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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鐘淇 -【細作丫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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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1:06 |顯示全部樓層
細作丫鬟》作者:鐘淇

穿越到這架空時代,沒成為什麼高貴公主富有千金她不怨,
甘願做個平凡的農村小姑娘,偏偏老爹不安分,詐賭被抓,
結果倒大黴的是她,被賭坊老闆逼著混進皇甫家做奸細,
問題是,粗使丫鬟的她只能掃掃外院,
接近不了主子皇甫殤,也進不了主院,怎麼偷機密啊?
幸好幸運之神眷顧,她逮著機會修復古籍,讓皇甫殤注意到她,
把她晉升為貼身丫鬟,她終於可以完成任務了──才怪!
事必躬親的他,規矩一大堆,累得她得時時刻刻小心伺候,
只能趁半夜偷溜進書院卻被他活逮,罰抄書一整夜,險些累死她,
照理她該討厭他,偏偏在得知他是大善人,專收孤苦無依之人後,
卻對他大大改觀,變成最護主的忠心丫鬟,
當他擇善固執惹怒三皇子,她以下犯上,勸他小心因此惹禍上身;
當他被誣賴通敵叛國又受重傷時,她傻到簽了賣身死契求名醫救他,
結果他避開殺身之禍,她卻遭人出賣,入了地牢小命不保……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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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10-1 00:01: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靠!她一定是前世沒燒香,平時不拜佛,才會倒楣的遇上穿越這種事!

    馬蘭眉怎麼也沒想到,才在自家蹲個廁所,就碰上數十年難得一見的超級大地震,霎時,天搖地動,窗戶震得砰砰作響,嚇得拎著褲子沖出廁所的她,腦子裡還在想著,她是要先穿上褲子,保持完美形象,還是應該要抱著寶貝筆電開門逃命,可下一秒,她便讓家裡該死的五層高書櫃給壓死了……

    好吧,穿就穿了,她也認了,但人家穿越不是穿到格格、公主,世家嫡女、庶女身上,要不也是王妃、小妾、花魁或抱四爺大腿的,怎麼她一穿,就是穿到史上職業最低賤、最讓人瞧不起,專門在夜半挨家挨戶收夜香,因染了風寒發高燒急病而亡,且和她同名的倒楣女身上。

    媽的,枉她馬蘭眉號稱天才小機靈,居然魂穿到一個倒夜香的身上,還是個家徒四壁、有著一個爛賭爹、一雙拖油瓶弟妹的夜香女!

    靠,不知道她現在學人家跳跳井,會不會又順利穿回現代去?

    正當她屈膝坐在門檻前,愁眉苦臉撐著雙頰苦思著在二十一世紀靠寫稿為生的自己,未來該如何在這陌生的朝代存活下去時,驀地,遠處一個?著雙辮、身著碎花棉衣,年約五、六歲的丫頭,哭著朝她跑了過來。

    “嗚嗚,姊姊,虎子他們都笑我,說咱們家是拾糞的,嫌我身上臭,不跟我玩兒,嗚……”

    小丫頭一跑近她跟前,立刻抽噎哭訴起方才在河邊與村中同伴們發生的事,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兒不停從她稚幼的小臉滑落,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饒是向來被好友批評為史上最沒良心、不知同情憐憫為何物的馬蘭眉,瞧見這一幕也不禁心軟了。

    她一把拉過家中年紀最小的幼妹,抬起自己無半點花樣的粗布衣袖拭去她臉上的淚花。

    “哭什麼哭,拾糞怎麼著?沒咱們拾糞,他們家可怎麼活?”她一邊沒好氣的為她擦著淚,一邊粗聲粗氣的安慰她。

    “為什麼不能活?”小丫頭咬著手指頭,不解的歪頭瞅著她,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一張小臉被姊姊給擦得通紅一片。

    “哼,全被糞給淹死了唄!”

    “噗,姊姊好壞,不理你了,小丫去山上摘菜,順便去找石頭哥哥回來吃飯!”聽了她那妙趣的回答,名字叫做小丫的小丫頭破涕為笑,遮掩著嘴,扭身又朝外頭跑去,留下馬蘭眉獨自一人坐在殘敗破舊的破木屋門檻前,扶額歎息。

    唉,帶著兩個拖油瓶,還有個嗜賭如命的爹,在這陌生的世道,她要怎麼活啊?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憑她的聰穎機智,總會想出辦法的。

    瞧瞧時間,也差不多近午了,她想,等會兒那兩個小鬼撿果子、摘菜回來也該餓了吧。站起身,馬蘭眉拍拍裙上的灰塵,轉身欲進屋去廚房燒火做飯。

    可人到了廚房,還沒來得及燒火起灶,她家那扇原本就不甚牢固的破爛木門驀地被人踹開,從外頭闖進了數個做長工打扮的黑衫壯漢。

    “就是這兒!馬老頭家!”來人氣勢洶洶,手持長棍指著聞聲從廚房匆匆奔出查看情況的馬蘭眉道:“她就是馬老頭的女兒!”

    “你們這是幹啥?光天化日之下,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見自家大門被這群人幾乎踹破踹爛,馬蘭眉一股火氣瞬湧上來,雙手叉腰,毫不客氣地開口直嗆來人。

    拜託!她家都窮得快揭不了鍋了,要是這扇唯一能擋風遮雨的木門讓他們踹壞了,她要從哪兒變錢出來修門啊?

    “王法?哼!老子就是王法!”這時,一個著暗色衣裳,管家打扮的老兒,從那群黑衣長工身後踱了出來,“你爹在我們賭坊裡詐賭,欠了百兩賭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今兒個這事鬧上官府,理字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你竟然還敢大言不慚跟我談王法?哼!”

    馬蘭眉聞言不禁一驚,她就說怎麼一大早便沒見到那爛賭爹,原來是又跑去賭錢了,而且這回居然還在賭坊裡搞鬼詐賭?!

    穿越來這兒一個多月,除了前半個月因躺在床上養病下不了床,之後病癒的每天她幾乎都在處理爛賭爹因賭惹出的禍事,每回都是在他苦苦哀求下,翻箱倒櫃、砸鍋賣鐵搜羅出家中值錢的東西,勉強替他收拾爛攤子,可這次是百兩賭債啊,家裡窮得連半兩銀子都擠不出來了,她要去哪裡籌百兩銀子替他還錢?

    “你們想怎樣?”她忍不住冷沉下臉,強抑下心中慌亂,故作鎮定的問道。

    那蓄著白色短須的管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撫須道:“不想怎樣,只是那馬老頭還不出錢來,有道是父債女償,我們也只好‘請’你去見見我家主子,商談如何賠償這百兩賭債。來人,把她帶走!”

    一聲令下,只見兩名長工上前押住了馬蘭眉,硬捉著她便往外頭走。

    本來這事交由底下人自行處理就行,但不知為何,一向懶得理會這等小事的主子今兒個竟聽信馬老頭的吹噓,好奇的想瞧瞧他口中那機智聰穎、美貌不輸皇城第一美人,定有辦法替他償還百兩賭債的女兒是什麼模樣,於是,他們只好按照主子命令前來馬老頭家“請”人了。

    “放開我!欠你們錢的是我爹,你們大可去找他要錢,何必來尋我要債,快放開我……”

    但不管馬蘭眉如何掙扎抗議,最終,她還是被人強押到了據說是賭坊幕後主人居住的華宅中。

    一進那以玉磚鋪地,用鎦金漆木、汝窯花囊及眾多珍稀古董陳設佈置得富麗堂皇的華宅大廳,便見馬老頭瑟瑟發抖的低頭跪在堂下,而堂上,一架以昂貴真絲面料繡出的氣勢磅礴山水四折屏風,正大大方方擺在廳堂中央,隱約可見到屏風後那斜倚在長榻上的男子身影。

    那應該就是他們口中所稱的主子,賭坊的真正老闆吧。

    “嗚嗚,女兒啊,是爹害慘了你啊……”一旁,馬老頭眼見自家閨女被人強押擄來,終於忍不住懊悔的噴淚哭號道。

    “嘖嘖!不是我說,你們這些人真是越來越不長進了,行事粗魯極了,怎能如此對待人家一個如花似玉、嬌滴滴的姑娘家呢,還不快快鬆手,放了人家馬姑娘。”屏風後,那似是主子的神秘男子輕搖著摺扇,輕聲斥責著那些強押馬蘭眉來此的手下。

    “是是是,是小的魯莽了,還請主子別怪罪。”管家連忙哈腰應道,一個揮手,急令那些正押著馬蘭眉的長工們鬆手。

    馬蘭眉這才覺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一路被粗暴壓制得不得動彈的兩條胳膊終於重獲自由。

    可不待她緩過氣,那屏風後的男子又搖扇開口了—

    “嗯,長得倒是也算清秀,但說不輸皇城第一美人,卻是言過其實了,馬老頭,你糊弄人的功力越發見長啊,竟連我也敢誆騙,但無妨,這並無礙我請馬姑娘前來的意圖,既然馬姑娘來了,那麼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父親在我聞人衍的賭坊裡詐賭,詐騙了百兩賭金,之後讓人逮著,心虛欲逃時又失手打傷了我兩名看管賭坊的護院,敢問馬姑娘,這筆帳你打算怎麼辦?”

    呵,本來還以為是什麼才貌雙全、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勾起他難得的好奇心,特地命人請來一看,結果也不過爾爾。嘖,這馬老頭膽子可真大,竟敢誆他,這世上,向來只有他聞人衍敢坑人,還從沒有人敢坑到他頭上,更別說是在他名下的賭坊裡搞鬼詐賭了,這馬老頭可謂是不知死活、膽子極大第一人。

    “問我怎麼辦?”站在堂下沉默了好半晌,馬蘭眉才擠出這麼一句,“涼拌行嗎?”

    百兩賭債,就算她把那個破爛的家全賣了,也籌不出這麼龐大的銀子啊!

    “嗤,馬姑娘真愛說笑,若是人人在我賭坊裡詐賭後扔下一句涼拌就沒事,那我這賭坊還要不要經營?”男子原本溫柔含笑的嗓音瞬間轉變為陰寒,“既然提不出辦法、還不出銀子,那就按照賭坊規矩,剁了馬老頭的手指頭吧!”

    用他一根手指殺雞儆猴,看看日後還有誰敢在他的賭坊裡詐賭!

    這剁手指的話一出,不待一旁長工上前動手,馬老頭已嚇得屁滾尿流,當場連滾帶爬地爬至馬蘭眉腳邊,揪住她粗布灰裙放聲哭號起來。

    “女、女兒救命啊!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家,想讓你跟石頭、小丫過上好日子,才逼不得已想出這個詐賭的爛主意啊,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你爹我被人剁手啊—”

    “慢著!”就在長工們將馬老頭拖離她身邊,狠狠壓制在地,取出匕首預備要剁掉他的手指頭時,馬蘭眉蹙著秀眉開口喝阻。

    “怎麼?反悔想求饒還錢了?”聞人衍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終究會心軟、不舍老父受苦。

    “不是,我是想說,剁一根是剁,剁十根也是剁,能不能麻煩你,乾脆點,一次剁掉他十根手指,省得他以後再跑去賭,在外到處欠債惹麻煩。”既然剁手指這事已是既定事實無法改變,不如藉由這次機會,乾脆將他那愛賭的手指全剁光算了,省得未來他不知還要在外為賭惹下多少禍,連累她這個女兒得不停幫他擦屁股、收拾爛攤子。

    “女、女兒?”馬老頭聽了這番話竟忘了掙扎,只能趴伏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瞠目望著她。

    自從他這閨女大病一場醒來後,便性子大變,變得幾乎令他都快認不出來了,以前不是他一有事,她都會焦急得到處找人想辦法救他嗎?怎麼現在……

    “爹,你放心,即使你日後沒了手,女兒還是會善盡照料你的義務,石頭跟小丫也不會嫌棄你的,大不了日後你的三餐、吃喝拉撒,全靠我與石頭小丫三人照料,我們會奉養你到終老的。”馬蘭眉蹲到他面前,故意擺出一副同情憐憫表情,勸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接著便逕自轉頭朝那幾名長工們道:“好了,我跟我爹說完話了,你們可以動手了。”

    頓時,廳中所有人一陣無言,似是沒想到這天底下竟有如此冷血無情的女兒,連那原本高高舉起匕首要剁馬老頭手指的長工,一時間竟也猶豫了起來,不知自己是否要動手。

    這時,屏風後的男人忽然低低的笑了。

    “呵,有趣,真是有趣。”透過那精繡著山水畫作、薄如蟬翼的屏風,只見男子啪地一聲收合起手中摺扇,緩緩坐直身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沒心沒肺,罔顧血脈親情,提出狠剁父手的冷血要求,還真是教人感到新鮮啊……”

    想他聞人衍縱橫皇朝商場多年,從未見過此等心狠的人,未曾聽過此種離經叛道的要求,或許她能幫他達成一直以來未能完成的那件事。

    青骨摺扇在榻旁玉案上輕敲兩下,候在一旁的管家先是一愣,而後忙吩咐人上前撤掉那架四折山水屏風。

    屏風一撤開,只見一名紅衣烈烈、玉面金冠的俊美男子端坐在長榻上,在看清他真面目的一瞬間,馬蘭眉恍神,竟有種瞧見妖孽現世的錯覺。

    那是一個極其美豔的男子,見到他,她腦海中閃現“傾國傾城”這四個字,一身紅衣金袍,微微上勾的鳳眸,不覺女氣,反倒呈現出一股華魅之美。

    只可惜,不是她這個愛肌肉型猛男的女人的菜啊!

    紅袍男子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以扇柄抬起她的下顎,逼視她的雙眼。

    “馬姑娘,瞧見我的模樣,你沒什麼想說的嗎?”像以往那些瞧見他樣貌的愚蠢女子一樣,見他長得俊美不凡,便打著替父母還債的旗幟,哭鬧著要留下,在他身邊為奴為婢伺候他。

    “有什麼好說的,”馬蘭眉被迫昂高了下顎和他對視,縱然她寫過不少富家公子調戲良家婦女的小說戲碼,如今自己親身上陣,只能說這感覺還真是有夠令人想爆粗口的不舒服。

    她伸出兩根纖指捏住了那柄抵住她喉口的摺扇,慢慢將它移開,“你長得兩隻眼睛一張嘴,你該有的我都有,難不成你天生比別人多出了一隻眼睛還是一張嘴嗎?”

    聞人衍聞言先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似乎對她的反應極為滿意。

    “不錯、不錯,我長得的確與常人無異,沒什麼可說的,馬姑娘的確玲瓏剔透,我改變心意了,若是你願意幫我辦一件事,我便放過你爹,不剁你爹的手,就連你爹在我賭坊裡詐賭所欠的那百兩銀子,也可全部抵銷作罷,如何?”

    “我說這位聞人大爺,其實也不用那麼麻煩,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像我如此深明大義的人,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會強求你一定要手下留情,留下我爹的手,甚至,若是你願意幫我剁光他其他的手指頭,讓他從此無法在外頭爛賭,我一家大小,連同家裡畜養的雞鴨貓狗都會感謝你的。”她假笑的眯起眼,一副由衷感謝他的真誠模樣道。

    哼,當她是傻子笨蛋嗎?天底下會有這麼好康的事,只要幫他辦件事,就能抵銷那足以令皇朝一般尋常家庭過上一輩子好日子的百兩賭債?想必那不會是件簡單的事。

    “呵,沒想到馬姑娘如此牙尖嘴利,但你別忘了,你家中可不僅僅只有你爹一人,記得你好像還有一雙弟妹,名字似乎是叫……石頭、小丫對吧?”對於她那不識好歹的拒絕,聞人衍並未動氣,反而噙著抹微笑,溫柔地道出恫嚇話語。

    馬蘭眉聞言,心倏地一凜,臉上的笑也逐漸斂去。

    “你說,我要是把他們抓了,一個賣去窯子,一個淨身送進宮去當小太監抵債,那會怎麼樣呢?”勾人的鳳眸斜瞥了她一眼,便逕自轉身步回榻前,撩袍上座。

    “你想怎樣?”她冷聲質問。

    “只是想要你幫我辦事,當然,我不會虧待替我做事的人,事成之後,不僅你爹欠我的賭債全數作罷,我還會再大方贈你一筆銀子,讓你日後無須再為了養家而辛苦,如何?”

    “聞人大爺手下能人那麼多,為何偏偏挑上我?”

    “因為……”聞人衍手指輕撫過擺置玉案旁汝窯花囊裡所插的嬌豔黃菊,倏地握住那盛開的花球,狠狠將它從花枝上擰下,“他們沒你聰明機智,更沒有你狠心。”

    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們的定力沒她夠。

    一想到他所派去那些接近“他”的女子,最後紛紛反被那人所吸引,背叛了他的命令,他就恨不得將那些抵抗不了對方魅力的女子殺了!

    “怎麼樣,考慮得如何?”扔開手中被揉捏得粉碎的殘花,他抽出帕子拭手。

    馬蘭眉低頭死咬著唇沉思,片刻後道:“你到底想要我幫你做什麼?”甚至拿她的幼弟幼妹安危來威脅她,到底想要她幫他做何事?

    “我要你……潛進一個人的府邸,想辦法偷出我在南方與對方正爭奪的礦坑標案機密。”他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

    “什麼?!你、你、你要我女兒替你去幹偷盜機密這麼危險的事?不行!不行!這怎麼可以?!”聽了他的話後,還不待馬蘭眉反應回答,一旁被壓在地上的馬老頭已忍不住瞪大眼嚷嚷,“這太危險了,萬一被人發現逮著出事了怎麼辦?女兒你千萬別去,聞人大爺,是我詐賭欠你的銀子,我看你還是剁了我的手吧,別讓我女兒做這麼危險的事唔唔……”

    話沒說完,已被候在一邊的管家拿布塞住了嘴。

    “咱們主子說話,有你這老頭插嘴的分嗎?”

    馬老頭的身軀被人粗魯地硬拖往後,又挨了好幾下打。

    “住手!”見他們動手毆打她爹,馬蘭眉連忙開口斥喝,“快點住手,別再打了!”

    聞人衍微微抬高了手一揮,那些人便停下毆打的行為。

    她深深吸了口氣,閉眼握拳回想起她剛穿越過來身罹重病時,石頭跟小丫那對乖巧的弟妹緊守在她床邊,夙夜匪懈地辛苦照顧她,還有馬老頭見她生病到處借錢,不惜冒著大雨深夜到城裡請大夫來看她,與方才寧可自己剁手也不讓她去幹危險的事,最後她咬咬牙—

    “我答應你。”在穿越過來這一個多月的相處之下,她早已對他們有了感情,雖然這老爹愛賭又不著調,但看在他是真心疼愛她這個女兒的分上,她怎麼也做不到看他們被人剁手毒打甚至賣掉抵債,只好接受他的提議,答應替他辦事。

    “很好,我相信憑馬姑娘的聰明才智,一定能順利完成這件事的。”聞人衍微笑的刷一聲抖開摺扇,斜靠在長榻上,一副優閑輕鬆的?著風,說出暗含威脅警告的話語,“畢竟,你爹和你弟弟妹妹的將來,還掌握在你手裡呢。”

    馬蘭眉緊緊握住粉拳,強抑下飆罵髒話的衝動,恨恨瞪著堂上的聞人衍僵硬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想辦法完成你的任務,現在,你可以放人了吧?”可以放了她爹了吧,看他被一堆人高馬大的長工狠狠壓制在地,口塞髒布,那渾身髒汙狼狽又可憐淒慘的模樣,縱使她心再冷硬,也覺得於心不忍。

    “當然,”得到她同意的承諾,聞人衍顯得心情極好,一個眼神掃過去,長工隨即放人,他才淺笑地說道:“對方詳細的身份,過幾天我會派人去跟你細說,那麼,就靜待你的好消息了,馬姑娘。”

    馬蘭眉沒回話,只是冷冷的掃瞪了他一眼,扶著雙腳發顫的馬老頭緩緩走出這裝潢得富麗堂皇又氣派宏偉的大廳。

    臨走前,她回頭望向那坐於長榻上,在美貌婢女服侍下正優閑品茗的紅衣男人一眼,第一次非常懊悔自己竟不是穿越成會武功的俠女或刺客之類的,不然,她就可以狠狠痛揍這個妖孽一頓。

    他竟卑鄙地拿別人的弱點來要脅,以讓人乖乖聽從他的話,果然,這種無恥齷齪的奸商無處不在,無論是現代或古代,都一樣!

    大盛皇朝自建國以來,屹立在華夏強國之林已數百年,成功打破了歷朝各代皆無法傳過十代的詛咒,如今在位的大盛皇帝睿帝更是一代明君。

    在他的勵精圖治下,大盛皇朝昌盛繁榮,百姓安居樂業,可惜,美人白頭,英雄遲暮,再雄才大略的皇帝,也終有油盡燈枯的一天,就連睿帝也不例外。

    隨著睿帝年事漸高,纏綿病榻,大皇子早夭,底下已成年的幾名皇子皆眼饞著皇位,紛紛拉幫結派,製造爭鬥紛亂,導致朝政日漸敗壞,朝野動盪不安。

    而在這場皇位權力的爭奪戰當中,又以擁護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盛清霄與睿帝現今寵妃淑貴妃所出的三皇子盛清崇兩派鬥得厲害,可這一切,卻與九陽帝都城中的小老百姓們無關,他們更關心的是近日皇朝兩大皇商之一的皇甫府邸要招丫鬟一事。

    要知道,大盛皇朝的兩大皇商,可是傳奇中的傳奇啊!一為皇甫殤,一為聞人衍,兩人都是白手起家,才二十多歲,卻已成就一番傲人霸業,一為海上航運霸主,一為掌握皇朝百業的陸上豪傑,兩大霸主,各有千秋,但最最重要的是這兩人都尚未娶親,是以,皇甫府邸要招丫鬟的消息一出,一堆家有適齡閨女的人忙不迭的找上專為皇甫府尋人的花牙婆,又是送禮又是贈銀子的,只盼閨女能被選進府,最好是一朝能被那皇甫府的主子皇甫殤看中,躍上枝頭變鳳凰。

    花牙婆也不是傻的,好不容易攀上皇甫府這條線,怎麼也不會因為眼前的蠅頭小利而壞了自己長久以來的信譽,要知道,不知有多少人正等著她出錯欲拉下她取而代之呢。

    於是,在帶人進府前,行事一向謹慎、精明的花牙婆便對這些入選的丫頭先行訓話一番。

    “老身可警告你們,進了皇甫府後,你們這些丫頭最好安安分分的,認清自己的本分,別被那一時的繁華富貴炫花了眼,動起那些不該動的心思,要是讓皇甫府的總管通知老身來領人,可有你們好受的!”

    “知道了,花嬤嬤。”混在丫鬟中的馬蘭眉低頭畢恭畢敬地和其他人一同福身脆聲應道。

    那日,因受脅迫答應替那奸商辦事,原本不知道自己要接近的是誰,直到後來收到那奸商派人送來的書信,一看才知他竟要她潛進皇甫殤的府邸,想辦法偷出兩人正爭奪的南方礦坑標案機密。

    當時看完信的她只覺得頭疼得很,古代皇商的府邸是那麼好混進去的嗎?若無人引薦介紹,要她如何混進皇甫府啊?!

    似乎老天聽見了她的心聲,碰巧,目標人物皇甫殤的府邸要招聘丫鬟,於是,她主動找上花牙婆,假借家裡貧困極需銀子,請求花牙婆給她個機會能到皇甫府工作,許是她與其餘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前來應聘的姑娘們很不一樣,人又一副乖巧、不吵不鬧的模樣,這才打動了花牙婆,將她選進至皇甫府工作的丫鬟名單中。

    不枉費她這些日子以來,極力賣乖,討花牙婆歡心。

    花牙婆將皇甫府中的規矩及禁忌全說了個遍,這才心滿意足地領著這一群她精挑細選出來的丫鬟們前往皇甫府,預備拜見掌管人事的秦總管。

    馬蘭眉跟著花牙婆步進皇甫家,一進門,便見那價值不菲的青石板磚一路從正門鋪至內院深處,前後五進的華宅院落,處處皆以白牆紅柱、琉璃黃瓦鋪設搭蓋,顯得氣派又威嚴。

    而各院之間以長廊相連,甚至在院落中心處有一荷花池,種植了從皇朝各地收集而來的稀有珍貴荷花,在粼粼綠波池面上,盡展風姿,那美不勝收的景致,險些教人看迷了眼。

    真不愧是皇商的府邸,果然氣派非凡啊!

    馬蘭眉低首斂眉,暗自在心中驚歎道,難怪有那麼多人爭著想擠進皇甫府做事,光看這宅院富麗堂皇的模樣,想來這裡給下人的月薪餉銀一定頗為豐厚。

    不知走了多久,花牙婆領著她們一行人來到一座院子裡,只見一名身穿深藍色袍子的中年男子背對著她們,不知正在跟身旁的下人交代什麼。

    花牙婆一見那人,連忙甩著手絹兒上前和其打起招呼。

    “哎喲,秦總管,幾日不見,您可是越來越有精神了。瞧,我按照您的要求,特意領了些丫頭來,您老瞅瞅合適不合適,要是不合適、不喜歡,跟我說,回頭我再給您換些人來。”花牙婆一張老臉笑得像菊花似的,猛朝那人推薦自己帶來的丫頭。

    “嗯。”秦總管遣退了身側的下人,隨後踱步來至一行丫頭面前,撫著八字鬍命令道:“把手伸出來。”

    “沒聽見秦總管的話嗎?還不快快把手伸出來。”花牙婆見那些丫頭們只顧發呆卻無動作,忙揮著帕子喝道。

    於是,站成兩排的丫頭紛紛伸出雙手,任由那提出此等莫名要求的秦總管檢查。

    秦總管一一踱過丫頭們身前,而後從裡頭點出了幾人。

    “這個、這個和這個,不適用,你帶回去吧。”指甲留得那般長,手上又無半點繭子,一看就是從未做過事兒的人,這種人進府不是浪費餉銀,就是打著攀上主子變鳳凰的壞心思,說什麼也不能留。

    無視那幾個姑娘極其沮喪的神情,他轉而對其餘順利通過他檢查的丫頭們厲聲訓道:“相信花牙婆已經把府裡的一些規矩與忌諱告訴你們了,在這裡工作,只要安安分分,主子絕不會虧待你們,可要有那些偷奸耍滑的,就別怪我這個做總管的狠心,將你們一個個打攆出府去!”

    “知道了,秦總管。”眾丫頭一起福身,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行了、行了,”秦總管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幾個看起來伶俐的就先到主子的膳房去幫忙,另外這幾個便到內院做些日常簡單的打掃工作,而剩下這幾個……就先到外院當粗使丫鬟。”

    馬蘭眉正是被指到外院當粗使丫鬟的其中一人。

    正當秦總管打算命人領著這些新進的丫鬟們下去時,一名家丁急匆匆地自院外奔進來。

    “秦總管、秦總管!主子回府了、回府了……”

    秦總管一聽,大驚,忙揚聲叫道:“什麼?!今兒個怎麼這麼早?那還杵在這做什麼,快!還不讓人開大門迎爺回府!”

    平日都要到申時才回府的爺,怎麼今日竟提早回府了?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邊說,他人邊往外頭疾步趕去,還沒步出院外,就見自家主子在下人的簇擁下,大步跨進了院裡。

    “爺,您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回?是不是有什麼事?”秦總管連忙上前關心詢問。

    “無事,不過是事情提早辦完,便早些回來罷了。”皇甫殤瞧見院子裡站滿了人,不禁皺起眉問:“這些人是……”

    “回稟爺,這些是牙婆替府裡新送來的丫鬟。”秦總管忙回答。

    “丫鬟?”他的聲音聽來極為清冷。

    一直低垂著頭,默默聆聽著兩人對話的馬蘭眉,忍不住抬眼偷覷男子的樣貌,想要瞧瞧皇甫殤長得如何。

    一抬眼,便被那張宛如刀雕刻般的冷酷俊臉給狠狠攫住了視線,那漆黑深邃的眼眸,隱隱蘊藏著銳利,斜飛的劍眉英挺,順著他高挺的鼻樑而下,是一張薄唇。

    身材修長高大,卻不顯得粗獷,在那一身黑絲錦袍的襯托下,渾身散發著冷峻悍然的氣勢,宛若黑夜中的孤鷹,孤傲疏離卻又銳氣逼人。

    撇開他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氣勢,光看外表,果然長得很不錯,難怪有一堆姑娘爭搶著要進他府中當丫鬟。

    似是察覺到有人注視,皇甫殤目光忽然銳利地朝她掃來,馬蘭眉心一驚,連忙低下頭。

    呼,看來這人果然不簡單,竟連她如此隱密小心的窺視都能發現,回想方才他的那眼神,簡直比刀子還鋒利,她要從這種心思縝密、謹慎又危險的男人手上盜得礦坑標案機密……這任務不容易啊!

    “我不管府中徵聘丫鬟這種小事,總之,府裡一切事務都交由你安排處理,只是,無我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我所居住的主院與書房,知道嗎?”皇甫殤對秦總管如此交代,之後,便逕自步進廳堂內,不再理會院子裡站滿的一堆人。

    “爺放心,我會交代她們的。”待送男人進了廳堂內,秦總管隨即轉首對一旁的小廝吩咐道:“小迅子,你帶她們去後院偏房安頓下來,之後,讓府裡的管家婆子好好教教她們規矩,最重要的是,將爺方才所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轉達給管家婆子知曉,再帶花牙婆去帳房領賞錢,快去!”

    “小的這就去。花牙婆和各位,請跟著我。”小迅子領著花牙婆及一眾通過甄選的丫鬟,前往後院偏房管家婆子報到。

    馬蘭眉也跟著這些丫頭一起離開。

    她垂著頭,悄悄呼了一口氣,不管如何,她總算順利混進皇甫府,接下來,就是要設法從皇甫殤身邊成功竊取南方礦坑標案的相關機密。

    回頭望著廳堂內黑袍男子的背影,暗忖,她知道這行為不對,但為了保住她那可憐的幼弟稚妹和麻煩爹,她不得不這麼做,只能對他說聲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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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1: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蘭眉啊,廚房的剛嬸要你待會兒去她那,幫忙領內院丫鬟的飯菜,送至她們所住的後院小樓去。”

    “好,我知道了,待會兒便去。”

    “蘭眉啊,漿洗房的何嬤嬤說,已把前日總管、小廝們送來的衣裳漿洗完畢,但漿洗房裡的人目前都抽不出空,要你抽空幫忙將漿洗房洗乾淨的衣服送回。”

    “好的,我掃完院子就去。”

    時光匆匆,很快的,馬蘭眉混進皇甫府也已經十多天了。

    這段日子,她憑著自己那哄死人不償命的好口才,將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全哄了遍,混了臉熟,即使如此,她依然無法接近那向來被封為“下人禁地”的主院。

    沒辦法,誰教皇甫府內外森嚴,一個下人根本無法隨意接近層層戒備的主院,更別說是她這種負責灑掃外院的粗使丫鬟了。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不禁越來越心急,要是不能在那奸商所定下的期限內順利完成任務,她該怎麼辦才好?

    “馬姑娘,主子要我問你,究竟何時才能完成任務?”

    正當她一邊清掃著院子落葉,一邊頭疼的苦思著辦法時,忽然一個家丁打扮的男子低垂著頭走至她身邊,刻意壓低聲量朝她拋下了這句話。

    她聞言一驚,忍不住抬頭驚望著來人,“你……”

    那男子從腰帶悄悄取出一腰牌,在她眼前輕晃了下,隨即又快速地收回腰間。

    馬蘭眉眼尖的瞧見那塊腰牌上頭清楚刻著“聞人”二字。

    “你是那奸商……不對,是聞人爺的人?”

    “是,主子怕馬姑娘一人在府中孤立無援,特命我來此暗助並照看馬姑娘。”

    “照看?呵,我看是監視吧。”她忍不住嘲諷,分明是怕她不盡心替他辦事,特意派人潛入府中來盯她的。

    “不管如何,主子要我提醒姑娘,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還請姑娘儘快行動,儘早取得東西,否則,令弟令妹及你爹的安全他就不能保證了。”將自家主子吩咐的話轉達後,那人隨即又低垂著頭走了。

    留下馬蘭眉氣得重摔掃把,忿忿地在心裡想著,她也想儘快盜得東西啊,可目前的她只是灑掃外院的粗使丫鬟,根本無法接近正院與書房,如何有機會下手盜取機密啊?

    不行,看來她得改變方法,先從皇甫殤身邊最看重的人下手才行。

    終於,這一日機會來了。

    皇甫府宴請當朝二皇子,馬蘭眉奉管家婆子的命令,欲送熨燙洗好的秦總管衣物到他的院子交給他的小廝時,正好瞧見秦總管在宴客廳旁的玲琅廊道旁氣急敗壞地訓斥著一名丫鬟。

    “你說!你都做了什麼糊塗事,我將看顧、保管爺欲在宴上獻給二皇子的禮品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你,結果呢?!你是怎麼回報我的,竟失手打翻了茶水,將爺透過多層關係好不容易才尋回的珍稀古籍棋譜給毀了,你說,要是毀了這場宴席,你有幾個腦袋可以賠啊!”他猛戳著丫鬟的腦袋痛駡著。

    本來還覺得她辦事牢靠安穩,挺聰慧的,有心提拔她,如今看來,竟是個糊塗莽撞、不頂事的!

    “秦總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那茶水是怎會翻倒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毀壞這古籍的……”那丫鬟捧著被茶水浸濕的棋譜,雙手顫抖,哭得眼都紅了。

    “行了、行了!我現在沒時間聽你解釋,如今獻禮時間就要到了,這古籍棋譜卻已被你毀壞,你告訴我,要怎麼辦才好?!”秦總管覺得頭疼的直按揉著額頭。

    這本名為《瀝仙譜》的珍稀棋譜,相傳是一百多年前,大盛皇朝一個著名的棋手何圖甫所著,傳言,他在山上因避雨偶遇一深山老嫗,心血來潮與之對弈,結果,不自覺與其下了三天三夜,當他恍然回神,發現向來自恃棋藝過人、無人能敵的他,竟敗于老嫗之手。

    他驚歎老嫗的驚人棋藝,於是回去後花了大半生時間,將兩人那三日對弈之激烈棋局一一回憶譜出,最終譜成了絕世流傳的《瀝仙譜》。

    而這棋譜,喜愛棋藝的二皇子苦尋已久,好不容易被爺尋得,打算要在宴上獻予二皇子,結果卻被這丫頭弄濕毀了,這該怎麼辦才好?

    正當他心焦煩亂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女子的清脆叫喚聲。

    “秦總管,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試試?或許……我有解決的辦法。”

    秦總管聞聲連忙轉頭一看,發現是個身穿粗使丫頭服裝的小丫鬟。

    “你?”他不禁懷疑的眯起利眼,上下打量審視著這自告奮勇的丫頭,“你有辦法?”

    瞧她不過十七、八歲,有辦法解決這事?

    “我曾聽人說過,若是一些上了年份的古書弄濕了,可以拆開裝訂書冊的粗線,用乾淨棉布吸拭幹表面濕汙,再以兩片薄竹板夾住濕透的書頁壓緊壓平,用低溫炭火一頁一頁烘乾,待完全乾燥後,再重新將其裝訂,便能成功恢復那古籍原狀了。”馬蘭眉故作一副天真模樣,歪頭將那修復古籍的辦法清楚道出。

    其實那是她以往寫到小說某橋段時,從Google大神那兒搜尋查來的辦法,可沒想到,當時所查的資料現在竟然能用得上。

    “真的?”秦總管聞言不禁大喜,連聲贊道,“好好好!若是你提供的辦法真能恢復這本棋譜的原貌,我便加你二兩月錢,並提升你丫頭等分,調你到內院做事!”

    “多謝秦總管。”見自己的目的達成,馬蘭眉連忙露出一抹甜美的笑顏,福身向他道謝。

    真是天助她也,竟然送上了這麼一個立功、可以取信大總管的機會,這下,她一定要好好表現,好一舉成功調至內院去!

    “時間不多了,你現在就預備開始動手修復吧,至於你,還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後頭叫人取來剪子、棉布、竹板與炭爐來!”秦總管從那闖禍丫鬟手裡奪過那本被茶水浸濕的《瀝仙譜》,而後,指著那還抽噎哭個不停的丫鬟大聲喝斥,命她快去取來修補古籍所需的一切物品。

    時間緊急,不管眼前這粗使小丫鬟所說的修復辦法能不能成功,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放手讓她試一試了。

    燈火通明的宴廳中,以紅綢金緞佈置得極為喜慶,地上鋪著厚厚的金絲地毯,梁上掛滿了精巧的彩繪宮燈,而六對高高的銅柱周圍則擺置著雕花盤絲銀燭臺,在夜宴間,點亮了熠熠的燭光。

    宴廳中央鼎爐燃著自海外尋來的珍貴香料,輕煙嫋嫋,幽香四溢。

    一名頭戴金冠、一身鑲金白衫的清俊男子與黑衣冷顏的錦袍男子對坐在宴席玉案兩端,正持杯對飲中。

    “果然是千金難求的長安好酒,就不知飲了這長安酒,這世道是否能繼續長安呐!”那白衫清俊男子一口飲罷,擱下酒杯,薄唇噙笑,支頤笑看著那杯中殘餘的透色酒液。

    黑袍冷顏男子則是提起一旁玉制的白玉酒壺,抬手為他斟滿了酒,“這世道是否能長安,一切不是取決於你嗎?”

    這別有深意的回話,令白衫男子、亦是當朝二皇子盛清霄輕歎搖了搖頭。

    “若是要長安,恐要用不少鮮血震懾鋪地,這殘酷殺戮,讓人於心何忍?”其中,甚至不乏與他至親的兄弟之血。

    “嗤,”皇甫殤冷嗤一聲,逕自舉杯自飲,“為一己權私貪欲,使國家、朝野動盪的亂臣賊子與皇朝的善良百姓,孰輕孰重,你自行分辨吧。”

    “唉,是我一時迷障了,還請師兄莫怪。”盛清霄歉笑的取過酒壺,親自撩袖為他斟酒,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身為皇子的他,這般為人斟酒的行徑有何不妥,“只是師兄,不過數月不見,你似乎越發冷心了。”連說話也變得更苛刻。

    皇甫殤冷睨了他一眼,舉杯飲下,“我性子向來如此,何來改變。”

    言下之意是,一切不過是他自己臆想。

    “罷了。”盛清霄聞言,忍不住笑歎一聲,本是句玩笑話,被這嚴肅的師兄這樣一回,倒是顯得他自討沒趣了。

    他與皇甫殤二人自幼同拜隱世高人雲霄子門下,他早該知道他這師兄冷傲孤僻,是半點也開不得玩笑,也不會開玩笑的。

    “不談這事,不知上回托師兄到南方調查的事如何?可有消息?”他不再糾結于自家師兄毫不風趣的事,轉而問起月前托他到南方秘密調查朝中一批兵器莫名消失一案。

    “已有些眉目。”皇甫殤面色淡漠的回道。

    上回受他所托至南方,假借洽談礦坑標案,實則去調查兵器消失一事,卻意外發現其中內情並不單純。

    “哦?如何?”盛清霄持酒的手微頓,不動聲色地垂斂精光四溢的眸子,唇角揚笑的追問。

    “這批兵器如你所料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被人私盜販運到大食國去了。”皇甫殤微皺著俊眉,將調查結果告知。

    這下,一向以親善溫笑面孔示人的盛清霄,也不禁沉下臉,“可知是何人所為?”

    西方大食,乃是大盛的敵國,一直覬覦著大盛的國土,如今竟有人將朝廷為兵將們打造的兵器私自盜竊販運給這存有虎狼野心的賊國,這不是置大盛於險境嗎?

    皇甫殤輕瞥了他一眼,把玩著手中玉杯,冷唇緩緩吐出,“你方才心軟想袒護之人,大盛皇朝三皇子—盛清崇。”

    “呵……”盛清霄忍不住捂額垂首,逸出一串冷笑,“看來,我倒是小看他了,本以為他只是野心大,覬覦皇位,沒想到,竟連通敵賣國這等骯髒卑劣事也做得出,若大盛交予他手中,豈不亡滅乎?”

    他黑眸漸冷,最終下定了決心,“師兄,這事還得請你繼續密查,此事……絕不能輕縱放過,若能取得他與大食交易的確切證據便更好。”

    哪怕是身上流著與他相同血脈的兄弟,凡通敵賣國者,當誅無赦!

    “無須你交代,我早已命人注意他的行蹤,若有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皇甫殤臉色依然冷肅的回道。

    “如此甚好,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今日,多謝師兄設宴款待。”待事情談妥,盛清霄起身,朝他拱手致謝,打算趁宮門未下鑰之前,儘快領人回宮,以免又生是非。

    “稍等,有樣東西要給你。”未料皇甫殤卻喚住了他。

    “喔?師兄有何物要予我?”真是希罕,一向待人冷漠、懶得理會人情世故的師兄竟然主動要送東西給他?

    “秦總管。”只見皇甫殤淡聲輕喚,那不知何時早已候在廳外的秦總管聽見召喚,忙捧著一銀色端盤上前來。

    “二殿下。”他惴惴不安躬身來到坐回位上的盛清霄面前,將銀色端盤舉高,可背卻不停飆冒著冷汗。

    雖然那粗使丫鬟及時修復了那珍稀棋譜,趕上了獻禮時間,但不知能不能順利通過二皇子這一關,要是讓他發現不妥之處,那可就不好了啊!

    “這是?”盛清霄先是笑吟吟取起那端盤上的古籍隨意翻看,待看清楚內容後,不禁大喜的驚喊出聲,“《瀝仙譜》?!失傳已百年的何圖甫所著的《瀝仙譜》?!”

    “是的,稟二殿下,這是爺特地命人尋來的《瀝仙譜》,知曉殿下苦苦尋找這本珍稀棋譜已久,專程尋來獻給您的。”

    “真是多謝師兄,勞你特地為我尋來這麼貴重的禮物。”他喜笑顏開地朝他致謝。

    “嗯。”皇甫殤只是啜飲著酒,輕輕頷了下首,表示收到了他的道謝。

    盛清霄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翻開那棋譜觀看,可才沒翻過幾頁,便為手上那異樣的紙張觸感而困惑,“咦?這棋譜紙頁……”

    “怎麼了?”皇甫殤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開口詢問。

    “似乎有些不對勁。”他皺著眉說出自己的感覺。

    皇甫殤一聽,不悅地抿起了唇,轉頭質詢起冷汗涔涔的秦總管。

    “秦總管,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東西交給他看顧,怎會突然出了問題?

    “還請二殿下、爺恕罪!”秦總管忙跪下請罪,“實是因為看管的丫鬟不慎翻倒了茶水,將古籍不小心給毀損了,才導致棋譜紙頁有變。”

    “哦?既然翻倒了茶水毀壞了棋譜,你說說,又是如何修復還原的?”盛清霄則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不禁開口問道。

    “是外院一名粗使丫鬟偶然經過,見我為此事著急煩惱,於是出了主意負責修復好的。”秦總管老實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交代清楚。

    而皇甫殤與盛清霄聽完了他的稟告,兩人互視一眼,皆不信一名外院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鬟,竟會高深複雜的古籍修復之術,就連皇宮裡重金聘請的書畫技師,都無此等技術,更別說只是一名賣身進府的粗使丫鬟了。

    要知道,若有此等精湛的復原技藝,早讓人砸了重金供請到皇家貴族或是世家府上當名師了,又怎會淪落到他人府中當名任人差遣打罵的粗使丫鬟呢?

    莫不是……一些不知來歷的敵人秘密派來府中潛伏的探子?

    於是,盛清霄故作一副歡喜的模樣大笑出聲,“呵呵,師兄,沒想到你府中竟有如此聰慧的丫鬟,不如趁此機會喚那丫鬟上來一見吧?”

    他暗暗打了個眼色給皇甫殤,皇甫殤隨即了然的微一點頭。

    “秦總管,你喚那丫鬟過來吧。”

    “是,還請爺跟二殿下稍候。”沒多久,就見秦總管領著一個身著綠色衣裙、粗使丫頭打扮的丫鬟進宴廳來。

    “給二殿下跟爺請安。”馬蘭眉一到他們面前,立即有禮地屈膝福身請安。

    “免禮。聽說,是你出了主意修復這《瀝仙譜》的?”盛清霄嘴角噙笑,不動聲色的暗地打量著她。

    嗯,長相普通,勉強可稱得上清秀,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那雙黑亮靈動的眼眸,教人一望便情不自禁喜歡上那雙晶瑩明淨、恍若無沾染上世間半點污穢的美眸。

    “回二殿下,是的。”馬蘭眉低眉斂目福身回道,十分謹守身為一個丫鬟應有的禮儀和分寸。

    只有她知曉自己有多緊張,能不能一舉成功混進主院,便看此時了。

    “不知你是從何處學會這等精妙的古書修復之術,可否說與本殿下知曉?”盛清霄一邊輕撫著案旁的那棋譜,一邊輕笑的以言語探問,欲探出她的來歷。

    “其實,也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術,不過是奴婢從村裡一個愛書的老秀才那兒學來的,那老秀才之前曾因雨濕毀了一批古書,奴婢因時常到他家幫忙做些雜務,故曾有幸見過他修補古書時的情形,因此不知不覺便將這方法記住了。”馬蘭眉低垂著頭,不慌不忙地將事先已編好的理由緩緩道出。

    她早就料到自己此番定會引來上頭的懷疑,故老早便將藉口想好了。

    “哦,原來如此……”聽完她的解釋,盛清霄並未因此相信她,反而更加起疑。

    瞧她那副沉著鎮定的模樣,還有那文雅的談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名出身鄉野的女子,分明有問題。

    可他卻反而揚起一臉滿意笑容對身旁的皇甫殤道:“師兄,瞧這丫頭聰敏機智,又難得知禮懂禮,挺合我的眼緣的,不如,你將她賞給我吧,讓我將她帶回去打理我殿裡那些名家書畫,也以防哪日我辛苦尋來的珍貴古籍書畫如今日一般意外損毀,卻無人可修。”

    兩人暗暗打個眼色,皇甫殤自然明白他此番討人的用意,是要趁機帶回去,查探出她的意圖和底細吧。

    於是,他低垂眼瞼,舉杯湊唇啄飲。

    “你若喜歡,儘管領人回去,不過是個粗使丫鬟,難不成我會不允嗎?”隨後,他朝一旁的秦總管吩咐,“秦總管,將那丫頭的身契拿來交予二殿下。”

    “是。”秦總管聽令,轉身便要出廳命人取來她的身契,這下,可急壞了宴廳下垂首裝文靜的馬蘭眉。

    拜託,她進府可是要幫那奸商盜取商業機密的,要是真被人帶到皇宮裡頭,那她還怎麼偷東西,完成那奸商交付的任務啊?

    “不可!”心急之下,馬蘭眉衝動的喊叫出聲,惹來廳堂上兩人審視的目光,她也察覺到自己的反應有多不妥,立即恢復鎮定,朝他們跪下道:“奴婢多謝二殿下厚愛,但奴婢家中尚有一家老小需要奴婢照顧,若奴婢跟二殿下離開進宮,日後恐難見到家中老父及弟妹,奴婢不想離開,還請殿下看在奴婢的拳拳孝心,別帶奴婢進宮,圓了奴婢照顧家中老幼之心願。”

    她搬出要照顧家人的理由,企圖說服欲帶自己離開的二皇子,滅了這念頭。

    “是嗎?”盛清霄一邊把玩著案上酒杯,一邊嘴角噙笑在心中暗忖—

    難得可脫離粗使丫鬟身份,變成人人稱羨、服侍皇子的宮女機會不要,非要留在他師兄府邸,當個任人使喚的低等丫頭,想必他師兄府中定有她所圖謀的東西,就不知她所圖的是何物?

    “既然如此,本殿下也不強人所難,師兄,既然這丫頭不願與我回去,但她修復了《瀝仙譜》立了大功,我卻不能不賞,我看,讓她當個粗使丫鬟未免太可惜了,不如你就提提她的丫鬟等級,將她調至身邊伺候,當你的貼身侍女,也當做是本殿下為她修復了《瀝仙譜》所給的賞吧。”

    “嗯,我知道了。”皇甫殤哪裡會不明白他話中所隱藏的暗示,兩人雙眸一對視,轉瞬已明瞭對方的用意,此舉是要他將這可疑的丫鬟牢牢掌握在手裡,並暗查出她進府的目的吧。

    他微微朝盛清霄頷首表示自己知曉該怎麼做,之後便厲聲朝跪著的馬蘭眉喝道:“還不多謝二殿下。”

    “奴婢多謝二殿下賞賜。”馬蘭眉立刻盛清霄磕頭謝恩。

    “行了行了,時候不早了,本殿下也該回宮了,你們也不必送了,哈哈,今日得《瀝仙譜》此大禮,我心甚悅,真是多謝師兄與皇甫府上下的招待,改日有機會,本殿下再來造訪。”語畢,他逕自起身,攜著得來的《瀝仙譜》,領著守在宴廳外的一群藍袍侍衛大步離去。

    “二殿下,我送您。”即使盛清霄說不必人送,但秦總管依然盡著皇甫府總管的職責,小心的跟在他身側,親自恭送他至大門口。

    待他離開後,宴廳裡恢復一片寂靜,皇甫殤才冷冷掃了那安靜佇立在堂下的馬蘭眉一眼,朝她開口命令,“你隨我來。”

    他從宴席上起身,領著她到他所居的主院書房裡。

    一進書房,他落坐至那紫檀案桌後,目光嚴厲地盯著她問道:“你的名字?”

    “回爺,奴婢名為馬蘭眉。”她裝作一副乖巧模樣朝他福身回話。

    “琅梅?”

    見他目光掃向窗外那株未開的梅樹,像是誤會了她的名字,她忙開口解釋,“爺,不是琅梅,是幽幽夜蘭香,纖纖卻月眉的蘭眉。”

    “名字倒是雅致,你念過書?”他一雙冷厲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似是要看她如何回答。

    她卻歪頭,刻意擺出一副天真無邪姿態答道:“回爺,不過跟那村裡的老秀才學過,識得幾個字罷了。”

    “識得幾個字?”不知她的答話哪個地方觸及了他敏感處,皇甫殤輕哼一聲,黑眸危險地眯起來,口氣冷峻地逼問道:“那麼,你是何時進府中的?”

    他怎麼不知道他的府中何時來了這麼一個伶口俐舌、身份來歷異常詭譎可疑的丫鬟。

    “回稟爺,是十多日前府裡招聘丫鬟,花牙婆領著奴婢進府的。”在他那咄咄逼人的凜冽目光下,馬蘭眉強忍住心中的不安,強自鎮定地答出自己進府的時間。

    “喔?偌大的帝都有那麼多府邸要招丫鬟,為何你這識得字的姑娘家偏偏選擇要進我皇甫府?”他揪住她話語中透露出的一絲可疑處,一雙厲眸冷冷盯著她,毫不客氣地敏銳開口逼問。

    馬蘭眉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眼眶瞬間濕紅,一副可憐又委屈的模樣哽咽道:“因奴婢家貧,而皇甫府給的銀子最多,所以奴婢特意求了牙婆,讓奴婢到皇甫府裡做事賺錢養家……”

    “是嗎?”皇甫殤勾起冷笑。

    恰如其分的合適回答,竟讓人半點挑不出錯來,若說無事先演練過,哪有如此沉穩應對?

    他收回冰冷審視的目光不再看她,終於宣佈她的調令,“既然二皇子看重你,有意要提拔你,那麼從明日起,你便調至我的身邊當貼身丫鬟,專門負責伺候我的飲食起居。”

    既然她不肯說實話,他也不急於在此刻拆穿她的謊言,心懷不軌、有所圖謀的人,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的。

    而他要做的,便是將這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監視,讓她無力作怪,然後伺機剪除她背後的勢力,最後廢了她這奸細。

    “是,謝謝爺!”而此時得償所願的馬蘭眉滿臉欣喜地朝他福身道謝,一心為自己成功混進主院而開心,全然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了。

    “沒事了,你下去吧。”皇甫殤閉眸揮退她。

    待她關門離去後,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寂靜書房開口喚道:“何七。”

    “主子。”一名黑衣男子倏地出現在書房裡,半跪在地上等著吩咐。

    “去查查她的來歷底細,我要知道,是何人派她來府裡,還有……派她前來之人的目的。”他寒聲下令,緩緩睜開眸子,眼神銳利而危險。

    在這之前,他會暫且讓那可疑的丫鬟待在身邊,牢牢掌握住她,不讓她有半點作亂生事的機會。

    “是,主子。”何七身形一閃,隨即消失在書房中,仿佛他從未曾出現過。

    “呵……”盛清霄忍不住捂額垂首,逸出一串冷笑,“看來,我倒是小看他了,本以為他只是野心大,覬覦皇位,沒想到,竟連通敵賣國這等骯髒卑劣事也做得出,若大盛交予他手中,豈不亡滅乎?”

    他黑眸漸冷,最終下定了決心,“師兄,這事還得請你繼續密查,此事……絕不能輕縱放過,若能取得他與大食交易的確切證據便更好。”

    哪怕是身上流著與他相同血脈的兄弟,凡通敵賣國者,當誅無赦!

    “無須你交代,我早已命人注意他的行蹤,若有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皇甫殤臉色依然冷肅的回道。

    “如此甚好,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今日,多謝師兄設宴款待。”待事情談妥,盛清霄起身,朝他拱手致謝,打算趁宮門未下鑰之前,儘快領人回宮,以免又生是非。

    “稍等,有樣東西要給你。”未料皇甫殤卻喚住了他。

    “喔?師兄有何物要予我?”真是希罕,一向待人冷漠、懶得理會人情世故的師兄竟然主動要送東西給他?

    “秦總管。”只見皇甫殤淡聲輕喚,那不知何時早已候在廳外的秦總管聽見召喚,忙捧著一銀色端盤上前來。

    “二殿下。”他惴惴不安躬身來到坐回位上的盛清霄面前,將銀色端盤舉高,可背卻不停飆冒著冷汗。

    雖然那粗使丫鬟及時修復了那珍稀棋譜,趕上了獻禮時間,但不知能不能順利通過二皇子這一關,要是讓他發現不妥之處,那可就不好了啊!

    “這是?”盛清霄先是笑吟吟取起那端盤上的古籍隨意翻看,待看清楚內容後,不禁大喜的驚喊出聲,“《瀝仙譜》?!失傳已百年的何圖甫所著的《瀝仙譜》?!”

    “是的,稟二殿下,這是爺特地命人尋來的《瀝仙譜》,知曉殿下苦苦尋找這本珍稀棋譜已久,專程尋來獻給您的。”

    “真是多謝師兄,勞你特地為我尋來這麼貴重的禮物。”他喜笑顏開地朝他致謝。

    “嗯。”皇甫殤只是啜飲著酒,輕輕頷了下首,表示收到了他的道謝。

    盛清霄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翻開那棋譜觀看,可才沒翻過幾頁,便為手上那異樣的紙張觸感而困惑,“咦?這棋譜紙頁……”

    “怎麼了?”皇甫殤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開口詢問。

    “似乎有些不對勁。”他皺著眉說出自己的感覺。

    皇甫殤一聽,不悅地抿起了唇,轉頭質詢起冷汗涔涔的秦總管。

    “秦總管,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東西交給他看顧,怎會突然出了問題?

    “還請二殿下、爺恕罪!”秦總管忙跪下請罪,“實是因為看管的丫鬟不慎翻倒了茶水,將古籍不小心給毀損了,才導致棋譜紙頁有變。”

    “哦?既然翻倒了茶水毀壞了棋譜,你說說,又是如何修復還原的?”盛清霄則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不禁開口問道。

    “是外院一名粗使丫鬟偶然經過,見我為此事著急煩惱,於是出了主意負責修復好的。”秦總管老實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交代清楚。

    而皇甫殤與盛清霄聽完了他的稟告,兩人互視一眼,皆不信一名外院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鬟,竟會高深複雜的古籍修復之術,就連皇宮裡重金聘請的書畫技師,都無此等技術,更別說只是一名賣身進府的粗使丫鬟了。

    要知道,若有此等精湛的復原技藝,早讓人砸了重金供請到皇家貴族或是世家府上當名師了,又怎會淪落到他人府中當名任人差遣打罵的粗使丫鬟呢?

    莫不是……一些不知來歷的敵人秘密派來府中潛伏的探子?

    於是,盛清霄故作一副歡喜的模樣大笑出聲,“呵呵,師兄,沒想到你府中竟有如此聰慧的丫鬟,不如趁此機會喚那丫鬟上來一見吧?”

    他暗暗打了個眼色給皇甫殤,皇甫殤隨即了然的微一點頭。

    “秦總管,你喚那丫鬟過來吧。”

    “是,還請爺跟二殿下稍候。”沒多久,就見秦總管領著一個身著綠色衣裙、粗使丫頭打扮的丫鬟進宴廳來。

    “給二殿下跟爺請安。”馬蘭眉一到他們面前,立即有禮地屈膝福身請安。

    “免禮。聽說,是你出了主意修復這《瀝仙譜》的?”盛清霄嘴角噙笑,不動聲色的暗地打量著她。

    嗯,長相普通,勉強可稱得上清秀,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那雙黑亮靈動的眼眸,教人一望便情不自禁喜歡上那雙晶瑩明淨、恍若無沾染上世間半點污穢的美眸。

    “回二殿下,是的。”馬蘭眉低眉斂目福身回道,十分謹守身為一個丫鬟應有的禮儀和分寸。

    只有她知曉自己有多緊張,能不能一舉成功混進主院,便看此時了。

    “不知你是從何處學會這等精妙的古書修復之術,可否說與本殿下知曉?”盛清霄一邊輕撫著案旁的那棋譜,一邊輕笑的以言語探問,欲探出她的來歷。

    “其實,也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術,不過是奴婢從村裡一個愛書的老秀才那兒學來的,那老秀才之前曾因雨濕毀了一批古書,奴婢因時常到他家幫忙做些雜務,故曾有幸見過他修補古書時的情形,因此不知不覺便將這方法記住了。”馬蘭眉低垂著頭,不慌不忙地將事先已編好的理由緩緩道出。

    她早就料到自己此番定會引來上頭的懷疑,故老早便將藉口想好了。

    “哦,原來如此……”聽完她的解釋,盛清霄並未因此相信她,反而更加起疑。

    瞧她那副沉著鎮定的模樣,還有那文雅的談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名出身鄉野的女子,分明有問題。

    可他卻反而揚起一臉滿意笑容對身旁的皇甫殤道:“師兄,瞧這丫頭聰敏機智,又難得知禮懂禮,挺合我的眼緣的,不如,你將她賞給我吧,讓我將她帶回去打理我殿裡那些名家書畫,也以防哪日我辛苦尋來的珍貴古籍書畫如今日一般意外損毀,卻無人可修。”

    兩人暗暗打個眼色,皇甫殤自然明白他此番討人的用意,是要趁機帶回去,查探出她的意圖和底細吧。

    於是,他低垂眼瞼,舉杯湊唇啄飲。

    “你若喜歡,儘管領人回去,不過是個粗使丫鬟,難不成我會不允嗎?”隨後,他朝一旁的秦總管吩咐,“秦總管,將那丫頭的身契拿來交予二殿下。”

    “是。”秦總管聽令,轉身便要出廳命人取來她的身契,這下,可急壞了宴廳下垂首裝文靜的馬蘭眉。

    拜託,她進府可是要幫那奸商盜取商業機密的,要是真被人帶到皇宮裡頭,那她還怎麼偷東西,完成那奸商交付的任務啊?

    “不可!”心急之下,馬蘭眉衝動的喊叫出聲,惹來廳堂上兩人審視的目光,她也察覺到自己的反應有多不妥,立即恢復鎮定,朝他們跪下道:“奴婢多謝二殿下厚愛,但奴婢家中尚有一家老小需要奴婢照顧,若奴婢跟二殿下離開進宮,日後恐難見到家中老父及弟妹,奴婢不想離開,還請殿下看在奴婢的拳拳孝心,別帶奴婢進宮,圓了奴婢照顧家中老幼之心願。”

    她搬出要照顧家人的理由,企圖說服欲帶自己離開的二皇子,滅了這念頭。

    “是嗎?”盛清霄一邊把玩著案上酒杯,一邊嘴角噙笑在心中暗忖—

    難得可脫離粗使丫鬟身份,變成人人稱羨、服侍皇子的宮女機會不要,非要留在他師兄府邸,當個任人使喚的低等丫頭,想必他師兄府中定有她所圖謀的東西,就不知她所圖的是何物?

    “既然如此,本殿下也不強人所難,師兄,既然這丫頭不願與我回去,但她修復了《瀝仙譜》立了大功,我卻不能不賞,我看,讓她當個粗使丫鬟未免太可惜了,不如你就提提她的丫鬟等級,將她調至身邊伺候,當你的貼身侍女,也當做是本殿下為她修復了《瀝仙譜》所給的賞吧。”

    “嗯,我知道了。”皇甫殤哪裡會不明白他話中所隱藏的暗示,兩人雙眸一對視,轉瞬已明瞭對方的用意,此舉是要他將這可疑的丫鬟牢牢掌握在手裡,並暗查出她進府的目的吧。

    他微微朝盛清霄頷首表示自己知曉該怎麼做,之後便厲聲朝跪著的馬蘭眉喝道:“還不多謝二殿下。”

    “奴婢多謝二殿下賞賜。”馬蘭眉立刻盛清霄磕頭謝恩。

    “行了行了,時候不早了,本殿下也該回宮了,你們也不必送了,哈哈,今日得《瀝仙譜》此大禮,我心甚悅,真是多謝師兄與皇甫府上下的招待,改日有機會,本殿下再來造訪。”語畢,他逕自起身,攜著得來的《瀝仙譜》,領著守在宴廳外的一群藍袍侍衛大步離去。

    “二殿下,我送您。”即使盛清霄說不必人送,但秦總管依然盡著皇甫府總管的職責,小心的跟在他身側,親自恭送他至大門口。

    待他離開後,宴廳裡恢復一片寂靜,皇甫殤才冷冷掃了那安靜佇立在堂下的馬蘭眉一眼,朝她開口命令,“你隨我來。”

    他從宴席上起身,領著她到他所居的主院書房裡。

    一進書房,他落坐至那紫檀案桌後,目光嚴厲地盯著她問道:“你的名字?”

    “回爺,奴婢名為馬蘭眉。”她裝作一副乖巧模樣朝他福身回話。

    “琅梅?”

    見他目光掃向窗外那株未開的梅樹,像是誤會了她的名字,她忙開口解釋,“爺,不是琅梅,是幽幽夜蘭香,纖纖卻月眉的蘭眉。”

    “名字倒是雅致,你念過書?”他一雙冷厲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似是要看她如何回答。

    她卻歪頭,刻意擺出一副天真無邪姿態答道:“回爺,不過跟那村裡的老秀才學過,識得幾個字罷了。”

    “識得幾個字?”不知她的答話哪個地方觸及了他敏感處,皇甫殤輕哼一聲,黑眸危險地眯起來,口氣冷峻地逼問道:“那麼,你是何時進府中的?”

    他怎麼不知道他的府中何時來了這麼一個伶口俐舌、身份來歷異常詭譎可疑的丫鬟。

    “回稟爺,是十多日前府裡招聘丫鬟,花牙婆領著奴婢進府的。”在他那咄咄逼人的凜冽目光下,馬蘭眉強忍住心中的不安,強自鎮定地答出自己進府的時間。

    “喔?偌大的帝都有那麼多府邸要招丫鬟,為何你這識得字的姑娘家偏偏選擇要進我皇甫府?”他揪住她話語中透露出的一絲可疑處,一雙厲眸冷冷盯著她,毫不客氣地敏銳開口逼問。

    馬蘭眉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眼眶瞬間濕紅,一副可憐又委屈的模樣哽咽道:“因奴婢家貧,而皇甫府給的銀子最多,所以奴婢特意求了牙婆,讓奴婢到皇甫府裡做事賺錢養家……”

    “是嗎?”皇甫殤勾起冷笑。

    恰如其分的合適回答,竟讓人半點挑不出錯來,若說無事先演練過,哪有如此沉穩應對?

    他收回冰冷審視的目光不再看她,終於宣佈她的調令,“既然二皇子看重你,有意要提拔你,那麼從明日起,你便調至我的身邊當貼身丫鬟,專門負責伺候我的飲食起居。”

    既然她不肯說實話,他也不急於在此刻拆穿她的謊言,心懷不軌、有所圖謀的人,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的。

    而他要做的,便是將這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監視,讓她無力作怪,然後伺機剪除她背後的勢力,最後廢了她這奸細。

    “是,謝謝爺!”而此時得償所願的馬蘭眉滿臉欣喜地朝他福身道謝,一心為自己成功混進主院而開心,全然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了。

    “沒事了,你下去吧。”皇甫殤閉眸揮退她。

    待她關門離去後,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寂靜書房開口喚道:“何七。”

    “主子。”一名黑衣男子倏地出現在書房裡,半跪在地上等著吩咐。

    “去查查她的來歷底細,我要知道,是何人派她來府裡,還有……派她前來之人的目的。”他寒聲下令,緩緩睜開眸子,眼神銳利而危險。

    在這之前,他會暫且讓那可疑的丫鬟待在身邊,牢牢掌握住她,不讓她有半點作亂生事的機會。

    “是,主子。”何七身形一閃,隨即消失在書房中,仿佛他從未曾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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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2: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自此,原本為外院粗使丫鬟的馬蘭眉,搖身一變成為專門伺候皇甫殤的貼身丫鬟,無論他去哪兒,她就跟到哪,這份殊榮,令皇甫府裡上上下下所有年輕的丫發們嫉妒眼紅。

    就像現在,天未亮,到廚房領了燒好的熱水,要回主院伺候皇甫殤起身的馬蘭眉,在跨過門檻欲步出廚房時,被人從身後狠狠一撞,險些弄翻盛著熱水的銅盆。

    “哼,怎麼走路的,別以為你當上主子的貼身丫鬟就可以目中無人,這般不長眼,當真是討人厭至極,還不快點走開!”同樣前來取水的美豔丫鬟,撞了她不但不道歉,還惡人先告狀。

    “蓉蓉!”年齡較長、與美豔丫鬟同行的大丫鬟蘇蘇見狀,連忙拉住她開口喝斥,“你想鬧得秦總管知曉,親自前來訓人嗎?”

    蓉蓉聞言渾身一僵,用眼兒狠狠剜了馬蘭眉一眼,冷哼了聲走人。

    待她離開後,蘇蘇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複雜地看向馬蘭眉。

    “蘭眉,你別怪她,她只是……心裡不舒服。”原本蓉蓉被秦總管相中,暗中培訓,打算之後送到主院服侍主子的,誰知,因二殿下一句話,蓉蓉因此失了當上主院一等丫鬟、伺候主子的資格,換做是誰,心裡都會不舒服的。

    “蘇蘇姊,你放心,我知道,我不會怪她的。”馬蘭眉端著盛著熱水的銅盆對著她甜甜微笑,可心裡卻是連飆了好幾句髒話。

    屁!沒事才怪,她以為她喜歡跟蓉蓉搶這種吃力不討好、辛苦伺候人的工作嗎?要不是自家弟妹和爛賭爹的性命全捏在那奸商手中,她被硬逼著潛伏到皇甫殤身邊盜取標案機密,她才不想幹這種事呢!

    自從調至他身邊當貼身丫鬟後,她簡直就成了府中所有丫鬟們的眼中釘、肉中刺,總是處處被人找麻煩,光是這些天下來,她就不知遇上了幾次了。

    一群被男色迷得暈頭轉向的蠢蛋!真以為她們眼中的主子是那麼好伺候、好相與的嗎?!

    告別了蘇蘇,馬蘭眉端著沉重的銅盆,憋著一股無法抒解的鬱氣,往皇甫殤所居的主院方向走去。

    自被調到他身邊,她深深瞭解到他有多挑剔、多難搞,簡直是慣會折磨人的主。

    原以為混進主院當上他的貼身丫鬟,只需幫忙天熱時掮掮風、渴時遞遞茶水,然後伺機盜出標案機密便成,但現實是她壓根沒機會接近書房重地,更沒一天輕鬆、好睡過,甚至比起以往當外院粗使丫鬟時還要辛苦勞累。

    這一切,全要拜他那多如牛毛的規矩所賜。

    像現在,身為負責伺候主子飲食起居的她,清早打了水之後,便要捧著盛滿熱水的銅盆候在他的臥房門外等他起身。

    哪怕那盛滿了水的水盆多重,她都不能將它擱下,因為,這是身為貼身丫鬟服侍主子所需遵從的規矩。

    天殺該死的規矩!

    她一邊在心裡暗咒,一邊極力不讓手中端捧的水盆打翻,但又因長時間端著,雙手不停顫抖著。

    在旁人眼裡,他是個冷傲卻體恤下屬的主子,但在她眼裡,他只是個愛變著法子折磨人的可惡傢伙,像這種無人道、變態整人的規矩,到底是哪個人想出來的啊?

    也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直到她雙腿隱隱打顫快要站不住時,她終於忍不住朝房內叫喚——

    “爺,卯時了,您可要起了?”

    過了良久,才聽見臥房內傳來男人的回話,“進來。”

    她如蒙大赦般呼了口氣,連忙調整了下臉上那忿忿不平的表情,換上一張討喜的笑臉,捧盆側身推門進屋。

    “爺,您總算起了,昨夜睡得好嗎?”她動作輕巧地將水盆放置到盥洗盆架上,取起架上乾淨巾帕浸入熱水中泡濕、擰乾後,雙手恭敬地轉遞給一身中衣坐在床沿邊的冷漠男子。

    皇甫殤只輕掃了她一眼,接過那熱巾拭淨臉。

    “今天天氣好,廚娘特意替爺做了豆腐皮包子,最適合夏末初秋微涼的氣候食用了,等爺盥洗完後便可用了,您不知,廚娘的手藝越來越好,那豆腐皮包子,一個個包得精緻小巧、漂亮極了,像早春綻開的花兒一般,您見了一定喜歡。”她面上帶笑的向他報告廚房今日為他所備的早膳,卻得不到他一句正面的回應。

    他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起身,到盥洗盆架那兒自行進行梳洗。

    見他不理睬她,她繼續往下道:“若是爺不喜豆腐皮包子,還有碧翠魚羹,早晨用它暖暖胃也是極好,您……”

    像是受不了她一大早便不停在耳邊嘰嘰喳喳,大爺總算開口——

    “前些日子想你是新來的,秦總管尚未告知你我的習性脾氣,才忍了你這麼多天在我耳邊放肆叨念,現在我告訴你,身為我貼身丫鬟首要遵守的規矩,就是牢牢管好自己的嘴巴,我最討厭大清早有人在我耳邊嘮叨,若不想我立即將你轟出去,你最好閉上你的嘴,安安靜靜做你身為丫鬟該做的事。”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而後轉過身張開手。

    “爺,您這是?”馬蘭眉楞住,不解他此番動作的含意。

    “該不會連這秦總管也沒派人教過你?替我更衣。”他冷聲下令。

    “啊?什、什麼?更衣?!”乍聞這道命令,馬蘭眉臉色一變,驚慌地退了步,僵笑道:“可是,明明、明明前幾日都是您自己……自己……”

    前幾日都是她端水供他盥洗後,他自己更衣,而她去主院廚房替他取來早膳,怎麼今天……

    “你不會真以為身為我的貼身丫鬟,要做的工作只有每日晨起端端水,伺候我用早膳如此簡單吧?前些日子不過是見你新來,想予你幾日適應罷了。”皇甫殤冷眼盯著她,語氣嚴厲喝道:“現在,還不取袍來為我更衣。”

    馬蘭眉連忙從衣櫃中取來他常穿的繡金盤紋黑袍,欲為他著穿,可不待她將衣服披上他身,一聲冷斥隨即又傳來。

    “錯了。”

    “啊?”她哪兒做錯了?

    “為我更衣前,難道不需先為我整束中衣?”他冷冷斥責,“還是你自個兒都是這般不理中衣便穿外衫的?”

    她被訓得小臉一紅,真是挑剔的男人,這般計較做什麼!她在現代可從未幫男人穿過衣服。

    心裡雖然嘀咕,面上還是表現出一副知錯羞愧的模樣,“是,奴婢知錯了,是奴婢一時大意、粗心忽略了,還請爺見諒。”

    接著,在他張手等候下,她酡紅著臉,微顫著手接近他,整理敞開的中衣。

    隱約可見他結實而精壯的胸膛,泛著古銅色的光滑色澤,順著胸膛而下,是緊實的六塊腹肌,及隱約可見的人魚線,讓人看了忍不住臉紅心跳。

    她忍不住呼吸一窒,心臟怦怦亂跳,一張小臉更是難以抑制的泛紅。

    喵的,枉她在現代瞧盡了世間美男,竟沒人能抵得上眼前這男人的美色,要是出生在現代,不知要讓多少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啊?

    “磨蹭夠了嗎?”見她只顧著發呆,遲遲沒有動手為他整衣,皇甫殤微眯起眸子,危險的冷聲催促,“若是發楞磨蹭夠了,能動手幫我整衣著裝了嗎?”

    馬蘭眉連忙回神,手忙腳亂地服侍他穿好衣袍、梳理黑髮束冠。

    “下次做事若再這般拖拉,便自個兒去秦總管那兒領罰。”取過她遞來的隨身麒麟玉佩,他冷聲訓斥,“讓他好好教教你,服侍主子該有的伶俐與本分。”

    語畢,他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步出臥房,絲毫不管聽了他這話臉色大變的馬蘭眉。

    “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她在他背後咬牙恨恨跺腳道。

    不過就是失了會神,有必要這麼計較嗎?竟要將她送到秦總管那裡領罰。

    其實並不是什麼嚴重的打板子,而是到秦總管那兒跪著聽他訓話再罰背府訓,可怕的是,秦總管那宛若唐僧般、令人抓狂崩潰的碎念功力啊!

    一想到她第一日來到這兒,無意將他慣飲的君山銀針泡砸了,被帶到秦總管那兒罰跪挨訓一整天的情景,她的小臉就難看至極。

    說什麼她都不能讓他逮到錯誤,遣到秦總管那裡受罰,那滋味,簡直生不如死啊!

    任務尚未完成,她忍!忍這個沒心沒肺的面癱男人,總有一天,她會將他對她的那些可惡刁難全討回來的!

    在他背後惡狠狠地揮舞了兩下小拳頭,她深呼吸,調整臉上表情,換上一張甜美的笑顏,提步追了出去。

    “爺,等等奴婢。”

    用完早膳後,皇甫殤領著她與幾名隨從出門了。

    隨著馬車徐徐行駛,逐漸駛離了九陽帝都,馬蘭眉不禁機著馬車窗緣,掀簾偷瞧著外頭景色,好奇的轉首問他。

    “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不去巡視他名下的產業商鋪,反而命人駕車出了城,她不由得起了幾分好奇。

    要說起來,這似乎還是她來到這個異世朝代後,第一次搭馬車出行。

    端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的皇甫殤聽見她的問話,眼未睜,語氣淡漠的回道:“去莊上。”

    “莊上?哪裡的莊子?”她如同一隻剛被放出籠子的鳥兒,一時忘卻了自己的身份,追問不休,“是爺在城外的莊子嗎?還是爺正相看準備要買的莊子?您到那兒去要做什麼?那兒也是您的產業嗎?您……”

    “你話太多了,”他終於睜開眼,不耐的打斷她,“若是你再打擾我沉思想事,便到外頭去與棄坐吧。”

    一早便聒噪不休,宛如一隻多話的八哥,讓人一刻也不得清閒。

    若不是尚未得知她潛進府中的目的,他是不會讓如此吵人的女人待在他身邊的。

    “不說就不說嘛。”挨了罵,馬蘭眉嘟嘴悶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跩什麼跩,以為她喜歡跟他這塊千年寒冰坐在一塊嗎?要不是被那奸商逼迫,她才不愛跟這種冷冰冰的面癱男待在一起呢!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左右,他們來到了城外的一處莊子上。

    那莊子,不若一般富人的別莊大門深鎖,而是大大敞開著正門,任由莊子裡那身著粗布衣裳的孩童們來回追逐、嬉戲玩鬧,偶爾還能瞧見幾名婦人端著盛滿衣服的洗衣盆,笑著經過他們,還有幾名年老的婆婆坐在門檻上,動作遲鈍地教導著孩子如何曬乾玉米粒。

    “主子,別莊到了。”駕車的車夫扯住韁繩停下馬車,回頭向車廂裡的皇甫殤稟報。

    “嗯。”皇甫殤停止把玩隨身玉佩,在手下恭敬的服侍下,下了馬車。

    而隨皇甫殤下了馬車,瞧見眼前這副宛如農家田園樂景象的馬蘭眉,不由得楞住了。

    “這裡是……”這種類似農村大雜院的地方,真是他名下的莊子嗎?而他來這裡又想做什麼?

    這時,院子裡一名似管家婆子的胖婦人發現他們到來,連忙擱下手中做到一半的活,朝他們快步走來。

    “爺,您來啦。”她笑咪咪走到皇甫殤身邊請安問好,“今日爺來得可比以往早,不知是否用過膳了,需不需要在莊上用些,最近莊子裡的孩子們趁著天好跟婆婆學做了醃菜,配上清粥,還挺脆嫩可口的,您要不要試試?”

    “不用了。”皇甫殤淡漠地拒絕了她的提議,“我今日時間不多,僅能在此待半個時辰,尚福人呢?”他直言要見負責打理莊子的管事。

    “他在後院糧倉清點收成,要是他知道爺來了,還不欣喜得飛奔來見您。”胖婦人一邊笑迎著他入莊,一邊告知她家那管事老頭的去向。

    “嗯,派人叫他來主院見我,另外,我身旁這丫鬟交給你,有什麼需要幫忙或是要做的,不必客氣,儘管命令她去做。”交代完畢,拋下了馬蘭眉,他逕自領著幾名隨從大步邁進莊內。

    “是的,爺,我知曉該怎麼做的。”胖婦人佇立在莊門邊,笑著恭送他入莊。

    待他人消失在莊子院內後,馬蘭眉才上前捉住身旁胖婦人的手臂,心追問道:“這位管家大嬸,敢問這裡是……”

    “你應該是剛進府沒多久的丫鬟吧?”胖婦人笑著拍拍她的手,臉上帶著和善親切的淺笑替她解答,“這裡是爺專門收容一些老弱婦孺的莊子,也是咱們爺心善,別看他外表一副冷冰冰、不易親近的模樣,其實在這帝都裡,比起一般大富商賈,爺做的善事可多了,瞧,這莊子,便是他眼見這些失親的孤兒老弱流離失所、無處可去,特意建來收留他們的。”

    “……是這樣嗎?”聞言,她不禁錯愕,沒想到身為皇朝鉅賈的他,背地裡竟默默做了這樣的好事。

    她不由得想起身處現代、尚年幼的自己,亦是失了雙親的孤兒,但自幼便被丟到那冷冰冰的育幼院,之後在各個寄養家庭流轉長大,若是那時有人能像他一樣真心收留自己,那該有多好?

    “不僅如此,為了怕孩子們將來因不明是非而誤上歧途,咱們爺甚至還請了夫子來教他們念書,無論爺再忙,每個月定會親自來一趟,瞧瞧莊子裡是否有哪兒不妥或需求,總之,這莊子裡的人,誰不知道他是個稀世難得的大好人、大善人……”胖婦人不停地讚美皇甫殤為貧寒困苦之人所做的事,直到說得嘴都快幹了,才驀地大力拍了自己額頭一下。

    “哎呀!瞧瞧我,光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還得命人去通知我家老頭去見爺,不說了,我先去找人,你自個兒先在這兒隨意轉轉,等我詞來再帶你去莊子裡好好逛逛。”說完,她丟下馬蘭眉,轉身急匆匆的走了。

    馬蘭眉若有所思地獨自待在莊子門口。

    原來,他竟是面冷心善之人,不若商人予人陰險狡詐的印象,隱藏在他那冷酷外貌底下,竟是一顆如此炙熱的仁愛之心,只是長期被他那冷漠的外表及性子給掩蓋了。

    看來是她誤解他了,皇甫殤這個人心地還挺不錯的。

    遠處,皇甫殤在隨從的簇擁下步出主院大廳,隨那名叫尚福的管事到後院糧倉去巡視。

    看著他那張在初秋烈陽下俊美無儔的側臉,她的心不禁微微被觸動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好感,在心底悄然地蔓延、發酵……

    “查出來了嗎?”

    夜深人靜,該是眾人歇息入睡時刻,皇甫殤卻尚未就寢,獨自待在黑暗的書房中,秘密召見他的手下暗衛何七。

    “是的。按馬蘭眉所言細查了她的背景,她家裡確實貧困,過去全靠她一人倒夜香養家,家裡除了她之外,還有一雙年幼的弟妹和個嗜賭的爹,兩個月前,她生了一場大病,病癒後,家中僅存的二兩銀子全數使盡,窮得揭不了鍋,會與皇甫府的牙婆搭上,單純想為家裡多賺些錢,讓家人好過些,一切皆符合她所交代的來歷背景。”何七拱手稟告這些日子暗地調查的結果。

    皇甫殤背手佇立在書房窗前,頭也沒回地問:“無可疑之處?”

    “無。”何七想也不想地直接回道。

    “呵,”皇甫殤勾起冷笑,“越是查起來無異樣越是可疑有問題。”眯起眸子,他轉身沉聲嚴厲地下令,“繼續查,務必查出隱藏在她後的是誰,其真正的目的和進府的企圖。”

    “是!”何七躬身領命。

    “另外,這是三皇子于南方與臣子勾結私販武器至大食的往來書信,你派人送去給二皇子。”他取出了一封以火漆封緘的密函交給了他。

    “這……”何七接過信,不禁錯愕,“主子是何時拿到這證據的?”怎麼他一點也不知曉?

    “我命人截來的。”皇甫殤口氣淡漠地道。

    他不過是在南方製造了一些動盪、散播了一些不利他們的流言,之後派探子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在他們害怕事情曝光,因心虛緊張而通信聯繫時,讓人截下了他們的通信。

    而這將成為他們最終無法抵賴的致命證據。

    “原來如此,主子請放心,我定會親手將此信函交予二皇子,絕不貽誤主子要事!”何七信誓旦旦地保證。

    “嗯。”他輕應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而後,窗外一陣搖晃的燭光燈影靠近,伴隨著窸窣的腳步聲,似是有人正朝書房悄行而來。

    皇甫殤察覺,立即轉首朝他下令,“有人來了,你先走。”

    “是!”何七領令,身影一閃,迅速從書房暗道離開,而他則順勢側身閃躲至書架旁那陰暗角落處。

    沒多久,只見書房房門咬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橋小的身影提著一盞燈籠悄悄地從外頭溜了進來。

    “嘿嘿,果真無人,就知道趁這個時候過來,這裡鐵定沒人。”進來的正是方才他們秘密談論、懷疑其進府目的的馬蘭眉。

    見她左右查看了一番,在確定無人之後,快速地關門來到書桌前,並隨手將燈籠擱置在桌上,然後就著那搖曳朦朧的燈光,半趴在書桌上翻找著。

    “到底在哪兒呢?那東西應該會在書房裡,總不可能他隨身攜帶吧?”她一邊嘀咕,一邊努力翻找著桌面。

    她特意不睡等到這時,就是想趁著夜深無人的時候,來書房裡偷取那奸商要的礦坑機密,可無論她如何翻找,始終找不到她要尋的東西。

    皇甫殤那傢伙究竟把東西放在哪裡呢?最後,她索性轉移目標到身後的書架上。

    “既然桌上找不到,那總該在這裡吧,就不信連這裡也沒有。”

    不待她從書架上翻找出她欲找的東西,下一秒,她正在書架上胡亂翻找、摸索的小手被人從身後狠狠攫住。

    “你在這裡幹什麼?”低沉冷冽的男人嗓音,不帶一點感情地飄進她耳裡,嚇得她心一驚,差點腿軟摔倒。

    “媽啊!”她捂著自己怦怦亂跳的心,忙轉首望向說話的人。

    糟了,是皇甫殤!怎麼會被他逮個正著?!

    “爺……爺,這麼晚您還沒睡啊?”眼見自己做壞事遭人活逮,她只好硬著頭皮,僵硬地朝他擠出一抹微笑問好。

    “我的丫鬟都還未睡,我這個做主子的又怎能先睡呢?”皇甫殤冷笑一聲,接著語調一變,嚴厲地朝她逼問:“說,你趁夜深無人進我書房做什麼?”

    他將她方才潛進書房後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裡,他絕不信她在他書房只是隨更翻翻,一點目的都沒有!

    “奴婢……奴婢……”馬蘭眉支支吾吾,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正當她擔心自己潛進府中欲偷盜機密的事會因此曝光時,眼尖瞧見摔落地上的一本習字帖,靈機一動,“字帖!奴婢是來尋字帖的!”

    “字帖?”皇甫殤微眯眼瞅著她。

    “是啊,”她一邊吞著口水,一邊小心翼翼地掙開他的手,身子慢慢向後退移到案桌旁點亮了琉璃燭燈,“因為這些日子跟在爺身邊,見爺字寫得蒼勁好看,素來字醜的奴婢,便隱隱動了心思,想練寫字,故到爺的書房裡想跟爺藉著字帖習字……”

    呼,幸虧她腦筋動得快,及時想出了這個藉口,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喔,為何不白日來向我借,非要趁著三更半夜無人的時候,偷偷摸摸進我書房翻找呢?”他敏銳地揪住了她話語裡的疏漏,毫不客氣地質問。

    “那是……那是因為奴婢畢竟是下人,府裡規矩又甚嚴,怕奴婢想練字這念頭若是讓秦總管知道,肯定會惹來一頓訓斥,所以才……”她故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咬唇福身,“總之,還請爺看在奴婢不是心存惡意的分上,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巧言狡辯!皇甫殤在心裡冷笑道。明知她這番說詞是在掩飾、抵賴自己真正的意圖,他卻未戳破那極為牽強的理由,反而微垂眸,順著她編出的謊言往下接話道。

    “既然你有這般上進好學之心,身為主子的我又有何理由不允許,甚至為難你呢?”他冷眸斜看了她一眼,緩步踱到書架旁,從上頭取下了三本約莫有半塊磚頭高的書冊遞給她,“想在短時間將字練得好看,用一般的字帖肯定是不成的,臨摹抄書是練字最快的方法,這是記載大盛皇朝各地人文風情的雜記,你便用這抄書練字吧。”

    “什、什麼?!”馬蘭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低頭驚看著猛地被塞入手裡的三冊厚書,“你……你說讓我抄這個練字?”

    這麼厚的三本書,她抄完手也斷了吧?

    “不是你說想練字的嗎?”他那雙深黑眸子定定地瞅著她,唇角卻嘲弄的向上勾起,“放心,為了以防你遇到不懂的難寫生字,我會留在這裡陪你,若有不懂的難字,可隨時問我。”

    接著,只見他逕自步到書房中的軟榻旁,黑袍一撩,便在那榻上坐了下來。

    “還等什麼,快點動手抄吧。”他命她抄書,除了故意折騰她之外,還能藉機監視她,以防她在空無一人的書房裡搞鬼、動手腳。

    “是……奴婢、奴婢這就開始抄寫,多謝爺的恩典。”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臉上硬擠出一抹假笑道謝。

    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沒想到她拿來當藉口的假話,竟成了整她自己的法子。

    可事到如今,她又不能推翻自己方才所說的理由,於是,她只能在皇甫殤的目光下,緩慢地移坐到書桌後,磨墨執筆,開始抄書。

    就這樣,夜探書房倒楣被人抓包的馬蘭眉,非常苦命的抄了一夜的書、練了一夜的字。

    待到天明,她的臉上已掛上了兩個黑眼圈,執筆抄字的右手更是抖得不成樣,反觀在榻上閉目養神、歇了一夜的皇甫殤,卻是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

    他從軟榻上起身,上前拾起她抄了一夜的字,一張張翻閱著。

    “看來,你沒有寫字的天分……”看著她那歪七扭八的醜陋字跡,皇甫殤挑眉嘲諷她,“抄了一夜的書,還是如此不堪入目,倘若你想習好字,日後有空得讓你多抄些書才行。”

    “勞爺費心了,是奴婢資質駑鈍,日後奴婢一定……一定會努力多抄些書練字的。”耳裡聽著他的諷刺,嘴裡卻不得不裝乖附和,馬蘭眉心裡嘔得快死。

    這個男人,分明是故意說這些話來羞辱取笑她,她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哪習慣用毛筆寫字啊,更別說是用毛筆抄書了,可即使她心裡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卻也只能暗自吞下,誰要他現在是她名義上的主子呢?

    “行了,練字的事先擱在一邊,現在既已天亮,你服侍我回房盥洗更衣,稍後與我一同出門到城裡巡視商鋪。”見折騰她折騰得差不多,皇甫殤終於肯放過她,命令道。

    “什麼?!跟、跟你出門巡鋪子?”馬蘭眉整個人如遭雷擊,搖搖晃晃,差點暈倒。

    天,辛苦熬了一夜的她,好不容易擺脫抄書的惡夢,現在居然不能回房休息,還要服侍他大爺盥洗更衣,然後陪著他出門去巡商鋪?!

    “怎麼?有問題?”他懶懶抬眸回頭睨她。

    她強忍下想罵人的衝動,強笑的搖頭回道:“沒、沒有,哪會有問題,奴婢這就陪爺回房,服侍爺更衣盥洗。”

    跟在皇甫殤身後步出書房,回房的路上,馬蘭眉不禁用她那雙靈秀的美目在他背後偷偷瞪他,恨不得撲上前痛捶他一頓。

    可惡!可惡!這人真是混蛋又可惡極了!

    枉她之前還認為他是個面冷心善的好人,現在她收回這話,這傢伙哪裡是好人,分明是個愛欺壓下人的無良主子啊!

    是她一時鬼迷心竅,才會錯將沒良心的惡人當好人,哼!她再也不相信這世上有心地淳善、無私正直地為人付出的商人。

    這世上的商人,全是一個樣,通通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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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2: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馬蘭眉撐著疲累困倦的身子,陪著皇甫殤在外東奔西跑巡視了一日的產業,好不容易在黃昏時回到府中,還沒歇口氣,便見一向行事沉著穩重的秦總管難得臉色大變,持著一張金紅色的請帖匆匆朝他們行來。

    “爺,大事不好了。”秦總管神色倉皇又凝重地道。

    “發生何事?”許是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的模樣,皇甫殤領著正善盡貼身丫鬟職責、捧著從各鋪子管事處收來帳冊緊跟在他身後的馬蘭眉,一面腳步未停地踱向府中正廳,一面開口詢問。

    “今日您不在時,三皇子突然派人送來請帖,欲邀您在三日後晚上去清晏園參加他所辦的賞石酒宴,更指明您是他此宴所聘請的主客,要您非到不可,您看,這該怎麼辦才好?”秦總管將今日收到的請帖轉交遞給他,臉上滿是焦急,仿佛手上這請帖是燙手山芋,扔不得又收不得。

    “三皇子派人送來的請帖?”皇甫殤草草瞄過手中請帖一眼,隨後,他步進主廳,撩袍坐上了主位,這才慢條斯理地翻開那張燙金紅帖細看。

    良久,才聽見他從唇邊逸出一聲冷笑,“呵,盛清崇倒是好心情,從天山上得了一塊珍奇美石,便迫不及待設宴拿出來顯擺了。”

    “爺,我看,這賞石酒宴咱們還是設法推了別去,三皇子向來與二皇子不和,更一向視與二皇子交好的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萬一爺去了……”遭人設計陷害,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後半句話秦總管只敢在心裡想,卻怎麼也不敢說出來,就怕得罪了主子。

    “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有主意。”皇甫殤闔起請帖,將它擱置一旁,接著朝他吩咐,“你親自幫我準備一份賀禮,待那日我赴宴時攜去,順便替我回帖給三皇子,說承蒙殿下厚愛,那日我皇甫殤定會準時赴宴。”

    “是。”見主子心意已定,秦總管也只能歎了口氣離去。

    待他離開後,皇甫殤無意地瞥見那打從進廳後便一直安靜佇立在一旁當擺設的馬蘭眉神色怪異,一張小嘴張張合合,似有話想說,不禁垂眼,伸手摩挲著一旁案上的青瓷茶碗邊沿緩緩開口——

    “有話便直說,別這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模樣。”看了便讓人覺得礙眼。

    “呐,是爺要奴婢說的,奴婢可就大膽直言了。”得到了他的允許,馬蘭眉放膽說出自己的看法與心中的困惑,“雖說奴婢跟在爺身邊不久,但這些日子跟著爺進出、四處看,也長了不少見識,多少知曉咱們府與皇子們間的恩怨瓜葛,其實爺也知道三皇子所辦的這場賞石酒宴必定不安好心,為什麼爺卻堅持要去赴這場宴會呢?”

    雖說是穿越到歷史不存在的皇朝,她進了皇甫府後也知道了些時事,大盛皇朝目前正處於二皇子、三皇子兩派人馬爭奪皇位的動盪不安中,尤其三皇子盛清崇,平民百姓認為他是個陰險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毒之人,而皇甫殤乃一介商人,縱使是朝廷欽點的皇商,這般介入皇子間的爭鬥中好嗎?

    “既然他如此誠心發帖相邀,為何不去?”皇甫殤端起青瓷茶碗,湊到唇邊輕啜了口答道:“他既然敢對我發請帖,就代表這場賞石酒宴他必定是做足了安排準備,鐵了心要我赴宴,我又有何理由拒絕不去?”

    倒不如一開始便大大方方地爽快答應赴宴,省得三皇子背後再使其他暗計。

    “哪怕爺明知這場酒宴可能是一場極其危險的鴻門宴,也一定要去?”聽了他的回答後,馬蘭眉不由得輕蹙秀眉,遲疑的咬了咬下唇,試著規勸他,“奴婢看,爺還是再考慮考慮,這世上有多少人便是自視過高,最終慘栽進敵人設下的陰謀陷阱裡。”雖然,他這人有些地方挺討厭可惡的,但她還是不忍心看他掉進別人特意布下的圈套中。

    皇甫殤聞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後擱下手中的青瓷茶碗,朝她擺了下手。

    “此事無須再說,我心意已決,這事就這麼決定了,那日我定會前去赴約,你若無事,便將帳冊留下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見勸他失敗,馬蘭眉只好無奈的將手中帳冊留下,朝他福身後退出他所在的主廳。

    要知道,她完全是出於好心才勸他,可他卻一意孤行,固執地不肯接受。

    算了,反正她已經好心勸說,是他不聽勸,她也無法,誰要她現在只是一個人微言輕的小丫鬟呢。

    只希望三皇子辦的那什麼賞石晚宴只是一場普通酒宴,而不是什麼步步驚心、危機四伏的鴻門宴啊!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三日之後。

    這日,皇甫殤帶著她這貼身丫鬟搭上馬車,預備攜她同赴三皇子于皇家禦園清晏園所設下的賞石酒宴。

    依舊是一身俐落的黑衫繡金錦袍,因入夜天氣較冷,外頭披罩著薄披風,襯得他本就如刀削般的面容越發英挺。

    在遞帖讓三皇子隨從領進那宴殿后,只見殿中觥籌交錯,鼓樂齊鳴,高臺舞榭上,宮裝美人正披著輕紗赤足輕歌曼舞,而金碧輝煌的宴殿內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其中,那被眾人包圍坐在上位頭戴玉冠、銀衣錦袍的俊美男子,更是眾人所奉承注目的焦點。

    “哈哈,瞧瞧,這是誰呢!”瞧見皇甫殤到來,盛清崇突然一把推開了圍在他身旁的人,起身端著酒盞笑吟吟地朝他步來,“咱們大盛皇朝赫赫有名的皇商巨賈——皇甫殤,本殿下可終於等到你了。”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名臉色陰沉的冕服男子,正眼神不善地盯著他們,隨他一同走了過來。

    “三皇子、四皇子。”皇甫殤謹遵臣民之別,恭敬有禮地躬身拱手朝他們問好,“今日受兩位殿下所邀,實乃皇甫殤之幸,特備一點薄禮,還請二位殿下笑納。”說完,他回頭朝跟著前來的馬蘭眉微微點頭,命她呈上禮物。

    馬蘭眉收到指示,連忙跪下將禮物高舉過頭呈獻予那兩人。

    那是一尊以白玉雕刻而成的臥佛,意喻平安吉祥,雖不出眾,卻也挑不出錯。

    四皇子盛子駿看了,臉色卻變得更差了,似是極不滿意他竟送上這等平常無奇的禮物。

    仿佛是看出皇弟即將發作,盛清崇暗地扯住他的手臂,臉上卻帶著一抹溫和親善的微笑命身旁侍從收下禮物。

    “哈哈,何必如此客氣,你可是咱們今日賞石酒宴的貴客,哪怕你是送上普通的一顆石頭,本殿下都歡喜,來來,快些隨我入座,咱們好好喝幾杯。”

    於是,眾人依言紛紛入座,馬蘭眉跟在皇甫殤身後,盡丫鬟職責替他斟酒布菜。

    待酒過三巡,盛清崇也不知是無心或是有意,竟在酒宴上主動向他詢問起有關南方的事。

    “聽說皇甫兄最近去南方去得很勤,不知是何緣故,皇甫兄能否一解本殿下心中疑惑呢?”他雖是笑著問出這些話,但低斂的雙眸中卻隱隱閃動一抹危險的厲光。

    皇甫殤卻恍若未視他那藏在笑容後的銳利審視,逕自持起酒杯湊到唇邊輕飲了口,才緩慢張口說:“不過是看中了南方的一礦坑,有意爭取標下,故這些日子往南方去的次數多了些,三皇子不必多心。”

    “是嗎?”這次卻是盛子駿忍不住了,他冷哼一聲,口氣極沖地質問他,“原因真像你說的如此簡單?”

    “事實便是如此簡單。”皇甫殤看了他一眼,命佇立身後的馬蘭眉為他斟滿了酒,持杯起身朝他們道:“許是下人在南方為爭那礦坑動靜大了些,驚擾到了三皇子、四皇子,在這裡,我向兩位皇子賠罪。”

    接著,他向盛清崇及盛子駿敬了一杯酒。

    一切回答應禮,都挑不出半點錯來。

    儘管他已賠禮告罪,但盛子駿卻不想那麼容易就放過他。

    他哼聲,冷冷瞅著他諷刺道:“你倒是挺能說會道的嘛,果然,商人伶牙俐齒、極能巧辯,不過,本殿下倒是聽過一句話,不安分的人死得快,奉勸你,某些不該管的事最好別管,否則,怎麼丟了命的都不知道。”

    這幾乎已是赤裸裸的警告皇甫殤,讓宴上眾人一時面面相覷,尷尬的都不知該如何介面。

    最後還是盛清崇出來充當和事佬,打了圓場。

    “行了,老四,你沒事跟咱們今日的貴客皇甫兄說這些做什麼,沒得讓人以為我們在威脅恐嚇皇甫兄呢,別忘了咱們今日舉辦酒宴的目的,可是邀大夥兒來賞石呢!”盛清崇笑著輕拍四弟的肩,以眼神暗示他不可衝動,之後,他抬手拍了兩下,提高音量朝殿外喚道:“既飲得差不多了,那麼,來人,把本殿下近日得到的那珍異奇石搬上來吧!”

    那高臺舞榭上原在跳舞的美人們連忙停下了歌舞,恭敬地朝台下一福身行禮後,便慢慢退下臺。

    沒多久,只見四名侍從打扮的壯漢,從宴殿外搬著一塊蓋著紅布的龐大巨石進來。

    “來、來,你們來瞧瞧,這是本殿下在天山上機緣巧合所得到的一塊奇石,你們都是喜石、愛石的識石之人,來替本殿下品鑒一下這塊石頭如何?”盛清崇領著眾人上前,親自掀開了那覆蓋著巨石的紅布。

    那紅布一掀開,露出一塊宛若巨龍盤旋仰嘯模樣的碧黃彩石,頓時引起眾人一陣驚歎。

    “天,竟是、竟是龍形帝黃石!”

    “是啊,真是龍形帝黃石!沒想到老朽此生居然能親眼見到這傳說中的百石之王,真是……真是令老朽激動啊!”

    “不是傳說這天山所出的龍形帝黃石,唯有順應天命的真龍天子方能得到,莫非,三皇子……”只敢說到這裡再不敢往下道,但周圍的人,哪個不清楚這話背後所隱含的意思。

    聽著周遭賓客們的私議竊語,盛清崇不禁面露得意,他故意輕撫著那塊龐大的龍形巨石,轉頭徵詢起皇甫殤的意見。

    “如何?皇甫兄,本殿下因緣巧合所得到的這塊龍形帝黃石,你怎麼看?是不是天命註定歸我?”他們雙方都知道,他所指的不單單只是石頭而已,還有更為深切的另一層含意。

    皇甫殤淡淡地瞥過那塊巨石一眼,而後嘲弄似的輕勾起唇角道:“我想,應該是眾人弄錯了,這塊……並不是龍形帝黃石。”

    “什麼?!”此言一出,驚得滿堂譁然。

    “怎麼可能不是龍形帝黃石?!”有幾人甚至顧不得身份,激動地上前追問他,“明明它的外觀、形狀、色澤,一切皆符合古籍上描述形容的特點啊!”

    “的確,它乍看確實很像傳說中百年難得一見的龍形帝黃石,但諸位請看。”

    皇甫殘緩緩步到那巨石面前,抬手指著似對天仰嘯的龍頭某處緩聲解釋,“真正的龍形帝黃石,應是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似魚,有爪似鷹,有角仿鹿,可這龍石的龍頭處,角卻短了三寸,於是這麼一來,它便不是龍,而是蛟,偽龍之井底水蛟。”

    這番不給面子直接揭穿的話語,令盛清崇遽然色變,一直噙在唇邊的微笑也不自覺悄然斂去。

    “皇甫殤你……”盛子駿更是被他此番不留情面的言論給激怒了,氣急敗壞地欲上前與他理論,卻被一旁的盛清崇給出手阻止了。

    “皇甫兄果然見多識廣,”他攔下盛子駿,目光陰鵝地盯著他冷笑道。“這麼細微的錯處你竟然也能察覺到,是本殿下得了奇石一時歡喜過頭,急著向大家現寶,因此疏漏了這麼大的錯誤,倒是鬧了笑話……”

    “不敢、不敢……”眾人聞言心一驚,忙拱手齊聲回道。

    “此事還是在下莽撞了,因深怕三殿下誤將偽龍石錯當成真龍石,故不得不冒犯出言提醒,還請三殿下見諒,但三殿下也不必失望,即使此石不是龍形帝黃石,這清蛟田碧石也是稀世難得的一品奇石,亦是極配得上三皇子的。”皇甫殤拱手向他告罪道。

    “皇甫兄何罪之有,倒是本殿下要向你道謝,‘指教’出本殿下的失誤,免得哪日本殿下捧著這塊偽龍石四處招搖,遭人恥笑還不自知,既然今日石也賞了,席也用了,那便散了吧,改日本殿下再設宴請大家來遊園賞菊。”盛清崇面上雖是帶笑,但話中卻隱然透露出因被人拂了面子而引起的不滿與送客之意。

    於是,皇甫殤率先站直了身子,噙著抹淡笑朝他道:“擾了眾人雅興,是在下的錯,日後有機會,必定設宴回請二位皇子與諸位,那麼,時候不早了,在下便告辭了,今日,多謝三皇子、四皇子的款待。”

    向盛清崇、盛子駿兩人恭敬作揖行禮完,他與在場受邀而來的賓客們一一打了招呼,然後領著被他與二位皇子針鋒相對驚呆的丫鬟馬蘭眉離宴而去。

    “那……我們也先告退了,今天多謝三皇子招待。”剩下的一干賓客們眼見氣氛不對,也尷尬地紛紛告辭走人。

    最後,一場原本該賓主盡歡的酒宴竟鬧得不歡而散。

    待眾人離去後,一向暴躁的盛子駿氣得抬腳踹翻了一旁滿置佳餚美酒的宴桌,大怒的斥駡,“那皇甫殤是什麼玩意兒,竟敢如此對我們,瞧他那副囂張狂妄模樣,想必咱們那封消失的信,必定是他派人奪走的!”

    盛清崇則不似他那般憤怒激動,反而一派平靜,慢條斯理地踱到他面前,“你氣什麼,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老二的人嗎?既是老二的人,又怎會對我們會有好臉色。”

    “可三哥,他太不識好歹了,枉你拉下臉,親自下帖邀請他來,他卻不給你臉面,竟在眾人面前如此折辱你,這口氣,我怎麼忍得下啊!”盛子駿緊緊握著拳頭,滿臉氣憤地為他抱不平。

    他母妃早死,自幼便被帶到淑貴妃身邊養大,自小便與三哥交好,長大後,更是一心一意跟在三哥身邊聽他命令辦事,在他心裡,三哥姐他同胞兄長,如今,眼見他被那賤商皇甫殤如此折辱,這口氣他怎麼也咽不下。

    “不必如此生氣,再忍耐些時候,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的。”盛清崇來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父皇的身體已越來越不好了,想必就在近日這些時候了……”

    “可要是那皇甫殤將那封信交給老二,將咱們私販武器至大食的事情爆出來,那該如何是好?”可勉強忍一下,一想到那封被人攔走的密函,盛子駿不禁心生忐忑。

    萬一,他們私通大食,秘密將武器販售給大食以換取銀兩來賄賂朝中官員的事情被揭發的話,怎麼辦?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啊!

    盛清崇聞言,薄唇逸出一聲冷笑,表情瞬間變得殘酷無情,“哼,本來還想著若是他識相點,自己主動把信交出來,便給他個活命機會投到我的旗下,當我門下的人,但既然他這般不知好歹,那麼,便不必要留下了。”

    他盯著一旁案上皇甫殤所送上的那尊白玉臥佛,上前揮手翻掀了它,任那玉佛掉落碎了滿地,盛子駿頓時領悟他話中的意思,抬腳狠狠踩了上去……

    從酒宴出來後,皇甫殤與馬蘭眉兩人一上馬車,便見皇甫殤冷聲下令車夫驅車回府。

    直到馬車逐漸駛離了清晏園範圍,馬蘭眉才從驚愕中回過神,連忙轉身掀開車簾窺看是否有人跟來,在確定馬車後頭無人跟蹤後,這才松了口氣,轉頭朝他埋怨了起來。

    “爺,您方才也太……太……”

    “太什麼?”他閉目養神,一邊把玩著手裡的麒麟玉佩,一邊輕啟薄唇問道。

    “太不給三皇子、四皇子面子了!”她顧不得自己是奴婢的身份,大膽地訓起他方才在酒宴裡三番兩次與皇子對杠的言行舉止,“您這般不給三皇子他們顏面,甚至在他邀請來的賓客面前揭穿他所得來的奇石是假的,丟他的面子,壞了他的賞石宴,您就不怕因此惹禍上身嗎?”

    他或許不曉得,可她卻在一旁瞧得很清楚,當他指稱那石不是真的龍形帝黃石而是偽龍蛟石時,三皇子眼中已然閃現殺意。

    那是一種……非除掉他不可的嗜殺眼神,教人看了忍不住膽戰心驚。

    “惹禍上身?”未料,聽了她勸言的皇甫殤卻輕嗤一聲,睜開那雙黝黑的眸子沉聲反駁,“我皇甫殤從來不怕災禍,人活在世上,總要對得起自己的本心,我行得正,坐得直,哪怕那些奸佞小人因此羅織罪名,降下禍事到我頭上,我也坦然無懼接受,因為,我問心無愧!”

    “爺真是、真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您這般剛強死硬、不知服軟變通,總有一天一定會吃到苦頭。”

    最後,她也只能朝他丟下這麼一句勸誡,然後悶悶地扭頭望向車廂牆壁,獨自生起悶氣來。

    這個人怎麼說都說不聽,看來,一定要讓他自己踢到鐵板受到些苦,才會知道自己當初的倔強固執有多可笑。

    “即便是為堅持本心所得到的苦果,我也心甘情願吞下,但在我嘗到苦頭之前,你是否該想辦法解決你那不停咕嚕作響的肚子,讓它別再出聲擾人了?”忽地,他別有含意地輕瞥了她那因饑餓而不斷咕嚕咕嚕叫的肚子一眼。

    馬蘭眉聞言先是一楞,而後一張小臉瞬間漲紅,連忙低頭羞慚地抱住自己的肚子,小聲的囁嚅道:“這……這是人在忍饑挨餓時自然的反應,奴婢、奴婢又不是故意讓肚子叫的。”

    而且說到底,還不是他害的,因急著陪他赴宴,打從下午起她便一直未進食至今,會餓得饑腸轆轆,肚子發出聲響抗議,也是正常的嘛!

    只見端坐在車廂內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突然開口道:“手伸出來。”

    “什麼?”她不解地睜大眼看向他。

    “我讓你把手伸出來。”他不厭其煩地再次向她下令。

    馬蘭眉只好依言慢慢地伸出手,可內心卻在嘀咕。

    沒事要她伸手幹什麼,要幫她看手相嗎?這位爺的心思可真是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正當她還在暗自嘟囔,一個以黑色繡金帕子包裹的物品擱進了她的掌心。

    她一楞,下意識的抬頭詢問,“爺,這是?”

    他沒回答,只是逕自閉上眼,淡淡的道:“裡頭的東西是給你的。”

    “給我的?”她雖然覺得奇怪,仍慢慢掀開了那條黑色帕子一看,一塊炎黃色的桂花糕靜躺在她手心裡。

    她整個人頓時楞住,呆望著掌心上那塊五福花瓣造型的桂花糕,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反應。

    “您……”他這是什麼意思?

    “你在宴上站了大半天,沒吃半點東西,也該餓了,先用塊桂花糕止饑,回去後,再讓秦總管找廚娘弄東西給你食用。”他未睜開眼,口氣平靜地說出了這番話語,卻令馬蘭眉心中瞬間湧起一陣感動。

    所以意思是,這塊桂花糕是他注意到她餓了一天,特意從宴上攜出來要給她的嗎?

    她默默地低垂下首,忍不住微勾唇淡笑地望著手心裡那塊以黑色巾帕被人精心攜出、外觀無半點損壞的桂花糕點。

    這個男人啊,外表看似冷漠無情,可不經意做下的事,卻總是讓人心裡莫名感動發暖啊!

    “那奴婢便謝謝爺了。”她小心捧著那塊桂花糕,輕聲向他道謝,接著,小口小口地吃著。

    那甜味似化成了絲絲暖意,點點沁進心頭……

    或許就是他這樣的性子,才會讓她即使又氣又恨他,卻又難以狠心不管他。

    也是因如此,她才不希望像他這樣愛用冷面來掩飾自己真心的善良之人,會遭遇到不好的事。

    只希望她心中所擔憂的三皇子記恨報復那事,永遠別發生啊!

    但她的願望終究沒有實現。

    “來人啊!皇甫殤身受皇恩寵愛,為皇家御賜皇商,卻不盡忠報國,竟利用通商之便,私自與敵國大食通敵,奉聖上之令搜府,務將此無恥逆賊拿下!”

    在賞石酒宴過後的幾天,皇甫府突然被皇家禁衛軍給團團包圍住,罪名是皇甫殤涉嫌通敵叛國,利用通商名義,私自將大盛的武器販售到敵國大食。

    深知自家主子為人的秦總管當然不信,立即與前來宣旨的帶頭官兵爭論起來。

    “怎麼可能,咱們爺為人一向剛直忠耿,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沒證據可千萬別胡說!”

    “總之,我們奉聖上禦令負責搜府捉拿皇甫殤這叛賊,有什麼話,你們自個兒去跟聖上說去,從此刻起,府中所有人都不許進也不許出,直到捉到皇甫殤這逆賊為止!來人,搜!”

    隨後,便是一連串搜府行動,惹得府中眾人大驚,紛紛想逃出府求救,卻被官兵們禁困在府內無法出門。

    而今日恰巧被秦總管留下整理藏書閣,未隨皇甫殤出門辦事的馬蘭眉眼見情況不對,連忙趁兵荒馬亂之際,急忙奔向後院廚房,從日前偶然發現的一處狗洞逃出府。

    在逃離皇甫府的路上,馬蘭眉一邊拍著胸脯暗呼驚險,一邊卻也罵起著皇甫殤那固執的男人。

    “呼,還好,還好我跑得快,沒讓人發現。早就跟他說了,依他這般固執不知變通的性子,早晚會得罪人惹禍上身,他偏不信,現在好了,那三皇子的報復果真來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在她奔回馬家所在村子的路上,心裡卻情不自禁為他如今的處境擔憂起來。

    但那念頭盤旋腦海不過短短一瞬間,隨即被她搖頭給甩掉了。

    “我想這些做什麼,好不容易才脫身,我現在應該要做的是儘快回家,別再管這些事,至於他的安危……與我何干?畢竟,我之前早已提醒過他了,是他自己不聽勸的。”

    再說,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世,還是得以保護自己的安全為第一優先,其他的……她管不了,也無法管。

    驀地,崎嶇不平的石子路邊,一個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的物品吸引了她的注意。

    “咦?那是……”玉佩?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心裡雖然遲疑,但最終還是緩緩走近了那塊靜靜躺在石子路上染了血的玉佩。

    “這是……麒麟玉佩?!”馬蘭眉認出這是皇甫殤隨身的玉佩,今晨他出門時她親手為他系上的,莫非……他人就在附近?

    “皇甫殤、皇甫殤。”她心一緊,連忙握緊玉佩,在附近小聲的叫喚、搜尋著。

    向前沒尋找多久,便見地上有一灘血跡,順著石子路滴落沒進了一旁草叢樹林裡。

    見狀,她忙順著地上那點點血跡尋進樹林,最後在一棵半枯萎的老樹旁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皇甫殤。

    他的背部被人砍了一刀,傷口正不斷流血,而從那血的顏色看來,砍他的刀上應該抹了毒,那嚴重的傷勢,令人看了不禁觸目驚心。

    “皇甫殤,你醒醒,皇甫殤……”她大驚,急忙快步地奔至渾身浴血的他身旁,試著喚醒他,可無論她如何推他喚他,他始終無半點反應。

    若是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裡不管,恐怕他會因此命喪此地;,可若帶他回去,也許下回惹禍上身的人便是她。

    她到底該怎麼辦?

    她眼神複雜地瞅著他那張因失血過多而死白的俊顏,內心好掙扎。

    不遠處,傳來官兵由遠而近搜捕的聲音——

    “到那兒搜搜看!我想人應該就在這附近,千萬不能讓人給跑了!”

    “是!”

    見情況危急,已無法讓她有時間再好好考慮,她氣憤地跺了跺腳,懊惱的抓頭低罵,“啊——算了!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救你一回吧!”

    明知自己幸運逃出險境,就不該再多管閒事,可她卻無法眼睜睜任由受傷的他待在此地而見死不救,最後,只能冒著性命危險,救他回去。

    “若你能幸運活下來,日後,我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再不能對我頤指氣使,再不能隨意的指使命令我,最重要的是,我救你的這份情,你可一定要記得還啊!”

    扶起身受重傷的他,她繞過高過人腰的樹林草叢,從官兵尚未發現的另一側樹林逃離,驚險避過官兵的搜查,決定將他帶回家救治,卻不知她今日不忍心的舉動,竟在不久的將來,為她帶來了一場毀天滅地的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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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2: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難得跟村裡人賭錢贏了半吊錢的馬老頭,心情非常愉快地哼著自編的賭博歌拎著錢袋回家。

    “九月裡來丹桂香,馬家漢子進賭坊,一把十八定輸贏,銀子贏得滿籮筐,手氣跟我歸家啦……”一回到家,瞧見正打掃著小院的兩個兒女石頭與小丫,立即朝他們擺手吩咐——

    “石頭,丫頭啊,去去!去把你們姊姊前年釀的那壇老酒搬出來,你們爹我今天跟隔壁吳老二賭博贏了錢,嘿嘿,心情爽快,定要喝幾杯慶祝一下。”

    他坐到椅上,蹺起二郎腿,剝起桌上的花生逕自扔吃起來,沒看見兩個孩子臉上那不贊同的神情。

    “爹,你又去賭錢了?姊姊不是說,不許你再賭錢的嗎?”小丫撅著嘴,不滿的叉著腰,瞪視著自己爹爹。

    而身旁的石頭則是冷著臉,一語不發地默默蹲下身去收拾他爹扔了滿地的花生殼。

    姊姊臨走前,才千叮嚀萬囑咐地要他們看好爹,別讓他到外頭賭錢,沒想到才一個沒注意,他便又跑出去賭錢了。

    “哎呀,你姊不是不在嘛,更何況,我又不是上賭坊去賭,只是跟村裡人玩玩罷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馬老頭翻了個白眼,不甚在意他們指責的話語,繼續剝著手上的花生吃。

    “反正,爹爹跑去賭錢就是不對!”小丫眼眶紅紅地大聲斥責他。

    姊姊為了還他所欠的債,不得已離開家到那什麼……什麼皇甫殤大商人府中去當丫鬟賺錢還債,爹還不聽話跑去賭錢,這不是白費了姊姊的一番苦心嗎?

    嗚……要知道,她已經好久、好久都沒看到姊姊了啊!

    越想越難過,小丫忍不住傷心的抽噎哭起來,“嗚嗚,姊姊……”

    “欸欸欸,你這丫頭片子這是幹啥啊?”見自家小女兒突然掉起眼淚,馬老頭不禁有些慌了,手腳慌亂地拉過她,拉起袖子替她拭淚,“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用得著哭嗎?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大不了以後我不去就是了,別哭了、快別哭了……”

    這時,他眼角正好瞥見屋外離家將近一個月、到皇甫府當丫鬟許久未見的大女女扶著個人朝這兒緩緩行來,雙眼一亮,忙欣喜地對小女兒說道——

    “好了好了,瞧,那不是你姊嗎?說人人到,她回來了呢,你還不快點把眼淚擦擦出去接她,別哭啦。”

    “姊姊!”一見姊姊回來,石頭與小丫頓時忘記了馬老頭賭博的事,急忙歡喜地奔出門去迎接許久不見的長姊。

    沒多久,便見馬蘭眉扶著臉上身上都被泥土枯草弄得髒兮兮,身形高大、看不清樣貌的人進門。

    “女兒,你回來了啊!”馬老頭諂媚的搓著手,一見到她,便忍不住心虛想起因自己爛賭而害得她被迫到皇甫府裡當丫鬟幫聞人衍偷東西一事,所以連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帶上了點小心翼翼的意味,“你這些日子在皇甫府裡還好嗎?一切都沒問題吧?咦,你身邊這人是……”

    馬蘭眉咬牙將肩上的人扶到椅子上,讓他趴在桌上,之後才疲累的不住喘氣,瞥了她爹一眼,才動手擦掉那人臉上的髒汙。

    “天!這不是、這不是皇甫大官人,皇甫府的主子爺,他怎麼受傷啦?”

    “噓,爹,你小聲點!”馬蘭眉聞言連忙朝他低喝,接著,轉頭對石頭跟小丫吩咐,“石頭,小丫,你們兩個快去把門關上。”

    “喔。”兩個孩子立刻遵照姊姊的吩咐去將門閂上。

    馬蘭眉將他身上的枯草全拿掉,而後快速回房從屋裡取來一乾淨棉布,壓在他仍冒血的背後傷處,一邊為他止血,一邊向馬老頭解釋情況。

    “皇甫府出事了,出了什麼事我就不說,現在外頭正懸賞要抓捕他,官兵也來封府,我趁亂逃出皇甫府時,恰巧在半路遇見受傷的他,所以便將他帶回來了。”

    她簡單的向他說明如今外頭的情形,卻引來馬老頭一聲極大的驚叫聲。

    “什麼?皇甫府出了事?!有官兵要抓他?!那你還將人帶回來?!”本來見到自家閨女回來,心裡還挺高興的,卻沒想到她竟將這犯了事、官府懸賞要抓的人也一併帶了回來。

    見她手上的棉布一壓覆上皇甫殤背上傷口便迅速被血染紅,馬老頭忍不住心驚地吞了吞口水,顫抖著聲音開口——

    “女、女兒啊!我說你是不是糊塗了啊你?你、你既然知道他是朝廷要抓的欽犯,還將這人帶回來,這不是給家裡招禍嗎?他可是官府懸賞要緝捕的犯人啊!”

    要知道,窩藏朝廷捉拿的欽犯,這可是抄家砍頭的大罪啊!

    “既然爹知道事態嚴重,那就別到處嚷嚷!”她一面用力壓著皇甫殤的傷處,一面接過弟妹從家中翻找出的傷藥,敷灑在他的傷口上,並睨了那抓頭搔耳、急得團團轉的馬老頭一眼道:“只要你把嘴巴閉緊,誰會知道朝廷要抓的犯人皇甫殤在我們家啊?”

    “可是……”

    不待他猶豫反駁,她已打斷了他的話。

    “石頭,小丫,姊姊拜託你們一件事行嗎?”

    “姊姊你說,”小丫拍胸脯道,“我跟石頭哥哥一定會幫你把事情辦好的。”

    “你們提著水桶,裝滿泥沙,把姊姊回家的路上有發現血跡的地方一一撒泥沙將它掩埋,記得,一定要把血跡清乾淨,不可以留下一點痕跡。”務必在官府發現之前,徹底除去血跡。

    “好的,姊姊,你放心,小丫現在立刻就去幫姊姊埋土。”得了命令,小丫興匆匆地連忙奔出門去找水桶挖土。

    而瞧見到她那副不知利害、輕重的天真模樣,馬蘭眉實在不怎麼放心,於是,她只好轉而叮嚀起年紀較大的石頭。

    “石頭,看好小丫,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別讓她因貪玩而出事了。

    “嗯,大姊放心,我會看好她的。”石頭朝她點頭應道,之後便急跑出門去尋自家小妹去了。

    待兩人離開後,她才轉頭看向馬老頭。

    “爹,你過來。”

    “啊……我?過去?”馬老頭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

    “你過來幫我壓著這裡,”她半強迫地捉過他的手,屬在皇甫殤即使灑了傷藥依舊不斷淌血的傷口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幫我看好他。”

    “啥,幫你看好他?!”馬老頭聞言驚恐的瞪大眼,“你、你就這樣把人扔給我,自個兒要去哪兒啊?”

    馬蘭眉取起一旁的棉布,拭淨自己手上的血,轉頭對他說:“我要去找聞人衍。”

    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想找上聞人衍那奸商,只是皇甫殤的傷勢太重,身上又中了毒,一般的傷藥根本不能治癒,必須尋上一醫術精妙、擅長解毒的良醫方能

    救治,而如今這世上能幫上忙的,唯有權勢滔天、與他同為皇朝鉅賈的聞人衍一人,她勢必得上聞人府一趟,求他幫忙出手救人。

    她可不想看自己千辛萬苦避過官兵耳目、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就這樣死在她眼前。

    “什麼?去找聞人大爺?!女兒,你找他幹啥?咱們家還欠他銀子沒還,你去找他,這不是兔子肉送老虎嘴,自投羅網嗎?你別走啊,女兒,你再仔細想想、考慮清楚啊,女兒、女兒……”

    不顧身後馬老頭傳來的急切叫喚,她已取過皇甫殤的隨身玉佩,急急奔出門去九陽帝都尋聞人衍。

    馬蘭眉不曾停歇地趕至聞人衍的豪華府邸,取出聞人衍交予她的暗牌,向門衛通報有要事要求見聞人衍後,不過半晌,便讓人領進了府內。

    一進華院大廳,便見一身紅衣金袍的聞人衍搖著青骨摺扇,在管家、婢女侍從的服侍簇擁下,從廳旁的小閣緩緩踱了出來。

    “這麼急著見我,有什麼事?莫非是馬姑娘已完成我交予你的任務,今兒個特地前來向我回報?”一落坐到廳堂上的主位,聞人衍放下手中摺扇,接過婢女遞奉上的香茗,逕自緩慢啜飲著。

    “讓聞人大爺失望了,今日前來並非為任務一事。”馬蘭眉從腰間取出皇甫殤的麒麟玉佩,張手攤現在聞人衍面前,“相信聞人大爺對皇甫府發生的事已有耳聞了吧?”

    她並未直接道出來意,而是借由皇甫殤隨身的麒麟玉佩來暗示他皇甫府出事了,而他視若敵人的皇甫殤也遇上麻煩了。

    聞人衍目光閃了閃,向身旁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立刻走到她身邊,拿過她手上的麒麟玉佩,捧至他面前。

    他取起玉佩,眯眸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而後從鼻間輕嗤一聲,又揚手將它扔回侍從手中端捧的銀盤中。

    “知曉又如何,不知曉又如何,皇甫府裡發生的事與我何干?”他拿起案上的青骨摺扇,刷地抖開了它,斜倚在榻上,一面?著風,一面如此回道。

    “我假設聞人爺認得皇甫大爺隨身攜佩的麒麟玉佩,更已知曉皇甫府發生的事,那麼,我今日前來的目的您應該很清楚。”她接過侍從送回的玉佩,將它擱回腰袋間,盯著他一字一字緩慢道。

    聞人衍冷冷哼笑一聲,“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你來尋我的目的,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既然他不怕隔牆有耳,她便直言,“那好,如此我便直言說出今日來意,我想向您求醫,一能醫刀砍劍傷、救治解毒的絕世良醫。”

    她不客氣的對他提出要求,卻換來他猛地啪的一聲摔放下手中摺扇,毫不留情的冷喝。

    “馬蘭眉,你好大膽!真當我不知你拐彎抹角說了那麼一通話的意圖嗎?向我求醫?哼!為何我要幫死敵仇家的忙,而且還是個通敵叛國的罪犯!”她想得倒好,他為何要救那無情險些害得他與心愛之人陰陽相隔的人?不趁機對他落井下石、趕盡殺絕,已是他寬宏大度,竟還妄想向他求醫救人?休想!

    未料,馬蘭眉的回答卻出乎他意料。

    “因為我在賭,賭你跟皇甫殤之間,雖然兩人有所誤會不和,但其實你並不想要他的性命。”她看得出來,他對皇甫殤這人的感情很複雜,既愛又恨,仿佛因某件事原本交好的兩人因而鬧翻,各種愛恨悲憎的情緒交織在一塊,竟也分不清究竟對他是何感受了。

    “你錯了,”聞人衍緩緩握緊了置於玉案上的手,陰沉著臉一字一字咬牙恨道:“我憎厭極了此人,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最好命喪黃泉,如同他心愛的彎兒一樣,自此重傷昏迷,再也醒不過來。

    “那好吧,就當是我向您求救,請您看在我過去這些日子如此盡心為您辦事的分上,賜我一名醫,讓我救治意外遇難的友人,行嗎?你不是說,你從來不會虧待替自己做事的手下嗎?”她改了向他求醫的理由,希望他能看在她為他冒險潛進皇甫府辦事、當探子的分上,賜予她一名醫術高深精妙的名醫救人。

    “呵,馬蘭眉,你是不是忘了,你因家中那愛賭的老父欠了我百兩銀子賭債,被我派去他府上偷盜標案機密的奸細,你這般變著法子、不遺餘力地求我救他,難道,你喜歡上他了?”他危險地眯眸睨著她,仿佛只要她敢說是,便要當場動手捏死她似的。

    她聞言心一驚,下意識地搖首反駁,“沒有,我沒有喜歡上他。”

    但腦中卻不由自主回憶起那夜在馬車裡,他用那塊黑色繡金帕子細心包裹遞給她、在月光下盈盈散耀著朦朧暈光的那塊淡黃色桂花糕,和他那閉目養神、被月光照映得難得柔和的側臉。

    聞人衍面色陰冷深沉,緊緊捉著薄唇,死死盯著她看許久,才收回視線,嗓音冷峻的開口——

    “我可以答應幫你,但我是商人,從不做虧本生意,若要我出手幫忙救人,你必須與我簽下一紙死契,日後無論何時、何事,只要我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都必須聽從我的吩咐命令辦事,我才同意……”他持扇站起身,慢慢踱下了高臺,“否則,哪怕他傷重幾欲身亡,我亦不會助他。”

    從她不惜闖上門替皇甫殤請醫救命的行為及態度看來,她似乎對皇甫殤已悄悄動了心,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只是她自己目前尚未察覺,他想,或許她是將來他對付皇甫殤那寡情無心之人的主要武器也不一定。

    所以,他要趁早將她死死拿捏在手裡,待日後拿她來報復那令他受盡多年相思苦痛折磨、無法與昏迷愛人長相廝守的至恨仇敵皇甫殤!

    “要我和你簽下死契?這未免也太……”馬蘭眉聽了,本想張口拒絕,但不知為何回絕的話一到嘴邊,眼前卻又重新浮現那夜皇甫殤伸手將糕點交付到她掌心的情景畫面——

    “手伸出來。”

    在宴會結束回府的馬車車廂裡,他命令她伸出手,她一臉茫然迷惑的照他的話做,他將那塊以黑色帕子包裹的糕點交予她。

    “你在宴上站了半天,沒吃半點東西,也該餓了,先用塊桂花糕止饑,回去後,再讓秦總管找廚娘弄東西給你食用……”

    她記得他表情平靜的如此對她說道,車窗外透進的月光,照映了他一身,將他那身黑色繡金錦袍,映染上如同星子般璀璨的淡色輝光。

    她嘴裡,仿佛還有那夜他予她的那塊糕點的甜味……

    馬蘭眉閉上眼,內心掙扎地咬了幾下唇。

    罷了,就當作是她回報那夜他給予那塊桂花糕的恩情,死契就死契吧,為了救人,管不了這麼多了!

    “我簽便是了,把契約拿來。”待她在聞人衍管家送來的身契上簽字畫押後,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現在,你可以派人去請大夫了吧!”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耽擱下去,恐怕皇甫殤本就兇險的傷勢會更加惡化,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希望你別忘了今日所承諾我的事。”從管家那兒取得她簽好的賣身死契,聞人衍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他朝身後的管家吩咐,“曲管家,命人去別院請華大夫與她走一趟。”

    “是。”

    語畢,他逕自轉身,領著一大群伺候他的婢女侍從離開,留下馬蘭眉咬著下唇,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唔……”一連昏迷多日,當皇甫殤從重傷中緩緩醒來,睜開眼,竟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陌生環境。

    頭上,是破舊的茅草屋頂,身下所躺著的則是硬得硌人的木床粗被,視野所能見的,皆是已有年份的老舊家?、木桌木椅,東西雖然陳舊,但屋裡卻收拾得格外乾淨整齊,可以想像得出此屋的主人是個生性極為愛整潔的人,若閉上眼仔細聆聽,還能聽見從屋外傳來的雞犬鳴叫聲。

    這是哪兒?似乎不是隸屬於他名下的某個別莊產業,更不是他瞞著眾人隱密購入,唯有師弟與何七知曉,遇難時隱藏行蹤、藏身用的莊子。

    反倒像是……某個陌生的村子農家。

    這時,房門門簾被人掀起,從外頭走進了兩名流著汗辛苦扛抬著水盆進屋的孩童,一見他清醒,那綁著雙辮的女童連忙放開幫忙抬盆的小手,一臉驚喜地朝他跑來。

    “大爺你醒啦?太好了,你已經睡了好多天,姊姊可擔心了,每天緊張的守在這裡照顧你,她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開心,嘻嘻,我去告訴姊姊。”說完,也不管他是何反應,自顧自地扔下身旁的小男童跑了。

    反而那年紀稍長的男童,在獨力將水盆搬放到木桌上後,半句話也沒說地朝他輕鞠個躬轉身便走了。

    他捂著遭刀劍砍傷、如今已用粗布纏繞包裹好的背傷,勉強撐坐起身,轉首望向兩個孩童離去的門口。

    姊姊?不知那女童口中的姊姊是誰,莫非便是救他之人?記得他讓三皇子派出的暗衛追殺,最後因遭砍傷中毒,逃進樹林傷重昏迷,難道,是這兩個孩童的姊姊路過,恰巧救了他?

    沒多久,只見門簾再度讓人掀起,出現在房門口的,是他怎麼也沒料到的一個人。

    “你醒啦?正好,藥煎好了,可以喝了。”馬蘭眉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滾燙藥湯,穿著一襲一般農家女衣裙,一邊因燙手而捏著耳朵緩解,一邊快步走向他,“最好趁熱儘快將它喝完,大夫交代了,這湯藥熱時藥效最好,涼了可就失了藥效了。”

    幸好他人醒了,否則,華大夫可說了,他再不醒來,只怕傷熱進肺腑,惡損經脈,如今醒來便無礙,再飲幾帖藥湯,慢慢調養身子、將傷養好便行了。

    “馬蘭眉?”他沙啞地喃念著她的名字,一雙黑眸瞬也不瞬地緊緊盯著她清秀的容顏,“是你救了我?”

    怎麼也沒想到,救他回來之人,竟是他一直懷疑有所圖謀的丫鬟,莫非,此處便是她家?

    “當然是我救你,不是我救你,那會是誰?”馬蘭眉聞言翻了個白眼,將藥碗暫擱放置他床邊的椅凳上,然後幫他扶調整一下他倚床的姿勢,“你以為依你現在遭官府追捕的這個情況,整個帝都有人敢救你嗎?”

    捉到他的人,不將他打包捆一捆送官府領賞金,就已經是慶倖了,更別說還好心找大夫來幫他治病醫傷了。

    皇甫殤聽完她的話,輕垂下眼眸,不動聲色的問道:“既然你也說了,整個九陽帝都無人敢救我這個遭官府追捕的叛國逆賊,為何你卻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救我回來,你這麼做……圖的是什麼?”

    她到底想從他這兒得到什麼?

    “我圖什麼?!”驀地停下幫忙將藥吹涼的動作,馬蘭眉瞪大雙眼,像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問她,一時間因他擔憂、受氣,隱忍多日的慍怒之氣頓時上湧,她生氣地重重擱下手中的藥碗,怒氣勃然地朝他罵道——

    “我說皇甫殤,皇甫公子,皇甫大爺!你這人可真好笑,你如今遭朝廷滿城通緝的狀況,我能圖你什麼?金銀財寶?還是你家中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不過是看在你當過我幾天主子,不忍見你死在路邊,才好心救你回來,竟懷疑我對你別有所圖?!”

    真是氣死她了,枉她為了救他,不惜去求聞人衍那奸商,替他求來一個名醫解毒治傷,甚至為他被迫簽下一紙賣身死契,多日辛苦未眠地照料重傷昏迷的他。

    從為高燒的他擦身換藥、煎藥喂水,皆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如今他好不容易醒來,居然還懷疑她對他有所圖謀?!

    真是好心沒好報!早知道,就不救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白眼狼了,乾脆讓他刀傷毒發死在路邊好了!

    看著她因他那番質疑氣得漲紅了臉、憤恨不平的模樣,皇甫殤心弦微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因他曾做過她幾日主子這麼簡單的理由,不畏自身可能被他牽連的危險,硬是扛下可能被官兵發現窩藏逆謀罪犯的巨大壓力,救下遭人栽贓嫁禍通緝的他。

    一股莫名、未知的暖柔情緒,悄悄沁進了他的心底。

    難道,竟是他們料想錯了?

    或許,她並不若他先前所猜臆的那樣,是心懷不軌、奸險之人。

    他心裡逐漸對她改觀,亦起了幾分好感。

    “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冥頑不靈、不知變通!”她雙手叉腰,俏生生地佇立在他床前,一雙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瞅瞪著他罵道:“明明可以不用招惹上這些麻煩的,偏要不長眼地得罪那陰險歹毒的三皇子,活該你今天淪落到這個下場,現在好了,皇甫府被封了,不能進也不能出,連想要幫你遞個消息都不行。

    “如今看來,你也只能暫且留在我這兒養傷,待日後傷癒再做打算。我說,皇甫殤、殤爺,算我求你,你以後可千萬別再做這種冒犯人的蠢事,不是每次都有這般好運氣有人救你。”

    雖然她語氣兇惡不善,但皇甫殤卻能從她口中聽出她譏諷言詞裡所飽含的濃烈關切之意,一向冷漠無表情的冷酷面容,竟意外勾起了一抹極淺的微笑,若不仔細注意,是不會發現的。

    “不跟你這個死腦筋的人說了,喏,藥不那麼燙了,快把藥喝了,別浪費了這好不容易才弄來的治傷湯藥,要知道,這藥可貴得要死,一般人喝不到如此珍貴的湯藥。”之後,她轉首朝門外的方向喊道:“小丫、小丫!”

    “姊姊,什麼事?”

    沒多久,只見方才他見過的綁著雙辮的小女童咚咚咚地從門簾下鑽了進來。

    “你來幫姊姊盯著他喝藥,記得,一滴藥也不許剩下,知道嗎?”她還要去熬些粥,昏迷了這麼多天,想必多日未進食的他也該餓了。

    “知道。”小丫對她猛點頭,保證一定會完成任務。

    待她走後,那名名叫小丫的小女童才小跑著到他旁邊,小心地端起床邊椅凳上的藥碗,踮腳捧高遞給了他。

    “大爺,快喝藥,不然姊姊知道你沒乖乖聽話喝藥會生氣的。”

    “多謝。”皇甫殤接過藥碗,半點也不猶豫地仰首將藥一飲而盡,待擱放下碗,卻見她趴在床邊,一雙晶亮的大眼盯著他瞧。

    “你有事想與我說?”他表情平淡的問。

    “大爺,我聽姊姊說,您是她去當丫鬟掙錢那尊貴府邸裡的主子大爺,那您……家裡是不是很有錢?”小丫歪著頭,好奇坦率地問出心中疑惑。

    “為何有此一問?”他不答反問,並不覺得眼前這年僅五、六歲的小丫頭有什麼壞心思。

    “因為……因為……”她回頭偷偷看了一眼門外,在確定房外無人後,才從自己腰間的小荷包裡,掏出了一根幹扁枯小的人參。

    那根人參,不過成人手指大小,更因摘取人參的技巧不純熟,而意外折斷了參根,破壞了整株人參的完整性。

    像這樣根須壞損、品相既差又劣等的人參,若是送到城裡的藥鋪,大概連藥鋪裡的人也懶得瞧上一眼,但她卻將它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著它,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去山上摘野菜發現的,我問過村裡的嬸嬸,說這是叫什麼……什麼人參的,很值錢,我想問問……您要不要買下它?”她頓了頓,像是怕惹得他不悅,又緊張的道:“不需要很多銀子,真的,只需十兩,不!幾兩銀子就可以了……”

    “你想我買下它?”他慢慢伸手取過她掌心裡那株乾癟瘦小的人參,盯著她那張稚嫩天真的童顏,開口問道:“為什麼?”她想要拿人參換銀子做什麼?

    “唔……若是我告訴您,您可千萬別告訴姊姊我拿人參要賣您這事。”小丫遲疑了一會兒,才決定告訴他原因,“我爹爹賭錢欠了一個叫什麼聞人大爺的好多、好多銀子,為了還聞人大爺錢,我姊姊只好聽那聞人大爺的命令,到您府裡去當丫鬟還債,再加上這回為了請大夫救您,我姊姊不得已又去求了那個聞人大爺幫忙,雖然她嘴上沒說,但我想,我們家一定又欠了那聞人大爺很多錢,所以我才想要賣掉這支在山上找到的人參,拿銀子幫姊姊還錢……”

    原來如此。

    聽完這小丫頭的話後,他心裡對她的最後一絲猜疑、疑慮全都解開,如此一來,一切都兜得起來了,她進府的確是有目的,但卻不是他所猜臆的暗敵或三皇子派來的,而是那與他有著難解恩怨的聞人衍派來的。

    聞人衍派她潛進府中想做什麼,他大概猜得到,不過是想從他這兒偷得他某些旗下商行機密,伺機扳倒他罷了。

    都過了三年了,他竟還忘不了過去那場意外,至今對他還抱著那麼深的怨恨……罷了,他們之間,是非對錯本就難分辨,他若真難以看開、放不下想報復他,那便隨他去吧。

    只是,沒想到為了救他性命,她竟不惜去求那與他有仇的聞人衍出手救他,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承擔得起聞人衍答應出手救人的龐大代價,她這般不惜犧牲自己、只為救他一命的行為,真讓人不知該說她過度善良還是傻?

    心裡頓時對她湧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受。

    “大爺、大爺,您還沒回我呢,您願意買嗎?不用太多銀子,只要能幫忙還那聞人大爺的錢就可以了。”小丫揪絞著碎花棉衫衣角,一臉怯怯地瞅著他問道。

    他回過神,合攏手掌收下那支分明不值幾個錢的人參,目光放柔,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這株人參我願意買下,亦會替你們還清欠聞人爺的錢,你不必擔心。”他皇甫殤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仇必還,對他有恩的人,哪怕僅是滴水之恩,他定會湧泉相報,故他們家為救他而欠下聞人衍的人情及債務,待此番禍事結束後,他自會負責替他們償還、解決。

    “真的嗎?”小丫聞言,驚喜地朝他笑開了小臉,“大爺,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以後若有機會,小丫會努力再采更多、更多的人參來報答您的。”

    房外,傳來馬蘭眉的叫喚聲——

    “小丫、小丫……”

    “啊,姊姊在叫我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大爺,我先出去囉。”說完,她朝他感激地鞠個躬,而後端著喝完了的藥碗,咚咚咚地轉身掀簾跑了出去,“姊姊,我來了。”

    留下皇甫殤獨自一人低斂著眉眼,在房裡默然把玩著手裡那株乾癟、不起眼的人參。

    “倒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女子。”竟能為他這麼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做到如斯地步,到底是為什麼?

    他與她,也不過是相識一個月,名義為主僕、實則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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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3: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飲了幾天聞人衍派來的華大夫所開的治傷湯藥,皇甫殤身上所中的毒已解,如今只需慢慢養傷,便會恢復以往精力。

    於是,馬蘭眉特意吩咐了石頭去村旁的小河抓幾條魚,自己卷起袖子,掏出家中僅存的幾味尋常補身藥材,打算燉了養身魚湯給皇甫殤喝。

    因怕馬老頭嘴巴不嚴會不小心將皇甫殤躲藏在他們家的事說溜嘴,又擔心他太閑,待在家會惹出麻煩事,故早早便拜託隔壁與他們相熟、在當泥瓦匠的叔叔,領著他去鄰鎮一戶有錢人家幫忙做工建房,若無半個多月是回不了家的。

    雖然他跟鄰家叔叔走前淚眼汪汪地道著自己有多不放心、多不捨得,但他的離開,卻也讓她在一堆混亂煩雜的事件中稍稍喘口氣,不必再膽戰心驚,擔心他不知何時會給她出包惹禍。

    在廚房又是看火又是?風添柴忙了好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才將這碗養身魚湯熬好,在喚來石頭、小丫喝掉剩下的魚湯後,她端著這碗花費了心力的滋補魚湯,走進他休養的房間。

    “喏,把湯喝了,雖然藥不用喝了,但我以後每日都會幫你熬次魚湯,務求讓你身上的傷儘快複元。”她一本正經地將湯遞給他,對他如此說道,殊不知自己因替他燒柴熬湯,臉上、頭上沾了許多炭灰,宛如一隻在泥土裡打過滾的小花貓。

    見到她這副滿臉灰炭的狼狽模樣,身披著白色中衣、倚坐在床頭的皇甫殤忍不住微勾起嘴角。

    “你笑什麼?”她輕皺著秀眉瞪他,不解他突來的笑意為何。

    他只是輕輕伸手接過她遞來的湯碗,一邊緩慢湊唇啜飲著,一邊回道:“我笑……你不像個丫鬟,更不像個農村出來的姑娘,因為這世上,有哪個農家姑娘不懂燒柴火的方法,將自己弄得滿臉炭灰的。”

    以前他便有此感覺,而待在她家裡養傷的這些日子以來,這種迥異的感覺越是強烈。

    若是農家出身的姑娘,怎會連簡單的燒柴火都不懂,反倒將自己弄得一身狼狼,更別說在皇甫府她服侍他時忘了替他整理中衣,便要替他穿衣著袍的蠢笨行為,分明就不是個習慣伺候人的人,倒像是習慣被人伺候。

    馬蘭眉聞言心猛地咯登了一下,為他那極其敏銳的觀察力暗暗驚懼。

    他竟能從那些細微末節察覺到她的不同之處?!一時間,不免有些心虛起來,擔心自己是異世靈魂的事會被他發現。

    “怎麼?你傷勢才稍微好些,便有力氣打趣說笑了?”她佯裝氣怒,雙手叉腰的瞪著他,“也不看看,我如今弄得這滿身骯髒、狼狽是為了誰,竟然還敢取笑我!”

    她一把搶過他喝完的空碗,故作不滿的道:“你只是身上受傷並沒傷到腦子,可別忘了,我現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是花了大把大把銀子、不惜積欠了別人人情,向人求來名醫救你性命的恩人債主,不是過去到你府上工作掙錢、任你打罵使喚的丫鬟,你對我說話記得客氣點!”

    “我不會忘。”忽地,他抬起那雙墨黑的深邃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定定瞅著她,“是你將我從敵人與官兵的追剿圍捕中救了回來,我永生不會忘記!”

    那話,似是在對她許下承諾,神情語氣極其認真鄭重,一瞬間,她不禁怔在原地,忘了該如何反應。

    他那雙漆黑如夜的黑眸,恍若上等的黑曜石\般,深深地瞅著她,幾乎要望進了她的心底……

    霎時,她只覺得心頭猛地一跳,像是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下意識地,她急忙扭頭躲避他的視線。

    “知、知道就好,”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下,她竟生出一種莫名心慌緊張感,想要逃離他所待的這間房間與這種他造成的曖昧氣氛,“能記得我對你的恩惠便好,既然你湯喝完了,便待在屋裡好好休息,我外頭還有許多事要做,沒空在這裡與你瞎扯淡,我先出去了。”

    最後,她幾乎是慌亂地抱著那空碗,腳步踉蹌地逃出他所歇息養傷的房間。

    待她走後,皇甫殤才收回那凝視她背影的溫柔目光,回過頭朝著空無一人的房內出聲喚道——

    “行了,不必藏了,出來吧。”

    隨著他淡然的命令語聲落下,專門負責他安全的隨身暗衛何七立即出現在他面前,半跪在他跟前請罪。

    “主子,恕屬下來遲,至今才尋到您的行蹤。”

    “不怪你,”他緩慢下床起身,“事出突然,只怪那盛清崇行事太過疾快狠辣,令我們猝不及防。”

    他緩緩走至窗前,微微抬起手推開那扇糊著紙的破舊木窗,望著窗外院中放養的雞,開口問道:“目前府中情況如何?”

    “回主子,有秦總管在,目前一切安好,只是整座皇甫府被官府查封不得進出,許是二皇子從中出手周旋幫忙,府中眾人倒是平安無事。”何七照實向他稟報府中情況,稍解他心中憂慮。

    “嗯,如此便好,那麼,你便先回暗莊,並傳下我的命令,要底下的人這些日子行事儘量警戒小心些,別隨便出莊,以免不小心曝露了行蹤。”再讓那盛清崇察覺、逮著他暗中隱藏的勢力,下手趕盡殺絕!

    “主子,這怎麼行!”聞言,俯身跪地的何七隨即一臉驚愕地抬頭看他,“既然已尋到您的下落,那麼屬下便該立刻帶您離開這裡,到無人知曉的暗莊安身療傷,恕屬下直言,這個地方……並不安全。”

    要知道,如今整個九陽帝都都張貼皇榜、懸賞黃金百兩搜尋他的下落,他何七既然能循線找到這裡,想必不久後三皇子的人及官府的人亦能找到這裡。

    “你說的,我全知曉,但……”隔著木窗,望著她端盆領著一雙稚幼的弟妹在炙熱陽光下的庭院裡餵養小雞的纖細身影,皇甫殤目光輕閃了下,“目前我尚有事未處理,還不能走。”

    心裡明知何七說得沒錯,他應該趁盛清崇手底下的人尚未追查到這裡,趁早離開此地,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他們一家的安全著想,但莫名的,心底有個聲音阻遏了他,讓他想留在這裡,不想離開。

    “可是,主子……”何七還欲再勸,但卻被驀地轉過身的他給阻止了。

    “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你替我秘密地送封信去給二皇子,告知我平安無事,讓他不必擔憂掛心,只需按照他自己的計畫行事即可,另外,我要你替我去辦件事。”

    “請主子吩咐。”何七雙手抱拳,恭敬地低頭等候差遣。

    “利用通商之便,將武器私販到敵國大食……盛清崇將我冠上如此罪名,我若不好好回報他一番,豈不辜負了他這番用心良苦的栽贓。”他輕勾唇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淡笑,接著,黑眸一凜,聲音瞬間變得寒冷無比地道:“聽說,他在西南秘密窩藏了另一批武器,只待此事風頭過後便要偷販到大食,何七,我要你領著人前往西南劫走這批兵器,順便將他窩藏兵器的老窩給放火燒了!”

    有仇不報,向來不是他皇甫殤的性子,雖然他目前尚無法親自現身動手報復,但命人在背後替三皇子製造些麻煩還不成問題。

    他倒要看看,沒了這批兵器,三皇子怎麼履行與大食那個蠻橫不講理的虎狼賊國的約定,又如何向對方交代。

    “是。”見主子心意已定,何七最後只能無奈地聽其吩咐離開,領命替主子他辦事去了。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時分,秋夜的月光透過木窗斜斜照射進屋內,狹小的女子閨房裡,擠著姊弟三人,許是忙了一整天,身旁的一雙弟妹早已睡熟,但躺在床的馬蘭眉卻輾轉難眠,滿腦子都是早晨為他送魚湯時他所說的話……

    “我不會忘。是你將我從敵人與官兵的追剿圍捕中救了回來,我永生不會忘記!”

    這段話,仿佛帶著什麼魔力般竟盤旋在她耳邊一整天,讓她整日心思難以安。

    一向平靜的心湖,像是被人投入了顆石子,頓時掀起了陣陣波瀾漣漪。

    “唉!”罷了,那不過是他隨口說的話,她怎麼會受影響因而失眠呢?

    算了,反正再怎麼翻來覆去也不睡著,索性不睡了。

    於是,她不驚醒身旁弟妹,動作輕巧的起身,披上了床邊外袍到屋外透氣。

    披著一頭及腰青絲,來到了院子裡,與弟妹共同飼養的那群小雞早已窩在雞棚裡睡著,她獨自來到院中的石頭桌椅前,落坐在石凳上,微微仰首望著那滿天燦爛的星空,果真是她在現代時所看不到的絕麗美景。

    那點點星子,明亮而璀璨,在夜空中澱放閃爍,讓人瞧了不禁沉醉在那絢爛的光華美景中。

    也不知是否被他今早那番調笑話語勾起了心事,她竟憶起了過往在現代的生活。

    他說,她一點也不像農家姑娘,是啊,她原本就不是農村姑娘,她是從現代穿越來的異世女子,根本不屬於這個朝代,雖然過去她總是嫌棄現代生活如何如何不好,但真的穿越後,她還是想念那個車子太多、空氣有些糟的地方,想念她那個位於市區公寓頂樓、一人獨居的小窩,也不知未來她是否還有回去的一天。

    思及此,她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紅,下意識地抱住自己,放任思緒遠揚,回到她那今生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夜如此幽深,你為何不在屋內熟睡,一個人獨自坐在這兒?”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驀地,身後傳來男人熟悉低沉的詢問聲,瞬間拉回她的思緒。

    她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回頭瞪向那之前半點聲響也沒發出、像極背後靈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冷漠男子,沒好氣的道:“你不也是,夜已深,你不好好待在屋裡養傷安睡,出來做什麼?”

    莫不是閑得慌,想趁夜深出來學那樑上君子偷東西?

    皇甫殤聞言,只是淺淺勾起嘴角,披著雪白中衣,逕自艘向她。

    “養傷之道,唯靜動二者輔成為宜,只靜不動,對傷勢並無太大益處,白日因外頭人多,無機會出來活動,只有趁夜深無人的時候,出來練走調息。”他走至她身旁位置,略微低垂下首盯著她,“而你卻與我不同,從你的神色看來,你似乎有心事。”才令她夜深難寐,更讓她眉宇間透出難能一見的憂鬱之色。

    “我……”在他的注視下,她張了張嘴,躊躇了半晌,才用力撇開頭去,“算了,即使我說了你也不懂,既然不懂,那我又何必浪費口舌向你述說呢。”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會瞭解她心裡的煩憂與困擾。

    “這世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又如何能事事通曉、樣樣皆能?”他緩緩挪開凝望她的目光,緩聲慢道:“不過是尋個機會,讓你訴說心裡的煩擾,抒發戀悶情緒罷了。”

    他並無意深究她所說的事背後的對錯是非。

    “是嗎?哪怕我要說的事光怪陸離,在外人聽來離奇古怪,你也願意聽?願意相信?”聽了他的話後,馬蘭眉忍不住抬起螓首,試探地問道。

    她怕,倘若她將自己的真實來歷照實說了,他會將她當成瘋子,抑或是將她當成妖孽給捆綁起來施火刑燒了。

    “我自幼隨師父雲霄子于九華山上修習,在恩師身旁,亦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奇事,或許你說的,我早已目見耳聞過也不一定。”意思是,她所說的事,並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驚嚇或影響。

    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遲疑了半晌,她終於決定開口將一直積壓在心底的那憂愁道給他知。,

    “我……時常作一個夢,”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故意將穿越經歷說成了一個夢,如此一來,他便只會以為她作了幻夢一場,不會將其當真,“夢中,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意外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在這裡,我什麼人都不認識,可卻有著我在另一個世界一直殷殷渴盼擁有的家人、親情,雖然,這兒的親人偶爾會惹出一些狗屁倒灶的糟心事,要我幫忙收拾爛攤子,可是,他們總歸是愛護我的。

    “在我病時,會為了治好我的病,不惜砸鍋賣鐵替我請來城裡的大夫看病,並不眠不休的辛苦照顧我,只為讓我恢復健康。而在另一個世界,我若病了,擁有的不過是冷床冷被,沒人會緊張擔心我的病況,但那卻是我連在夢中都不斷思念、想回去的故鄉,假如你是我……不,我是指夢中的我,你會如何選擇?是努力尋找回鄉的路,或是……就此留在這異世?”

    她緊緊地瞅著他,似乎正等著他如何回答。

    而聽了她這奇異夢境的皇甫殤則斂目沉默了下,而後,他緩緩抬手摘折下身旁桂樹的一片樹葉,開口道——

    “飄渺虛幻之夢,何須如此掛心。但倘若是我,上天既然安排了我來此,必定有其目的,我則順應天命,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隨遇而安,不為其煩惱。”

    他將自己的抉擇告訴了她,“至於……夢中對舊鄉之思念,則擱置於心底,偶爾思憶即可,畢竟……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而已。”無須讓它擾亂了心。

    “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隨遇而安……你說的倒是簡單,但哪能如此輕鬆做到啊!”馬蘭眉幽幽歎了口氣,她屈起雙膝,將下顎輕頂在自己的膝蓋上。

    那可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何能輕易放下?

    如何能一句話就此將它忘懷?

    “心定,則安之,心寧,則忘憂。”他持起手中樹葉,湊近唇邊,開始以葉片低低吹奏起歌曲。

    那曲子,悠揚而婉約,偶爾纏綿悱惻,偶爾似輕吟、如低訴,讓人聽了縈繞於心,久久無法忘懷,她深埋於心底的憂鬱,仿佛也隨著這首曲子飄散而去……

    “這是什麼曲子?”待他一曲吹罷,她不禁怔怔地望著他,疑惑地開口問道。

    “江華靜夜曲,”他擱下葉片,撫去葉片上因吹奏而起的皺褶,語氣平靜的回答,“是我師父所做,心緒煩亂吹之,能靜心寧神忘憂。”

    更能撫去聞者心中難以言道的愁鬱苦悶。

    “江華靜夜曲?”她輕輕地重複這曲名,不由得淺淺彎起唇角贊道:“很好聽。”

    這曲子令她想起了家,想起了……以往在現代生活時,一個人窩在公寓頂樓獨自哼歌賞月的情景,她忍不住放下抱膝的手、放下腿,轉而于石桌上撐起臉頰,歪頭向他要求,“你能再吹一遍嗎?”

    他瞥了她一眼,順從她的意思,再度持起葉片吹奏曲子。

    隨著這一曲,她心頭對那回不去的家鄉的執念慢慢消散,閉上眼,她專心而仔細地聆聽著這優美輕柔的旋律,不知不覺,方才久尋不著的疲倦困意陣陣襲來。

    當他吹畢擱下樹葉,她已面帶著抹微笑,甜甜地趴在石桌上入睡。

    凝視著她甜美嬌憨的睡顏,皇甫殤心弦微動,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睡顏。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地,他嗓音低沉地喃念起這首遽然閃過他腦海裡的詩詞,頓時,秋風吹起,桂花隨風飄吹落下,那淡黃色的秋桂雨瓣,刹那沾染了樹底下一睡一站的兩人一身。

    仿佛有某種陌生的情愫,從他心底破繭而出,在無聲無息間,隨著這夜逐漸萌芽、滋長……

    夢裡,她仿佛又回到了現代獨居的公寓頂樓套房,那兒,景物依舊,依然是一彎明月高掛天上,而她在月下的頂樓天臺,窩在藤編的搖晃吊籃椅上,一邊哼著亂七八糟的歌,一邊嗑著最愛的玫瑰瓜子觀賞月景,不待她伸手觸摸那從夜空柔柔灑落下的月光,她便被屋外院子那一陣陣喧雜、吵鬧的叫駡聲給吵醒了,唯留下夢醒時那惆悵不舍的淺淺歎息。

    “你這小丫頭,恁大膽,偷東西竟敢偷到我們家來!就知道你這種有爹生、沒娘養的丫頭片子不是個好的,這麼小就會偷東西,長大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壞樣子!”

    “嗚嗚……我沒有,嬸嬸,沒有,我沒有偷東西,嗚嗚……”

    “還說沒有,都被我抓到了,還敢撒謊,也不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就偷過我家東西,今天,我非要你家裡人給我個交代不可!走!”

    馬蘭眉睜開眼,從睡夢中緩緩醒來。

    “果然只是場夢啊……”她捂住心口喃喃自語,坐起身,看著自己此刻所待的臥室,不禁有些愕然。

    奇怪了,記得昨晚她與他在院子談話,而後聽他吹曲不知不覺睡著了,之後,她是如何回房的呢?

    雖然內心覺得奇怪疑惑,但這不是此時的重點,她該在意的是,這屋外到底在吵些什麼啊?

    她連忙下床套了鞋,穿好衣裳,略整了整發,便急匆匆地往外頭步去。

    才一掀開簾子,便與正巧聽見屋外婦人叫駡聲,身披外袍出房門欲查看情況的皇甫殤碰個正著。

    她一楞,回過神後,忙上前推著他那高大、猶帶傷的身軀。

    “你出來做什麼?去去去,快進去!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朝廷通緝的罪犯,你這麼毫無遮掩大刺刺出現,是想讓人發現你藏在我們家嗎?還不快點進去!”

    她催促著他進屋,他卻微皺著一雙俊眉,伸手扣住了她不斷推搡他的小手。

    “在屋外院子叫囂之人,似乎來者不善,讓你一人獨自前去面對,我不甚放心,你一人可以處理妥當嗎?”他緊抿著薄唇,一雙深如黑潭的眸子帶著不易令人察覺的關心與擔憂,瞬也不瞬地定定盯著她問道。

    “當然,不過是些芝麻小事,我自有辦法應付處理,你別管,快些進去,別讓人發現了!”

    從那詞兒都沒換的一長串難聽叫駡聲聽來,應該是住村頭那個愛沒事找事的吳嬸子,自從她穿越來此,這吳嬸子沒幾天就上門找一次麻煩,她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只是不知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推著他進房,在放下門簾前,她不忘再次向他叮囑道:“記得,在屋裡躲好,沒我的吩咐,可千萬別出來!”免得讓人發現他這個朝廷通緝罪犯人在這兒,又惹出什麼風波來。

    之後,她整理好衣服,深吸了口氣,昂首挺胸,如同戰士大步跨出了屋子準備迎戰。

    而被她趕回房中的皇甫殤則抿著冷峻的薄唇,緩緩來到窗前,抬起修長好看的手半推開那扇破舊的木窗,推出了一條狹小的縫隙,透過那窄細的窗縫,暗中觀看院中發生的一切動靜。

    只見她步出了門口,雙手叉腰地來到院子中,嬌目一瞪,對著那粗魯揪著自家妹妹的胖婦人怒聲喝道——

    “吳嬸子,你這是做什麼?!一大早如此兇惡的揪著我妹妹,在我家外頭罵什麼呢?”

    這吳嬸子,是村裡公認的難纏婆娘,兇悍潑辣又不講理,尤其愛懷疑別人偷她東西,在村裡,是個人見人厭的麻煩人物,偏偏她仗著自家表哥是村長,在村裡橫行霸道,殊不知,她那一表三千里的村長表哥早已對她厭煩至極,恨不得跟她這愛惹事的遠親表妹脫離關係。

    “哼!原來是你這個馬家小娘子啊,你來得正好,我說,你這個做姊姊的,怎麼管教你妹妹的,居然偷東西偷到我家了,真是好大的膽子,這回敢下手偷我家剛出生的小雞,那下回是不是敢偷我家的鴨啦!”那身材肥胖壯碩的吳嬸子,揪著瘦弱的小丫,氣勢洶洶地朝她罵道。

    “嗚嗚……姊姊,我沒有,我沒有偷小雞,我只是帶著小雞要去田埂邊找小蟲吃,恰好經過嬸嬸家,小雞從籃子掉出來跑進嬸嬸家,我追進去撿起來,嬸嬸碰巧出來看到便誤會了……”小丫在她的手下,瑟瑟發抖地緊抱著懷中裝小雞的籃子,一邊搖頭,一邊哭泣的反駁道。

    姊姊說過的,她們家裡雖然窮,可要窮得有骨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絕對不可以貪,她才沒像嬸嬸說的,偷她們家的小雞。

    “喲,當著我的面還敢撒謊!果然是有爹生沒娘教的小賤種,像你這種愛扯謊的扯謊精,就該吊起來痛打一頓,再關到柴房裡去才對!”劈里啪啦地一陣粗鄙痛駡,用詞難聽到幾乎讓人快聽不下去。

    聽到她這般污穢不堪的辱駡,馬蘭眉火氣也上來了。

    “夠了!還不撒開你的手!”她猛地一個箭步上前,用力拍開她惡狠狠揪住自家妹妹的肥手,將小丫一把搶回護在自己身後。

    “你……”吳嬸子先是一楞,待回過神,是更惱火了,“你竟敢對我這個村裡長輩出手!”

    “吳嬸子你沒聽見嗎?我妹妹說沒偷你家的雞,那些雞是我家養的,是我妹妹今兒帶它們出去不小心跑進你家,是你自個兒弄錯誤會了。”她緊緊護住身後的小丫,不讓惡婆娘再接近被嚇壞的妹妹一步。

    “你說是就是,我怎知你是不是為了袒護你妹妹硬掰出這些謊話來!”吳嬸子依然不依不饒,氣勢囂張淩人的繼續咄咄逼問。

    “因為我相信我妹妹不會對我說謊!”她強忍抑制胸中高漲的怒意,試著與對方講理,“吳嬸子,我平日尊稱你一聲嬸子,是看在村長伯伯與你丈夫吳叔平時照顧我們的分上,可不是你真配得上這聲‘嬸子’,平素你老愛找我們家麻煩也就罷了,畢竟是同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忍忍也就過了,但若你今日非要誣賴我妹妹偷東西,欺負到她頭上,甚至辱駡我爹和我死去的娘,這我可就忍不得了!”

    “哼!忍不得?忍不得你又能如何?”

    “那我只好將吳嬸子你今日在我家撒潑放刁的事,如實告知吳叔,找吳叔討討公道,聽說……吳叔明日便從城裡回來了,你說,我若將你來我家鬧事,並誣賴我家小丫偷雞、辱駡我爹娘的事,向吳叔哭訴會如何呢?”她眯起眼,毫不客氣地開口威脅她。

    她知道,吳嬸子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最怕的便是她那當工匠的丈夫了,每回她在村裡鬧了事、得罪了人,被脾氣暴躁的吳叔知曉後,便會被拖回家痛揍一頓,將她揍得鼻青臉腫、連連哀嚎求饒,沒半個月是絕對不敢出門見人,故此刻搬出吳叔來壓制她,是最適合不過了。,

    “你、你敢?!”吳嬸子聽到她要向自己丈夫告狀,不禁面露驚色,下意識地膽怯了起來。

    “你要再敢胡說誣衊我妹妹偷東西、沒事上門找麻煩,欺負我家的人,你看我敢不敢!”馬蘭眉絲毫不退讓地向前猛逼向她,那淩厲堅決的目光,硬是將吳嬸子逼退數步。

    她可不像村裡那些善良的村人好說話,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息事寧人的放過她。

    “你、你、你這潑皮小娘子……”吳嬸子被她這一番不假辭色的嚴斥警告給氣得七竅生煙,顫著手指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時,她一雙憤怒的老眼無意間瞥見馬蘭眉身後屋子窗旁皇甫傷那高大的身影,透過那狹窄的窗縫,隱約可以瞧見他俊美的側顏。

    吳嬸子見狀,立即像逮著了什麼把柄似的,嗤哼一聲,張口刻薄的嘲諷她,“我就說嘛,你這臭丫頭怎麼突然變得硬氣起來,原來是屋裡藏了男人啊,嘖嘖嘖,未出嫁的女子竟在自己閨房裡窩藏男人,呵呵,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看不出來你這小娘子外表一副乾淨溫順樣,內在竟毫無廉恥心,來來來,讓我瞧瞧,你的姘頭長得什麼模樣,回頭我好去村裡替你宣揚宣揚,讓大夥兒知道你有多不要臉。”她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馬蘭眉,邁開步伐便往皇甫殤所待的木窗方向走去。

    馬蘭眉聞言,心裡頓時咯登一聲,暗叫不好,忙轉身追上前,以身阻擋她往窗戶接近的身子及不斷向窗內窺探的視線。

    “站住,你這是做什麼?吳嬸子,這裡可是我家,你這般未經過屋主同意擅自亂闖,想幹什麼?”

    “閃開!”

    “我偏不!”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間,吳嬸子只見那方才還待在窗後的姦夫身影一閃,迅速地消失在她面前。

    奇怪了,那男人怎麼突然不見了?而且,那個男人怎地長得這麼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就在她暗自思忖著自己究竟在何處見過這個男人時,馬蘭眉已趁勢將她給推出自家門外。

    “吳嬸子你夠了!什麼男人啊,你是不是眼睛又犯毛病、不好使了?莫不是上回被吳叔揍的傷還沒好,屋內分明就是我弟弟石頭,什麼我的姘頭男人,真是瞎說胡扯!還是……吳嬸子你幾日沒挨吳叔揍皮又癢了,懷念起吳叔的拳頭,故意瞎掰出這些污蔑人的混話,又想討頓揍啦?”

    剛好,幾名去河邊洗完衣裳的村婦經過,聽見了馬蘭眉諷刺的話語,紛紛掩著嘴,指著吳嬸子竊竊私語,咯咯偷笑走了。

    “你!”吳嬸子眼見自己因她在外人面前丟了臉,氣得渾身發抖,臉色又青又白,差點被氣嘔出一口血,“你這牙尖嘴利的小娼婦,我說不過你!你屋裡藏的是不是男人,你自己心裡明白,今日你竟敢給老娘這般沒臉,這筆帳我記下了,你給老娘小心點,就別哪天落到我手上,不然,看我怎麼對付你!哼!”

    她氣呼呼地甩袖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撂話狠狠威脅她一頓。

    見這難纏的婆娘總算離開了,馬蘭眉終於松了一口氣。

    幸好順利將她給氣走了,否則,要是讓她發現皇甫殤這朝廷通緝罪犯就藏在她家,還不惹來窩藏罪犯的殺身大禍,所幸,這一關是平安度過了。

    “姊姊……”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小丫,伸手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衫裙。

    “嗯,怎麼了?”馬蘭眉低下頭,看著那一臉害怕的妹妹,忍不住抬起手輕撫了撫她的頭。

    “你……你相信我,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沒有偷吳嬸嬸家的小雞,姊姊教過小丫的,不是自己的東西,哪怕再喜歡也絕對不可以拿,小丫很聽姊姊的話,籃子裡的小雞真的是咱們家裡的,絕對不是嬸嬸家的……”小丫仰高頭,語氣急促慌亂地朝姊姊解釋,仿佛深怕姊姊誤會她似的。

    她聽了,不禁放柔了目光,輕輕揚起唇角,朝妹妹綻出一抹安撫的微笑。

    “我當然相信你,我的妹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偷竊他人東西的事,你放心,只要你說沒有,姊姊絕對相信你,別怕,只要有姊姊在的一天,就不會容忍他人誣賴冤枉你,姊姊……一定會保護你的。”她一邊輕撫著她的發,一邊承諾似的對她說道,並緩緩回頭望向不知何時又回到窗前、正安靜佇立於舊木窗邊看著她的皇甫殤。

    就像昨夜他對她說的,上天既然讓她來到這裡,必定有其目的,既然她已來到這裡,那麼,她便會盡這個家長女的職責,好好保護這個家與家中的所有人,連帶也會保護此刻在她家中養傷的他。

    哪怕會因此付出再多的代價,她也……在所不惜!

    她握起拳頭,暗暗在心中下定決心。

    氣衝衝回到家,吳嬸子才一進門,便摔放下手中的繡花帕子,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破口大駡。

    “真是氣死我了!馬蘭眉竟敢這般無禮待我,虧我家那沒長眼的死老頭總誇她乖,說她是個懂事孝順的,哼!會在自己閨房裡藏男人的人哪兒乖了,分明是不守婦道的潑辣貨!”

    越想越不是滋味,馬蘭眉竟敢當著村裡那些八婆面前給她沒臉,還暗嘲她幾日沒被她家老頭教訓,皮癢想討打,這根本是在羞辱嘲笑她,若不是她家老頭出門前再三警告她別惹事,她非得動手賞她兩大耳刮子,狠狠修理她一頓!

    不過……

    氣呼呼地坐下來歇了一會兒,又連連灌了好幾杯涼茶,那憋在肚子的怒氣總算稍稍退了些,她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在馬家時的情景。

    那個在馬家無意瞥見的年輕男人到底是誰?沒聽說過他們家有什麼親戚來訪啊?雖僅是匆匆一眼,但那個男人的樣貌真的很眼熟,仿佛在哪裡見過……

    她到底是在哪兒見過這人呢?

    緊緊皺著粗眉,側頭想了半晌,忽然,她老眼乍亮,總算是想起來了!

    “哎呀!那不是前幾日官府派人在村頭貼皇榜懸賞黃金百兩要抓的人嗎?”吳嬸子猛地一拍掌,興奮的嚷叫出聲,“是了,沒錯,就是他!我記得可清楚了,那是朝廷通緝欲抓的叛國罪犯皇甫殤!哈哈哈,馬蘭眉你竟敢私自窩藏朝廷欽犯,這下可好了,我非要到官府去告你這大罪不可!”

    想到那愛與她作對的馬蘭眉,將在她的告發下會被人抓入牢裡判罪受苦,她的心情就一陣舒暢爽快不已。

    “呵!馬蘭眉,你個潑辣貨,不是威脅說要讓我家老頭子揍我嗎?老娘便先讓你去嘗嘗蹲大牢的滋味!至於我,則抱著那檢舉朝廷欽犯有功的百兩黃金在家,等著看你淒慘的下場了,哈哈哈哈……”她得意洋洋地大笑說道。

    一百兩黃金啊!那可是她家那老頭拚搏了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銀子,可供她置辦許多屋產田地,變成村裡地位最高的貴人,從今以後,看誰還敢瞧不起她,四處說她的閒話!哼!

    於是,為了出心中那口氣及那高額的黃金百兩賞金,吳嬸子門也不鎖了,匆匆前往位於城裡的衙門,告發馬蘭眉於家中私藏欽犯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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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3: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兒個早晨起身後,馬蘭眉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仿佛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撫揉著不停跳動的右眼皮,她停下清掃院子的動作,暗暗在心裡數念著。

    人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這從早晨開始跳的便是右眼,莫不是有什麼禍事要發生?

    不是迷信,打從她小時候開始,只要她右眼皮一跳,必定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百試百靈,無一例外,就不知這回即將發生的事是大還是小了。

    就在她心神不寧、兀自胡思亂想之際,忽然,小丫拉著石頭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不好啦、不好啦!姊姊,我跟石頭哥哥在村口玩時,看到吳嬸嬸領著一大群官兵正往家裡來。”

    “什麼,官兵來了?!”馬蘭眉聞言臉色大變,在心裡暗叫聲壞了。

    這官兵怎麼會突然來他們家呢?是了,定是吳嬸子那婆娘昨日瞧見了皇甫殤的身影,回去後認出了皇甫殤,再加上她昨日被她以言語氣走,心懷怨恨,故悄悄跑到官府去密報了。

    真是的!她怎地如此粗心大意忘了這攸關性命的大事呢?事先沒做半點防範,現在可好,她窩藏朝廷欽犯的事情東窗事發,該怎麼辦才好?

    “大姊,”石頭在旁冷靜的道,“我瞧他們走得極快,大概再過半盞茶的時間就會到了,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你們跟我來!”馬蘭眉用力咬了咬下唇,扔下手中掃把,一手拉一個,飛快地領著他們進屋去尋皇甫殤。

    一進那藏匿皇甫殤的房裡,他正巧在換藥,換下的沾血布條就擱放在一邊,而他半卸下上衣,露出精練壯碩的上半身,口咬著乾淨的長布條,包紮著自己的傷口。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驚慌?”見貿然奔闖進屋的馬蘭眉神色不好,他微蹙著眉,關心的詢問。

    只見她一個急步上前,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迅速接手他包紮到一半的動作,飛快地替他裹好傷口,並取來他褪放在一旁的衣袍,為他穿好。

    “事情敗露了,你躲在這兒的事情被人發現了,有人去密報,官兵正往這裡來,你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了。”她用簡短的幾句話告知他外頭的事,並匆匆將他因換藥換下的沾血布條與治傷用的金創藥塞進床底下。

    皇甫殤聽了,幾乎是想也未想地便立即做出了決定。“既然如此,你不必管我,領著你的弟妹快走吧,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一人來解決,你無須為我擔心,你已幫了我許多,倘若我今日不幸被他們捉拿,定然不會將事情牽扯於你,你儘管放心。”

    他站起身,取出馬蘭眉救他時一併攜回的軟劍,仿佛已做好隨時出去與前來的官兵生死拚鬥的準備。

    而聽了他這回答,正彎腰藏物品的馬蘭眉先是一楞,而後怒氣衝衝地直起身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當我是什麼人,是膽小怕事、貪生怕死之徒嗎?若我馬蘭眉怕死,那麼一開始就不會冒著被官兵發現、掉腦袋的危險救你了!”她怒瞪著他,恨不得狠狠揍他一拳。

    瞧瞧他說的那是什麼話,莫非在他眼裡,她馬蘭眉就是一遇到危難,便會無情無義丟下親友不管的無恥之徒嗎?

    “我並非這個意思,”他緊遵著劍眉,耐著性子與她解釋,“只是覺得……你沒必要為了我付出如此大的犧牲與代價,不值得。”他不願她因為自己而被牽扯進皇家謀權爭鬥的危險之中。

    “閉嘴,值不值得我說了算!你現在住我家,就得聽我的!別忘了,我可是你的恩人、債主,在你沒報恩之前,你這條小命都是屬於我的!”

    之後,她不顧他的意願,強硬拖扯著他及一雙弟妹來到位於院子旁儲藏糧食用的地窖,掀開上頭鋪蓋的乾燥玉米秸稈,搬開底下沉重的木板,露出下頭的地窖入口。

    “時間不多了,官兵就要來了,你快帶著我弟弟妹妹躲進去吧。”她急聲催促他。幸好他們家窮,這儲藏糧食用的地窖幾乎是空的,如今才能讓他們拿來躲藏。

    “那麼你呢?”在她不斷的推肩催促下,他反身扣住她的手臂,高大的身子卻動也不動,深如黑潭的黑眸牢牢盯視著她,仿佛要看進了她心底深處,“你不跟我們一同躲藏嗎?”

    “我不能走,家裡得有人負責留下應付他們,放心,他們要抓的人是你不是我,找不到你的人,是不會為難我的。”眼見遠方有人影晃動,腳步聲漸近,她掙脫他的箝制,索性狠心猛力一推,將他與身旁一雙弟妹一同推進地窖之中,“好了,別說廢話了,快點進去,記住,不管聽到什麼聲音或發生什麼事,千萬別出來,也別理會人在外頭的我,知道嗎?”她半俯在地窖上頭朝裡面的他們交代道。

    “姊姊……”

    “大姊……”石頭與小丫兩人在地窖裡頭,早已焦急擔心得紅了眼,不斷呼喊著她。

    她不舍的望了他們一眼,咬了咬下唇,心裡掙扎了半晌,才硬著頭開口向他請求,“皇甫殤……若是你真覺得對不起我,真的想報答、感謝我,那麼,我只求你一件事,那就是……請保護好我的弟弟跟妹妹,千萬別讓他們出事。”

    皇甫殤聞言,深深地瞅視她那張帶著懇求的小臉,一手悄然握起拳頭,語氣堅定,如同起誓般地對她承諾,“我用生命向你發誓,一定會護好他們!”

    絕不讓他們傷到一分一毫!

    馬蘭眉朝他露出一抹他從未見過的燦爛微笑,輕聲道:“多謝。”

    下一秒,她緩緩關起地窖口的木頭門板,僅留一絲能透氣見光、瞧見外頭情況的細縫予他們,沒有瞧見當她關閉地窖入口時,皇甫殤那最後望著她的複雜眼神。

    她匆匆將玉米秸杆搬回原處,儘量將其恢復成原先模樣,幾乎就在她將最後一捆玉米秸稈搬回原位時,吳嬸子已領著官兵殺到了。

    “官爺,就是這兒,那官府要抓的朝廷欽犯皇甫殤人就躲在這兒!”她站在馬蘭眉家院子外,伸手指著他們家,既激動又無比興奮的高聲喊道。

    馬蘭眉則深呼吸口氣,極力維持鎮定,強迫自己帶上微笑,轉身提步踱向他們。

    “嗯,這裡是十兩銀子,倘若按你的舉報真抓到了人,我自會派人將剩下的賞銀送給你,現在,沒你的事了,快走吧!”那蓄著短胡、模樣像是領頭的官兵,隨手從懷裡掏出了袋銀子扔給那領他們前來的吳嬸子,接著便不耐地朝她擺手趕人。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那我就不妨礙您逮人的大事了,我先走了。”吳嬸子領了賞金,笑得那是眉開眼笑,眼神滿是惡意地斜瞥了正朝這兒走來的馬蘭眉一眼,冷笑一聲,逕自抱著告密得來的銀子興匆匆地走了。

    馬蘭眉忍著那想痛打她那張肥臉的衝動,略略加快了腳下速度,迎向那群手持武器、此時已踢踹開院子柵門兇狠闖入的官兵們。

    “這位官爺,不知您來我們這鄉下農家小院有什麼事?是官爺們辦差恰巧路過累了想歇歇腿嗎?若是,還裡面請,我這就去備些茶水、果子點心給官爺們食用。”她陪笑地朝那站在最前頭的官兵頭子如此說道,但話才說完,下一秒,她便被人給惡聲駁回了提議。

    “少跟大爺我裝蒜!有人檢舉你這裡窩藏朝廷欽犯,我們此次前來,便是要搜索抓人的,你最好配合點,別想作怪!”官兵頭子一把推開她,目光冷厲地搜巡著院中一切可疑的地方,非要找出皇甫殤躲匿藏身的地方。

    她聞言,心猛地一跳,卻努力保持沉著、冷靜的微笑回道:“官爺,這怎麼可能,我們可是奉公守法、半點壞事都不敢做的良家百姓,怎會做這種窩藏逃犯的壞事?您是不是被人欺瞞訛騙,誤會了啊?”

    “有或沒有,本大人查了便知,”那官兵頭子橫睨了她一眼,抬手一揮,冷聲下令,“搜!”

    “是!”

    接著,只見他身後那群官兵立即沖闖進她家,在屋裡屋外開始翻找搜查起來,一時間,宅院淩亂,塵煙四起,院中雞飛狗跳,到處亂得可以。

    馬蘭眉死咬著紅唇,置於裙前的雙手緊緊絞握著,她緊張地看著官兵四處搜著她家,心裡暗暗祈禱他們別發現皇甫殤與她弟妹所秘密躲藏的地窖位置。

    但老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祈求,那原本守在院門口的官兵頭子不知發現了什麼,突然眯了眯眼,挪動了腳步朝那堆放著玉米秸稈地窖方向步去。

    “官爺!”她見狀,心驀地一驚,忙開口喚住了他,“既然您的手下已在搜索了,那您要不要過來這兒歇一歇,這裡有石凳可坐,我去煮些茶水,您大老遠趕來這兒定然累了……”

    她勸誘著,想將他給引到別處去。

    “不必!”官兵頭子卻想也不想地便回絕了她,“我並不疲累,你只須安分待在那兒,別妨礙我們辦事即可。”

    “可是……”

    眼看阻礙無效,就在那官兵頭子即將要踏上鋪堆著玉米秸稈的地窖入口木板時,忽然,從屋裡傳來一陣官兵急促激動的叫喚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發現了、有發現了,頭兒!”

    官兵頭子聞聲,瞬間打消了原本欲查看玉米秸杆處的主意轉身離開,令她頓時舒了口氣。

    幸好,沒被發現。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又讓她情緒緊繃了起來。

    一名官兵手裡捧著從屋內搜出的傷藥與沾了血的布條急急走向官兵頭子,一邊呈上,一邊朝他稟報,“頭兒,這是我們在屋裡床底下搜出來的東西,你看!”

    官兵頭子眯了眯眼,伸手拾起那染了血的布條,輕輕於指腹間摩挲了下。

    “嗯,血漬未幹,應該是才剛換下不久。”他挎起那染血布條,徐緩地轉過身,聲音嚴厲地逼問馬蘭眉,“說!你這染了血的布條及傷藥從何而來?是不是我們要抓的那朝廷欽犯皇甫殤的?”

    “這是……”馬蘭眉腦子轉得飛快,瞬間便編出了藉口,“官爺,您誤會了,這是我家爹爹方才出門上工時,在過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跤跌倒受傷,我幫他換藥留下的,不是什麼朝廷欽犯皇甫殤的。”

    但她這番解釋,那官兵頭子卻不信,他冷笑的睨著她說道:“喔,是你爹爹跌倒受傷,你幫他換藥留下的?那你為何要將它塞藏於床底下?你真當這種鬼話我會相信嗎?若再不說實話,就別怪我不顧你是女子對你動粗了!”

    他大聲地朝她斥喝,並將手中那染血布條狠狠扔砸到她臉上,聲音中已然動了殺意。

    藏於地窖中的皇甫殤聽見官兵欲對她不利,幾乎忍不住胸中那驟然高漲的怒意,欲現身出地窖去護衛她。

    而身子對著地窖方向的馬蘭眉,正好瞧見他這邊的異樣動靜,急忙提高了嗓音嚷道:“即使官爺您對我對粗,我也還是那句話,這是我爹爹方才出門前跌倒受傷換藥留下的,哪怕您問再多遍也一樣。您若不相信我也無法,誰讓我是個人微言輕的老百姓呢,明知自己說的是實話,是無辜清白的,但官爺您不信,我又能如何?只能‘隱忍苦吞’下這冤枉,‘委屈待時’,讓時間還我清白了。”

    她刻意加強了“隱忍苦吞”及“委屈待時”這兩句話,相信人在地窖裡的他會明白她的意思的。

    果然如她所料,皇甫殤聽懂了,他勉強忍下那燒灼得他胸口幾乎發疼的怒焰,只是一雙拳頭握得死緊,幾乎要將掌心給握出血來。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都證據確鑿了還敢如此狡辯!既然這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來人,將她抓回去好好審問,定要問出逃犯的下落!”官兵頭子一揮手,令人將她綁了。

    “是!”頓時,一群官兵手持兵器團團包圍住她。

    馬蘭眉毫不掙扎地任由官兵用粗繩將她雙手及身子緊緊綁縛住,在即將被官兵們押著走出家門時,她默然低垂下首,悄然回頭瞥了地窖方向一眼,而後,露出一個終於保護了他們的滿足微笑,什麼也不做地隨著官兵離開。

    待官兵們全部撤離走人,屋子恢復一片寂靜後,皇甫殤這才運功掀翻了地窖上頭堆放的玉米秸稈及厚重木板,抱著她交付給他看顧的一雙弟妹躍出了地窖。

    石頭與小丫兩人見到自己姊姊被官兵抓走,心裡焦急不已,不禁為她的安危擔心地哭了起來。

    “嗚,大姊……”

    “嗚……姊姊……石頭哥哥,姊姊被抓走了,怎麼辦?”

    皇甫殤伸出了因長時忍耐而不小心掐出血的寬厚手掌,安撫似的摸了摸他們的頭,語氣低沉又鏗鏘決然的對他們承諾保證道:“放心,我一定會將你們的姊姊救回來的,我保證!”

    他抬頭凝望著她被抓走的方向,在心裡暗自發誓,他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將她救回來,絕不讓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事的她出一點事!

    之後,他從懷中掏出那專門聯絡旗下暗衛的信號煙火彈,對空鳴放,聯繫他旗下的暗衛領人前來。

    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沒有一絲光線,冰冷的寒氣透過牆面石磚傳來,隱隱混雜著血腥與死亡的氣息,教人心生恐懼。

    被官兵們抓回來的馬蘭眉,雙手上了鐵鍊,被人牢牢綁縛在地牢的刑架上,她咬著下唇,環顧這陰暗封閉的地牢,原本,她還帶著一點妄想,若是他們抓了她回衙門,查無她私下窩藏皇甫殤的證據,便會將她給放了,但如今看來,他們未將她帶回衙門,反而將她私自關押在這不知道位在何人別院的監牢裡,就表示他們並不打算放了她。

    這可真是糟糕,情況似乎跟她想的不一樣啊!

    正當她還暗自思忖著自己該如何從這場禍事中脫身時,聽見一陣靴子踩過濕濘地面的聲音傳來,接著兩名身披青色披風、身著銀色繡蟒鑲邊華服、頭戴金冠的俊美男子,在官兵帶領下緩緩走進了地牢。

    她一見便立即認出,前來的二人正是那日在賞石酒宴上見過的三皇子與四皇子。

    只見領著他們前來的官兵頭子,雙手一揖,恭敬有禮的朝他們稟報——

    “三殿下、四殿下,方才屬下與二位所說的便是此人,我們按照那密報,前往馬家搜索皇甫殤,卻未尋著那叛國欽犯,反而在這丫頭屋裡搜出了極為可疑的沾血布條及傷藥,屬下親自逼問過她,她對這些東西的來歷用途皆交代不清,所以屬下便做主將她帶回別院,如今如何處置,還請三殿下、四殿下示下。”

    “喔,竟有這種事。”盛清崇聞言,一邊挑高了眉,一邊踱近,“找不到逃犯,卻找了一堆染血布條跟傷藥?聽你這麼說,這人確實可疑,抬起她的頭,讓我瞧瞧。”

    讓他看看是什麼人,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包庇、袒護他要除掉的人!

    他撩袍坐在官兵早已備好的紅檀太師椅上,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扶手,唇角雖是噙笑,但眼神卻顯得格外陰狠冰冷。

    “是!”

    就在官兵強抬起她的頭,轉而面向兩位皇子時,與盛清崇同行前來的四皇子盛子駿不禁蹙眉咦了聲,大步走上前粗魯地擒扣住她的下顎,左右扳轉審視了下。

    “三哥,這女的怎地這麼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他緊擰著眉頭仔細翻索著回憶,過了一會兒,終於憶起她的身份,“是了,這不是皇甫殤的貼身丫鬟嗎?咱們在賞石酒宴上見過。”

    記得那日皇甫殤便是帶著這女的前來赴宴,那尊令人看了生氣的白玉臥佛,便是由她負責獻上的。

    盛清崇聽了,從太師椅上起身,親自來到刑架前,以隨身的玉扇勾起她的下顎,眯眸審視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肯說的馬蘭眉。

    “不錯,果然是她!”向來過目不忘的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原來這些日子,便是你在窩藏皇甫殤這逆賊啊,倒是沒想到,你這丫鬟還挺有情有義的,即使主子身陷險境、落魄了,仍對他不離不棄。”

    馬蘭眉只是憤恨地瞪著他,依舊半句話也不說。

    倒是一旁的官兵頭子看不下去了,出聲朝她喝道:“放肆!三皇子問你話,怎麼不答?說!”

    “我不知道三皇子你要我說什麼?我早已離了皇甫府,不是他們家的丫鬟,那皇甫殤現在如何、人又去哪兒,與我何干?我反倒是想要問問三皇子,你命官兵私將無辜的良民百姓捉來您的別院密室關押監禁,到底有何意圖?”終於,在官兵頭子兇惡的怒斥下,她張口說了第一句話,但卻死不承認自己與皇甫殤有關係,也不知曉他的下落。

    “呵,本殿下有何意圖?本殿下不過是想查出皇甫殤那通敵叛國逆賊的下落,我瞧你這丫頭倒是個忠心護主的,可你這麼護著他,你那主子知道嗎?會因此感激你嗎?我看,最後也不過將你當作一枚棄子隨意丟棄,你又何必為了護他,不顧己身安全到如此地步呢?”盛清崇恍若由衷為她惋惜的歎了聲,伸手輕執起她散落到頰旁的一撮髮絲,替她勾到耳後,嗓音輕柔而蠱惑的道。

    “還是乖乖地將皇甫殤的下落說出來吧,若是你肯將皇甫殤的下落如實告知,那麼本殿下允你一個願望,不管你是要金銀財寶,或是華宅府邸,本殿下都答應賜予你,如何?”

    但馬蘭眉聽了,卻是冷笑一聲,嘲弄地勾起唇角,諷刺地瞅著他,一字一字回道:“金銀財寶?華宅府邸?三皇子,我只知道再多的富貴榮華,若是靠背棄、出賣他人才能得到,這種骯髒的榮華不要也罷。人,活在世上,絕對不能作惡,更不能昧著良心做出誣陷忠良好人的事情,因為這世道尚有天在看,我們在世間所做的一切,上天自會有審判,但我想這道理,也許終其一生,三皇子是不會明白的。”

    “你這不識好歹的臭女人!”盛子駿當然聽出了她話中不齒他們行事、濃濃嘲諷他們的意味,按捺不住自己暴躁的性子,他一個上前便要出手掌摑教訓她,卻被一旁的盛清崇給阻止了。

    “三哥?!”

    盛清崇陰沉著臉看著她半晌,才緩慢地開口對她說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竟還不知死活地敢對本殿下說道理?真是愚昧至極!既然你如此堅決不肯交出皇甫殤的下落,那就是決定要與本殿下作對了,那麼就別怪本殿下狠心無情了,來人!”

    他一聲令下,站於他身後的官兵頭子立即上前拱手應道:“是,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好好‘招待’我們這位貴客,務必要從她嘴裡問出皇甫殤那逆賊的下落!記得,無論用什麼方式,定要將人的蹤跡給我問出來!”他就不信,在嚴刑拷打下,有人會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與她毫無關係的另一人!

    “是!”官兵頭子領了命後,隨即朝負責刑訊的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使了個眼色,“噩毒,這兒交給你了。”

    之後,便恭敬地護送著兩位皇子出牢房。

    “嘿嘿,姑娘,你也聽到了,這可是殿下的吩咐,就別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下手狠了。”只見那個長得厭惡可憎、名叫噩毒的男子,一一巡視過刑具架,最後從中挑中了一條帶著刺的鞭子,“就是這個了。”

    他雙眼放光地取起這鞭子,持鞭猛地朝地面試揮了兩下,發出非常駭人的抽甩聲,接著,他陰狠地朝她笑道——

    “姑娘,你放心,殿下既然說了要好好‘招待’你,我一定會遵照他的吩咐,好好‘伺候’你的,絕不草率地取些上不了檯面的胡亂之物來應付你,你瞧,我選中的這鞭子可是好物,一鞭下去,包管你能感受到皮膚遭鞭刺劃破的美妙滋味,當然,我會記得不往你臉上招呼,畢竟未出嫁的姑娘,要是不小心傷了臉,那可怎麼辦啊?”

    他奸笑了兩聲,將鞭子沾浸過牢房裡一旁早備好的鹽水,然後持鞭緩緩朝她走去。

    看著他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馬蘭眉緊緊咬著唇,即使心裡對這即將到來的可怕刑求害怕恐懼不已,卻依然堅持一聲不吭,什麼話也不願說,因為她知道,除非她交出皇甫殤的下落,否則哪怕她開口向對方求饒,對方也不會放過她的,既然如此,那麼她又何必沒骨氣的哀求對方,索性咬牙忍受這用刑吧。

    她用力地閉起眼,心裡已做好遭人鞭笞的準備。

    她不想因貪生畏死而成為一個為保全自己便卑鄙出賣別人,連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嘿嘿,那我們這就開始囉,得罪了,姑娘。”

    尖銳的刺鞭揚起,從高空無情揮甩而下,狠狠朝她的身上抽甩而去。

    “啊——”她忍不住仰首發出一聲痛呼,如火的灼痛,霎時從她身上傳來。

    那帶鉤的利刺劃破了她的衣衫,連帶將她衣衫底下的皮膚殘酷的抽傷割裂,豔紅的血珠,點點從她雪色的肌膚冒了出來,然後在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兇狠的鞭打下,無聲聚集、蜿蜒成條紅流,一滴滴慢慢墜落地面……

    一回又一回的毒打拷問、淩虐折磨,幾乎摧毀了馬蘭眉的心智,她甚至已經記不得自己待在這可怕的監牢裡幾日了。

    她無力地低垂著頭,原本淺色乾淨的衣裙,早因一遍遍無情的鞭打破爛不堪,又遭鮮血染得通紅,身上那從各處鞭傷不斷傳來、仿佛刻進靈魂裡的劇烈疼痛,令她痛不欲生,幾乎想要自盡,唯一支持自己的,只是一個微弱的信念——她不能死,一定要活著回去。

    但她的意志力卻隨著那越發殘酷的刑求逐日減弱中,這在現代從未嘗過的痛苦滋味,幾乎要剝奪了她的理智,令她不禁想放下自己的尊嚴,向對方求饒。

    只是每當她真想這麼做時,心裡會突然浮現那個冷漠男人的聲音,告訴自己再支撐一會兒,再忍耐一會兒。

    那聲音仿佛近在耳邊,又似非常遙遠,她已經分不清楚那是現實還是幻想了。

    驀地,一桶冷水狠狠潑向被人以鐵鍊牢牢綁縛在刑架上的她。

    她睜開眼,模糊地瞧見那多日未見的三皇子盛清崇與四皇子盛子駿就站在她面前。

    “怎麼樣,經過這麼多天,可想清楚了?”盛清崇卸下手套,露出一雙修長好看的手,一邊問,一邊將手套丟給一旁的手下。

    她扯開乾裂的唇,朝他咧開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想什麼?想你為何無故囚禁良家百姓,讓人動刑施虐嗎?”

    許是明白進了這裡,或許再無出去的一天,所以她不再敬畏、顧忌尊卑,完全秉持著自己在現代的真實個性來應對他。

    “都到這個地步了,竟還如此嘴硬,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與本殿下拖了,只可惜本殿下已經沒有耐心了,我再問你一次,皇甫殤他人在哪裡?說!”他掐住她的脖子,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陰狠毒辣地喝問。

    “不知道,你問我再多遍,我還是同樣的答案,那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用盡全身力氣對他回吼。

    那膽大包天、目無尊卑的態度,當場惹怒了一旁的盛子駿,換來他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放肆,你這賤民,誰准你這麼跟我三哥說話的!”

    “四弟,看來這個忠心愛主的丫頭,真的為了護那皇甫殤,連性命都不要了,既然如此,本殿下……就成全你!”盛清崇冷笑地收緊掐扣在她脖子上的力道,“本殿下倒要看看,你能為了那皇甫殤撐到幾時。”

    掐握她脖頸的力道越來越大,眼看他便要掐死她、讓她窒息而亡時,忽然從外頭匆匆走進了一名護衛,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只見他臉色一變,頓時失去了平時泰然冷靜的模樣,暴怒的大吼,“皇甫殤你竟敢!”

    “三哥,出了何事?”見到遇事一向從容鎮定的三哥失態變了臉色,盛子駿忍不住微蹙著眉,關心的上前詢問。

    “咱們藏在西南密莊,原待月後要交給大食那蠻賊皇帝的兵器,被皇甫殤的手下給劫走了,不但劫走,甚至還放火燒了咱們的密莊,將咱們藏在裡頭的贓銀,燒得一乾二淨!”

    “該死!沒想到皇甫殤都被人追殺通緝了,還能在我們背後動手腳、搞這些鬼!”盛子駿聽了,也氣得跟著端翻了刑具架。

    莊子、贓銀被燒事小,但和大食那蠻皇帝約好交兵器的日子就要到了,沒了那些兵器,他們如何跟大食那蠻橫難纏的皇帝交代?

    盛清崇將發狠的目光緩緩調向馬蘭眉,“我最後再問你一次,皇甫殤人到底在哪兒?說!”

    若之前只是單純想剷除皇甫殤這個不識好歹、不肯依附至他旗下的傢伙,現在,則是新仇加舊恨,他非要尋出皇甫殤那傢伙,將他千刀萬剮,以泄他心頭之恨!

    “不……知道……”即便被掐得呼吸困難、喉嚨劇痛,馬蘭眉還是撐著最後一點力氣,咬牙堅持不肯道出他的行蹤。

    “真是可惜啊……”盛清崇緩緩收緊脖子上的力道,語氣冰冷已無任何溫度,“原本我還想,若是你肯乖乖配合交出他的下落,我可以看在你舉發叛賊有功的分上饒了你,放你走,但既然你如此嘴硬,不肯合作,那麼我也不必留情了。”

    對他無用之人,他從來不留!

    正當他手裡一個使勁,想擰斷她的脖子狠取她的性命時,外頭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刀劍相碰的鏗鏘聲響,一個身上帶傷、負責看守地牢門口的獄卒匆匆奔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闖入別院要劫囚犯!”他捂著遭人砍傷的肩大聲地向暗牢裡的眾人嚷道。

    “什麼?!”盛清崇聞言一驚,不待他細想,一群身著暗色服裝的蒙面人已持劍闖入了暗牢,帶頭的,是一名臉戴銀色面具的黑衣男子。

    那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一沖進地牢,看見讓人以鐵鍊綁吊在刑架上,渾身遭鞭打傷痕累累,此時正被盛清崇惡狠狠掐扣住脖頸的馬蘭眉時,幾乎怒紅了眼,全身上下頓時迸出令人心驚的冷例氣勢,揮劍便往盛清崇這兒攻擊襲來。

    “保護殿下!快保護殿下!”

    在貼身侍衛的保護下,盛清崇險險閃過這一劍,而後連忙在官兵、侍衛們的保護下與盛子駿匆匆撤離地牢。

    那戴面具的神秘男子倒是不管盛清崇他們如何,在逼退他們後,便飛快地直奔至幾已陷入昏迷的馬蘭眉身前。

    他揮劍砍斷了她手上的鐵鍊,一個跨步上前摟住因受淩虐渾身浴血的她,而後卸下身上的披風緊緊包裹住她。

    “主子!”這時,另一個蒙面人在斬殺了身邊的官兵後快速來到他身邊,向他稟告狀況,“外頭的人已除,但三皇子、四皇子的手下已放煙火通知援兵,大約再過半炷香,便會趕到這兒。”

    “嗯,既已救到人,就無須戀戰,通知他們,儘快撤退!”那戴著面具的男子交代道,之後,他抱起她急步出了暗牢。

    一路闖出了盛清崇的別院,男子抱著她躍上馬,在一群蒙面暗衛的保護下縱馬離開。

    在策馬疾馳的途中,她因身上那嚴重的傷勢不停疼痛抽搐著,一張清秀的小臉滿是因傷勢而引起的高燒燙紅,在疼痛迷濛間,她感覺有個溫暖的懷抱緊緊護著她,仿佛要將她給鑲嵌進身體裡。

    耳邊是對方不斷怦怦作響、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是誰?”她不禁沙啞的開口詢問此時正緊緊抱著她的男人身份,“你……是誰?”

    這個戴著面具、特地領著一群人闖入盛清崇別院暗牢前來救她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誰?

    對方聞言一頓,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他的真面目。

    “是我,皇甫殤。”他俯下頭,深感歉疚而溫柔地瞅著她,聲音低沉地對她說道:“抱歉,是我來晚了,因為必須調查盛清崇關押拘禁你的地點,所以晚了這麼多天才來救你,讓你因我受了這麼多折磨和痛苦,對不起,但你放心,你安全了,從此刻起,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我會在你身旁一直保護你,一切都交給我。”

    他再不會讓她受半點苦了!

    “皇甫殤……”她怔怔地仰頭凝望著他,輕喚著他的名字,似乎想張口對他說些什麼,可下一刻,黑暗突然朝她襲來,她的意識被眼前那片昏茫的黑暗給席捲帶走,最後什麼也沒法說地昏倒在他懷裡。

    見她暈倒,皇甫殤只是緊緊蹙眉,狠踢了馬肚子一腳,加快速度,欲帶著她回他那旁人皆不知曉所在的隱匿別莊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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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3: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痛……好痛……”像是有一把高熱火炬無情焚燒著她的肌膚,那一波又一波的劇痛,仿佛從她的傷口鑽入四肢、肺腑,讓她連呼吸都覺得艱難疼痛。

    她咬唇試圖強忍著,卻依然抵擋不住那如火焚的高熱,背部宛若刀割的抽刺疼痛,令她在昏迷中忍不住呻吟出聲……似乎有一雙大手,聽見她哀泣求助時溫柔的扶起她的身子,將一碗微溫的水遞至她唇邊。

    “來,喝點水。”那聲音溫柔至極,如同誘哄著不聽話的孩子般勸著她,耐心無比。

    她閉著眼撇開頭,意識仍然停留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遭人施虐用刑的時候,下意識地唔唔搖頭拒絕著,深怕對方灌她什麼不知名的毒藥之類的。

    但那聲音一遍又一遍耐心的慰哄著她,“別怕,只是水,相信我,喝完便會舒服了。”

    於是,她相信了那聲音的主人,慢慢吞飲了他所親自餵食的溫水,而後再次沉沉昏睡過去。

    待她終於從因傷勢而反覆發熱的狀況脫離時,已是數日後的早晨。

    當馬蘭眉徐徐睜開眼,便瞧見一名年約十五、六歲,身穿黃色繡花衣裙的小丫頭蹲守在她床邊,正拿著濕巾幫她擦拭著冒汗的額頭。

    那名像是被派來負責照顧她的小丫頭見到她清醒,忙驚喜的喚道:“小姐,你醒啦?”

    “你……是?”她微蹙著秀眉,想開口詢問眼前這個陌生的丫頭身份,未料才一張口,卻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得可以。

    “我是小靈,是主子派來照顧你的丫頭。小姐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我原本還擔心若小姐再不清醒,不知道對身上的傷會不會有影響,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來了,我現在這就去向主子報告這個好消息。”

    語畢,也不待她做出反應,小靈逕自擱下手中的濕巾,匆匆地朝門外奔去,留下馬蘭眉一人趴臥在那張用黃花梨木製成的雕花大床上,迷惑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主子?她口中所喚的主子是誰?莫非……是那日帶了人冒險將她從盛清崇別院暗牢中解救出來的皇甫殤嗎?

    正當她胡亂猜測對方的身份時,一陣略微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不一會兒,只見從門外走進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著熟悉的黑衫繡金錦袍,身上帶著淡淡的冷漠氣息,正是她腦中所猜想的那人。

    皇甫殤一進門,瞧見床上的她正睜著大眼定定地盯著他,一向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俊顏罕見地露出了抹淡笑。

    “你醒了?感覺如何?”他慢慢走近她,撩袍落坐到她床邊的凳子上,一邊柔聲詢問著她的身體狀況,一邊暗暗觀察她的氣色。

    雖然仍有些蒼白,但比起前幾日那一點血色也沒有的模樣,似乎好轉了許多。

    “這裡……是哪裡?”她勉強忍著喉間的幹疼不適,嘶啞地詢問他。

    光瞧這屋裡處處精緻的擺飾,便知曉這兒不是像她家那樣鄉下貧窮的破落村子,絕不是普通的地方。

    “是我在九陽帝都郊外的一處別莊,此地十分隱密,適合現今這個狀況,可以隱藏我們的行蹤,又能讓你醫治養傷。”他替她將滑落至腰間的被子拉起再蓋好,半點也不隱瞞地回答她的疑問。

    “是嗎?”她喃喃自語,“原來是你的別莊啊……我昏迷了幾天了?”

    “已有五日。”他親手接過那名叫小靈的丫鬟遞來的溫水,動作溫柔地將因傷趴臥在床上的她微微扶起,親自喂她喝水潤喉,“今天已是第六天了。”

    “第六天?”她想到了什麼,不顧身上嚴重的傷勢,激動地半撐起身子揪著他的衣衫問道:“等等,那我弟弟妹妹呢?還有我爹?他們人呢?”

    他們現在如何了?人是不是也平安無事,跟她一樣安全?

    既然她人被他從三皇子的別院劫走,想必那心胸狹窄歹毒、愛記恨的三皇子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改從她的親人下手,追出她的下落!

    未料,聽了她的話,他只是伸手將她輕按回床上,聲音輕柔地安撫,“你放心,他們很安全,因為將你從盛清崇的別院裡救出來一事鬧得太大,再加上最近帝都不太安寧,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險,我派人將他們送到遠離帝都的外縣去安頓,待日後這些事情完結、告一段落後,我自會領你去見他們,如今你只需安心在這裡養傷,什麼都別想,嗯?”

    早知她非常重視家人,故他特地命人將她父親與她疼愛的那對弟妹送到外地莊子去安頓,並命一隊暗衛暗中保護他們,而傷重不易移動的她,則在此處由他親自照顧保護,現在,她什麼也不需要擔心,只要安心將身上的傷養好,其餘的,他自會替她將一切都處理好。

    “那樣就好、那樣就好。”馬蘭眉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順著他的按壓重新趴回床上,壓在心上的那顆擔憂石頭總算能放下了。

    既然他敢這麼向她保證,想必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此她便安心了。

    就在她閉上眼,打算趴在床上稍作歇息時,突然他伸出了手,無視男女大防,直接碰觸她的額頭。

    “你……”她震驚地睜開眼,怔楞地抬頭瞅著他。

    他……這是什麼意思?

    “幸好,燒總算是退了。”皇甫殤卻恍若無視她臉上的呆滯神情,逕自觸撫著她額上的溫度,微勾起唇,柔聲對她說道:“一連昏迷多日,我都以為你不會醒來了,所幸,你還是熬過那場催命高熱了。”

    她被他這過於親密的舉動弄得有些尷尬害羞,臉不自覺微微泛紅,下意識地輕撇開頭,避開他的碰觸。

    “當……當然,我是誰,我可是連讓人捉去囚禁在監牢裡,最後都能挺過那嚴刑拷問、平安無事活下來的馬蘭眉,才不會讓自己寶貴的性命就這麼丟在一場愚蠢的高燒上。”

    面對她看似心慌的故意躲避,他並未有任何不悅,只是微微勾唇,寬大的手掌轉而執起一縷她散落的細柔髮絲,輕勾到她耳後。

    “是啊,我知曉,你的心志一向比尋常女子堅強,哪怕再多的危險磨難也擊不倒你,何況這區區的一場發燒呢。”他忽然俯近她,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輕撫過她臉頰上那道淡淡的鞭傷紅痕,一股極淡的冷香頓時竄進她的鼻尖,微微撩亂了她的心緒。

    “只是如若可以,偶爾放縱、軟弱一回,盡情依賴我一次又何妨?畢竟你是我的恩人債主,那麼,挾恩向我索取仰賴依靠乃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事,無人會道一句不是,你又何必事事都自己辛苦扛著,為難委屈自己呢?”他瞬也不瞬地定定瞅著她,帶著她所看不明白的情感,直直探望進她心底,令她幾乎要陷溺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必自己一個人辛苦扛著,可以向他索討依賴仰靠?他這是……在鼓吹她將自己交給他,全然放心依靠他嗎?

    她怔怔凝望著他,茫然不解他這番話的用意,然而不待她細想,他已繼續接著往下道——

    “罷了,你人才剛清醒,不該在此時與你說這些讓你多思勞神的話,說了這麼久,想必你也累了吧?先歇會兒,待會兒我命人送些好消化入口的湯粥予你食用,至於你身上的傷,不用擔心,我已經派人尋來對治療傷痕極有效的療傷聖藥冰肌膏,絕不會讓你留下症痕的。”皇甫殤伸手替她擦拭掉額上那因忍著疼而不時沁出的冷汗,又撫了撫她的瀏海,這麼對她說道。

    終於,她抵擋不住心中的迷茫疑惑,開口詢問他。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事?”又為何要待她這般好?

    先是不惜冒著遭人發現、逮捕的危險勇闖三皇子別院救她,又替她安頓好家人,最後更為受傷的她覓來良藥醫傷,他為什麼要替一個不過是偶然心軟救了他兩回的人做這麼多事?

    “我說過的,我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會一直待在你身旁保護你,這是我對你……亦是對我自己的承諾。”他邊說,邊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而你,什麼也無須多想,只要安靜待在我身邊,安心享受我給你的庇護即可。”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何七的敲門叫喚聲,“主子,二殿……二爺來了,正在書房等您。”

    “嗯,我知道了。”皇甫殤聽了輕應了聲,而後收回手站起身,目光溫暖地瞅著趴臥在花梨木雕花床上的她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走之前,還不忘朝那一直站在一旁裝什麼都沒聽見的小靈吩咐,“好好照顧小姐,有什麼事,隨時前來稟報。”

    “是。”小靈連忙福身,恭敬地送走了他。

    馬蘭眉則楞楞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被他那莫名遽變的態度弄得有些怔忡頭暈。

    這是怎麼回事?這還是第一次,她看見一向待人冷漠寡情的他,用這麼溫柔的態度對人,而且對像還是她?

    她不懂他是怎麼了,為何在她昏迷一次後,會突然像變了性子似的待她如此的好?莫非在她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她所不知曉的事情?

    “小姐渴了吧?方才醒來才飲了幾口水,想必不能完全解渴,我再幫你倒些蜜水來喝。”小靈從桌上一隻玉壺倒來了蜜水,小心地扶起她服侍她飲用,“你不知道,這可是主子特地讓人準備的槐花薏蜜水,千金難得,可珍貴的,你受傷這段期間,主子日日都讓人在房裡備一壺,只等你隨時醒來可以飲用,你高燒昏迷不醒時,主子更是日日夜夜緊守在這兒親自照顧你,所有關於你的大小事情,他都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他人,我還從來沒見過主子待人這般好過呢……”

    小靈笑咪咪的跟她說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是嗎?”馬蘭眉聽完,心裡更是茫然困惑。

    所以說,那個在昏迷中不斷安撫她,耐心抱著她喂藥喝水的人就是他嗎?但是為什麼?真如他所說的,是因為她救了他、對他的恩情,所以他才這樣做的嗎?還是……有其他她所不知曉的原因呢?

    這一團團恍若迷霧的難解謎團,糾纏著她的心難以平靜,讓她即使躺臥在柔軟的華床上,依然難以安心休息。

    領著何七來到了書房,皇甫殤一進門,便見那身著繡著盤雲蟠螭紋白衫的盛清霄早已在裡頭等候。

    “來了?”他踱進書房,向何七使了個眼色,何七立即朝房內的盛清霄恭敬地一拱手,而後退到門外去守著,以免有人接近並竊聽兩人的密談。

    “再不來,恐怕下回師兄不知又要送我什麼大禮,使我‘驚喜’一番了。”盛清霄的俊顏上露出一抹苦笑,“師兄,你這次動靜鬧得太大了,連我久病、許久不問事的父皇也驚動到了,他命虎賁衛徹查,務必要查出這次擅闖皇子別院、欲謀‘刺殺’的兇手,將其逮捕嚴辦。”

    在皇城底下無視皇威帶著人馬私闖攻擊皇子別院,如同在父皇眼皮子底下作怪,分明是在挑釁父皇的權威,哪怕父皇病重命不久矣,仍是這皇朝的國君,不容他人蔑視,莫怪父皇會如此憤怒了。

    “呵,”皇甫殤聞言,卻冷笑瞥了他一眼回道:“預謀刺殺?這等藉口,虧他們二人想得出來,是他們逼人太甚,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妄想欺到我頭上,尤其是動我身邊的人。”

    他能忍第一次,卻不能容忍他們第二次、第三次這般無止境的謀害逼迫,龍有逆鱗,觸之必怒,真當他是軟性子的人,任由他們搓圓捏扁不會反擊嗎?

    “我知道這事是他們做得過分了,不該將我與他們的爭鬥牽扯到無辜的旁人,但,我鮮少見到師兄這般為人動怒,莫非……他們命人抓走、關押在別院地牢裡的那個叫馬蘭眉的丫鬟對你很重要?”

    若不是,他怎會不惜為紅顏做出如此驚動天下的事?

    皇甫殤只是垂斂下黑眸,坐在書房榻上把玩著手中的隨身麒麟玉佩,沉默不語。

    “師兄,我說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丫鬟了吧?”盛清霄見他久久不回答他的問題,忍不住挑了挑眉,以調侃的語氣詢問他。

    皇甫殤停下把玩玉佩的動作,緩緩抬起眸子,面色平靜地瞅著他認真道:“是又如何?她是第一個面對強權威逼恫嚇仍無所畏懼,肯為我付出性命的女子,既然她以真心相待,那麼,我回以真心酬報,許她一生又何妨?”

    她肯為了他豁出性命袒護相救,他便已認定她是他此生所要的人,這輩子除她之外,他誰也不要!

    “你是認真的?”盛清霄有些意外錯愕,沒想到他這冷情的師兄竟然真的對那丫鬟動了心,原本他還以為,他只是因那丫鬟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這般維護她,未料,他竟是動情戀上了她!

    見師兄淡淡瞥了自己一眼,雖未回答,但從他那沉靜堅定的目光看來,已充分表現出他對此事是認真的,毫無半點開玩笑之意。

    盛清霄無奈地搖搖頭,最後輕歎一聲笑道:“罷了,這是師兄的私事,我不便多過問,總之,這回盛清崇、盛子駿他們二人所做的事實在過分,只是還請師兄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加忍耐些日子,父皇他……來日無多,時間應該就在最近這段日子,待他離世後,一切朝野動盪殽亂皆平定之後,我自會替師兄平反。”

    絕不讓他背負著背棄大盛的恥辱罪名的!

    “你素來有主意,”皇甫殤對他的要求也不說好與不好,只是淡淡地啟唇提醒他,“但我必須提醒你,越到最後關頭越不能掉以輕心,萬事務必小心,否則一著棋錯,全盤皆輸,這道理,想必你懂得的。”

    盛清霄微微一笑,背著手從書案後起身看他,似笑非笑地回答,“師兄,你當我是如他們那般輕率魯莽的蠢笨東西嗎?該是我的東西,我便會牢牢掌握住,絕不會讓人從我手頭上奪去!”

    他早已由父皇身邊伺候的太監那兒得知,父皇數日前已召大臣進宮立遺詔,而那遺詔上的帝位繼承人正是他盛清霄,待他登上帝位,他會一個一個教訓那些覬覦他皇位的不安分傢伙,讓他們為現在所做的愚蠢挑釁事兒一一付出代價!

    “如此便好,那麼我便在此地獨飲南酒,靜看皇城風雲起。”皇甫殤從長榻上起身,慢慢來到窗前,靜靜眺望著窗外遠方景色對他如此說道。

    遠處雲層湧動,如他所說的,大風驟然刮起,那一直壓抑、隱藏在皇城底下的暗流已開始洶湧流動,逐漸擾亂了原本該平靜、穩定的局面。

    臥床休養了幾日,這夜飲了藥之後,趁著身體、精神狀況不錯,馬蘭眉要求一直負責照顧她的小靈,攙扶著她來到院外附近的月荷池邊散心觀景,讓久躺臥床、躺得渾身僵硬的她可以活動一下身子。

    池旁,木芙蓉盛開,嬌嫩的豔白粉色花瓣隨著夜風徐徐吹飛飄落,染了一池紅雲飄然,於靜夜裡綻散著惑人的淡雅花香,教人聞之不由得心醉。

    忽然,池邊刮起了一陣微涼秋風,雖不是很強,卻不是傷勢才半好的她能夠承受的。

    “小姐,我去幫你取披風來。”小靈見狀,主動要求表示回房去替她取披風,“這兒風大,小姐身子才剛好些,可不能又吹風著了涼,你在這觀景亭裡稍坐,我去去就來。”

    話落,她便急匆匆地回房去取披風了。

    許是心中有事煩擾,馬蘭眉對她這提議並沒有反對,按照她所交代的坐在池邊的觀景亭裡等她。

    不知過了多久,馬蘭眉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身後緩緩接近,接著,一件溫暖寬大的黑貂披風輕披到她肩上,她直覺以為是那為她去取披風的小靈回來了。

    “怎麼這麼快?”她微微彎唇,含笑回頭望去,“該不會你是用跑的回去拿吧?”

    可當她看清身後來人容貌後,卻愕然發現那人竟是令她這幾日寢食不安、心緒紊亂煩躁的罪魁禍首——皇甫殤。

    “怎麼是你?”她一楞,下意識地脫口問道。

    “為何不是我?”皇甫殤卻噙著抹淺笑反問她,伸手替她將身上披風系好,“本是想睡前去你院子裡看看你,卻在半路上遇見了照顧你的丫頭,她道你人在這兒,我便順路過來瞧瞧。”

    系好披風,他撫了撫她的臉頰,以手感受她臉上的溫度。

    幸好,尚不是太涼。

    確定她安好後,他才開口道:“夜裡這般寒冷,怎麼不在房裡歇著,跑到這月荷池邊,就不怕身上的傷勢又加重嗎?”

    話裡雖有責怪之意,卻不掩其中所隱含的濃濃關切之意。

    “我只是皮肉傷,這幾日上了藥已好多了,再不出來走走,身子都要躺僵了。”她撥開他觸碰自己臉頰的手,語氣略微僵硬地如此回道。

    他只是笑了笑,動手為面前的她攏緊了披風。

    “即便如此,還是要小心注意些,好不容易才將受傷的身子養好,莫因貪看美景吹風著了涼,又讓傷口惡化發炎了。”

    就是這樣,這千般溫柔、萬般寵溺的態度,讓她臥床養傷這些日子以來百思不解。

    他為什麼要待她如此的好?

    那極盡憐惜的疼寵關愛,事事遷就依順的包容呵護態度,簡直將她當成了什麼重要的人似的,無論是什麼東西,只要她開口,他便會派人尋來給她,千依百順,無一例外。可她不懂,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事,究竟是為什麼?

    她皺眉看著他,紅唇抿得死緊,似非要從他臉上看出答案來。

    察覺到她的目光,皇甫殤微微勾起唇角,輕笑的開口問她,“為何這般看著我?”

    那眼神,竟像是從不認識他似的。

    “你……真的是皇甫殤嗎?”終於,她問出了心裡那糾纏她已久的疑惑,“真的是本人沒錯嗎?我總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像我以前所認識那個總是冷漠待人的皇甫殤。”

    他確定沒被人奪舍或是如她一樣被異世而來的鬼魂附身嗎?否則,怎會性情大變,變得……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孤清冷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男人。

    “若我不是皇甫殤,那麼,此刻你眼前所站著的男人是誰?”他伸出修長帶著薄繭的手指輕撫上她臉上那道隨著時日逐漸癒合、淡化的鞭痕說道,“還是說……你不喜歡我這麼待你?”

    “不是不喜歡,”她微微擰蹙著秀眉,抿著紅唇回答,“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不習慣而已。”

    畢竟以前見多了他的冷臉,一時間,竟讓他用這般柔情似水的和煦態度對待,任誰也無法輕易接受。

    “想知曉我為何變得如此嗎?”他目光溫柔地深深凝視著她,慢慢向她道出了原因,“那是因為我戀上了一個癡如傻子的女子,她是我所見過最笨、最傻的女人,明明向追緝我的官兵交代我的下落,便能換得自身安全,卻寧可為了保護我也要死撐著不說,哪怕遭到對方無情的動刑逼供,亦咬著牙堅持忍下,所以,一向冷漠如冰的我為她心動了。”

    明明不是挺美的長相,卻亂了他心房,讓素來寡情的他心動,情不自禁想要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疼寵憐惜一輩子。

    “你……”聽了他這番極似告白的話語,馬蘭眉不由得錯愕楞住了。

    他剛才所說的那個女人……是她?

    “仍是不明白嗎?”見她只顧著發呆,無半點反應,他朝她走近一步,抬起手臂輕輕圈擁住她,“我說,我為你心動了,馬蘭眉。”

    為那個可以為他捨身豁命名叫馬蘭眉的女子動心了。

    “別……開玩笑了,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當她真的從他口中聽見這番確切的告白時,她的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難以想像如他這般冷漠、高高在上的優秀男子會喜歡上她,但卻不得不承認,面對他的示愛表白,她的心竟起了未曾有過的怦然與悸動,甚至有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歡喜。難道,她亦在不知不覺之中,對他動了情,喜歡上他了嗎?

    即使心裡波濤洶湧,心湖因他那番真摯的告白激起了層層漣漪,她仍是不肯坦誠面對自己的心意,掙扎著想要將他的行為解讀成報恩。

    “你不過是因為我救了你,心中對我感激又有愧,所以想要報答我罷了,其實你……”不料,她話還沒說完,卻已被他打斷。

    “我豈是那種會將恩與情分不清的渾人?”他不給她絲毫退卻、逃避的機會,逐漸收緊了圈攏住她的手臂,而後傾身柔吻上她的額頭,“我師父雲霄子曾為我起卦占卜過命,我本是一生寡情冷心的孤星命格,原本我已做好孤獨一生的準備,未料你卻出現了,更沒想到我竟為你動心了,我想,這應該是命中註定的吧,註定命犯孤星的我會戀上你。”

    馬蘭眉怔怔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明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避開他的吻,應該立即推開、離開他的懷抱,可是他的擁抱太過溫暖,那熾燙的體溫,讓人心生依戀,貪戀著他那仿佛能溫暖她心頭的溫度,捨不得離開他那充滿安全感的溫暖懷抱。

    一時間,心頭紛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她始終發著呆,遲遲未開口回話,皇甫殤勾唇輕笑,抬手愛憐地撫著她柔嫩的臉頰,柔聲問道:“怎麼?我的話嚇到你了?”

    “不,”她搖頭,抬起螓首,眼神複雜地瞅著他,“你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他毫不畏縮地定定回視著她,斬釘截鐵地道:“我從不說違心的假話。”

    尤其是這種該嚴肅看待、面對的男女感情之事,更是容不得他開半點玩笑。

    “但你知道嗎?在這皇朝,我們之間的身份差別有多大嗎?你是掌管半個皇朝經濟命脈的海上皇商霸主,而我只是個家貧、出身農家的夜香女,這樣宛如天與地的差距,也許你會因此遭到世人恥笑,再加上我性子不好,從不是個柔順的姑娘,若真與我在一起,也許你得如現在一直包容我的壞脾氣,你真的能做到?”

    情濃時,當然事事疼寵依順,情淡時,則萬般嫌膩生厭,這是長久以來不變的道理,他又如何確定時間久了不會改變心意,他此刻的動心,可以維持長久,甚至是一輩子呢?

    “旁人的目光與看法,與我何干?”他只是以指輕佻起被風吹飄到她頰旁的木芙蓉花瓣,攤手讓它隨風飛逝,“情隨本心,我只知道此刻我要的,便是那個名叫馬蘭眉的不馴堅忍女子,哪怕她事事不聽話,性子不柔順,脾氣倔強又頑固,我也甘之、愛之、心悅之。”

    他的話,仿佛戳中了她心底最在意敏感的一塊,令她心頭不禁一震。

    所以說,哪怕她永遠適應不了這朝代框框條條眾多約束的規矩生活,學不來大盛女子的溫婉順從嫺靜,他也一樣喜歡她?

    “你……這話當真?”她仍是無法完全相信,想再次確認。

    他微微一笑,握住她不知是因心怯還是夜寒而不住輕顫的冰涼小手,擱放到自己的心口位置,聲音低沉沙啞地向她說道:“以心為誓。”

    馬蘭眉聽了他的話後咬著唇,輕輕垂斂下眉眼,似在掙扎、考慮些什麼,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我仍是無法相信,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總覺得不真實,仿佛在作夢一樣。”腦子一片混亂,有種不真實的飄渺感,好像身處一場美麗卻不真切的幻夢之中,隨時有可能會被人喚醒似的。

    “就算是夢又何妨?”皇甫殤卻輕撫著她的臉龐,俯下首將額頭輕抵在她的額上,柔聲低訴,“總之,這輩子我會伴著你,一同溺陷在這甜美纏綿的美夢裡,直到我們三千青絲變蒼發,雙雙於夢中死去。”亦要與她同醉共眠於此夢中。

    之後,在夜風吹飛的漫天木芙蓉粉色花瓣中,他捧住她的臉,強悍卻不失溫柔地吻上了她。

    “幽幽夜蘭香,纖纖卻月眉,”他輕貼著她的唇瓣,低聲喃念起這首詩詞,用他那似誘情的一吻,撩撥著她的人與她的心,“這是你我初見面時,你道與我知的自介之詞,何時起,你這朵月下幽蘭,竟在我心房紮根綻放盛開了?”

    讓他腦裡、眼裡、心裡,自此只能瞧見她馬蘭眉一人。

    “皇甫殤……”她仰高頭,怔怔地望著他俊美的容顏,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被他緊接而來的熾吻給截斷堵住了。

    兩唇相接,激烈的唇舌糾纏,氣息相融,那美妙似醉的熱情,頓時勾喚起了她心中對他一直隱藏、不肯承認的愛意與渴望。

    揪著他衣袍的小手緊了緊,在他那逐漸變得激烈的熱吻中,她放棄了那想推開他的念頭,閉上眼,輕輕歎息,最後任由他步步進逼,一遍又一遍大膽放肆掠奪她唇間的甜美……

    罷了,就這樣吧。

    在那持續深入、似永無止境的纏綿熱吻間,馬蘭眉完全放棄了掙扎,神智迷濛地在心裡這麼想著。

    或許,這就是上天讓她穿越時空來此的目的吧,只為了讓她在這異世遇上他,遇上這個願意終身以情疼寵眷愛她的男人。

    有他相伴,或許在這異世朝代,她也能就此安心留下,再也不怕孤身一人在異世晃蕩、茫然,可以得到在現世所未曾擁有、那一直殷殷渴盼的幸福也說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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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00:03: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雖已十月,荷月池仍錦繡熱鬧。

    一艘小船滑過,船上,身披著滾邊兔毛大紅斗篷女子趴在船邊,纖細的小手玩鬧似的撥弄著水花,偶爾惡作劇地潑向身後那正專心致志划船的黑衫華袍男子。

    皇甫殤見她如此嬉戲作弄,也不生氣,只是頭略略一閃,避過了她潑來的水花,眼神既無奈又寵溺的開口——

    “不是鬧著要出來賞景,怎麼又突然玩起水來了?”雖尚未入冬,但池水這麼涼冷,就不怕凍壞了手?

    “這兒也沒幾株荷可賞,盡是秋日雕謝了的殘荷,而且,光是賞荷太無趣了,難得你肯放我出來,總得玩個盡興再回去。”馬蘭眉懶懶的道,順手又撥動池水,掬起的一捧池水從她指間滑落,重新落入池中,“就說身子已經大好了,你偏不信,硬是要將我關在那無聊的小院裡,不許我外出,真是把人悶得發慌。”

    自那夜兩人互訴衷情、確認關係後,他便日日寵著她,無論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他都盡其所能地滿足她,但就是不許她傷在未好之前,,又像上回那樣在冷天寒夜隨便出門,怕她不小心又將尚未完全養好的身體給弄病了,硬是把她關在小院裡養傷快半個月,哪怕她再三抗議也無效。

    那獨裁又霸道的做法,真是教人又氣又惱,可心中偏又因他此番獨斷專行的關心愛憐,泛起了淡淡甜意。

    皇甫殤停下船槳,將渾身嬌軟、柔若無骨的她從船邊拉起摟入懷中,掏出懷中的帕子,細心地擦拭過她因玩水而濕透的手,似哄著不聽話的孩子般語氣輕柔的道:“總是要將身子完全將養好才行,免得以後落下了難纏的病根。”不然,傷未養好,到時四季天候一變,吃苦受罪的可是她。

    她撅了撅嘴,貼偎在他懷裡,乖巧地任他擦手,嘴裡仍不甘的小聲嘟囔,“你可真是愛操心,大夫不是都說我沒事了。”

    他那花重金尋來專為她治傷的大夫都說了,她身上這些傷只需按時服藥抹藥,假以時日自會痊癒,偏他就是不信,硬是將她管得嚴實,哪兒也不許她去,著實悶壞她了。

    好不容易今日才得他允許,在他陪伴下出屋子遊圜,定要好好玩個過癮。

    “若你不是我將伴一生的人,誰願意花費多餘時間與心力去操心你的身體,”皇甫殤聞言微勾薄唇,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在她唇上溫柔地印上一吻,“可偏偏你便是我那決意要共度一生的人,說什麼也不能因寵你,大意輕忽而讓你敗壞了自己的身子。”

    她小臉一紅,情不自禁撇頭哼道:“甜言蜜語,最會哄人。”

    以前怎麼沒發覺,他竟是個會說好聽話哄人開心的人呢?

    他微微一笑,執起船槳,繼續向前划船,“我不說甜言蜜語,向來只說實話。”

    “我不管,總之今日要是沒讓我將園子遊遍逛透,我可是不回去的。”她突然伸出手強壓住他劃槳的大手,阻止他向前划船,撅著嘴對他說道。

    “那麼,你欲如何?”他挑眉盯著她嬌蠻的模樣,心微微一軟,竟拿她有些莫可奈何。

    馬蘭眉聽了,靈活的眼珠子轉了轉,伸手往岸邊的一處林子指去,“你帶我去那兒可好?我想去那兒瞧瞧。”

    在她的百般撒嬌耍賴下,皇甫殤只好順她的意將兩人所乘的小船劃到靠近林子的池岸邊,而後被她拉著來到林子裡的一棵高大、結著豔紅果實的果樹前。

    “喏,你可知這樹叫什麼?”她牽拉著他的手,故意考他似的提問。

    “是什麼?”記得這是他手下數年前從西域海外尋來的一株奇異果樹,他命人栽在別莊裡,之後便忘了它的存在,沒想到如今它竟長成了這副碩果累累、紅豔討喜的模樣,著實教人意外。

    “是林檎果樹呢!”她以一種極為歡喜、獻寶的口吻對他說道。

    這樹也就是現代大家俗稱的蘋果樹,若不是一回因在房裡待得悶,帶著小靈偷溜出來偶然來到這裡撞見,她也不知這兒竟有她所喜愛的蘋果樹。

    “喏,你武功不是很好嗎?給你個哄我開心、討我歡心的機會,你帶我上去摘果子吃。”她指著于林檎果樹上結著碩大紅豔果實的高高樹頂,向他提出要求。

    “帶你上去,如此你便開心了?”瞄了一眼那棵極高的林擒果樹,皇甫殤噙著抹淡笑,這麼問她。

    “嗯,我想上去,一邊在樹上摘果子,一邊欣賞莊子裡的景致風光。”上回與小靈來時,她就想這麼做了,只是被小靈死死勸阻住,怕她一不小心摔下樹受傷,怎麼也不肯讓她爬樹摘果,如今身旁有他在,應該沒問題了吧。

    “這有何難?”既是她的心願,若能讓她開心,替她完成又何妨?

    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腰,他腳尖一踏,三兩下便帶她飛竄上了樹,讓她落坐在一處既能觀賞到園子景觀又能摘果子的樹幹上,惹得她欣喜的驚叫出聲。

    “真厲害!”她兩眼亮晶晶地崇拜望著他,“我早就想嘗試輕功飛上天的滋味了,沒想到今天能一償夙願,你這功夫好學嗎?能教人嗎?”

    以往,只在電視裡頭瞧見輕功,沒想到今日竟能親自體驗,真讓人覺得刺激又過癮。

    他坐到她身側,以自身結實的手臂為她空懸無靠的後背支撐,以免她過於激動一不小心栽了下去,之後才緩慢開口對她解釋。

    “這功夫需從小習武方能鍛煉,像你這般已定筋固骨的身子,怕是練不成了。”想當初,他是自小在師父嚴峻的指導下,十數年寒暑無休,才練得這一身出色的功夫。

    “這樣啊?”聽了他的回答後,她不免有些失望。

    唉,還以為能一圓瀟灑的俠女夢呢。

    “若是你喜歡,日後我隨時都可以帶你上樹賞景、摘果子,又何須你親自上陣習武苦練呢?”他替她取下發上不意沾上的樹葉,親昵愛憐地以指刮刮她有些失望的小臉,將原本喪氣的她給逗笑了。

    “也是,我有個這麼厲害的免費終身保鏢,幹麼辛辛苦苦的練輕功。”她仰頭對他咯咯嬌笑,而後搭著他的手臂,伸手摘了一顆又圓又大的林檎果子遞湊到他面前,“瞧,這枚蘋……不,林檎果是不是生得挺好的?”

    “嗯。”他溫柔凝視著她嬌俏甜美的容顏,輕聲應道。

    “那你可知這林檎果又有個名字叫平安果和聯珠果?古有一說,吃了林檎果的人,日後自當會平平安安,心有所屬的人吃了它後,則會與心上人心心相印、珠聯璧合,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喔,竟有此說法?”這下,皇甫殤倒是認真地打量起她手中所捧著的那顆豔紅果子。

    這果子竟有這含意,與心上人……心心相印、珠聯璧合嗎?

    “所以,我從以前便很喜歡這種果子,總覺得它寓意極好,這也是我今兒個拖你來這兒摘果子的用意。”她略微羞澀地捧起了手中那顆親手摘下的林檎果,贈予他,“我想把這‘平安’親手摘贈給你,望你此後平安順遂,再無憂慮。”

    希望他儘早擺脫三皇子那無妄的禍事,生活重歸安寧平靜。

    皇甫殤接過她遞來的那顆林檎果,卻用他那雙漆黑的眸子瞅著她瞧,“就只是……平安而已?”

    她小臉情不自禁微微一紅。這……這人就是非要她親口說明白嗎?!

    可在他灼熱的注視下,她卻說不出一句違心的假話,只好老實承認自己贈果給他的用意與心意。

    “當、當然還有其他含意,不是都說了嗎?心有所屬的人吃了它後,則會與心上人心心相印、珠聯璧合,成就一段美好姻緣,你就一定要聽我親口道出才行嗎?”她這樣親自解說這果子的由來與含意又親手摘果贈他,不是老早就將自己對他的情意表現得很明顯了,他怎麼這般討厭,非要逼她說出口才肯甘休呢?

    皇甫殤聽了,揚起了抹滿意的微笑,伸手撫著她因羞惱而酡紅的嬌顏,柔聲訴道:“因為我想聽你說。”聽她親口說出她對他的感情。

    之後,他伸手一拉,驀地將她摟入懷裡,低頭便吻住了她,將她吻得氣喘吁吁、渾身虛軟,差點滑下樹去。

    “你……”好不容易才推開他,她滿臉羞憤潮紅地怒瞪著他。

    他們還在樹上呢,他怎地就這般不分時間地點,隨便就吻了上來呢?

    “林檎果……凝情果,你把這顆凝聚了所有濃情愛意與平安祝福的寶貴果實贈給了我,那麼,我該如何回報你呢?”無視她的嬌嗔怒瞪,他輕抵著她的額頭,嗓音低沉地問道。

    仿佛被他那飽含著無數繾綣深情的眼神所誘惑吸引,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攀上他的頸項。

    “我才不要什麼回報,只要……你一直如此時這般待我好就好。”永遠如此刻一般,深愛寵戀著她,陪伴在她身邊,別辜負她好不容易敞開心房、真心交付的感情就好。

    他聞言勾唇一笑,再度俯身緩慢吻住了她,“當然,這輩子我永遠只待你一人好。”

    再沒有其他人能讓他如此心愛、心憐了。

    紅豔豔的情果,綴滿了枝頭,偶爾有幾顆壓垂了枝條,留下美好的垂披倒影,芬芳濃郁的果香淡淡飄散開來。

    兩人相依偎坐在樹上,如恩愛的交頸鴛鴦般交換著柔情纏綿的親吻。

    不知何時,細雨淅瀝瀝地從天空落下,無聲沾染了他們一身,即便身上的衣裳遭這場疾雨打得濕透,卻依然澆不滅兩人間那細流蔓延的綿綿情意。

    這場雨,從午後下至入夜,一直未有停歇的跡象。

    浴房裡,小靈一邊搬來熱水倒入浴桶中,一邊卷起袖子伸手攪拌、測著水溫,嘴裡還不時念叨著與主子逛園子直至此刻才回來的馬蘭眉。

    “小姐可真是的,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找個地方避避,淋得一身濕,身子才剛好,萬一又病了那該怎麼辦啊?”豈不是又要受苦多喝好幾天苦藥了?

    “我也沒想到會突然下這麼大的雨……”更沒想到兩人竟會在下著雨的林檎樹上,就這樣親密擁吻待了一下午,更以那種令人害羞的方式,你一口、我一口的互相哺喂分食了那顆蘋果。

    一想到這兒,她的小臉便火辣辣一片,忍不住紅了起來。

    這時,小靈備好了熱水,急匆匆走向浴房內那渾身濕透、不時打著噴嚏的馬蘭眉,幫她脫卸下被雨淋濕的斗篷及外衣,拆去發上的玉簪子,扶著她進了浴桶。

    “快些進澡盆泡泡熱水,我幫小姐沖水暖暖身,主子也真是的,怎能帶小姐出去還讓你淋了雨呢,不過……”不知想到了什麼,小靈突然掩嘴偷笑了起來,“嘻嘻,我還真沒想到主子竟然會帶小姐去荷月池划船賞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主子對個姑娘這般用心對待討好呢,他待小姐可真好!”簡直快將小姐捧在手心裡了。

    “是嗎?”馬蘭眉整個人泡浸在浴桶裡,咬著紅嫩的下唇,臉紅紅的小聲應道。

    那紅撲撲的小臉也不知是被熱水熏紅的,還是被她的話給惹得羞紅,總之,紅霞似火,模樣好看至極。

    “是啊,”小靈笑嘻嘻地一面幫她梳洗著發,然後替她那頭及腰青絲塗抹上特製的香精花油回道,“真是讓人好生豔羨呢。”

    聽了小靈那打趣的話語,她身子不自在地往下沉了沉,似乎要藉著氤氳的水霧熱氣遮擋住自己那害羞臉紅的模樣。

    就這樣,一主一婢,就在浴房裡梳洗,未料,梳洗到一半,突然小靈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驚呼一聲。

    “哎呀,怎麼香胰子用完了?”她連忙起身說道,“我真是粗心,竟然沒有發現,小姐,你在這裡稍等,我馬上去取新的來。”

    之後,她匆匆擱下手中的擦巾,轉身繞過屏風便出了浴房。

    而馬蘭眉並未多想,只是閉著眼趴在浴桶邊緣,嘴角含笑地回想著下午自己和皇甫殤在樹上甜蜜親吻時的情景,專心感受著浴桶裡那暖熱的水流包裹著全身的舒適感受。

    驀地,她聽見浴房門外傳來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響,以為是小靈取完香胰子回來,便頭也沒回的笑問:“小靈,你取回香胰子啦?”

    未料,她的提問卻久久沒等到人回答,才覺得奇怪的睜開眼,疑惑地回過頭一看,卻愕然發現闖進浴房內的竟是方才她還在腦中想著的那個男人——皇甫殤。

    她大驚,忙用雙手遮掩住自己赤裸的身子,急急背轉過身,又羞又急地朝他斥喝,“你、你怎麼進來了?!”

    怎能如此隨便闖進正在沐浴中的女子房中呢?

    皇甫殤雖是對眼前這情形感到驚詫,卻也未移動腳步退出去,而是雙眸緊緊盯著她那被熱水浸泡得淡淡泛著粉色的雪嫩肌膚,似是被她那美麗的背肌曲線所吸引,嗓音沙啞地對她開口解釋。

    “我只是擔心你今兒個淋雨了,身體會著涼受寒,所以替你送姜湯來,但到了外頭卻見你屋中無人,聽見這兒有聲音,才過來瞧瞧,並不是有什麼意圖。”

    話雖這樣說,但他一雙黑眸卻始終不曾從她身上移開,惹得她是又氣又惱,忍不住掏水潑向他。

    “你……還不快轉過身去,還想盯著我的裸身看多久啊?”她滿臉羞紅的嬌嗔他,整個人簡直快縮到水面下。

    他只好依言緩緩背轉過高大的身子。

    馬蘭眉一邊焦急地跨出浴桶,一邊慌亂地取來披掛在屏風上的褻衣、長及地的真絲白色罩衫,手忙腳亂的穿著,可因雙腳濕滑,一個不小心,竟險些滑倒跌坐在地。

    “啊!”

    “小心!”聽見她的驚呼聲,皇甫殤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個疾快轉身,便將即將摔倒的她擁入懷裡。

    兩人的身子緊密貼抱在一塊兒,幾乎無半點縫隙,他幾乎都能嗅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芙蓉花香味,透過被水浸濕的輕薄透色罩衫,緩緩傳遞到他身上。

    皇甫殤黑眸情不自禁地一黯,扶摟在她纖腰的大掌頓時緊了緊,心中那一直拚命隱忍壓抑的情念欲望受其撩動誘惑,有種即將衝破理智防線的感覺。

    “怎麼樣,沒事嗎?”他的呼吸忽地變得有些急促沉重,就連聲音也變得低沉至極。

    “沒、什麼大礙,只是腳有些疼,好像扭傷了。”馬蘭眉咬著下唇,忍著那從腳踩處不斷傳來的抽搐疼痛,老實道出自己的感受。

    他聽了想也未想地一把抱起她,繞過屏風,走出浴房,來到她房內那張黃花梨木的雕花大床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上頭。

    “把腳伸出來,讓我瞧瞧。”他落坐到她床邊,伸手欲握住她拐到的裸足替她查看。

    她下意識擁住繡著精美圖樣的被子,避開他伸來的手,往內縮了縮身子。

    “不、不用了啦,待會兒小靈回來,我再叫她幫我看看就好。”不然,他們這樣男未婚、女未嫁的,讓他一個大男人幫她揉腳好像不大好。

    “你以為我人在這兒,她還會回來嗎?”他卻冒出了這句有些莫名的話來。

    她不由得一楞,睜大了眼,呆呆地抬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如若你是她,聽見我們二人在房內談話的聲音,你會不識相,冒著被主子白眼、挨駡的風險,進來打擾嗎?”

    意思是,那替她去取香胰子的小靈回來在門外聽見他人在屋裡,因不想打擾他們又走了?

    馬蘭眉這才弄清楚他話裡的意思,不禁瞪了他一眼,雖然心裡仍覺得有些害臊難為情,但如今也沒有其他人能幫她看腳了,只好按照他的意思,怯怯地從被中伸出那只不慎扭到的細嫩玉足。

    “那……就麻煩你幫我看看了。”她咬著下唇,害羞低垂著眉眼,羞怯的對他說道。

    當那只晶瑩柔滑的裸足一入掌心,便立即勾引住了他全部的心思與視線。

    那纖纖的腳趾,小巧玲瓏、可愛至極,輕盈地仿佛隨時能在掌心起舞似的,令人恨不得一直如此揉撫、摩挲它,直至它在他手裡蜷縮成一團。

    心旌搖曳,他忍不住一邊按揉她的腳,一邊低聲喃念道:“長幹吳兒女,眉目豔星月,屐上足如雪,不著鴉頭襪……”

    這是一首稱讚形容女子的腳生得多麼美麗的詩,令馬蘭眉聽了臉兒不禁火辣辣的燒了起來。

    “你……”她顫了顫,張口想質問他念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可還不待她出聲詰問,就被他接下來的動作嚇住了。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她光裸的腳背上印上一吻,隨後欺身而上,伸手托住她的後腦杓,狠狠吻住了她。

    “從方才起,我便想做這件事。”待兩人皆氣息紊亂的結束這吻,他才啞著嗓子,道出那從剛才起便一直苦苦壓抑在心底深處對她的渴望。

    “皇甫殤,你……”她的紅唇被他吻得紅腫,替只是清秀的她增添了幾分嬌豔。

    “抱歉,我似乎要食言了,只要與你在一起,我便無法什麼都不做。”他撫摸著她柔嫩的臉蛋,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道:“越是和你待在一起,我便越想擁有你,恨不得與你纏綿,熾燃情愛至死方休。”

    一邊說,一邊在她眉上、眼上,一一落下火熱的吻來。

    “可……等等,咱們不是……不是……”不是在幫她揉扭傷的腳嗎?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滑撫過她肩上那輕薄的真絲白色罩衫,讓它順著她優美的肩臂垂落,露出她雪白的肩膀,接著,在她那仍殘留著淺淺鞭傷疤痕的鎖骨上,以灼人火燙的唇舌上前吮吻,撩撥、誘惑似的輕輕啃齧而過,撩起她一聲觸人心魂的呻吟。

    “若是不願,可以現在就推開我……”他纏吻著她甜美的櫻唇,貼覆在她發紅敏感的耳畔邊,氣息不穩地輕喘說道。

    若是她不願,現在就立刻推開他,他自會立即退開離去。

    但倘若她此時不表示出拒絕之意,那就是等同于變相應允了他此刻的親近與接下來的行為,那麼,到時候他便不會再允許她隨意退卻了。

    灼熱的氣息在她耳邊騷動,帶來一陣陣酥麻的顫慄,令她情迷意亂。

    馬蘭眉喘息地仰望著身上的他,凝視著他那雙飽含著強烈熾熱欲望的眸子,他對她的渴望是那麼的明顯,教她怎麼忍心拒絕?

    可惡,明知道……明知道她心裡也喜歡、深戀著他,也想親近他,卻還要在故意撩撥完她之後,再假意溫柔、體貼的徵詢她的意見,真的是……好可惡啊!

    “蘭眉,給我你的答案。”細細吻著那緋紅的嬌顏,他沙啞地催促問道。

    咬唇垂眸許久,她才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回應他,“你真是個過分的傢伙……”

    輕歎一聲,她雙手圈勾上他的頸項,以此舉動無聲地給予他答案,而後,任由著他擁抱著她,雙雙向後仰躺跌進了那柔軟的床褥中。

    “是啊,我不是個良善正直的好人,我這過分的傢伙,不止這輩子要與你糾纏,就連下輩子也不會放過你,定要……生生世世都與你糾纏在一塊兒。”

    得到她的應允,他發出低低的輕笑,接著情難自抑地俯身吻住了她,然後兩人如同柴與火的激情相遇,熾情燃燒一發不可收拾……

    床邊的淺紅綾羅紗帳不知何時飄落放下,屋內案上的紅燭火光將紅綾紗帳遮掩覆蓋住的床榻映照得一片朦朧,映出一室嫣紅。

    她躺在繡著鴛鴦的錦被上,青絲披散一床,微微緊張地低垂著眉眼,樣子看來嬌美又動人。

    他褪去了身上的衣衫,露出精壯強健的身軀,一邊吻,一邊卸去她身上最後一件遮掩物,而後覆身而上,輕輕攀握上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用最火熱炙燙的親吻,奪去了她所有的理智與呼吸,徹底佔有了她的身心與靈魂……

    這夜,紅燭搖曳,春光爛漫,亦如滴在兩人心頭的一滴情淚,渲染出絕美的豔色,教人纏綿眷戀,難捨難分……

    咚……咚……咚……

    這夜,九鳴喪鐘敲響,大盛皇朝睿帝駕崩。

    九陽帝殿上,八位大臣一身黑服,由睿帝生前所親自指派的顧命大臣龍督上前向下頭跪拜的眾皇子、臣子宣讀睿帝遺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頒大行皇帝睿帝遺詔於天下,皇二子盛清霄,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盼爾等協心輔佐,共護大盛基業,使朕無念堊礙欣然安逝,今起,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佈告中外,咸使聞知,欽此。”

    龍督宣讀完畢,帝殿中所有聆聽遺詔完的皇子、臣子皆俯拜于地,齊聲高呼,“謹遵聖命。”

    聲音肅穆而嘹亮,響徹偌大空曠的內殿,悠悠傳往殿外,與同跪拜於殿外、從各地奔赴趕來的外地官員臣子們同聲呼應。

    “還請新帝繼位。”接著,只見殿階上的龍督雙手恭捧遺詔,領著身後先帝所親自指派的七位顧命大臣,掀袍一跪,朝位列于皇子群當中的盛清霄跪拜喊道。

    “請新帝繼位!”帝殿中,所有臣子皆朝盛清霄行帝王之禮。

    群臣中,唯獨盛清崇與盛子駿卻死咬著牙、紅著眼,遲遲不肯下跪。

    眼看著站在他們二人跟前的盛清霄緩緩抬手即將接過龍督恭捧遞送來的先皇遺詔,成為大盛皇朝新繼位之帝王時,那隱忍不甘怒火多時的盛清崇再也忍不住地沖上前抱哮阻止,打斷了繼位儀式。

    “我不服!我懷疑這遺詔是假的!”他如此小心翼翼,暗中經營部署了這麼久,父皇……父皇怎麼最終還是將皇位給了他?!

    給了那個他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占著嫡子身份處處壓他一頭的先皇后之子盛清霄!

    “是啊!這遺詔絕對是假的!”他身旁的盛子駿亦上前跟著附和指控,“父皇如此疼愛我三哥,怎麼會將皇位傳給了別人,定是有人在父皇遺詔上動手腳、造假,意圖混淆真龍!”

    龍督一聽,立即起身厲聲駁斥喝道:“荒唐!此遺詔乃是在先皇在病中,人仍清醒時由我們朝中八大軍機大臣共同見證所立,如何能造假?四皇子這話,莫非是將我等先皇所指派的八大顧命大臣皆污蔑為違背先皇遺命的亂國之人?!”

    盛清霄伸手阻止了龍督欲繼續與其爭辯的舉動,接過了他手中的先皇遺詔,這才慢慢轉身面向他們二人。

    “盛清崇,你道遺詔為假,可就算今日父皇不將皇位傳與我,你覺得依你背著父皇、背著大盛千萬臣民所做下的事,也配為大盛國君嗎?”他面無表情,冷冷的盯著他質問,渾身上下迸出上位者的威厲氣勢,儼然已有真龍帝王的架勢。

    “你……”盛清崇被他那鋒利冷銳的眼神看得心一凜,知曉他話中暗指的是他背著父皇將大盛武器私販到敵國大食,與其暗通的逆謀罪行,他咬咬牙,卻不甘心就此屈服,冷笑一聲,張狂昂首道:“哼,就算遺詔為真又如何?今夜繼位的帝王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盛清崇!”

    只見他揚袖一揮,一群身著黑衫蒙面的持刀死士紛紛從殿上大樑、柱上躍下,持刀團團包圍住了九陽帝殿所有出口,惹得殿中眾大臣一陣驚慌不安。

    “三皇子,你這是做什麼?”龍督見狀,不禁大驚喝道。萬萬沒想到,三皇子竟早在這帝殿中秘密埋伏、布下了死士。

    “我想做什麼?呵……”盛清崇在死士的護衛簇擁下,領著支持他的盛子駿從人群中緩緩踱出,陰鷥俊美的臉龐上凝著陰狠殘酷的冷笑,“你說呢?”

    眾人聞言譁然。

    唯獨盛清霄依舊保持著冷靜,語氣淡漠地開口質問,“你這是想造反?”

    盛清崇勾起嘴角,發出一聲冷哼嗤笑。“是又如何?皇位向來是有能者居之,而如今,掌控了一切局面的是我,哪怕是被父皇詔令克承大統,要繼承帝位的你,也要低頭屈從拜伏在我的腳下!”

    他朝身旁死士使了個眼色,那死士一頷首,立即持刀朝被龍督等一眾臣子護在身後的盛清霄緩緩逼近。

    對此危急的驚險情況,盛清霄並未露出半點懼意,而是表情冷漠地凝望著站在自己對立面的同父異母兄弟盛清崇,“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如此?”

    “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我二人間,唯有一人能活,只有一人……能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他,哪怕背負著違抗父皇遺命、弑兄奪位的駡名,也絕不罷手!

    “真是……冥頑不靈。”盛清霄垂斂下眼眸,似惋惜地輕歎息一聲,而後,他再度抬起頭,臉上已不見對至親兄弟動手的最後一絲情感與顧忌,原本溫和的嗓音瞬間變得冷厲地道:“如此,我也不必留情了,按照大盛律例,意圖謀奪皇位造反者,其罪當誅,殺無赦!”

    接著,他雙手拍擊了下,霎時,一直奉命隱藏埋守在殿外各處的御林軍立即彙聚集結闖入大殿中,將原本持刀包圍住他們的死士毫不留情地一一斬殺。

    頓時,鮮血伴隨著無數哀嚎倒地的死士,流了一地。

    “你……”見自己帶來的人被御林軍一一斬殺屠滅,盛清崇雙目赤紅,神情幾欲瘋狂,憤恨地瞪著他道:“盛、清、霄,你竟早有準備?!”

    待殿中的死士全數死去,盛清霄這才徐徐抬眸睨了他一眼,而後轉過身,挺拔傲然的身軀越過地上一具具不斷流著血的屍首,背向他一步一步踏上那通向至高無上皇位的九龍帝殿臺階。

    帝王氣勢已現。

    “若非如此,今夜命喪於此地的就是我。是你說的,皇位有能者居之,控局者得之,如若你安分守己,乖乖接受父皇傳位予我的詔令旨意,這些事今夜根本不會出現,可你偏要逆天而行,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謀逆造反罪行,如今得此下場,怪得了誰?”

    皇權爭鬥,本是成王敗寇、以命拚搏的賭注一場,不過看誰棋高一著,而今三弟籌謀篡位落敗,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怨不了誰。

    “盛清霄!”始終站在盛清崇身後,無論如何都擁護支持他的盛子駿聞言,替造反不成,反遭盛清霄狠皎一口落敗的三哥不值,氣恨得紅了眼,“你這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我殺了你!”

    他搶奪過身邊侍衛的長劍,大吼的沖奔上臺欲取盛清霄性命。

    只要他一死,他的三哥便再無人阻礙,能夠順利的登上皇位,能夠成為大盛的君王,只要他一死……

    但未等他持劍逼近盛清霄,他的腿已被負責戒護新帝安全的御林軍以弓箭毫不留情地射穿,痛得倒伏於地,之後,遭一擁而上的御林軍們狠狠壓制在地。

    “放開我!盛清霄,你不配為皇,皇位是屬於三哥的,不該是你的,放開我!啊……”他披頭散髮,渾身狼狽至極,哪怕四肢已被御林軍卸去關節,再無法站立起身,依然不斷掙扎地朝他咆哮道,半點也無以往高傲尊貴的皇子樣。

    “四弟!”一旁,盛清崇見到他雙手雙腳被御林軍無情卸了關節、在地上遭人拖行的悲慘模樣,心臟驟地一痛,大力推揮開身旁奉命看守他的侍衛,不顧一切地沖上前欲將四弟從御林軍手裡救出,可就在他即將伸手觸碰到他的前一刻,冷不防被身後緊追而來的御林軍踢中了膝蓋,押著跪倒於地。

    最後,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盛清霄逐步踏上臺階,登上帝位,坐在那把象徵著一國之君的龍椅上,高高在上地俯視底下眾臣,包括他們,接受百臣朝拜。

    “臣等恭迎新帝繼位,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九龍帝殿中,臣子們皆撩袍跪下俯拜,齊聲向盛清霄行帝王之禮。

    繼位儀式禮成,一切底定。

    此時,新繼任為皇的盛清霄,下了甫為新帝的第一條諭令——

    “盛清崇,盛子駿,看在你我同為兄弟、同為皇室血脈的分上,爾等所犯之逆謀大罪,朕不殺你們,只是你們犯下如此彌天大罪,朕卻不能輕饒你們,來人!”他朝底下厲聲大喝。


    “是!”御林軍首領聞喚立即出列,雙手抱拳恭候新帝聖令。

    “將此二人革去皇子身份,送回王府圈禁,無朕旨令,終身……不得擅出!”

    “是!”御林軍首領領命,隨即押著犯下逆謀造反大罪的盛清崇與無力行走的盛子駿步出了帝殿外。

    臨走前,盛清崇目光狠毒地回頭看了坐在龍椅上的盛清霄一眼,譏誚的薄唇緩緩揚起一抹令人心驚膽寒的冷笑,仿佛無聲在對他說道——

    盛清霄,還沒完,你與我之間的爭鬥,還沒完呢!雖然今日我暫敗你手,但日後待我重整旗鼓歸來,便是你的死期!

    之後,兩人被御林軍押走,即使盛清崇不屈的高昂著頭,但那被曙光反照拉長的僵硬背影,卻依然透出一股落敗者的淒涼蕭瑟之意。

    九龍帝殿外,晨曦衝破了夜色籠罩的層層烏雲,照映下一地金光,以此燦爛奪目的刺眼光輝,無聲宣告了屬於睿帝的時代終結,皇朝歷史自此進入了全新的一頁由“靖帝”帶來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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