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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心晴 - 好運閨女(卷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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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曲瀲喘著氣,汗水濕了鬢角,眨了下有些濕潤的眼睛,放空的腦袋許久才恢復過來。
  這就完了?
  雖然有些累,卻也不是太累。
  她忍不住抬起手,帶著一種自己也不明白的複雜心情,又有一些柔軟憐惜,輕輕地拍著那人的背,兩具光.祼的交疊在一起的身子,透著一股子的親昵氣息。
  這一刻,他們是如此的近,又如此的遠。
  近到分享彼此的氣息體溫,思想卻遠得難以觸摸對方。
  “啊……”她張了張口,聲音有些嘶啞,不過發現自己能出聲了,心裡卻是十分高興,趕緊說道:“就算你要生氣,也給我一個理由吧?你這樣無緣無故地生氣,我什麼都不懂,你不是白氣了麼?”
  他哼了一聲,鼻息有些濃,顯然正忍受著身體的折磨。
  曲瀲心裡罵他活該,原本她還以為這人撕了她的衣服,不管不顧地要強壓上來呢,沒想到最後也不過是親了摸了,卻沒有做到最後,反而是他自己折騰得難受,而他沒有下狠手的原因,是因為厲嬤嬤曾經說過,兩個月後才能同房,這還有半個月呢,他也算是記在了心裡,沒有不管不顧。
  所以,曲瀲也算是逃過了一劫,心裡不知道該感動他在這種快失去理智時,才能為她著想,還是要狠狠地罵他發什麼蛇經病才好。
  看他那麼難受,曲瀲慶倖女人和男人的身體構造不同,不用受這種生理折磨。
  只是她的慶倖很快便被他一口咬在胸前的紅梅時沒了。
  她哎喲地叫了一聲,一副很疼的樣子,又一次被掐了脖子,仿佛很不喜歡聽她叫疼。曲瀲從善如流,他不喜歡聽,她便不故作矯柔造作地叫了,反正也不疼。
  “你不是說要離我遠遠的麼……”他的聲音有些不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雙眼睛透著一種幽幽的寒光,還有教她心驚的芒色。
  和他認識這麼多年,除了知道他對她有感情外,其實她一直沒有搞懂他心裡的想法,蓋因不管哪個人格,都沒有怎麼表現出來,更沒有表現出來的契機,甚至有時候她沉浸在他刻意製造出來的溫柔中,會忽略他某些不符合溫柔人設的行為。
  其實感情再好的兩個人,也是有距離的,需要時間來培養默契,要懂一個人,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真正意義上和他朝夕相處,也不過是這一年時光罷了,並不足以讓她徹底瞭解透他。
  或許這是一個契機。
  她用力拉了下他的手,這回他倒是沒像剛才那樣掐著不讓她說話了,這是個好現象,證明他理智恢復了不少——雖然看起來仍是個蛇精病。
  “我這不是隨便說說麼?”曲瀲覺得可能他很不喜歡自己說這種話,先前因為無知說了便罷了,心裡暗暗決定以後再也拿這話來刺激他。果然,在聽到她說只是隨便說說時,他的氣息又有些粗重,曲瀲反應賊快,馬上豎起手保證道:“我發誓,我以後一定不會離開你,如果我離開,就讓阿尚不認我這娘!”
  他的氣息明顯緩和了不少。
  曲瀲心中一松,終於明白自己先前不小心戳中他的痛處了。
  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結合他先前的話,曲瀲瞬間有一種自作孽不可活的念頭,大概是小時候自己騙過他,雖然她覺得這種事情是小孩子間無關緊要的,惦記那麼久簡直不可理喻,可是卻在他心裡留下很重的痕跡,以至於長大後,他一直記得她是個騙子,對她的話從來沒信過。
  曲瀲真是冤死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她,對她的一切都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不過是因為這年代對女主的束縛太重,加上她一直待在內宅,也沒有做出什麼事情刺激到他,所以他才能一直和她相安無事地做夫妻。
  今天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不就是駱櫻出嫁,駱承風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拋下自己出閣的妹妹,在路上攔下她麼?難道他看到了?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她試探性地問道。
  他看著她,然後呵的冷笑一聲,“你自己做了什麼,難道要我說出來?”
  “我能做什麼?”她臉上的表情很是無辜,雙手雙腿卻很多目的性地纏住他,防止他再發瘋。
  他好像知道她的目的,但是沒有理會,或者不屑理會。
  不知道是自持自己可以輕易地壓制她,還是想要給她一個辯解的機會。
  不管是什麼,曲瀲都必須要爭取。
  “今天是阿櫻出閣的日子,你也知道的,我就去駱家送她出閣,然後和姐姐陪外祖母坐了會兒,就回家了。”說到這裡,她頓了下,雙目盯著他的臉,光線有些昏暗,只能看到他冷酷的面容,和平時那種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大相徑庭,“然後在路上,七表哥攔下我……”
  果然,說到這裡,他的手又若有似無地劃到她的脖子,似乎只要她說出不中聽的話,他馬上繼續掐她。
  他敢再掐,她撓死他!
  心裡咬牙切齒一翻,面上卻笑得甜蜜蜜的,帶著少女特有的清純無辜,“七表哥找我有急事,是關於湙弟的。”接著,便將駱承風告訴她的話和他說一遍,憂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湙弟是不是惹著了誰了,我真的很擔心湙弟的安危……”
  說到這裡,他能明白了吧?
  當時駱承風這慫貨在大庭廣眾之下追過來攔住鎮國公府的馬車,曲瀲也沒指望這事沒讓人看到,特別是周圍還有鎮國公府的下人,只是她行得正、坐得直,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就算有人要用這事情來說項,她更不懼怕,畢竟當初在駱家時,她處處小心謹慎,不落人把柄,從來未做過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更和駱承風無從接觸。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她很坦然。
  可是她都說得這般明白了,可是他的神色依然很冷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裡的寒意未消。
  一時間,室內變得很安靜。
  這種安靜讓她原本平靜的心漸漸地又有些失控,只是面上撐著沒有顯示出來,而是依然雙手摟著他的身子,不讓他離開。
  半晌,她有些無奈地道:“暄和,語言是用來溝通的,如果你不說,我怎麼能知道?”
  似乎她這話讓他有所觸動,他終於開口了,“如果當年不是我半途挑明瞭婚約之事,那時你和駱承風已經定親了,是吧?”
  “沒有的事!”她毫不遲疑地道。
  就算有,也要說沒有,況且是真的沒有。
  曲瀲深諳一個道理,先下手為強,無論什麼事情,都要理直氣壯的,對方才會氣竭,由得你張狂下去。
  “我和七表哥雖自幼相識,但我只當他是兄長,而且男女七歲不同席,自七歲後,我便沒怎麼見過他了,在平陽侯府,我也只是見見駱家的姐妹們,與他更是難得一見。”
  “真的?”他有些不信任地問,到底語氣緩和了不少。
  “真的,我發誓。”她一臉嚴肅。
  誰知好像又戳到他的痛處了,只見他神色冷酷,聲音也變得陰測測的,“我不信你發誓,這種隨隨便便發的誓言,有什麼用?你是個連神佛都不怕的人,難道一個誓言能束縛得住你?”
  曲瀲汗顏,沒想到被他看得這麼透,然後想想又明白了,如果她遇到一個不敬神佛拿發誓當飯吃的人,她心裡也是不信任的,甚至覺得那人特別地渣,隨隨便便的發誓,一點兒信譽都沒有——例如韋小寶。
  難道她以前也這麼渣?
  “那你待要如何?”
  “你發的誓我都不信。”他說,“不過沒關係,我剛才說的話還是算數的,如果你敢離開,我不介意打斷你的腿,挑了你的手腳經脈,這樣你就哪裡都去不了了。”說著,他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臉,露出一個讓她寒毛直豎的陰冷笑容。
  曲瀲肝顫,那一刻,他說要打斷她的腿是真的。
  如何讓一個多疑的人相信自己的話?線上等,很急的!
  曲瀲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見他起身,她也跟著起了,拿著被單覆住赤.裸的身子。反而那人,就這麼隨意地走下床,赤腳踩在腳踏上,低頭看著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
  曲瀲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手。
  他回頭看她,神色冷淡,只是看到她□□的雙肩,還有上面的痕跡,目光變得深沉了一些。
  曲瀲心裡突然有些委屈:“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抽著鼻子說,“我和七表哥清清白白的,從來沒有什麼首尾,難道這點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他冷冷地道。
  “那……”
  “你是個識時務的,既然嫁了我,自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但是——”他咬緊了這個“但是”,“你與他自幼一起長大,如果沒有我插手,你早就嫁他了。”他陰鬱地說,眼神透著一種詭芒。
  曲瀲看得心驚,幾乎以為他下一刻就要發狂將駱承風殺了。
  蛇精病的世界正常人不能理解。
  “可是我現在嫁你了!”曲瀲重重地說。
  “那又如何?你心裡有他,他也為了你,這幾年推掉了好幾門親事。”他呵地笑了下,“怨不得你對駱櫻比常人都要好,他倒是個癡情的!”
  “……”
  這一刻,曲瀲差點想要掰開他的腦子看看他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他就是一廂情願地認為她和駱承風會互相喜歡呢?
  她氣得用力一拽,將他拽上了床,等他跌到床上後,她雙手往他身上撓去,對著他的下巴重重一咬,氣道:“我說沒有就沒有!難道這麼久的時間,你還看不出我對你的心意麼?如果你看不出來……”
  眼淚掉了下來,她用力地抹去,沙啞地說:“那就當我錯付了人。”
  說著,她手腳並用地跳下床,卷著被子裹住身子沖出了內室,正準備出門時,發現自己身上只捆了一條被單,若是讓外面的丫鬟看到,簡直無法形容後果。她看了下,轉身進了淨房,然後將門砰的一聲關掉,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嗚嗚咽咽地哭,也不知道哭什麼,是哭他不信任自己,還是哭讓他變成這樣的原因,不管是什麼,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哭得頭暈腦脹時,門被人推開了。
  然後有人將埋頭在膝蓋上哭的她抱了起來。
  “別哭了。”他低頭,用臉蹭著她的腦袋,聲音沙啞。
  曲瀲沒理他,並且哭得更厲害了。
  大抵人都是這樣,如果在沒人的地方受到委屈時,都會自己默默地忍著,就算哭很快便止了。可是當身邊有關心自己的人時,就忍不住哭得稀哩嘩啦的。
  哭到最後,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繼續哭,他的肩膀上沾著她的眼淚鼻涕,髒死了。可是他只是抱著她,站在那裡,任著她哭,直到她哭到睡著,就算在睡夢中,仍在抽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這一夜,紀凜站在床前看了她很久。
  ***
  第二天,曲瀲起床時,發現腦袋有些暈,眼睛也有些腫痛。
  她摸了摸臉,臉上沒有什麼痕跡,顯然昨晚雖然哭到睡著了,但是有人幫她清理一翻,身上也穿上了睡衣,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都沒了。
  她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
  問題還沒有解決。
  他不信任她,他心裡有一個過不去的坎,不僅對她,甚至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信任,只是一直以來,因為他隱藏得太好了,所以沒有人發現這點,更沒有人嘗試著解開他的心結。
  所以,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其實總在懷疑她會離開他,在無人得知的角落,思想變得越來越偏激,再用完美的面具掩飾。
  就連阿尚……其實也是他為了綁住她而謀劃來的。
  想到這裡,曲瀲頓時垂頭喪氣。
  如果是個正常人,她會舌燦蓮花地說服他,讓他相信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可是面對一個精神分裂患者,看起來很正常、內心卻纖細敏感的蛇精病,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抱著懷疑的態度,根本不相信她,能有什麼辦法?
  就在她垂頭喪氣的時候,水青色的紗帳被一隻手掀開了,她呆滯地看過去,便看到站在床前的男人。
  他默默地看著她,她也默默地回視,兩人面上都沒有往日的笑影。
  不知道這是哪個性格。
  就在她心裡琢磨著對策時,床前的人溫和地道:“你醒啦,阿尚剛才醒來,正要找你呢。”
  曲瀲嘴角有些抽搐,阿尚才一個月,正是酣吃酣睡的時候,五感都沒長好,哪裡認得出奶娘和娘親的區別?說這話也不害臊。
  雖然心裡腹誹,但曲瀲面上很平靜地應了一聲,便起身。
  他如往常一樣,給她遞了衣服過來。
  曲瀲拉過衣服時,目光在他下巴上那明顯的牙印瞅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當作不知情。她邊穿衣服邊問道:“你今日不用出門?”
  看那牙印的痕跡,出門不是遭人笑話麼?曲瀲頓時有些心虛。
  “我今日有些點事,讓常安去衙門請一天假。”他回答道,聲音清越而溫煦,就像一位陌上如玉公子,驚豔了時光。
  曲瀲又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了,也沒再看他。
  等她穿戴好,宮心領著丫鬟進來伺候她梳洗,可能是因為兩人都不說話,神色也是淡淡的,讓丫鬟們也有些噤若寒蟬,行事越發的小心。
  昨晚丫鬟們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因為擔心,所以都守在門前候著,後來聽到裡面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心都提了起來。只是後來世子讓宮心遞了清水進房後,便沒有其他事情了。
  今兒進來伺候,她們敏銳地發現,兩位主子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壓抑,讓她們暗暗擔憂。更擔憂的是世子下巴上那看起來像牙印的痕跡,雖然上了藥,痕跡淡了很多,但近距離看時,仍能看個清楚。
  這樣的傷痕,不用想都知道是怎麼來的。
  想到這裡,丫鬟們整個人都不好了,看向曲瀲的目光也有些閃爍。
  曲瀲故作不知,很是淡定地坐在那兒由著丫鬟伺候她洗漱。
  梳洗好後,曲瀲出了內室,便見紀凜抱著阿尚坐在臨窗的炕上,清晨的朝陽染紅了窗櫺,灑落在兩人身上,猶如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看到她,他抬頭朝她微笑,笑容一如往昔,溫暖得如春日的陽光,可是卻讓她知道其實這只是假像罷了。
  此時,小阿尚一點也沒給她爹面子,在她爹懷裡吐泡泡玩兒,一雙眼睛要睜不睜的,顯然就要睡了。
  曲瀲看了一眼阿尚,又看向抱著孩子的男人。
  紀凜從容地朝她笑了下。
  臉皮真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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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2:35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碧春等丫鬟明顯感覺到今日室內的氣氛有些古怪,兩個主子之間也不像往昔那般有商有量,有說有笑,仿佛壓抑著什麼,讓她們這些房裡伺候的大丫鬟也跟著大也不敢喘一個。
  只是主子們就算吵嘴了,也不是他們這些作下人的該插嘴的,只能在心裡暗暗地乾著急。
  不僅碧春在急,宮心和琉心、常山等暄風院伺候的老人也在急。
  他們比碧春這些陪嫁丫鬟更清楚世子的秘密,也知道昨天世子回來時那滔天怒氣,心裡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更擔心如果連世子夫人都沒辦法讓他克制住自己,那以後怎麼辦?
  可是再急也沒辦法。
  曲瀲垂眸,看著懷裡已經入睡的小阿尚,便叫奶娘將她抱下去,然後她站起身。
  “阿瀲,你去哪?”紀凜拉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曲瀲回頭看他,心裡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麼這個人現在還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溫和呢?難道他不像以往那樣,先是對她道歉,然後說一些挽救在她心目中形象的事情麼?這種事情他以前做得多了,每次第二人格將她惹毛了時,這主人格總會很歉意地道歉一翻,維持著他溫柔的模樣。
  難道如今她成了黃臉婆,所以就不用作戲了?
  曲瀲為自己這個不靠譜的猜測有點兒擔心,忍住了馬上去捧菱花鏡照照是不是生了孩子她就成了黃臉婆的念頭,平靜地道:“今天天氣不錯,到院子裡走走。”
  “那我陪你罷。”他笑道,牽著她的手出去了。
  此時正是早晨,氣溫沒有午時的躁熱,適合人散步,不會熱得厲害。
  於是曲瀲和他一起在院子裡散步,沒有讓下人們跟著。
  散步到小池塘那裡,曲瀲站在拱橋上,扶著橋欄,俯視池裡的遊魚,看它們遊得那麼歡快,便將荷包裡的點心拿出來,撚碎了灑到水裡,看著一群魚湧擠過來搶食。
  她看著池裡的遊魚,他站在旁邊看她。
  從水面上層層蕩起漣漪的倒影中,她看到他凝望的目光。
  曲瀲有些挫敗,一把將手中的點心都灑了,然後拍拍手,猛地轉身面對他,正好對上他那沉凝的目光。
  他被她的舉動弄得愣了下,目光慢慢地有了變化,從那種沉凝的深沉,變成了清潤的溫和。
  “你不說點什麼嗎?”曲瀲開口道。
  他的笑容依然很溫和,“瀲妹妹想聽我說什麼?”
  聽到他溫和地叫她“瀲妹妹”,曲瀲恍惚了下,依稀又記起了十二歲那年,這個少年讓她體會到什麼是喜歡的時候。她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異性,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那種雀躍的心情,至今仍記得。
  因為那種心情太過美好,讓人懷念。
  “我……”她正要說話,眼角余光發現常安正要過來,便閉上嘴。
  常安看到站在拱橋上的兩人,也有些躊躇,只是發現兩位主子都看過來了,只好硬著頭皮道:“世子,屬下有事稟報。”
  “說罷。”紀凜淡淡地道。
  常安飛快地睃了曲瀲一眼,弄不懂世子的意思,真的要在世子妃面前說麼?
  曲瀲見狀,扭身便要走,被紀凜拉住了手。
  紀凜示意常安說。
  “世子,屬下已經查明了,昨日平南橋街那兒的酒樓裡的人,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湊了一腳。”
  曲瀲聽到平南橋街時有些狐疑,很快便想起,昨日駱承風攔住她時,不是正在平南橋街麼?之所以她會認得這條街,除了這條街是從鎮國公府去平陽侯府的一條主道外,還因為平南橋街那裡有一家專賣杏花酒的酒樓,這種溫和醇厚的花釀酒,連後宅女子都可以淺嘗一二,曲瀲經過幾次時,讓人去買過,昨日她掀簾子時,便也瞥了一眼。
  理解常安的話,頓時臉色有些不好了。
  昨日駱承風拋下出閣的親妹妹特地來攔她的事情,被人目睹了,然後有人不知道怎麼將它編排了,將它捅到紀凜面前。而捅這事情的人,便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湊了一腳。
  對這種事情,如果是旁的男子,並不會多想,只以為駱承風這當表哥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尋表妹說,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當時周圍還有那麼多人,兩人一個在馬車上一個在馬車外,隔著簾子說話,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私情。
  可是紀凜多疑,加上駱承風對她的心思太明顯,進而也懷疑上她的心意,所以昨晚他才會被刺激成這樣。
  就在她恨昨咬牙切齒時,聽到紀凜對常安的吩咐。
  “……你讓個人,將三皇子的門人在江南秘密拜訪巡鹽禦史的事情捅到大皇子那兒。至於四皇子,他府裡不是有個對四皇子妃處處不滿的寵妾麼?將這事情透露給皇后便可。”
  自來巡鹽禦史都是皇帝的人,三皇子的門人竟然膽敢秘密去拜訪,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只要被和三皇子有嫌隙的大皇子知道,大皇子絕對會借這事情去板倒三皇子,就算沒有板倒,也能讓他傷筋動骨。
  而四皇子在府裡寵一名妾侍的事情,只要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在秉性正直的皇后眼裡,四皇子這種行為,簡直是寵妾滅妻,特別是四皇子妃如今還沒有誕下嫡子時。皇后作為嫡母,自是要管一管的。
  他輕描淡寫地吩咐下去,明明那張臉仍是那般的溫潤謙和,可是眼裡卻透著與語氣不符的冰冷無情。
  曲瀲有些被嚇住。
  常安應了一聲,便退下去了。
  等常安走後,紀凜手指輕輕地撫著她的手,低首看她,溫和地道:“嚇到你了?”
  曲瀲下意識地搖頭,只是一雙眼睛仍直勾勾地看著他。
  從他剛才透露的兩件事情,卻讓她知道這人的人脈之廣,並不單單只是個公府世子可以比擬的,而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人其實也在密切地關注著那些皇子的事情。
  他牽著她走過拱橋,池塘上的亭子裡,清風從池塘另一頭吹拂過來,帶來了些許涼爽,池塘裡荷葉亭亭,滿目翠色。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吧?”他輕輕地道。
  曲瀲沉默了下,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十二歲那年,在桃溪鎮,你對我坦白自己秘密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她低下頭,“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就算是駱家七表哥,我也只是當他是個陌生人罷了,對你,我卻感到由衷的歡喜。”
  “你知道,我娘是我爹續弦的妻子,而我爹去得早,當時弟弟年紀又小,曲家三房無依無靠,駱老夫人擔心我娘那性子教養不好姐姐,便每年派人到常州府接姐姐進京小住。姐姐捨不得我,也想讓我多些資本,所以也將我帶進京城。可是,駱家是姐姐生母的娘家,卻不是我的,我不過是個拖油瓶罷了,駱家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幸好,這時候阿櫻這位駱家長房得寵的嫡女想要我當她的跟班,便處處護著我,和我混在一起玩。後來我們感情越來越好,比之姐妹也不差,我不對她好對誰好?這和任何人無關,只是我想對她好罷了。在駱家那樣的日子,我不敢行差踏錯,七表哥對我的好,我從來沒有接受過……”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的話,將她摟到懷裡,“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悶悶地說,不讓他避開這問題。
  這個問題太犀利了,他一時間有些沉默,方澀然地道:“阿瀲,我現在還做不到,你給我些時間。”
  他現在還無法擺脫心裡的魔障,無法相信人或者相信這個世界。
  隱藏在溫文謙和的皮相下,是對世人的不信任。
  “要多久?”她寸寸緊逼。
  “……我不知道。”
  她仍想再逼一逼,可是聽到他聲音裡帶著些許的不穩,心知自己這次真的逼得他狼狽不堪,也算是報了昨晚被他弄哭的仇了。
  “所以,你相信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七表哥,只和你好麼?”她又大膽地問道。
  他仍是沒回答,只是擁著她的手勁大了很多。
  其實還是不相信吧。
  曲瀲心裡很失望,她不知道如何讓一個對整個世界都抱著懷疑的人相信人,又因自己小時候也曾騙過他,所以要讓他再付出信任很難。
  半晌,他說道:“……我相信你。”
  只是一慣和煦的聲音帶上一種凝滯。
  “違心之語!”曲瀲不客氣地揭穿他,“還說我愛騙人,你現在不是在騙我了麼?”
  這反擊再次犀利得讓他無言以對。
  曲瀲心知不能逼得太甚,在他就要氣息不穩轉換人格時,她終於露出笑臉,放柔了聲音,“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一直一直地陪著你,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她不吝於甜言蜜語,以後不斷地重複告訴他,直到他相信為止。
  “好!”
  這時,他終於肯放開手,也肯讓她抬頭直視他的容顏。
  仍是那般溫潤美好的容顏,如一塊上好的美玉,讓人見之望俗,氣質清雅,不敢褻瀆。
  可是她知道,這可能是一種偽裝,只不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偽裝。
  越是瞭解這個人,她心裡越是難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變成這樣?
  就算父母不疼愛,不是還有祖母麼?淑宜大長公主這般疼他,雖然不能彌補父母的疼愛,但應該也能讓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長大。
  紀凜一雙清潤的眼睛看著她,專注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讓人很難拒絕這種全心全意的注視。她當初之所以會喜歡上他,就是被他營造的這種樣子欺騙,忍不住就喜歡上這個給人溫柔的少年。
  曲瀲拉著他回房。
  他的目光落到她後頸處,那裡佈滿了曖昧的痕跡,昨天他對那裡眷顧了很久。
  他的眼神變得深沉,問道:“對不起,昨晚弄疼你了,還疼麼?”
  曲瀲見他低聲下氣地道歉,眼睛轉了轉,撇著嘴道:“疼!”
  “有多疼?”他有些擔心地道,明明昨晚上了藥了。
  “就像生孩子一樣疼。”
  “……”
  她又在騙他了!
  碧春等人見兩人手牽著手回來,而且兩人面上都是笑盈盈的,便知道雨過天晴了,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
  不過曲瀲卻知道,現在是暫時雨過天晴,因為事情還未解決。
  只要他一天不相信她,他們之間的問題依然會存在,說不定哪天他又會因為一些巧合的事情,懷疑起她對他的心意,以為她會離開他,進而做出一些蛇精病的事情來。
  連他雙重人格的身份她都接受了,她還能因為什麼事情離開他?
  曲瀲搞不懂他的想法,但是只能按捺下來。
  這次按捺,一直到九月份時襄夷公主出閣。
  九月十五,中宮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出閣,十裡紅妝,繞皇城一圈,不知羨煞了多少閨中女子。
  而襄夷公主經過七年的努力,終於高高興興地嫁給了她心愛的表哥,努力地給她表哥生猴子去了。
  襄夷公主出閣的十天后,到鎮國公府來找曲瀲。
  曲瀲當時正好抱著六個月大的阿尚去塞山雅居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襄夷公主穿著一身喜慶的新衣裳過來了,看她滿臉紅潤嬌豔,便知道嫁人後十分幸福的。
  “你這猴子怎麼跑我這兒來了?”淑宜大長公主笑問道。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道:“我想姑祖母和阿尚了,所以過來瞧瞧你們。”說著,她從宮女那兒拿過一個彩色皮革做成的波浪鼓,拿到阿尚面前搖。
  小孩子喜歡鮮豔的顏色,容易被聲音吸引,阿尚被淑宜大長公主抱著,看到那波浪鼓就咧開嘴笑,伸手要拿。
  襄夷公主逗了阿尚好一會兒,終於心滿意足地將波浪鼓給阿尚抱在懷裡自己玩了。
  在淑宜大長公主這裡坐了好一會兒後,見淑宜大長公主累了,曲瀲方才抱著阿尚回暄風院,襄夷公主也跟了過去。
  到了暄風院,丫鬟們上了茶點,襄夷公主便對曲瀲道:“阿瀲,你教教我怎麼能快速地懷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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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曲瀲正抱著阿尚給她喂水,聽到襄夷公主的話,手一抖,水便灑了阿尚滿臉。
  而被灑了滿臉水的阿尚不僅沒有哭,甚至張嘴朝娘親笑得歡,露出還沒長牙的粉嫩牙床,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水順著包子臉流到嘴裡,她還伸舌頭舔了下。
  “阿尚,不能舔!”曲瀲忙用帕子給女兒擦去臉上的水,發現脖子上的圍兜也濕了水,便將它解了下來。
  “哎呀,阿尚真可愛。”襄夷公主捏著阿尚的小胖爪子,看阿尚的眼神冒著綠光。
  曲瀲看她的模樣,又想到她先前那句話,哪裡不明白了。
  將阿尚放到炕裡頭由她自己練習翻身,曲瀲對襄夷公主道:“你剛才說什麼?”
  襄夷公主的目光仍是盯著正在自個玩翻身的阿尚身上,若無其事地說道:“就是想請教你能如何快速地懷上孩子,我想給表哥生個孩子,最好像阿尚這麼可愛的孩子。”
  “這種事情你應該問太醫。”曲瀲無語地道。
  “太醫都是男的,問了他們也只會吊書袋,話說了一堆,可是能聽的沒幾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太醫都有自己的保命手段,他們說來說去都只會說開藥給我調理身體!調什麼啊?我需要調麼?母后早就給我調過了,我的身體壯得能打死一頭牛!然後又有太醫說,要給表哥調理身體……調什麼調啊,表哥現在好很多了,根本不需要調……”
  聽著她喋喋不休地一通抱怨,曲瀲在心裡為太醫院的太醫們點蠟。其實早在靖遠侯世子束髮之齡時,太醫私底下就和靖遠侯夫妻說過,由於世子身體虛弱,精水不旺,以後子嗣比較困難,所以靖遠侯夫妻當時才將希望寄託在庶女袁佳身上,想著若是袁朗無法傳宗接代,只好讓袁佳招婿,生的孩子就冠袁姓,允作嫡孫養。
  可是如今襄夷公主謀劃了那麼多年,終於嫁給她心愛的表哥了,她這輩子的心願,便是給她心愛的表哥生幾隻小猴子,了卻表哥的心願。
  不得不說,襄夷公主愛一個人的方式,那真是掏心掏肺的。
  “你們才剛成親,不用那麼急吧?”曲瀲有些無語地道,“我當初懷阿尚時,也是成親幾個月後的。”而且還是在她不知情的時候,被某人謀劃來的。
  襄夷公主不以為意地道:“你懂什麼?我巴不得成親這個月就能懷上,若是我懷上了,表哥一定會更愛惜我的。”然後想到什麼,襄夷公主不禁眉眼含笑,整個人豔光四射,美麗極了。
  分明就是一副沉浸在愛河中的小女人的模樣,和她以前那種略帶颯爽英姿的模樣相比甚大。
  曲瀲:“……”
  曲瀲覺得自己被糊了一臉恩愛,襄夷公主和駱櫻嫁的都是她們母族家的表哥,而且對表哥那叫一個喜歡,這大概有青梅竹馬間的情誼存在吧。想到這裡,曲瀲好像有點兒明白為什麼紀凜對她和駱家的表哥們的事情那麼在意了,即便沒什麼,那種自幼一起成長的情誼都是騙不了人的。
  偏偏當初紀凜因為一些原因,縱使知道曲瀲被駱家接到京城來,但總是錯過她,方使得兩人自宣同府那年見面後,直到曲瀲十二歲時,紀凜因事去常州府,才是正常義意上的第二次相見。
  “你拿這種事情問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哎,因為就這麼懷上了……”曲瀲為難地說。
  襄夷公主有些急,“難道你沒有什麼懷孕配方,或者是做了什麼準備?我看你們好像挺順利的樣子。”
  那是因為她和紀凜的身體都很健康,所有只要不刻意避孕,有了孩子也是正常的啊。
  所以,襄夷公主來問她,實在是問錯人了。
  見她滿臉失望,曲瀲安慰道:“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你要先放寬心,孩子要來時就會來的。這兩個月你可以先看看,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尋一些有經驗的僕婦們問問……”想了下,曲瀲又將女人每個月適合懷孕的那幾日時間告訴她,讓她自己去算排卵期。
  算排卵期這種事情,自古有之,且是宮廷太醫先研究出來的,起初是宮中妃嬪們用來爭寵的手段之一,後來經過研究發現,確實是適用,於是漸漸地,這種方法便內宅婦人所熟知了。
  襄夷公主身邊自然也有精通此道的嬤嬤,是皇后特地給女兒安排的,不過嬤嬤覺得公主才剛嫁人,且這些天來也不適合說,所以襄夷公主方不知道還有這種法子。
  襄夷公主很認真地聽了,聽完後,就馬上想要起身離開。
  至於她猴急著離開做什麼,曲瀲表示不想猜,也不讓她做出這種拔x走人的無□□。
  “你等等,我有話想要問你呢。”曲瀲拉住她。
  襄夷公主只得坐回來,伸手去撈阿尚白白胖胖的腳丫子玩兒,邊朝她笑道:“有什麼事想要問我?”
  曲瀲看了眼炕上自己玩得歡的小包子,因為室內燒了地龍比較暖,所以阿尚身上穿得不多,被襄夷公主握住腳丫子玩後,她萌萌地看了會兒,然後淡定地將腳丫子收回來,自己抱著自己的腿丫子玩了。
  嬰兒的四肢很柔軟,雖然知道不疼,可曲瀲還是趕緊將她的腳丫子放好,讓她自己繼續去翻身。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曲瀲斟酌著說,“我記得前年鎮國公府的年酒宴時,你和我說過,你六歲時,和暄和、靖遠侯世子在元宵節時被拐的事情。我想問一下當時的情況?”上回襄夷公主雖然告訴過她,但省略了好多。
  襄夷公主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就是想知道。”
  襄夷公主心裡雖然狐疑,不過見她堅持,覺得這沒什麼不能說的,便回憶那時候的事情,仔細地說了一遍。
  曲瀲默默地聽著,在心裡推算。
  襄夷公主比她長一歲,這是她六歲的事情,那麼紀凜當時已經是七歲,而當年她在宣同遇到紀凜時,紀凜恰好六歲。所以,當年紀凜被人綁架,流落到宣同時,還要早一年,那紀凜是什麼時候被人發現是個雙面人的?
  等襄夷公主說完,曲瀲猶豫了下,又問道:“襄夷,你以前經常來鎮國公府玩,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怎麼說?”襄夷公主不是笨蛋,已經發現曲瀲想要探尋的事了,她心裡不明白曲瀲探尋它還有什麼意義。
  “例如我婆婆、還有一直未謀面的三叔。”曲瀲輕聲問道。
  襄夷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道:“其實我知道,鎮國公夫人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與紀暄和母子和睦,他們母子的關係很冷淡,我從來沒見過她對紀暄和笑過。而紀三叔,其實我也沒見過他。其他的,你應該自己已經知道了,我其實知道的不比你多,你也知道,姑祖母是個厲害的,不然這些年來,紀暄和的名聲也不會這麼好了。”
  曲瀲聽了很是失望,她心裡明白,有淑宜大長公主鎮著,根本不可能會傳出什麼不利於鎮國公府的事情,讓她有一種無處著手的感覺,她也想從淮安老太妃那兒著手,可是也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畢竟現在阿尚還小,我也沒有理由抱阿尚過去給老太妃請安,進而打探點什麼,也不能確定老太妃會不會說。
  鎮國公府就像一個鐵桶一般,根本沒辦法撬動分毫,仿佛十幾年都是如此,沒有什麼差別。
  曲瀲很是失望地將襄夷公主送走了。
  襄夷公主的車駕才剛出了鎮國公府不久,便和另一輛馬車遇著了。
  襄夷公主直接棄了自己的車駕,輕快地下了車,然後很利索地鑽進了另一輛黑漆平頭華蓋馬車,朝著裡頭的人撲了過去。
  “表哥!”
  袁朗靠著車壁,幸虧身後有柔軟的迎枕墊著,才不至於被她撲得一個趔趄。
  他的神色原本有些冷清淡漠,不過此時一種溫情的色澤覆蓋住了眼裡的冷淡,雖然神色依然看起來平淡無波,整個人卻顯得柔和了不少。
  “表哥你是特地過來接我的麼?”襄夷公主笑得很燦爛。
  袁朗淡淡地道:“我去拜訪恩師,想你也要回去了,順便過來。”
  襄夷公主將“順便”兩字無視了,只知道是表哥特地過來接她,高興得不行,當即膩在他懷裡,和他說起今兒去鎮國公府裡的事情,從見了淑宜大長公主、她老人家的身體不錯說到阿尚可愛極了,讓她也想生個孩子之類的。
  袁朗安靜地聽著,神色很是平淡。
  襄夷公主偷偷窺了他一眼,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今天去鎮國公府的原因,首要的是去尋曲瀲問懷孕的方法,次要的是去探望淑宜大長公主和阿尚。想要給他生孩子這種事情,成親之前她就說過了,可是這人一直沒有什麼表態,若非靖遠侯府一脈單傳,她都要以為他其實是不喜歡孩子的。
  襄夷公主有些沮喪。
  袁朗摸摸她溫暖的臉,清淡的聲音變得柔和,“咱們才剛成親,不急,以後會有的。”
  “真的?”襄夷公主驚喜極了。
  袁朗頷首,唇角含笑。
  如果是以前,他對這種事情看得很淡,縱使他死了,還有庶妹袁佳在,加上宮裡的皇后姨母護著,靖遠侯府不會倒。可如今他娶了自己看大的女孩兒,自然要開始謀劃了。幸好,景王回京了,並且娶了曲家女,這倒是方便他行事。
  景王的另一個身份,袁朗也是知道的,畢竟紀凜的病,一直是景王醫治,以前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景王一直不肯接受皇室的好意,看著悲憫蒼生,其實是個任性不過的和尚,所以即使自己病著,連皇后也無法請他為自己治病。
  可如今景王恢復了身份,並且娶了曲家女,倒是方便多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也能想了。
  襄夷公主感覺到袁朗今兒心情似乎很不錯,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也很高興,接著又將曲瀲今日問她的事情和他說了。
  “表哥,你說阿瀲這是要做什麼?”襄夷公主心裡莫名有些不安。
  袁朗垂眸,心裡有些了然,輕聲道:“我曾在一些雜書上看過,雙面人並非天生的,而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曲氏應該是想要弄清楚這件事情,只是……”他皺起眉頭。
  袁朗身體不好,但是他有一個聰明的腦袋,很多事情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卻從未對人說過,也讓人以為他是個病弱無害的。因他和紀凜的交情,每年鎮國公府的年酒宴時,他也會過去捧場,所以對鎮國公府一些事情也瞭解一二。
  鎮國公府,其實並非像表面上那般平靜,而鎮國公府的低調,也並非是因為老公爺的死,磨平了淑宜大長公主的心,讓她不愛出門,閉門不出。其實這些更多的像是一種掩飾,至於掩飾什麼,應該是和紀凜的雙面人的身份有關。
  如果雙面人不是天生的妖孽,那麼紀凜是經歷過什麼非人的事情,才會變成這樣的呢?
  袁朗以前無聊時也想過這種事情,可惜淑宜大長公主明顯不願意讓世人知曉,所有的痕跡都被這個厲害的女人抹去了,能留在鎮國公府裡伺候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人,後來採買進去的下人,也多是一些不知情的新人。
  “阿瀲想要弄清它又能做什麼?”襄夷公主仍是不解。
  袁朗但笑不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和考慮,思想是最不受人控制的東西,所以有些人覺得不值得提的事,有些人卻用生命在意著。不管曲瀲為何想要弄清楚,也不是他們能管的,而且因為他們也知之甚少,也幫不上什麼忙。
  兩人說了會兒後,便將這事情撩開不提。
  *****
  金滿樓的雅廂裡,席燕吊兒郎當地翹起腿正在喝酒,周圍幾名穿著暴露的豔色女子圍著他。
  這些女子有的提壺給他倒酒,有的給他剝葡萄喂他,有的夾菜哄他吃,有的將豐滿的胸器往他手臂上蹭著。
  鶯聲燕語,好不快活。
  紀凜推門進來,便看到這一幕,那雙清潤溫和的眼睛瞬間滑過什麼。
  “你來啦。”席燕懶洋洋地朝他笑了下,然後捏了捏身邊一個女人豐滿的胸器,笑道:“那位是鎮國公世子,想來你們也是知道他的,還不快去伺候他舒服了?”
  幾個女人早已經看清楚來人的面容,那樣純澈俊美的面容,比席燕這種狂放的英俊還要讓人著迷,瞬間便被驚豔住了。然後聽到他的身份,更是喜出望外,這位可是鎮國公世子,聽說深得皇上信任,可不是那些紈絝子弟能比的。
  被點名的女子當下羞紅了臉,輕輕地拍開席燕捏著自己胸器的手,然後整了整衣襟,就要迎上去。
  可惜,這名女子還沒有走到他跟前,那人已經上前一步,伸腳往室內那張八仙桌踹去,八仙桌像被上了油一般,朝著席燕的方向飛速撞來,砰的一聲撞上了席燕坐著的美人榻,連人帶榻撞翻了,桌上的酒菜等也灑了出來,弄得滿地狼藉。
  那幾位美人也受到了連累,和席燕一起被掀翻了。
  “紀暄和!”席燕狼狽地爬起來,朝他怒目而視。
  紀凜斂手在背,冷淡地看著他,但是那張臉卻給人的感覺仍是那般的清潤柔和。
  對上他的視線,席燕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將那群摔得驚呼連連的女人遣到外頭,不用她們伺候了。
  “燕爺!”有女人不依地摟住他的手,用豐滿的胸脯蹭著他,想留下來伺候,若是能讓鎮國公世子滿意帶回鎮國公府,這輩子就不愁了。
  席燕不耐煩地抽回手,揮手讓她們都滾出去。
  這種翻臉無情的模樣,終於讓那群女人們滿腹怨氣地離開了,很快室內只剩下兩人。
  紀凜聞到室內那股濃重的脂粉味,眉頭又是一皺,揮手將窗拍開,深秋時節冷冽的秋風吹了進來,終於將室內那些味道吹散了,空氣變得清新。
  席燕在心裡嗤笑一聲,嘲笑他的假道學,本就不是個正人君子,偏偏他表現出來的比任何人都像一位飽讀詩書的君子,迷惑世人的目光,欺騙性十足。
  紀凜沒理會他,說道:“我讓你找的人呢?”
  “在城外十裡坡的一家農舍裡。”席燕將記在紙上的詳細資料遞給他,眯起眼睛看他,疑惑地道:“我能問一下,這本就是你們鎮國公府的人,你們鎮國公府的人脈完全可以自己找,何必找我幫忙?”他心裡還是有些遲疑,生怕這人將自己坑了。
  “你不必知道。”紀凜拋了一樣東西給他,“這是你的報酬。”
  說罷,轉身便離開了。
  席燕目送他離開的身影,然後低頭看向懷裡的東西,發現竟然是江南萬氏銀莊的銀牌,頓時吃了一驚。
  紀暄和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和江南萬家扯上關係,弄到這一塊銀牌。
  有了這塊萬氏銀莊的銀牌,他可以在萬氏銀莊提取三次百萬以下的銀錢。
  而現在,他最缺的便是銀子。不得不說,紀暄和這個人真是太會揣摩人心思了,與他合作,少有人不滿意的。
  收起了銀牌,席燕吹了聲哨子,也跟著離開了。
  翌日,紀凜休沐時,出了一趟京城,常安隨行左右。
  常安不知道主子要去哪裡,直到來到京郊十裡坡處的一家圍著籬笆的農舍。
  此時農舍裡的主人還在田間勞作沒有回家,屋子裡只有一個正在燒飯做菜的老婦人。她聽到馬嘶聲響起,從廚房出來,當看清楚院子裡從馬背上翻身下馬的錦衣公子時,她的雙眼徒然大睜。
  她怔怔地看著那在陰沉天空下熟悉無比的容顏,猛地捂住了嘴,眼淚從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滑下來。
  “小少爺……”
  紀凜淡淡地看著她,神色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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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3:40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曲瀲親自絞了帕子,將覆在紀凜額頭上的巾帕換掉。
  此時已經打了四更鼓了,但是她卻沒有丁點睡意,因為紀凜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就算喝了藥,燒也沒有退,只能不斷地給他降溫,如果明天他的燒還不能退,曲瀲決定讓人去景王府將景王請來。
  相信她姐那麼疼她,景王就算不想來,她姐也會綁他過來的吧。
  換了帕子後,她伸手摸了下他坨酡紅的臉,很是燙手,讓她心裡難受得厲害。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如今高燒昏迷中,他的神情一度十分痛苦,這種痛苦顯然並非因為生病,而是其他事情,應該和他今天出城去辦的事情有關。所以她不免覺得,其實他現在高燒昏迷不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見他的唇幹躁起皮,曲瀲讓丫鬟找來乾淨的棉簽,沾了白開水給他擦唇。
  “少夫人,您先去睡吧,世子就由奴婢守著就行了。”陪在一旁的宮心勸道。
  曲瀲卻搖頭,“他這樣子,我怎麼可能睡得著?”說著,摸了下床上的人的臉,手指輕輕地按在他的眉心,想要將他又皺起的眉心撫平。
  “對了,常安怎麼樣了?沒生病吧?”曲瀲突然想起讓她氣得咬牙切齒的忠僕。
  宮心窺了她一眼,忙道:“常安沒事,琉心先前給他煮了碗姜湯,他喝下發了一身汗就沒事了,並沒有生病。”
  曲瀲微微皺起眉,沒道理主子淋雨,僕人可以去躲著。所以常安應該也和紀凜一樣淋了一天的雨,但是常安沒事,紀凜卻病倒了……曲瀲再次確認了這次的事情對紀凜的打擊,不僅是身體上,甚至是心靈上的,所以才會讓他病倒。
  能徹底地擊垮一個男人,會是什麼事情呢?
  野心?紀凜如今的身份,已經不用再做什麼了,除非他想當皇帝,顯然他並沒這個意思。所以沒有什麼野心破滅的打擊。
  至於生活情感上的,曲瀲自認為嫁給他之後,都是規規矩矩的,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最近也不吝于甜言蜜語,阿尚也玉雪可愛,生活可謂是有點小美滿的,更不會因為此而受什麼打擊了。
  那麼是他的身份地位?他自幼就被封為鎮國公世子了,淑宜大長公主看著,他的身份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就是作為親娘的鎮國公夫人態度有些奇怪……難道真的是身份問題?裡面有她所不知道的?
  曲瀲思索間,已經在層層地推測,腦洞開得很大。
  “常安還是不肯說?”曲瀲又問道。
  宮心飛快地睃了她一眼,可惜因為角度問題,只能看到她的側臉,看起來有些冷漠。她心頭微微發緊,輕聲道:“常安一直花廳裡跪著,什麼都沒說。”
  曲瀲皺了下眉頭,算了下時間,常安已經跪了兩個半時辰了。雖然惱他什麼都不肯說,但也知道他是個忠心的,罰也沒用,況且也不是她叫他跪的。當下道:“算了,你讓他回去歇息吧,不必跪了。”
  宮心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等她回來後,她小聲地道:“常安說,世子不醒,他便長跪不起。”
  “跪什麼跪?”曲瀲沒好聲氣地道,“你去告訴他,世子好得很,別跪得晦氣了。”
  這話也太不客氣了,果然這回常安不敢再跪了,一瘸一拐地離開了花廳。
  夜越來越深了,曲瀲漸漸地有些支撐不住,就在她突然驚醒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視線裡一片黑暗。
  曲瀲慌忙起身,掀開天青色雙繡花卉草蟲帳幔,發現室內只點了盞昏暗的羊角宮燈,顯然天還沒亮。
  這天還沒亮,可是那生病的人呢?怎麼換她躺床上了?她不信自己會睡得這麼死。
  “來人!”曲瀲邊叫著邊穿鞋,然後一把將屏風上掛著的衣服套上。
  琉心和碧春慌忙進來。
  “世子呢?”曲瀲厲聲問道。
  “世子去了寒山雅居。”碧春飛快地回答道。
  曲瀲二話不說,便要趕過去,碧春忙去尋了件雲錦鬥蓬過來給她披上。
  曲瀲心裡雖然急,不過她仍是看著琉心問道:“世子是什麼時候起的?他現在怎麼樣了……”她摸了下自己的後頸,微微垂下眼,“可是世子將我移上床的?”她明明記得自己守著他,然後漸漸地精力不續,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世子燒還沒退,他去了一刻鐘。”琉心回道,“世子見您累了,讓奴婢們別打擾您。”
  曲瀲轉頭看了一眼更漏,已過了四更,很快就要天亮了。
  她想起臨睡前紀凜生病的樣子,整顆心又揪了起來,也顧不得其他,披上鬥蓬便出了門。
  剛出門時,一陣寒意撲面而來,果然是一層秋雨一層涼,雖然雨已經停了,可是這氣候卻比昨天下雨時還要冷。她擔心紀凜現在還病著,就冒然去寒山雅居,不知道有沒有添衣服,會不會加重病情……
  一路擔心著,腳步不停,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
  碧秋去敲門,很快守院的婆子開了門,見到曲瀲過來,並不怎麼吃驚,大概是剛才紀凜過來了。
  “世子剛才可是來了這兒?”曲瀲問道。
  此時天還未亮,守院的婆子手裡提著一盞燈籠,燈光下披著雲錦鬥蓬的少女嬌嬌怯怯的,連聲音也是一種讓人聽了心頭發軟的柔軟溫和。
  “回世子夫人,世子正在公主那兒。”
  得了消息,曲瀲便進了寒山雅居,邊讓人去通傳。
  她不知道紀凜為什麼才剛清醒時,就拖病過來尋淑宜大長公主,所以她雖然過來了,但也不好冒然地過去,先讓人去通傳,自己放緩了步子。
  果然,她還未走到正院,就見明珠迎了過來,行了禮後,小聲地對她道:“世子夫人,烏嬤嬤讓您去偏廳稍坐。”
  曲瀲沉默了下,說道:“烏嬤嬤也起了麼?”
  明珠含糊地應了一聲,“烏嬤嬤就在偏廳裡。”
  所以,她過來的事情,應該沒有稟報公主,而是由著烏嬤嬤作主讓她去偏廳裡稍坐。而她可以猜測,此時之所以沒有稟報淑宜大長公主,應該是不方便,所以烏嬤嬤親自來陪她。
  曲瀲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淑宜大長公主歇息的臥室,由著明珠領去了偏廳。
  偏廳裡,烏嬤嬤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墨綠色祥雲紋的褙子,花白的頭髮簡單地梳了一個圓髻,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的首飾。雖然平時烏嬤嬤打扮也很素淨,可是她是個嚴謹的,多會在發上插根樸素的簪子,不會像此時,一身簡單素淨。
  曲瀲看在眼裡,面上卻沒有什麼表示,溫聲道:“嬤嬤,聽說世子過來了,我心裡擔心,所以也過來瞧瞧。”她眉眼含愁,“世子昨天回府淋了雨,回來後不久便病了,燒一直沒退……”
  “世子生病了?”烏嬤嬤驚訝地問道,爾後想起了什麼,臉色又是一變。
  昨天因為下雨的原因,寒山雅居早早就關了院門,而曲瀲也不想讓淑宜大長公主擔心,所以紀凜生病的事情沒有讓人去寒山雅居說一聲。今兒天還未亮,紀凜便過來了,因為事出突然,烏嬤嬤被紀凜開口的第一句話嚇得個魂飛天外,根本還不及細看,便被公主遣退到外面守著了。
  此時,淑宜大長公主的臥室裡,只有祖孫二人。
  淑宜大長公主披著件外衣坐在炕上,一雙眼睛沉沉看著直挺挺地跪在面前的孫子。
  紀凜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終於,淑宜大長公主開口道:“我一直不希望你知道這事,對你沒好處。”她的聲音雖然淡,但卻有些疲憊,顯然並不想要再提一次這種事情。
  可是她沒想到,一心要護著的孫子,卻自己要將當年的事情扒開來。為了瞞住這件事情,當年她做了很多,卻沒想到這孫子如今已經長大了,不知什麼時候發展了自己的人脈,撇開了鎮國公府,一點一點地抽絲剝繭,查詢當年的事情,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紀凜的身體晃了下,沙啞地開口,“祖母,求您告訴我吧,我不想再……”被人如此欺騙下去。
  所有人都在騙他,讓他如何相信這個世界?
  以前他只以為是自己不好,所以母親那般厭惡他,將他關的黑屋子裡與世隔絕,對他做出那麼多傷害的事情,生生將他逼成那樣。他也以為父親只是太愛母親,所以才會放任母親如此待他,心裡痛苦難過,到最後的麻木,不再對父母帶著期盼。
  後來只有祖母對他最好。
  可是祖母有時候看著他時,會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似乎不忍,又有些沉重,他一直不明白。
  那個老婦人的話他聽了,可卻卻根本不相信,甚至不相信任何人,連面前的祖母,他都不相信的。
  他只是想要將當年的真相找出來。
  可是他卻知道,那老婦人說的話中有一樣是對的,他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祖孫倆又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淑宜大長公主方才說道:“既然你讓人查了,你應該知道,那個告訴你這事的人,其實是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的奶娘陳氏,而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是太后封的靜寧郡主,也是你母親的同胞妹妹。”
  紀凜沒有開口。
  那老婦人說:你是姑娘的孩子,你的娘親不是鎮國公夫人,另有其人,她是淮安郡王府的靜寧郡主,和鎮國公夫人為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
  那老婦人淒厲的聲音在他耳邊縈繞著。
  淑宜大長公主歎了口氣,悠悠地道:“當年,你爹和端甯去別莊避暑,恰好那時診出她有一個月的身子的消息,你爹很是高興,將這消息傳回京裡……”
  婦人有了身子,未滿三個月之前要坐穩胎,所以輕易不能移動,淑宜大長公主便讓兒媳婦在莊子裡等坐穩了胎再回京。
  “端甯是淮安郡王府的大姑娘,自來深得老太妃喜歡,她有一個相差三歲的同胞妹妹靜甯。聽說姐姐有了身子,因太妃當時有事不能走開,靜甯代替母親去莊子裡探望端寧。”淑宜大長公主的聲音很慢,“她們姐妹的感情素來極好,那天靜寧去了莊子探望,讓端甯很是高興,便留靖寧在莊子裡陪伴幾日再送她回去。”
  “誰知那天恰好你爹被同僚請去喝酒,你爹喝得醉薰薰的,也沒有回府,就直接去了莊子裡看端寧。端寧因為有了身孕,早早地歇下了,你爹去莊子時,因為喝醉了酒,遇到了在花園裡賞夜景的靖寧,誤認了人……”
  端甯和靜甯姐妹倆都遺傳了老太妃的好樣貌,姐妹倆除了年紀相差,在外貌上非常相似。
  淑宜大長公主歎了口氣,“接下來的事情像靖甯的奶娘陳氏說的那般,沒想到那一晚後,靜寧會有了身子。靜甯的性子素來沉靜,有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那晚她自殺不成,被奶娘陳氏救下後,第二天就回了京城,然後一直悶在房裡。”
  “聽說她知道自己懷了身子後,讓陳氏買了藥來打胎,只是陳氏是個膽子小的,陰差陽錯之下,買來的打胎藥藥性不好,最後還是沒能打了孩子。直到她的肚子瞞不住,你外祖母才得知這事情,你外祖母知道靜甯遭遇的事情後,當時十分氣憤,上門來和我吵,差點要殺了你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妃心力交瘁,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淑宜大長公主當時聽到這件事情,也懵了。那時候丈夫在邊境打仗,她正準備去邊境時,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那時候,看到老太妃為了兩個女兒痛哭流淚,她心知不管當時兒子是不是喝醉了酒,都是他犯下的業障,為了贖罪,便將兒子交給老太妃處置。
  可惜,老太妃仍是比較疼愛大女兒,又因為種種考慮,最後決定將這事情隱瞞了下來。
  決定隱瞞也是有原因的,其一是淑宜大長公主的地位,她一個郡太妃是不可能真的當著她的面將女婿給殺了,最後只會兩家鬧得不死不休。其二是她知道大女兒和女婿感情很好,加上大女兒現在懷相不好,每天害喜嚴重,受不得刺激,老太妃自然不敢將這事情讓大女兒知道,以大女兒的脾氣,她定然無法接受,到時候如果發生什麼事情,她無法承受。
  已經有一個女兒被毀了,她不敢再毀了另一個女兒。雖然如此對不起小女兒,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才能對得起兩個女兒,最後決定,只好對不起小女兒了。
  於是老太妃和她商量著將靜寧郡主送去了莊子裡養病,對外聲稱她生了怪病,需要靜養,阻止旁人來探望。原本老太妃也想讓小女兒將孩子打了,可是小女兒先前喝的那劣質的打胎藥沒能打成,如果要強行打胎,可能連大人也會不保。
  沒有辦法,老太妃便商量著,先將孩子生下來。那時候老太妃正準備給小女兒相看親事,因為發生這種事情,只能耽擱下來。
  按老太妃的意思,是等小女兒將孩子生下來後,再給小女兒尋個對象,遠遠嫁了,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雖然小女兒發生這種事情,但淮安郡王府是不可能將兩個嫡女都嫁過來,並且還讓其中一個嫡女當妾,更何況姐妹倆都不會同意。
  淑宜大長公主當時沒有其他好的辦法,帶著贖罪的心情,便也只能答應。
  “我沒想到以靜寧的性子,她當時會有勇氣從莊子裡跑出來,那時候她已經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子了,她一個孕婦,身體不好又能去哪裡?等我們接到消息時,才知道她被送去了端甯安胎的莊子。端甯自從懷了孩子後,不知怎麼的,她的懷相很不好,孩子將她折騰得很厲害,身體十分虛弱,根本無法出門,便一直住在莊子裡養胎,打算等孩子生下來後再回京。”
  說到這裡,淑宜大長公主的眼睛有些濕潤,“無論是靜甯還是端寧,都是我看著長大的。靜甯是個性子安靜溫和的姑娘,很是乖巧聽話。而端寧卻不同,她的性子比較急躁,和你爹感情非常好,眼裡揉不得沙子,所以她見到靜甯,得知靜寧懷了你爹的孩子,端甯受到了刺激,當場摔了一跤動了胎氣,折騰了很久才生下孩子,可沒想到孩子可能是在母親肚子裡悶了很久,生下來不久後,就沒了。”
  “那時候,靜寧也掙扎著生下孩子,可能孩子是個頑強的,雖然她身體虛弱得厲害,孩子也沒有足月,但仍是頑強地活了下來,可惜她卻因為懷孕時沒有養好身體,生產耗了她太多力氣,人就這麼沒了。”
  “……端寧因為早產,身體不好,昏迷了很久都沒有醒來,醒來後卻有些神智不清,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你爹怕她因為孩子的事情再次受到刺激出什麼意外,為了安慰她,便將靜甯生的孩子抱過去,替代了那個死去的孩子。”
  說到這裡,室內一片靜悄悄的。
  紀凜呆呆地看著前方,眼裡卻沒有焦距。
  “所以,我就是代替了爹娘原來那個死去孩子身份的人?”他沙啞地開口。
  淑宜大長公主雖然有些不忍,但卻沒有反駁。
  他有些茫然,臉上露出那種小孩子一樣的無措,縱使再聽一遍,依然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所以,他其實只是個奸生子,並不是什麼高貴的鎮國公世子,如果不是母親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恐怕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他了。
  所以,這才是母親恨他的原因麼?
  所以,就因為如此,他才要遭遇那麼多事情,變成這樣的妖孽麼?
  “那母親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麼?”他茫然地問道。
  “她當時神智不清,應該是不知道的。”淑宜大長公主輕聲說道,“至於後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因為這些年來,她一直沒有提過這件事情,只是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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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3:50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曲瀲已經連續喝了五盞茶了。
  她的肚子有些撐,但是烏嬤嬤在旁邊看著,她也不好四處張望,或者去打探什麼,只得繼續淡定喝茶。
  開始烏嬤嬤怕她無聊,還和她說些兒女經,討論阿尚成長事蹟,例如小孩子什麼時候翻身啦,什麼時候學爬啦,什麼時候會走啦,什麼時候長牙啦,什麼時候會說話啦……只是說著說著,因為她幾次故意將話繞回紀凜身上,烏嬤嬤終於不再說話了。
  曲瀲頓時有些沒滋味。
  烏嬤嬤是個忠心耿耿的,恐怕在淑宜大長公主眼裡,烏嬤嬤比她的兒女們還值得信任。而烏嬤嬤也從來不負她的信任,盡好自己的本份事,不該說的話從來不說,任她怎麼挖都沒用。若不是看在她現在是世子夫人,並且淑宜大長公主也疼愛的份上,在她這麼沒眼色地癡纏時,烏嬤嬤指不定要板起臉了。
  曲瀲也是個膽大心細的,她發現烏嬤嬤其實也挺關心那關在屋子裡說話的祖孫倆,所以才會拿話去折騰她。可惜烏嬤嬤比她想像中要嚴於律已,根本沒給她機會,也沒能指望自己突然瑪麗蘇了,能蘇得烏嬤嬤背主將事情告訴她。
  果然,在這些人眼裡,媳婦什麼的,都是外人。
  就在她無聊得數茶杯裡的茶葉時,外面響起了一些聲音,在烏嬤嬤反應之前,曲瀲已經像只兔子一樣躥了出去,烏嬤嬤看得眼角直抽。
  她的目標是淑宜大長公主的臥房。
  此時已經五更天了,不過因為已經是深秋,晝短夜長,天色依然是黑的,只有零星幾點寒星掛在天空。
  廊廡裡點了燈籠,幽幽的光澤,像風中燭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滅了。
  曲瀲看到從淑宜大長公主的臥室走出來的人,雖然周圍很昏暗,但是她一眼便認出那人的身影,根本不用看臉,忙沖了過去。
  他看到她了,但只是站在那兒沒動。
  曲瀲沖到他面前後,很熱情地撲進他懷裡,雙手一收,將他緊緊地摟著,也不管這裡是淑宜大長公主的地盤,會不會有人看到自己這種不符合婦德的行為。
  她只知道,自己此時想要擁抱他,並且要做出完全信任他、支持他的模樣,不管他今天來寒山雅居是為了什麼事情,她只要做出對他的喜歡、支持就行了。
  果然,因為她這種熱情及全身心任賴的行為,他方才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摟住。
  趕過來的烏嬤嬤和跟著出來的淑宜大長公主都看到這一幕,兩位老人只是看著,並未說話。
  還是曲瀲側著頭的時候,看到走出來的淑宜大長公主,忙拍拍他,讓他將自己放開,轉頭朝淑宜大長公主笑道:“祖母,真是抱歉,打擾您歇息了。”
  淑宜大長公主看著路燈下的少女討好的笑容,勉強笑了下,又看向背對著她的孫子。
  曲瀲感覺到氣氛有些古怪,紀凜是十分尊重淑宜大長公主的,從來不會做這種失禮的事情,而淑宜大長公主臉上那種凜然的神色,讓她覺得可能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不過她面上卻不顯,反而神情自若地朝淑宜大長公主道:“祖母,暄和還生著病,孫媳婦因為擔心,所以方才過來。”
  她解釋了下自己的行為,並不是特地過來窺探什麼。說著,又趁機摸了下他的臉,果然還很燙。
  淑宜大長公主明顯和烏嬤嬤一樣,很驚訝的樣子,“暄和生病了?”先前因為被孫子提起的事情弄得太過驚訝,以致于沒有看清楚。
  “是啊,昨天下雨,他出門時沒有帶傘,淋了冷雨回來,感染了風寒,繼而發起高燒,先前還昏迷不醒,讓孫媳婦好是擔心呢。”說著,她又柔聲問著依然摟著她的少年,“你沒事吧?”
  “死不了。”他滿不在乎地回答。
  聽到這種狂拽酷霸叼的語氣,就知道這人又轉換了人格了。
  “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息吧,順便讓人去請個太醫過來。”淑宜大長公主說道。
  紀凜也沒出聲,拉著曲瀲轉身就走,曲瀲只得回頭快速地說了聲“祖母,我們先走了”,就被他拉得踉蹌地跟著離開,碧秋等丫鬟有些不知所措,飛快地同淑宜大長公主行了禮,也忙跟上兩位主子的步子。
  淑宜大長公主站在屋簷下,目送著他們離開。
  烏嬤嬤走過去,扶住她的手,低聲道:“公主,天氣冷了,您還是先回房吧。”
  淑宜大長公主沒吭聲,她一直看著那對小兒女離開的方向,直到他們消失,周圍變得靜悄悄的後,她才歎了口氣,用疲憊的聲音道:“阿烏,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暄和了,是我沒護住他,才害得他……”
  烏嬤嬤聽出她聲音裡的疲憊和悲痛,心裡也跟著難過。
  她的公主是高宗皇帝的嫡長公主,身份尊貴,行事張揚,從來不曾有過後悔的情緒,但是在面對世子時,她曾經無比的後悔。
  烏嬤嬤將她扶回房,知道這種時候了,公主定然是沒了睡意,也沒讓丫鬟們伺候,她親自去小茶房沏了公主常喝的茶,然後拿了美人捶坐在旁邊給她捶背。
  淑宜大長公主愣愣地坐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剛才,暄和來問我當年的事情,我都和他說了。可是,他好像沒有相信……”
  烏嬤嬤只得說道:“世子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我能有什麼苦心?”她苦笑著說,“我只想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等我百年後,將鎮國公的位置傳給他,我就可以下去找老公爺團聚了。可是這孩子……”說到這裡,她哽咽起來,“要不是當年我的疏忽,他也不會變成這樣……”
  當年那些事情發生時,過於巧合,不是沒查,可是查來查去,死了那麼多人,卻查不出個什麼,痕跡都被人抹了。加上後來靜寧死了,兒媳婦的孩子也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她最後只能默認了兒子的行為,將靜甯的孩子頂替了那死去的孩子。
  那時候,端寧是不知情的,甚至因為靜寧的慘劇,讓她受到刺激早產傷了身子,差點血崩,等她昏迷了半個月後醒來,她已經將妹妹靜甯的事情完全忘記了。太醫診斷過,這是一種下意識的遺忘行為,聽說有些病人身體受到巨創時,會下意識地遺忘讓他們痛苦的事情。
  對於端寧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深愛的丈夫強迫了疼愛的妹妹,妹妹變成了那樣悲慘的模樣,丈夫也背叛了她,而她的孩子沒能活下來。所以她下意識地忘記了這一切,只記得自己願意相信的。
  那時候,她看著端甯將孩子視如已出,將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就像阿尚一樣,逗一逗就會咧著嘴朝人笑,笑得人心都甜得酥了。可是等孫子滿周時,傳來了丈夫戰死的惡耗,她幾乎無法承受這個噩耗,丟開了一切撲往邊境去尋丈夫的屍身。
  也是她這一走開,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
  那幾年,她因為丈夫的死亡悲痛欲絕,不關心外面的事情,也因為如此,等她終於走出丈夫死亡的悲傷時,原本白白嫩嫩的孫子已經被兒媳婦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就算是下意識遺忘的記憶,也會有記起來的一天。特別是隨著端寧的身體好轉,也有想起來的跡象。
  端甯的行為讓她幾乎以為她記起來了,可是又好像沒有,她依然覺得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卻有著什麼原因讓她恨著孩子,她以為是因這孩子害得她難產不能再生了,但是卻又說不出個大概。
  這些年來,只要兒媳婦不做出太過份的事情,她都由著她。以往禁閉她,也不過是怕她再次失控,才將她拘著罷了。
  烏嬤嬤這些年來一直陪著她,也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心裡跟著有些難過,說道:“您也別過於自責,兒孫自有兒孫福,奴婢剛才看著,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極好,有世子夫人勸慰著,世子應該會沒事的。”
  淑宜大長公主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
  曲瀲拉著紀凜的手走回暄風院,只覺得他的手心燙得厲害,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她擔心極了,可是因為對事情不明白,卻不好現在說什麼。
  回到暄風院後,她直接拉著他回房。
  “快去煎藥過來,還有乾淨的衣服、水,弄幾個手爐過來……”曲瀲一一吩咐下去。
  等她捧著他的衣服匆忙進房,卻見他像個大爺一樣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雙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清亮有神。要不是臉蛋燒得通紅,嘴唇也幹躁得起皮,她都要認為其實他什麼事情也沒有的。
  “先將衣服換了吧。”曲瀲說道,拉著他起身,伺候他換了寢衣,然後又絞了帕子給他擦臉。
  紀凜看著她忙碌,挑起眉頭,問道:“你不問我麼?”
  曲瀲看了他一眼,那臉蛋都被燒紅了,她哪有心思問?
  “你先將身體養好先。”她低聲說,聲音裡有些哽咽,“不管你發生什麼事情,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有些怔然,看著床前仿佛下一刻就會哭出來的少女,突然舔了下幹躁的嘴唇,說道:“如果你知道我其實不是尊貴的國公府世子,只是個意外而來的奸生子,原本你可以嫁到侯府當少奶奶的,卻被我害得只能嫁個奸生子……”他眯著眼睛,朝她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
  曲瀲聽得心驚,腦袋飛快地轉著,但是她也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上前摟住他。
  “我嫁的是你,才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她很煽情地說,雖然煽情,但也覺得是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你又騙人了。”他說道:“如果當初去曲家提親的是鎮國公府的奸生子,你根本不可能嫁。”
  “我才沒騙人!”她理直氣壯地說,“就算你的身份不堪,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你也能闖出一份不比別人差的前程,到時候你來我家提親,我爹娘照樣會應允,而且我才不相信你會做一些沒把握的事情呢。”她抬臉,親了親他酡紅的面容,輕聲道:“不管你是什麼樣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一直相信,你不會一直讓自己處於不堪的鏡地,以你的聰明,你會選擇對自己更好的。”
  他閉上眼睛。
  這個人可真是瞭解他,不是麼?
  他伸手擁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我覺得,自己有點兒相信你了。”
  曲瀲心中驚喜,她最煩惱的事情,就是他的不信任,所以一直努力地表現好的一面,讓他相信自己。而這次,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是顯然,她剛才的行為,破開了他的心防。
  等他喝完藥,意識開始變得昏沉時,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
  透過青白的光線,他看著她輕手輕腳地給他掖被子,然後走出去的背影,一直看著。
  他不相信任何人,連祖母也不相信。
  那樣漏洞百出的話,讓他如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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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天色大亮,鎮國公府裡一大早地又讓人去太醫院請太醫。
  來的並不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太醫,而是太醫院的醫正許太醫,醫術在太醫院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一晚沒睡,曲瀲的臉色有些糟糕,眼睛也有些呆板無神,但是看著床上燒得臉蛋通紅、身體痙攣的人,她整顆心都掛在他身上,精神緊繃著,沒有絲毫睡意。直到奶娘將啼哭不止的阿尚抱過來,她才擦擦有些濕潤的眼睛,將朝她伸著小胖手的阿尚抱到懷裡。
  阿尚被娘親抱住後,哭聲才開始變成了小聲的抽泣,將臉貼在母親懷裡。
  曲瀲抱著女兒,將臉埋在阿尚身上,深吸了一口屬於嬰兒的奶香味,方才坐在床上的繡墩上,看著許太醫給紀凜診脈。
  許太醫蹙著眉頭,收回手後,對一旁抱著孩子的曲瀲道:“世子夫人,我先開副藥給世子降溫。”
  “世子沒事吧?”曲瀲盯著他,“你瞧,他有時候身體痙攣,是什麼症狀?”她心裡很惶恐,想要得到一個保證。
  許太醫忙道:“這是正常現象,世子高燒不退引起的痙攣,只要退了燒就好。”
  “那會不會有事?”她仍在不依不饒地問,阿尚聽到母親的聲音,也扭著頭看向許太醫。
  這被一大一小的兩雙眼睛巴巴地盯著,著實可憐,許太醫心裡有些不自在,他知道鎮國公府世子的情況,如果再不退燒,人都要燒傻了。這位世子夫人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定是沒了主意,所以不依不饒也沒什麼,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已經習以為常。
  許太醫被丫鬟領下去開方子了。
  曲瀲心裡不安,等著藥煎好還要一段時間,便叫來宮心,吩咐她去取最烈的酒來,她要給紀凜擦身子。
  阿尚雖然什麼都不懂,但是小孩子最是敏感,感覺到暄風院中緊張的氣氛,所以這會兒猶為黏曲瀲,只要曲瀲不在她面前,她就號啕大哭,連奶娘都哄不住,沒有辦法,只好將阿尚抱到房裡來,見到了人,阿尚才不會鬧。
  曲瀲親了親阿尚的小臉,讓奶娘抱著她到臨窗的炕上玩兒。
  宮心取來了酒和乾淨的巾帕,曲瀲坐在床頭,用沾了酒的巾帕給紀凜擦身子,邊擦邊問道:“常山回來了?”
  紀凜如今高燒昏迷不醒,曲瀲讓常山一大早便去金吾衛衙幫紀凜請病假。可是這也去得太久了。
  “還沒呢。”宮心也有些憂心。
  曲瀲正在給紀凜擦身子,便聽到丫鬟過來稟報,鎮國公過來了。
  曲瀲下意識地皺眉,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的時候,給紀凜擦好了身子,又給他換上乾淨的衣裳,方才讓人將鎮國公請進來,而她抱著阿尚,避到一旁。
  鎮國公大步進走來,見到抱著孫女的兒媳婦,問道:“暄和如何了?”
  曲瀲愁眉苦臉地道:“太醫說,世子高燒不退,極是危險,要先給他降溫才行。”
  至於如果沒法降溫的後果,稍有些常識的人都會知道。鎮國公原本以為兒子只是生了場小病罷了,聽說不僅請了太醫過來了,而且他今日請病假,所以下朝後,便回來探望。
  只是當看到床上的人時,鎮國公嚇了一跳,他伸手往兒子額頭上摸了下,被那溫度燙得收回了手。
  “怎會如此嚴重?”
  “昨兒世子外出時沒帶傘,所以淋了雨,不想到了晚上時就病了。昨晚兒媳已讓人去請太醫院的太醫過來,可是好像沒什麼效果,到了今兒淩晨時,世子燒得更厲害了,整個人都糊塗了,先前甚至還痙攣起來……”曲瀲邊將事情往重裡說,邊小心地觀察鎮國公。
  不知今兒四更時分,紀凜去寒山雅居找淑宜大長公主的事情這位公爹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會有什麼反應?
  可惜,鎮國公臉色沉得厲害,看起來像是為兒子擔心,卻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這裡到底是兒媳婦的臥室,鎮國公雖然擔心兒子,可也不能在這裡久待,站了會兒便出去了。
  鎮國公出去後,曲瀲又用烈酒給紀凜的臉和脖子胸膛等地方擦試,看他不安穩的模樣,心裡難受得厲害。
  這時聞聽他生病的紀二夫人帶著紀語過來探望。
  兩人看到紀凜的模樣,也嚇了一跳,紀語眼眶都紅了,紀二夫人憐惜地道:“暄和這孩子一向健康,怎地這次這般嚴重?”然後又詢問太醫怎麼說,情況如何之類的。
  曲瀲也是眉眼含愁地一一回答了。
  正好這時,碧春將煎好的藥端上來,只是紀凜仍在高燒昏迷中,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只能灌。曲瀲心疼他,捨不得捏著他的下巴灌他,便自己以口哺方式喂他,紀二夫人和紀語都有些臉紅,趕緊避到外頭。
  剛喂完了藥,又聽說常安回來了,並且將景王和景王夫妻帶來了。
  曲瀲頓時大喜,顧不得阿尚伸手勾她的衣服要抱的模樣,拎著裙子就跑了出去,正好和迎面走來的景王夫妻撞到一起,她一把撲進了姐姐懷裡。
  “姐姐,暄和病得好厲害,我不知道怎麼辦!”她哽咽著說,就像一個受了委屈找姐姐撒嬌的孩子。
  曲沁擁住妹妹的身子,輕輕地拍著她道:“沒事,讓你姐夫去瞧瞧。”說著,她看了丈夫一眼。
  景王摸摸鼻子,被她看得有些訕訕的。
  聞聲出來的紀二夫人和紀語看著曲瀲像個小女孩兒一般撲到姐姐懷裡,心裡覺得她還真是個孩子。不過會撒嬌的孩子有奶喝,沒見景王妃為了妹妹,都瞪向丈夫了麼?
  景王被請進去,他先給紀凜號了脈,又檢查了下他的皮膚和溫度,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攤開後,竟然是幾排密密麻麻的銀針,針尖閃爍著寒芒,看著人心裡都發寒。
  難道這是要針灸?
  見景王粗暴地將覆蓋在紀凜身上的被子扯開,就要去扯他的衣服時,曲瀲突然叫了一聲。
  景王這才發現屋子裡的人,對她們道:“行了,你們都在外面候著,沒什麼事別進來,省得我分心,不小心紮錯了會疼死人的。”明明語氣那麼溫和,但是內容卻很惡劣。
  紀二夫人和紀語都忍不住看他。
  曲瀲看了眼那寒光閃閃的銀針,又看向明明一臉慈悲相但是行事分外狠辣的景王,囁囁地道:“你別弄疼他……”
  景王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心疼了?”
  “那是當然,暄和是我相公嘛,姐夫你別弄疼他。”她大大方方地說。
  景王縱使看過市井中那些膽大的女子,可也沒有見過像這小姨子這般膽大直白的,不禁滯了下。
  “放心,他能受得住,以前更疼的事情他都經歷過,這點算什麼?”景王讓人拿了壺烈酒和點燃的油燈過來,將銀針在火上炙燒消毒。
  曲瀲被她姐拉了出去。
  “吚呀~~”小阿尚的聲音響起。
  曲沁一看,便笑了,伸手將阿尚抱過來,用臉蹭蹭孩子白嫩可愛的臉龐,柔聲道:“阿尚,我是姨母,記得我麼?”
  阿尚咯咯地笑起來,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曲瀲在房裡轉圈圈,紀二夫人和紀語都被她轉得頭暈,同時也對於景王會醫術這點弄得驚奇不已。
  “阿瀲,別擔心,有你姐夫在,暄和會沒事的。”曲沁安慰妹妹,對丈夫的醫術,她有莫大的信心,上輩子她生了那麼重的病,都能讓那人多延了一年的生命,何況只是風寒罷了。
  曲瀲心裡知道,但是她沒辦法不關心。
  就在這時,淑宜大長公主過來了,看她憔悴的模樣,想必昨晚他們離開後,她也一直沒能休息。
  眾人忙過來給她請安。
  “暄和怎麼樣了?”淑宜大長公主問道,聲音裡滿是疲憊和擔心。
  紀二夫人過來扶她,笑道:“景王正在裡面呢,娘您別擔心,暄和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說著,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頭,沒見大嫂過來。
  淑宜大長公主是知道景王過來了,也是因為如此,她才知道孫子病得這般嚴重,頓時有些憂心忡忡,坐在一旁不說話。
  曲沁抱著阿尚,將室內的人都看了一遍,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唯獨不見鎮國公夫人。
  “公主,怎地不見鎮國公夫人呢?”曲沁溫聲問道,親兒子病成這樣,二房的嬸娘都來了,當親娘的卻沒來,有這麼當母親的麼?
  淑宜大長公主道:“她病了,正在房裡休養身子。”
  曲沁有些狐疑,但到底不好說什麼。
  曲瀲也沒什麼表示,她知道她那婆婆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有時候情緒一來了,看起來很是嚇人,所以淑宜大長公主讓她在上院休養,沒事別出來,鎮國公府裡的人也默認了這種事情。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景王終於出來了。
  他看到淑宜大長公主過來,只是挑了下眉頭,然後對妻子說道:“行了,他沒事了,養些日子便好。”
  曲沁的眉頭松下來,朝他露出一個溫婉柔和的微笑。
  淑宜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心裡有些感歎。原本這弟弟性情最是桀驁無情,連皇室的人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不會動下眉頭,更不會伸手施救,當年能讓他出手救暄和,也是看在她是他姐姐,曾經幫過他的份兒上。
  這人只是看著溫和悲憫,實則冷血無情。
  可如今,他卻願意聽一個女人的吩咐,讓她這作姐姐的心裡無限心酸。
  曲瀲沒注意到這些,她已經快走進了內室,走到床前,看到紀凜的臉色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紅了,摸了下額頭,溫度也降了很多,雖然仍是有些燙手,可沒有剛才那麼恐怖,這讓她對景王的醫術也有幾分驚奇。
  不過看到紀凜的衣服有些亂,她又耷拉下嘴角,那人真是粗暴,救個人好像要他的命一樣,一點也沒有出家人的慈悲為懷——雖然他現在已經還俗了,看來以前在寺裡見到他的那種慈悲出塵的模樣都是騙人的。
  她細心地給紀凜掩好衣服、蓋上被子時,淑宜大長公主等人也進來了。
  看到孫子神色平和,睡顏安靜,淑宜大長公主也松了口氣。
  曲瀲看到景王,又忍不住過去纏他,“不用再開點什麼藥麼?會不會再燒回來?”
  “聽說許太醫過來了,他的醫術不錯,喝他開的藥就行了,他們這些太醫膽小如鼠,除非必要,開的藥都是滋補的多。”景王不客氣地說。
  室內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越發的覺得這位王爺似乎不像想像中那樣好說話。對了,當初曲瀲生孩子時,他還在這裡和紀凜打了一架……
  等來探望的客人們都離開了,曲瀲也累得不行,連抱著阿尚都有些精神恍惚,怕將阿尚給摔了,她也不敢抱她,讓奶娘帶下去哄她睡覺。
  “少夫人,您也一宿未睡了,先吃些東西就去歇息吧,這裡交給奴婢們就行了。”宮心過來勸道。
  曲瀲讓人打了水過來淨臉,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
  簡單地吃了點兒蒸餃和豆漿等東西填肚子,曲瀲便爬上床,滾到床裡頭,依著紀凜躺下。
  宮心欲言又止,很想點什麼,但是看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只得歎了口氣,將帳子放下,便退到室外守著。
  窗簾拉上,帳幔也放下,床裡的空間變得昏暗。
  曲瀲伸手摸了摸紀凜有些燙的臉,感覺到心裡無比的安心,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一睡,直到黃昏時才醒來。
  她醒來時,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人的大腿,困盹地睜開眼睛,才發現紀凜坐在床上,背靠著一個大迎枕。原本他正在想事情,發現她的舉動,低頭看去,便見她一隻手不安份地摸來摸去,便將那只手握在自己手裡。
  “你醒了?”曲瀲很快就清醒了,飛快地爬起來,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感覺還有些熱,但是也沒有今天早上那麼恐怖了。她軟聲問道:“你感覺怎麼樣?難不難受?想吃東西麼?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聽到她一連串的問題,他眯眼看著她,然後說:“你一下子問那麼多問題,我怎麼答?”
  曲瀲頓了下,這才意識到,就算睡了一覺醒來,這個人性格還是沒有轉換,仍是那個妖孽狠戾的第二人格。不過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其實只要不去觸犯到他的底線,兩個人格都不會隨意出手傷人,就是有時候態度惡劣一些罷了,完全能應付。
  知道他醒來後沒有吃什麼東西,曲瀲馬上起床,去叫厲嬤嬤準備。
  算算時間,這人已經有兩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最多只是喝了幾碗藥,身體怎麼受得住?
  她邊下床穿衣服邊和他說這一天的事情,他神色冷淡,只是在聽說鎮國公來探望和景王出手救他時,眼裡有著明顯的嘲弄,看來他對這兩人很不感冒。
  很快厲嬤嬤便過來請示擺膳的事情,曲瀲讓人將膳食端到內室的炕桌上,扶著紀凜起身。
  “我沒那麼弱!”紀凜反手抓住她,勾起她的下巴,蒼白的臉龐逼到她面前,“倒是你,聽說你一直忙到午時才睡,昨晚也沒有睡多少。”帶著薄繭的指腹撫過她的唇,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累不累?”
  曲瀲眼睛轉了轉,一臉深情意重地道:“為了你,什麼都不累的。”
  “……”
  見他紅著耳朵離開,曲瀲努力壓下上翹尾巴的嘴角,跟了過去。
  趁著擺膳的功夫,宮心也過來凜報今兒曲瀲睡著後的事情。
  宮裡的皇上知道紀凜生病,特地打發了宮裡的內侍過來探望,不過被淑宜大長公主親自出面接待了,沒讓他們過來打擾。然後還有午時紀沖、紀冽、紀詩等府裡的少爺姑娘們過來探望,同樣被宮心攔下來了。
  還有其他的客人,不管是誰,都被攔下來。
  曲瀲聽罷,沒放在心上。
  今兒的膳食都是易克化的食物,有碧梗米熬的米粥,上面放了幾點紅色的枸杞,清香襲人,還有幾樣開胃的清爽小菜,最是適合因為生病脾胃不好的人。而曲瀲面前,也被放了一盅清甜的湯,給她補身子的,她熬了一個昨上和半個白天,精氣有損,正是要補補的時候。
  紀凜安靜地用膳,並不說話,只有曲瀲在小聲地絮叨著這兩天的事情。
  用過膳後,丫鬟端來了煎好的藥,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怪異的味道。紀凜皺著眉頭,很困難地喝著。
  曲瀲坐在旁邊陪他,順便讓人將阿尚抱過來。
  “喧和,你瞧,阿尚現在正在學爬了,相信過不久,阿尚就能爬得很利索了。”曲瀲說著,拍了拍女兒翹起的小屁屁,將她拍得又趴回了炕上。
  阿尚原本正在翹著屁股爬呢,被壞娘親拍了下趴回去,嘴巴一扁就要哭,曲瀲趕緊抱過來哄。等將她哄好了,曲瀲便叫碧春去將前些日子做好的小兔子兒童裝拿過來,她要給阿尚套上兔子裝。
  所謂的兔子裝就像現代的連體衣,米分白色的棉布料,帽兜上縫了兩隻軟趴趴的毛毛兔耳朵,領口、袖口、腿部等地方也縫上了兔毛,屁股那裡,更是接了一個毛茸茸的兔尾巴。
  當阿尚又開始嘿咻嘿咻地撅著屁股學爬時,屁股上的兔尾巴一抖一抖的,讓紀凜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又拎了起來,讓阿尚的屁股懸空,雙腿都沒法著地。他又輕輕地將之放下,讓阿尚扭頭懵懵地看著他。
  “可愛吧?”曲瀲笑眯眯地問道。
  “還不錯。”他又摸了下阿尚的兔尾巴。
  曲瀲笑嘻嘻地看著他,心情很是愉快。
  到底還在病著,雖然已經退了燒,可是這次大病讓紀凜精神不繼,到了晚上時,就有些困了。
  曲瀲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身體受不住,還是因為精神受到傷害,她現在也不好詢問他昨天去什麼地方,今兒淩晨時又去寒山雅居詢問了淑宜大長公主什麼,而他所說的“奸生子”又是怎麼回事。
  這些都不是她該開口的,最好的法子,是等他親自告訴她。
  夜深了,紀凜卻還沒有睡著。
  曲瀲被弄亂了生物鐘,一時半刻也睡不著。
  兩人躺在床上,周圍安靜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昨天……”黑暗中,他的聲音很低沉,甚至透著一種冷冽的味道。
  曲瀲馬上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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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4:14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昨天,我去京郊十裡坡的農舍見了一個人……”
  他的聲音很低沉,起初透著一種冷冽的味道,只是隨著他平板的敘述,最後聲音漸漸變得平靜。
  與其說是平靜,還不如說是一種木然。
  隨著他說的事情越來越多,曲瀲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一般,難受得厲害。只是不管如何難受,她都安靜地傾聽著,身體不由自主地依進他,仿佛只要這樣,就能表達自己的心意,給他一些安慰。
  “……原來我真的不是那個女人的孩子,而是另一個女人的,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個女人從小時候起對我的態度就那麼矛盾,她一邊對我好,一邊卻又肆無忌憚地傷害……原來,我並不是什麼鎮國公府的世子,只是個不被承認的奸生子,連庶出的都不如,要不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死了,我也不會被抱回來,替代那個女人的孩子的身份活下來……”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更變得陰戾,“原來,這些年,我是頂替著別人的身份活下來的——”
  曲瀲下意識地摟住他。
  他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平靜地道:“對外祖母來說,那兩個女人都是她的親生女兒,不管哪個孩子都是她的外孫,加上我變成這模樣,所以她覺得愧對我。對祖母來說,我也是她的親孫子,因為她的疏忽,害得我變成這樣,所以她愧疚,想要補嘗……”
  他的牙齒咬得咯吱響,氣息也變得粗重。
  “我不是可憐蟲,不需要她們善意的謊言,我寧願他們一開始就宣佈那個孩子死了,沒前將我抱回鎮國公府……如果沒有這些,我不會變成這樣……他們所有的人都在騙我,小時候我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們只說那個女人生病了,讓我別恨她,父親也說讓我別恨……”
  可能是他的情緒起伏有些大,現在說的話也有些顛三倒四,沒頭沒尾的,純粹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沒個條理。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又漸漸變得平靜。
  可是她卻覺得,他的心裡很難受,他的心在哭,可是面上卻只有狼戾與平靜下的麻木。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我被關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很久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兩年,等我被祖母接出來時,我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平靜地述說,聲音只剩下木然,“那個女人將才兩歲的紀凜關在屋子裡,一關就是三年,每當她控制不住情緒時,她會……紀凜為了保護自己,生生變成了世人眼裡最恐怖的雙面人,如果不這樣,紀凜會死的……其實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我不會害人的,可是……”
  “別說了!”曲瀲嗚咽著說,喉嚨哽咽得厲害,聲音也變得乾澀,“……你別說了,你是紀凜,紀暄和,我知道的……”
  “哭什麼?”他捏著她的肩膀,將她弄得很疼,聲音卻變得兇狠,“難道你不覺得我就是個妖孽?哪有人會像我這樣有兩種面貌,虛偽噁心?難道你不怕?你其實是害怕的,只是你素來是個識時務的,知道沒辦法改變婚事,只能嫁給我,所以只能迎合……瞧,你真是個表裡不一的騙子,連我這樣的妖孽,你都敢親近……”
  “閉嘴!”她更兇狠地說:“我是個正常人,難道一開始時就不能怕一下麼?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怕了,你還要我如何?”說著,她撲進他懷裡,隔著他的衣服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然後又哭道:“紀暄和,難道我做得還不夠麼?你以前明明說過讓我給你時間的,我給你時間了,那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時間?我花了四年,終於適應你的存在,像朋友、像情人、像家人一樣,為了你,我小心打探,讓烏嬤嬤不喜歡,甚至去祖母那裡尋你……”
  說著,她背對他,又躬著身子將自己蜷縮起來,低低地哭著。
  其實不是為自己哭,而是聽了他說的事情,心裡難受得厲害,特別是她的淚腺特別發達,就是忍不住。
  黑暗中,她的泣聲像貓的叫聲,一陣一陣地響起,像捏住了人的心臟一樣,讓人難受。
  “別哭了!”他粗暴地喝道,然後又放緩了聲,“你別哭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說。”他伸手,將蜷縮成一團的她摟進懷裡,感覺懷裡那人的纖細柔軟,覺得她就像一隻被人豢養起來的充滿了野性的寵物,平時看著乖巧溫順,但只要惹毛了她,就會亮起爪子。
  這是他豢養的寵物,只屬於他的。
  聽到他示弱了,曲瀲又趴回他懷裡,緊緊地摟住他的腰,將眼淚鼻涕都往他衣服上蹭去。
  他心裡有些嫌棄,但卻出奇的沒有覺得髒。
  然後,聽到她帶著鼻腔的聲音響起:“我連你雙面人的身份都接受了,難道還不能接受你的身世?我根本不需要貪戀什麼鎮國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我姐姐是親王妃,難道她還不能護著我?所以你別小看我……”
  “我沒小看你。”他的聲音漸漸地變得溫和,低頭親了下她濕潤的眼睛。
  曲瀲縮了下腦袋不給他親,並且嘀咕道:“髒,別親。”感覺他收緊的臂力,知他誤會了,忙道:“我是說我自己髒,要知道病從口入的道理……”
  難得感性的世子被不解風情的女人弄得瞬間沒了興趣。
  被她這一鬧,他心頭的鬱結散去不少,聲音也沒有先前那般凶戾,變得溫和的聲音幾乎讓她以為他要恢復那個溫和的少年了,“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
  “不在意!”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就算以後可能會有人揭穿我的身份,讓我變得比紀沖那庶子還不如的奸生子?”
  “沒關係,到時候我們就離開鎮國公府,我有嫁妝,能養活得了你。”她很壕氣地說,一副“姐是土豪姐自豪”的模樣,“而且你也不用擔心離開了宗族被人欺負,還有姐姐呢,姐姐不會坐視不管的。”
  “你對你姐姐可真夠放心的。”他有些酸溜溜地說。
  那是當然,這個世界上,她最信任的就是姐姐了。而且她姐是重生人士,這輩子還讓一個出家了二十幾年的和尚還俗娶她了,本事是大大滴有的,不必擔心。
  “不過我相信,憑你的本事,就算不當鎮國公府的世子,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翻天地。”曲瀲繼續煽情,“到時候,無論你去哪裡,我和阿尚都會跟著你。”說完,再附上一枚香吻。
  男人在失意的時候,最需要的是有個人來全心全意地依賴他、信任他、肯定他、鼓勵他,這會讓他的大男人心態得到圓滿昇華,受傷的心會被治療。曲瀲這種毫不遲疑的態度,還有不吝嗇的甜言蜜語,果然讓人招架不住。
  他摟住她,抱得很緊,將臉埋在她的頸間。
  她漸漸地感覺到頸項的濕潤。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格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是想到兩個人格之間心意相通,想來主人格的痛苦也傳達給他了,所以讓他心裡也跟著難受。他本就是一個任性妄為的性子,但是主人格的痛苦連帶地也影響了他,讓他承擔主人格的痛苦。
  曲瀲突然意識到,其實這個妖孽的性格,是為了轉移主人格的痛苦而衍生的,他任性妄為,無人能克制,但是每每在主人格受到傷害時,他會跑出來,以更殘忍的手段還回去,以此來保護自己。
  所以,這才會使他們心意相通,變成這副模樣。
  這一晚,他們說了很多話,直到曲瀲睡著了,很多話記住了,也有很多話忘記了。
  翌日,曲瀲醒來時,發現紀凜已經恢復平時溫潤和煦的模樣。
  他朝她露出一個暖暖的微笑,清潤的雙眸裡仿佛碎落了漫天的星辰,讓人打從心裡溫柔起來。
  這是一個能讓人看著就感覺到溫柔的男人。
  他現在已經不發燒了,不過因為這次來勢洶洶的病,讓他的身體變得有些虛弱,臉色很蒼白,精神也不太好,自然是不能回金吾衛當差了。
  就在曲瀲琢磨著要讓常山再進宮去給他請假時,沒想到宮裡的皇上卻傳來了旨意,讓他在家歇息半個月,養好了身子再回宮。並且還賞了很多補藥補品過來,可見紀凜的聖眷之濃,不知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曲瀲翻看了下宮裡的賞賜,轉頭對披著外袍坐在炕上逗阿尚的男人說道:“看來皇上對你還是很不錯的。”
  紀凜不置可否。
  曲瀲翻看完了那些東西後,便讓人收了起來,然後也爬到炕上挨著他坐,讓丫鬟們退到外面守著,又將阿尚往炕裡挪,拿了好些個迎枕塞到旁邊,阻止她爬出去。
  她扒著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說道:“暄和,我今天又想了想,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紀凜一雙清眸溫潤地看著她,“有什麼不對勁?”
  “就是你昨晚說的事情啊!”曲瀲心裡對他充滿了憐惜,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他會養成這種多疑的性格,全天下的人都在騙他,雖說是為了他好,可是孩提時代受到的傷害,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彌補的,慢慢地養成了他這樣的性格。
  她突然間對他以前的行為有些釋然。
  “呐,不管是那位靜甯郡主的奶娘的話,還是祖母的話,聽著好像是那麼回事,可是仔細一想,又不像那麼回事了。”
  雖說靜寧郡主可能會是紀凜的親生母親,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曲瀲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稱呼她為婆婆什麼的,最後打算還是尊稱她為“靜寧郡主”比較妥當。
  “你瞧,爹那時候是喝醉酒誤事,可是難道隨行的隨從不會阻止他麼?我可不信爹當時作為鎮國公府的世子,身邊沒個伺候的人,特別是喝醉了吵嚷著要去莊子探望懷了身孕的妻子什麼的,難道不會有人提前過去打個招呼。而且,當時爹和誰去喝酒,隨行的小廝是誰,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事情,這些都不明白。還有,靜甯群主作為一位有封號的郡主,就算三更半夜去院子裡賞夜景,周圍應該會有丫鬟婆子跟著的吧?就算被醉酒的人輕薄了,也能讓其他丫鬟婆子來救駕吧?或者是叫人來……還有,那時靜寧郡主懷著七個多月的身子獨自一個跑出來,途中是誰將她送到莊子裡的?陳氏說是位好心人,那好心人出現得也太巧合了,卻沒人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誰……”
  曲瀲可沒有什麼長輩之事晚輩不好議論的想法,私底下,她大膽得驚人,根本沒啥尊卑的想法,縱使讀著女則、女四書什麼的長大,也沒能磨去她骨子裡的東西。
  紀凜只是微笑地聽著,並沒有打擾她的分析。
  直到她說完了,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問道:“你覺得我說的怎麼樣?”
  紀凜微笑著親了下她的臉。
  “說話啊!”曲瀲不滿意他這種敷衍的態度。
  見她佯裝嗔怒,他卻沒有任何不悅,反而笑意越深,摸了下她的臉,說道:“你說得對。”
  “然後呢?”
  她就像一個盼望得到主人獎勵的小動物,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紀凜又摸摸她的臉,眼神變得幽深。
  連她都看得出其中的問題來,祖母沒道理看不出來,祖母應該也查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查不出來呢,還是因為某些原因不想查,不過他覺得應該是前者。
  想罷,他看向窗外陰沉的天空,希望那些人能給他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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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8-10-3 10:04:27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紀凜足不出戶,不管是誰的邀請,都一律推了,很忠實在將養病這項事情進行到底,總不能辜負了皇上的恩典。
  而過府來探望的人,除了甯王世子周琅和靖遠侯世子袁朗外,其餘的訪客也以不宜見客為由推了。
  周琅過府來探望時,看起來和以往差不多,見面便嘖嘖笑道:“紀暄和,我一直以為你是鐵打的,不會生病,沒想到你淋一次雨,就病成這樣了。”
  紀凜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並沒有多餘的話。
  周琅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吃驚地道:“不會吧,你這次……暄和,發生什麼事情了?”他的神色立刻變得正經起來,一臉嚴肅。
  曲瀲正沏了茶出來,見到他的畫風一下子轉變了,也不禁愣了下。
  見曲瀲過來,紀凜眉眼變得柔和,朝他道:“我沒事,你不用多想。”
  “真的?”周琅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對這個人很瞭解,他越是雲淡風情的時候,情況越是嚴重;而當他溫柔得醉死人時,才是正常的——不過這種正常,他也只是對著祖母和妻子罷了,面對其他人時,整個人都顯得淡淡的,溫和而疏離。
  曲瀲給周琅上茶後,並沒有退出去讓兩人單獨說話,而是坐到了一旁,見周琅詫異的目光,她還朝他禮貌性地笑了一下,讓周琅更詫異了。
  周琅使眼色給紀凜,想和他到書房去說話,偏偏紀凜當作沒看到,讓他心裡頗為氣餒。
  周琅認識紀凜的時候,紀凜當時才五歲,比靖遠侯世子更早。如果說紀凜和袁朗之間的那種情誼是一種聰明人之間的心照不宣,周琅和紀凜便是那種有話直說、兩肋插刀的朋友——有話直說的人是周琅,而周琅也是知道紀凜雙面人的身份,不過他是個天性豪爽豁達的,所以才能將紀凜當成正常人般往來,如兄弟般。
  雖然他有時候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卻是個粗中有細之人,只要紀凜表現稍有些不同,他便能知道他身上定然發生什麼事情,例如此時。
  周琅突然轉頭朝曲瀲道:“我好久沒見阿尚了,快將她抱過來給我這表伯瞧瞧。”指不定多瞧了,就能瞧成兒媳婦了。
  曲瀲朝他笑了下,也不為難他了。
  等曲瀲離開廳堂後,周琅深吸了口氣,問道:“你真的沒事?是不是你娘又……”到底不好明說什麼。
  “沒有。”紀凜淡淡地道:“你別多想,真的多事。”
  “沒事才怪!暄和,如果你當我是兄弟,就應該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周琅認真地道。
  紀凜臉上的笑容變得溫和,清潤的眸子看著他,“我知道了,你記住自己的話。”
  聽到這話,周琅心中一驚,覺得這次的事情很不尋常,甚至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不然以紀凜的性格,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仿佛未來要發生點什麼事情一樣。
  正當他要繼續問個清楚時,曲瀲已經抱著裹在狐皮毯裡的阿尚過來了。
  周琅逗了阿尚好一會兒,又提了兒女親一事,自是被紀凜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方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鎮國公府。
  接著是靖遠侯世子和襄夷公主也親自上門來探病。
  襄夷公主看到阿尚,雙眼冒光,摟著阿尚便不撒手了。
  兩人女人帶著孩子坐在暖閣裡說話,兩個男人則坐在暖閣相通的花廳間喝茶。
  袁朗忍不住將對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也和周琅一樣,語氣透著不確定,“你還好吧?”
  “不過是淋了場雨,燒了一回罷了,哪有什麼好不好的?”紀凜給他斟茶,“是皇上體恤我,才讓我歇息上半個月。”
  袁朗微微擰眉,“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聽說最近席燕那廝不知道做了什麼生意,得了一筆銀子,在外頭花天酒地,將景德侯夫人氣得厲害,卻拿他沒轍。”
  紀凜朝他微微一笑。
  袁朗歎了口氣,突然道:“暄和,我素來看不透你,但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我知道。”紀凜語氣柔和。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嗯,我知道。”他頓了下,突然道:“你現在已經是駙馬了,聽說皇后娘娘近來時常宣召你和襄夷進宮。”
  “是有這事。”袁朗抿了口茶,發現這是藥茶的味道,定是紀凜讓人吩咐給他沏的。他以前有空時會來鎮國公府的暄風院裡躲懶,順便避開母親不是給他說親、就是塞什麼平安符的行為,來得多了,暄風院的人知道他的習慣,連這種藥茶方子也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你若是閑著沒事,就幫我一個忙吧。”紀凜開口道。
  袁朗放下茶盞,挑起眉來,“宮裡有人惹著你了?”
  “應該沒有。”紀凜很淡定地道,“但我不確定,而且我要你查的人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說著,他看向袁朗,臉上露出一個柔和之極的笑容,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那麼,就拜託你了。”
  袁朗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說道:“你還真是不客氣。”
  紀凜朝他伸手,笑道:“是兄弟就別那麼計較了。”
  袁朗也伸出手,啪的一聲響起,和他擊了下掌。
  因為袁朗和襄夷公主過來,暄風院熱鬧了不少,曲瀲原本是想要留他們一頓膳食的,不過因為天氣陰沉下來了,眼看著就要下雪,因袁朗的身體不好,不好在外待得太久,便拒絕了主人留膳。
  送走了襄夷公主和袁朗,曲瀲將穿得像顆球一樣的阿尚丟給她爹看著,便去廚房查看晚膳。
  沒想到剛出門,便感覺到一陣冷冰的寒風吹面而來,挾帶著絮白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時隔一年,看到第一場雪時,會讓人心裡有種別樣的心情。
  曲瀲站著看了會兒,心裡難得傷春悲秋地感慨了一下,然後又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生活便是這樣,由著各種索碎的事情組成,根本沒什麼多餘的時間去傷春悲秋,那些都是吃飽沒事幹的人會做的事情,像她這種十五歲就是已婚婦女,十六歲就是孩子的娘的人,根本沒那閒情去傷春悲傷什麼。
  走了廚房一趟,等再回到溫暖的房裡時,曲瀲冷得直跺腳,將沾了雪的鬥蓬脫下交給丫鬟,見到炕上的父女倆都在看著自己,便走過去,將冰冷的手捂上他們的臉。
  父女倆皆拿那雙相似的鳳眼滴溜溜地看著她,看得她有些忍俊不禁。
  “你們難道不覺得冷麼?”說著自己忍不住噗地一聲笑起來,大的任勞任怨地任她欺負,小的穿太多衣服了,根本爬不開。
  紀凜將她擱在自己臉上的冰手拿下來握在自己溫暖的手心間,說道:“你的手確實冷了一些,外面很冷麼?”
  “對,下雪了呢。”她朝他蔫然一笑,“所以今天咱們就吃火鍋吧。”
  紀凜笑了下,應了一聲好。
  “你的身體還有些虛,今天就吃些清淡的,我讓人給你做一個藥膳火鍋,而我嘛,就來個涮羊肉火鍋吧!”她愉快地宣佈,“恰好今兒大廚房那兒有剛宰好的羊,送了半扇羊過來,我讓人將羊肉切得薄薄……”
  紀凜笑盈盈地聽著她的描述,並不說話。
  曲瀲見女兒瞅著自己,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真是可愛得不行,直接用手指尖兒探進她的衣服裡,終於讓她不舒服地扁起嘴,卻因為手短,沒辦法揮開壞娘親的手。
  曲瀲逗了會兒女兒,這才高高興興地抱住暖爐,挨著紀凜而坐和他說話。
  可能是紀凜連那樣不堪的身世都和她說了,夫妻倆好像已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話,曲瀲待他也比以往更加隨意。
  “對了,我一直很奇怪,你六歲那年,是怎麼流落到宣同府的?”
  這件事情曲瀲以前早就想問了,但是那時候紀凜卻不肯回答,或者是避而不談,讓她頗為氣餒。
  這次紀凜倒也不像以前那樣避而不談,他想了想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年端午節時,母親難得帶我出門去內城湖看賽龍舟,我當時心裡十分高興,可能是沒有注意到,就被那些專門拐孩子的拐子抱走了。”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曲瀲下意識地覺得,那年的賽龍舟,恐怕是鎮國公夫人故意帶他出門,然後讓人將他拐走的吧?怨不得他以前不願意提這件事情,而今……
  她忍不住盯著他看。
  紀凜不免失笑,拍拍她的腦袋,“別多想,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
  是現在不難過,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她想起當時看到他的樣子,他穿著就像乞丐一樣,因為那時候宣同府發生了很多孩子被拐事件,聽說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是由那些拐子養的小孩裝扮成乞丐,這樣比較不引人注意,然後趁大人不注意時,偷偷將街上的孩子騙走了。也因為如此,當時她才會誤會了他。
  一個才六歲的孩子,被人拐到了江南,經歷了多少事情,才能成功地逃出來,然後又以那樣一副模樣潛伏在宣同府等待人來救?
  曲瀲突然意識到,這個人的童年階段,真的不太平。
  她歎了口氣,將腦袋倚在他肩膀上。
  過了半個月,紀凜的病假結束了,開始恢復了早出晚歸的生活。
  而鎮國公府,也一如過去般平靜,沒有人打破這種平靜,像是一種已經被人為鎮壓下來的平靜假像,終有一天,不知道會不會被誰親手打破了。
  紀凜也恢復了以往的作息,仿佛並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作為一個完美的鎮國公府的世子。只是,他雖然依然每日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但是又有些不同了。
  淑宜大長公主心裡有些傷心。
  這便是她不想讓孫子知道的原因,雖然孫子仿佛和以往一樣,對她這祖母依然尊敬、孝順,可是笑容卻比以往少了很多。她心裡知道,這孩子其實並沒有放棄追查當年的事情,而是因為事情不明朗,所以隱忍下來。
  如果,哪天他查明白了,是不是他就要離開這個家了?
  這個想法令淑宜大長公主心裡十分難過,看著孫子,仿佛就看到她的小兒子一樣,也是這般毫不猶豫地離開。
  曲瀲也假裝不知道那些事情,有空就抱著阿尚到寒山雅居來陪伴淑宜大長公主,每隔幾天,也會去上院給鎮國公夫人請安,只是鎮國公夫人好像更不待見她了,去了十次,有九次是不見的,唯一一次見的,還是因為有紀詩在。
  因為去年淑宜大長公主所派的兩個教養嬤嬤,紀詩看起來少了以往的那種浮躁張揚,整個人都變得沉靜優雅,一舉一動更符合世家貴女的風範,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口無遮攔了。不過,從她有時候壓抑不住的眼神中可以窺出,她還是很討厭曲瀲。
  曲瀲根本沒將紀詩一個庶女放在眼裡。
  並非她自視甚高,而是她曾經生活在一個基本上能達到人人平等的世界,那個世界雖然也有等級,但是更看重的是個人的能力,而非父輩賦予他們的資本,就算一些富二代什麼的比普通人來得高人一等,可是也不乏有憑藉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翻天地的,這種人比那些二代們還要讓人敬佩。
  所以,她其實真的不是個注重所謂的血脈身份的人。
  也因為如此,如果紀凜的真正身份暴露,世人會鄙視她奸生子的身份,甚至覺得紀凜連紀詩這個庶女也比不上。可是在曲瀲心裡,只能依附家族吃白食的紀詩一點也比不上紀凜。至少如果兩人淪落到同樣的處境,紀凜會憑著他的努力走出困鏡,紀詩則是毫無辦法。
  當然,這是男女之間的差別。
  但如果將紀沖和紀凜比,紀沖也是比不上紀凜的。
  所以這也是她能對他的身份坦然的原因。
  這段時間,曲瀲也發現婆婆安靜了好多,好像是自從阿尚滿月那會兒,婆婆生病休養後,整個人便變得安靜,甚至不理管家庶務。如今鎮國公府管家的人是紀二夫人,不過不管誰管家,對於鎮國公府來說,好像也沒什麼差別。
  畢竟對紀二夫人來說,不管是寒山雅居、上院,還是暄風院,都不是她能插手的,也因為如此,還不如自己清清靜靜地管著二房就好。
  曲瀲去給鎮國公夫人請安時,總覺得自己這婆婆情況好像不太對勁,有種正在默默醞釀著什麼大招的錯覺。
  如果是以前,曲瀲心裡雖然覺得鎮國公夫人會有什麼大動作,卻不怎麼擔心。可是現在知道了當年的事情,總覺得鎮國公夫人其實心裡已經隱隱地明白紀凜不是她的孩子,就生怕她要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所以對她很是警惕。
  轉眼便進入臘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
  眼看就是年關了,各家各府開始忙起了年禮的事情,雖然是隆冬臘月,但是整個京城都透著一種別樣的熱鬧氣息。
  在這種熱鬧中,過了臘八時,宮裡傳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整個京城更加的喜氣洋洋了。
  曲瀲:“……”
  就在曲瀲知道這個消息,瘋狂地想著皇后這是老蚌生珠什麼的時候,景王府裡的曲沁卻在宮裡來報喜的人過來時,忍不住彎唇笑起來。
  想必,那些皇子們的目光一定都集中在鳳翔宮的皇后的肚子了,而且皇后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負他們的重望,當他出生不久後,會被慶煦帝在這位小皇子的滿月宴上,直接封他為太子。
  也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因為皇后懷了身孕睡不著了。
  曲沁忍不住摸著桌上的玉佛手笑起來,笑得紅蕊等丫鬟有些不明所以。
  “王爺回來了?”曲沁聲音溫和地問道。
  回話的是景王府裡的一位計嬤嬤,這位計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據聞以前曾經服侍過高宗皇帝,她也是知道景王真正身份的人,是高宗皇帝特地給小兒子留的人。在景王成親後,計嬤嬤也從宮裡搬了出來,到景王府裡兢兢業業地為景王打理內宅。
  計嬤嬤的能力不錯,曲沁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便讓她幫著管些庶務了,自己落得一身輕省。
  “王爺午時被皇上叫去太極殿了,一直沒有出來。”計嬤嬤恭敬地答道。
  曲沁看了她一眼,便揮手讓計嬤嬤下去了,吩咐紅蕊道:“去將徐川叫來。”
  徐川是徐山的兒子,在打理庶務這方面比父親差了很多,不過曲沁卻挖掘了他的另一項能力,是個打探消息的好手。特別是在她成為景王妃後,給了他更多的便利,徐川也從來不負她的期望。
  等徐川過來時,曲沁便問道:“今兒去太極殿的有什麼人?”
  徐川是個瘦削的少年,面容平凡,唯有一雙眼睛透著一股精明勁兒。
  “聽宮裡的孔內侍說,有好幾位內閣大臣,還有咱們王爺、四姑爺。”徐川回答道。
  曲沁微微眯起眼睛,和上輩子差不多,不過多了一個景王,看來皇上對紀暄和也不是全然的信任,上輩子因為景王一直飄泊在外,沒有法子之下,才會選擇紀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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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4:39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聽到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不說皇宮,整個京城得到消息的人都要驚上一驚。
  當今皇后與慶煦帝是少年夫妻,帝后感情頗為深厚,可惜的是,皇后這些年來只生了襄夷公主一個,便無所出了。儒家講究正統,不管是皇帝還是朝臣,都希望皇后能生個嫡子,可惜這些年來,皇后一直無所出,眾人漸漸地也放棄了,將目光放在成年的幾位皇子身上,沒少揣摩皇上的心思。
  沒想到如今皇后都年過四旬了,竟然還能懷孕,這消息一出來,整個京城的人的心思都浮動起來。
  不過,對於平民百姓來說,皇后懷孕與否與他們無關,他們對誰當皇帝也不會太關注,茶餘飯後說一說便過了;對於與皇家沒什麼利益的人來說,皇后懷孕一事同樣也與他們無關,最多感歎一下皇后老蚌生珠,不知道是怎麼調理身體的,還能在這樣的年紀懷上孩子;而一些有切身利益的人,自然對皇后肚子裡的孩子十分看重,甚至皇后肚子裡的孩子的性別是眾他們重點關注的對象。
  不過不管眾人如何想,如今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才兩個月,想要知道性別,也要等上好幾個月。
  曲瀲不是個遲鈍的人,自然知道皇后懷孕一事的影響,無論是對後宮還是前朝都有很大的衝擊,若是皇后這胎是個公主還好,如果是個皇子,這可是中宮嫡子,妥妥的太子的命——前提是皇后能平安生下孩子,皇上會對嫡子喜歡。
  原本皇后懷孕這事情和曲瀲無關的,但是架不住鎮國公所處的地位太特殊,加上她又和襄夷公主的情份不錯,不免也關心幾分。
  晚上紀凜回來時,紀凜先去了一趟寒山雅居。
  鎮國公也在。
  祖孫三人坐在一起,雖然三個人心裡可能都有點兒什麼,但是這會兒,眾人臉上都很是端得住,他們聚在這裡,要討論的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皇后懷孕一事。
  “暄和,皇上今兒將你叫過去時,怎麼說?”鎮國公詢問兒子。
  紀凜看了父親一看,淡淡地答道:“皇上只是叫我過去聊了會兒,並未提及什麼。”
  雖然這兒子的神色依舊,看著和平時差不多,語氣也很溫和,但是鎮國公敏銳地感覺到兒子的態度十分冷淡,而這種冷淡很細微,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心裡有些不悅,可是又不太清楚這兒子是怎麼了,不由得蹙起眉頭。
  淑宜大長公主將父子倆的神色看在眼裡,心裡不免有些歎息。
  “老大,你來說說今兒的情況。”
  鎮國公知道母親素來護著兒子,在母親面前最好什麼也不要說,省得到頭來自己疼痛。當下便略過這事情,將今兒在宮裡聽到的事情同母親說了一遍,“皇上不僅叫了幾個內閣大臣,還有景王、暄和過去,看著有些慎重。”
  淑宜大長公主聽罷,不禁笑了下,說道:“皇上是高宗皇帝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可不只是仁而已。”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又道:“皇后有了身子,我們應該高興才對。”
  雖說現在的皇帝只是侄子,可到底她是這周家的公主,自然也希望將來能嫡子繼承這大統,只盼著皇后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平安長大,好好地教養成才,別學著他的兄長那般盡搞些鬼域伎倆,將周家的臉都丟盡了。
  說了會兒話後,紀凜就告辭離開了。
  鎮國公又蹙了下眉頭,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神色越發的不悅了。
  淑宜大長公主看他的模樣,揮退周圍的下人,開口道:“暄和他……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所以也不怪他如此。”
  鎮國公先是愣了下,然後才明白母親話裡的意思,頓時有些不可思議,“娘,你是說……”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子。”淑宜大長公主有些疲憊地道。
  鎮國公頓時不語,眉頭緊鎖地坐在那裡。半晌,他低聲道:“那他……是如何想的?”
  淑宜大長公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孩子早就被傷透了心,能如何想?你要讓他如何想?如果當年你不是——算了,都過去了,和你說這個有什麼用?”
  鎮國公心裡也不好受,他站起身,跪在母親面前,頭壓得低低的,“娘,當年是我不對……”
  淑宜大長公主淡淡地看著他,起身回了內室。
  *
  曲瀲正在扶著女兒教她學走路,一陣風吹進來,混著室內的熱氣,抬頭看去,便見丫鬟打起簾子,一身官袍的紀凜走進來。
  她忙將兩條小短腿顫巍巍站立的女兒一屁股往鋪著毛毯的地上一放,讓丫鬟們看住她,自己便迎了過去。
  “暄和,你回來啦!外面冷不冷?差事累不累?”她跟在紀凜身後,笑臉迎人,聲音又甜又嬌。
  紀凜臉上也不自覺帶了笑意,將被冷風浸過的黑色貂皮鬥蓬交給宮心,溫聲道:“外面的氣溫挺冷的,可能明天又要下雪了,沒事你別出去,省得凍著,今兒沒什麼事情,被皇上叫到太和殿裡陪他說了很久的話,倒是不累的。”
  曲瀲跟著他進了淨房,親自伺候他淨手淨臉,邊好奇地問:“聽說皇后懷孕了,現在才兩個月,皇后的年紀……似乎有些大了,沒問題的吧?”
  紀凜用乾淨的濕水淨了臉,接過她遞來的乾淨巾帕,邊擦臉邊道:“應該沒問題,今兒皇上特地將景王叫進宮裡,就是為了皇后請脈的,如果是其他的大夫,可能還要擔心一下,如果有景王,倒是不用擔心。”
  “那真是太好了。”曲瀲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我想襄夷公主一定會很高興的。”
  想到這幾個月來一直期盼著能懷上孩子的襄夷公主知道自己母后這把年紀了還能懷孕,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一定會很有趣吧?想想就想笑。
  等兩人從淨房裡出來時,就見扶著繡墩顫巍巍地站立著的小包子,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地看著他們,朝他們啊啊地叫著,不知道說什麼火星語,但是那可愛的模樣兒,讓兩人都忍不住想笑。
  紀凜走上前去,蹲在女兒面前,朝她伸手。
  小傢伙馬上棄了繡墩,一把撲進了她爹懷裡。
  紀凜將她抱到炕上。
  九個月大的孩子已經很活跋了,如今阿尚可以爬得飛快,並且已經開始學走路了,可惜兩條小短腿沒什麼力氣,顫巍巍地站那麼一會兒,就會一屁股墩兒坐在地上。曲瀲怕她摔青了小屁屁,但凡是阿尚活動的地方,都讓人鋪上了柔軟的墊子,桌角一些地方也裹上了柔軟的棉布,就怕阿尚不小心磕著碰著。
  紀凜剛將女兒放下,她就抓著他的衣袖,嘿咻嘿咻地努力站起來。
  曲瀲這壞心眼的娘親伸手,將她推倒在鋪著虎皮的炕上,讓她仰臉倒了下去。
  阿尚懵懵地看著,然後飛快地翻身坐起,又去抓著她爹的衣服努力站起來,然後又被人戳倒了,幾次之後,弄得一張臉蛋紅撲撲的,更可愛了。
  曲瀲將女兒抱過來,捏捏她的小臉蛋,對紀凜道:“你瞧,阿尚越來越像你了。”
  “是麼?”紀凜摸了下自己的臉,又瞅瞅阿尚的小臉蛋。
  “是啊,你看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這下巴,都好像,卻一點也不像我,你的基因真是太霸道了,虧得我那麼辛苦地將她生下來,竟然一點也不像我!”說著,有些生氣的娘親又將阿尚給丟了。
  阿尚再次嘿咻地翻身坐起,朝她娘猛笑,露出萌萌的笑容。
  軟萌萌的小生物果然教人歡喜,也讓人體會到養孩子的樂趣,雖然其中不乏辛苦,可是更多的是孩子帶給父母的滿足和歡樂。
  曲瀲看著紀凜伸手,任阿尚扶著他的手顫顫地站起,抬頭朝父親猛笑,而他臉上那種溫柔到眼底的笑意,讓她忍不住也抿嘴笑起來。
  孩子就像小天使一樣,面對他們時,輕易可以驅除生活中的陰霾。
  她突然有些慶倖,早早地將阿尚生出來,想必有她和阿尚在,這個人不至於過得太苦,心也不會被那麼多殘酷的事情弄得疲累。
  不知不覺間,轉眼便是年底。
  這一年尤其寒冷,除夕這天,北風呼呼地吹著,刮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幸好雪倒是停了。
  今年的除夕夜的家宴依然擺在寒山雅居的花廳中,但凡是鎮國公府裡的主子都齊聚于此,連阿尚也被抱過來了。
  淑宜大長公主見到阿尚,面上露出了高興的笑意,招手道:“阿尚,過來給曾祖母抱抱。”
  室內燒了地龍,暖乎乎的,阿尚穿得並不多,淑宜大長公主抱到懷裡掂了掂,笑道:“過了個年頭,咱們阿尚又長一歲了。”
  曲瀲咧了咧嘴。
  阿尚對淑宜大長公主頗為熟悉,所以很自然地朝她露出一個萌萌的笑容,對於其他不熟悉的人來逗她,阿尚根本不給面子,特別是冷著臉的鎮國公夫人,阿尚只是睜大眼睛,萌萌地看著她,然後就投入了曲瀲的懷抱。
  鎮國公倒是想抱一抱孫女,可是因不常見,阿尚也不給他面子,他一碰,阿尚就扁起嘴,讓他尷尬極了。
  紀冽和紀語姐弟倆倒是對阿尚很感興趣,姐弟倆都拿著顏色鮮豔的荷包或者是波浪鼓之類的逗她,而紀沖、紀詩、紀詞等人乖巧地端坐著,拿眼角去瞥著阿尚。
  晚膳過後,下人們撤下了杯盤碟盞,換上了瓜果點心茶等物。
  因還要守歲,眾人便如去年一樣,坐在花廳裡陪著淑宜大長公主聊天,小輩們去給長輩拜年討紅包,曲瀲也抱著阿尚跟著紀凜過去給長輩們拜年,小阿尚自然得到了比任何人都要豐厚的紅包。
  鎮國公夫人仍是像往日那般沉默少言,一副冷默高傲的模樣,雖然也給了阿尚紅包,但是看阿尚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鎮國公倒也給了孫子一個大紅包。
  而紀二夫妻比鎮國公夫妻還要熱情一些,紀二老爺甚至抱了下阿尚,嘴裡說著:“阿尚,這是叔公給你的紅封,歲歲平安。”
  曲瀲忙道了謝。
  一圈轉過來,阿尚的小金庫又滿了不少。
  自從阿尚出生起,洗三、滿月、百日等收到的賀禮和打賞,曲瀲都讓人登記好,作為阿尚的嫁妝。姑娘家一般從出生起父母便開始給她攢嫁妝,曲瀲自然也不例外,她的閨女,嫁妝這一項不能委屈了她。
  拜完年後,眾人又坐在一起說話,而晚輩們則是去外面院子裡放煙火。
  曲瀲因為要照看孩子,所以就抱著阿尚到裡面的炕上坐,打算哄了阿尚睡著後,就放在炕上。紀二夫人過去陪她說話,不一會兒阿尚便睡著了。
  曲瀲站起身來,對紀二夫人道:“二嬸,我要去淨房,勞煩你幫我照看下阿尚。”
  紀二夫人滿口答應了。
  曲瀲出了花廳,一陣冷風吹過來,冷得人暖和的身體都變得涼嗖嗖的。
  她去淨房解決了事情,洗淨了手,便往回走。
  走過長廊,便看到院子紀沖、紀冽正帶著紀語、紀詩等人放煙花,丫鬟婆子們在周圍看顧著。
  曲瀲隨意看了看,突然看到不遠處院子裡的一角,那裡懸掛著幾盞燈籠,光線並不明亮,但卻能讓她看清楚站的那裡的兩人。
  是紀凜和鎮國公夫人。
  他們不知道正在說什麼,曲瀲看到鎮國公夫人的情緒比較激動,然後她從袖子裡拿出什麼,一把朝紀凜刺了過去。
  燈光下,那鋒利的利器寒光一閃,曲瀲看清楚了刺中紀凜的東西,瞬間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聲音仿佛卡在了喉嚨裡,明明渾身都在叫囂著什麼,卻無力邁開一步,一雙眼睛只能大睜著,看著這一幕。
  “住手,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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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4:53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那道聲音響起得太遲了,因為那利器已經沒入紀凜的胸口,他仿佛受不住一般,踉蹌著後退一步,捂著胸口。
  這時,一個黑影不知從哪裡躍了過來,那人的動作極快,竟然教人看不清他的身影,仿佛一瞬間就出現在面前了,就落到了紀凜和鎮國公夫人之間。他一把扶住身形有些不穩的紀凜,一掌劈向鎮國公夫人,只是手掌觸及那人的面門時,突然停下了,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
  “大嫂?”
  鎮國公夫人不復昔日的高傲冷漠,此時那張美麗的臉龐扭曲得猙獰,滿臉恨意,一雙眼睛緊瞪著紀凜,閃爍著瘋狂的芒色,她死死地看著紀凜,然後吃吃地笑起來:“你是個妖孽,你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你為什麼不去死呢?你應該出生時就死了,這樣你也不會占了我的孩子的身份,讓我活得這麼痛苦……”
  “大嫂,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他是個妖孽,他不應該活著,他出生時本就應該死了……她憑什麼殺死我的孩子?明明我什麼都沒做,難道我就不無辜麼?可是她卻好狠的心,竟然當著我的面,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親手殺死了我的孩子……”
  她滿臉淚痕,但是一雙眼睛卻睜得大大的,佈滿了血絲。
  “大嫂!”
  “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不該一時心軟,竟然讓她對著我的孩子下手!你們都該死!她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殺了她的孩子……”
  嘶吼著,鎮國公夫人狀若瘋狂地沖了過來。
  就在那人擰著眉要將她攔下來時,一道淩亂的腳步聲響起,他詫異地看過去,便看到寒風中,一個梳著婦人頭髮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她一把推開了就要撲過來的鎮國公夫人,撲到了他們面前,堪堪在幾步前停了下來,昏暗的光線中,一雙眼睛水盈盈地看著紀凜,仿佛下一刻,這雙眼睛就要掉下晶瑩的水珠。
  “你、你、你怎麼樣了?”
  曲瀲覺得自己的雙手顫抖得厲害,聲音也像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澀得喉嚨痛疼非常,她伸手想要去摸他,查看他的情況,但是手卻抖個不停。她氣自己如此不爭氣,狠心地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火辣辣地傳來,終於讓她渾沌的腦子清醒了許多,也不管那扶著紀凜的人驚訝的目光,她終於可以正常地走過去,伸手扶住他了。
  “暄和!”
  湊近了他時,便聞到一股血腥味,他背著光,她看不清他怎麼樣了,急得差點想哭。
  從被刺了一刀開始到現在,紀凜一直沒有開口,對一切皆冷眼看著。直到見到她竟然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瞬間動了,握住了她的手,滿是戾氣道:“誰准你打自己?”
  曲瀲雖然冷靜下來了,但心臟仍跳得厲害,雙耳轟鳴,什麼都沒聽到,只是機械地啞道:“不用你管!”她說著,就將他轉了個身,對著廊下的光線,當看到他胸口上插著的那把短匕,還有周圍衣服上渾染開來的血,幾乎崩潰。
  “……快來人!”
  而鎮國公夫人被她用力地推了一把,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這天氣冷,摔了一跤,也疼得厲害,讓她一時間竟然無法爬起身。
  但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依然用一種冷漠而瘋狂的眼神仇恨地看著被刺了一刀的人,與此同時,臉上卻滿臉淚痕。
  因為曲瀲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的舉動,也引起了另一邊正在院子裡玩煙火的紀沖等人的注意力,他們的視線一路追過來,恰好看到曲瀲將鎮國公夫人推倒的一幕。
  “啊!她在幹什麼?”紀詩尖叫一聲,雙眼佈滿了怒火,還有幸災樂禍。
  紀沖和紀冽都皺起眉,覺得有些不對勁,同時他們也注意到了那邊還有一個很陌生的男性的身影,並不像小廝。
  紀語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後退一步,轉身就要往花廳跑,被紀詩一把扯住。
  “你要幹什麼?你想去找祖母是吧?哈,她竟然敢出手推倒母親!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是她錯了,祖母來了也沒有用!”紀詩兇狠地道,看不慣紀語這種巴結著暄風院的行為。
  “閉嘴!”紀語喝道,“你嚷嚷什麼?”然後又轉身看向那些僕婦,厲聲道:“你們都退到一旁,什麼都沒看到!”
  那些僕婦們面面相覷,直到紀沖和紀冽也開口了,方才小心地退到角落裡,不敢抬頭,也不敢離開,有些戰戰兢兢地在寒風中凍著。
  紀語終於甩開紀詩的手,往花廳跑去。她心裡此時只有一個想法,不管曲瀲剛才是出於什麼原因做那種不孝的事情,只有祖母能護住她,她要去找祖母。
  紀冽等人也往那兒走去。
  院子那邊的事情曲瀲等人都沒注意到,她雙眼死死地瞪著紀凜胸口上的那柄沒胸而入的匕首。
  “這是怎麼回事?大嫂,你到底……”
  聽到那陌生的男人還在嘰嘰歪歪地問什麼,曲瀲朝著他吼道:“你還和她說什麼?先救人要緊啊!”
  那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沒想到她會這麼兇悍,和她那種柔美嬌怯的模樣一點也不相符,頓時愣了下,雖然沒見過這陌生少女,但此時見她如此關心紀凜,便知這少女應該是紀凜的媳婦兒,當下也不再囉嗦,手指在紀凜胸口周圍按了幾下,一把架起他。
  “暄和,你撐得住麼?”他低聲問道。
  紀凜垂下眼睛,昏暗的光線中,臉色蒼白得嚇人,聲音卻很穩,“三叔,你放心……我已經習慣了……”
  那人愣了下,爾後想到什麼,沒再說話。
  曲瀲跌跌撞撞地跟了過去,三人都沒有理會跌在地上的鎮國公夫人。
  就在他們離開時,紀詩等人也過來了,恰好看清楚了紀凜的情況,頓時驚得站在了那裡。
  這時,紀語已經跑進了花廳,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怎麼了?”紀二老爺奇怪地看著女兒。
  正在說話的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等人也奇怪地看著她,紀二夫人嗔怪道:“你這孩子,都是個大姑娘了,還如此毛毛躁躁的。”
  紀語此時並沒有心思理會長輩們的話,急促地道:“祖母,大嫂……”
  “你大嫂怎麼了?”
  紀語正欲要再說,突然聽到一陣驚呼起響起,她扭頭一看,正好看到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子的陌生男人架著胸口被血染紅的堂兄進來,嚇得她噤聲,雙眼瞪得大大的,幾乎不敢相信。
  “暄和!”
  “三弟!”
  看到這一幕,眾人又驚又怒又懼。
  驚於這突然出現的男人,正是已經好些年沒有回京的紀三老爺,怒于此時不知是誰傷了紀凜,懼于紀凜此時的情況,觸目心驚。
  淑宜大長公主差點軟倒。
  “怎麼會這樣?暄和……”鎮國公猛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插在兒子胸口上的那把匕首,雙眼變得通紅。
  “什麼都別說!”紀三老爺道,“我要先給他拔刀,娘,你讓人去準備乾淨的水、繃帶、傷藥過來,快!”
  淑宜大長公主被孫子身上的那大片的紅色刺得眼睛發疼,整個人都哆嗦起來。幸好,她曾經跟著丈夫上過戰場,是個堅強的,很快便鎮定下來,忙去吩咐了。
  烏嬤嬤也很有眼色地去安排,如今大過年的,世子發生了這種事情,不管事出如何,都要瞞住,穩定人心再說,可不能讓人傳出什麼。想罷,她忙出去安排了。
  紀三老爺架著紀凜到臨窗的那炕上,正要將他扶上去,卻不想那裡正睡著一個小不點兒,露在被毯外面的一張臉兒白裡透紅,又嫩又可愛,讓人看得心都萌化了,頓時又瞪起了眼睛。
  紀二夫人很識趣地用小毛毯裹住睡得虎乎乎的阿尚,將位置騰出來。
  就在紀三老爺將受傷的紀凜扶到炕上時,眾人這也發現身後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的曲瀲,看到她的模樣,不免又吃了一驚。
  紀三老爺走得太快了,曲瀲只能小跑著跟上,中途因為心慌意亂,沒有看清楚路,摔了一跤,手撐在地面上磨破了皮,頭上的發簪都掉了,頭髮也有一些掉了下來,但她也沒吭聲,一骨碌地爬起來,跑著跟了過來,她的臉也因為先前自己那狠狠的一巴掌,而紅腫起來,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的狼狽,教人看得心酸。
  她來到炕前,此時花廳裡的燈光大亮,自然也看清楚了紀凜的情況,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比那天淋了雨生病時還恐怖,胸口上的短匕幾乎全部沒入,可見當時鎮國公夫人是要置他於死地的。周圍的衣服都被黏稠的血浸濕了,看著極其恐怖。
  此時他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半覆住那雙變得無神的眼睛,眉頭因為忍痛而蹙起來,烏黑的眉宇,更襯得肌膚慘白。
  “這是怎麼回事?”鎮國公沉著臉問道。
  曲瀲心頭憤恨,她幾乎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做點什麼,直到被一隻幹躁的手拉住,她低頭,看到自己的手被炕上那人握住,視線慢慢上移,看到臉色蒼白的少年默默地注視著她的樣子,頓時難過得想要掉眼淚。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地道:“是娘……”
  “什麼?”鎮國公下意識地問道。
  淑宜大長公主等人也愣了下。
  “不用問了,是大嫂!她就在外面,大哥,你去瞧瞧,她看起來很不對勁。”紀三老爺說道,見丫鬟端來了清水,他馬上去淨了手。
  鎮國公又一次愣住了,明白了弟弟語話裡的意思後,他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然後轉身出去,身影看起來十分蕭索。
  沒人注意鎮國公,紀凜掀起輕顫的睫宇,目送著鎮國公出去的身影,又默默地閉上眼睛,手握成拳頭。
  紀三老爺將沾滿了風塵的外袍脫下,看起來整潔不少。他先是給紀凜看了情況,語氣有些輕鬆,“沒有傷到要害,還算不錯。”
  曲瀲和淑宜大長公主都沉著臉,這哪裡還不錯?
  這時,紀三老爺擼起袖子給紀凜拔刀。
  當血再次濺出來時,眾人都驚叫了一聲,紀二夫人抱著仍在熟睡中的阿尚轉過身去,連跟進屋子裡的紀詩、紀語等人都有些不忍睹目,紀沖和紀冽兩個小少年也嚇得臉色發白,但到底挺住了。
  “你們都散開,別圍在這裡礙事。”紀三老爺不客氣地道。
  紀二夫人很識趣地站起身來,將幾個孩子都帶了出去,和他們一起到暖房去喝茶壓驚。有她看著,紀沖等人雖然想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也不好去打探。他們也被先前的一連串的事情弄懵了,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
  曲瀲沒有走,她就守在炕前,手被紀凜緊緊地握著,在拔刀時,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想讓他別那麼疼,可是看到噴濺出來的血,怎麼可能不疼?
  紀凜沒有暈過去,只是他的臉色更蒼白了。
  他的唇抿得死緊,沒有因為痛苦而呻.吟出聲,甚至也沒有因為疼痛而掙扎什麼,顯然他已經很習慣承受痛苦了。
  紀三老爺知道她是侄媳婦後,還有紀凜對她的那種態度,自然不會趕她。他動作很熟練地將紀凜上身的血衣剪開,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動作一氣喝成,可見以往沒少幹這種事情。
  “三弟,你……”紀二老爺有些吃驚。
  紀三老爺朝老實的二哥笑了下,輕鬆地道:“二哥,這沒什麼,你知道弟弟常年在外頭和江湖人打交道,江湖人難免會打打殺殺,我也有受傷的時候,久而久之,也學了一手治療外傷的手藝了。”
  紀二老爺擰起眉,“原來你這些年竟然去這種地方……”
  知道這二哥又要嘮叨了,紀三老爺不耐煩地道:“行了,我才剛回來,二哥你就別說這種煩心話了。”
  這時,守在一旁的淑宜大長公主開口道:“三郎,暄和如何了?”
  “沒事,就是要受點兒小罪罷了,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沒事的。”紀三老爺輕鬆地說,他看向母親,乍然一看,頓時有些怔然。
  幾年未回家,突然發現家中的強勢的母親竟然已經頭髮都花白了,呈現老態。
  他心裡有些酸澀。
  淑宜大長公主神色疲憊而悲痛,看著躺在床上痛得滿頭大汗的孫子,心中的悲傷無法排遣,竟然一時之間忍不住落下淚來,哭得不能自抑。
  她嗚咽著,痛哭道:“這造的是什麼孽?到底是……”
  紀二老爺兄弟倆都嚇了一跳。
  在他們的記憶裡,母親一向都是強勢而堅強的,極少會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唯一一次也只是在聽說了父親去世之時。這會兒,再看到,兄弟倆難免會跟著難受。
  紀三老爺深吸了口氣,眸光有些幽深。
  原本只盯著紀凜的曲瀲也被淑宜大長公主的模樣嚇住,但是她卻沒有動。此時,在她心裡,最重要的是紀凜,她拿起原本為阿尚準備的毯子蓋到他的上半身,看他已經陷入半昏迷的模樣,心裡難受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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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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