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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心晴 - 好運閨女(卷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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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5: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175章

  “娘,您別哭了。”
  紀三老爺有些沒法應付母親難得的失控,他寧願這母親像以往那般,強勢精悍,讓他們這些做子女的都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受她壓迫。
  果然,母親老了。
  “是啊,娘,您別哭了。”紀二老爺過去扶住淑宜大長公主的肩膀,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母親為何如此失態,只以為是因為侄子傷得這般嚴重,讓母親難受,畢竟母親素來疼愛這個長孫。
  這時,一道柔糯甜美的聲音響起:“三叔,暄和真的沒事麼?他看起來很難受。”
  紀三老爺轉頭,看到守在炕邊狼狽的少女,她一邊臉蛋腫起來,想起她剛才扇自己時的狠勁,還有對他怒吼時的兇悍,便覺得她此時這種弱不勝衣的樣子真是違和,應該只是長這模樣罷了,骨子裡分明不是個嬌弱膽怯的。
  “我只會處理外傷,若是要看病開藥什麼的,我可不會。”紀三老爺攤攤手,很不負責任地說。
  “那讓人去請太醫。”紀二老爺馬上說道。
  淑宜大長公主疲憊地道:“這大過年的,宮宴沒結束呢,太醫院裡想來也沒留什麼得用的太醫,請了也沒用。況且,如果這種時候請太醫……”
  雖然淑宜大長公主的話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不是愚蠢的,自然知道如果這種時候鎮國公府突然請太醫,定會惹來很多注意的目光,說不定連宮裡的太后、皇帝都要派人過來問一聲,屆時怎麼回答?畢竟今天這事情,不僅是醜聞,而且會牽扯出很多事情來,稍不小心,指不定還會引起宮裡的疑心。
  “那能不能去請姐夫過來一趟?”曲瀲又問道,“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宮宴應該很快會結束的。”
  今兒是除夕,每年除夕之夜,宮裡都會舉辦宮宴,皇室和宗室的人都需要出席,所以這會兒景王應該還在宮裡。而且景王是淑宜大長公主的親弟弟,怎麼著都會向著自己的親姐姐吧。
  “你姐夫?”紀三老爺奇怪地看著她。
  “是景王。”曲瀲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這笑容怎麼說呢,明明是一個很可愛嬌怯的少女,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中,那臉還有一邊紅腫著,這種笑容看起來仿佛有些詭異。
  “景王?”他還是有些不解。
  曲瀲看著他,心裡有些明白了,繼而輕聲細語地道:“是明方大師。”
  紀三老爺:“……”
  看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樣,曲瀲心裡已然明白,這位紀三叔這些年來肯定極少會關注過京城裡的事情,就算關注,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不知道京城中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當然,以這時代的通訊來說,他如此也是挺正常的,就不知道他這些年去幹了什麼。
  淑宜大長公主馬上道:“我吩咐人去宮門候著,宮宴結束後,就將景王請過來。”說著,她看了一眼炕上已經閉上眼睛昏迷的孫子,心裡堵得厲害,又問道:“老大呢?”
  紀二老爺聽出母親話裡的嚴厲,小聲地道:“娘,我去將大哥尋來。”
  淑宜大長公主沒有說話。
  紀二老爺出去後,烏嬤嬤也回來了,她來到淑宜大長公主面前,輕聲道:“公主,已經處理好了。”
  淑宜大長公主臉色稍緩,也幸好她素來喜靜,寒山雅居伺候的下人並不多,今兒那些守著少爺小姐們的僕婦,都是鎮國公府的家生子,她們自然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稟報完後,烏嬤嬤去給淑宜大長公主搬了張錦杌放到炕前,扶她坐下。
  “嬤嬤。”紀三老爺喚了一聲,朝她咧嘴笑著。
  他的聲音是一種屬於男性的清朗,很有味道,和他那一臉的絡腮鬍子相差甚遠。他的頭髮和衣服上都沾了風塵的味道,可想而知,在這個團聚的除夕之夜,他是如何風塵赴赴地趕回來。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從哪個深山老林裡走出來的野人。
  “三爺,您回來啦。”烏嬤嬤的聲音帶著無限感慨,眼裡有些濕潤。
  紀三老爺伸手將烏嬤嬤年邁瘦弱的身體攬住,就像對著親近的長輩,有些孩子氣地笑道:“難得嬤嬤還能認得出我。”
  烏嬤嬤低頭拭淚,笑道:“哪裡能不認得?三爺這次回來了,以後就莫要走了罷。”她說著,邊拿眼角去覷公主,見她抿著嘴一臉嚴肅地坐著,心裡卻知道公主其實是捨不得兒子走的。
  紀三老爺沒有回答,轉移了話題,“我很久沒有回家了,沒想到一回來,暄和都娶媳婦了,連孩子都有了……”說著,他的聲音裡也滿是感慨。
  烏嬤嬤聽得心裡難受,其實算起來,三爺今年這未到三十,少小離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是公主的老來子,原本應該是最得寵的孩子,可惜老公爺去得早,公主當年心力交瘁,根本沒心思教養幼子,沒想到一轉眼間,他就像放飛的鳥兒一般,天高地遠,難再收心。
  “三爺也不必感慨,您也可以娶個媳婦,生上幾個可愛的孩子,老奴年紀雖然大了,但也是可以為三爺照看孩子的。”
  紀三老爺就像被什麼嚇住一樣,忙道:“嬤嬤別說了,這話怪可怕的!”
  “三郎!”淑宜大長公主氣得拉高了聲音。
  紀三老爺回頭朝母親笑了下,轉移話題:“不知道暄和怎麼樣了……”他拉起紀凜的手把脈,“脈相有些虛弱,今晚最好別挪動他。”這話是朝曲瀲說的。
  曲瀲忙點頭,自然也不敢碰他,摸了下他的額頭,便起身出了門去,去吩咐碧春一聲。
  很快丫鬟們便取回來了乾淨的衣物,曲瀲給昏迷中的紀凜套上一件白色中衣,又摸了下他的額頭,發現溫度有些燙,生怕有什麼意外,趕緊叫一旁正在喝茶的紀三老爺。
  可憐的紀三老爺,今年為了趕回家過個年,風塵赴赴,一路上根本沒怎麼歇息,囫圇覺也沒睡過幾過,卻沒想到回來就遇到這種糟心的事情。
  “三叔,暄和怎麼樣了?”
  紀三老爺檢查了下,輕鬆地道:“他的傷太嚴重了,會引發高熱現象,今晚好生看著就行,沒事的。”
  哪裡沒事?這樣都沒事,什麼樣才叫有事?曲瀲頓時對這位初次見面的三叔的印象有些差,感覺就是一個不靠譜的,相比之下,好像她那個假和尚姐夫靠譜多了。
  仿佛知道她心裡的腹誹一樣,紀三老爺輕鬆地道:“你放心,這傷真的沒事,這小子以前胸口背部被人劃了幾刀,血流成河都沒有死,今兒不過是被紮一刀罷了。”
  曲瀲聽得怔然。
  怨不得,她以前伺候紀凜洗澡時,會看到身上有一些陳年的傷痕,甚至還有幾道十分猙獰的傷疤,那時候她以為是和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怕引起他什麼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沒問。卻沒想到,他小時候的經歷遠比她所想像的要可怕,被母親虐待,在外頭還要受到致命傷害。
  她微微低頭,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拿著帕子默默地給紀凜擦著額頭沁出來的汗。明明天氣這麼冷,汗卻一直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疼。可卻一直忍著,沒有開口叫過一聲。
  “三郎,你胡說什麼呢?”淑宜大長公主聲音有些不悅。
  紀三老爺也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太好,不會嚇到這個嬌弱的侄媳婦了吧?這侄子的口胃真是大男人,竟然喜歡這種外表看起來嬌嬌怯怯的姑娘家,確實挺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覺得自己明白了侄子的喜好的紀三老爺對他娘道:“娘,我說的是實話,我以前和暄和在外頭歷練時……哎,反正這傷真的很輕,沒事的。何況,不是有景王麼?”說起景王時,他的神色有些怪異,忍不住拿眼神去窺他娘親。
  淑宜大長公主當作沒看到。
  曲瀲默默地看在眼裡,覺得這位三叔估計也是知道景王真實身份的人。
  敲門聲響起,紀二老爺走了進來,他滿頭大汗地道:“娘,大嫂暈過去了。”
  “怎麼?”淑宜大長公主冷冰冰地問道,神色凜然,通氣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紀二老爺顯然也有些受不住,聲音放低了許多,呐呐地道:“大嫂一直在說著什麼妖孽的話……情緒很激烈,不得已,大哥只好先將她弄暈了。”
  淑宜大長公主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明顯知道那兒子打的是什麼心思,她冷冷地道:“你去告訴老大,就算暈了,也將人給我弄過來!”
  看到母親冷冽嚴肅的神色,紀二老爺知道母親這次是真的動了氣,當下只好轉身離開。
  這次紀二老爺回來得倒是快,鎮國公懷裡抱著昏迷的妻子過來,見到室內的情形,他的瞳孔縮了下,然後將已經昏迷的妻子放到了一張椅子上,用手輕輕地撫過她因為昏迷而顯得安靜的臉龐,然後走到淑宜大長公主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去。
  “娘……”
  “老二,你出去。”淑宜大長公主突然開口。
  紀二老爺有些遲疑,見三弟朝他使眼色,方才退出去。
  淑宜大長公主轉頭看向曲瀲,張口就要說什麼時,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下人稟報的聲音,景王過來了。
  景王並不走正門,而是直接翻牆進來的,根本沒有驚動任何人,直到來到寒山雅居,才讓人去通傳。
  剛出宮門,他正準備帶著妻子回王府,沒想到會見到姐夫去世後留給姐姐的人手,覺得事情有些非同尋常,然後就聽說了紀凜受傷之事。當下在妻子的幫忙下,他趁著夜色脫身離開,親自走一趟鎮國公府,倒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鎮國公府的地位特殊,經不起其他特殊的事情,他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行事分外小心,可不敢給唯一在世的姐姐惹上什麼麻煩,刺激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烏嬤嬤趕緊去開門。
  景王身上披著一件玄色貂毛鬥蓬,已經長長了不少的頭髮用一個鑲紅寶石的金冠束在腦後,身上穿著做工精緻的親王華服,清俊華貴的眉目,施施然地站在那裡,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驕奢華麗的貴族。
  “發生什麼事情了?聽說暄和受傷了?”景王走進來,看到屋子裡的情況時,明顯怔了下,目光落在室內中那個一身風塵的男人身上,“紀三郎?”
  紀三老爺看到這張臉,神色也僵硬也幾分,困難地道:“舅……”
  “咳,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景王打斷了這侄孫的話。
  紀三老爺這些年來闖蕩的地方多了,心理素質還算不錯的,聽他的話,便知道這位舅舅不希望真實身份透露出去。不過,這人不僅當過假和尚,現在不當和尚了,竟然跑去娶了外甥兒媳婦的姐姐,真的大丈夫麼?
  景王大步走進來,先給紀凜把脈,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傷,神色凜然,聲音卻仍是慣有的溫和悠然,“差一點就傷及心脈了,幸好處理得及時,才沒有釀成致命傷。我先給他開個方子,藥先喝著,明天晚上再過來瞧瞧。”
  聽到正宗的大夫的話,在場的人心都提了起來。
  紀三老爺對上曲瀲控訴的目光,有些訕訕的,沒辦法,他真的不是大夫,可不像這位舅舅,是個天生的奇葩人物,不管什麼東西,只要掃上一眼,就能學個七七八八。以這人的恐怖學習能力,他沒有因此而走上極端,做出什麼改朝換代的事情,也算得上宮裡那位皇上的幸運了。
  接著,景王又拿出了一包銀針,將披在紀凜身上的毯子掀開,在傷口周圍的穴道插了幾枚銀針。
  其他人都安靜地看著,沒有打擾他。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景王將銀針收回來,又道:“我去寫方子,最好先喝藥,省得今晚燒起來。”
  烏嬤嬤忙過去取筆墨紙硯,紀三老爺幫忙磨墨。
  鎮國公依然跪在那裡。
  曲瀲一隻手被紀凜緊緊地握著,沒法子起身,只好坐在那裡看著,一點也沒有什麼心虛局促感。其他人也頗為體諒,知她心憂紀凜,並沒有說什麼。
  寫好方子,便讓人去抓藥了。幸好鎮國公府裡也有自己的藥庫,府裡也養了大夫和藥僮,不用大過年的到外頭藥堂去抓藥。
  處理好這一切後,景王便來了心思,問道:“說吧,今兒是怎麼了?”然後他又嘖嘖地道:“看暄和身上的傷,便知傷他的人一定很恨他,才會紮得這麼深。”當然,也有受害者不想避開的原因。
  景王是個醫者,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來。
  鎮國公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紀三老爺也皺起眉頭。
  曲瀲抿緊嘴,微微垂下頭。
  半晌,沒人說話,景王也覺得有些無趣,他知道今晚應該是發生什麼事情了,看這情況便知應該是紀家的家事,就算是身為舅爺爺,怕是也不樂意讓他知道的。當下他站起身來,說道:“算了,我明天晚上再過來,今晚你們仔細一點,如果再有什麼事情,就讓人去王府找我。”
  說著,他重新披上鬥蓬,系上鬥蓬的扣子,朝淑宜大長公主點頭,便出去了。
  紀三老爺走到視窗看著,見他在黑暗中消失的身影,果然也是翻牆。
  曲瀲看在眼裡,心裡想著,這一家子的男人其實都喜歡翻牆,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不過確實方便許多。
  景王離開了,室內又恢復了安靜。
  鎮國公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裡。
  “這次你怎麼說?”淑宜大長公主冷冷地道,“她是真的要殺了暄和!”
  鎮國公跪了好一會兒了,他的神色疲憊,聲音沙啞,“娘,端甯她病了……”
  “是啊,她病了,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忍著她。”淑宜大長公主說道,“不管她怎麼折騰,我都不會和她計較,每次只是禁足,在你的求情下很快就將她放出來了。後來,她的精神一次比一次壞,也是你縱出來的。”
  “娘……”鎮國公哀求地看著母親,啞聲道:“娘,當年的事情,端寧想起來了!”
  “什麼?”
  “端寧生下來的孩子雖然受了一番罪,但是孩子卻不該死的。那時候,靜寧就在端寧隔壁廂房,她比端寧更早生下孩子。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讓人去告訴端寧,她想要見端寧最後一面。端寧雖然因為這事情被打得一個措手不及,但也對她心軟了,答應見她。然後靜甯讓陳氏抱了孩子一起過去,那時,靜寧說想和端寧說話,讓端寧陪她最後一程,她就要死了,端寧以為她還是那個柔弱可愛的妹妹,就將屋子裡伺候的下人都遣出去,只留了她們姐妹倆人說話,可是沒想到靜寧她……她當著端寧的面將孩子掐死了,自己也撞牆自盡,端寧受不住這個刺激,昏迷了半個月才醒,事後才將這件事情忘記了……現在,她想起來了……”
  說到這裡,鎮國公閉上眼睛,眼角有些濕潤。
  室內的人都怔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結果。
  “怎麼可能?”淑宜大長公主一時間無法接受,在她心裡那樣安靜善良的靜寧,怎麼可能會做這麼決絕的事情?
  或許,越是柔弱的女子,當狠起來時越是決絕?
  “靜寧……她恨我,也恨端寧,她要報復,所以才會她才會獨自從莊子裡跑出來……,端寧那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她對靜寧還是有幾分姐妹情的,所以沒想到靜寧會這麼恨,會拿孩子來報復她……”他的聲音幹啞得厲害。
  “端寧想起這事,她承受不住,所以才會對暄和……”
  一時間,室內安靜得可怕。
  “不對!”紀三老爺突然說道:“這和我查到的事情不一樣。”
  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機械地看向他,就見紀三老爺站在炕邊,他看了眼紀凜沉睡的面容,說道:“靜甯姐姐當年殺死的是她自己的孩子,暄和才是大嫂的親生兒子,這才是靜甯姐姐的報復。”
  說著,他歎了口氣,這樣的報復,果然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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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5: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176章

  紀三老爺的話一出,滿室皆驚,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不可能?!”鎮國公失聲驚叫,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一般,渾身都僵硬了。他死死地瞪著弟弟,雙目泛著血絲,聲音宛若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三弟,你莫要胡說,暄和怎麼可能……”
  “大哥,我沒胡說。”紀三老爺看他的眼神有些憐憫。
  曾經,因為大嫂對侄子的虐待,所以大哥沒辦法之下,只能將侄子交給他,讓他將暄和帶走,教他一身武藝,讓他有自保的功夫。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不太明白兄長的心思,直到從母親那兒聽說當年的事情,他才明白,大哥一直以為暄和是在那樣的情況來的,並且因為他的存在,扼殺了妻子所出的孩子,所以他對這兒子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無法接受,但是這孩子卻又是他的親生骨肉。
  因為是親生骨肉,所以沒辦法拋棄。但是他的存在,又是他們痛苦的來源,所以痛恨,進而漠視。久而久之,這種複雜矛盾的情緒日復一日地沉澱著,直到積成無法抹滅的傷痕,成為心中的一種傷痛。
  可現在,他的兄弟卻告訴他,他曾一度漠視的孩子,竟然是妻子所生;曾一度無法正視的孩子,才是他期待的那個孩子;曾一度漠然任由他跌跌撞撞地長大、漠視他受傷的孩子,竟然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鎮國公雙目赤紅,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些年來的事情豈不是個笑話?
  “大哥,我沒有騙你。”紀三老爺的聲音很穩,“這些年,我查了很多事情,一點一點地著手,抽絲剝繭,終於查出一些事情。大哥,當年你可還記得你和同僚去醉仙樓喝醉酒時,中途曾離開去淨房更衣,是不是曾經走錯了廂房?你就是那時候著了道,後來才會渾渾噩噩地往大嫂養胎的莊子去。”
  鎮國公如遭電擊,怔怔地看著他。
  “當時跟著你的小廝長壽其實已經被人替換了,你喝醉酒認不得人,是那個替換了長壽的人有心將你帶去莊子裡,那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他將你帶到莊子裡的花園裡,將你丟在那裡。而恰好這時,靜甯姐姐被人慫恿著去花園賞夜景,因為是在咱們鎮國公府的花園裡,靜甯姐姐只帶了奶娘和幾個丫鬟跟著,正好遇到在花園裡的你,奶娘被人弄暈了,那幾個丫鬟也消失不見。那件事情之後,當時莊子裡的丫鬟消失了幾個。”
  鎮國公癱軟在地。
  聽到這裡,淑宜大長公主心裡歎了一聲,那次的事情,果然是特地針對著他們鎮國公府來的。
  “靜甯姐姐是個養在深閨裡的單純姑娘,她心思單純,被嚇壞了,所以當時根本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知情的奶娘陳氏也是個愚蠢的,因為自己的失察,不敢說什麼。因為兩人都沒出聲,沒有人發現這件事情,才會使得設計的人將痕跡抹去了。靜甯姐姐卻對這一切都不知情,以為是你和大嫂將她害成這樣的,她滿心仇恨,所以想要報復你們。”紀三老爺歎了口氣。
  那時候他也才十歲左右,因為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很受寵愛,十分調皮搗蛋,哪裡都去得,也因為如此,他一時好奇,偷偷跟著母親去了靜寧郡主養胎的莊子,才知道靜寧郡主的事情。只可惜那時候他是偷偷跟去的,母親說的話又模模糊糊的,並不知道靜寧肚子裡的孩子是兄長的,只以為她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才會被淮安郡王府的太妃送到這兒來。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才慢慢地開始調查。
  “當年靜甯姐姐生下孩子後,情況確實已經不好了,可是她卻還有力氣撐著去見大嫂,是因為她吃了一種藥,能讓她暫時站起來。靜甯姐姐也是利用這個空檔,去見了大嫂,接下來的事情,大嫂應該都告訴你了。不過大嫂不知道的是,當時有人從窗子潛進屋子裡,趁著大嫂不注意時,將兩個孩子身上的繈褓換了,大嫂不知情,以為靜甯姐姐掐死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其實那孩子是靜甯姐姐的。”
  “靜甯姐姐曾經打過胎,雖然藥效不強,可是對她和孩子的損害都很大,而且她還從莊子跑出去,對身體的損害很大,生下孩子時,那孩子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所以她就將計就計,騙了你們所有的人。這也是她對你們的報復……”
  一時間,室內靜悄悄的,只有紀三老爺平淡的敘述。
  淑宜大長公主終於明白當初為什麼查來查去卻查不出什麼,恐怕早就有人安排好了。後來想要細查時,丈夫那邊又出了事情,讓她分心,沒能仔細探查。
  曲瀲呼吸也有些重,她下意識地握緊了紀凜的手,卻沒想到那手也回握住她。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卻見炕上原本昏迷的人此時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見底,襯得那張臉如雪般慘白,臉上的神色十分平靜,無悲無喜。
  曲瀲心裡十分難過。
  他應該也很痛苦吧?一直受到來自親生父母的傷害,後來以為自己是奸生子時,才釋然一些。卻沒想到,到頭來,原來他並非奸生子,可卻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對待。
  其實在這件事情中,她覺得最無辜的是紀凜才對!他才一出生,就要受到那麼多磨難,沒有一天是快樂的。
  “到底是誰要如此害我!”鎮國公突然暴怒起來,他雙眼佈滿了血絲,狀若瘋狂,“當年我喝得醉薰薰的,連路都不認得,是長壽將我帶去莊子的,發生什麼事情我根本不記得了,後來過了幾天,長壽失蹤,我一直找不到他,我以為他成了逃奴……”
  他與妻子自幼相識,兩相情悅,夫妻感情極深,對妻妹更沒有非份之想。那件事情,他根本沒有任何的記憶,所以也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後來母親要將他押去給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以死謝罪時,他也是莫名其妙。
  直到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妻妹說懷了他的孩子,然後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死了,妻子失去了記憶。
  端寧失去記憶,甚至忘記了妻妹的事情,只以為妻妹像外面說的那樣感染了風寒去世了。
  於是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可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和端寧就已經回不去曾經了。而他也因為根本沒有記憶,兼之那些事情過於痛苦,所以一直當作不存在,如此逃避著。
  “大哥……”
  紀三老爺正要開口,一道尖叫聲響起。
  “不可能!”
  那聲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卻讓人聽得悚然一驚。
  他們轉頭看過去,卻見原本昏迷的鎮國公夫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扭曲,扶著黑河漆太師椅的手青筋畢露。她死死地瞪著紀三老爺,一字一句地道:“你、騙、我!那個妖孽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不可能……”
  “大嫂!”
  “啊啊啊啊——他不是!孩子死了——他不是——啊啊啊啊!”
  她抱著腦袋跌坐在地上,尖叫出聲,整個人都崩潰了。
  “端寧!”
  鎮國公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地朝著妻子奔去,擁住她顫抖的身子。
  “端寧!端寧!端寧!你冷靜點!你冷靜下來!”鎮國公緊緊地擁著她,喊著她的名字。
  “不要!他不是我的孩子!”
  “他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死了!她當著我的面親手掐死的!她說她恨我!”
  “可是她恨我什麼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啊啊啊!”
  她號啕大哭,抱著腦袋將自己縮成一團。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煙花爆炸的聲音,遠方漆黑的夜空被各種各樣的煙火點綴得格外絢爛美麗,接連響起的鞭炮聲掩蓋了這方天地的悲慟痛哭,仿佛也將這裡的痛苦掩蓋。
  新的一年到來了。
  “端寧!端寧!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喝醉,是我負了你,是我……你別這樣!”鎮國公抱著她,一遍一遍地說著,滿臉淚痕。
  他滿心悔恨,這些年來以為只要不看不聽,就可以忽視當年的悲痛。可到頭來發現,原來他們最期待的孩子一直好好地活在他們身邊,卻被他們當成不幸的孩子一樣對待。
  她突然推開他,跌跌撞撞地沖出了花廳。
  “端寧。”
  鎮國公追了出去。
  花廳的門大開,五彩織錦簾子在冷風中晃蕩不休,冷風貫了進來,驅散了室內的溫暖,帶來了徹骨的寒意。此時室內的人可以透過琉璃窗看到夜空中五彩繽紛的煙火,卻是卻沒一個人欣賞,所有人都只是木木地坐在那兒,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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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新年的爆竹聲漸漸地由大變小,過了三刻鐘左右,只能偶爾聽到稀稀拉拉的幾聲,夜空再次恢復了平靜,只剩下寒夜裡的清冷。
  守歲結束後,人們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曲瀲拿帕子給炕上的紀凜擦試著額上沁出來的冷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此時那雙眼睛半闔著,覆住了眼裡的情緒,讓她看不透他此時心裡的想法。
  或許,這樣的真相寧願不要也罷。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就算手心濕了也不放開。曲瀲雖然被他握得有些疼,不過卻沒有吭一聲,只是如此由著他。
  烏嬤嬤正要過去將花廳的門關起來,沒想到正好見到紀二老爺夫妻結伴過來,紀二夫人懷裡還抱著用毯子裹著的孩子。
  紀二夫人是個伶俐人,她抱著孩子,朝烏嬤嬤笑道:“嬤嬤,這夜深了,我已經讓孩子們先回去歇息了,小阿尚剛醒來喝了奶,這會兒正鬧著要來找娘呢,我沒法子,只好先將她帶過來了。”
  烏嬤嬤朝他們行了一禮,心裡很是滿意紀二夫人的行事,素來是這般妥帖,沒有冒然過來打探什麼,這會兒守歲結束了,本應該讓孩子們過來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才回去的,不過這種時候,公主確實沒心思理會,孩子們不在更好一些。
  紀二夫人見烏嬤嬤朝自己露出笑容,面上也笑了下。
  她跟著丈夫,抱著阿尚進來,見到室內只有淑宜大長公主幾人,鎮國公夫妻並不在,想起先前丈夫說的事,她自不會在這種時候冒然地詢問什麼讓婆婆不愉快,當下將阿尚抱到炕前。
  看到曲瀲的樣子時,她更同情了,心裡也忍不住歎口氣,這個年過得真是糟心。
  “謝謝二嬸幫我照顧阿尚。”曲瀲將女兒抱到懷裡,見她瞪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瞅著自己,將小手從裹著的毯子裡伸出來討抱,忍不住貼了貼她可愛的小臉。
  “阿尚是個可愛的孩子,我喜歡她都來不及呢,讓我照顧多久我都樂意。”紀二夫人笑著說,又看向炕上臉白如紙的紀凜,心裡對他分外憐憫,關切地詢問道:“暄和怎麼樣了?”
  先前發生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一直在外飄泊的小叔突然回家,並且將受傷的紀凜架了進來,讓人手足無措。等靜下心來後,紀二夫人便知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再從丈夫那兒聽說是大嫂自己親自將兒子傷成這樣,紀二夫人真是非常震驚。
  其實對於鎮國公府一些陳年往事,紀二夫人雖然不是十分知情,卻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兒,她自不會多事地去查這種事情惹得婆婆不愉快,一直當作不知情,同時也能感覺到大房的問題,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般慘烈的模樣。這一刻,她十分慶倖自己的丈夫是個木訥老實的,勝在聽自己的話,守著兩個孩子,他們二房沒有那麼多的糟心事兒。
  “我不知道,大夫說要看看情況。”曲瀲的聲音很低,帶著鼻腔。
  紀二夫人又寬慰了她幾句,轉身見丈夫正和小叔說話,淑宜大長公主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燈光下,頭上的銀髮仿佛都多了一些,整個人透著一種滄桑老邁,顯然今晚的事情對她的刺激也不小。
  “娘。”紀二夫人走過去,對她道:“夜深了,您還是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進宮朝賀呢。”說著,紀二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紀凜,心裡有些憂心明日的朝賀了。
  淑宜大長公主回過神來,聽明白了紀二夫人的提醒,她歎了口氣,對她道:“我病了,你們明日都在府裡侍疾罷。”
  紀二夫人暗暗吃了一驚,到底今晚發生什麼事情,竟然要讓她這強勢的婆婆裝病,將所有人都拘在府裡?雖說世子受了傷不好讓外人知道,但是明日進宮朝賀,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夫人應該一起出席已經足夠了,除非她那大嫂……
  心裡千回百轉,但紀二夫人面上笑著應了一聲,也不問什麼。
  紀二老爺是個實誠的,聽罷緊張得不行,問道:“娘,您的身體真的……”
  淑宜大長公主卻懶得理他,吩咐烏嬤嬤道:“今晚暄和就先在這裡湊和一夜,你去……”
  “不用,我回暄風院。”沙啞的聲音響起。
  眾人看過去,沒想到炕上原本因為受傷昏迷的人已經睜開眼睛了,對上那雙沒有什麼情緒的黑眸,淑宜大長公主心沉得厲害,懷疑他是什麼時候醒的,可是聽到了先前的事情?她的目光往抱著孩子的曲瀲身上掃過去,卻見她只是抵頭抱著孩子。
  淑宜大長公主柔聲道:“你現在身體不便,最好不要移動……”
  “我回暄風院!”
  他的聲音依然清越好聽,甚至平靜得可怕,卻不知怎麼地,讓人沒辦法再反駁,看到他的樣子,眾人只覺得心堵得厲害。
  淑宜大長公主看著他蒼白的臉,想到他從小到大受到的苦楚,想到這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頓時眼中淚光閃爍,再也說不出話來。
  “娘,我送暄和回去吧。”紀三老爺說道,“只要小心一些,別扯裂傷口就行了。”說著,他便去叫人準備軟轎。
  待下人抬了軟轎過來,紀三老爺扶著紀凜,將他架到軟轎上,曲瀲也抱著阿尚跟過去。
  “外面路黑,暄和媳婦,讓我抱她吧。”紀三老爺看著這侄媳婦嬌嬌弱弱的樣子,真擔心她摔著了孩子,先前可不是摔了麼,才弄得這般狼狽,“對了,這孩子叫阿尚?”他聽到二嫂是這麼叫的。
  曲瀲文雅地謝過他,輕聲細語地道:“單名一個尚字,是爹給取的。”
  紀三老爺聽罷,心裡便明白什麼了,見她自己穩穩地抱著孩子,沒有給他的意思,有些訕訕的,扭頭對母親道:“娘,我先送暄和他們回去,稍會再過來同你說話。”
  淑宜大長公主盯著軟轎上疼得冷汗涔涔的孫子,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下意識地點著頭。
  到了暄風院,紀三老爺便又將紀凜從軟轎扶下來,將他送回了房裡,見他身上白色的中衣沁被血漬染紅,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都傷成這樣了,還折騰什麼?就不能乖乖地待在那裡接受別人的好意,非得讓所有人都跟著傷心麼?”
  紀凜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三叔這次回來,是因為已經有了答案了麼?”
  紀三老爺盯著他,他素來知道這侄兒是個聰慧的,這次受傷的事情,恐怕是他半推半就,以絕母子之情,方便他日後行事,卻不想他今天回來,會得到這麼個真相。只是這個真相,怕是在他心裡,寧願不知道的好。
  “暄和,是三叔無能。”他輕聲說,聲音裡有些黯然。
  紀凜半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將頭扭轉到床裡頭,冷淡地說:“你已經盡力了,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紀三老爺默然片刻,方轉身對抱著孩子走進來的曲瀲道:“他身上的傷又裂了,你先讓人弄些清水和繃帶過來,我給他再處理一下傷勢。”
  曲瀲將阿尚放到炕上,讓碧春看著,忙下去安排了。
  等再給紀凜換了傷藥,紀三老爺又交待了曲瀲一些注意事情,便離開了。
  離開了暄風院後,他看了眼夜空中零星幾點寒星,心裡有些沉重,抬腳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長公主正坐在安息室裡等他,烏嬤嬤守在一旁,室內只點了一盞羊角宮燈,光線算不得明亮。
  “娘。”紀三老爺坐在母親身邊。
  “三郎,這次回來了就不要走了,聽娘的話,可好?”淑宜大長公主的聲音少了平時的強勢,此時就像一個盼著遊子歸家的老母親,帶著幾分軟和。
  紀三老爺沒有開口。
  淑宜大長公主的眼角有些濕潤,哽咽地道:“三郎……”
  紀三老爺拿著帕子給母親拭淚,今晚已經見她失控過幾次,為人子女,心裡有些愧疚,但是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做的事情,無法開口保證,只得道:“娘,再過個幾年,一切都定下來,我就回京城,到時候哪兒都不去,每天都陪著您。”
  “到時候我都老得不能動了,你也老了。”淑宜大長公主道:“不如趁著現在我還沒老得動不了,你先娶個媳婦,趁早生幾個孩子,娘幫你帶孩子……”
  “娘,你知我素來不喜受束縛,將媳婦娶進門來後,我又不在,豈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守活寡?”
  聽到兒子的話,淑宜大長公主忍不住伸手要打他,見兒子臉上的大鬍子,坦然地坐在那兒朝她笑,心中一酸,只得作罷。
  她這兒子原來是個世家子弟,可是這些年來在外飄泊,居無定所,原本應該過著最精緻奢侈的生活,可生生變成這野人的樣子,想來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娘,您喝茶。”紀三老爺端了旁邊的茶過來。
  淑宜大長公主喝了半盞茶,心情已經緩和得差不多,又恢復鎮定,摸著茶盞上的花紋,這才轉入正題,冷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去年夏天時,我去了一趟嘉陵關,在那兒救了一個被狼抓傷的可憐的少女。”說到這裡,他冷笑一聲,“沒想到一時好心,倒是救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聽出他聲音有異,淑宜大長公主忙問道:“是誰?”
  “北蠻王庭的紮娜。”
  紮娜在大周雅言的意思是“公主”。
  淑宜大長公主雙目瞪起,手中的茶杯裡的水都被晃出來濕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緊緊地捏著它,眼睛佈滿了血絲。她啞聲道:“你爹當年……”
  “爹那麼厲害的人物,素來經驗豐富,懂得自保之道,怎麼可能會輕易戰敗在長陽關外,是有人勾結外族,埋伏在長陽關外的惡鬼坡……”紀三老爺雙目赤紅,為人子女,竟然不能為枉死的父親報仇,實在讓他痛恨。
  淑宜大長公主嗚咽一聲,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丈夫的死,永遠是她心裡最深的傷痛。
  紀三老爺攬住母親,給她擦眼淚,繼續道:“我當時得知那位北蠻紮娜的身份時,原是想要利用的,沒想到有一隊人馬冒險將她救了出去,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可惜我當時沒有準備得太充分,被那群人逃了,不過也因此順藤摸瓜,倒是找出不少蛛絲馬跡,才知道當年大哥大嫂的事情,也是有人為了打擊咱們鎮國公府,將您絆住特地設計的。”
  淑宜大長公主哭了會兒,擦擦眼淚,繼續問道:“當年勾結外族的人是誰?”
  紀三老爺遲疑了下,說道:“明面上是長陽關的城主。”
  “明面上?”淑宜大長公主眼神銳利,“還有呢?”
  紀三老爺歎氣,“娘,事情都過了十幾年了,很多線索都斷了,我還在查,總會查清楚的。也是因為知道了當年大哥的事情是被設計的,我才會趕回來告訴你們這件事情,你們日後定然要小心。”說到這裡,他又嘲諷地笑了下,“不過自爹死後,怕那些人根本不將咱們鎮國公府當一回事了吧,大哥不是個將才人物,暄和年紀又小,只怕再過兩代,鎮國公府也像京中那些三流勳貴一樣,徒有虛名……”
  淑宜大長公主明白兒子的意思。
  只怕當年丈夫在北疆抗擊蠻族的事阻了某些人的利益,才會如此設計他們鎮國公府。
  當年老鎮國公是一名難得的將才,高宗皇帝惜才,方才會將尊貴的嫡長女下嫁,也有籠絡之意。而老鎮國公也不負世人所望,鎮守北疆,立下赫赫戰功,蠻族聞名喪膽,幾年未敢南下侵擾。
  可誰知一朝風雲驟變,慶煦十年,老鎮國公在長陽關戰敗,遺體被蠻族糟蹋不成樣,是他的親信拼死方將他的遺體送回。那一戰,大周損失慘重,不僅僅是失去了一位良將,長陽關也差點被蠻族攻破。
  “爹去世前的兩年,北疆一直不太平,娘您憂心在邊境中的爹,難以顧全周圍的事情,所以才會讓人有機可趁,當時要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娘你已經去了邊境,如果有你在,爹也不會死……”說到這裡,紀三老爺面容冷酷。
  他的母親是被高宗皇帝當成皇子來教養長大的,並非一般的閨閣女子,甚至同丈夫一起上過戰場,幗國鬚眉,少有女性能敵。也因為如此,才會讓蠻族對鎮國公更加忌憚,若是那時候,有淑宜大長公主在,戰局也不會那般慘烈。
  淑宜大長公主將事情前後聯繫在一起,終於明白了,頓時心裡恨得厲害。
  她緊緊地捏住杯子,手指被磨傷了也不知,恨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設計你大哥的事情,不過是為了絆住我,好對你爹下手,而你大哥大嫂不知情,靜甯成了犧牲品……當年出手的人,你如今所知的,有誰?”
  她的聲音冷酷,眼神冷冽,仿佛只要得到準確的消息,馬上要去為丈夫報仇。
  “娘……”
  “說!”
  紀三老爺沉默良久,方道:“我幾年前在江南遊歷時,遇到了一位姬夫人,她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夫人,聽說是青年時喪失,深居簡出,極少和外界打交道。但是每年有一段時間,會有從北方來的人去尋她。她行事頗為謹慎,我讓江湖上的朋友盯稍了她幾年,才得到了準確的消息,她是當今北蠻王庭的汗達王的姐姐,不過她還有一個身份。”
  “什麼?”
  “娘,你素來擔心舅舅的身世,難道還不明白麼?”
  淑宜大長公主不可思議地道:“不可能!當初父皇是親眼看著她死的!景王出生後,父皇就賜了她鳩酒。”
  “死的是她的侍女,不是她本人。當年將靜甯姐姐送去莊子裡的就是她的人,潛進莊子裡將大嫂和靜甯姐姐的孩子換掉的人,也是她的人。”
  淑宜大長公主癱軟在炕上,整個人都微微輕顫著。
  半晌,她恨聲問道:“那個女人呢?”
  “我殺了!”紀三老爺平靜地道,“我親手手刃了她。”
  “景王……”
  “舅舅不知道那個女人的事情,舅舅以為,他的母妃是被外祖父賜死的,所以他恨外祖父。那個女人這些年來隱藏得很好,舅舅這些年來四處飄泊,途中也遇到過她,不過她不敢和舅舅相認,怕外祖父留下的人會盯上舅舅,害得舅舅性命不保。”
  淑宜大長公主松了口氣。
  如果不是高宗皇帝的子嗣艱難,想必孩子根本不會留下,所以才會選擇去母留子。可沒想到那女人好大的本事,能從皇宮裡逃了出來,然後繼續在大周興風作浪,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
  淑宜大長公主伏在案上,低低地哭了起來。
  紀三老爺坐在旁邊,任由著母親發洩。
  這些年來,他憋著一口氣,四海為家,與江湖同路,就是為了查出當年的真相,直到半年前,方才查明一切。
  查明一切後,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可是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大哥大嫂和侄子之間鬧得越發的凶,甚至已無再續父子、母子情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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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5: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178章

  夜已深了,曲瀲抱著不知為何精神狀態極好的女兒坐在床前,看著躺在床上,臉上漸漸染上不正常的潮紅之色的少年,那張無瑕的玉顏因為暈紅而呈現一種驚人的瑰麗之色。
  但她此時沒有絲毫欣賞的心情。
  果然引起發燒了。
  曲瀲騰出一隻手,繼續拿帕子給他擦汗。
  這時,宮心掀簾進來,手裡端著一碗藥,一股清苦的味道撲鼻而來,小阿尚一把將小臉拱入娘親的懷裡,好像很嫌棄的樣子。
  曲瀲將阿尚交給旁邊的碧春抱著,自己親自端了藥碗過來,“暄和,喝藥了。”
  濃密的長睫毛顫了顫,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是她時,掙扎著起身。
  “你別起了,就這樣躺著,省得傷口又出血。”曲瀲按壓住他,拿了一個調羹來喂他。
  這種藥特別地苦澀,味道還很怪,特別是一口一口地喝,簡直是個折磨。但是紀凜眉頭未皺一下,她喂過來,他便乖乖地張口喝了。
  曲瀲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喂他,宮心和碧春站在一旁。
  一時間,室內很安靜。
  喂完了藥後,曲瀲伺候他漱口,然後又絞了乾淨的帕子給他擦臉,試著他額頭的溫度,微蹙的眉尖仿佛有無盡的清愁,讓人看得心都疼了,想要為她拭去所有的愁緒。
  “你別擔心,我沒事。”他啞聲說道,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色澤。
  曲瀲不知道擺什麼表情好,最後只能漠然地抱過女兒,將臉埋在阿尚的身子裡,深吸了口氣。
  她不是笨蛋,先前因為措手不及,所以才會被嚇住了。等冷靜下來,再略一想當時的事情,處處皆是疑點,如何不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自導自演?明白這一點,她氣得心口疼,要不是他現在正受傷,她恨不得要暴打他。
  有這麼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麼?
  紀凜見她不說話,一雙眼睛清幽幽地看著她,困難地伸手拉了下她的衣服,說道:“你的臉還腫著,難看死了,讓丫鬟給你上點藥吧。”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此時還是那個惡劣的第二人格。
  從他受傷開始,他的性格便變得惡劣,先前沒有說話,可能是因為他跟主人格著傷心吧。
  “要你管!”她哼了一聲,“就不上!”
  “聽話!”他強勢地道。
  曲瀲抱著阿尚轉了個身,掐掐女兒的包子臉,朝她擠眉弄眼,嘴裡無聲地道:“小壞蛋,還不睡覺!”
  阿尚被逗得咧嘴直笑,扭著身子往她懷裡撲,小手不小心拍到自己娘親那還有個巴掌印的臉,疼得她直吸氣。
  “阿瀲……上點藥吧,我看著心裡難受。”見她不吃這套,他轉而低聲下氣地說,難得將自己的姿態放低,顯然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是他理虧。
  曲瀲心裡的火噌的一下出來了,轉頭就道:“你難受?你有我難受麼?哪天我也去讓人捅自己一刀,看你會如何?”
  “誰敢傷你,殺了那人!”他毫不遲疑地道,語氣狠戾。
  曲瀲朝他冷笑著,然後抱著阿尚起身出了內室。
  她抱著阿尚在外室轉圈子,拍著她的小身子,很快阿尚便開始打哈欠了,她親親女兒可愛的小臉蛋,感覺手有些酸累,便將她放到炕上,坐到旁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身子,直到將她哄睡了,才叫奶娘過來將阿尚送回隔壁廂房去。
  哄睡了阿尚,曲瀲又折回內室,剛到床邊,便見床上的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她。
  他的臉被燒得紅通通的,一雙眼睛也黯淡無神,但是視線依然準確地落在她臉上,顯然對她臉上那巴掌印很是在意。曲瀲自己剛才摸時,還有些疼,可見那時候,自己一巴掌甩得有多用力。
  也感謝這一巴掌,終於讓她冷靜下來。
  所以,她根本不想這麼快讓它消失,頂著半邊紅腫的臉在他面前晃著,偏偏她的皮膚嫩,很容易就會留下痕跡,又適逢這冰冷的天氣,沒有及時處理,所以那巴掌印特別地明顯,讓人看得分明,連幾個丫鬟們見了都心疼得要命,何況是他。
  特別是,這巴掌印的由來,對他的刺激更大。
  曲瀲坐到他面前,將覆在他額頭上的那方已經半幹的巾帕拿下來,重新絞了帕子覆到他額頭上。
  看他死撐著不肯睡,曲瀲兇悍地道:“還不休息看我作甚?難道你還想讓我當著你的面甩自己一巴掌?”
  沒想到她會這麼兇悍,紀凜明顯怔住了。
  “睡覺!”她繼續凶巴巴地道。
  “你先去上藥。”
  她扭過頭。
  “阿瀲……”
  看他竟然掙扎著要起身,曲瀲簡直要被他氣得半死,忙過去按住他,被他一把拉住手。他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不去上藥,我就親自起身給你上藥!”
  曲瀲瞪了他好一會兒,氣得眼眶都紅了,方憤憤然地叫宮心去拿藥來。
  宮心等丫鬟原本守在外面,聽著裡面的爭執時,心裡既擔憂又無奈,這會兒聽到世子夫人終於妥協了,趕緊去拿藥來。
  這一夜,因為紀凜的受傷,暄風院的人都有些躁動。不過幸好暄風院裡的人都是紀凜的心腹,便也不用擔心會傳出什麼。
  等宮心給曲瀲上好藥後,紀凜親自查看,方才滿意地閉上眼睛,不過一會兒,就沒了意識。
  曲瀲被他弄得有點抓狂,更多的是無奈。
  她瞪著床上已經陷入昏迷中的人,差點賭氣想要將臉上的藥給洗了,還是碧春苦苦攔著,苦巴巴地問她“少夫人何苦為了和世子置氣傷自己的身子?”之類的。
  因為這個人根本不在乎自己受多重的傷,對自己夠狠,對疼痛根本不在意。能讓他有所顧忌,那只好她自己傷自己了,總要給他個教訓,不然哪天他又一個想不開,自己去撞刀子,不是嚇她麼?
  曲瀲覺得自己這輩子經歷的事情,都沒有今天的事讓她心驚肉跳,千回百轉。
  真是一個糟糕透的新年。
  景王的醫術不愧是令人信任的,到了五更末,旨凜的高燒壓下去了,只是依然發著低燒,但也沒有那麼讓人擔心了。
  曲瀲一整夜都圍著他轉,中途斷斷續續地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整個人都有些迷糊了。
  天亮時,小阿尚醒來又要找娘親,曲瀲恍惚之中,差點將寶貝閨女給摔了。
  等紀凜又喝了回藥,曲瀲摸摸他的額頭,頓時放下心來。
  紀凜醒來後,朝她露出一個分外柔和的笑容,但是一雙眼睛卻往她的臉蛋睃去,發現仍有些紅腫,頓時蹙起眉頭。
  曲瀲當作沒看到,看在他現在是傷患並且昨晚知道那樣傷人的真相的情況下,她決定什麼都不說,先對他小意溫柔,以後再發飆。
  喝完藥,紀凜又睡著了。
  曲瀲跟著去歇息了一個時辰,等她醒來時,聽說宮裡來人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原本是進宮朝賀的日子,可是鎮國公府的人都沒有進宮。對外的說法是淑宜大長公主病了,鎮國公府裡的人都在淑宜大長公主身邊侍疾,這可將宮裡的太后、皇帝等人都驚住了。
  畢竟淑宜大長公主是當今皇帝極少在世的長輩,他素來對周家人寬厚,只要不做什麼罪大惡極之事,都會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他們。如今聽說淑宜大長公主突然生病,讓鎮國公府裡的人都留在府中侍疾了,一定是病得很重。
  於是皇上不僅將自己的貼身內侍派過來了,還讓人帶了幾位太醫過來,景王赫然在其中。
  景王是自己硬湊上來的,他昨晚來了一趟,自然知道鎮國公府是怎麼回來,今兒湊過來,也是想要為這位姐姐打個掩護,省得紀凜受傷的事情被人發現。
  只是他不知道,他姐這會兒對他的心情尤其複雜。
  太極殿的內侍汪全奉皇上的命令,帶了幾位太醫過來,不過能進淑宜大長公主房裡的,只有他和景王,太醫們被晾在外頭。汪全是皇上的心腹,自也知道景王的真實身份,並且也知道他的醫術十分厲害,如今皇后的安胎藥還是這位爺給開的,所以對於他將太醫們晾在外面的事情,汪全並未在意。
  汪全和景王在紀二老爺的恭迎下進了淑宜大長公主的臥室。
  此時淑宜大長公主躺在床上,臉色臘黃,神色憔悴,看起來確實是病了。
  汪全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周遭,臉上的笑容頗為親切,等景王親自號了脈,從景王那兒得到淑宜大長公主的情況後,又轉述了宮裡的皇帝、太后的關切之情,最後有些奇怪地問道:“不知鎮國公和世子呢?”
  長輩生病了,可沒有晚輩躲懶的道理,乃是不孝之極。
  淑宜大長公主無力地坐著,聲音虛弱,說道:“我那兒媳婦近來一直病著,昨晚可能吹了點風,受了寒氣,我便讓大郎過去瞧瞧。至於暄和,他剛才還在呢,我吩咐他去辦些事情。”
  汪全作為太極殿的大總管,也不是沒眼色的,聽淑宜大長公主說得合情合理,自不會去揪著不放,硬要見紀凜才肯甘休。
  探完病,汪全便帶著那幾個根本沒有進門的太醫們離開了,回宮去覆命,景王倒是留下來。
  畢竟人家是親姐弟,這種時候他特地留下來也沒什麼,而旁人知道後,也只以為景王是尊重淑宜大長公主這位長輩罷了。
  淑宜大長公主的身體極好,根本沒病,但是經歷了昨晚的事情,她只覺得心累得厲害,整個人都有些鬱鬱的,精神也不太好。
  景王給她號脈,用溫和的聲音說著不客氣的話:“你年紀不小了,可不能學年輕人隨便糟踏身體,不然再來十個我,以後也救不了你。”
  淑宜大長公主沒說話,只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弟弟。
  以前她覺得這弟弟很可憐,他出生時,母妃就被自己的父親賜死了,五歲時以他的身體虛弱為由,逼著他出家為僧,斷了他的念想,也斷了他的血統給周家皇朝帶來的威脅。偏偏他很聰明,記事得早,早早地知道了一切,對生父怨恨,處處與他作對。
  以前,她還擔心擁有北蠻王族血統的弟弟哪天想不開,返回北蠻,然後幫著北蠻打周氏皇朝的江山。這弟弟天生鬼才,但凡他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成的,如果他真的對大周起了壞心,對大周而言,實在是個災難。
  所以她憐憫這個弟弟的同時,又防備著他,擔心他會做出對大周不利的事情。
  可最後,他終於想開了,決定接受自己大周皇子的身份定下來,娶妻生子,卻沒想到,當年的事終於真相大白。
  她知道這一切怪不到這個弟弟身上,畢竟他對那些事情也是不知情,可是丈夫的死,大兒子一家被害成這樣,都是弟弟的親生母親害的。而她的三兒子,也將那女人殺了,可以說是和弟弟有了殺母之仇。
  一夕之間,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弟弟好。
  “你為何如此看我?”景王有些警覺地問道,他是個聰明人,瞬間便想到昨晚鎮國公府的事情。
  淑宜大長公主有些疲憊地道:“昨晚,暄和他是被他母親所傷……”簡單地將昨晚的事情重複了一遍,卻沒有說當年的事情。
  景王雖然心裡仍有疑惑,不過也知道這姐姐素來疼愛孫子,昨晚紀凜傷成那樣,定然讓她心焦如焚。他從紀凜小時候生的那場怪病起,就給紀凜當主治大夫了,自是知道紀凜與其母的關係惡劣之極,紀凜那怪病,也是被其母虐待所致。
  “那女人……”景王面上帶著微笑,聲音卻很冷,“我觀她情緒素來不好,可能是犯了臆症。”
  淑宜大長公主歎了口氣,說道:“你稍會有空就去看看,她……已經神智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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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5: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179章

  說聽景王到暄風院了,曲瀲雖然意外這種時候他會到來,但此時心裡是極為高興的。
  她剛出了門,就見景王在厲嬤嬤和常安的引領下走過來,此時他身上穿著玄色的親王服飾,披著一件寶藍色織祥雲寶瓶紋的斗篷,施施然而來,一身驕奢貴氣,英偉不凡,儼然看不出曾經當和尚時的那種淡泊出塵,恐怕現在看到他的人,都已經想像不出以前的那位名滿天下的明方大師的模樣了,更別說那些只見過他一兩次的人,根本沒法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果然,有些人是在什麼位置有什麼面貌,七分的打扮,也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姐夫。”曲瀲上前,襝祍為禮。
  聽到這聲“姐夫”,景王嘴角露出一個頗為舒心的笑容,有趣地看著她,說道:“不怕本王了?”
  我從來就沒怕過你好不好?當初不過是受到刺激早產罷了,和害怕壓根兒沒啥關係。
  曲瀲心裡腹誹著,面上卻很是誠懇地道:“不管如何,您現在已經是姐夫了,姐姐呢?”曲瀲雖然被景王的真實身份弄得心塞,可是也不是笨蛋,這麼好的金大腿,她自然要抱著,以後生病了,就有現成的大夫了。
  “還在宮裡,太后很喜歡她,留了她說話。”景王回道,便進了屋子,接著問:“暄和如何了?”
  “昨晚四更時就發起高燒,幸好喝了藥後,到天亮時,終於轉為低燒了,現在已經不燒了。”
  正說話間,丫鬟已經小心地推開通往內室的鑲玻璃彩繪的槅扇,兩人進了內室後,走到床前。
  紀凜此時仍在睡,被人掀了被子查看傷勢時,瞬間清醒,一雙眼睛深邃黝黑,一點也沒有昏睡的惺忪,那種冷靜理智的犀利模樣,宛若一隻隨時警惕的野獸,眼裡根本沒有絲毫睡意。直到他的視線掃過床前的兩人,淩厲的眼神柔和下來。
  曲瀲看得詫異。
  她極少看到他這一面,要不是剛才她還確認他是睡著的,都要以為他其實沒有睡。轉眼一想便明白了,應該是他已經熟悉她的存在,兩個人在一起太過自然了,就算她平時爬到他身上,他也能照睡不誤,不會因為陌生的氣息,瞬間警醒。
  這是一種完全的信任。
  心裡突然有些發堵。
  其實他說不信任她,不信任這世界的任何人,可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她給予了一種絕對的信任了,只是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罷了。
  “小子,挺警醒的嘛。”景王笑著拍了拍他的傷口。
  紀凜微微皺起眉,臉色有些白。
  曲瀲朝他怒目而視,“姐夫!”有這麼惡劣的人麼?萬一又崩出血怎麼辦?
  景王見她怒瞪自己,擔心她會和曲沁告狀,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說道:“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他已經挨過了最危險的時期,所以今兒並不用怎麼小心了,你也可以安心去睡個好覺。”
  他又看了她臉上一眼,雖說年輕是資本,不過這小姨子的眼底下還是有些青色,可見昨晚應該熬了很久。
  曲瀲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個笑容很燦爛,是真心實意的。
  紀凜的目光掃過她的臉,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然後在她要縮回手時,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叫丫鬟準備好清水、繃帶和傷藥等東西,景王給紀凜換了藥,方道:“藥繼續喝著,過兩日我再過來瞧瞧,如果情況好轉,可以換另一副藥。”
  曲瀲認真地聽著醫囑,她自己不懂醫術,自然是以大夫的話為准。
  曲瀲出去給紀凜準備乾淨的衣物時,景王便對他道:“剛才,你祖母叫本王去給鎮國公夫人看病。”
  紀凜沉默地看著他,一雙眼睛黑黝黝的,不同往日的那種清潤明澈。
  “她神智不清,已經認不得人了,連你爹她也認不得。”
  紀凜依然沒有說話,神色也頗為冷淡。
  景王見狀,也不在說什麼了。
  等景王淨了手準備離開時,曲瀲親自去送他。
  送他到門口後,她期期艾艾地問道:“姐夫,暄和的頭痛之疾,什麼時候能治好?”
  “不知道,本王又不能開他的頭顱查看,哪裡曉得他腦袋裡還有什麼問題?”
  景王很乾脆地道,他的醫術都是小時候在相國寺時跟著相國寺裡的老和尚學的,那老和尚恰好有一手好醫術,他當時年紀小,對父皇逼他出家的事情無法看開,滿心怨恨,又因為學什麼東西都是隨隨便便掃兩眼就了然於心,太過容易學會的東西,反而顯得無趣。那老和尚原是想將他渡去怨恨的,後來見佛法沒用,便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引誘他去學醫。
  之後他準備幾年,終於逃出相國寺後,滿天下遊歷,去到的地方很多,和很多民間隱藏的杏林大師探討過醫術,疑難雜症也見過不少,但少有紀凜這般的。
  景王不會自詡自己醫術天下無雙,單是一個紀凜,就讓他研究了十幾年,還沒有什麼解決法子,只能用藥緩和他的頭痛之疾。
  “每當他情緒比較激烈時,頭痛之疾比較容易復發,你勸著他點,讓他沒事別想太多。”景王說道。
  問題是,他就是愛多想的類型啊!
  曲瀲心中無力,那個人看著越是溫柔,其實想得越是深,只是他的功力太深,讓人沒能看出來罷了。
  “有空本王多給他制些緩解疼痛的藥丸,疼了就吃一丸。”
  曲瀲有些低落地問:“真的不能治癒麼?”
  “難難難!”景王道:“本王也不騙你,人的大腦是最複雜的東西,就算我會開顱術,也不能保證能從他腦顱裡查出什麼問題,而且開顱之術是古時神醫傳下來的,技術非常粗糙,我又不是什麼喪心病狂之人,不會拿人的腦袋來練習開顱之術,無法保證做到萬無一失。”
  其實曲瀲比這些古人更明白其中的難度,腦殼的病可比身體其他的病更難纏,畢竟人的大腦可是最精密複雜的構造,想要檢查腦殼有什麼異樣,也唯有現代的醫術才能達得到。
  “那對他的壽命,可無礙?”曲瀲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在叫。
  景王看了她一眼,看在她是妻妹的份上,說道:“本王儘量。”
  她看起來就像要哭了的樣子,眼眶都紅了,那副迎風要落淚的小白花模樣太淒美了,讓景王瞬間有種自己欺負了她的錯覺,轉身就想走。
  這時,奶娘恰好正抱了孩子過來,雖不知道景王的身份,但也認得出他身上的那身親王朝服,趕緊過來請安。
  “喲,這是和本王有緣的阿尚吧?”景王霎時來了興趣,見她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粉嫩嫩的樣子真是可愛,湊過去一把就掐上了她的小嫩臉。
  阿尚的嘴巴一扁,噗的一聲,嘴巴噗出口水,口沫星子恰好噴濺到景王臉上。
  景王僵硬了。
  雖說幼兒是天底下最乾淨的靈魂,可是他是個對人體有輕微潔癖的人,要不是阿尚是個嬰兒,又長得雪嫩可愛,他也不會動手,可沒想到這個和他有緣的阿尚竟然朝他噗的噴口水了。
  曲瀲忙將阿尚抱到懷裡,然後看著他一臉空白搖搖晃晃地走了,忍不住偷偷地笑起來。
  這種被打擊得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看著還滿順眼的。
  親親無知無覺的小阿尚的臉蛋,曲瀲高高興興地抱著她回房了。
  回到房裡,沒想到紀凜還沒睡,正倚著兩個墊起的大迎枕,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事情。直到見到她抱著孩子進來,問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還不是為了你?”曲瀲語氣很沖,“景王不是一直為你治病麼?我就多問一些了。你要休息麼?”
  “不了,躺了半天,我想坐會兒。”
  聽他這麼說,曲瀲也不去嘮叨他,便將阿尚放到床角的位置,自己爬到床裡面,一家三口都窩在床裡,儼然就像另一個安全的世界,不管暄風院外發生什麼事情,都與他們無關。
  *
  景王的車駕剛出了鎮國公府不久,便遇到了從宮裡出來的景王妃的車駕。
  景王掀起簾子,恰好也見到迎面而來的那輛朱纓華蓋馬車的簾子也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挑開,一張略施淡妝的臉探了出來。
  當下景王一躍而起,進了景王妃的馬車。
  陪在馬車裡的丫鬟只得挪到外頭,和車夫一起坐在車轅上吹冷風。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街上十分冷清,只有馬車的的車輪輾過方塊石板的轆轤聲響。
  “這麼早就出宮了?太后沒有留你?”景王難免有幾分奇怪,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王妃是個很容易能討人歡心的,宮裡的太后和皇后都喜歡她,有事沒事就愛召她進宮說話,而且她們的喜歡看起來是真心實意的,並非是因為他這丈夫的原因。
  憑著自己本身,不附加任何的身份、美貌、財富,讓人只是純粹地喜歡她這個人,能做到這一步,真是非常的讓人吃驚。景王覺得自己自從認識她後,發現她是個讓人非常意外的女人。
  “聽說公主病了,我怎麼著也是弟妹,本應該過去看看的。”曲沁彎唇笑了下,“太后是個明白人,所以便讓我先回來了。”
  景王明白後,哂然一笑。
  “妹夫如何了?阿瀲怎麼樣?她定然很難過吧?”曲沁蹙著眉問道。
  昨晚宮宴結束後,鎮國公府的人悄然尋上來,她便知道鎮國公府發生什麼事情了,後來丈夫回府時,果然聽說了紀凜受傷一事,曲沁瞬間在心裡想了很多,也覺得紀凜這傷很不正常,怕是應該是親近之人傷的。
  只是偌大的鎮國公府,誰能傷他?或者說,誰能讓他心甘情願地站在那裡任由對方傷?
  “沒死,還活著。”景王拉著她因為抱著手爐而顯得溫暖的手,用自己發涼的指尖去碰她的手掌,被她的手握住手時,才笑起來,說道:“至於妹妹,她看起來像要哭了,不過沒哭。”
  曲沁更憂慮了,“阿瀲和母親一樣愛哭,這次妹夫受傷,定是嚇著她了,她素來是個柔弱的……”只是某些時候也不是那麼柔弱。
  景王對此不置可否,將今兒得知的鎮國公府裡發生的事情告訴她。
  曲沁顯得非常驚訝,“難道是鎮國公夫人發了臆症,所以才會傷了妹夫?她的病情嚴不嚴重?”說到這裡,曲沁決定等年初五時去鎮國公府喝年酒,得要和妹妹說一聲,讓妹妹沒事別往鎮國公夫人面前湊,就算要去請安,也將她陪嫁的那群粗使婆子帶過去。
  不過,今年鎮國公府發生了這些事情,還會辦年宴麼?
  “挺重的,已經神智不清了。”景王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我也無法確認她這輩子能不能恢復神智。”
  能讓一個人逼得神智不清,恐怕這次鎮國公府發生的事情非同一般。
  景王微微垂下眼瞼,他能感覺到那位姐姐的異樣,可能這次的事情還和他有點兒關係。
  兩人聊了會兒,曲沁突然問,“對了,我發現你的右臉有些紅,看著像破皮了,這是怎麼了?”
  景王:“……”
  等知道這人是因為他去掐阿尚,阿尚的口水濺到他臉上,他使勁兒地洗臉擦破皮時,曲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看到她這種平靜到沒表情的模樣,景王不禁有些心虛,咳嗽一聲,違心說道:“阿尚其實挺可愛的,長得像暄和那小子,和我也有點兒緣份。”
  曲沁嗯了一聲。
  “如果你喜歡孩子,我們以後也生一個。”
  曲沁的臉微微有些紅,但也沒故作嬌嗔扭捏,溫柔地朝他笑了下,應了一聲。
  景王的臉慢慢地變紅了,眼神亂飄,最後才忍不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說這不是白日宣淫,而是夫妻情趣……
  就是當和尚的一種後遺症了,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破色戒,但又忍不住。
  *
  到了傍晚時,曲瀲正在給阿尚喂蒸得嫩嫩的芙蓉蛋時,聽說紀三老爺過來了。
  對於這位風塵赴赴地帶回真相的紀三叔,曲瀲對他沒什麼感覺,聽說他過來探望,便親自起身去迎。
  只是,當看到被宮心領進來的那位穿著降紫色寶藍團花繭綢錦袍、一臉桃花相的男人時,曲瀲愣住了。
  說好的野人呢?說好的絡腮鬍子呢?說好的大塊頭呢?
  這個眼波流轉,瞬間滿臉桃花開的男人是誰?
  紀三老爺其實和鎮國公長得很像,聽說已逝的老公爺的相貌非常好,淑宜大長公主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兒,所出的四個兒女長相都是不差的,猶以鎮國公出色。不過曲瀲覺得,這位三叔比鎮國公更出色。
  他的皮膚非常的白晳,就算是個四處飄泊的江湖浪人,風霜卻無法留在他的容顏上,歲月也十分眷顧他,唯有眼角的細紋,讓人知道江湖歲月並非如他外表那般風光,但是那種紋路,又為那雙桃花眼添了一種成熟的魅力,簡直就是個讓女性捨不得移開眼睛的男人。
  曲瀲一時間木了下。
  “抱歉,昨晚回來得倉促,後來又陪母親說話到天明,所以現在才過來探望。”紀三老爺誠懇地道,“暄和現在如何了?”
  曲瀲知道他離家已久,而且這次查到那麼多東西,自然是要和母親先說的,自不會有什麼介蒂,說道:“剛喝了藥睡下去了,要我去叫醒他麼?”
  “不用了,讓他睡吧。”紀三老爺聲音放輕了一些。
  曲瀲親自端過丫鬟沏來的茶,放到他旁邊,然後陪坐到一旁。
  雖說是來探病的,但也不好和侄媳婦待太久,喝了盞茶,紀三老爺便要告辭了,不過被曲瀲叫住。
  “三叔,暄和的武功是和你學的麼?什麼時候開始學的?”她睜著一雙清澈如泉的眼睛,盈盈地看著人時,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心靈澄澈的人。
  因為她昨晚的表現,紀三老爺對她的印象不錯,聽罷便笑道:“確實是我教的,他五歲時,我學成歸來,恰好在家裡待了一段日子,受大哥所托,便教了他半年。後來,我陸續地回了幾趟京城,每次回來都將他帶到別莊去教他武功,好讓他有自保能力,等他大一些,也帶他去江湖上行走過一段日子。他的根骨非常不錯,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如果爹還在,怕會十分高興,恨不得讓他將我們紀家的槍法都學了……”
  雖然紀三老爺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曲瀲還是聽出了其中的隱意,心裡鈍鈍地難受著。
  昨晚的事情不是不介懷,而是因為她那時一心撲在受傷的紀凜身上,根本沒空去介懷。特別是回了暄風院後,這裡是他們最安心的地方,他們可以放鬆的世界,由那株老杏樹為界,與世隔絕一般,可以杜絕所有來自外面的傷害,能讓他們在這裡得到最好的休息。
  這種時候,她不想提什麼。
  可是不提,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只是他們都有默契地,暫時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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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6: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0章

  “……暄和當時還是太年輕了,在烏江河畔時,和漕幫一戰,他受了極重的傷,雖也將不服他的人打服了,可是他當時才十二歲,半大的小子,會些詭道,哪裡敵得過那些魁梧的練家子?他背上那條疤痕就是當時留下的,不過後來我見那傷太過猙獰,有些不雅觀,就在他外敷的傷藥裡偷偷地混入了宮裡的聖藥雪參冰膏,果然他的傷好後,疤痕也淡了很多,不過那臭小子並不領情,發現這件事情後,還和我打了一架。”
  說到這裡,紀三老爺嘴角含笑,眼眸含春,一種粉紅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原本還聽得饒有興趣的曲瀲頓時移開了眼睛。
  男人長這模樣,真是慘不忍睹,還不如留著大鬍子呢。
  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他在外面闖蕩時,會留著一臉絡腮鬍子了。
  隨著紀三老爺將當年他和紀凜在江湖闖蕩的事情娓娓道來,曲瀲也聽得心驚動魄,這才明白為何紀凜身上會留下那麼多陳年舊傷,更明白為何她從五歲伊始,明明每年都被駱家接來京城,卻從來沒有遇到紀凜。
  想來,兩人就是這樣錯過了吧。
  他在江湖中經歷風霜,慢慢地成長,她在駱府裡步步為營,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不過,這位紀三老爺果然是個促狹的,想必小時候沒少調皮吧。如果不是父親戰死,母親悲傷過度不管事,兄長一家又出了這種事情,想來他可以在京城裡作一個走雞鬥狗的矜貴紈絝少爺,順風順水地一路成長,而不是少年離家,中年歸來,風霜滿面。
  兩人正說著,宮心走過來,小聲地稟報道:“三爺、少夫人,世子醒了,聽說三爺來了,想見三爺呢。”
  兩人怔了一下,都站了起來,往室內行去。
  屋子裡,紀凜半倚在迎枕上,臉色依然慘白慘白的,可能因為疼痛,精神並不怎麼好,額頭沁出了冷汗。
  曲瀲很自然地將被子掩到他胸膛之上,又拿帕子給他擦臉,柔聲詢問他渴不渴,聽他說渴後,又吧嗒吧嗒地去倒了杯溫開水喂他,忙忙碌碌的,像在花叢中穿梭的蜜蜂,幾乎都要忘記一旁的紀三老爺了。
  紀三老爺心裡十分欣慰。
  雖然這侄媳婦似乎有些表裡不一,但是只要她關心愛護侄子就行了,反正是他們小夫妻倆的事情,他們彼此看對眼便可,外人不需要過問太多。
  他含笑地站在那裡,看著小夫妻倆的互動,直到曲瀲記起他時,才聽她道:“暄和,三叔來看你了,三叔,您先坐。”說著,她搬了一張錦杌過來。
  紀三老爺見她落落大方,不見絲毫扭捏害臊之態,頗有江湖兒女的風範,頓時有些失笑。
  他坐到錦杌上,先給侄子檢查了下傷勢,又詢問了他的情況,點頭道:“景王的醫術比太醫院那些只會吊書袋的好多了,既然他說沒事就真的沒事,好好養傷,別想太多,等你好了,你如果不想在府裡住著,三叔帶你走!”
  聽到這位三叔的話,曲瀲的臉色僵硬了下,帶他走是幾個意思?她呢?阿尚呢?三叔你是不是忘你的大侄子已經娶老婆,連娃都有一個了。
  紀凜顯然和這位三叔也很親近,神色都比平時柔和許多,在鎮國公面前絕對沒有這樣柔和的神色。這大概是緣于當年的事情吧,在曲瀲看來,當年就是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兩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在江湖中走來,情份自是不一般。
  “三叔這次是從哪裡回來?”紀凜的語氣很隨意,仿佛是關心出遠門歸家的長輩。
  “也不遠,就去了北邊那裡,給你們帶了一些北疆那邊的特產。哦,對了,還有一支千年份的老參,我給你祖母送了一半,留一半給你,看我對你好吧?”紀三老爺拍著侄子的肩膀,笑得十分豪爽。
  紀凜皺了下眉,三叔拍得太用力了,牽到傷口了。
  “沒事,你這小子不是皮粗肉厚麼?明天我給你送瓶雪參冰膏過來,敷藥的時候,讓你媳婦給你擦到傷口上,就不會留太大的疤,不然多難看啊?”紀三叔繼續爽朗地笑道:“咱們男人雖然不在意這等皮肉之相,可也不能將自己弄得太醜……”
  曲瀲:“……”
  怨不得她翻遍了紀凜的身體,也沒見那些傷痕有多可怕,就是密集一些,沒想到原因還在這裡。不是說雪參冰膏很珍貴麼?在他嘴裡,怎麼就像大白菜一樣尋常?
  “侄媳婦,你難道不知道這雪參冰膏是景王琢磨出來的,然後傳回宮裡的麼?有景王在,我們沒了就去找他要行了,反正自家人嘛。”紀三叔笑得更爽朗了,準確點地說,真是缺心眼兒。
  曲瀲又不可避免地開始腦補起來,這叔侄倆在江湖到處鬧騰時,受了傷後,就跑去尋還在四處當和尚的景王,畢竟是舅舅(舅公),就是自家人,理直氣壯地伸手,根本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紀三叔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鎖事,曲瀲聽得津津有味。
  紀凜並未發表意見,安靜地坐著傾聽,一雙眼睛清棱棱的,看起來竟然有些清冷之感,明明面上的神色還那般溫潤。
  過了會兒,紀凜突然開口道:“阿瀲,我和三叔有些話說,你先出去好麼?”
  曲瀲怔了下,然後掃了一眼紀三老爺,朝他微微一笑,乖順地出去了,順手將門掩上。
  曲瀲出去後,室內有片刻的安靜,直到紀凜開口打破這安靜。
  “三叔,你還沒說你這次是從哪裡回來,而且你是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的?你是如何查的?幾時查明的?我猜猜,應該是最近查到的吧,以你的脾氣,如果早就查明了,會第一時間回來。”紀凜的聲音清越中帶著一絲病啞,沒有絲毫的迫力,但是卻讓紀三老爺有種無法招架之感。
  他能和母親坦白,是因為母親這些年為了父親的死悲痛欲絕,所以想讓她明白當年的事情,讓她邁過心裡那坎,不必耿耿於懷。可是紀凜,在他看來,是最無辜可憐的孩子,無論是身份未明時,被所有知情人當成奸生子一樣養大,受到無盡的傷害,還是現在真相大白,知道他才是鎮國公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裡面都免不了對他的傷害。
  因為憐惜,所以不願意他負擔太多。
  但這個人太過聰明,只要有點兒蛛絲馬跡,就會被他拽住不放。
  紀三老爺仔細探究他的臉,見他淡淡地看過來,就和過去每一次和他一起搗毀江湖上那些陰謀時的樣子,胸中自有丘壑,仿佛一切他都已掌握手中,不過是等著你自作聰明地說出來罷了。
  紀三老爺歎了口氣,其實他覺得這事瞞不過他,便道:“半年前去了一趟嘉陵關,然後轉去江南那邊,接著就趕著回京了。”他輕描淡寫地道:“因為在江南時發現一些事情,耽擱了些日子,沒想到差點趕不及回家過年。”
  紀凜一隻手覆在膝蓋上,因為受傷之故,臉色蒼白,唇色也淡近無,披散而下的鴉羽般的黑髮使他看起來添了幾分脆弱之美。
  “江南……聽說三叔你這幾年在江南幹得挺大的,還和北蠻做起了生意,可有這事?”
  紀三老爺一臉厭惡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和那蠻子做什麼勞子的生意,倒是中途劫了幾批通往北蠻的貨物。那些為了錢財沒有陰德的商人,將咱們大周的東西運去北蠻,倒是挺勤快的……”
  紀凜安靜地聽著他咒駡那些貪婪的商販,等他住口,又問道:“三叔你怎麼知道那些貨物是運去北蠻的?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難道是萬氏銀莊?萬氏銀莊雖管著兩江四嶺之銀,可還沒那般大的能奈將手伸向北疆。或者是三叔盯上了誰,發現其中有北蠻的探子……”
  隨著他的一步步分析,紀三老爺的神色不斷地變幻,到最後看他的目光已經多了一種駭然。
  大侄子你不要嚇小叔啊!叔年紀大了,不經嚇!
  “三叔,說吧,那個人是誰?是不是和當年的事情有關?或者,那人也和北蠻有關?”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卻讓紀三老爺壓力山大。
  紀三老爺有些坐臥難安,見他一雙黝黑的眼睛看著,冷汗又刷的一下出來了。
  半晌,他知逃不過,只得道:“那人是北蠻潛伏在大周的公主,也是如今北蠻王庭汗達王的王姐。她是北蠻王族培養出來的公主,讓她特地學了咱們大周的規矩禮儀和雅言,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周的女人,然後將她派來大周,一直潛伏在大周見機行事。”
  “她是個奇女子,有勇有謀,若不是外祖父當年發現她的異常,揭穿她的身份,不然……”如今的皇帝就要換成景王來當了。
  “高宗皇帝?”紀凜若有所思,爾後想到了什麼,倏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景王的生母?當年生了景王的宮女,聽說是病逝而亡。”
  紀三老爺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麼會知道?誰告訴你的?你自己查的?”他直覺不可能,這侄子就算再聰明,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還沒出生呢,怎麼知道的?
  紀凜瞟了他三叔一眼,冷靜地道:“這事還是從去年九月份說起,我見到了靜甯郡主的奶娘陳氏,得知了一些當年的事情,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個奸生子……”說到這裡,他語氣頓了下,繼續道:“後來問了祖母,祖母雖然說了,但我覺得這其中的事情處處透著古怪,很多事情都講不通,而且設計這一切的人,對咱們家太熟悉了,定然是對鎮國公府有過研究的人,於是我讓人去查,宮裡宮外都查了……”
  聽著他說自己從萬氏銀莊提了一大筆銀子,如何廣撒網,無論是江湖、朝堂、後宮、勳貴府第都沒有放過,將二十年前所發生的疑點之事都一網打擊,紀三老爺臉色越發的僵硬,看他的目光已經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了。
  心思慎密之至,清晰的邏輯條理,沒有一點遺漏。
  “會注意到景王生母,還是因為當初景王要娶阿瀲的姐姐,阿瀲心裡不放心,讓我去查。我去宗人府查景王的身世,於是又查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個能懷上高宗皇帝幼子的宮女不簡單,她的死也處處透著疑點,還有景王被高宗逼著出家的事情,也著實古怪,那時候雖然沒有繼續查下去,可是已經記住她了。然後,九月份那時候,我大病一場,袁朗來探望我時,我請他幫查景王生母的事情。”說到這裡,他彎唇笑了下。
  這個笑容,落在紀三老爺眼裡,讓他心臟都縮了下。
  然後他又想著,如果當年有暄和在,是不是父親就不會枉死,大哥一家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只可惜暄和出生得太遲了。
  “袁朗現在是駙馬,而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人,襄夷公主對他一往情深,加之他行事謹慎,眼光毒辣,讓他查這事情最是恰當不過。很快,他便給我透露一個消息,當年那個生育了景王的宮女不僅沒死,甚至在一股神秘的勢力幫助下,順利脫離了宮廷。”
  說到這裡,他朝紀三老爺彎唇笑了下,“不過我倒還沒有查出她是北蠻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而當年的事情,尾巴掃得太乾淨了,我發現其中也有那股救了景王生母勢力的影子。要不是當初祖母因為祖父之事方寸大亂,想來祖母也會發現其中的痕跡,可惜……”
  他說可惜,但是面上一片溫和之色,溫和得麻木,溫和得沒有情緒。
  紀三老爺看得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
  和大家分享一個小劇場,寫這小劇場的簪墨痕姑娘真是太贊了,麼一個~~=3=
  №7網友:簪墨痕評論:《妻調令》打分:0發表時間:2016-01-1422:09:18所評章節:179
  當年的老和尚和剛當了小和尚的小景王=w=
  ——————
  老和尚【雙手合十】:“善哉,癡兒頗有慧根,可惜怨恨過重,既入佛門,且聽我一言。”
  小景王【翻翻白眼】:“哦,你說吧。”
  老和尚:“……如是我聞,口口口口……你可明白?”
  小景王:“哦,懂了。”
  老和尚:“……你解其意?”
  小景王:“知道啊,就是balabala……的意思啊。”
  老和尚:“……那口口口口口可明白?”
  小景王:“不就是balabalabala……嗎?”
  老和尚:“那……”
  小景王:“就是……”
  半個時辰過後。
  老和尚:“……算了,我還是教你醫術吧。”
  小景王:“行啊,使來我看看。”
  老和尚淚流滿面:佛祖啊不是我不渡他苦海,他遊得比我還好可就是不願意上岸啊!!!
  ——————
  “口口口口”是佛偈,“balabala”是景王的標準解釋,我不懂就這樣帶一下過去了,大家看著玩兒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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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6: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1章

  紀凜縱然心思慎密,可惜那些事情時隔太久,想要查明也不容易,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甚至在紀三老爺看來,簡直讓他無法形容。
  要不是當初因為景王要娶曲沁的原因,紀凜也不會因為曲瀲的請求去查景王,繼而更不會發現當年宮廷裡的秘辛,更不會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發現其中的關鍵,原本還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紀三老爺透露北蠻公主的身份,才將事情還原。
  紀三老爺知他已經查得差不多,此時隱瞞也無用,便說道:“太.祖皇帝當年打江山時,西域和北蠻草原恰好結束了長達近十年的戰事,簽定了互不侵犯條約。然後西域、北疆之地等都轉而休養生息,北蠻草原十幾個部族也趁著這時機壯大自己的實力,等大周建立初期,北蠻那位老汗王正是野心勃勃之時,計畫著南侵,若非大周無數悍將鎮守邊境,只怕那時候大周的江山不穩。”
  “當年父親頗有先祖遺風,是一員猛將,北蠻聞風喪膽,父親鎮守邊鏡大半生,以長陽關之北的陰簏山為界,北蠻從未能越雷池一步。北蠻那位公主是個有見識的,她隱瞞身份來到大周,混入宮廷,原是想要刺殺高宗皇帝,可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會與高宗皇帝一夜露水姻緣懷上身孕,也因為懷了身孕,才會暴露了她的身份。”
  “高宗皇帝要賜死她時,是北蠻隱藏在大周的那股勢力將她救走的,他們原本是要將景王舅舅帶走,可惜高宗皇帝攔下了。北蠻公主潛伏在大周多年,對大周的情況頗為瞭解,若非她因懷孕自暴身份,恐怕會一直隱藏下去,也因為如此,才暴露了北蠻在大周經營的勢力,轉為明棋。太宗皇帝極其憤怒,開始著手處理這股勢力,可惜因為北蠻公主的事情,北蠻在大周的勢力隱藏得更深了,還有一些沒能查出來。”
  “父親是位良將,他半生鎮守北疆,不僅阻擾北蠻南侵,甚至讓北蠻鐵騎死傷無數,讓北蠻王族極為忌憚,也因為如此,那位北蠻公主才想要除去父親,甚至毀去鎮國公府,不管毀去哪個,只要能挫傷鎮國公府的力量便可。”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當年的事情會發生得這般讓人措手不及,便是如此。母親那時候正準備出發去北疆與父親會合,沒想到大嫂此時會懷上身子,而且懷相極不好,後來靜甯姐姐的事情,又拖住了母親。”
  “母親當年正要讓人去查,可那時候父親那邊正好出了事情,母親□□乏術,就這麼一個疏忽,就錯過了。北蠻為了對付大周,在大周經營了數十年,若不是北蠻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也無人能知北蠻竟然有此一招,在前朝時期,便已經派人來大周小心經營,作為對付大周的殺手鐧。高宗皇帝當年清除了一批北蠻的勢力,但仍有些藏得太深,一直沒能清除。”
  “北蠻公主逃離皇宮後,她就在民間隱藏起來,在父親死後,她後來便輾轉去了江南。還記得你十二歲那時,我們追擊漕幫叛逃人員時,經過安源鎮遇到的那位姬夫人麼?你當時還覺得她有些面善,確實面善,因為她就是景王的生母,她這些年一直隱居在江南,化名為江南富商夫人,為北蠻做事。”
  說到這裡,紀三老爺又自嘲地笑了下,“幾個月前,我在嘉陵關救了一名少女,沒想到會是現在汗達王的女兒,原是想要將她當作人質的,沒想到因為她,牽扯出那麼多的舊事,也讓我終於能查明了當年的真相。然後我便回了江南,花了些時間,伏殺了姬夫人,將她這些年經營的勢力也一網打擊,不過可能有一些隱藏得更深的逃了。”
  說著,他看向侄子,冷靜地道:“暄和,我殺了姬夫人的事景王舅舅遲早會知道的,到時候如果他要遷怒,一人做事一人當,便由我來承受一切便可。我于景王舅舅有殺母之仇,景王舅舅于我也有殺父之仇,已經無法緩和這種仇恨。”說著,他眯了下眼睛。
  紀凜卻深深地看著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景王要報母仇,直接殺了他便可,但是讓人擔心的是,如果景王因此而背叛大周,轉而為北蠻做事,反咬大周一口,大周將會損失慘重。更不用說,如今景王的身份是大周的王爺,若是這件事情暴露,會成為皇室的醜聞笑柄。
  如果變成這樣,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們都會選擇先殺了他。
  紀三老爺仍清楚地記得父親在世時教育他的一句話,無國何來家?他不能讓父親用生命來守護的國家受蠻族欺辱。
  這一刻,紀三老爺那長白晳的臉龐上露出冷酷之色。
  紀凜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問道:“北蠻在大周經營這麼多年,朝中可有北蠻的暗子?”
  “不知道。”紀三老爺攤手,“我去到姬夫人的院子時,她的書房已經著火了,很多資料名單都沒了。”說到這裡,他心裡堵得厲害,如果當時能找出來,現在也能為父親報仇,將那些與北蠻勾結的人都滅殺。
  紀凜心裡頗可惜,但也知道當年能攪得皇宮和北疆都不安寧的女人是個厲害人物,他也覺得三叔殺得好,若因為景王的原因放了,被她逃出去,還不知道會再生什麼事情。
  說完這些,兩人都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最後紀三老爺想起這侄子還是個病患,起身道:“我也不打擾你歇息了,好好養傷。”
  紀凜盯著他,又問道:“三叔,接下來,你有什麼計畫?你要從軍?”
  紀三老爺又是驚了下,猛地轉身看他,繼而有些無奈地道:“還是瞞不過你!父親的舊部還在,我過幾日會進宮去求個恩典,屆時要收籠鎮國公府的舊部也名正言順。”
  紀凜點頭,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紀三老爺又拍拍他的肩膀,用了點兒力氣,見他痛得額頭沁出了汗,爽朗地笑了下,說道:“近段時間,你也注意一些,那些逃出來的北蠻暗探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經讓江湖中的朋友幫忙盯著了,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家裡的老弱婦孺的安全也得注意一下。還有景王那邊,也不知道那些暗探會不會破罐子破摔,將姬夫人的死捅到他面前……”
  說到這裡,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瞥了侄子一眼,好奇地道:“你說,如果他知道真相要發飆,你媳婦的姐姐能阻止他麼?他都為了一個女人打破自己的誓言了,想來那個女人對他而言是極不同的吧?”
  紀凜也瞥了他一眼,用很溫煦的聲音吐出冷淡的話,“別問我這種不能說的事情,這一切還要看人心。”
  紀三老爺愣了一下,然後莞爾一笑,便出去了。
  紀三老爺剛出了門,經過花廳時,便見花廳正中央鋪著柔軟的氈毯,一個穿著大紅色繡富貴花鳥的小娃娃正在那兒搖搖晃晃地學走路,扶著一張繡墎,小屁股撅著,走了幾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傢伙跌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就不想再走了,直接往後一仰倒,挺著肚皮躺在那兒,無論旁邊的人如何叫喚就是不肯起,被人去扶起,還耍賴地繼續躺回去。
  紀三老爺看得莞爾,咳嗽一聲。
  聽到聲音,無論是躺坐著的小娃娃,還是旁邊蹲著的少女都轉頭望過來。
  “三叔。”曲瀲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你們聊完了?”
  紀三老爺笑著點點頭,見阿尚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他從懷裡掏了掏,掏出一枚羊脂玉佩塞給侄孫女,笑道:“這次回來得匆忙,沒有準備什麼禮,等過陣子我再補上。”
  曲瀲忙道:“三叔能回來就好了,哪有禮不禮的?”
  紀三老爺伸手逗了下阿尚,見她瞪著眼睛的樣子特別地像侄子,頓時心癢癢的,便抱了一下。可惜阿尚不給他面子,一雙小手推著他,要娘親抱,紀三叔只好失落地將小萌娃還給她娘,然後失落地離開了。
  曲瀲看了看紀三叔失落的背影,便抱著阿尚回了房,轉進內室。
  紀凜坐在那裡想事情,直到阿尚咿呀的聲音響起,才發現她抱著女兒回來了。
  “想什麼?”曲瀲抱著阿尚坐到床前的錦杌上,將阿尚放到地上,讓她撐著自己的雙膝站立。她邊扶著阿尚,邊道:“姐夫說了,讓你沒事別多想,省得又頭疼。”
  紀凜看著她,唇角的弧度仿佛正在微笑,滿面溫煦親和,讓人忍不住也松了心房,跟著他一起微笑。
  曲瀲卻沒吃這套。
  發現她不為所動,紀凜只好伸手拉了她一下,溫和地道:“沒事,我只是在發呆罷了,沒有亂想。”
  曲瀲頓時用一種平靜得可怕的眼神看他,“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那麼傻白甜?”
  “什麼?”
  “很好騙的意思。”
  紀凜微笑道,“沒有,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可惜我從昨晚開始,就為你操碎了心。別人過個年,都會長膘,只有我過個年反而瘦了。”她毫不客氣地指責著,聲音裡滿是自哀自憐,聽得人都要為她傷心。
  紀凜沉默了下,就要掀開被子起身,嚇得曲瀲連閨女沒站穩一屁股坐到地上都來不及拉起她,朝他怒道:“你又做什麼?”
  紀凜原本想說實話的,但見她氣得眼角發紅,又默默地縮回去,說道:“想更衣罷了。”
  曲瀲一把將攀著她的腿站起的閨女抄起來,夾在腋下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裡捧著個夜壺進來。
  紀凜:“……”
  夜幕降臨,剛打過一更不久,寒山雅居那邊便使了人過來詢問紀凜的傷勢,曲瀲見來人是明珠,便和她聊了一下,然後讓她帶話回去了,接著便吩咐人將院門鎖了,無論誰來也不開。
  “如果是公主……”宮心猶豫地道,總覺得今天的世子夫人特別地霸氣。
  “一樣!”曲瀲揮手道,其實心裡卻在想,這種時候,淑宜大長公主根本不會有心思再派人過來了。
  霸氣側漏的世子夫人在暄風院下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回了房。
  她先去看了仍在鬧騰的閨女,發現她最近越來越活沷了,都沒有以前那般愛睡,不過有丫鬟奶娘等人輪著照顧,她其實也不算得辛苦,親親咬咬她的臉蛋幾下,見她眼睛要冒水了,趕緊跑了。
  回了房,曲瀲去看了下紀凜,見他還沒休息,也不理他,讓人準備熱水,她泡個腳緩角疲勞。她就坐在炕上泡腳,紀凜坐在床上,角度有些斜,不能一眼便看到對方,是以也沒有說什麼話。
  一旁伺候的丫鬟感覺氣氛十分奇怪,心都懸起來,只是主子們不說話,她們也不敢開腔。
  等她泡好腳,剛去淨房洗漱一翻,披著一件外袍出來時,碧春將煎好的藥端過來。
  曲瀲接了藥過去,伺候他喝了藥後,又端來水伺候他洗漱,雖然因為受傷不方便,不過可以擦擦身子。
  弄好一切,曲瀲便對他道,“你身體還未好,需要多休息。”見他想要開口,又道:“有什麼事情,都等你的傷好了再說,我現在也不想聽。”
  紀凜閉上嘴,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就要轉身離開,顧不得牽動傷口,伸手將她的手拉住,“阿瀲,陪我睡。”
  “不好吧。”曲瀲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睡相素來不好,萬一不小心壓著他的傷就不好了。”
  “沒事,我不介意。”他朝她微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溫暖。
  溫暖得仿佛是一張永恆的面具。
  曲瀲看他蒼白的臉,又心軟了,將帳子放下,小心地挪到床裡頭睡,儘量離他遠一些。不過是離得遠了,但他的手卻不安份地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感覺他的手指尖有些冷,曲瀲知道這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心裡又難受得厲害。
  “阿瀲,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悶悶地道。
  “讓你擔心了。”
  曲瀲沒開口。
  “將心比心,如果你受傷了,我也會很難受的。”他的聲音輕輕的,“所以,我要對你說對不起,可是卻沒有後悔。阿瀲,你知道麼?我原本打算過了這個年,帶你和阿尚離開這裡的,可是……”
  曲瀲從知道這一切事都是他安排的伊始,便明白他有離開鎮國公府的打算,如果不是紀三老爺冒出來,出現得這般及時,恐怕事情早就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可如今,他們怕是走不掉了。
  對此曲瀲沒什麼遺不遺憾的,對她來說,這個人在哪裡,她就跟著他去哪裡,她相信無論在哪裡,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最多只是生活品質沒鎮國公府那麼好,但該有的也會有的,她素來會來事兒,可以自己去爭取創造。
  “你別說了,先休息。”曲瀲有些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怕自己聽了又難受。
  黑暗中,紀凜無聲地笑了下,緊緊地拽住她柔軟卻溫暖的手,只覺得這個人在身邊,就能讓他安定下來,無論是多麼黑暗絕望的事情,都會過去的,無論是多麼疲憊不堪,都會得到撫慰。
  所以,他怎麼能放開她呢?早早地就綁在了身邊,誰也搶不走。
  明明很累,但曲瀲卻沒什麼睡意。
  那只拽著她手的大手太用力了,明明他正受著傷呢,還有那麼大的力氣。直到感覺到他的呼吸緩和下來,已經睡著了,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抽開。
  “阿瀲?”
  曲瀲發現他驚醒後,又只能憤憤地將手送上去給他握,小聲嘀咕道:“你是狗麼?警覺性這麼高……”
  他沒回答,再次因為身體的疲憊進入夢鄉。
  曲瀲回握他的手,心裡卻在想著,這個人,原本設計這一切的目的,為的是還了父母的養育之恩,然後恩斷義絕,再無父子、母子之情,接著離開這個讓他痛苦的地方。他這種行為,在這時代看來,幾乎可以說是大逆不道,明明看著是那麼溫暖如玉的人,可是行事卻如此絕訣,甚至連那般疼愛他的淑宜大長公主都利用上了。
  果然是個表裡不一的。
  心思一飄,曲瀲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姐姐的上輩子,鎮國公府會是如何的,是不是也曾發生過這些事情?只是聽說那時候姐姐已經被五皇子送去莊子裡養病,她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就算發生什麼事情,她也不可能會將這些糟心的事情告訴她的。
  所以,姐姐應該對鎮國公府的秘密不知情的,不然也不會對她嫁過來的事情如此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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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年初二是出嫁的姑奶奶帶丈夫孩子回娘家的日子。
  曲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坐在梳粧檯前邊挑著首飾,邊問道:“阿尚醒了麼?醒了先喂她吃點東西,省得她鬧。”
  碧夏正在為她梳發,碧春手裡捧著絞好的熱巾子給她擦臉,回答道:“少夫人放心吧,宮心姐姐已經過去了,會安排好的。”
  聽罷,曲瀲放心了。
  等她穿戴整齊時,宮心親自將穿著一身大紅色錦衣的阿尚抱進來。
  小阿尚可能是剛醒來,臉蛋紅撲撲的,眼睛還有些困盹地眯著,被人抱著時,整個小身子都拱到對方懷裡,像只小豬崽崽一樣,又乖又軟的模樣,讓人心都跟著萌化了。
  曲瀲接過閨女,親親她紅通通的蘋果臉,抱著她走到床前。
  紀凜也醒了,此時正倚靠在大迎枕上,還不能下床,省得動作太大崩裂傷口出血。他身上套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大紅色丹鳳朝陽的錦被覆蓋在他腰間,因為這兩天都是躺床上之故,頭髮一直未梳,淩亂地披散下來,有些錯落地落到胸前,那眉那眼那發,皆是濃墨重彩的色澤,襯得他的臉越發的蒼白而清瘦。
  紀凜看著過來的母女倆,朝她們露出溫暖的笑容。
  “時間不早了,我和阿尚要出發了。”曲瀲說道。
  今兒是年初二,原本曲瀲還想著今年自己是無法回娘家拜年了,就要讓人去曲家知會一聲,沒想到淑宜大長公主倒是打發人過來,讓她準備準備,帶阿尚回曲家拜年,也算是將阿尚帶回去給曲家的人瞧瞧。
  紀凜溫和地應了一聲,歉意地道:“阿瀲,真是抱歉,今年我不能陪你回曲家拜年。”
  曲瀲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沒事,我沒在意。”
  既然沒在意,為何語氣如此生硬?
  紀凜默默地看著她,看得曲瀲都有些承受不住了,便抱著拱到她懷裡還不怎麼清醒的閨女起身。
  只是走到門口時鬼使神差地回頭再看去,有些無語地發現,那坐在床上目送她們離開的男子,看起來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一種沉默而寂寞的味道落在了心頭,讓她心裡又憋住了。
  但是曲瀲仍是抱著女兒轉身離開了,出門時想著,待會快點回來陪他就是了。
  院子裡已經準備好了車駕,曲瀲先是去寒山雅居和淑宜大長公主說一聲,倒沒想到遇到了同樣過來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的二房,今日紀二老爺也帶著妻兒一起回岳家拜年。
  互相寒暄後,眾人一起進了花廳。
  看到兒子兒媳婦等人過來,淑宜大長公主臉上露出了笑容,雖然很淡,到底也沒有不笑時那般凜然嚴肅,紀語悄悄松了口氣,忍不住拿眼睛朝著曲瀲那邊睃去。
  淑宜大長公主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要糟糕,精神也不太好,而且她現在還在裝病,所以也沒留他們怎麼說話,說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們都出發吧。”然後又叮囑曲瀲道:“今兒委屈你了,暄和……”
  她想說什麼,終歸是歎了一聲。
  在場眾人都明白她的意思,紀凜傷得那般重,是不可能陪曲瀲回娘家拜年,屆時旁人看到,還不知道怎麼笑話曲瀲呢,幸好外人也知道淑宜大長公主“生病”的事情,倒是可以找個藉口。
  而二房雖然不知道那晚事情的詳細過程,但也知道紀凜受傷是和親母有關,這種事情說出去太過駭人吃聞,自也不會去打聽。紀語、紀冽都是聰明的,又被母親叮囑過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是明白的。
  和淑宜大長公主告別後,眾人便各自上了準備好的車駕。
  曲瀲坐在馬車裡,抱著裹得像顆球一樣的阿尚,邊將保溫著的輔食喂她,見她不想吃,便放到一旁。
  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榆林胡同。
  曲家各房私底下雖然各過各的,卻因曲老夫人還在,所以並未分家,像這種逢年過節之時,大家都會聚到榆林胡同的曲家老宅裡,而這裡的房子也是最大的,比較適合招待回娘家的姑奶奶和姑爺。
  今年過來拜年的還有隨夫進京的曲涵夫妻,正坐在大廳裡陪曲二老夫人說話,便聽說曲瀲姐妹倆都來了,便都一起出來迎接。
  曲沁現在是景王妃,身份不一般,縱是輩份最高的曲二老夫人,朝廷命官的曲大老爺,都得出來迎接,更不必說景王今兒也陪著妻子回岳家拜年,這對曲家來說,也是十分體面的事情了。
  鎮國公府的車駕和景王府的車駕是同時抵達曲家的。
  眾人迎到二門處,首先看到景王扶著曲沁下車的情景,然後再看後頭的馬車,卻只見丫鬟扶著曲瀲下車,然後是奶娘抱著孩子下車,緊接著就沒人了。
  眾人都愣了一下。
  互相問候寒暄後,曲二老夫人奇怪地道:“怎地不見暄和?”
  景王和曲沁都看過來。
  曲瀲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和聲道:“祖母生病了,暄和一時走不開,所以只好我帶阿尚回來了,這也是祖母吩咐的。”然後她又嬌憨地道:“難道叔祖母和大伯不歡迎我回來麼?我還帶了阿尚呢。”說著,將穿著一身喜慶大紅色衣服的閨女抱著面對他們,順便讓阿尚賣了個萌。
  季氏此時眼裡只剩下萌萌噠的外孫女了,眼裡再無其他。
  但曲大老爺等人可沒有這麼好唬弄的,心裡都有些奇怪,淑宜大長公主難道病得讓紀凜走不開?如果真這般嚴重,曲瀲今日哪裡能自己帶著孩子回來,作孫媳婦的應該也盡份心才對,縱是淑宜大長公主吩咐的,也不應該啊。
  心裡雖然奇怪,不過因為還有兩個曲家的女婿在,不好說什麼,忙請客人們進屋子裡喝茶。
  曲瀲將女兒交給眼巴巴看著的母親抱著,便和曲二老夫人等人一起說話,一群女眷都坐在花廳裡,聊些家常,無關緊要,不過倒也有幾分愜意。其間,曲二老夫人等人都關心地詢問了淑宜大長公主的身體情況。
  “昨日進宮朝賀,我便奇怪沒見到瀲丫頭,連淑宜大長公主都沒見到。後來聽說淑宜大長公主病了,倒是沒想到會病得這麼重。”曲大太太說道,又對曲瀲道:“看來咱們家這個女婿確實是個孝順的。”
  曲涵在旁抿嘴笑道:“娘,您這話不對了,咱們曲家哪個女婿不孝順?”
  曲大太太忙拍了下自己的嘴,笑呵呵地道:“是我說錯話了,涵兒說得對。”
  說了會兒話,因為阿尚肚子餓了,曲大太太早有準備,讓人將廚房裡準備好的嬰兒吃的蒸蛋羹端上來,曲瀲便抱著阿尚去暖閣去喂她,季氏和曲沁都過去。
  季氏一雙眼睛都盯在了外孫女身上,摸著她腦袋上濃密的發,滿眼慈愛,嘴裡卻說個不停,“既然公主病成這樣,你今兒實在不該回來,就算是公主吩咐的,哪能這麼聽話的?傳出去還不是讓人說你不孝順?”
  “娘,真的沒事。”曲瀲知道她娘的死腦筋,少不得又要開始忽悠她,省得她繼續嘮叨下去。
  曲沁抱著阿尚坐在一旁聽著,見阿尚吐了一口蒸蛋,忙拿帕子給她擦臉。
  季氏被小女兒忽悠後,又開始關心兩個女兒的婚姻生活,話軲轆一堆,其實也不過是只有那麼兩個中心思想,都是叮囑女兒女婿好好相處,曲沁什麼時候有消息之類的,一腔慈母心腸。
  母女三人正說著話,曲湙過來了。
  曲湙是抽空過來的,畢竟作為男人,應該陪幾位姐夫們說話才對,不過景王他實在是有點兒招架不住,加上也擔心二姐夫的情況,所以也過來看看了。只是見到母親也在這兒後,曲湙便知道有些話是不能問得太細,省得母親多想。
  “湙弟,快過來抱抱阿尚。”曲瀲倒是很熱情,“阿尚,這是你舅舅。”
  阿尚眼睛盯著抱著她的姨母的珍珠耳墜,就要伸手勾住,沒想到被人騰空抱了起來,她一小爪子撓過去,然後被另一隻更兇殘的爪子拍了回來。
  “小壞蛋,你娘我當初撓人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等著投胎呢。”曲瀲哼哼地說著,將閨女往弟弟懷裡一放。
  曲湙整個人都僵硬了,抱著軟綿綿的外甥女,生怕用力一點就弄疼她。
  “阿瀲,你怎麼當娘的?還有這說的是什麼呢?”季氏被女兒的舉動弄得又好笑又無奈,有這麼對自己閨女的麼?
  曲瀲很無辜地道:“我這是教她呢,省得她從小沒大沒小的,要是真抓了姐姐的耳墜子,傷了姐姐的耳朵怎麼辦?”說著,她又朝曲沁笑了下。
  曲沁笑著拍了她一下,“油嘴滑舌的,以後不准打阿尚。”
  “你們都只要阿尚不要我了!”
  季氏被她鬧得無奈,“都是當娘的了,怎麼還這般孩子氣。”說著,白了女兒一眼,自己去將外孫女抱回來。
  曲湙將小娃娃交給母親後也松了口氣,朝曲瀲使了個眼神。
  曲瀲笑了下,便起身和他到一旁說話。
  “二姐,二姐夫不會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吧?”曲湙懷疑地看著她。
  曲瀲瞥了他一眼,“為什麼你會覺得是暄和有事?”
  “因為你今天看起來很勉強的樣子,而且好幾次走神了,並沒有怎麼高興。”
  “那是當然,祖母生病了,我怎麼可能高興?”
  “不是這個。”曲湙歎道:“你也別裝了,你是我姐,你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麼?你這模樣,可不是因為公主生病,倒是像二姐夫出了什麼事情。”
  曲瀲聽得心中有些複雜,說道:“也沒什麼事情,你不用擔心。”說著,她轉移了話題,“對了,你近來沒什麼事情吧?可有人無故找你麻煩的?或者是有誰在你面前落水,要你下去救的?”
  “都沒有。”
  “真的?”曲瀲懷疑地看他。
  曲湙只好道:“年前確實是有些麻煩事情,不過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人暗地裡幫著解決了,倒是讓我鬱悶了一陣,後來我發現……”他的目光在兩個姐姐身上轉了一圈,笑著道:“我有兩個好姐姐,所以我能有什麼事情?”
  曲瀲也跟著笑起來,知道在她姐的上輩子,弟弟會夭亡,她怎麼可能不操心?去年五月份時她和紀凜因為他不信任她的事情吵了一架,後來紀凜可能是為了陪罪,也在弟弟身邊安排了人暗中保護,想必現在他已經知道了暗中保護他的人是誰的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滿足了。你可是咱們家唯一的男兒,我們娘仨以後還靠你呢,可不准出什麼事情。”曲瀲給弟弟灌*藥。
  曲湙到底臉皮比較薄,雖然很是窩心,但也被她弄得面紅耳赤,只得敗退而走。
  因為心裡還記著早上離開時紀凜目送她們離開時的那種讓她難受的眼神,所以曲瀲在曲家根本待不住,坐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找藉口離開了,而藉口也是現成的,淑宜大長公主正在生病呢,她不好久待。
  曲家人沒理由留她,叮囑她幾翻,便將她們娘倆送走了。
  回到鎮國公府,曲瀲先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
  紀三老爺也在,他正陪淑宜大長公主說話,可能是說到什麼嚴肅的事,淑宜大長公主的臉色很不好,紀三老爺倒是笑得一臉桃花相,靦著臉好像在給淑宜大長公主賠罪。
  見曲瀲回來得這般早,淑宜大長公主有些詫異地道:“你怎地回來這麼早?”
  曲瀲抱著閨女,小聲地說:“我心裡記掛著暄和,所以有些待不住……”一副很害羞的模樣,低垂下臉。
  她本生得嬌美纖柔,氣質清純,作這種羞澀狀,雖已經是個孩子的娘了,但殺傷力仍是杠杠的。
  所以當下淑宜大長公主也有幾分憐惜,說道:“你先回暄風院罷,這些天沒事就不必過來請安了,好好照顧照和。”說著,她的嘴角露出幾分苦澀,“暄和這輩子沒求過我什麼,唯一求的便是讓我為你們定親,幸好當初我應了,你是個好的……”
  曲瀲沒想到還有這事,頓時愣了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朝淑宜大長公主道了謝,又說了幾句話,便回暄風院了。
  回到暄風院,曲瀲進房時,發現紀凜仍是維持著她早晨離開時的姿勢,讓她懷疑他是不是就這樣坐了一個早上?
  “阿瀲,你回來啦。”紀凜朝她笑著,笑容一如三月明媚的春光。
  曲瀲對上那雙清潤中帶著喜悅的眸子,心裡難過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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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7: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3章

  今天是大年初二,平寧郡主也帶著郡馬沈博和三個孩子回鎮國公府拜年。
  就在曲瀲和紀二老爺一家都出門時,靖忠伯府的車駕也恰好抵達鎮國公府。
  平甯郡主被丈夫扶下馬車時,看到只有常管家過來迎接,府裡看著也有些冷冷清清的,頓時皺起眉頭,蹙著眉問道:“你們夫人呢?可是回淮安郡王府了?”她心裡很明白,大嫂因為一些原因和娘家不和,已經有好些年的年初二沒有回娘家了,每年她過來,大嫂都會親自來相迎。
  果然便聽常管家道:“夫人從年前就病了,現在還在臥床養病。”
  平寧郡主臉色有些難看,不過因為丈夫兒子都在旁邊,所以也沒有細問,便轉而詢問母親的身體情況。昨天在宮裡聽說母親生病不能進宮朝賀時,她便打發人過來詢問了,結果人又被鎮國公府打發回來,帶回來的話也讓她聽得糊裡糊塗的,心裡越發的憂心。
  雖然母親素來強勢,但作子女的,縱有怨懟,也不會明知她生病不理會。
  “先去看看岳母吧。”沈博對妻子道。
  沈勤兄弟也紛紛勸慰,平寧郡主本就憂心,當下也不再多想。
  誰知到了寒山雅居,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了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平寧郡主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驚叫道:“三弟!”
  沈三老爺朝姐姐笑著點頭,又和沈博見禮,然後給了三個外甥見面禮。
  沈勤兄弟三人對這位三舅舅是完全沒有印象的,小時候是見過他,但是都不知道過了幾年了,已經沒印象了,只知道這個三舅舅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一個世家貴子,常年在外飄泊,不喜束縛,應該是個性情不羈之人。如今見著了,見他面相風流雅致,卻性情爽朗,兄弟三人對他的第一印象都很好。
  “三弟,你幾時回來的?”
  “除夕夜那晚。”
  聽到這話,平寧郡主心裡有些了然,忍不住想,難道是因為三弟回來了,母親為了他生病了?感覺這猜測很不靠譜,一時間既為這個許久不見的弟弟回來高興,又感覺他突然回來和母親生病之事湊到了一起,都透著一種古怪。
  眾人進了屋子,便見淑宜大長公主穿著一身素色衣裳坐在床上,臉色看起來十分糟糕,雖然沒有作什麼偽裝,但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淑宜大長公主身心交瘁,使她看著比平時憔悴許多,精神也不好,說是生病,也讓人相信。
  淑宜大長公主對外裝病,雖然在女兒女婿面前,不過仍是要一裝到底的。
  見她是真的病了,平甯郡主夫妻少不得要關懷一番,沈勤兄弟幾個也極為孝順地問候。
  說了會兒話後,沈博也不敢打擾淑宜大長公主歇息,便帶著兒子到外面花廳裡喝茶,和許久不見的妻弟說話去了,問道:“怎地不見大哥?”
  “大嫂病了,母親不讓他留在這裡,所以大哥此時正在那兒陪著。”
  聽到這話,沈博也沒再問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問了沒意思,便和紀三老爺攀談起來。
  屋子裡,沒了其他人,平寧郡主終於能問清楚心裡的疑惑了,“娘,您身體真的沒事?您一向身子健康,怎地突然病了?三弟又怎麼突然回來了?還有大嫂,她病得真的很嚴重?病得連大哥也走不開?”
  有些話,就算是親生女兒也是不能說的,淑宜大長公主道:“你三弟多年沒回家了,所以回來陪我過個年罷了,倒是你大嫂那兒……”說到這裡,她歎了口氣,“你大嫂除夕夜那晚刺傷了暄和,讓暄和差點兒沒命,她自己也跟著神智不清了。”
  平寧郡主瞪大了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看著母親憔悴的樣子,突然明白她為什麼會病了,不管是真病假病,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捏著帕子,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對紀凜這侄子,平甯郡主還是很欣賞喜歡的,若是她生了女兒,都想將女兒嫁給紀凜,也不會便宜了曲家的姑娘了。
  很快她便明白,為何今兒鎮國公府的情況那般奇怪了,心裡很是難受,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在她眼裡,一向高傲的大嫂,竟然神智不清,甚至刺傷了自己兒子,害得他差點沒命。這到底是個什麼事兒啊。
  可能是因為受到衝擊太大了,平寧郡主緩了許久才緩過來,便對母親道:“娘,我去看看大嫂。”
  淑宜大長公主也沒阻止她,說道:“去吧,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要對人說。”
  平寧郡主如何不明白,如今娘家將這些事情都瞞著是好的,若是傳出去,不僅鎮國公府的名聲受影響,以後還不知道外人怎麼看待鎮國公府的人呢。到底是家事,也沒道理給外面當作茶餘飯後的閒談。
  平寧郡主去了一趟上院,等離開的時候,身上的整齊的頭髮衣服首飾都亂了,整個人都變得恍恍惚惚的。
  畫眉神色黯淡地將她帶到一旁的小花廳整理儀容。
  平寧郡主呆呆地坐在那兒,連丫鬟打來了水都沒有察覺,就這麼呆滯地坐著,根本無法相信剛才看到的,這比母親說的還要嚴重許多。
  “郡主?”
  平寧郡主打了個寒噤,回過神來,盯著畫眉問道:“你們夫人這兩天都這樣?”
  畫眉黯然地點頭。
  平寧郡主回想到剛才看到的事情,鼻頭酸楚,眼淚差點落了下來。
  大嫂瘋了,大哥憔悴得不像人,渾身透著一種暮氣沉沉的頹喪,再無曾經名滿京城的風流倜儻的世家子模樣,無論她怎麼問,大哥只是守著時而發瘋時而安靜的大嫂,任由她發瘋時傷害自己,什麼話也不說。
  她隱約覺得,這也許是和紀凜受傷有關。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平寧郡主恍惚地回了寒山雅居,再次見了母親時,看她憔悴的樣子,心裡頭梗得厲害,她澀然地問道:“暄和如何了?”
  “差點沒命,還是你舅舅將他的命保下來的。”淑宜大長公主歎著氣道。
  平寧郡主突然覺得以前糾結的那些事情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兄嫂和侄子變成如今的模樣,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心裡只覺得難受得厲害。她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只以為大嫂神智不清是因為傷了兒子,所以瘋了。
  淑宜大長公主也沒解釋,就由著她誤會,見她想去暄風院探望侄子,將她攔下來,說道:“你別去了,那孩子心裡也難受。”
  平寧郡主無奈,只好作罷。
  因著淑宜大長公主生病,所以平寧郡主也沒有留太久,一家人很快便告辭離開了。
  平寧郡主一家離開後,紀三老爺去陪母親說話。
  淑宜大長公主瞥了他一眼,說道:“昨天你去暄風院看暄和時,和他說了什麼?”
  紀三老爺原本想要嬉皮笑臉地將這事揭過,可看母親變得凜冽的眼神,只好道:“也沒說什麼,只是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怎麼會?”淑宜大長公主詫異問道,有些不相信。
  “娘,你別小看暄和,難道你還不知道他的本事麼?”紀三老爺見她不相信的樣子,心裡也知道這十幾年來母親一直將自己關在內宅,很久不理事了,又特別疼愛紀凜,難免會被遮蔽了眼睛。
  等聽完紀凜所做的事情,淑宜大長公主怔了很久,半晌才歎氣道:“我早就知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沒想到他能做到如此。以前擔心他慧極必傷,喜歡多想,又有頭痛之疾,擔心他活不過成年,沒想到這些年倒是過來了,然後娶妻生子……”
  說到這裡,淑宜大長公主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娘?”紀三老爺奇怪地看她。
  淑宜大長公主突然笑了起來,不知是感歎還是欣慰,拍拍兒子的手,說道:“你們以前都怨我對你們太嚴厲,做事不留情面,可我也慶倖自己如此。幸好我當初為暄和聘下曲家的姑娘,他這輩子唯一求的就是這事情,我當時看他那樣子,心疼極了,不管不顧地答應了他,現在倒是慶倖。”
  紀三老爺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細問後才知道侄子和曲瀲還有這麼段往事,便也有些失笑,怨不得他覺得那對小夫妻間的感情挺好的,而且侄子經歷那麼多事情,還能如此坦然,也有曲瀲的功勞。
  這也算是一種救贖的感情吧。
  她對他來說,是救贖,這種感情雖然扭曲了些,卻最真實。
  見母親心情似乎有些不錯,紀三老爺心中一動,便將自己的想法和母親試著提了一下,沒想到會將她惹惱了。
  幸好,這時候聽說曲瀲從娘家回來了,母子倆才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吵起來。
  ****
  曲瀲坐到床前,將阿尚放到地上站著,然後母女倆就這麼看著他。
  紀凜面上的笑容越發的溫和了,伸手在阿尚的腦袋上摸了摸,見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瞅著自己,不閃不避,很是可愛,眼裡的笑容真切了許多。
  “怎麼了?”紀凜柔聲問道,見她看著自己失神,“可是今日回曲家受委屈了?”
  曲瀲心裡覺得有些沒滋味,回答得也是懶洋洋的,“怎麼可能?曲家在京城的人少,就算我們這些出嫁的姑奶奶回去拜年,也不過是那麼幾個人,人少是非也少,哪裡會有人給我受委屈?而且我姐還在呢。”
  紀凜臉上的笑容滯了下,聽她每次做什麼都喜歡將她姐抬出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本來應該是他這作丈夫的給她依靠的,但是她似乎比較喜歡依靠她姐。
  “對不起!”他溫聲道。
  “別說對不起了。”曲瀲差點一口氣憋不住朝他噴了出來。這種時候,她突然寧願他轉換性格,讓那個行事狂妄肆意的第二人格出來,誠實地將他心裡的想法怨氣都宣洩出來,而不是這樣不聲不響,不溫不火,讓她憋得難受。
  紀凜臉上的神色又滯了下,想再說對不起,又擔心她的反應激烈,氣著自己。
  曲瀲深吸了口氣,抄起什麼都不懂的阿尚走出去。
  到了外室,曲瀲將阿尚放到鋪著氈毯的地上,讓她自己去鬧膳,然後將宮心叫過來,“今兒世子喝藥了?吃了什麼東西?有沒有好好休息?”
  宮心看了她一眼,心裡忍不住歎氣,說道:“您離開後世子喝了藥,並未吃什麼東西,世子說他不餓,沒有胃口,也不曾休息,一直這樣坐著。”
  雖然心裡已經知道,但聽到宮心的證實,仍是讓她更難受了。
  曲瀲覺得自己再憋下去就要暴躁了,忍不住會發脾氣,雖然她知道就算自己發脾氣,那人一定只會很溫柔地包容她,不會生氣,可是她就是不樂意。
  她朝丫鬟們丟下一句“照顧好阿尚”,就直接走出門。
  出了門,一陣寒風吹來,還帶著淡淡的濕意,曲瀲木木地站了下,才發現竟然下毛毛細雨了。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怨不得那株老杏樹都抽苞了。
  她漫無邊際地走著,在冷風中吹了很久,終於將她的腦袋都要凍僵後,在碧春、碧夏等人擔憂的目光中,轉身去了廚房。
  此時已經過了晌午,但是暄風院的小廚房還熱鬧著,原因便是主子們還未用膳,廚房的人正愁著今兒主子們要吃什麼,怎麼都沒人過來知會一聲。就在廚房的人犯嘀咕時,卻見曲瀲走過來,惹得一陣躁動。
  曲瀲渾身冷嗖嗖的,但她也不理會,直接坐到灶台前烤火暖身子,順便詢問今日廚房還有些什麼菜,待廚房的人回答了,她便叫來燒火的丫頭,讓她升起火。
  “少夫人,您要親自做菜?”碧春驚訝地道。
  曲瀲將袖子挽起來,說道:“是啊,給你們世子爺做些易克化的食物,省得他沒胃口,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
  碧春還想說什麼,被碧秋暗暗扯了下袖子,制止了。
  在碧秋看來,她家少夫人明顯為了世子受傷一事心情不好,可是一股火氣一直憋著發不出來,所以心情很不好,而世子此時又伏小作低,讓她更不知道怎麼辦,這種時候,讓她去折騰發了邪火就好了,總會想開的。
  花了兩刻鐘的時間,曲瀲才帶著拎著食盒的碧春回房。
  阿尚此時又賴在地上不肯起了,懷裡抱著一個圓嘟嘟的布老虎,正兇殘地撕扯著布老虎,不過布老虎的布料和做工都極好,自然是她這麼一個兇殘的小娃娃能撕的。
  見到曲瀲進來,阿尚一骨碌地翻身而起,朝她哇哇兩聲。
  “哇什麼?叫娘!”曲瀲朝她皺眉。
  阿尚笑呵呵的,飛快地朝她爬過去。
  曲瀲無奈,只得將她抱起,一起進了內室。
  紀凜坐在那兒看書,發現有人進來,趕緊將書塞到被子裡,然後見到她抱著阿尚進來,又朝她笑了下。
  曲瀲抱著阿尚站在床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道:“我看見了。”
  “阿瀲……”
  紀凜想說點什麼,被她粗暴地打斷了,“你身體不好,應該多休息,而不是逞強!”
  “我……好吧,我歇息。”紀凜妥協地道。
  “先吃了飯再歇息。”曲瀲將阿尚放到床踏上,讓她自己扶著床站立,然後讓人去將一個小炕几搬到床上來。
  紀凜伸手握住阿尚的小胖手,見她朝自己咧嘴笑,什麼都不懂的純真樣子,這樣乾淨無瑕的小生靈,真是讓人心都軟化了,甚至會讓他偶爾想起自己兩歲之前的事情,雖然記憶不多,其實那個女人對他還是很好的。
  就是因為有那樣美好的時光,後來的事情才會對他有如此毀滅性的打擊,還不如一開始沒有得到過。
  “這是我做的,不管你有沒有胃口,都吃一些吧。”曲瀲將食盒裡還冒著熱氣的東西取出來,有一碗魚片粥,一碗乳白色的湯,上面飄浮著幾粒紅色的枸杞和紅棗。
  紀凜笑起來,溫和地說,“顏色看著很漂亮,我現在有些餓了。”
  “那就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必勉強自己。”曲瀲將調羹遞給他,然後將好奇地伸手要去扯炕桌的阿尚抱過來,就坐在床前看著他吃。
  紀凜又朝她笑了下,邊吃邊問道:“你吃過了麼?”
  “剛喝了碗湯了,待會我再去吃。”
  看她一副要盯著他進食的模樣,紀凜面上的笑容越發的溫和了,不再說什麼,但是進食的速度快了許多。
  等紀凜吃完後,曲瀲讓人將東西收拾出去,伺候他洗漱後,對他道:“好好歇息,你的身體才能好得快,別任性了。”
  紀凜對她應了一聲好,這回倒是乖乖躺下了。
  盯著他入睡後,曲瀲才抱著女兒到外面去解決自己的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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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3 10:07: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4章

  鎮國公府今年的年酒自然是辦不成了,恰好人們也知道淑宜大長公主生病之事,所以鎮國公府的年酒沒辦眾人也並未懷疑什麼。
  不過,紀凜受傷一事,卻是瞞不住的。至少,宮裡的皇上,還有袁朗、周琅這些人很快便知道了。
  皇上會知道,也是因為紀三老爺進宮說的。紀三老爺也是皇帝的表弟,雖然表兄弟二人的年紀相差有些大,不過因慶煦帝素來對周家人寬厚,十分敬重淑宜大長公主,對幾位表弟也是不錯的。
  不過皇帝雖然知道紀凜受傷,但在紀三老爺的藝術加工下,也沒有懷疑什麼,只以為鎮國公夫人患了臆症,紀凜為人之子,不過是倒楣罷了,倒是對他更加憐惜,讓他好生在家歇息,等養好了傷再回來當差。至於其他的,都是鎮國公府的家事,他相信有自己那位強勢的姑母在,自不用他操什麼心。
  周琅和靖遠侯世子能知道,也是因為他們和紀凜平時的交情。原本他們是過府來探望生病的淑宜大長公主的,但是很快就發現其中的異樣,而他們素來與紀凜交好,鎮國公府也不瞞他們,所以自然知道紀凜受傷一事了。
  周琅和袁朗、襄夷公主恰好連袂而來,聽說紀凜受傷一事,哪裡坐得住了,都往暄風院探望。
  曲瀲聽說三人過來時,便抱著扯住她的裙子不肯放手的阿尚一起去迎接。
  此時春雨綿綿,空氣陰冷陰冷的,外面的地面也是一片濕嗒嗒的,讓人的心情變得十分糟糕,這樣陰沉的天色下,周琅的臉色比天色更陰。
  三人見到曲瀲,也不廢話,周琅便急急問道:“暄和的傷如何了?嚴不嚴重?”
  曲瀲看向三人,周琅的神色最為焦急,襄夷公主雖然也有關心,但沒有周琅地般焦急,而袁朗看著冷冷清清,面上神色不多,仿佛並不擔心,不過能讓他親自走一趟,已經足以說明了。
  曲瀲帶著他們進去,邊說道:“今兒已經是第五天了,倒是好了許多,已經能下床了。”
  幾人進了房,便見紀凜此時披著一件墨綠色刻絲鶴氅坐在炕上看書,長髮隨意披散,臉色蒼白,神色倦怠,宛若大病未愈,看著就教人心裡難受。
  “暄和,你沒事吧?”周琅大步走過去。
  襄夷公主拉著袁朗的手上前,上下打量他,發現他真的消瘦了許多,臉色也慘白慘白的,心裡相信他是真的受了傷,既詫異,又有那麼點兒擔心,心情實在複雜。
  袁朗則盯著紀凜,神色淡淡的,在他看過來時,朝他頷首致意。
  紀凜對他們到來並沒有什麼意外,笑道:“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這大過年的,怎麼會受傷了?誰傷了你?不會是……”他的雙眼下意識地望向上院的方向。
  眾人皆細心地注意到他這番舉動,曲瀲和袁朗都明白他的意思,襄夷公主倒是有些兒不太明白,心裡糊塗著,不過此時也沒有直白地問出來。紀凜受傷一事,她覺得挺蹊蹺的,雖然淑宜大長公主只說受傷了,沒有明確為何受傷,就是因為如此,才值得人探究。
  紀凜沒說話。
  他這種默認的態度,讓周琅氣炸了,只是氣憤過後,又有些無力。
  就算他氣憤不平,但那也是紀凜的親生母親,他也不能幫他什麼。
  眾人都有些沉默,直到阿尚嗚嗚地叫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的被曲瀲抱著的小傢伙身上。
  見她像條小蟲子一樣扭來扭去,曲瀲根本抱不住她,只能將她放到地上,然後見她扶住旁邊一張特地放在那裡給她練習走路的繡墩,走了幾步,便撲到了一個人腳邊,抱住那人的腿穩住身體。
  袁朗低頭看著抱住他的腿站穩的孩子,心裡有些柔軟,伸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就見她仰起臉兒,朝他咧嘴笑著,露出兩顆小米牙。
  襄夷公主被萌得差點尖叫,一把將阿尚抱了起來。
  曲瀲看了下這三個男人,讓丫鬟給他們搬了椅子過去,便帶著襄夷公主到一旁去說話了。
  襄夷公主抱著阿尚不放,簡直愛到了心坎裡,見阿尚不肯給她抱也不生氣,蹲下.身子扶著她的小手教她走路,邊和曲瀲道:“阿尚真是一天一個樣,年前我過來時,阿尚還站不穩呢,現在就能扶著東西走幾步了。”
  曲瀲笑著道:“小孩子長得快嘛。”
  襄夷公主歎了口氣,“是啊,小孩子長得快,真羡慕。阿瀲,我還是沒消息,我都成親四個月了,可卻沒消息,怎麼辦?”
  看她沮喪的樣子,曲瀲轉頭看了一眼臨窗炕前的地方,恰好可以看到袁朗清俊的側臉,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清清冷冷的,讓人猜測不透他心裡的想法。
  這對夫妻能走到如今,似乎都是襄夷公主在付出,她熱情而美麗,認定了就抓著不放,是個敢愛敢恨的姑娘。所有見過他們的人,都覺得襄夷公主為他著了魔,而他依然如故,清清冷冷的,沒什麼變化。
  因男女有別,曲瀲和袁朗其實並沒有見過多少次,對他也不熟悉,不知道他們私底下相處如何。不過聽襄夷公主偶爾提起他的話來猜測,這個男人只是外表清冷,內心應該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性。
  “你也不用急,不過才四個月,有些夫妻成親幾年才有孩子的……”
  “不行不行,這太久了,我還是得去找些什麼容易受孕的方子才好,你有認識的人有這方子麼?”她又滿懷期盼地看著曲瀲。
  曲瀲:“……沒有。”
  襄夷公主滿臉遺憾,抱著阿尚真是沮喪極了。
  半晌,她才轉而關心紀凜的事情,“他受傷重不重?到底是怎麼傷的?”
  曲瀲想了下,知道以她的身份,遲早會從宮裡的太后那裡得知的,當下便道:“是被我婆婆刺傷的。直接刺在了心口上,景王說差點要傷及要害了,幸好三叔在,處理得及時,才沒有傷到心脈,不然神仙也救不活。”
  襄夷公主捂住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滿臉不敢置信。
  “怎麼會……哪有當母親的捨得傷害自己的孩子?”襄夷公主喃喃地道,突然想起小時候她來鎮國公府時見到的事情,又有些明悟,怨不得那時候她總覺得鎮國公夫人待紀凜冷淡極了,要不是他們母子倆長得那麼像,都要以為紀凜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她如今犯了臆症,人也有些神智不清,認不得人了。”
  襄夷公主聽後,沉默了許久,才道:“如果我也傷了自己的孩子,我也會發瘋的。”說到這裡,可能是覺得這種事情讓人非常難過,便閉嘴不再提它。
  那邊,周琅和袁朗也和紀凜說話,不過都是周琅在說,兩人在聽,袁朗更是不插話,沉默地坐在那兒,雙手揣著一個小巧可愛的手爐,一看那手爐的樣式便知道是專為女子設計的,不必說應該是襄夷公主用的手爐,但他一個大男人,揣在手心裡,沒有一點兒異樣違和。
  “暄和,你還要忍下去?”周琅盯著他,心裡為他不平。
  紀凜笑了下,並未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問道:“阿琅,你對北疆可感興趣?”
  周琅怔了一下,連袁朗都忍不住將視線落到紀凜慘白的臉上。
  周琅遲疑地道:“你不會是對北疆生了什麼興趣,想去那裡玩玩吧?”他瞪著他,見他是認真的,“你是認真的?”
  紀凜點頭。
  周琅的心臟有些負荷不住,因為他想起這人十歲的時候,說對江湖感興趣,於是整個江湖都遭殃了,那時候他們和漕幫結下大仇,還被漕幫追殺過,鬧得很大,要不是有紀三叔護著,還有鎮國公府這個退路,他們早就不知道投胎幾次了。
  後來,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漕幫的勢力都挨個換了血,損失慘重。
  如今,這人說他對北疆感興趣,讓他覺得,北蠻好像要遭殃了。
  “你讓我想想。”周琅捂著頭,覺得自己要緩一緩,要不要跟著他幹,繼續兇殘下去。
  看他這樣子,紀凜有些好笑,也沒催他,和聲道:“你也別急,我只是說說罷了,又不是現在就讓你去做什麼。”
  周琅這才安下心來。
  又說了會兒話,周琅見他神色倦怠,知他此時還需要多歇息,便也沒打擾他告辭離開了。
  襄夷公主賴著沒有走,她正抱著阿尚不撒手,不想離開太快,是以袁朗也就坐在那兒,並未和周琅一起結伴離開。
  周琅離開後,兩個同樣心思藏得深的男人對視一眼,袁朗淡淡地道:“你真的對北疆感興趣?發生什麼事情了?和你三叔這次回來有關?”
  紀凜知道瞞不住他,特別是他曾經拜託袁朗探查宮裡的秘辛,只要他有心要查,定會查到點什麼,便歎笑道:“是有點兒關係,不過這是家事,希望你別過份追究。”
  袁朗聽罷漠然點頭,決定這事情就擱到一旁,不再探究。
  “阿朗,你的情報能力不錯,有沒有興趣和我幹一場?”紀凜又道。
  袁朗轉頭看他,一雙眼睛是很深沉的黑,不像紀凜,是一種明潤的柔和。
  “我的身體不好,可沒辦法陪你去北疆。”袁朗指明道。
  “這事尚言早,而且也不必你親自去。”
  袁朗沉思片刻,眼裡滑過幾許明亮的光,又道:“說說你的想法,看我感不感興趣。”
  紀凜哂然一笑,“放心,會讓你滿意的。”
  隨著紀凜和煦如春風的聲音響起,袁朗覺沉的黑眸微微亮起,然後眼裡的光芒越來越亮,原本蒼白瘦削的臉寵都添上淡淡的粉色,惹得另一邊的襄夷公主頻頻看過來。
  曲瀲也發現這邊的異樣,她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是袁朗那種清冷中帶著異樣的眼神,分外地吸引人,再看紀凜,仍是那副溫煦和雅的模樣,如明月清風,施施然入夢的貴公子,不經意間撞進人的心坎間,泛起絲絲漣漪,難以忘懷。
  “我覺得他們一定要謀劃著幹什麼壞事!”襄夷公主斬釘截鐵地道。
  曲瀲看了她一眼,心裡不得不承認,這位公主對那兩人還真是瞭解,她雖然不瞭解袁朗,但是卻知道紀凜的。
  袁朗和襄夷公主也告辭後,曲瀲扛著鬧騰的阿尚到炕前,將閨女放到紀凜身邊,對他道:“你閨女要睡了,哄哄她。”
  紀凜看著像只小蟲一樣鬧騰的小傢伙,虛心問道:“怎麼哄?”
  “拍她的背,她鬧一會兒就會睡了。”
  聽罷,紀凜便伸手輕輕地拍著阿尚的身子,卻見阿尚翻身坐了起來,扁著嘴要哭不哭的,然後鑽到他懷裡,將腦袋拱到他腿窩上睡了。
  曲瀲看他一副毫無怨言的模樣,有些心塞塞的,覺得自己在折騰他的時候,其實也是在折騰自己,真憋得難受。
  直到阿尚睡著了,曲瀲小心地將她抱走。
  “將她放在這裡也沒關係的。”紀凜說道。
  “你確定?”曲瀲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陪她一起睡?沒人陪著她會鬧的。還有,你也該上床去歇息了,難道也要我陪你睡?”
  紀凜看著她,柔聲道:“如果你能陪著,最好不過了。”
  曲瀲頓了下,抱著阿尚走了。
  等她回來後,見他還坐在那裡,更心塞了,凶巴巴地趕他道:“還不去歇息?”
  “等你啊。”說著,他小心地下了炕,拉住她的手,“阿瀲,陪我吧,可好?”
  “不好,我去陪閨女睡。”
  “那我也去。”
  “……”
  最後不知怎麼變成了一家三口窩一張床上,可憐的小阿尚被丟到床裡頭,曲瀲睡在中間,紀凜這傷患在外面,幸好填漆床夠寬,睡三個人都綽綽有餘,曲瀲也不用擔心自己靠他太近不小心弄到他的傷。
  “阿瀲,對不起,別和我置氣了。”他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的面容,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你不理我,我很難受。”
  曲瀲一口氣又梗在了心口憋得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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