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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鼎 -【六跡之大荒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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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先機(上)

  廳堂裏突然一下子靜了下來,寂靜無聲,似乎那一刻就是掉了根針在地上都會被人聽見。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門口看去,看著那個背對著陽光,臉麵都在陰影中的男子。

    殷明陽忽然站了起來,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開口說話,但最後卻不知為何沒有聲音出來。

    這個廳堂裏的大多數人,除了那個陪殷海玩耍的小石是兩年前才來到殷家的,其他人都知道此刻站在門口的那個年輕人的身份。

    不知為何,大家也突然間噤若寒蟬,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片刻之後,突然間,一個帶著幾分生氣的聲音響起,是趕到了殷海身後的小石,他瞪著站在門口的殷河,大聲喝道:“喂,你是何人,怎地如此無禮?還有你的腳,踩到我家少爺的琉璃珠了!”

    殷河原本要走進廳堂的身子頓住了,那一刻,他的姿勢似乎有些奇怪,還有一點隱約的尷尬,他的一隻腳在門檻外,另一隻腳伸了進來,卻踩在了琉璃珠子上。

    殷河站在原地,並沒有什麼動作,也沒有開口說些什麼,他的臉上神情看上去很平靜,在低頭凝視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錯愕的殷海後,他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在一旁氣惱責問的小石。

    廳堂裏還是一片異樣的安靜,沒有人說話,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出來解釋,沒有人出來解圍,當然,也更沒有人出來歡迎他的到來。

    陽光照在身上,卻仿佛有一點涼意。

    殷河的目光越過了麵前的兩個人,看向遠處。他看到了正在主座那邊的親生父親殷明陽,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微妙;他看到了那個站在他身邊嬌媚但目光冷淡的女子;還有更遠一些地方,那些熟悉的麵孔,那些曾經在這個府邸中陪他一起長大的仆人們,此刻看起來都陌生得如冰塊一般。

    在殷河掃視眾人的時候,這前堂中的所有人也在看著這個三年後重新出現的殷家公子,昔年在聖城浮華奢靡的傳說中,他曾有過玉公子的雅號,也曾是多少世家貴女們心中的俊俏男兒。然而現在看去,三年之後的他臉上早已沒有了當年那白嫩完美的肌膚,雖然五官輪廓還在,卻多了好幾道大大小小的疤痕,在額頭、臉腮,甚至脖子上都隱約可見,由此也能想象一二這三年中他大約經曆了什麼。

    就在這異樣的沉默中,在責問叱喝卻被無視的小石,在看到自家的小主人殷海怔怔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無措,目光不時看向被人踩在腳底下的那顆琉璃珠子後,頓時氣往上衝,這正是天上掉下來的當著家主夫婦的麵討好小少爺的天賜良機啊。

    而且,這人如果是尊貴客人的話,家主和夫人豈非早就應該過來招呼了?一想到這裏,小石的膽氣頓時大漲,麵上露出憤怒凶狠之色,瞪著殷河再次吼道:“我說你聽到了沒有,耳朵聾了嗎?你踩到我家少爺的珠子了,快收腳!”

    陽光從背後灑落下來,隱約看到那片陰影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眾人便看到站在門口的殷河身子向後輕輕縮了一下,那隻腳也緩緩抬起。

    殷明陽目光柔和了一些,站在他身邊的胡姬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嘴角掛上一絲微笑。而在他們後麵的那些仆人們,則是在互相對望凝視後,目光神情裏都有各自難以言喻的複雜的情緒。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一切,似乎都要變得平靜和諧。

    直到殷河的身子突然頓住,抬到半空的腳掌猛然停下,然後在那靜默而眾人神情從舒緩陡然變得僵硬的那個瞬間,他冷漠著重重的再一次的踩了下去!

    “啪!”

    一聲脆響,那顆琉璃珠子在他的腳下瞬間碎裂,所有的奇幻美麗光澤一起熄滅消失,變成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發出刺耳的尖利的令人心中發冷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廳堂裏。

    ※※※

    這個廳堂裏的所有人都呆住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一幕,以至於大家在那一刻都沒反應過來。

    最先從驚愕中清醒過來的反而是那個最小的小孩殷海,他看著那個破碎的珠子碎片,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無比的表情,幾乎是“哇”的一聲哭喊出來,大聲叫道:“你、你踩碎了我的珠子……”

    這一聲叫喊頓時也叫醒了在他身邊同樣驚呆了的小石,此刻小石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憤怒與羞辱的情緒在他心頭如火焰一般騰起,他一步竄到殷海身前,對著殷河怒吼道:“混蛋,你幹什麼……”

    “噗!”

    怒吼的話才喊到一半,小石的聲音便突然消失了,一記沉悶的聲音突然從他身上響起,赫然是殷河猛地一個抬膝,毫不客氣甚至是帶著幾分凶狠野蠻的氣息,重重地撞在了小石的腹部。

    “啊……”幾聲驚呼,頓時從廳堂裏其他幾個地方傳了過來,旁邊的人似乎有些對這事情突然失控的變化接受不了。

    而在門口處,突然受到了這下重創的小石一瞬間從前頭囂張怒喝的樣子,猛然間全身就像一隻河蝦般蜷縮起來,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嘴巴張得大大的,甚至可以看到他口中的口水都失控地流了下來。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在眾人驚駭而莫名的目光中,在旁邊那些仆人丫鬟的驚叫聲裏,殷河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跨過門檻,終於是完全走進了這個廳堂。

    三年後,他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家中。

    他的目光冷酷得就像是那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他孤獨地置身在那恐怖無比的修羅地獄,有無數的屍體環繞在他的周圍,鮮血沒頂,屍橫遍野,還有他在熊熊火光中,燒死了那些可怕的蟲子。

    那目光冷得似乎沒有半點生氣,甚至有些不像人。

    他一把抓住了被重創後全身顫抖幹嘔不已的小石,然後一肘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隻聽“啪”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折斷了,然後鮮紅的血液頓時濺灑出來,四處飛濺。

    小石踉踉蹌蹌地倒退,似乎在這片刻工夫裏已經神智不清,但是在他身前的那個人猶如惡魔,一拳再度擊倒了他,然後凶惡無比地騎到他的身上。

    在這個廳堂裏,當著所有人的麵,在那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他像是一個狂暴的瘋子一樣,舉起自己的雙拳,向著那個少年仆人的臉,重重打了下去。

    一拳,一拳,又一拳!

    打破了皮,打爛了肉,打出了血,打到了一個鮮血淋淋。

    一拳,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拳拳見血!

    鮮血橫飛,染紅了他的拳頭和衣襟,那鮮血的氣息,就像是那個內環之地中可怕的夜晚一樣。

    原來每個人的鮮血的味道,都是一樣的。

    對惡魔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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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 0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先機(下)

    屋子裏的所有人都被嚇呆了,這可怕殘暴而血腥的一幕,凶狠且野蠻地直接撞入了他們的眼睛和腦海裏,讓從未見過這種可怕景象的大多數人的腦海一片空白,很長時間裏都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那位殷家家主殷明陽終於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勃然大怒地吼道:“住手!你在幹什麼?”

    揮舞在半空中沾滿了紅色鮮血的拳頭停住了。

    然後,慢慢放下。

    這個猶如惡魔般的年輕男子沉默地站起身,他的臉上有血點,他的衣服染血漬,看起來他就像是剛從一個屠宰場裏走出來的瘋子。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的父親,嘴角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個微笑,在他似乎想向前走去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小孩。

    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胡姬猛地尖叫出聲,道:“小海,過來!”

    原本被剛才那一幕驚呆了的殷海身子動了一下,但是下一刻,殷河的那張臉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殷海瞬間整個身子僵住了,他好像連呼吸都不敢,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殷河看著這個孩子,眼神平靜,他甚至還伸出了一隻手,放到了殷海身上輕輕拍了拍,然後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殷海並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殷河拍在他脖子上的手是濕漉漉的,一股溫熱的液體正緩緩順著他的皮膚流下。殷海的全身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關開始打戰,發出咯咯聲音。

    胡姬大驚失色,邁步衝了出去,同時口中怒道:“你瘋了,你要幹嘛……”

    話音未落,她的身子猛地一頓,卻是被她身邊的殷明陽一把扯住。

    胡姬大怒,回頭對殷明陽喝道:“你抓我做什麼,你沒看到那邊……”

    殷明陽並沒有看她,隻是麵色凝重,目光冷峻,眼角似乎還微微抽搐了幾下,但仍然緊緊地抓住胡姬的手,如鐵鑄一般抓著她不讓她過去,而自己則是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兩個站在一起的兒子。

    胡姬似乎也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頭向那邊看去,片刻之後,她的聲音似乎突然啞了,身子也隨即頓住,眼中露出了一絲驚恐之色。

    在門口那邊,殷河與殷海麵對麵站著,殷河並沒有對殷海做出任何帶有傷害性的動作,他甚至還看起來有些溫和地用一隻手輕輕撫摸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好像在安慰他一樣。

    雖然,殷海的身子一直顫抖個不停。

    雖然,他那隻滿是鮮血的令人恐懼的手掌,一直停留在殷海的脖頸上。隻要輕輕一扭的話,也許就會讓那裏脆弱的骨頭折斷。

    偌大的廳堂裏,又靜了下來。

    沒有人敢開口說話,甚至連大口喘息都不敢。

    ※※※

    那一會的時光異常地折磨人,讓人覺得就像是渡過了漫長的一年,終於,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殷河在凝視了殷海良久之後,鬆開了手,然後轉身向主座這邊走來。

    殷海兀自傻傻地站在原地,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恢複過來,而另一側的胡姬千忍萬忍,終於等到了殷河走得離殷海遠了一些,立刻發了瘋似地衝了過去,一把將殷海摟抱在懷中,雙眼裏閃著淚光,同時臉上露出憎恨之色,回頭就要破口大罵。

    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眼角餘光掃過懷中兒子的後頸,在那裏,印著一個清晰無比的血手印,還有幾滴鮮血,正緩緩從掌印中滴落流淌下來。

    胡姬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有的憤怒和厭惡不知為何竟是罵不出口,她隻是恨恨地看了已經快走到殷明陽身邊的殷河,然後一把抱起殷海,大步衝出了這個已經充滿血腥味的廳堂。

    後頭好幾個平日裏服侍她的下人丫鬟也驚醒過來,連忙紛紛跟上。

    在前堂門口的地上,那個叫做小石的少年還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上,但是無論是胡姬,還是跟著跑過來的其他人,誰都沒有對地上的那個少年多看一眼,就這樣跑了過去。

    殷明陽麵色鐵青,一雙眼睛裏像是要噴火一般,死死地盯著這個剛剛走到自己身前的兒子。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直到現在也還是仍然壓住了心中火氣,看著殷河就好像沒事人一般走了過來,然後也沒有對他見禮,甚至都沒有對他叫上一聲,就自顧自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了。

    殷明陽轉過身子,麵對殷河,沉聲道:“你至於如此麼?”

    殷河抬頭看著他,忽然提高了聲音,道:“倒茶!”

    廳堂裏還站在一旁的幾個仆人都被這一聲叫喊聲嚇了一跳,過了片刻後,一位看著約莫有三十多歲的女仆走了過來。她的神情明顯的十分害怕,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殷河一眼,隻是低著頭走到茶幾邊,然後伸手去拿茶壺為殷河倒茶。

    隨後,殷河才看了一眼殷明陽,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啊,爹?”

    殷明陽臉上掠過一絲怒氣,但隨即再一次強壓了下來,臉色難看地沉聲道:“你去了內環之地三年,一回來就突然發瘋,打打殺殺的,搞得到處是血,我還要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殷河還沒有說話,但是父子兩人在這個時候同時聽到了一陣古怪的“哢哢哢”聲音,他們低頭看去,隻見卻是過來倒茶的那個女仆在斟茶的時候,不知為何手抖得厲害,搞得茶杯一直作響。

    她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竭力想控製住自己,但是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用處,那個古怪而尷尬的顫抖聲一直響著。

    直到旁邊伸過來一隻帶血的手,將茶杯接了過去。

    殷河打開杯蓋,輕輕喝了一口清茶,然後忽然開口對那個女仆說道:“紅嫂,你是家裏的老人了,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你不用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那個叫紅嫂的女仆聽了殷河的話,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眼神中露出複雜神色,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對殷河行了一禮。隻是當她正要退開的時候,卻看見殷河隨意地將茶杯放在旁邊案幾上,原本白藍相間的幹淨茶杯外,此刻卻赫然多了幾隻鮮紅而刺眼的指印。

    紅嫂身子一顫,似乎如冷水澆頭,一時間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字,匆匆對殷河行了一禮後,便向後退開了去。

    殷河抬起頭,看著依然站在前頭不遠處的那個父親,他的臉上終於也是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莫名而難以描述的神情。

    過了一會,隻聽他對殷明陽輕聲道:“坐吧,爹。”

    殷明陽“哼”了一聲,但臉色稍緩,回身在主座上坐了下去。

    隻是片刻之後,他就聽到了殷河的聲音在他身前響起,淡淡地道:“爹,跟我說說大哥的事吧。”

    殷明陽剛剛才放鬆一些的臉,突然間猛地再度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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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密談(上)

    聖城季氏大宅,高樓書房中。

    季候走到窗前,推開窗扉,一股清風便從外頭吹進書房,清清爽爽,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他活動了一下身子手臂,又轉了轉頭,看起來有些疲倦的樣子。

    因為,他已經一個晚上沒合眼了。

    從昨晚到現在日上三竿,他始終呆在這裏,偌大一個季氏家族,嫡親、旁支、下屬、仆從無數產業,每日裏都有眾多事情,更不用提他還兼任著聖城長老的高位。這座巍巍巨城是神山之下大荒原上所有人族的家園,站在整個人族權勢最高峰的他,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

    如果換了是一個能力不行的人來,大概已經累死了吧。不過幸好,季候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雄才大略,他不但自己能力強,而且知人善任,發現提拔了眾多極出色的人才,將諸多事宜都委任他們,多年來不但遊刃有餘,還讓自己和季氏的勢力蒸蒸日上,遠勝先祖,甚至可以說,季氏是在他手中才達到了如今這般最鼎盛的時代。

    事實上,以季候的能力、勢力以及現如今的局麵,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需要他再通宵處理了。但是昨晚顯然就是一個例外。

    這個處於聖城權力巔峰的男子,望著窗外那一片連綿起伏的豪宅世家,目光微閃,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是清脆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家主,文雲求見。”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

    “進來吧。”季候並沒有回身,看起來似乎對這個人的到來早已心中有數。

    門被推開,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先是看了一眼書桌上整根幾乎燒盡的紅燭,又看了看站在窗邊背對自己的季候,躬身行了一禮,道:“家主。”

    “文雲來了啊,坐。”季候轉過身來,對他笑了一下,然後重新走到書桌邊坐下。

    這個叫文雲的男子微笑道:“您這是一晚沒睡?”

    季候揮揮手,不以為意地道:“還不是要給四象軍那些人善後擦屁股。”

    文雲皺了皺眉,道:“四象軍這幾年間確實也有些太過跋扈了,時不時的就會鬧出些事情來,偏偏其他兩位長老都不想沾惹這種麻煩,也就是您還能鎮得住那些軍頭了。”

    季候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不過這事麼……”他頓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卻是岔開了話題,看起來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談,道:“你手上那兩件事辦好了嗎?”

    文雲看起來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聞言便點頭道:“做好了,今天就是特地過來跟您稟告的。季氏一族祭祖之事已經安排好了,下月初七為主祭日,前後三天宴請全族,因為您之前交代過,這次就不邀請外族賓客了。這裏是召集全族的名單,您過目一下。”

    說著,他遞過來一張長長條陳,上麵寫滿了名字。

    季候拿過來隨意看了一眼,也是搖頭苦笑,歎了口氣道:“想想我還小的時候,那時祭祖連帶著下人奴仆,也就幾十個人,在祠堂那邊隨便聚聚吃一頓飯也就過了,哪有現在這麼麻煩?現在還有這麼多姓季的,嘖嘖……”

    文雲微笑不語,這事也不是他能多說的,不過看起來季候對此似乎也並不是太在意,自顧自嘀咕了兩聲,便隨手就將這東西丟還給了他,道:“你安排吧,我信得過你。”

    文雲接過收好,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隨即又說了下去,道:“聖城外大荒原上,近來又有兩個部落暗中派人過來,有意投靠臣服我們季氏,一家是‘野風穀’的鐵風部落,一家是‘西三神河’邊的白馬部落。不知您意下如何?”

    季候沉吟片刻,便微微點頭道:“這自然是好事。不過大荒原上荒族部落太多,這兩個部落中我有印象的也就是白馬,記得他們應該算是個大部落吧,鐵風部落情況如何?”

    文雲道:“野風穀土地貧瘠,地勢凶險,不比在西三神河邊的草原土地肥沃,所以財力上鐵風部落是遠不如白馬的。不過也正因為野風穀環境險峻,鐵風部落中的戰士幾乎個個都是凶猛善戰的猛士,戰力卻又要勝過白馬部落了。”

    季候笑了起來,道:“這倒是挺好,一文一武啊。”

    文雲道:“確實如此,不過在這件事上,屬下來之前,想到了兩個或需考慮的地方,請家主定奪一下。”

    季候頷首道:“嗯,你說。”

    文雲正色道:“第一,如今聖城中諸多世家大族裏,在城外得到最多部落投靠的是龍氏一族,一共有八個部落。若我們此番同意那兩個部落投靠,便要超過了他們,躍升為聖城第一了。不知家主對此可有什麼想法麼?”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皺起了眉頭,顯然這個看起來似乎很簡單的問題在他心裏卻並不那麼輕鬆。不過在思索了一陣子後,他還是搖搖頭,語氣堅定地道:“不用管龍家了,若是他們有什麼不服氣的、看不順眼的,又或是想用什麼手段的,隨他們的便,我們隻管接住就是了。”

    文雲點了點頭,道:“好。還有第二個需要斟酌的地方,是我在收到這兩個部落的投靠密信後,便派人去細細查探了一番,結果發現了一件事。”

    他看了一眼季候,卻是將自己聲音放低了些,道:“鐵風部落地處偏僻,又是窮窘慣了的,倒是沒什麼問題。但白馬部落那邊,好像是聽說前一陣子他們與城中榮家有些來往,還特意是掩蓋了不讓人發現。”

    在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文雲的神情一直都比較平靜,包括那種聽起來其實十分隱秘陰私的秘密,他似乎也是一副自己理所當然就應該知道的樣子。

    而季候看起來對文雲的這種模樣也早已習慣,在聽了文雲這番話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間忽然便變得有些嚴肅起來,皺眉道:“榮家……這一家應該是跟著夏侯氏的吧?”

    文雲點了點頭,道:“是,而且是心腹死黨。”

    季候看了文雲一眼,目光深邃,道:“你覺得這其中有詐?或者,幹脆就是一個圈套?”

    文雲沉默了一會,道:“此事我還不能馬上下定論,眼下隻是發現了榮家與白馬有來往,但也不能據此就判定他們有私下勾結。而且白馬部落是大荒原上最富庶的部落之一,若能收服他們,於我們家在錢財上助益極大,實在是棄之可惜,還需慎重行事。”

    季候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後,他回到書桌旁用手輕輕一拍桌麵,道:“先收下他們,不管這個部落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還是別有用心,咱們暗中小心戒備就是了。我倒是不信了,這麼區區一個荒族部落,也就多些財貨而已,還能動搖我季氏根本了嗎?”

    這番話說得是異常自信,言語間還有幾分霸氣,文雲也是笑了起來,點頭答應了。

    隨後兩人又閑聊一陣,不外乎是家中城裏一些小事,說了一陣後,文雲便起身打算告辭。但在離開之前,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對季候說道:“對了,還有個事,是前些日子紅蓮小姐找我打聽的,就是殷家那邊有些紛亂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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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密談(下)

    季候略感意外,隨即搖頭道:“這小丫頭,真是被我慣壞了,什麼事都敢去找你。”

    文雲笑道:“家主莫要多心,紅蓮小姐也沒叫我去做什麼事,隻是讓我留心打聽一番殷家的事,回來好告訴她而已。再說了,我本來也就管著這一攤子,不過是順手之勞而已,並不怎麼費事。不過在回複小姐之前,我想,還是過來先跟您說一聲,看看您有什麼交待沒有?”

    季候歎了口氣,道:“殷家剛回去的那個老二殷河,小時候跟紅蓮一起玩過一陣子,算是她一個朋友吧。哎,其實小時候結交的朋友,能有什麼,歲數大了,不就都淡了麼,偏偏就這傻姑娘一直念念不忘的。那殷河回去後沒什麼事吧?”

    文雲搖搖頭,道:“您還別說,那邊還真出事了。”說著,他臉上也浮起一絲有些微妙的異樣神色,對季候說了起來。

    在他的言詞之中,居然是將殷河回到殷家那天發生在前堂裏的事,幾乎是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包括一些細節居然也說得十分詳細,可謂是麵麵俱到。

    在說到殷河忽然暴起,如瘋子一般粗暴捶打下人,搞得一片血腥狼藉,讓殷家上下一片震驚的時候,文雲特意留心了一下季候的臉色,隻見這位季氏家主正默默聽著,臉上卻並沒有表露出什麼異樣情緒出來。

    在說完當日事情後,文雲也是搖了搖頭,對季候說道:“現在這件事已經開始在城中世家圈子裏慢慢傳開了,有許多人都知道當日發生的事,都說當年風流倜儻的殷家二公子不知怎麼迷了心誌一般,大概是在內環之地中被妖力侵襲,還是受了什麼刺激,所作所為簡直與禽獸無異……”

    “傳出這些消息的人是誰?”季候忽然插口問道。

    文雲道:“現在還不知道。”

    季候笑了笑,一隻手放在書桌上,手指輕輕敲打桌麵,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對文雲問了一句,道:“你覺得那個叫殷河的年輕人如何?”

    文雲笑了一下,道:“是個聰明人。”

    季候失笑,用手指了一下文雲,搖搖頭,但過了一會之後又頷首微笑道:“這小夥子確實聰明,而且看起來他雖然年紀輕輕,居然是很清楚咱們這聖城貴族世家圈裏那些說不出口的、藏在黑影地下的規矩嘛。”

    文雲攤了攤手,沒有說話。

    季候則是緩緩走到了窗前,望向樓外那一片世家宅院,雙手負在身後,淡淡地道:“在咱們這些豪門世族中,禽獸算什麼,流血算什麼,人命又算什麼?那些表麵光鮮的話,都是說給淺薄廢物、無知之人聽的,隻要真有本事,隻要真有實力,誰會在乎你到底是不是禽獸?”

    “那個叫殷河的年輕人,離家三年回去,兄長過世,父親不慈,後母又欲另立異母弟弟為繼承人,在內孤立無助,在外又無強援,這等情況下,若是再老老實實去哭拜父子情深,隻怕三兩下就被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反倒是他一上來,就以此駭人聽聞的雷霆血腥手段,一舉震懾家中,雖有惡名,卻令人不敢再隨意欺辱,做得很不錯了。”

    文雲看起來也有些感慨,道:“家主說的極是,所以我先前也說了這年輕人確實是個聰明人。可惜的是,他畢竟還是孤身一人,眼下雖暫時穩住局麵,但後頭局勢依舊險惡,很難翻身啊。”

    季候淡淡地道:“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殷家自己的事,不管他們在家裏自己人鬥得如何頭破血流,也輪不到我們去多管閑事。”

    話到此處,便差不多是對這件事最後的處置了。

    文雲站了起來,臉上略微有些許細小遺憾之色,大概也是有些可惜殷河吧,不過他並不會真的為這個並不相識的年輕人去做什麼,隻是很平靜地對季候答應了一聲,然後收拾東西,轉身向門口走去,準備離開了這裏。

    ※※※

    隻是,就在他堪堪走到門口,正要伸手開門的時候,突然,從他背後傳來了季候的聲音,叫了一句,道:“等等。”

    文雲身子一頓,轉身向後望去,同時口中道:“家主,還有什麼事麼?”

    隻見此刻季候已經坐回到他那張書桌後的大椅上,麵上若有所思,似乎正在仔細回憶著什麼。過了片刻後,他忽然開口對文雲問道:“殷家那個家主是叫……殷明陽對吧?”

    文雲點頭道:“正是,此人發妻早喪,生有三子,分別是長子殷洋、次子殷河,以及與繼室胡姬所生的三子殷海。”

    季候雙眸之中隱隱有光芒閃動,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關於殷明陽的那個繼室胡姬,你幾年前曾對我稟告過一次。”

    文雲吃了一驚,正要開口說話,卻隻聽季候說道:“她應該是出身於榮家一個旁支的女子,從小也是在榮家長大的吧?”

    文雲站在原地仔細回想,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忽然身子一震,麵上隨即露出驚佩之色,看著季候由衷地道:“家主真乃神人也,博聞強記竟到了這等地步,屬下萬分欽佩。”

    這番話文雲說得當真是發自內心而且是心服口服,要知道,連他這種主管雜事監探的人,剛才一時間都沒想起來這點細微小節,而季候以長老之尊,平日裏多少大事,這等事情甚至都算不上台麵,最多也就是聽聽而已罷了。

    想不到數年之後,他竟然還能在瞬間將這一點小事記憶起來,這份能力當真是驚世駭俗,也難怪他能掌控今時今日這領袖群倫的局麵了。

    被屬下用這種敬服欽佩的目光看著,季候也是失笑,對文雲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大驚小怪,隨後沉吟了一下,道:“殷家雖是名門,但如今也是家道中落,勉強維持罷了。所以當年留意了一下那胡姬的來曆,也是看看榮家是否有侵吞之意,本也無意去插手的。”

    “不過現在嘛……”季候手敲桌子,一時沉吟不語。

    文雲走了回來,等了一會兒,見家主仍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試探著道:“榮家在白馬部落上還不知道有沒有動手腳,要不我們……”

    他話才說了一半,季候便已經搖頭道:“白馬部落那邊不宜輕動,畢竟人家明麵上是過來投靠臣服於我們季氏。沒證據就亂搞,很容易就寒了其他部落的心,還是要慎重一點。不過殷家這邊的事麼……”

    他又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道:“算了,反正紅蓮那小丫頭求過我,一直想讓我幫幫她的朋友。她長這麼大,其實也真的沒幾個她真正看重的朋友,再加上榮家……”說到這裏,他臉色變冷了些,冷哼了一聲,道:“這一家人大概是死心塌地要幫夏侯那邊吧,最近看著真是有點煩。”

    文雲點點頭,已經完全明白了家主的意思,微笑道:“屬下明白了,要不就讓屬下去安排一下,至少讓紅蓮小姐那位朋友日子好過一點?”

    季候卻還是搖頭,道:“不必了,我們還是不要明麵上出手,這世上總是有些其他的法子可以幫我們做到相同的事。”

    文雲有些不解,道:“您是指……”

    季候淡淡地道:“殷河他不是有個大哥麼,我記得他半年前才死在四象軍玄武衛上的吧?”

    文雲點頭道:“沒錯。”

    季候感歎了一句,道:“好好的年輕人,大好前途,結果說死就死了……殷洋那麼年輕就做到了玄武衛副衛長的位置,想必是深得那隻老烏龜的賞識吧?”

    文雲臉色頓時變了一下,似乎對季候口中所說的“那隻老烏龜”隱隱有些忌憚,低聲道:“難道您是想……”

    季候拍了拍手,微笑著道:“你隻管把殷河現在的處境傳一個消息到玄武衛那邊,其他的,就什麼都不用做了。至於後頭會怎麼發展麼,我們就在一旁靜觀其變就好。”

    文雲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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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 00: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酒錢(上)

    殷河回到了自己在聖城的家裏,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但是,他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都是冰冷的,人人對他都畏如蛇蠍,哪怕是在這府邸中仍然還有不少老人是看著他在這裏長大的,但也同樣無人敢接近他,除了那個頭腦最簡單、大概還不通人情世故的荒人奴仆赤熊。

    造成這種局麵的最大原因當然是殷河在回家那一天裏令人發指的所作所為,那血淋淋、殘暴的一幕讓絕大多數的殷家人都嚇到了,沒有人再敢去接近這個看起來像瘋子一樣的二少爺,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同樣,也沒有人敢公開去欺負他了。

    隻是現如今,人人都知道殷家兩位主人的意思,特別是主母胡姬,一定是鐵了心要把自己的親兒子殷海推上下一任家主的寶座。而在這個目標實現以前,最大的阻礙當然就是殷家的二少爺,目前甚至可以說是長子的殷河了。

    那一天的最後,殷河就在那血腥氣四溢的廳堂裏,向父親問起了大哥的事,而他得到的回答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大哥殷洋在率領屬下士兵出城追捕荒盜中,被荒盜伏擊重傷而死,同行的士兵也幾乎全部戰死,情況慘烈。

    在那之後,家中眾人商議,因為殷河在內環之地多年,神山妖力必然已經侵襲肉身,於巫術一道難有成就,而老三殷海看起來天賦上佳,不如就立他為嗣,同時為了避免麻煩,就沒有再通知在內環之地的殷河……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殷明陽趕走了所有在場的下人奴仆,大概也是自己這個做法終究還是有些不太光彩的吧,而在麵對自己這個兒子的時候,他似乎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太自然。

    那一天,在父子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裏,在所有話都說完的時候,殷河也沒有再發怒發狂,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哭泣,他甚至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從頭到尾,他隻是沉默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這位父親。

    再後來,當天黑下來的時候,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那裏,隻留下殷明陽一個人獨自坐在越來越暗的廳堂中,被陰影所遮蓋。

    而,殷河回到了自己的家,卻發現這裏已經與以前不再一樣,甚至不再歡迎他回來。每一天,他醒來行走在這個家裏的時候,感覺到的都是冰冷的敵意。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感覺,哪怕是曾在內環之地中經曆了很多的殷河。

    這一天,他終於有些忍耐不住,去叫了赤熊,兩個人一起走出了殷家,準備去聖城中那些繁華無比的街道上閑逛行走。

    ※※※

    數年之前的時候,殷河還是這座城池中眾人皆知的翩翩少年,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擁有一大群與他同樣是貴族身份的世家子弟朋友們,整天在一起胡天胡地,過著紙醉金迷、酒池肉林般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驟然驚醒然後離開,前往了那本不該是貴族子弟該去的內環,一去三年,從不出現。

    而到了現在這個時候,繁華喧囂的聖城街頭依舊熱鬧,很多地方的景物包括商鋪、酒樓,甚至青樓都好像跟三年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唯一變的人,好像隻有他自己。

    他站在街頭認真地想了想,發現在當年號稱半城兄弟的自己果然並沒有如今還能信賴的朋友。殷河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然後突然很想喝酒。

    他察覺自己從內環之地回來後,似乎特別喜歡喝酒了,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不過管它呢,也不是什麼大事。

    殷河招呼了跟在身後看起來有些憨厚呆傻的赤熊,準備去找一家有名的酒館喝酒。在過去的日子裏,他整天幹的就是這種吃喝玩樂的勾當,對聖城中的這些場合真是爛熟於胸。

    不過很快的,殷河就發現了一個有些尷尬的問題。

    他發現,自己身上沒錢。

    在內環之地中幹活當然是有報酬的,畢竟在那裏做事不但十分危險,還有無所不在的神山妖力會侵襲人的肉身,雖然隻要沒修習過巫術就不用害怕反噬焚身的可怕後果,但隻要時間呆得久了,總還是有害的。

    殷河在內環之地的三年裏,先是在經常與魔獸和各種凶險搏殺廝鬥的衛隊裏幹過,後來受了傷退了下來,就在運送青玉石的隊伍中又做了一陣,然後就遇到了黑魔螳。

    內環之地裏並沒有類似錢莊的這種商鋪,所以殷河所得的錢財都是貼身藏放的。但是在那件事情發生以後,他在昏迷中被救出,一路送到了聖城,一路上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最後又被當作嫌疑人扣留軟禁了一陣子,在這中間,他的全身衣物都被人換過了。

    其實不換也不行,那一身衣服早就被鮮血浸透發臭了,隻能扔掉。但問題是,在這中間他身上所有的財物,也同樣不翼而飛了。悲劇的是,他還根本無法去追討回來,因為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太多,經手的人也太多,完全沒辦法查到那些錢財的下落。

    在回到殷家以後,以他的身份,其實是可以向家裏要錢的,但是在這幾天裏,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人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就連送飯的都是戰戰兢兢放下就走,生怕多留一刻說不定就會被這位看起來走火入魔的瘋子少爺打成一個血人。

    後來,殷河了解到了,如今在殷家裏掌管銀錢的是胡姬。

    所以現在的殷河,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

    這個問題很要命啊,讓人十分頭疼,就眼下來說,就有一個特別大的坎過不去,沒錢買酒喝啊。

    殷河在束手無策尋思一陣子後,目光落到了身邊的赤熊身上,然後,他把這個大個子拉到一旁,笑呵呵對赤熊道:“赤熊,身上有錢麼,拿出來我們一起去買酒喝?”

    赤熊看著殷河,瞪大了他那兩隻比常人大很多的巨眼,然後慢吞吞地道:“不……能……喝!”

    “我知道,我知道,”殷河幹咳幾聲,道,“以前我娘在世的時候,呃,還有我大哥在的時候,都說不讓你喝酒的,這個我知道。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啊,如今隻有我一個人……了。”

    不知為何,原本還笑著說話的殷河在說到這裏時,突然聲音頓了一下,默然片刻後才歎了口氣,又伸手拍了拍赤熊的肩膀,道:“反正以後你就聽我的吧,我跟他們不一樣,我讓你喝。”

    赤熊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然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好……”

    殷河笑了一下,道:“不過要買酒就要有錢啊,我現在手頭緊沒錢,你在家裏幹了這麼多年,一定存了不少錢吧?拿一點出來,我們買酒喝嘛。”

    赤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道:“沒……錢……”

    殷河怔了一下,若不是他從小跟赤熊在一起許多年了,對他了解極深,知道他不會說謊,不然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他這句話。所以,他有些奇怪地對赤熊問道:“不應該吧你,在家裏幹了這麼多年,你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總該存下一點吧?”

    赤熊攤開手,還是那種緩慢的聲調:“沒……給……”

    殷河臉色忽然冷了下來,拉住赤熊追問了好一會,在赤熊那古怪且緩慢的說話方式中,他連蒙帶猜的總算是大概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離開家進入內環之地後不久,父親殷明陽就將家中的錢財大權交給了胡姬掌管,胡姬從此在殷家得勢。當然了,那時候的她也隻敢對下人們頤指氣使,對殷家長子的殷洋還是不敢怎麼樣的。

    不過這樣一來,身為殷家下人之一的赤熊日子便不好過了,他是殷河過世的娘親帶過來的人,又是個有些癡傻的荒人,胡姬包括殷家的許多下人都看他不順眼,從此便有了許多刁難,其中便包括想方設法地不發例錢了。

    其實從剛才與赤熊的對話裏,殷河還能隱隱猜到一些更過分的事情,赤熊身材魁梧猶如巨人,雖有些癡傻卻力大無窮,飯量同樣也是數倍於常人。胡姬對此非常不滿,不但扣下他的例錢,還常常克扣飯食。

    昔日,大哥殷洋還在家中的時候,對赤熊還多有照顧,那時候胡姬也不敢太過放肆,但半年前殷洋出了意外過世後,赤熊在家裏便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了,這日子確實過得有些難受。

    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了解了這些年的經過,殷河安靜地站在這陽光明媚的街頭,良久沒有言語。

    身邊不遠處就是人來人往熱鬧的街,但是他卻覺得有些透入骨髓般的寒意。

    他抬頭看了看天,隻見晴空萬裏,像是一顆清澈的藍色寶石,幹幹淨淨,似乎沒有半點瑕疵汙點。

    就像此刻他身邊的這座繁華巨城。

    他的手慢慢握緊,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過了一會,他忽然啐了一口,然後罵道:“媽.的!裝什麼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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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 00:0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酒錢(下)

    沒有朋友,沒有錢財,有家能回但還不如不回,殷河隻有帶著赤熊漫無目的地走在這街頭,然後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兩個人看起來有些淒涼悲慘啊。

    然後,他就聽到長街那頭有馬嘶聲鳴,人群隨即紛紛避讓,一輛富貴豪華的馬車飛馳而來,衝過街頭。

    殷河看著有幾分眼熟,倒不是認出了那輛馬車,而是想起了好幾年前自己在這聖城中胡鬧時,似乎也是這般派頭的。

    想到此處,他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莫名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大概是想到了那些年輕時候的歲月,雖然糊塗雖然驕縱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傻,但當時的心情卻還是很美好和快活的吧。

    那輛馬車快速跑了過去,衝過了半條街然後卻徒然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一個紅色的人影提著裙擺跑了過來,老遠就對著殷河揮手笑道:“殷河,殷河!”

    殷河正眼一看,正是季家的那位寶貝女兒季紅蓮。

    隻見她也不顧周圍人驚詫的目光,一路小跑到殷河跟前,先是瞄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赤熊,然後笑著打量了一下殷河,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殷河笑道:“在家裏呆得悶了,和赤熊一起出來走走。”

    季紅蓮微微頷了一下首,小意地問了一句:“你最近還好嗎?”

    殷河道:“好得很,家裏父慈子孝,仆人見我如見親人,親熱尊敬,日子好過得不行。”

    季紅蓮有些惱了,瞪了他一眼,道:“胡扯了是吧,我告訴你,你回家那天幹的那些事,現如今半個聖城都已經知道了。”

    殷河笑了起來,道:“那就是了啊,你明明知道了,還問什麼?”

    “哎……”季紅蓮歎了口氣,似乎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最後還是低聲道,“你別著急,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殷河看著她那張有些擔憂的臉,笑道:“這話你自己信麼?”

    季紅蓮窒了一下,突然間有些生氣,怒道:“我說你這人怎麼搞的,說話老是帶刺啊,我就是擔心你,關心你一下,怎麼了?”

    殷河抿住嘴,看了她一會,然後點點頭,道:“嗯,是我不對,給你賠不是了。我心裏煩,大概也跟其他人說的那樣,現在就是個混球吧,你別理我了,回去吧。”

    說著,他轉身便向前走去。

    “喂,你……”被殷河這麼一說,季紅蓮反而一下子就心軟了,在原地跺了跺腳,卻是又追了上來,走在殷河身邊,哼了一聲,道:“我說你一個大男人,好歹對我這麼個美女心胸開闊點啊,至少多說幾句好話,讓我也開心一下好不好。”

    殷河點點頭,道:“美女早上好。”

    季紅蓮繃緊了臉,但很快就破了功失聲笑了出來,啐了一口後,道:“哎,你說你這嘴吧,還是跟三年前一樣,要麼尖酸刻薄,要麼最會撩人,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算了,不跟你廢話了,總之,我看你現在也沒什麼朋友可以幫忙了吧,有什麼難處的話,你就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忙的。”

    殷河的腳步微微一頓,臉上有莫名情緒一閃而過,再看向季紅蓮時,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搖了搖頭,道:“我能有什麼事,你別擔心了,不要緊的。”

    季紅蓮“哦”了一聲,又道:“對了,你現在缺錢嗎?要不要我……”

    殷河麵色一沉,道:“你看我像是那種吃女人軟飯拿女人錢的人嗎?”

    季紅蓮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那當然不是了,呵呵,是我錯了,沒注意說錯了話,你別在意啊。”

    說著,她把本來伸手從懷裏摸出來的一個金絲包邊繡著漂亮紅蓮的錢袋子,又裝了回去。

    殷河看到了。

    殷河停住了腳步。

    殷河想了想,然後露出很嚴肅的表情,叫了季紅蓮一聲,然後示意她靠近些。

    季紅蓮有些驚訝,連忙靠了過來,低聲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麼?”

    殷河道:“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從來不拿女人錢,不屑於去吃女人軟飯的。”

    季紅蓮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啊,從小到大,你從來不讓我請客,雖然我家比你家有錢一百倍還不止。”

    “喂……”殷河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道,“你要誇我可以,但是那最後一句其實可以不用說的啊。”

    “嗯,那你想跟我說什麼呢?”季紅蓮問道。

    殷河正色道:“我現在有個難處,手頭太緊,沒錢了。所以需要你幫我一下,不過不是給我錢花,而是我向你借點錢應急。”

    季紅蓮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

    殷河咳嗽了一聲,裝作沒事人一樣,道:“這錢以後我會還的,而且我還算你利息……”

    “你要借多少?”季紅蓮直截了當地問道。

    殷河想了想,道:“要不,先借五十錢吧。”

    聖城人族中的錢財貨幣通用的是一種大錢,一般而言,五十錢對普通人家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若是節省的話,活上半個月大概是沒問題的。

    季紅蓮伸手到懷裏再次抓出了那個漂亮的錢袋,然後丟了過來,殷河一把接住,隻聽錢袋中嘩啦啦一陣聲響,正是錢幣撞擊的聲音,讓人聽起來精神一振。

    季紅蓮淡淡地道:“先借你三百錢,不夠再來找我。”

    說完,她施施然瀟灑轉身,邁步走去了,陽光灑在街頭,落在這美麗少女的身上,似乎讓她全身都在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嬌豔美麗得讓人不可逼視。

    殷河手握錢袋,感覺著裏麵錢幣那熟悉的觸感,又看著那耀眼的慢慢走遠的少女背影,不由得感歎了一聲,道:“該死的,這三年裏季家大概又富了幾倍啊……”

    季紅蓮走了,殷河有錢了。

    這真是天降貴人,一件極好的事啊,所以,他決定帶著赤熊還是先去好好吃喝一頓,以示慶祝。

    三百錢對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大筆錢了,不過錢多錢少這種事情,其實還是要看怎麼個花法,至少殷河自己就知道上百種一晚上花掉幾千錢的法子,如果光是吃飯喝酒的話,他也知道在這座聖城裏不下二十幾個地方一頓飯就能吃掉一千錢。

    以前那些奢靡墮落的日子啊,現在想想都讓人覺得有些羞愧和……想念。

    那種奢侈死貴的地方,如今自然是不能再去了,殷河叫了赤熊一起向前走去,繞過這條熱鬧長街,走出了百十來丈,隨後找到了一家名叫“大骨頭”的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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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 00:05: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招攬(上)

   這家飯館看起來又小又破,名字也俗氣,不過在附近這塊地盤上倒是小有名氣,出了名的好吃實惠油水足,價格也還公道,深受周圍普通民眾的喜歡。作為當年的聖城“地頭蛇”之一,殷河也知道這個地方,不過之前並沒有來這裏吃過。

    一次也沒來過。

    那時候過來這裏,大概是要被人恥笑的吧。

    不過現在就沒這種顧慮了,他帶著赤熊徑直走到這家飯館門口的時候,因為還沒有到吃飯的點,所以平時飯點十分熱鬧的館子裏居然沒什麼人。殷河笑了起來,便跟赤熊兩個人走了進去。

    飯館正如他記憶中那樣,不算寬敞,但總的來說擺設桌椅什麼的都還算幹淨,至少不會令人反感。

    旁邊原本有些無聊的店小二看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人進來,也是吃了一驚,連忙迎了上來招待他們二人。

    殷河也不客氣,坐下後就直截了當地點了一大盆這裏的招牌菜大肉骨頭,然後一大盆飯,又點了其他幾個好菜,再要了兩壺酒,這就齊了。

    那邊報到廚房,頓時裏麵便開動起來,不多時便有濃烈香氣飄出,讓人口中生津。

    殷河向赤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這個大個子正呆呆地看著廚房那邊,然後不停地咽口水。

    殷河哈哈一笑,也不管他,隻是透過旁邊的窗子看著外頭街道上人來人往。

    過了一會,點的菜便陸陸續續上桌了。這家飯館經營多年還有名聲,確實是有些真材實料的,那些飯菜香氣四溢,一看就有食欲。

    殷河與赤熊對望一眼,都是呵呵一笑,然後也不客氣,兩個人便撒開膀子大吃起來,一時間,隻聽喀嚓嗤嗤咀嚼聲音不絕於耳。

    在吃了兩碗飯,啃掉了三個大骨頭,還吃了其他一些好菜後,殷河就覺得肚子發脹,實在吃不下了。而抬眼一看桌子對麵,不由得又笑了起來,赤熊的吃相可是比他難看多了,那是一個滿臉油光,桌上已經堆了四五根被啃完的肉骨頭,三個空碗,但這個魁梧的荒人顯然還一副剛剛開始的樣子,正在開懷大吃。

    殷河笑著搖搖頭,對他說了聲別急慢慢吃,然後自顧自拎過酒壺,拿了酒杯,自斟自飲地慢慢喝了起來。

    一時之間,飯桌上就隻剩下了赤熊吭哧吭哧大嚼的聲音,回蕩在這酒館裏。

    如此又過了好一會,殷河回頭向桌上看了一眼,隻見那一大盆米飯見底,一大盆肉骨頭也隻剩下了一兩根,其他的盤菜基本也被吃光了,赤熊仍然還抓著一根肉骨頭啃著,似乎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殷河敲了一下桌麵,對赤熊問道:“吃飽了嗎?”

    赤熊抬起頭來,似乎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後說道:

    “半……飽……”

    殷河大笑,忽地一拍桌子,回頭對廚房那邊已經有些目瞪口呆的飯館老板和店小二喊道:“老板,肉骨頭再給我上一盆!”

    “哦……”

    ※※※

    飯館裏肉香四溢,桌子上肉骨頭堆成小山,讓人看了有一種驚悚的感覺。而身材魁梧如巨人一般的赤熊仍然還在吃著,一手抓著一根肉骨頭,啃得不亦樂乎。

    殷河在一旁微笑著看著他,問道:“我說赤熊,你這是有多久沒吃飽飯啊,怎麼這麼個饞樣?”

    赤熊津津有味地吃著,然後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半……年……”

    殷河失笑,搖頭不語,隻是他笑著笑著,慢慢的,目光卻冷了下來,笑意也逐漸從臉上散去,到了後來,他默默抬起酒杯時,在酒水中看到自己那張臉的倒影時候,已經似乎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了。

    他喝下了那杯酒,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不再想繼續喝了,也不知為何,他突然不願再去看赤熊那歡喜高興地大吃特吃的樣子,便轉頭向外頭看去。

    街道上已然有不少人走動,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殷河突然看到從街道一頭走過來了幾個人。都是男子,都在壯年,高矮胖瘦皆有,但身上都是相同款式的玄黑衣服,甚至連腰間所掛的刀看起來也是一樣的。

    第一眼看過去,這些人走的好像也很隨意,並沒有那股凶神惡煞般的感覺,但不知為何卻還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殺氣,讓周圍人都下意識地讓開了,而殷河也因此能夠看清楚他們。

    這些黑衣人一路走了過來,街上人人退避,直到他們走到這家大骨頭飯館外頭時,這些人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頭看了過來。

    殷河皺了皺眉。

    片刻之後,那些黑衣人竟然轉了方向,一起向這間館子裏走了過來,隻聽門口那邊腳步聲聲,不消一會後,第一個黑衣人的身影便出現在這飯館中了。

    老板的店小二忙不迭地上去招待,親切熱情無比,看起來比剛才殷河過來時的態度要殷勤多了。

    那些黑衣人倒並沒有什麼趾高氣揚或是頤指氣使的樣子,隻是看了看周圍,此刻在飯館中正在吃喝的隻有殷河和赤熊這一桌,特別是拜赤熊那強悍無比的吃食能力,桌麵上堆滿了高高的肉骨頭,讓那些剛進來的黑衣人也是吃了一驚,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之色。

    不過那黑衣人也就看了幾眼,就回頭去跟老板說話,先是要了張大桌子,然後又點了幾個菜。

    殷河在一旁聽著,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過了一會後,那些黑衣人紛紛走了過來,原來他們的桌子就在距離殷河和赤熊桌子不遠的地方。

    這時大概能看清黑衣人一共有六個人了,他們一一走了過來,站到那張大桌子邊,不過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入座坐下,反而都是站在桌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殷河看著也是有些奇怪,正詫異處,忽然隻聽身後腳步聲響起,轉眼一看,卻是從那門口處又走進來了一個人。

    那也是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不過歲數看起來不小了,約莫有著五十多歲甚至六十的模樣,頭發斑白,皺紋橫生,臉上還有一道刀疤從眼角劃到嘴邊,異常醒目,顯示著當年受到這記險些將頭劈成兩半的創傷時是多麼的可怕。

    這個老頭身上的黑衣和前麵那六個年輕黑衣人的樣式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胸前多了個金色圓形符紋,同時在他的腰間也沒有佩戴武器。他的個子比較矮小,看起來隻到那些人的肩膀處,走過來的時候速度也挺慢的,一瘸一拐,好像腿腳有些不太方便。他甚至還有些駝背,走路的時候就顯得有些吃力,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看起來就好像一個背負著人生重擔,已然風燭殘年的老頭。

    或是,一隻年老而蹣跚的老龜。

    隻是這個飯館裏,此刻寂靜無聲,唯一的聲音大概就是一直專心啃肉不知外事的赤熊,吭哧吭哧還在嚼個不停。

    這個黑衣老者慢慢走了過來,中間向殷河和赤熊這座看了一眼,似乎對桌子上放了那麼多的肉骨頭也有一點意外,多看了赤熊一眼後,便又走到了那張大桌子邊。

    六個先到的黑衣人全部站著,麵色恭敬,微微低頭,讓開了一條道路,這老頭走到了上首位置,坐了下來。

    其他黑衣人這才紛紛落座,在這期間,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安靜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緊張。

    殷河將這一幕都看在眼中,又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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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招攬(下)

    過了一會,大桌那邊叫的飯菜也做好端了上來,一盤盤一盆盆香噴噴的,都擺放到了桌子上。那些黑衣人紛紛大吃起來,吃相也是粗魯直接,不過沒人喝酒。

    相比起身邊那些年輕人的大快朵頤,最上首的那個黑衣老頭卻沒怎麼動筷子,大概是人年紀大了,胃口也就不太好了吧。他隻是隨便夾了幾口菜吃了,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身前,慢慢抿著,中間目光掃過對麵,卻是和殷河的視線碰觸了一下。

    殷河移開了目光,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對麵那張大桌上,那個黑衣老頭突然開口叫了一聲,道:“喂,年輕人,你過來一下。”

    飯館裏突然安靜下來,那些正在吃東西的黑衣人幾乎是同一時刻停下動作,然後一起轉頭看來。

    殷河有些驚訝,看著那頭,在自己腦海中迅速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的確沒見過此人,這才皺著眉頭站起來道:“這位老伯,你是叫我嗎?我不記得以前跟你認識啊。”

    那老頭笑了一下,但笑的時候他臉上肌肉顫動,那條凶惡可怕的刀疤也扭曲起來,頓時讓他的笑容變得凶惡無比,好像凶神惡煞一般。隻聽他說道:“你麵前的是酒吧,帶過來。”

    他說的話像是在命令殷河,但是那口氣卻異常平靜從容,似乎他向來就是如此說話一般,再平常不過。

    這時,赤熊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再啃吃肉骨頭,而是抬起頭來看著殷河。

    殷河沉默了片刻,對他搖了搖頭,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居然真的拎起酒壺酒杯,向那張大桌子走了過去。

    赤熊看了殷河的背影一眼,又低頭開始啃吃起來。

    幾個黑衣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身材魁梧同時飯量驚人的赤熊,眼裏露出幾分驚訝和欣賞之色。

    看到殷河走了過來,那老頭笑了笑,然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桌子邊緣,道:“坐。”

    原本坐在他身邊的一個年輕黑衣人主動站了起來,然後一聲不吭地拿著自己的碗筷走到了桌子的末尾那邊,重新坐下一言不發地繼續吃東西。

    殷河猶豫了一下,在剛才那位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屁股還沒坐熱,一隻茶杯便放到了他眼前桌上,正是那黑衣老頭放過來的。

    殷河頓了頓,然後提起酒壺在那茶杯中倒了一杯酒,黑衣老頭接回去,先是用鼻子聞了一下,然後口中嘖嘖兩聲,便一仰頭,直接一杯酒就倒進了喉嚨裏。

    咕嚕咕嚕兩聲,酒入腸胃,那老頭眯著眼睛,似乎正在感受著什麼,片刻後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點頭感慨道:“好酒啊。”

    殷河笑了一下,提起酒壺準備再給他倒上一杯。

    “啪。”卻是那老頭突然手掌拍了下來,一下子捂住茶杯杯口。

    殷河嚇了一跳,連忙頓住手勢,隻是雖然最後勉強收住了,但酒壺口上還是濺出了幾滴酒水,落在了那老頭有些幹枯的掌背上。

    大桌子上,其他六個黑衣人同時抬起頭向這邊看來。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指責,更沒有人發怒,但是僅僅是六個人沉默銳利的眼神,卻讓殷河突然間背後一陣發冷。

    他拎著酒壺在半空,眼神中帶了一絲疑惑,向這黑衣老頭看去。

    黑衣老頭也正在看著他,神色間淡淡的,目光也十分平靜,道:“你想做什麼?”

    殷河道:“為老伯你倒酒。”

    黑衣老頭道:“我叫你倒酒了嗎?”

    殷河慢慢地將酒壺放了下來,沉默片刻後,道:“沒有。”

    黑衣老頭冷笑道:“你覺得自己很聰明?隨隨便便就能猜到別人心思?”

    殷河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後,他開口說道:“是我錯了。”

    黑衣老頭“哼”了一聲,但目光還是略微緩和了些,在慢慢收回手掌並且很不雅觀地直接在身上黑衣上擦了幾下後,他對殷河又問道:“你剛才這麼聽話,又上來就巴結我,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猜了一下,但不是很有把握。”

    黑衣老頭盯著他,道:“說來聽聽,你覺得我是誰?”

    殷河看著他,道:“請問您可是四象軍玄武衛的衛長歸未遲歸老先生?”

    黑衣老頭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一拍桌子,呵呵笑道:“沒錯,沒錯,我就是聖城中許多人叫的那隻老烏龜。你果然不愧是殷家的種,跟你大哥一樣的聰明啊。”

    隨著他這一陣笑聲,旁邊的其他幾個黑衣人臉色也都放緩下來,同時看著殷河的臉色也都有改變,原有的敵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欣賞與隱隱關懷。

    殷河慢慢站了起來,然後麵色肅然地向黑衣老頭,也就是如今聖城中四象軍內舉足輕重的老軍頭,深深行了一禮。

    歸未遲擺擺手,道:“你又不是玄武衛的人,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殷河依言坐下。

    歸未遲打量了他一陣,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來找你嗎?”

    殷河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想必還是與我那位過世的大哥有關係吧。”

    歸未遲點了點頭,麵上第一次掠過一抹苦澀傷懷的神色,歎了口氣,道:“你有一個很出色的大哥,我很喜歡他,當初甚至還想過栽培他做我的接班人,可惜……他命不好啊。”

    殷河沉默了一會,道:“我也要多謝前輩這些年來對我大哥的照顧。”

    歸未遲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以前那個在自己麾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過來半晌後,他搖了搖頭,道:“你大哥是我最看重的手下,這幾年裏他也曾好幾次對我說到過你,還曾經跟我開玩笑一般說過,讓我將來有機會的話,也照顧照顧你。”

    殷河咬了咬牙,低聲道:“我大哥對我是很好的。”

    歸未遲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我當年也曾經答應過,所以我可以幫你一次。”

    殷河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歸未遲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一時間腦海中各種念頭急速劇動,卻是沒辦法在瞬間理出一個結果來。

    歸未遲看他久久沒有言語,隨後又道:“你也不必隱瞞,你的事我也打聽過了,回家之後,好像情況不太好?”

    殷河頓了頓,隨即笑了一下,道:“讓前輩您見笑了,我最近剛從內環之地回來,確實事情有些多,境遇有點困頓,不過不要緊的,我會想法子應付過去。”

    歸未遲看他一陣,忽然笑了一下,隨即淡淡地道:“我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或是想什麼法子,我隻跟你說一遍。我手下玄武衛中有個空缺,你要不要吧?想要,就過來跟我幹,老夫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殺人放火一句話的事,不得搪塞;不想要的,就直接說句話,今天就當我沒來過了。”

    殷河一時愕然,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歸未遲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地坐在原位喝茶,過了一會後,他慢慢地又站了起來,道:“走了。”

    旁邊幾個黑衣人也紛紛站起,但是好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在殷河身上。

    殷河也隨著站了起來,眉頭緊鎖,歸未遲走過他身邊時,淡淡地道:“可有決定了?到底要不要這一個位置?”

    殷河眼中目光急閃,片刻後開口朗聲道:“不要。”

    此言一出,歸未遲雙眼微眯,旁邊幾個黑衣人也是麵有失望之色,誰知殷河說了這句話後也沒有立刻離開,還是攔在歸未遲老頭的身前,道:“我不要一個,我要兩個位置。”

    “嗯?”歸未遲目光一閃,卻是第一次有些好奇起來,嘖嘖兩聲,道,“你居然敢跟我討價還價,行啊,你說說看,為何要兩個?”

    殷河手往旁邊一指,眾人轉頭看去,赫然隻見那個不知不覺已經啃完了所有肉骨頭,正在打飽嗝然後有些迷糊地看著這邊的赤熊。

    殷河對歸未遲道:“他是我過世的娘親和大哥留給我唯一的夥伴,我要兩個位置,我要和他共進退!”

    歸未遲凝視他片刻,忽然笑了一聲,負手向前走去,然後口中道“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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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 00:06: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街管(上)

    殷河的大哥殷洋生前確實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加入四象軍玄武衛後很快就展露才華,得到了有“黑龜”綽號的玄武衛首領歸未遲的欣賞和看重,很快就被提拔為玄武衛四個副衛長之一,並且還是玄武衛中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衛長。

    在那個時候,聖城中的貴族世家圈子裏幾乎都公認他前途無限,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人物之一。再加上殷洋和殷河一樣繼承了他們父親俊朗的外貌,文武雙全,玉樹臨風,不知得到了聖城多少貴女的芳心,據說那個時候上殷家提親的人都快踏破了門檻。

    也正是因為有如此聲勢,所以就算在殷家裏胡姬這幾年已經當家,但懾於殷洋聲勢,也不敢太過囂張,包括家主殷明陽也對自己這個兒子十分看重,凡事都有商有量。

    在許多人眼中,殷家在沉寂多年以後,終於迎來了一個難得的人才,日後繼承家主之位,必定會讓殷家再度中興。

    這樣的看法觀點,在聖城中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連時間都不算太遠,就在半年之前而已。有時候想想,似乎就跟昨天一樣,但現實卻是在這半年後的聖城中,似乎已經沒什麼人還記得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被人寄予無限希望的年輕人了。

    他死於一場意外,於是他的人生也就像是一滴意外落入水麵的水滴,除了微小與很快消失的漣漪外,就再也沒人會記得了。

    這座人族的聖城,曆史悠久並目睹過無數人的人生,特別是在眾生之上的貴族世家裏,這麼多年來人們不知目睹過多少英雄豪傑、天才人物的起起伏伏。英才俊傑多有,而成功者罕見。

    未曾兌現天賦,不曾建立功業乃至於早夭的天才,是無法在這座城池中留下自己深刻的名字的。

    殷河回家找到了父親殷明陽,然後把自己這個決定告訴了他。

    是告訴,是通知,而不是請求同意。

    殷明陽並不是很高興,他最心愛的長子就是在玄武衛中意外死掉的,現在次子卻告訴自己說也要去這支軍隊裏。

    當然了,在殷河從內環之地回來後,因為家中種種原因,同樣也因為殷河在剛回來那天突然瘋狂血腥的做法,他這個做父親的明顯地與這個兒子疏遠了。

    但是無論如何,他們畢竟是血親,是嫡親的父子。

    殷明陽想要阻止殷河去玄武衛,但殷河對他的阻攔置之不理,殷明陽很快發現自己無計可施。他們之間的父子情處於一種很尷尬的境地,之前胡姬擺明了要立三子殷海為下代家主,殷明陽也同意並支持,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幫忙瞞著那時還在內環裏的殷河,而現在殷河對他視若仇敵冷漠以對,殷明陽也沒有辦法。

    若是更早一些時候,他或許還能靠著父親尊嚴,強行逼兒子就範,但如今的殷河卻已經不再是當年弱小無依的少年了。一想到那天灑滿了整個廳堂的鮮血,想著那個兒子雙手沾滿血腥,如惡魔一般走到自己麵前的模樣,殷明陽就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陣發冷。

    在殷家中,他依然是威嚴的家主,高高在上,眾人敬畏,他可以隨時發號施令頤指氣使,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殷明陽卻知道,自己怕了。

    自己竟然真的害怕了。

    看著那天全身沾染鮮血冷冷地走過來,雙眼目光冷若冰霜帶著刺骨殺氣的兒子,殷明陽心裏就明白,自己不敢真的跟他翻臉了。

    他過了太久的安穩日子,有多久沒有看過這血淋淋的場麵,這個兒子看起來跟瘋狗一樣,如果真的把他逼急了,他會不會……會不會……

    聖城貴族世家中,那些在傳說中忤逆弒父,從而一舉登上家主寶座的故事,真的是有很多。

    所以到了最後,殷明陽還是選擇了不再過問,隻當做視而不見吧。

    在殷河離開以後,殷明陽獨自坐著默然思索時,心裏也曾經突然掠過了那樣一個幽深而令人惶恐的念頭:在那支危險的軍伍中,他……會不會有可能遇到像他哥哥那樣的危險?

    ※※※

    殷河帶著赤熊,加入了玄武衛。

    因為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般的黑龜老衛長叫來的人,所以各種手續異常順利,基本沒什麼人會難為他們,很快的,他們就領到了玄武衛那獨特而專有的黑衣衛服。

    殷河的大哥生前在玄武衛中最高做到了這裏的副衛長,甚至有很多在玄武衛中的人都認為,當初歸老衛長那樣看重他,很可能是想將這個年輕人栽培為自己的接班人,將日後自己退役後的玄武衛交給他。

    隻是事到如今,這個念想無論真假當然早就沒什麼意義了,而在接下來的安置時候,老衛長歸未遲的決定也再一次讓許多人為之愕然。

    他似乎真的隻是單純為了彌補昔日對自己那個得力手下的一句承諾而已,對於剛剛召入玄武衛的殷河,他既沒有像大多人所想的那樣安排在自己身邊做親近的衛兵,也沒有放下去到精銳部隊裏去磨煉捶打。

    他甚至連第二次召見殷河都沒有,直接就讓人將他領走了,並安排在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職位上。

    街管。

    四象軍在聖城中,是除了大金字塔天神守衛外最重要的一股軍事力量了,對外開疆拓土,對內維持秩序,防衛聖城,責任十分重大。在平日無事的情況下,四象軍中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衛,分別守衛聖城東、西、北、南四個大門,並順帶維持著城門附近一片城區的安全秩序。

    街管,就是玄武衛中負責維持自己勢力範圍內這一片街道城區秩序和安全的職位。

    這個職位很差很爛,沒人願意去幹,說是玄武衛中地位最低的位置也不過分。

    大好男兒進入玄武衛中,要的是建功立業,要的是馳騁戰場,開疆拓土以功業換富貴,熱血殺敵豈不快哉!而街管呢,則是每日裏不管風吹日曬都要在走不完的街道上巡邏,維持秩序,處理糾紛,永無止境的雞毛小事,時不時就會出現,並且讓人無法理喻。

    街管薪俸最少,名聲最差,每天每日拚命做事幹活,累得像狗一般,然後還沒人看得起。更有甚者,在街頭日日巡邏,還不一定能保證安全。

    這偌大的聖城,多少豪門貴族,多少驕橫狂傲、目中無人的世家子弟,萬一觸怒並惹到了他們,輕則痛打一頓,重則直接打死,都沒地方說理去。

    還有,就算躲過了這些大人物,這聖城中多少人,芸芸眾生中出幾個瘋子很正常吧?時不時的就有街管隊員在巡邏街頭或處理糾紛時,無緣無故或是冤枉透頂地被人砍死……

    死得輕於鴻毛,死得毫無價值,死得窩囊透頂!

    沒有人願意去幹這種活,但上頭劃下來的事總要有人完成,於是多年以來,街管就成了玄武衛中最大的“廢物”集中地。

    沒背景沒門路的,沒能力沒手段的,戰場上受傷殘廢的,軍隊中刺頭不服管的,沒顏色得罪了長官的,陷害人折磨人冷落人的……全部都扔到了這裏。

    所以,當那一天殷河被帶到玄武衛街管大宅的門口時,他就覺得,四周所有的人看著自己還有赤熊的眼神中,大概就都明晃晃地寫著“廢物”兩個字。

    ※※※

    街管雖差,但總歸還是在玄武衛中正式登錄在冊的位置,換句話說,是有編製的。所以,在街管這個部門中,也同樣有幾層隊長官員,其中職位最高的還是一位玄武衛副衛長。

    鐵紅楓是玄武衛四位副衛長之一,在他的職責範圍中有一項兼管街管。與絕大多數人一樣,鐵紅楓看不起街管這個職位,也看不起在他看來幾乎全是在混日子的廢物一般的街管。但是既然歸他管轄,他自然還是要略盡人事,做好一些基本的分內事。

    比如,每十天過來街管大宅一次,處理一下積壓的事情,不過實際上一般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了,所以,在這一天裏,他往往會有點空閑時間,也就是趁著這個機會,鐵紅楓見到了剛剛過來報到的殷河和赤熊。

    鐵紅楓身材壯碩,濃眉大眼,麵上神色似乎永遠都是肅穆冷峻帶有殺氣一般,街管大宅中的所有人都很畏懼他。

    他的話也不算太多,平常接收新人往往都是隨便瞄一眼便叫人領走,但是這一天裏,他卻在殷河和赤熊上來拜見後,打量了殷河很久。

    這讓在一旁看著的街管隊長朱九石感覺有些奇怪,不過他向來也敬畏這個頂頭上司,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束手站在一旁等待。

    過了好一會後,朱九石聽到坐在上頭大桌子後的鐵紅楓副衛長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朱九石不敢怠慢,連忙站出來拱手道:“屬下在,大人有何吩咐?”

    鐵紅楓麵無表情,淡淡地道:“讓這兩個人去南後街。”

    朱九石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到鐵紅楓站了起來,直接就這樣出堂走掉了。

    這就是一言決斷不容更改的意思了,朱九石在心裏歎了口氣,然後回身招呼了一下這兩個新人,帶著他們向著外頭走去。

    除了鐵紅楓這個兼管的副衛長外,朱九石這個隊長基本上就是街管大宅這裏最大的官了,鐵紅楓極少在這裏出現,事實上說,街管這一塊由朱九石做主,也不算太過分的事情。

    接下來的事情波瀾不驚,朱九石雖然並沒有對殷河有特殊照顧的意思,但也沒有如何刁難,總之,一切順順利利的。接收了這兩個新人,給他們布置了任務,說明了一下平日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後也就走了。

    就這樣,從內環之地中回來的世家名門子弟殷河,有些莫名其妙地成為了玄武衛中街管的一員。

    嗯,一名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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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 00:06: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街管(下)

    身為一個廢物……哦,一名光榮的玄武衛街管隊員的日子,在波瀾不驚中開始了。

    按照鐵紅楓副衛長的指示,朱九石將殷河與赤熊兩個人安排到了屬於玄武衛管轄範圍中的南後街。

    從位置上來說,玄武衛戍守的是聖城南大門,所轄城區中一共有二十條大小街道,當然,這一片內的居民房宅各種七七八八的商鋪酒樓等等也都歸他們管轄。其中南後街算是一條最重要也最熱鬧的長街,在這裏做街管最累,因為每天要走的路最長,要幹的活最多,因為這裏的人也是最多的。

    對於殷河來說,出身於聖城世家貴族名門的他,在聖城中從小長大,當然知道有街管這麼個東西,但是基本上對其詳細情況也是一無所知,他也從來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為了街管的一員。

    每一天裏,他和赤熊還有其他分在這裏的街管,一般分成三班,每班數人,然後日夜巡邏,處理雜事,維持秩序。正如傳說中所說的那樣,街管這種事又累又苦,還整天被人罵。

    而就算是在街管同行中,其實這時也有不少人從各種渠道的消息中得知了殷河的來曆,一時間,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當然,大多數人更喜歡看到的是一個原本高高在上的名門貴族弟子,怎麼會落到了這種連普通人都嫌棄的地步。

    很多人等著看他的笑話,想看他抱怨,想看他吃苦,想看他在街頭風吹雨淋被人罵,想看他受不了然後各種的醜態,再回頭去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吹牛譏諷的笑話。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殷河和赤熊兩個人也在這裏安頓了下來,隻是出乎大多數人意料之外的是,這個世家子弟看起來竟然很能吃苦,居然在這個令人厭惡嫌棄的位置上堅持了下來,並且沒有對外人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這一天是七月初二日,天氣晴朗,時值盛夏,烈日高懸,街頭一片火熱。

    身穿黑衣的殷河與赤熊走在南後街的街上,隻覺得全身燥熱,汗流滿麵,向左右看了看,發現前頭街邊有一棵大樹,連忙拉了赤熊走過去,在樹蔭底下站了會,總算有點陰涼感覺,讓人好不容易鬆了口氣。

    殷河長出了一口氣,伸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放到眼前一看,隻見滿手都是汗水。再回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赤熊,這個異常魁梧的荒人,雖然也是身著黑衣,也是跟他一樣走在烈日下暴曬了好一會,偏偏卻是神情自若,麵上連半點汗漬都看不到,跟個沒事人似的。

    殷河搖頭苦笑,嘴裏抱怨了一句,道:“真不知道你們荒人這肉身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就比我們人族強這麼多了?”

    赤熊呵呵憨笑,也不知道聽沒聽懂殷河的話。

    不過殷河的話也是其來有自,事實上,在這個大荒原上,神山之下的廣闊土地中,荒人和人族共存多年,但荒人在肉身上幾乎占據了絕對優勢,正常來說,一個最強悍的荒人戰士甚至可以對付三個人族戰士而不落下風。

    所以在早期的時代,荒人一直對人族有壓倒性優勢,直到人族的聖人領悟了巫術的力量,這才逆轉了局勢。

    時至今日,人族基本上已經是整個大荒原的主宰了,並且由於多年富庶和長遠目光,人族發現並造出了更為強大的裝備,例如鋒利無比的兵器和堅硬厚實的鋼甲,並為自己的軍隊裝備上,所以現在就算不動用那些強大的人族巫師,荒人也很難與人族的軍隊相抗衡了。

    如今聖城外為數眾多的荒人部落,大部分都臣服於人族聖城,紛紛找到人族中權勢最大的豪門世家做靠山。而這麼多年以來,曾經桀驁不馴的荒人似乎也漸漸接受了現實,變得老實馴服起來。

    除了那些還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荒盜!

    想到荒盜,殷河就想到了大哥殷洋,據說當初殷洋就是接到密報,一股惡名昭彰的荒盜將要襲擊搶掠某個已經向聖城臣服的部落,這才率領一部玄武衛軍士出城去剿滅這夥惡賊。

    誰知道,後來竟然出了意外,那股荒盜的實力似乎格外強大,一場苦戰過後,殷洋所率領的一隊人馬全軍覆沒,隻有他勉強脫逃,但也受了重傷,還沒趕回聖城的時候,就不幸去世了。

    殷河記得很清楚,那股荒盜的名字叫做“青狼”。

    他把這個名字在心裏又默默地讀了一遍,然後藏在心裏。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他聽到了從前方街頭上的某個地方,猛地傳來了一陣喧鬧。

    正兀自思考問題的殷河抬頭向前方看去,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在街頭猛地停下,然後有兩三個年輕人從車上跳了下來,衝進了路邊一處看起來不起眼的商鋪。

    過了一會後,他們揪出了其中商鋪中的一個看起來像是鋪子老板的人,然後當著街頭所有人的麵,一腳踹翻了正不停哀求告饒的老板,接著幾個人圍了上去,拳打腳踢地痛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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