺得好氣又好笑,偏偏小傢伙還催促個不停。

  「娘,快點,親親完,睡覺覺。」

  裴晟睿抿唇強忍笑意,快要被自己的兒子給萌死了,他的兒子怎麼會這麼可愛呢?實在是太招人稀罕了。

  孩子他娘突然抬起頭來看向他,他立馬斂容正色的表明態度,說:「我不介意讓你親一下。」

  紀芙柔差點沒笑出來,他這完全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她忍不住瞋瞪他一眼,嬌媚迷人的模樣讓裴晟睿不由自主的看呆了。

  「娘,快點。」小希望還在催促。

  紀芙柔無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算了,便宜你了。」

  裴晟睿聽得分明,攏了下眉頭,然後就見她傾過身來,蜻蜓點水般的迅速在他額頭上親了一記,又對他說了一聲「晚安」。

  正當紀芙柔臉紅心跳的準備退開,裴晟睿情不自禁的深呼吸著空氣中因她的靠近而縈繞的暗香,兩人耳邊卻突然響起兒子童稚的聲音——

  「娘忘了說娘的小寶貝了。」

  瞬間,房間裡的所有粉紅色泡沬「啵」的一聲,全破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紀芙柔繃不住,迅速將臉埋進被窩裡的悶笑聲,裴晟睿的低笑聲隨後加入,然後兩個人越笑越難以遏制自己,笑聲逐漸變成大笑聲。

  小希望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爹和娘都在笑,所以他也跟著呵呵呵的一會兒撲向娘,一會兒撲向爹的笑了起來。

  一家三口笑成一團,就這麼歡樂親昵的度過他們團圓的第一個夜晚。

  晚安,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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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4: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夜半驚聲揚

  裴晟睿回家後,雖然記憶依然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但對這個有妻子和兒子存在的家卻充滿了歸屬感。

  回家五天,他從一開始的有些拘謹和不自在,到現在如魚得水,已經習慣當一個父親,一個夫君,以及一家之主。

  五天的時間,他不僅知悉了所有家中的人事物,對家裡的生意,包括有多少鋪子,分佈在什麼地方,每季會有多少純利,獨資的部分有哪些,合夥的部分又有哪些,以及其他如田莊、山頭之類的產業等等,他弄得一清二楚了。

  這些自然全都是紀芙柔告訴他,再輔家裡的葉總管和府外的李誠進一步的細說分明,才能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了解得這麼透徹。

  對此,裴晟睿的心情其實還挺複雜的。

  他很高興妻子對他的信任,竟沒有一絲猶豫便將這一切都告訴他,他也很驚訝妻子的經商手腕和能力,竟能在短短三年的時間內就累積出這麼一份別人可能用一輩子也拼不出來的產業。

  但是除了高興與驚訝之外,更多的卻是佩服與心疼,還有自責的心情。

  她是個女人,是個妻子,是個孩子的娘,成親嫁人後本該過著相夫教子,不愁銀子花用的安逸生活,卻因他這個原本該給她和孩子依靠與庇護的人失蹤的關係,不得不自立自強,從後宅走出來與一群大老爺們在商路上爭利。

  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光是用想的他便能想像其中的艱辛與困難,他每每想到這便心疼不已,自責難當,所以——他失眠了。

  裴晟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也睡不著,乾脆起身下床,走出廂房到院子裡走一走,看能不能讓不受控制轉個不停的腦袋稍微冷卻下來。

  今晚的月亮不圓,但卻很亮,照得白皚皚的雪地閃閃發亮,也將黑夜映得明亮。

  裴晟睿在寧靜的夜晩漫無目的的走著,原本他只是想在庭院裡散散步,怎知卻在無意間走到了妻兒所在的小院外。

  他站在院門外只猶豫了一下,便舉步走進小院裡。他也沒想要做什麼,就是覺得愈靠近妻兒所在的地方,愈能讓他感到安心,尤其是在這個失眠的夜晚。

  夜裡,負責守夜的婆子聽有異響,立即走出守夜房查看,一見是他這位主子便默默地躬身退了回去。

  裴晟睿安靜地往前走,剛越過庭園,尚未踏上抄手遊廊的階梯時,忽見前方一間廂房然亮了起來。

  他腳步一頓,輕輕地蹙起眉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是妻子的書房,怎麼會在這時候亮起來呢?難道她有什麼事要忙,或是和他一樣失眠睡不著,這才會在子時仍舊清醒著?

  他帶著疑惑與好奇走上前去,還未走到書房門前便聽見有人在哼曲,音調和歌詞者不太清楚,可是不知為何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沒多久便來到書房門前,隔著一扇門聽著裡面的人輕聲哼曲。

  那曲子的音調有些奇怪,不似尋常能聽見的曲子,但卻讓他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他伸手輕壓在心臟突然狂跳不已的胸上,側耳傾聽不斷從屋內傳出來的聲音。

  「……不論結局是喜是裴,走過千山萬水,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麼美……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

  他的嘴巴動了動,下意識的就隨著這曲子的音調輕聲合唱了起來——

  「我也願意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房門內唱曲的聲音倏然停止,眼前緊閉的房門霍然被打開來,紀芙柔帶著一臉驚喜的表情站在他面前,雙眼緊盯著他,希冀的問道:「你恢復記憶了?」

  裴晟睿怔怔地看著她,沒有應聲。他此時此刻腦袋裡一片紊亂,充斥的全是剛才那歌曲及歌詞,還有她教他唱這首歌時的畫面,它們就像潮水一樣一波接著一波朝他湧來,沖刷著那些被他遺忘的過去,將蓋在其上的阻礙一點一點的侵蝕,一點一點的揭露,還其記憶原貌——

  她說:「真的不能不去嗎?」

  他說:「我也會不甘心,也會不平衡。」

  她說:「那你唱歌給我聽。」

  他說:「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他的雙眼灼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眼眶裡滑落下來。

  他突然一步上前,伸手便將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擁著、抱著,似乎想將她就這樣融進自己的身體裡,如此一來他們就再也不會因任何意外之事而分開了。

  「對不起,我答應過你會在孩子出生之前平安回來,陪你一起迎接咱們的第一個孩子的,我答應了你卻沒有做到,對不起,對不起。」他將臉頰埋進她頸間,沙啞的說道,語聲哽咽。

     紀芙柔頓時淚如雨下,「你想起來了,你恢復記憶了是不是?」

  「嗯。」

  「全都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紀芙柔瞬間哭得不能自已,握著拳頭捶打著他,委屈的哭道:「你為什麼不守信用?為什麼要讓我擔心害怕?我都說了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一定要去臨州還出了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惶恐、多茫然?你知不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根本無依無靠?你到底知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裴晟睿緊緊地抱著她,除了這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你可惡!可惡!可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紀芙柔的哭聲把守夜的婆子和睡在耳房的白雪都給驚動了,連忙跑過來,但一看見眼前的畫面,又識相地退了下去。

  紀芙柔哭了好久,就像是想把過去這三年來一直壓抑在心裡的悲傷、痛苦和委屈一次全部釋放出來一樣。

  裴晟睿也落下了幾滴男兒淚,恢復記憶後的他更能體會了解她的悲苦與不易,他真的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天氣冷得凍人。

  裴晟睿走出東廂客房時,披了氅衣倒是不覺得冷,可是紀芙柔身上卻穿得單薄,因此冷風一吹進來,即便她被裴晟睿擁在胸前,依然冷得打顫。

  裴晟睿感覺到了,立即擁著她進入屋裡,反手將房門關了起來,隔絕外面的冷空氣。

  屋裡有著地龍,十分暖和。

  紀芙柔並不缺錢,因而將與宅子相連的大宅買下來之後,便將所有在冬天裡需要燒火盆的居所全部改建,增修了能夠燒火取暖的地龍,所以即便現在都三更半夜了,與隔壁睡房相連的這間小書房也溫暖如春。

  裴晟睿擁著她坐進書架前的貴杞榻上,將自己的衣服下來,改披到她肩上,將她整個人裹得緊緊的,就怕才那陣冷風會讓她受寒生病。

  紀芙柔被冷風凍了一下之後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讓心情慢慢地緩和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沙啞的對他說:「屋裡很暖和,不用這樣。」

  「還是披著,等身子真正暖和之後再說。」裴晟睿堅持道,聲音和她的一樣沙啞的,眼眶也紅紅的。

  紀芙柔伸手撫上他的眼,啞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嗯,我沒哭。」他撒謊道。

  紀芙柔沒揭穿他的謊言,問他,「你怎麼會突然就恢復記憶了?」

  「我也不知道。」裴晟睿輕輕地搖頭道:「剛才突然聽見你的歌聲,聽看聽著那歌曲和歌詞莫名的就從我嘴巴裡流洩岀來,接著你教我唱這首歌時的畫面就岀現在我腦海之中,隨之而來的還有其他記憶,一幕一幕的出現。」

  「早知道唱這首歌給你聽就讓你恢復記憶,我早把這首歌流傳出去,讓它在大街小巷傳唱,這樣你聽見了就能立刻恢復記憶,找到回家的路。」紀芙柔孩子氣的說道。

  「傻話。」裴晟睿有些心酸的替她理了理散亂在頰邊的髮絲。

  三年不見,她的模樣其實變化不小,記憶中仍存在她臉上的些許稚氣已全然不見,柔弱的姿態、遲疑的眼神盡皆被堅定與自信取代。

  過去三年她真的成長了很多,不看別的,光是從她神情與氣質上便看得出來,可是成長的代價……裴晟睿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心疼。

  「這三年,」他啞的問道:「你……好嗎?」

  「不好。」紀芙柔直言道。

  裴晟睿登時只覺得心揪了一下,張了張口,最後吐出來的還是只有那三個字,「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了,這並非你所願。」紀芙柔無奈的看著他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人想置你於死地?你在落下懸崖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你可都還記得?」

  裴晟睿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是誰將我出事的消息帶回來的?」

  「張虎,你應該還記得他吧?」

  裴晟睿點頭,「張虎是怎麼跟你說明這事的?還有,隨我去臨州的那些人可都還活著回來?」

  紀芙柔搖頭,「當初隨你去臨州的人,當場就死了七人,餘下的重傷的重傷,失蹤的失蹤,只剩張虎和另外一個人傷勢比較輕。張虎猜測這事也許和你那回處理事情的手段過於激烈有關,才會引來那些人事後的報復與殺機。」一頓,她又告訴他,「張虎始終沒放棄尋找你的事,現今人都還在外地尋找你的線跡。」

  「他是個忠心的,我知道。」裴晟睿點頭道,又問她,「你知道失蹤的有哪些人嗎?他們後來是否曾再出現?」

  紀芙柔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會一直執著在這件事上頭,正欲回答他時,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

  「你在懷疑什麼?」她臉上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裴晟睿知道她很聰明,即便他不說,她遲早也能看出端倪,便老實的告訴她,「當年,圍殺我的那些人裡頭有人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要怪就怪你太過聰明能幹了。」

  「這是什麼意思?」紀芙柔不解的問道。

  「你知道當時我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家來,一路都是快馬加鞭,逢村遇鎮幾乎都不入嗎?」裴晟睿看著她說:「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究竟是如何的預測我的行蹤,又怎麼會知道要在哪裡埋伏劫殺我?」

  紀芙柔瞬間瞠大雙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叛了你,內神通外鬼?可是張虎說你待他們如兄弟,所以大家才會義無反顧的為你拚命,怎麼會有人背叛你?」

  「我雖待他們如兄弟,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家人與兄弟,一旦在我與他們所愛的家人之間產生衝突時,你認為有多少人會選擇忠於主子,又有多少人會選擇忠於自己的心?」裴晟睿在說這些話時,神情變得有些冷漠與嘲諷。

  「你這樣說——」紀芙柔本想說他這樣說似乎太無情了些,畢竟他那些兄弟超過半數都為他喪命了,可是這話還沒說出口,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雙眼也因震驚而瞪大。

  「你、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是說……」因為接下來的話實在是太過驚悚駭然了,她根本就說不出口。

  「我只是懷疑,並沒有證據。」裴晟睿看著她啞聲道,眼中卻溢滿了想藏都藏不住的傷痛。

  「即便是懷疑……」紀芙柔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因為她很清楚他會起疑心便代表這事八成的機率可能真是慶州裴家那邊的人幹的,否則以他的性子,絕不可能會去懷疑自己的家人,懷疑自己的至親。

  「也許是你想太多了。」她吶吶的開口道,說著連自己都覺得虛弱無力的安慰。

  「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則的話……」裴晟睿忍不住閉上眼晴,因為他也不知道否則的話自己接下來能怎麼辦,或是該怎麼辦?  

        那些人是他的長輩與兄弟,一個個都與他血濃於水,如果他們當中真有人想要他的命的話……

  他臉上痛苦的神情令紀芙柔心疼不已,不由得在心裡把慶州裴家罵了個八百遍。

  這是卸磨鐐驢嗎?可是裴晟睿並不是外人,而是他們的兒子、他們的侄子以及他們的兄弟啊,他們怎能只因為分了家,裴晟睿不讓他們任意驅使,不為他們任勞任怨的賺錢,就做出如此喪心病狂又令人髮指的事情來?他們這還算是人嗎?簡直就是禽獸不如!太過分,太可恨了!

  「別想了。」紀芙柔倏然伸手捧起他的臉,在他張開盈滿痛苦的雙眼看向她時,認真而嚴肅的對他說:「這事不是他們做的最好,我希望是你想太多了,可若不幸真是他們所為,咱們好可以徹底的與他們劃清界線,讓咱們的兒子將來不需要為這血緣關係而受到他們掣肘。

  「你必須確認一件事,那便是如果這事真是慶州那邊做的,而且不是某個人私自所為的話,那麼與他們劃清界線不是咱們不孝、不講情份,而是他們太過薄情寡義、冷血無情在先。」

  裴晟睿不知不覺地抿緊嘴巴。

  紀芙柔撫上他緊繃的唇角,柔聲對他說:「別難過了,為那樣的人傷心難過真的不值得。看你這樣,我會心疼。」

  裴晟睿怔怔的看她,看著看著,終於情不自禁的低頭親吻她。

  幸好他的身邊還有她,幸好有她。

  即使全部的親人都背叛他,都不愛他,只要有她在他身邊,永遠陪著他、相信他、心疼他並且愛他,那便足夠了。

  他不孤單,因為有她。

  他不難過,因為有她。

  只因為有她,他的世界還有希望,還有溫暖,還有愛。

  「謝謝你,芙柔,我愛你。」

*             *             *

  紀芙柔今日的心情心花朵朵開啊,因為裴晟睿復記憶了,還因為昨晚……咳咳,身體受到了滋潤,更因為這個向來一本正經的男人竟然開口跟她說了那三個字——我愛你。

  哎,好開心,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以前她常聽人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具有魔力,她都嗤之以鼻,沒想到它還真的有啊,可以讓人心花朵朵開,可以讓人想唱歌跳舞,還可以讓人笑容滿面,逢人就傻笑,即便被人笑話了也毫不在意。

  她就是高興啊,怎樣?看不過眼,你咬我啊,哼!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臭丫頭?」廳堂的桌子被人敲得砰砰作響,突顯敲桌人此刻的心情有多麼的不滿與不悅。

  「父親,你說了這麼多話,最終結論不就是要銀子嗎?我有聽沒聽有差嗎?還是你這回並不是來要銀子的?」紀芙柔緩緩的開口問道。

  紀老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惱羞成怒的拍桌吼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是你爹!」

  「就因為你是我爹,所以你現在才能坐在這裡對我拍桌子,若是換做旁人,你真以為你還能坐在這裡嗎?」紀芙柔面不改色的說。

  「你敢對我這麼說話?你這個不孝女!」

  「父不慈,則子不孝。」紀芙柔淡淡地回了他這麼一句。

  「你怎麼敢這麼說?」

  「我說錯了嗎?自我有記憶以來,你便是寵妾滅妻,對娘與我總是不聞不問的,這樣的父親我還讓你進門,還給你銀子花用已經夠對得起你了,你卻還在這裡大拍桌子,大罵我不孝,像你這樣的父親,只說你一句父不慈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你、你放肆!」

  「你別對我又拍桌子又罵人的,」紀芙柔不為所動的看著他。「照理來說,你又不是沒兒子或無家可歸、無人奉養,要銀子不去找你兒子們要,老是跑到我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家來做伸手牌,你好意思嗎?還要不要臉?」

  「你給我住口!」紀老爺怒不可遏的抓起茶几上的茶盞直接扔向她。

  紀芙柔反應迅速的側頭躲避,但因紀老爺出格的舉動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了,紀芙柔根本是措不及防,即便是躲開了茶盞,也躲不開那大面積潑灑開來的熱茶水,因而衣服上與臉頰還是被茶水潑到,所幸現在是大冬天,茶水冷得快,要不她八成會被茶水給燙傷。

  「太太!」候在廳內,站在門邊的白雪見狀立即驚呼的飛奔過來。「怎麼樣?沒有受傷?」她一邊問,一邊急忙的拿帕子替她拭去臉上的茶水。

  這樣紀老爺猶不解氣,還在那邊破口大罵,「你這個賤丫頭!不孝女!我告訴你,我是你爹,你這條命是我給的,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敢再忤逆、對我言詞不敬,你試試看!」一頓,他又恨聲道:「我早看出來了,從你那個娘肚子裡出來的都不會是好東西,辰輝那畜生是一個,你是一個,都是不孝子、不孝女!

  「你聽好了,我紀家沒有你這種拋頭露面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臉,所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來,我再找個人把你嫁了,以後你就給我乖乖地待在宅裡相夫教子,聽見了沒有!」

  紀老爺並不知道裴晟睿已經回來的事,才會打著將「守寡」的女兒再嫁出去,然後將女兒家裡偌大的產業佔為己有的主意。

  紀芙柔瞬間就笑了出來,不是因為她這個便宜爹說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笑話,而是因為看見裴晟睿正黑著一張臉出現在廳堂的入口。

  「你笑什麼?」背著門的紀老爺仍舊瞪著她。

  「你來了。」紀芙柔笑著道。

  「誰來了?」紀老爺莫名其妙的問道,轉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鬼啊!」他驚叫一聲,整個人被嚇得迅速往後退去,卻一個不穩,跌了個四腳朝天。

  裴晟睿走上前,彎腰要扶他起來,他卻驚恐得手腳並用不斷往後退去,嘴巴還直嚷嚷,「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岳父,我沒死,是人不是鬼。」裴晟睿解釋道。

  「什、什麼?你沒死?真的是人不是鬼?」紀老爺餘悸猶存的臉上還帶著懷疑。

  「如果我真的是鬼,會在這大白天裡出現嗎?」裴晟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

  紀老爺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向大門外,外頭的天的確是亮著的,現在是白天不是晚上。至此,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確定的對裴晟睿又或是自己道:「對,你沒死,你是人不是鬼。」

  裴晟睿伸手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這回紀老爺沒有拒絕。

  起身後,他理了理衣裳,坐回原先坐的座位後,這才看向裴晟睿蹙眉開口道:「你怎麼沒有死?」

  一頓,察覺到這說法不妥,他輕咳一聲,換個說法道:「大家都以為你出事了,如果你沒事為什麼這些年都不回家也不捎點消息回來,要讓大家這般誤會?」

  裴晟睿也坐了下來,卻對妻子濕了一大片的衣裳和頰邊明顯被水沾濕的髮絲狂皺眉頭,他目光往地上一移,在看見一地被摔碎的茶盞碎片時,登時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怒不可遏。

  紀芙柔看見了他的反應,急忙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後開口替他回答她那個便宜爹的問題。 

        「夫君他受傷失去了記憶,這段時間自然回不了家。」頓了頓,她又涼涼的嘲諷道:「不過還好他終究是回來了,要不回來的話,他的妻兒都要被迫成為別人的了。」

  紀老爺臉上的表情倏然一僵,看了一眼正怒視著他的女婿,尷尬的咳了一聲,對女兒輕斥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呢?這不就是個誤會嗎?爹也是擔心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這才會——」

  「這才會想逼我再嫁,然後將我現今所擁有的一切佔為己有嗎?」紀芙柔接著道。

  「你在胡說什麼?!」紀老爺怒斥道。

  「爹才不是要我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來?這話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我的丫鬟也聽見了,還有——」紀芙柔轉頭看向裴晟睿,問道:「夫君,你剛剛站在門口,應該也聽見了吧?」

  紀老爺臉色極度難看,這回連看都不敢再看向女婿,只能強詞奪理的對女兒解釋,同時也是說給女婿聽的。他說:「我讓你把生意交岀來是為了替你看管,免得你新嫁的夫家會覬覦你那些鋪子、飯館什麼的,我這是想幫你!我是你爹,難道我會害你嗎?」

  「呵呵呵。」紀芙柔聞言冷笑三聲,「那可不一定,一個幹得出寵妾滅妻行為的人,多害一個從未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是不喜厭惡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麼?你說是吧?」

  「你、你這個……這個……」紀老爺真恨不得衝上去摑這個不孝女幾巴掌,偏生裴晟睿這個女婿在場又不能這麼做,真是氣得他差點沒吐血。

  紀芙柔沒理會他氣得目眥欲裂、七竅生煙的模樣,徑自又開口說:「反正爹的心思,咱們父女倆都心知肚明,就別在這裡扯皮了,說點正經的實事吧。」

  她面色冷淡的看著他,說:「過去三年,我因為不想在與婆家翻臉之後,又和娘家決裂,免得引人詬病,這才會容忍你經常上門來用各種可笑的理由伸手要銀子,如今我夫君回來了,我不再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質女流、孤兒寡母,爹也該適可而止的結束向出嫁的女兒伸手要銀子的無恥行徑了。

  「簡單說就是,我以後不會再給你錢,你若缺錢養老就去跟你的兒子們要吧,恕我這個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以後不會再理會你了。」

  「你、你怎敢……怎敢……」紀老爺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伸手指著她。

  「怎敢這麼說?」紀芙柔挑眉接聲道:「我不僅敢這麼說,也會照著我所說的做,你可罵我不孝,反正我做不做你都這麼罵了,我也沒差。你若要告官指控我不孝忤逆也行,不過恐怕沒用,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更別提我還是個已經出嫁的女兒,而不是個兒子。」

  紀老爺真的快要被氣死了,一手捧著剛烈起伏的胸口,一手指著她,氣到都說不出話來,不過即使他說得出話,也不知道要對這個自她娘死後就全然變了個人似的不孝女說什麼,氣了半晌,只能轉頭朝女婿發洩不滿與怒氣。

  他氣呼呼的指控道:「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是為人子女該對父母說的話嗎?這三年來你不在家,沒人管束她,她鎮日在外頭拋頭露面、生張熟魏的和一群商賈來往,不僅變得兇悍潑辣,還粗鄙又市儈,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全不知道丟哪兒去。我若是你,對這樣一個不仁不孝又沒婦德的女人,早寫封休書丟給她,要她有多遠滾多遠了!」

  他竟然要女婿休妻,休了她這個女兒?

  紀芙柔被氣笑了。

  「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竟然要你的女婿休了自己的女兒?」她開口問道,冷笑連連,「你到現在還在打著我手上鋪子和飯館的主意嗎?你真的以為讓晟睿休了我之後,我再次沒了依靠就得任由你拿捏,任由你打罵,任由你想將我再嫁人就嫁人嗎?你真當我是三歲孩子,不會反抗嗎?」

  「你……你……」紀老爺連伸出來指著她的手都氣得抖個不停。

  「夠了!」裴晟睿倏然道,看向紀老爺面無表情的說:「岳父,你走吧,以後別來了。」

  「你說什麼?」紀老爺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的看著他問道。

  「我讓你以後別來了。如果你只是單純來做客,來看女兒和外孫的話歡迎,但如果你帶有其他目的,那還是別來了。」

  「你……你……」

  「過去我不在家,我的妻子兒子事事只能委屈的忍氣吞聲,任由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輩親人們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可是從今以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誰也別想再欺他們母子倆!」裴晟睿沒理會紀老爺震驚又不敢相信的神情與反應,語氣中甚至還多了點強硬與狠絕的說道。「我的話你可聽明白了,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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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5: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親人謊連篇

  紀老爺走了,當然臨走前少不了站在大門謾罵一頓,但根本沒人甩他,反倒有不少路人都停下來對他指指點點。

  住附近的人都知道這位紀老爺是沛城裴家女財神娘家的父親,明明一堆兒子,老往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家裡跑,伸手要銀子花用,這幾年靠這個女兒簡直是吃香喝辣,沒有一天不是過著極盡奢侈又荒淫的生活。

  還有不少人知道紀老爺在那怡紅院裡包養了一名艷姊,經常就會宿在那花街柳巷裡,而且聽說這人還是個秀才,做過主簿的官兒呢,簡直就是個斯文敗類。

  因此,在愈來愈多路人的圍觀與竊竊私語的批評下,紀老爺愈罵愈心虛,愈罵愈小聲,最後灰溜溜的走了。

  送走了這麼一個不速之客後,紀芙柔以為自己可以過上幾天高枕無憂,舒舒服服的日子,沒想到隔天卻又迎來另一批不速之容。

  慶州裴家來人了,而且一來就是一群人。

  紀芙柔讓裴晟睿暫時別出面,由她先去會一會那些人,看他們來此有何目的。

  想當然耳,他們絕不可能是為了慶賀裴晟睿這個兒子、這個兄弟「死而復生」而來的。

  因為距離她在飯館裡對著一個男人淚如雨下,以及裴晟睿的身分被證實並且公開的事都過了好些天了,慶州裴家絕不可能在這兩日才得知此消息,但他們拖拖拉拉直到今日這才成群結隊的前來,那麼他們來此的用意就不禁要令人深思了。

  來到正廳,面對一群因她姍姍來遲而面色不悅的眾人,紀芙柔完全是視若無睹,如往日一般的模樣。

  「爹、娘、大哥、大嫂、五弟、五弟妹。」她淡然冷漠的喊人,然後忍不住嘲諷的加了一句,「你們這是合家出遊嗎?」大房竟然一個不落的全來了。

  經過過去三年的針鋒相對,慶州裴家眾人都已經習慣了她桀驁不馴的態度,因而也懶得再與她計較此事,開門見山的便直奔他們今日的來意。

  「我聽說晟睿回來了,他人呢?快點叫他出來見見爹娘。」汪氏淚眼汪汪,迫不及待的開口對她說道。

  「二弟妹,二弟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我聽說他失去了記憶,這是真的嗎?」她的大伯子裴晟楠神色凝重的問道。

  「二嫂,我二哥人呢?」裴家五爺、裴晟睿的庶弟裴晟浩轉頭朝門的方向望去。「你快叫他出來,說不定二哥見到爹娘和我們大家,馬上就能想起什麼也說不一定,還有,我們帶了大夫過來,那大夫曾替宮中貴人看過診,醫術了得,肯定能治好二哥的。」

  她的公爹裴大老爺則是冷著一張臉直接朝她命令道:「你還不去叫晟睿過來,愣在那裡做什麼?」

  紀芙柔始終沒有響應他們任何一個人說的話,反倒不疾不徐的挑了個座位,走上前去坐下之後,這才好整以暇的看向眾人。

  「聽說沛城女財神已死三年的夫婿奇跡似的平安歸來了,這消息近日來大概快要傳遍整個慶州了吧?慶州城距離這沛城快馬不過一日便可到達,諸位卻花了近十日的時間才出現,你們還真是想念兒子,關心兄弟啊。」她皮笑肉不笑的挖苦道。

  眾人臉色登時都僵住了。

  「二弟妹,你這話這麼說就錯了。」她的大嫂崔氏傲然開口,「二叔子可是晚輩,哪有讓長輩前來看晚輩的道理?二叔子回來之後就應該要主動到慶州去向爹娘請安,向家中長輩們報平安才是。

  「爹娘是遲遲等不到二叔子回家,又思子心切,這才會不惜舟車勞頓親自前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是字字誅心,句句傷人,對爹娘實在是大不敬也大不孝。」

  竟然還教訓起她來了?

  紀芙柔對這位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大嫂始終沒半點好感,想也不想便諷刺回去,「爹娘是思子心切才來,那麼大嫂呢?難道也是思二叔子心切才來?」

  「放肆!」裴大老爺倏然用力的拍下桌子,怒不可遏的朝她喝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是你大嫂,你怎敢胡說八道!」

  裴晟楠也朝她怒目相向。

  紀芙柔不以為然的輕撇了下唇角,道:「你們愛胡思亂想關我什麼事?我只是想搞清你們的目的罷了。這般勞師動眾、傾巢而出的前來,要我相信你們真是因為關心晟睿或是想念他而來,除非明日的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這個毒婦!」裴大老爺氣得連「毒婦」兩字都罵了出來。「你是不是已經在我兒子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亂語過了?」

  紀芙柔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只覺得可笑,「恕兒媳婦駑鈍,不知我有什麼是非好搬弄的?還請爹舉例說一下。」

  裴大老爺表情微僵了僵,轉頭哼聲道:「我不和你這毒婦說話,你去把晟睿叫世來,我和他說!」

  「晟睿如今失去過往記憶,過去的人事物他全都不記得了,不知爹要與他說什麼?」紀芙柔問道。裴晟睿恢復記憶的事至今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並未對外公開,因而外頭依舊傳說著他失去記憶的事。

  「我要與我兒子說什麼,用不著你管!」裴大老爺怒氣沖沖的瞪眼道。

  紀芙柔看著眼前一張張或怒視、或逼迫、或等著看好戲的臉,終於緩緩的點了點頭,「你們要見他也行,但是醜話我先說在前頭,你們若因他失去記憶就與他說些不符事實的事,我可不會與你們客氣。」她決定先禮後兵。

  「二弟妹想怎麼個不客氣法?」裴晟楠忍不住冷笑出聲。

  紀芙柔看向他,直言道:「把你們當年分家時如何脅迫他去臨州,以及他在臨州出事後,你們又是怎樣絕情絕義、自私自利的所作所為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說完,她從眼角餘光看見她的公公和婆婆兩人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心下頓時起了懷疑,卻不動聲色。

  裴晟楠嗤笑一聲,譏諷的問她,「二弟妹就這麼有把握二弟他會相信你,而不相信我們這一大群至親們所說的話?」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瞬間恍然大悟了。

  「所以,」她看著在場眾人,目光在公公和婆婆的臉上略停得久了一點,然後緩聲道:「你們今日傾巢而出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要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顛倒是非了?」

  裴大老爺與汪氏的臉色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變。

  「不要再和她廢話了,讓她叫晟睿出來。」裴大老爺不耐煩的對長子說,一頓後乾脆直接轉頭吩咐小兒子,「晟浩,你去外找個下人,讓下人去把你二哥叫過來。」

  裴晟浩迅速的看了紀芙柔一眼,見她好像沒有要阻止自己的模樣,立即就點頭轉身出了大廳。

  紀芙柔根本沒想阻止,反正她都已經知道他們是來歪曲事實的,她也懶得再和他們唇槍舌劍。

  她現在就等著看他們有多能說,又有多能掰,要怎樣把黑的說成白的。

  裴晟睿失去記憶的事他們肯定是經過多方打聽確認過後,這才會放心前來,可惜的是……呵呵,只怕要讓他們事與願違了。

  裴晟睿其實人就在大廳隔璧的小茶房內,他是和紀芙柔一起過來的,只是他們兩人一個進入大廳,一個邁入下人走的邊門,繞了個圈來到大廳隔壁的小茶房內。

  茶房與大廳之間沒有門,就一座屏風隔著,因而大廳內眾人所說的話他可以說一字不漏的從頭聽到尾,愈聽心底愈寒涼。

  對於妻子對待他爹娘與兄弟的冷漠,甚至可以說是不敬的態度,他難免有些難過,但知悉過去三年來他的家人是如何對待他們母子的之後,他完全能夠體會與理解她,因而並不怪她。

  相反的,對於家人明顯對芙柔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語氣與措詞,是令他愈聽愈生氣,尤其在爹用「毒婦」兩字喝斥她時,他真的差點就要忍不住衝出去。

  他實在想不透他們怎麼會如此容不下他的妻子,如此輕視、如此不屑,卻又覬覦著她所擁有的一切,厚著臉皮與她旗下的商行攀扯關係,進而從中得利,他們難道都不覺得這樣很矛盾、很無恥嗎?

  到底是他對自己的家人了解得不夠,還是過去三年的時間變化太多,他真的都快要不認識自己的爹娘和兄弟了。

  尤其當大哥用著嘲笑的語氣說著「二弟妹就這麼有把握二弟他會相信你」那段話時,他是徹底的怒了。

  從大哥的語氣他可以聽出來大哥並不是在開玩笑,換句話也就是說,大哥真打算要對他這個失去過去記憶的弟弟混淆視聽,用親情、用人多勢眾來取信於他,污衊他的妻子,他們倒到底想做什麼?

  芙柔說他們就是一群無利不起早的人,來此肯定有什麼目的,當時他還要她別把他的親人想得這麼不堪,結果呢?

  真的是他太傻了,歷經三年前分家的事之後,他怎會還對他們存有希望?歷經當年臨州那場明顯背後有著裴家影子的殺身之禍後,他怎會認為他們還會關心他?他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傻呢?

  聽見爹喚五弟到廳外找下人尋他過來,卻沒聽見芙柔阻攔的聲音,他便知道是他該現身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順著來路離開這個小茶房,朝大廳走去。

  守在大廳門外的白雪見到他出現,先朝他福了福身,這才揚聲朝屋內稟報他的到來。

  「二爺來了。」

  裴晟睿面無表情的步走進大廳裡。

  「晟睿!」汪氏立即淚如雨下的從座位站起來叫道。

  「二弟!」裴晟楠激動的喊道。

  「二哥!」裴晟浩欣喜的喚道。

  裴大老爺將他從頭看到腳,紅著眼眶欣慰的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崔氏和裴晟睿第一次見面的五弟妹則是安靜的站在一旁,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抹著淚,氣氛簡直可說是感人肺腑。

  如果裴晟睿尚未恢復記憶的話,他肯定會被這些人親情流露的表現所感動,進而很快就接受他們,然後因著父子、母子與兄弟的情份上,以他的個性來說,他的確會選擇信任他們多過於懷疑他們。

  他們確實是非常的了解他,卻也是因此才叫他更加心寒。

  「對不起,我對於過去的事全都不記得了,你們……」他露出面有難色的神情,轉頭看向紀芙柔,一副想向她求救的模樣。

  紀芙柔自然而然的起身走到他身邊,開口為他做介紹,「夫君,這是爹,這是娘,這是大哥、大嫂,還有五弟和五弟妹。慶州裴家的大房就這些人,咱們夫妻已經與他們分家了,早就各過各的。」

  「二弟妹別亂說,咱們何時分家了?爹娘身體健康、無病無痛的,咱們兄弟三人又怎麼可能分家呢?」裴晟睿楠嚴肅的斥責道。

  「晟睿,因為你當年岀事的關係,你媳婦兒對咱們家有些怨懟之情,爹娘也不怪她。如今你平安歸來,她的氣也該消了吧?你幫我們勸勸她。」汪氏輕拭著眼眶中的淚水,看似明理大度,其實暗含滿腹委屈的說道

  「勸什麼?」裴大老爺一臉肅然的開口。「過去咱們以為兒子不在了,對這女人年紀輕輕就守寡感到很愧疚,這才對她多有容忍,如今咱們的兒子都平安歸來了,她再這麼目無尊長、惹是生非、忤逆不孝的話,咱們也不需要繼續忍耐,看她到底是要走要留,讓她自己做個決定。」

  紀芙柔聽得都快要氣笑了。根據他們的說法,好像過去他們對她這媳婦有多寬容善待,而她這個媳婦又有多麼不守婦道、忤逆不孝、多口舌又恣意妄為、目中無人似的。

  但這還沒完,輪到慶州裴家中最知書達禮、秀外慧中、賢良淑德的未來宗婦大嫂崔氏說話了。

  她柔聲的開口說:「爹娘,二弟妹這也是情有可原,你們就看在二叔子剛平安歸來的份上原諒她這回吧,只要她知錯能改,以後能守為人妻、為人媳的本份,尊長愛幼,事必躬親的做個賢妻良母就行了。」

  「大嫂,其實二嫂也沒那麼糟……」裴晟浩吶吶的說了一句,卻讓站在身邊的媳婦兒給扯了下衣裳,不由得住了嘴。

  紀芙柔如果真要與他們較真的話,早吐血而亡了。

  這些人除了裴家老五裴晟浩還懂得說句人話,還算有點良心之外,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啊,她總算是見識到他們無中生有、顛倒是非黑自的手段了,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紀芙柔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什麼話也沒說。

  裴晟睿卻是皺起了眉頭,在裴家眾人屏息以待的等候他的反應中緩緩開了口,「雖然我回來不過七天左右的時間,可還是能看得出芙柔的為人,娘子應該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

  漂亮!紀芙柔差點沒歡呼出聲。她垂下眼瞼遮掩住眼底的笑意,等著裴家人接下來會怎麼說,他們肯定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

  果然——

  「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在你面前總是表現得溫淑賢良,背地裡卻又是另一個樣子。」汪氏出聲說道:「娘不是一個容不下媳婦的婆婆,更不是一個難侍候的婆婆,不信你問問你大嫂和弟媳。」

  「娘待媳婦極好,說視如己出也不誇張。」崔氏立即點頭道。

  「嗯,娘待我們極好。」裴晟浩的妻子張氏也趕緊附和道,點頭如搗蒜。

  「你娘待人一向寬厚和藹,在慶州可是出了名的。」裴大老爺也為妻子背書。

  「是啊,二弟,慶州多少人家想將女兒嫁進咱們家給娘當媳婦,只可惜咱們就三兄弟。」大哥裴晟楠笑道,言下之意就是他們沒說謊,是紀芙柔這個媳婦真的做不好。

  裴晟睿看向唯一尚未開口的庶弟,其他人也隨他的目光看向裴浩。

  裴浩面色有些訕訕的,不得不硬著頭皮乾笑道:「娘對我這個庶子也很好,對姨娘也好,真的。」

  好了,大家都發言完了,又輪到裴晟睿說話表態了,於是眾人再度將視線轉到他臉上。

  裴晟睿看著眼前這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心情真的是複雜得難以言喻,他覺得很難過,覺得很生氣,覺得很失望,又覺得解脫——真的不是他要不孝忤逆,要與這些親人劃清界線,而是他們真的得太過分了。

  「其實,」他緩緩的開口,「回來後這些日子裡,為了了解那些被我遺忘的過去,我也打聽了不少關於裴家的事,不過打聽到的事似乎與你們說的不太一樣。」

  眾人一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傳言不可信。」裴大老爺立即蹙眉道。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事實為何,是一些捕風捉影、胡亂清測、瞎編的故事。」裴晟楠也皺眉地沉聲說:「二弟,咱們都是你的至親,難道我們還會騙你嗎?」

  「剛才大哥似乎說過沒分家那回事,但據我所知,三年前的確有分家一事,還鬧得幾乎整個慶州州城人盡皆知,難道這也是慶州百姓們瞎編的故事?」裴晟睿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問道。

  「這事——」

  「另外,我還聽說了一件事。」裴晟睿沒讓他有機會說下去:,直接打斷他的話,「聽說當年在我兒子小希望洗三禮那天,曾經發生過一件事,這事還有目擊證人,這也都是人們瞎編的故事嗎?」

  說完,他直接將目光移到他娘臉上,想看她做何反應?怎知他娘一開始臉上的確有著不自在的表情,但很快的就露出了鎮定自若的神色。

  汪氏點了點頭,開口說:「娘也聽說過那些傳聞,不過那全都是誇大其詞,唯恐咱們家不亂的流言。那天娘的確來這兒對你媳婦兒說了些重話,可是那些人只知道娘說了重話,卻沒想過娘當時是一個剛失去兒子的母親,傷心過度、情緒過於激動時難免會說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話。」

  裴晟睿愣住了,他身旁的紀芙柔卻差點沒拍手叫好。

  真是太厲害了!原來裴家這些人裡面,最厲害的不是公公,也不是大伯子,而是婆婆這個內宅婦人啊,聽聽她說的話,合情合理,還打了動人心弦的母子親情牌,真是太會說話、太會強辯了。

  「是啊,娘當時說是我害死晟睿的,這氣話媳婦想了三年也想不透。」紀芙柔開口道,覺得這時自己再不說點什麼,有人的心可能就要被親情動搖了。「想當初晟睿也只不過是失蹤生死未卜罷了,娘就這麼篤定晟睿已死,連一絲他可能仍活著的希望都放棄,還大老遠的從慶州搭馬車到沛城來對我這個媳婦破口大罵,中氣十足的罵人聲音連隔璧街坊鄰居都聽得見,真的是太傷心過度了。」

         汪氏瞬間變了臉色。

  裴晟睿臉上的怔然與猶豫在聽完這席話後也淡去了,恢復到先前平靜淡然的模樣。

  「你聽聽,聽聽她都是怎麼和你娘說話的,這樣冷嘲熱諷,這樣誇大不實,這樣目無尊長、忤逆不孝,你都看見了沒有?」裴大老爺怒不可遏的指著紀芙柔對兒子控訴道。

  「二弟妹,你說話要憑良心,娘那段期間為二弟的事都難過到臥病在床大半年的時間,你不知道嗎?」裴晟楠也是滿臉怒容的岀聲指責她,一頓後又嘲諷道:「對,你當然不知道了,因為你連一天都未到娘的病床前服侍過娘,也未曾替娘送過一次湯藥,更未盡過一天兒媳婦該盡的責任。」

  她的罪過還真是罄竹難書,指證歷歷啊!瞧他們這般忍無可忍、惱羞成怒的模樣,再這樣下去,是不是差不多要圖窮匕見了呢?

  紀芙柔忍不住在心裡遲諷的想著,卻開口嘆道:「是啊,那時候我正忙著坐月子,忙著照顧兒子,忙著照顧生意好求自給自足,要不然分家後連一兩銀子都沒拿到,孩子他爹又失蹤下落不明,這種情況下我們母子倆可不就要喝西北風過活了?」

  「你裝什麼窮,訴什麼苦?」裴晟楠冷笑道。「誰不知道你這個女財神有點石成金的手段,吃的是珍饈佳肴,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大宅子,過得根本就是富比王侯的富裕生活。」

  紀芙柔挑眉,只反問了他一個問題,「所以我所擁有的一切是一夕之間從天下掉下來的,還是裴家所給予的?」

  裴晟楠被問住了。

  紀芙柔嗤道:「我既不偷也不搶,憑自個兒的本事擁有現今的一切,過著富裕的生活難道也不行?聽大哥的語氣好像我這樣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的。」

  眼見長子敗陣下來,裴大老爺聲援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在外頭拋頭露面就是不守婦道,丟我裴家的臉!我裴家沒這樣不知羞恥的媳婦!」

  「既然如此,」紀芙柔緩聲道:「慶州裴家在與外人談生意時,為何總與人提起我的名字,說我是裴家人是裴家媳婦?爹應該也與人說過這樣的話吧?」

  裴大老爺噎了一下,臉色難看,無話可說。

  「二弟妹,你怎麼能如此對爹說話,如此的不尊不孝?」這次換崔氏出馬指責她。

  「夠了。」裴晟睿倏然出聲,他真的是再也聽不下去,再也不想與這些所謂的家人再多相處一刻了。

  他看看眼前一張張因他岀聲而看向他的臉,不掩飾他的失望與難過,緩聲道:「我不知道芙柔她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天理難容的事,讓你們一個個這樣針對她、責怪她、怨怒她,我只知道從我走進這大廳開始,你們沒有一個人關心我過去三年是怎麼過的、在哪過的,有沒有哪裡受了傷,身子有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接著才低聲問道:「你們真的是我的親生父母、我的手足兄弟,和我血濃於水的親人嗎?我真的很懷疑。」

  對著他面帶失望與難過的質疑,裴家眾人表情僵凝,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因尷尬與羞愧而沒了聲音。

  大廳內陷入詭異的圍中,四周鴉雀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汪氏沙啞的開口打破了廳裡的沉默,「晟睿……」

  只是她似乎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叫了兒子的名字之後就沒了下文,不過臉上表情倒很到位,欲言又止,淚眼汪汪,彷彿有多大的委屈且有口難言。

  裴晟睿不想再面對這樣的場面,因為他已經分不清母親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根本就是在作戲。

  他攥緊了拳頭,讓自己硬起心腸,漠然的開口,「既然你們真的是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也不會不認,可是除此之外……」他深吸一口氣後搖了搖頭,神情疏離,語氣堅定的說:「以後咱們雙方還是就像現在這樣各過各的生活,不要干涉對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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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上門認親爹

  此話一出,裴大老爺當場就怒罵了起來。

  「混帳!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喪失記憶,是不是連良心也喪失了,被狗吃了是不是?你這個混帳東西!」

  「晟睿,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是不是不要娘了?嗚嗚嗚……」

  汪氏傷心欲絕的哭問著,一副站立不穩的模樣晃了晃身子,兩個做媳婦的見狀趕緊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攙扶住她。

  「二弟,你這是不認父母了嗎?你這不孝的傢伙!」裴晟楠怒不可抑的握起拳頭欺身上前要打他。

  裴晟睿伸手抵擋,淡漠的看著他說:「我剛才已說不會不認,所以今後逢年過節該有的孝敬我都會派人送到慶州,將來有一天倘若裴家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只要是合情合理之事,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一頓,他又道:「一般分家不都是這嗎?」

  裴楠氣悶到一個不行,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如果真要這個結果,他們還全家傾巢而出到這兒做什麼?

  原本他們以為二弟失憶對他們裴家來說是個好機會,只要讓他歸家,那麼沛城裴家的一切自然也會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可是誰想得到失憶後的二弟竟與未失憶前一樣的護妻,一樣的冷漠絕情,一樣的不顧父母與手足之情。

  現在該怎麼辦?難道真要就此放棄嗎?他真的很不甘心。

  對於這個同胞弟弟,他真的是又愛又恨,又羨慕又嫉妒,他不知道為何明明是同父同母所生,二弟硬是比他聰明,不管做什麼都他強,明明他裴晟楠才是裴家的嫡子長孫,才是裴家下一代的家主,可是外頭的人提起裴家,說的永遠都是裴晟睿這個裴家二爺,而不是他這個大爺,這讓他真的非常不滿。

  可是看在二弟的確是替家裡的生意貢獻頗多的份上,他也就忍下來了,沒想到這傢伙竟想分家另起爐灶!

  他可真是他的好弟弟啊,踩著他這個大哥爬到高處之後就想將他給甩開,去賺屬於他自己的銀子,去過他自己的好日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沒錯,當年臨州之事就是他借刀殺人

  覺得他心太狠,太冷血,太無情?

  不,是二弟先無情無義在先,不能怪他。

  裴家的生意二弟參與得太多也太深了,分家之後要想挖裴家的牆腳是輕而易舉之事,加上商場上大多數的人都與二弟交好,難保那些人不會棄他而只跟二弟往來,這麼一來裴家不得在他手上衰敗?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二弟要離開裴家盡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死。

  可是他作夢都沒想到,二弟走之後會冒出一個老二媳婦來打他的臉,甚至在三年後原以為早不在人世的二弟竟會死而復生的又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這對夫妻是不是非要與他作對,給他難看?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既然他們要讓他難過,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好,既然你要分得那麼清楚,那我也不幫你了!」裴晟楠倏然狠聲道。  

  裴晟睿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問道:「幫我什麼?」

  紀芙柔也懷疑地看向他。

  裴晟楠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哼一聲,轉頭招呼爹娘與自己的妻子,道:「咱們走,這麼無情無義的人不是咱們裴家人,咱們就當他三年前已經死了。」

  長子都這麼說了,先前被氣到現在還黑著一張臉的裴大老爺二話不說,舉步就往大廳外走去。

  汪氏有些猶豫,裴晟楠見狀催促的叫道:「娘,咱們走吧。」

  她無奈,又看了次子一眼,這才輕嘆一聲的在兩個媳婦的扶持下離開。

  裴晟楠隨後跟上,唯獨裴晟浩還站在原地,茫然又猶豫的看著他二哥,遲疑的出聲喚道:「二哥……」

  「走吧,」裴晟睿對他說道:「以後爹娘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裴晟浩點點頭。

  「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裴晟睿看著他說。

  裴晟浩深吸一口氣,再度朝他點頭後,舉步離開。

  過了幾夭,當裴晟睿和紀芙柔都不再去想裴晟楠那天臨走前所說的那「不幫你了」是在賣什麼關子,甚至都快要忘了那件事的時候,有人上門來了。

  一個小婦人帶了一個孩子上門,揚言要找二爺。

  裴晟睿出門去了。

  張虎回來,一早見過主子之後,便帶著主子出去見當年那幾名兄弟,因此裴晟睿此時並不在府內,下人自然而然便將此事稟報到紀芙柔那裡去。

  裴家下人們想,其實就算二爺在家,這來客既然是個女的,自然要由太太出面,哪有隨便那小婦人說要見二爺就讓她見了?

  聽見來者是個小婦人,還帶個孩子,紀芙柔愣了一下才問:「她有說自己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二爺嗎?」

  「沒有,只說二爺見到她就會知道了,其餘問她什麼問題,她都不肯回答。」白雪答道。

  「門房怎會讓她進來,二爺是隨便什麼人說想見就能見的嗎?」紀芙柔忍不住蹙眉道。

  白雪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怎麼了?有什麼話就說。」紀芙柔疑惑的問,白雪這丫頭性子有些直,很少露出這樣猶豫不決的表情。

  「太太,一會兒你聽了奴婢說的話可別生氣,一定要冷靜。」白雪擔憂的提醒說。

  「什麼事啊?」紀芙柔挑了挑眉頭。

  白雪深吸一口氣後,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般,慎重而嚴肅的道:「門房大叔之所以會讓人進門,是因為那婦人所帶來的孩子和小少爺長得很像。」

  「嗄?」紀芙柔呆愣住了,從沒想過會聽見這樣個回答。

  白雪一臉認真的點頭道:「奴婢也去偷看過了,那孩子真的和小少爺長得很像,至少有七、八成的相像。」

  紀芙柔怔怔的看著白雪,半晌之後才表情怪異的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孩子是二爺的?」

  白雪不禁有些無言的看著自家主子,心想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要不然那小婦人怎會把孩子帶到這兒來,又指名要見二爺?

  「那孩子多太?」紀芙柔若有所思的問。

  「和小少爺差不多年紀。」

  紀芙柔忍不住挑了挑眉頭,她還以為會是個襁褓中的孩子,是裴晟睿在失憶期惹下的情債或亂子什麼的,如果那孩子和小希望差不多大的話,那就耐人尋味了,尤其她突然想起了棐晟楠那天在臨走前所說的那句話。

  「走。」她倏然起身。「人在哪兒?帶我過去看看。」

  白雪擔心的看了她一眼後才點點頭,為她領路,帶她前往那對母子所在的偏廳。

  紀芙柔一走進屋裡,看見坐在屋內的女人,眉頭就高高的挑了起來,她再看向那女人懷裡抱著的孩子,不由得又挑了下眉頭,因為那孩子還真的和小希望長得有些像,至少外人看來絕不會懷疑他們不是兄弟。

  她施施然的走進去,從容自在的坐了下來,這才似笑非笑的開口道:「紫菱?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二……少奶奶。」紫菱有些吶吶的出聲喚道。

  「我早應該要想到會是你才對。」紀芙柔一臉理所當然般的說,然後看著裴晟睿這個前通房丫頭,好整以暇的問道:「你帶這個孩子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認父親嗎?」

  紫菱沒有應聲,卻突然站起身來,抱著孩子朝她跪了下來,懇求道:「奴婢求二少奶奶給孩子和奴婢留條生路,奴婢給您磕頭,求您了。」說著放開懷抱中的孩子,朝她磕起頭來。

  紀芙柔無言的看著她,都不知道她這是在演哪齣了。

  她只好道:「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不給你和你的孩子留活路了,你要不要稍微提醒我一下,我對你們做了什麼不給你們留活路的事?」

  紫菱微僵了一下,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但她還是很快的有了對策。

  她跪趴在地上,低聲泣道:「二少奶奶,奴婢從沒想過要來給二少奶奶添堵,所以過去才會一直都一個人帶著孩子,奴婢真的不是怕辛苦才來的,而是聽見二爺還活著,聽見二爺回來的消息才……」

  說著她抽泣了幾聲,然後邊抽泣邊說:「奴婢真的什麼都不要,可是孩子……孩子需要爹啊,所以奴婢懇求二少奶奶了,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讓奴婢和孩子留下來吧,奴婢求您了。」她又不斷磕起了頭。

  紀芙柔已知道她的來意,也不想再待下去看這出令她倒胃口的戲碼,徑自站起身道:「這事你用不著求我,你直接去求裴晟睿吧。」說完,她頭也不回的直接離開。

  紫菱則是跪在地上,整個人呆若木雞。

*             *             *

  裴晟睿傍晚回家時,就聽見家裡的下人向他稟報了這麼一件事。

  他沒去見那個女人,也沒去看那個據說和小希望長得很像的孩子,而是直接回內院去找妻子。

  見到妻子面色如常的模樣,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問我?」紀芙柔似笑非笑又像哭笑不得的反問他。

  裴晟睿認真的點頭,「聽說你去見過那對母子了,然後呢?」

  「你沒去嗎?」紀芙柔不答反問。

  「沒有,騙子有什麼好看的。」

  紀芙柔微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你這麼肯定對方是個騙子,不是你在外頭不小心留下的感情債?」她看著他。

  「我肯定。」裴晟睿面不改色,堅定的看著她。「失憶那三年我沒碰過女人。」

  紀芙柔愣了愣,一抹笑意不受控制的爬上她的眼。「那你怎麼不想一想,也許是失憶前所發生的事呢?」她的語氣裡已有一絲調侃的味道。

  她嘟嘴撇唇告訴他,「只可惜這人偏是你在與我成親之前的女人。」

  「什麼意思?」裴晟睿蹙眉道。

  「紫菱,還記得嗎?」

  「紫菱?」裴晟睿愣了一下,「以前服侍我的?」

  紀芙柔點點頭。

  裴晟有些錯愕的看著她,還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帶孩子上門來的那婦人是紫菱?」

  紀芙柔再次點了點頭。  

  「她怎麼敢?!」裴晟睿聞言第一個反應就是勃然大怒,「當年我回慶州處理分家之事,同時將她與紫芯交給母親安排她們嫁人,可不見她有像你當時那樣大著肚子,她後來生的孩子跟我有什麼關係?她竟敢將這事栽贓到我頭上?」

  「大概是吃定你失憶,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吧。」紀芙柔說道,對他所說的話倒是沒有絲毫懷疑,這不單是因為相信他不會騙她,更因為她相信以紫菱那丫頭當年的野心,如果當時真有了身孕,不喊得人盡皆知趁機升級當姨娘那才有鬼,又怎麼可能會一個人默默的將孩子給生下來呢?

  所以問題來了,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因為那張臉一看就知道是裴家人的種,根本想賴都賴不掉。

  「你說那孩子會是誰的?」她一臉八卦的表情。

  「那孩子真的和希望長得很像?」裴晟睿好奇的問她。

  「正確的說法是像你。」紀芙柔壞笑道。

  裴無言以對的看著她。

  紀芙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邊笑邊說:「我是說真的,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裴家人,不僅像你,也像你那兩個兄弟,甚至是公公,所以我才問你覺得那孩子會是誰的?」

  「你覺得這事和大哥上次說不幫我——」裴晟睿話未說完,紀芙柔已經接了口。

  「肯定就是這事了。」她點頭道:「所以你認為那孩子是大哥的?」

  「老五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大哥之外沒有別人了。」裴晟睿理所當然的道。

  「除了大哥外,還有一個人。」紀芙柔看著他說。

  「誰?」裴晟睿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才想起她先前所說的一句話——甚至是公公。他瞬間瞪大眼睛,脫口叫道:「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紀芙柔問他。

  「爹都多大的年紀了……」

  「公公不過四十幾歲,五十都不到。」

  「可是他當祖父了,有好幾個孫子孫女……」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裴晟睿啞口無言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可還是無法相信會有這個可能性,爹他……他會是這樣的人嗎?紫菱那丫頭曾是他的通房丫頭啊!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大哥的可能性不是比較大嗎?」他問妻子,聲音有些澀然。

  「我只是覺得以大嫂的強勢,大哥如果真有個私生子的話,他隱瞞藏匿都來不及了,又怎會主動讓孩子曝光呢?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說不定孩子真是大哥的。」

  裴晟睿聽完後卻沉默了,因為他比她更了解大哥大嫂那對夫妻,他們的情況的確正如芙柔所說的那樣。

  所以,那孩子會不會真的是他爹的種,他們三兄弟的小弟弟吧?

  「不管是誰的孩子,總之不是你的就好。」見他神情複雜,心情似乎都受到了影響,紀芙柔只能用輕鬆的語氣這般安慰他了。

  裴晟睿有些哭笑不得。

  「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紀芙柔問他。

  裴晟睿嘆了口氣,實在是不想再管慶州裴家裡的任何事了。

  「既然確定是裴家人,總得讓孩子認祖歸宗。我會讓人去調查這件事,等證據確鑿了之後,再把證據連回人一起送到慶州去,餘下的事咱們不管。」

  「好,這事你處理,我不插手。」紀芙柔點頭道,然後直接轉移話題,「你今天和張虎見面了?談過那年在臨州的事情沒有?」

  裴晟睿聞言,心情不由自主的又沉鬱了些。

  「張虎很難接受,說他不相信兄弟會背叛我、背叛大家。」他啞聲道。

  「你當初起疑心時,應該也很難接受,不相信會有兄弟背叛你吧?」紀芙柔輕聲道。

  裴晟睿默然無言。

  「所以這都是一個過程,不管相不相信、難不難過,事實就是事實,張虎他會想明白的。」紀芙柔安慰他,以為他是擔心張虎會對他懷疑兄弟心生失望之類的,可是裴晟睿卻對她搖了搖頭。

  「張虎說他不相信,所以他會去查證,好證明兄弟們的清白。那小子重情又憨直,我有點擔心他。」裴晟睿對她說。

  紀芙柔微怔了一下,問他,「是擔心他大受打擊會受不了,還是擔心他會失控犯下殺人罪?」

  「都有。」裴晟睿有些憂心忡忡。

  「放心吧,這三年張虎成長了許多,性子也沉穩了不少,以前他或許會因氣不過而衝動行事,如今他有妻有兒有家庭要照顧,不會再衝動行事的。」紀芙柔安撫他。

  裴晟睿愣了愣,表情有些怪異的看著她。

  「怎麼了?」紀芙柔被看得莫名其妙。

  「你……很了解張虎?」他語氣猶豫的問道。

  紀芙柔眨了眨眼,換她換上怪異的表情猛盯著他看。

  「怎麼這樣看我?」裴晟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是不是在吃醋?」她問他。

  裴晟睿嚇了一跳,表情更加不自然起來。「吃、吃什麼醋?我為什麼要吃醋?」他有些結巴地道。

  紀芙柔瞬間就笑了出來。「不是的話,你為什麼會結巴?」

  「我哪裡有結巴?」裴晟睿一臉嚴肅的道,抵死不認自己剛在聽見她對張虎評語中的篤定時,心裡的確是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

  她是他的妻子,該了解的人應該是他才對,怎麼聽她的語氣好像很了解張虎似的,這讓他莫名的介意。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很了解張虎?」他認真的追問。

  紀芙柔白了他一眼,道:「我了解什麼啊,他又不是我孩子的爹,我了解他幹麼?了解他的人是春花。」一頓,她又解釋道:「先前我無意間曾與春花聊到當年的事,提到存活下來的人之中可能有背叛者,春花聽了之後很震驚,還憂心的想東想西,不過最後結論出剛才我與你說的那些話,她還是對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的。」

  「原來如此。」裴晟睿的臉色這才恢復如常。

  「現在還說你沒有吃醋?」紀芙柔似笑非笑的問。

  「沒有。」裴晟睿一臉正經的堅持道。

  「可是怎麼辦?」紀芙柔沒頭沒腦的說。

  「什麼怎麼辦?」裴晟睿愣然反問。

  「我很喜歡你為我吃醋的感覺耶。」紀芙柔雙眼燦燦的看著他說。

  裴晟睿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想再次強調自己沒吃醋,卻再也說不出口,相反的——

  「你真的很喜歡?」他不由自主的確認。

  紀芙柔忍笑點頭。

  「那——好吧,我承認我才的確有那麼一點醋意。」裴晟睿有些不好意思的坦白,只因為她說她很喜歡。

  紀芙柔再也繃不住,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還一發不可收拾的笑得東倒西歪。

  裴晟睿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瞪著她捧腹大笑的模樣半晌後,忍不住指控的問道:「你騙我?」

  紀芙柔終於停下笑聲,卻仍是滿臉笑意的看著他,揚聲答道:「沒有。」

  裴晟睿一臉不信的表情。

  紀芙柔看他這樣,驀然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在他錯愕不及反應之前伸手攬住他的脖子,主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真的沒有。」她抬起頭,笑盈盈的再次對他說道。

  裴晟睿情不自禁的舔了下唇瓣,近距離凝視著她的雙眼,沙啞的低聲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獎勵。」她笑咪咪道。

  「什麼獎勵?」

  「讓我很喜歡,很開心的獎勵。」

  「只因為我吃醋?」裴晟睿挑了挑眉頭。

  紀芙柔搖頭,眉歡眼笑的看著他說:「因為你特別喜歡我、特別在乎我,才會吃醋不是嗎?」

  裴晟睿看著她,實在拿她沒有辦法。

  紀芙柔卻得意的呵呵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惱人,於是裴晟睿直接低頭,以吻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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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5: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孩子是誰的

  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

  紀芙柔從裴晟睿回歸後,就把外頭生意上的事全丟給他,反正有李誠在旁輔佐,她隨時在家當顧問,加上裴晟睿原本就有生意腦袋,她做起甩手掌櫃做得得心應手,一點也不擔心。

  現今的她正向她嚮往了兩世的米蟲生活靠攏,希望有朝一日能過上日日睡到自然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嗯,其實她現在的生活也差不多是這樣了啦,只差無法睡到自然醒,因為她有個寶貝兒子,每天早上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她房裡來叫她起床,讓她想繼續睡懶覺都沒有辦法。

  孩子果然是父母的甜蜜負荷啊,古今皆是。

  不過也不能怪小傢伙黏她,誰讓她過去忙於生意上的事,總是出門在外,如今能天天待在家裡,小傢伙不黏著她才怪。

  所以近來紀芙柔一早醒來,還在半夢半醒間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希望兒子今天能睡晚些,別太早起床,也讓她可以睡久一點。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然後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後再度醒來。

  房裡一片沉靜,外頭也一樣。

  奇怪了,怎麼會這麼安靜?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小希望還沒來嗎?難道時辰還很早?她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窗戶。

  窗戶雖然緊閉著,但從透過窗戶的明亮日光依舊可以看出外頭天已大亮,時辰應已不早了才對。

  所以小希望怎麼會到現在都還沒來叫她起床呢?

  紀芙柔邊想邊坐起身,出聲喚道:「誰在外面?」

  「奴婢白露。太太要起來了嗎?奴婢去替你端水。」白露揚聲回答。

  「等一下,白露,你先進來。」紀芙柔喊道。

  白露聞言立即走到裡間。「太太。」

  「什麼時辰了?」紀芙柔問。

  「差一刻就要午時了。」白露答道。

  「午時?」紀芙柔一臉錯愕,「都這麼晚了,你怎麼沒叫醒我?希望呢,還在睡嗎?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怎麼會睡得這麼晚?」說著,她已急忙掀被下床。

  「太太別急,小少爺已經起床了。」白露趕緊說道。

  紀芙柔動作一頓,滿臉不解的問白露,「那他今天怎麼沒跑到我這兒來叫我起床?」小傢伙平日總是巳時左右就跑來找她。

  白露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皺起眉頭。

  「小少爺和那位的孩子玩在一起了。」白露有些頭疼的道。

  白露口中的那位,指的正是紫菱。

  紫菱的身分至今在府內雖未明,不過誰叫她有個長得跟希望小少爺有七八分神似的兒子,再加上她曾經是二爺的通房,那麼孩子是誰的,大夥兒也都心裡有數了。

  偏偏二爺和太太什麼也不說、不做,就這樣晾著他們母子倆,讓府內的下人對那娘們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因而不知從誰開始,便用「那位」和「那位的孩子」來稱呼紫菱母子倆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怎麼會玩在一塊?奶娘在做什麼?」紀芙柔聞言,眉頭瞬間又皺得更緊了些。

  「奶娘一直跟著小少爺。」

  「既然一直跟著,又怎會讓兩人玩在一塊?」紀芙柔不由得有些惱怒。

  看出主子生氣了,白露趕緊將早上的情形說了一遍。

  原來,紫菱母子倆雖暫居在府內的小偏院裡,平日也有婆子下人們專門盯著,紀芙柔卻沒有拘著他們,還是讓他們在可以的範圍內自由行走,所謂可以的範圍就是府內三位主子居住院落以外的地區。

  因為有人盯著,紫菱乍看之下也算安份,從未嘗試闖入裴晟睿夫妻倆與小希望居住的院子,可是卻無人發現她已暗自記下小希望經常出沒的地方與常走的路線,並且耳提面命的叫兒子記住那些地方,這才有機會能和府裡的小哥哥玩。

  於是今日一早小希望在前來找娘的路上就遇見那位的孩子了,而且還是只有那個孩子一個人,身邊不見那位的陪伴,讓奶娘一時之間也無法丟下一個三歲娃兒在天寒地凍的院子裡置之不理,尤其那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又不多。

  總之,奶娘一時心軟,沒及時把小少爺抱走,小少爺又對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充滿了好奇,再加上那個孩子嘴巴又甜又主動,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還主動去拉小少爺的手不放,像個小尾巴似的,然後兩個孩子就這麼玩在一起了。

  「奶娘曾試著阻止,想將小少爺抱走,或讓人將那位的孩子抱走,可是小少爺都不讓,還發了脾氣,奶娘沒辦法,最後也只能由著小少爺了。」白露無奈的說道。

  「你們怎麼不來叫我?」紀芙柔蹙眉道。

  「春花姊姊不讓。」

  「春花?」紀芙柔愣了一下,問道:「春花為什麼不讓?」

  白露的目光向下移到主子的肚子上,答非所問地道:「太太最近很嗜睡,是不是身子有哪兒不舒服?奴婢幫你請大夫來看看可好?」

  「我好端端的也沒生病,看什麼大夫啊?」紀芙柔有些莫名其妙,言歸正傳的道:「白露,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春花為什麼不讓?」

  白露看著眼前這個明明比任何人都精明聰慧,但有時卻又胡塗到不行的主子,突然覺得有些無言以對。

  「白露?」紀芙柔催促的叫道。

  「春花姊姊不讓的原因是見太太近日總是嗜睡,懷疑太太可能有了身子,這才不讓奴婢前來叫醒太太。」白露一股腦地全說了。

  「有了身子?」紀芙柔有些傻眼,她只是犯懶,愛懶床罷了,哪來的身孕啊?

  「沒這事,你們別瞎說。」她哭笑不得的道。

  白露表情怪異的看著她。

  「怎麼這種表情?」紀芙柔不明所以的問道。

  「春花姊姊說,太太在懷小少爺時,前幾個月也是渾然不覺,剛開始孕吐時還以為是暈車。」

  提起這段黑歷史,紀芙柔就有種額頭掉下三條線的感覺。

  「我那段期間是因為太多事要忙,才會沒有察覺。」她為自己找藉口,不想承認自己也有犯胡塗的時候,而且犯胡塗的時間還是以月為單位計算的。

  白露冷不防的道:「那麼太太知道你的月事已經晚了好多天沒來嗎?」

  紀芙柔雙眼圓瞠,張口結舌的看著她,沒一會兒又低下頭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半晌后才吶吶地脫口道:「不會吧?」 

  如果真是如此,她這個身體也未免太容易受孕了吧?

  得知小希望那裡除了有奶娘陪著外,春花和白雪也都在場後,紀芙柔也就放下心了,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又懷孕了?

  讓白露服侍她梳洗又簡單的用過餐後,她讓白露叫人去請大夫。

  大夫來後,確定她真是懷孕了。

  紀芙柔有些驚喜、有些錯愕,但最多的還是哭笑不得。她這到底是什麼體質啊,怎麼會如此容易受孕,小希望是新婚之夜一夜就中獎,而現在這個算算時間,好像也和裴晟睿歡愛沒幾次就有了,這真的是……

  紀芙柔都不曉得要怎麼評論自己這個易孕體質了,只能說真的是太扯了。

  總之,不管她覺得如何誇張,裴晟睿當晚回家得知這個喜訊後,簡直就是樂得找不到北,傻笑了一整個晚上。

  「這麼高興?你又不是第一回當爹。」紀芙柔笑他誇張的反應。

  「那不一樣。」裴晟睿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

  「哪裡不一樣?」

  「你懷希望時,初期我並不曉得,根本就沒有參與到,等知曉時你肚子都大了,加上當時咱們倆的關係又不穩定,我那時光是震驚和難以置信,以及想辦法挽回你,這些事就佔據了我全部的思緒,哪有多餘的心思去感受要做爹的喜悅和其中激動的心情?所以不一樣。」

  裴晟睿說完忍不住伸手輕覆在她的小腹上,問她,「你感覺得到咱們的孩子嗎?」

  「他還這麼小,哪裡感覺得到。」紀芙柔失笑道。

  「什麼時候才能感覺到?像我第一次見到你懷著希望那時才感覺得到嗎?」裴晟睿對孩子在她腹中的成長一事充滿了好奇。

  「差不多。」紀芙柔點頭道。

  「那在這之前你都沒有任何感覺嗎?就等著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來?」

  「哪有那麼好,過些日子就會吐了。」

  「吃東西會想吐嗎?」

  「有時候沒吃東西也會想吐。」

  「那怎麼辦?」裴晟睿驚瞠雙眼。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紀芙柔氣定神閒。

  「什麼叫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懷著身孕就該好吃好睡才行,怎能一直吐呢?」裴晟睿蹙緊眉頭。「明天早我就去找大夫,問問看有沒有辦法醫治這個孕吐。你放心,以前你懷希望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沒能將你照顧好,但這回有我在,我絕不會再讓你吃苦。」他信誓旦旦的對她說。

  紀芙柔心裡感動著,卻忍不住開口笑他,「傻瓜,孕吐是懷孕的自然反應又不是病,說什麼醫治不醫治的。」

  「你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能不能醫治,明天我去問了大夫再說。你懷希望的時候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你仔細回想一下告訴我,明天我一併請教大夫。」裴晟睿一臉慎重的表情。

  紀芙柔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他是認真的,這就是他對她以及她腹中孩子的關心與守護,她樂意接受。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紀芙柔便窩在裴晟睿結實又溫暖的懷抱裡回想並訴說當年懷希望時的種種情況,從第一次孕吐到飲食習慣的改變,從第一次感受到胎動到肚子愈來愈大夜晚無法翻身,甚至會半夜抽筋的情況都告訴他。

  她想到什麼說什麼,說得有些零零落落,他卻聽得仔仔細細,最後還逐一的說了一遍,與她確認他有沒有記錯或說錯的地方。

  這一晚,他讓她很感動。

  這一晚,她讓他很心疼。

  這一晚,夫妻倆緊緊依偎,相擁而眠。

  這一晚,緊靠的何止是兩人的身體,還有真摯相愛的兩顆心。

  紀芙柔有身孕的事隔天就傳進紫菱耳裡,令她恨得一口牙幾乎都要咬碎了。

  她真的恨死紀芙柔那個妒婦了,若非因為這女人嫉妒成性的話,當年二爺根本就不會將她交給大太太,要大太太安排她嫁人。

  相反的,以二爺正直負責的性子,二爺遲早都會讓她從通房變小妾,讓她成為暮雨院裡的半個主子,能一輩子過著吃穿不愁又有人服侍的日子,這樣的未來她連作夢都想要,結果呢?卻讓紀芙柔這個妒婦給毀了一切,她真的好恨她啊!

  如果沒有紀芙柔這個妒婦的話,她一定還是二爺的丫鬟,懷了孩子也是二爺的孩子,不會是別人的,只會是二爺的。

  她的兒子明明長得那麼像二爺,孩子的爹怎會不是二爺呢?

  不,她的孩子就是二爺的孩子沒錯!二爺只要看她的孩子一眼就會相信,會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可是她都到這兒十餘天了,二爺為何一直都不來看他們母子倆呢?

  是紀芙柔那妒婦不讓二爺過來的,一定是!

  只一瞬間紫菱便有此結論,然後開始想著要如何才能讓二爺見到她的兒子。

  在沛城裴家這偌大的宅子裡,她雖未被限制住行動,但一直有人在看管著她,讓她始終找不到能走到二爺面前的機會。

  她試了幾回沒用後,只得換個方式,想辦法讓兒子去接近那妒婦所生的兒子。

  她聽說二爺極為疼愛那妒婦生的那位小少爺,只要讓她的兒子去和小少爺玩在一塊,總有機會讓二爺在去看小少爺時也看見她的兒子吧?到時候二爺看著兩個孩子如此相像,她就不信二爺不會產生懷疑,不會前來見她、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只要二爺肯來見她,她就要告訴二爺,她的兒子是二爺的骨肉。她就不信失去記憶的二爺會不認她和孩子,因為過去她的確是二爺的通房丫鬟,而且她的孩子也長得像二爺,年紀亦符合不是嗎?

  紫菱想得很開心,得知兒子成功接近小少爺,還和小少爺玩了一個早上後更高興,可惜她的開心與高興只不過持續短短一天而已,因為她聽說那個如今又懷孕了,二爺還高興的發了賞錢,全府下人都有。

  她覺得難以置信,覺得自己快要氣瘋了,老天怎麼會對那妒婦如此好,竟然又讓她懷孕了,而且二爺還如此的高興?!

  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得儘快見到二爺,讓二爺認了他們母子倆才行,否則讓那妒婦借著懷孕之事恃寵而驕的將他們母子倆打發得遠遠的,到時候她後悔都來不及。

  紫菱愈想愈感覺時間的迫切,因為她無法預測那妒婦何時會想起他們母子倆,說不定三天,也有可能五天,但或者就是——明天!

  想到有可能是明天,她就著急到不行。

  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在今天晚上見到二爺,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她在房裡轉著圈圈想法子,想著想著,目光不經意落在躺在床上睡午覺的兒子身上,然後就這麼定住了。

  晚上,紀芙柔一家三口剛用晚膳,正準備窩在房裡享受屬於他們的天倫之樂時,忽聽見小偏院那邊的下人來報,說那位的孩子生病了,那位哭得不行,說要求見二爺。

  紀芙柔聽見這樣一個要求後,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孩子生病了要求見二爺?她難道不覺得自己這個要求很可笑嗎?二爺又不是大夫,難道還會治病不成?」她嘲諷道。  
        裴晟睿也覺得很無言,臉上還有明顯的厭惡。他忍不住開口說:「他們的事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過幾天等我忙完手邊的事之後,我會去 一趟慶州把這件事徹底解決。」

  紀芙柔點頭,對那個女人也有種愈來愈不耐煩的感覺,不過稚子無辜,生了病還是得趕緊讓大夫看看。

  「白雪,你去看看那孩子的情況,如果真的病了,立刻讓人去請大夫,不是就別理了。」她對白雪吩咐道。

  「奴婢這就去。」白雪立即應聲而去。

  白雪離開後,紀芙柔轉頭問裴晟睿,「那孩子是誰的?」她對此簡直是好奇死了。

  提起這事,裴晟睿臉上的表情就變得異常的難看。

  「怎麼了?答案很出乎你意料之外嗎?」

  裴晟睿無言的點頭。

  「那我大概猜得出來答案是什麼了。」紀芙柔面不改色的道。

  裴晟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說:「你說說著。」

  紀芙柔深吸一口氣後才直視著他的雙眼,緩緩的開口道:「那個孩子不是咱們的晚輩,而是咱們的平輩吧?」

  裴晟睿睜大雙眼。

  紀芙柔目不轉晴的看著他,接著又說:「他,是不是你同父是母的兄弟?」

  裴晟睿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氣,脫口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果然。紀芙柔不自覺的撇了下唇,都不知道不正的上樑到底是怎麼教育出裴晟睿這麼一個正到不行的下樑出來的?是不是因為全家都歪,所以唯一正直的裴晟睿才會在那個家中如此格格不入,不受待見?八成是。

  「猜的。」她隨口回答。

  「不可能!」裴晟睿一語道破她的亂答,再次問她,「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推測。」見他一副似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神情,紀芙柔只好認真的應對。她問他,「你是不是懷疑孩子是大哥的?」

  裴晟睿點頭。

  「但在我看來,大哥卻是最不可能的人選,因為大嫂的性子難容人,加上娘家勢力,這兩者加在一起絕不是一加一這麼簡單。

  「再說,即便紫菱真跟了大哥,有了孩子,大哥也絕不會讓紫菱把孩子生下來,更別提把人養在外頭,如今又將他們這樣晾出來。大哥不傻,不會做出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所以他絕不可能。」紀芙柔分析道。

  「再來說五弟,」她略微歇了口氣後又繼續說:「五弟的性子我不了解,可是有件事卻是知道的,那便是五弟沒靠山、沒錢也沒底氣,根本做不來養外室生私生子這樣的事。所以三減一再去掉一,不就只剩下公公一人了?」

  「二叔、三弟和四弟呢?他們也有可能。」裴晟睿說。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紀芙柔搖頭道:「裴家大房和二房雖然沒有分家,仍住在一個大宅院裡,但生活及活動空間其實涇渭分明,二房的人想要不知不覺的將手伸到大房來犯事不太可能,若是事發地點在二房活動的地方,以二嬸掌家的手段更不可能不知不覺,所以……」答案已不言而喻。

  「沒想到你對大家如此了解。」裴晟睿有些佩服,也有些感嘆。

  「不到了解的程度,只是當年初來乍到,多打聽了一些事情,如今才能歸結出這些想法,所以我剛才跟你說我是猜的,其實也是實話。」

  紀芙柔說的初來乍到指的是她剛穿越而來,不過聽在裴晟睿耳裡就是剛嫁進裴家成為裴家新婦的時候,因而並不覺得奇怪。

  「紫菱和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麼對你爹,嗯,重點是對你娘說?」紀芙柔好奇的問他。

  「直說。」裴晟睿沒有一絲猶豫。

  「他們會相信嗎?」

  「那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就怕他們不信,還硬要將這孩子栽贓到你頭上,加上紫菱那丫頭如果再一口咬定孩子的父親是你,只怕你百口莫辯。」

  「我又不是真的未恢復記憶。」

  「意思是你打算公開恢復記憶的事了?」紀芙柔挑眉問道。

  裴晟睿正欲回答,便聽見外頭傳來白雪去而復返的聲音,夫妻倆只好暫時打住眼前的話題,聽白雪回報那對母子的事。

  白雪說:「那個孩子確實病了,一張臉紅得不行,渾身都在發熱,奴婢已讓人去請大夫了。」

  「這樣就好。」紀芙柔點頭道,卻見白雪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還有什麼事?」

  「那位堅持要見二爺,還抱緊了孩子說她不信任奴婢們,說咱們會害她的兒子,她只信任二爺,只有二爺去了她才會讓大夫碰她的孩子,否她寧死也不會讓人碰她的孩子一下。」白雪有些氣憤又有些無奈的稟報,「甚至還說……」她看了一旁的裴晟睿一眼,卻不敢再開口。

  裴晟睿看見她那一眼了,直接替紀芙柔出聲問道:「還說什麼?」

  白雪看了他一眼,這才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那位說,孩子若是真出了什麼事,二爺肯定會後悔,更不會放過奴婢們的,因為奴婢們都是害了小主子的共犯。」

  「她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裴晟睿冷笑出聲。

  紀芙柔無言以對。

  「二爺,那個孩子真是奴婢們的小主子嗎?」白雪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出聲問道。

  裴晟睿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卻冷漠無情的說:「既然她不讓大夫替孩子看病,那就別看了,她的孩子是死是活與咱們府裡的任何一個人都無關,不用理會她。」

  「孩子畢竟是無辜的。」紀芙柔忍不住心軟的開口。

  「她做為孩子的親娘都能狠下心了,咱們也不需要心軟。」裴晟睿對她說。

  紀芙柔還是有些不忍心,她轉頭對白雪說:「讓大夫過去看看,如果她還是不讓大夫給孩子看病的話,你就告訴她二爺剛才說的話,說即便孩子死了,二爺也不會去的,看她還給不給大夫替孩子看病。倘若她真狠得下心的話,那就像二爺所說的,不用理會她了,等她主動開口求要請大夫替孩子看病再說。」

  「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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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9 00:05: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惡果各自嘗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

  紀芙柔原本希望紫菱在聽說裴晟睿不會去見她的話之後,就會讓大夫替孩子看病,沒想到那女人比她想的還要狠毒,竟然真的不讓大夫靠近,直到隔日孩子都燒到昏迷不醒了,這才哭求著要找大夫。

  大夫來了,也開了藥,卻搖頭無法保證孩子退燒病癒之後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換句話說,高燒的時間過長,孩子的腦袋很有可能已經燒壞了。

  紫菱尖叫哭喊著說她不相信,接著便跑來企圖硬闖說要見二爺,鬧得不行。

  紀芙柔很生氣,但卻不是因為她吵鬧的關係,而是因為她終於得知那個孩子之所以會突然生病發燒的原因。

  聽負責看守他們母子倆的兩個婆子說,那天下午,紫菱不知為何讓孩子僅著一件單薄的衣衫,把孩子關在門外,不讓孩子進屋裡去,她們看不過去還曾上前去勸上她幾句,卻讓紫菱用「我管我的孩子關你們何事」給罵了出來,然後孩子在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那個孩子比小希望還要小,這麼小的孩子能什麼錯?就算真犯了錯,這麼冷的天氣她竟那麼懲罰,她於心何忍?

  最讓紀芙柔怒不可抑的是,她懷疑那孩子根本就沒犯什麼錯,紫菱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藉口孩子生病,讓二爺過去看她和孩子。

  她會這麼想並非沒有道理,因為紫菱從昨晚到今天不斷堅持說要見裴晟睿的行為,便可窺得這個可能性極高。

  為此,在紫菱瘋了似的再度吵著要見裴晟睿時,紀芙柔終讓下人將她帶過來見了她。

  可是沒想到紫菱見到她還一臉的不樂意。

  「為什麼是你?」紫菱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的瞪著她,「二爺呢?我要見的人是二爺,不是你!」

  「你以為你是誰?二爺是讓你想見就見的人嗎?」紀芙柔差點沒做出挖耳朵的動作好諷刺她。

  「如果二爺知道我來了,二爺他一定會見我的。」紫菱瞪著她說,說完她一頓,突然間像是領悟了什麼而倏然瞠大雙眼。「是你!」她指控的尖叫出聲,「一定是你這個妒婦從中阻撓,沒讓二爺知道我們母子倆來尋他的事,二爺才會一直沒來看我們,一定是你!你這個妒婦,都是因為你才害我兒子生病發熱,是你害我兒子發熱燒壞腦子變成傻子的,你這個殺人犯,你還我兒子來,啊!」她說著尖叫一聲,就朝紀芙柔撲了過去。

  隨侍在紀芙柔兩側的白露和白雪,第一時間就衝出來阻擋,但一個發了瘋的潑婦哪是這麼好攔的,即便是二對一,兩姊妹也一下子就掛了彩。

  不過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兩姊妹靠著默契,還是一左一右的將她給制住了,緊緊地扣押住她往反方向扯去,不讓她朝主子所在的方向越雷池一步。

  「賤人,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紫菱在兩姊妹手中拚命的掙扎,發了狂似的朝紀芙柔怒吼著。

  紀芙柔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向她。

  「太太。」白露擔憂的喚道,用眼神提醒她現今懷著身子的事。

  白雪則是趕緊將人抓得更緊更牢,神情嚴肅,如臨大敵般。

  兩姊妹的性子差異由此可見,但一樣的是對她的忠心。

  紀芙柔其實很想走過去甩紫菱兩巴掌,但白露落在她肚子上的目光卻讓她止住了腳步,想起了自己有孕在身這件事。

  她停在安全距離之外,冷冷地看著仍在破口大罵的紫菱,出聲道:「你的孩子還躺在病榻上,為了活下去而苦苦的和病魔對抗著,你這個做娘的不待在他身邊照顧他,卻跑到這裡來詛咒孩子死,你還真是個好母親啊。」

  「你住口!我的孩子是你害死的,就是你這個賤人害死的!」

  「看樣子你是真的很希望孩子去死,明明孩子還活著,卻硬要詛咒孩子死。」紀芙柔冷聲道。「世人都說最毒婦人心,我原本不以為然,可是從今天起我信了,你的心不只是毒,還冷血無情,簡直和禽獸沒兩樣,不,比禽獸還不如。」

  「啊!」紫菱使勁掙扎,尖聲大叫,「你這個賤人——」

  「賤人罵誰呢?」紀芙柔打斷她問道。

  「賤人罵你,就是罵你!你這個——」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賤人,」紀芙柔再次打斷她,「這都迫不及待的自個兒承認了,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啊!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閉嘴!」

  令人膽顫的冷喝聲突然從門外響起,把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紫菱的尖聲怒吼也戛然而止,連帶掙扎的舉動都停了下來。

  「二爺。」她情不自禁的脫口叫道,卻見他看也沒看她一眼,便大步地從她面前走過,走到那賤女人身邊,然後小心翼翼的扶著那女人,柔聲問那賤女人——

  「怎麼樣,沒事吧?」

  紫菱的臉一瞬間都扭曲了起來。

  紀芙柔因為一直注視著她的關係,全程目睹了她的變臉。

  「我沒事。」她轉頭回應裴晟睿的關懷,問他,「你怎麼來了?」

  裴晟睿正欲回答,那頭的紫菱已經忍不住被無視的感覺,急迫的出聲喚道——

  「二爺,二爺,奴婢是紫菱啊,您真的失去記憶不認識奴婢了嗎?奴婢從十三歲時便一直跟在您身邊服侍您,十六歲那年大太太讓奴婢成了您的人,您真的不記得了嗎?您一直對奴婢極好,對奴婢寵愛有加,奴婢——」

  「夠了。」裴晟睿忍不住出聲喝止,他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什麼時候寵愛過她,又什麼時候對她極好了?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把她帶下去。」他對白露和白雪交代,「她若願意照顧孩子就讓她去照顧,如果沒那心思就把她單獨關起來,免得再次耽誤那孩子的救治。」

  「奴婢遵命。」白露和白雪異口同聲地應道,拉著紫菱要走。

  可怎知原本已不再抵抗的紫菱卻又猛然掙扎了起來,用力的將她們甩開,筆直的衝向紀芙柔所在的方向。

  「太太!」白露和雪驚呼出聲。

  裴晟睿見狀,橫身一步擋在了妻子面前,將她整個人護在身後,白露和白雪這才鬆了一口氣。

  紫菱停在裴晟睿面前,並沒有繼續往前衝,而是傷心欲絕的看著他,對他說:「二爺,您怎能這樣對待奴婢?您曾對奴婢說過,會疼惜一輩子的,所以奴婢才心甘情願的把身和心都給了您,還替您生了孩子——」

  裴晟睿忍無可忍的朝她怒喝道。「你這賤婢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說那孩子是我的?那我問你,當年你是何時懷了身孕的?我在成親前兩個月就沒碰過你了,就算孩子是和你在一起最後一次有的,算算時間,我將你交給大太太時,你至少也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你的孕肚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二、二爺,您、您怎麼……」紫菱見鬼似的瞪著他。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裴晟睿對著她冷笑。「因為我的記憶已經恢復了,早在你帶著那孩子出現,想將那孩子栽贓到我頭上之前就已經恢復了。」

  紫菱突然雙腳發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

  她面無血色的搖頭道:「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裴晟睿根本懶得再多看她一眼,直接對白露和白雪說:「把她帶下去,讓人看好她,別讓她畏罪潛逃或是尋短自盡了。」

  白露慎重的點頭,立即與白雪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將人帶了下去。

  紀芙柔目送她們離開後,忍不住搖了搖頭,道:「以前我就看出這丫頭有野心有心計,只是沒想到她會有這麼狠的一顆心,對自己的孩子也下得了毒手。」一頓,她嘆了口氣,「也不那孩子如何了?」

  裴晟睿牽著她的手,扶她坐下來說話,又吩咐人去看看孩子的狀況。

  來人回稟,說是孩子還未醒,但燒退下來了。

  「退下來就好。」紀芙柔鬆了一口氣。  

  裴晟睿面色沉沉的告訴她。「我打算過兩天去慶州一趟,也該到了和他們把帳算清楚的時候了。」

  「你的意思是連那年在臨州所發生的事?」紀芙柔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嗯。」

  「調查結果出來了?」

  「嗯。」

  紀芙柔突然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問他結果如何,因為不管真相是誰做的,似乎都脫離不了親人兩字,真的很令人難過。

  她伸手輕覆在他手上,有些擔憂的望著他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還好。」裴晟睿強顏歡笑,「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可能性極大了,現在也只是確定而已,只不過……」他欲又止,然後輕嘲一笑。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我沒想到出手的竟不只有一個人。」

  「什麼?!」紀芙柔驚愕的叫道

  「你也很驚訝吧?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人這麼失敗,這麼惹人生厭,厭惡到連至親都恨不得我去死。」裴晟睿苦笑的自嘲。

  「你別這麼想,那不是你的問題,而是那些人的問題,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紀芙柔緊抓著他的手,堅定的凝視著他道。

  「我知道,但還是覺得很難受,他們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裴晟睿痛苦地說。

  「有些人天生自私自利、薄情寡義,這是天性,沒有所謂的為什麼。」紀芙柔安慰他。就像她上輩子的父母與家人一樣,永遠都在擺爛和闖禍,永遠都學不乖,那是天性,根本沒有所謂的為什麼。

  她都已經麻痺了。

  「天性嗎?」裴晟睿看著她。

  紀芙柔點頭,說:「你算是那個家裡的怪胎吧,因為與眾不同才會無法理解他們,才會格格不入,才會被排擠、被犧姓、被錯待。不過幸好你已經從那個家裡分家出來了,以後咱們過咱們的,不必再理他們。」

  「怪胎?」裴晟睿因她這個說法而有些哭笑不得。

  「總之你沒有錯,錯的是慶州裴家那些人,該難過該檢討的是他們而不是你。」紀芙柔果斷的下了結論,一頓後又說:「我不喜歡看你情緒低落的模樣,那會影響到我的心情,進而影響到我肚子裡的孩子,所以你要開心點。」

  「還有這種說法?」

  「當然有。」紀芙柔一本正經又理所當然的道:「你想想,你心情不好,我是不是會擔心,我一擔心難免就會影響食慾和睡眠,人就會變瘦,人都瘦了,肚子裡的孩子能好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希望我別想太多,別為這件事傷心難過,對不對?」裴晟睿深吸一口氣道,感覺心裡熱呼呼又暖烘烘的。

  「哎呀,你知道就好,幹麼說出來,我會害羞的。」紀芙柔怪模怪樣的朝他眨眼道。

  裴晟睿一個忍不住頓時笑了出來。「你啊,都快要是兩個孩子的娘了,怎麼好像愈活愈小,還這麼調皮?」他看著她,眼中儘是溫柔與寵溺。

  「你應該要覺得得意才對。」紀芙柔微抬下巴,驕傲的道。

  「得意什麼?」翡晟睿好笑的問她。

  「我之所以會愈活愈小,愈來愈恣意,那是因為有人疼愛、有人寵著的關係,而你身為這個功臣,難道不該覺得得意嗎?」她振振有詞的說。

  「功臣這兩個字不是這麼用的。」裴晟睿搖頭失笑。

  「總之,這是你的功勞,你應該要得意。」

  裴晟睿看著嬌妻,笑意止不了。不可否認的,看著眼前愈來愈嬌美活潑,渾身洋溢著幸福的妻子,他的確是驕傲又得意的。

  讓妻兒過上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生活是他心之所願,如今他雖然做得還不夠多,卻已在妻子身上看見成效,他又怎能不驕傲得意?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感謝已逝的祖父為他指了這門親事,讓他能得此嬌妻。

  今生有妻如她,去復何求。

*             *             *

  兩天後,裴晟睿按計劃出發去了慶州,同行者還有紫菱母子倆,當然,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其他人。

  紀芙柔其實還滿想跟去看熱鬧的,可是考慮到自己懷孕的身子實在不適合舟車勞頓,只能作罷。

  李誠也跟去了,算是代表她,雖說李誠以前曾是奴僕之身,但是從過去幾年來他在商場上讓人不容小覷的表現,已經沒人敢再輕視他,更沒人敢拿他曾經為奴為僕的過往說事。

  也因此,紀芙柔並不擔心慶州裴家人會無視李誠,除非他們不想立足於商場之中。她私底下曾跟李誠說過,如果他們認罪,並同意以後慶州裴家和沛城裴家井水不犯河水,那麼他們這邊也可以發誓絕不會將他們的所作所為公諸於世,否則慶州裴家就等著身敗名裂。

  這是交換條件,也可以說是威脅。

  她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何不妥之處,誰叫那些人先不顧親情要她相公的命,那麼她這個做妻子的為了保護她孩子的爹威脅他們那些人又算得了什麼,沒直接報復在生意上,直接毀了慶州裴家在商場上的百年基業就已經夠仁慈了。

  如果她真想這麼做,她相信過不了幾年,商場上只會剩下沛城裴家,而不再有慶州裴家之名。

  李誠當時聽見她這話時也毫不懷疑的點頭如搗蒜,相信她絕對有將自家生意超越慶州裴家百年基業的能力。

  總之,這事她是私底下交代李誠的,並沒有告訴裴晟睿,也因此她這幾天過得有些惴惴不安,就怕裴晟睿事後會為此生氣,夫妻間有了嫌隙與隔閡。

  唉,算了,做都做了,她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只能等著承受後果。

  三天的時間轉眼即過。

  裴晟睿如預定的時間回家來了,他進門時臉上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

  紀芙柔見狀有些忐忑不定,卻還是努力讓自己笑臉相迎。

  「你回來啦,趕了一天的路應該很累吧?熱水已經備好了,你先梳洗後再吃東西休息一晚,有話咱們明天再說。」她微笑著柔聲說道。

  裴晟睿聞言後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毫不錯眼的看著她。

  「怎麼了?」紀芙柔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感覺臉上的微笑就快要掛不住了。

  「你——」裴晟睿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紀芙柔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在緊張什麼?」他似笑非笑地問。

  紀芙柔頓時鬆了一口大氣,忍不住瞪眼嗔怪道:「還不是你嚇到我了,不然我怎麼會緊張?」

  「我做了什麼嚇到你了?」裴晟睿一臉無辜加莫名其妙。

  「總之就是你的錯。」她整個人蠻不講理。

  「好吧,是我的錯。」

  裴晟睿卻二話不說的接受,逆來順受的模樣瞬間就把紀芙柔給逗笑岀來。

  她推了推他,「你先去冼澡,洗好後會舒服些。我讓廚房送吃的過來,一會兒你洗澡出來就有熱食可吃了。」

  「好。」裴晟睿點點頭「有話咱們一會兒說,不用等到明天,我沒這麼累。」

  「好。」紀芙柔笑了笑。

  半個時辰後,洗去一身塵埃又吃飽喝足的裴晟睿只覺得通體舒暢,有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好像連近日始終籠罩著他的抑鬱感都消散了。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似乎想將殘餘在體內那最後一絲鬱結也一併吐盡,從此以後不再被這樣的情緒所煩擾。

  紀芙柔有些心疼的看了他一眼,為他遞上一杯熱茶。「喝點茶解解膩,但別喝太多,免得一會兒睡不著。」

  裴晟睿接過茶,低頭喝了口茶又舒了口氣之後,這才開口對她說:「謝謝。」

  「只是端了杯茶給你而已,不需要道謝。」紀芙柔輕搖了下頭。

  「我不是謝這杯茶,是謝謝你讓李誠所做的。」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他,「你不生氣嗎?」

  裴晟睿搖搖頭。

  「我以為你會生氣,所以這幾天我其實一直有點忐忑不安,也有點後悔。」紀芙柔老實地承認。

  「你比我了解他們,你這樣做沒有錯。也幸好你早有準備,否則事情恐怕沒這麼空易善了。」裴晟睿苦笑道。

  「怎麼回事?」紀芙柔柔聲問道。

  裴晟睿其實一點也不想再回憶昨日在慶州裴家裡所發生的種種,他離開那個家其實也不過才三年多的時間,這次再走進那個家門裡,卻讓他有種深深的物是人非的感覺。

  明明就還是那些人,還是他的父母兄弟、至親家人,可是為什麼給他的感覺一個個全都判若兩人,最可笑的是,那些人卻都說變的不是他們,而是他。

  所以,難道他以前和他們一樣,也是這麼薄情寡義、黑白不分、強詞奪理又厚顏無恥的人嗎?要不然怎會從不覺得他們如此面目可憎?

  他到慶州城之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回家去,而是先將他的好大哥裴晟楠約出來在客棧見面,希望大哥能向他認錯,說聲對不起,可惜的是他失望了,裴晟楠抵死不認,還反咬他栽贓嫁禍,想與他爭搶家產。

  他失望至極,再問他將紫菱母子送到沛城去的目的為何,不料得到的答案卻更讓他心寒與憤怒。

  「我就是看不順眼你們夫妻倆一副鶼鰈情深的模樣。怎麼?二弟妹如此賢慧,肯定會善待你的庶子吧?」

  他的惡意是如此明顯,讓他不明所以的問他到底是為什麼,他們不是親兄弟嗎?

  結果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因為嫉妒——他大哥嫉妒他比他聰明,嫉妒他在商場比他更吃得開,嫉妒他連娶妻都能娶到一個財神妻,夫妻倆還感情融冾,一切只因為他嫉妒。

  「所以因為嫉妒,你就想要我的命?」

  「我沒要你的命。」

  見大哥不肯俯首頭罪,他也不想再與他多說一句話,兩人不歡而散。

  接著他便帶著李誠、張虎和紫菱母子倆直接上門去見爹娘,只是讓他作夢都沒想到的是,先他一步回到家的裴晟楠卻已利用這短暫的時間顛倒是非,倒打了他一耙。

  面對不分青紅皂白,連向他詢問證實是否真有其事都沒有,就單方面將他定罪責怪,他的父母與親人們,他已失望心寒到不想再與他們浪費唇舌,直接讓張虎將證據與證人呈上,揭發當年欲謀害他性命的有兩人,一是裴晟楠,二是裴晟志,也就是二叔的長子,他的好三弟。

  結果自然兩人都不認罪,然後再與其他人連成一氣,歪曲事實、強行狡辯的團結在一起,共同對抗他這個「外人」,逼得他只好先處理紫菱母子的事,瓦解他們的團結後再來各個擊破。

  其實來此之前,他已預料過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他又該怎麼做才能讓這些人認罪與認錯,只可惜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他們能恬不知恥到這種程度。

  爹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娘說他再有錯也是你親大哥;二叔二嬸說你三弟是個胡塗的,你大人有大量別與他計較。

  他們完全沒有怪罪曾經要他命的那兩個人,一個勁的為他們尋找理由替他們脫罪,最後甚至於說出那樣一句比直接殺了他更讓他難受的話出來——他們說,反正你也沒死。

  反正他也沒死嗎?

  呵呵呵,所以,他們難道是希望他死嗎?

  當年若不是他命大,他早就成為一堆枯骨了。

  而不管他有死沒死,過去三年多來,傳言他早已死絕的這些日子裡,這些人真的曾為他難過,曾覺得後悔自責過嗎?如果真有的話,他們還會如此對待他的妻子與孩子嗎?

  看著這些所謂血濃於水的至親家人,他心痛欲絕,難受得連話說不出來,隨他一同前來,始終冷眼旁觀不發一語的李誠卻突然開口說話——

  李誠一開口就雷霆萬鈞的將裴家人給拿捏住了,讓他見識到什麼叫做打蛇打七寸的要領,沒想到事後李誠卻告訴他,這一切他全都是按照太太所交代的做的。

  他剛知此事時,心情真是錯愕不已,還有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可最終卻全化成了苦笑、慶幸與感謝。

  他的妻子是他見過最聰慧果斷的女子,她為人寬厚良善,處事公正公平,手段見識不凡,每每讓他感覺到驕傲與佩服。

  他的妻子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為了能配上這麼一個絕世好妻,他今後一定會更加努力,只為了能給她更好更幸福的未來。

  聽他講訴完此次去慶州的經過後,紀芙柔有些不滿的嘟囔道:「所以,最終也只是讓他們不再為難你,不為難咱們而已嗎?惡人應該要有惡報才對。」

  此時此刻她只有這個想法,至於對於慶州裴家那些人的厚顏無恥,她早就見怪不怪了,所以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或是氣憤什麼的。

  裴晟睿表情有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告訴她,「惡報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惡果已經出現了。」

  「什麼惡果?」紀芙柔問道。

  「紫菱和那個孩子。」

  紀芙柔愣了一下,不解的說:「那孩子不是你爹的嗎?認了就是,難道還有什麼問題?」最多再影響到公婆的感情罷了。

  裴晟睿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點說。」紀芙柔催促他。

  裴晟睿又猶豫一下才扯了扯嘴角,嘆息道:「那孩子不一定是爹的。」

  「這是什麼意思?」紀芙柔愕然不已。

  既然都說了,裴晟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慶州裴家現今烏煙瘴氣的亂象全告訴她。

  「老三說,他親眼看見過老大和那丫頭廝混在一起,時間差不多就落在紫菱懷上身孕之際,所以孩子也有可能是老大的,當時紫菱也在場,聽見老三用淫婦這字眼說她時,突然就像瘋了似的要攻擊老三,嘴裡還瘋喊著如果她是淫婦,那老三就是姦夫。」

  紀芙柔雙眼圓瞠,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半晌才難以置信的脫口道:「難道、難道老三和她也……」

  裴晟睿無言的點頭。

  「這真的是……真的是……」紀芙柔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因為實在是太離譜了。

  「我真的很慶幸早與慶州那邊分了家。」裴晟睿有感而發的嘆息道。

  「我也很慶幸。」紀芙柔也深有同感的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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