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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碧螺 -【姐兒從良(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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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19: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姐兒從良(上)》作者:碧螺

人生難免誤入歧途,只要有個不安好心的親人就能把自己推入火坑,
卓雲打小讓親祖母賣到青樓,被調教成花魁,好不容易遇著個好男人,
他卻遭人殺害,此後她上山為寇,習得一身好本領,心心念念只想為他報仇,
想不到終於手刃仇人,生命竟再來一次?

上輩子實在太苦,她是傻了才會重蹈覆轍,
老虔婆想賣她,她手操菜刀耍潑辣,寧願祖母把她當妖怪看也不敢再動她,
家裡沒米下鍋,她帶著哥哥上山挖人參,入城賣得好價,
她認出這藥鋪的平凡掌櫃就是日後的大富商,馬上投入資金跟人家合夥,

命運果然跟從前那回不一樣了,她家日子越過越好,她也如願當個良家女,
她還救回個小狼崽子,瞧瞧他那大少爺架子擺得比城門大,
八成是哪個世家的落難子弟,不過他不想說出來歷她也不逼他,
好吃好住地供著他,教他武功、領著他一同去押貨,
遇著流民來劫貨,給他見識見識殺人像砍蘿蔔一樣的“謀生技巧”,

欸,她知道自己於他有恩,長得漂亮又聰明,他會喜歡她不意外,
但他倆是沒有未來的,因為他居然就是從前殺了她心上人的那個大仇人!
老天爺到底在想什麼?讓他提前來她生命裡插隊卡位是想告訴她──
你報錯仇了,就罰你這一世用姻緣算利息,用真愛來還他這筆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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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七月流火,暑氣漸消。

    卓雲坐在正安堂最上首的位子,一言不發地看著大堂裡的兄弟們吵成一鍋粥。

    燕軍已經將方頭山方圓數百里團團圍住,是戰是降,只等卓雲一句話。

    屋裡早已掀翻了天。

    “打就打,誰還怕他們不成。要不是大當家當初救了我們兄弟們,大夥兒早就已經屍骨無存。咱們兄弟們的性命都是大當家的,只要您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誰要是有半點遲疑誰就是烏龜王八蛋……”老五邱銘偉當先跳出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狠狠地朝堂屋眾人掃了一圈,目光兇惡。

    于師爺微微哆嗦了一下,但還是沒死心,壯著膽子小聲勸道:“這不都在等大當家的話麼。當初大家投奔到山上來,還不是因為天下大亂,兄弟們都沒了活路,這才占了山頭做起這不要本錢的行當。而今天下太平了,當然還是回家過太平日子的好。打仗什麼的咱們是不怕,可山裡還有上萬百姓,這仗一打起來,恐怕遭罪的還是他們……”

    于師爺跟在卓雲身邊有五六年了,最瞭解卓雲的性子,一句話便戳中了她的軟肋,卓雲緊繃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老五氣得直跳,指著于師爺一通臭駡,“老子早就曉得你這個老貨貪生怕死,一門心思只想著做官,指不定燕軍私底下給了你什麼好處,這仗都還沒開始打,你就開始妖言惑眾。當初逃進山裡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咱們幹的是不要錢的行當?不要臉的老王八……”

    老五出身市井,罵起人來粗俗不堪,直把于師爺氣得直哆嗦。

    “行了,安靜!”二當家舒明沉著臉喝止了老五的謾駡,板著臉道:“大當家還沒說話呢。”

    老五最怕的就是這個二哥,聞言立刻住嘴,不甘心地又瞪了于師爺一眼,老老實實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大堂裡終於安靜下來。

    卓雲看著舒明,問:“老二你的意思呢?”

    舒明立刻站起身,背脊挺得筆直,一字一字地回道:“全憑大當家作主。”

    他的話剛落音,大堂中的其餘人等也都齊齊站起來,異口同聲地朝卓雲道:“全憑大當家作主!”

    是戰還是降?

    卓雲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平心而論,她不懼戰。雖說燕軍是出了名的悍勇,雖說此次領兵的大將趙懷誠號稱是百戰百勝的名將,可這裡畢竟不是燕地,也不是他們取得傲人戰績的中原,這裡是方頭山,是她盤踞了十年之久的方頭山。

    方頭山地勢險要複雜,十年前卓雲初上方頭山的時候就險些沒迷失在茫茫的大山之中,不說遠道而來水土不服的燕軍,就連盛州的本地人,進了山也一樣猶如沒頭的蒼蠅。

    可是,于師爺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當初她是為什麼才上山的?

    卓雲幾乎都已經記不起她被逼上山的緣由了,畢竟那已是十年前的舊事,但當時那種“天下雖大卻無一處可以容身”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心頭,以至於就算到了現在,她還總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這場仗若果真打起來,燕軍固然占不到便宜,可方頭山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

    想到山裡聚居的上萬名百姓,卓雲愈發地遲疑。

    招安嗎?

    她心裡忽然一突,有一些遺存在腦子裡很多年的舊的記憶忽然鑽出來,不斷地在她面前閃過,那些鮮血滿地的場景,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恨……

    怎麼能忘記呢?

    “大當家——”舒明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動,關切地低聲喚了一句,“您還好吧?”

    卓雲揮揮手,屋裡諸位兄弟立刻安靜下來齊齊地看著她,那麼多雙熟悉的面孔,那麼多雙熱切的眼睛,他們都那麼信任她,相信她能一如既往地帶著大家越過每一道溝壑,撐過每一次危機。

    “師爺的話說得有道理,”卓雲的目光溫和地在眾人臉上慢慢掃過,“雖說我們不怕打仗,但山裡這麼多百姓還要過日子。以前占著這山頭是為了活命,混一口飯吃,我也知道,誰都不願意過這刀頭舔血的日子。而今天下一統,咱們方頭山也到了該解散的時候了。”

    她的語氣平緩溫和,仿佛“解散”兩個字是那般的輕而易舉,可每一個人都從中聽出了濃濃的悲傷。對他們來說,這是他們曾經浴血奮戰,發誓要保衛的地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處棲身之所,可是現在,就要解散了……

    大堂裡一時靜謐,眾人都強自壓抑著心中緩緩升騰起來的悲傷,就連一直主張著招安的于師爺也生出許多心酸和不舍來,一時沒忍住,竟落了幾滴淚。老五是性情中人,巴巴地朝卓雲看了半晌,最後竟“哇——”地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不要緊,滿堂屋的大老爺們全都尿性了,就連一向冷面冷臉的舒明都紅了眼圈。

    入夜後山上便涼下來,偶爾還有風吹過,竹林發出“嗖嗖”的聲響。

    也許是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卓雲想,就像今天,她就總是回想起許多年前的舊事。

    她幼時初初被賣到小紅樓時還只有九歲,那會兒整天都想著逃,可一次都沒成功過,到後來遇著陸鋒的時候,她已經是小紅樓的頭牌,全益州都曉得小紅樓的嫣姐兒舞得一手好劍,端地劍花淩厲,炫目多姿。

    陸鋒就是那個時候到了益州,他對卓雲一見鍾情,費了老大的力氣把她贖出來,為了這個甚至被陸家逐出了家門。陸鋒是武將,年歲輕,又出身世家,前途一片光明,可就是因為她,才徹徹底底地丟了前程。

    他教她騎馬、射箭,甚至是武藝,卓雲在這方面甚有天賦,不過三四年的時間便小有所成,武藝雖是尋常,箭術卻無人可及。

    可是,那麼好的陸鋒,那麼愛她疼她的陸鋒,卻為了救她死在了燕軍的手裡。

    每每想起這個,卓雲就心痛得喘不上氣,有時候她甚至會想,為什麼她還要活著,一個人獨自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那是陸鋒希望的啊,他希望她好好的活著,所以她就得好好兒的。

    她曾經發過誓要為他報仇……

    翌日,舒明與于師爺與燕軍統領趙懷誠為了招安的事討價還價。

    卓雲曾鄭重地叮囑過,要替山上的兄弟們爭取到最好的條件,但舒明心中所想的,卻還是卓雲。

    “方頭山的大當家——哦,我知道!”赫赫大名的燕軍統帥趙懷誠剛過而立之年,相貌竟然生得十分英俊斯文,與他“黑修羅”的大名很不相襯,聽得舒明提起卓雲,他的眼睛立刻亮起來,“雖是久仰大名,卻一直緣慳一面,實在可惜。不知今日大當家可曾下山?”

    “大當家將招安之事全權託付於在下。”見趙懷誠這毫不掩飾的興趣,舒明心裡微微有些膈應,立刻出聲把事情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趙懷誠摸著下巴,莫測高深地笑笑,“哎呀,這可真難辦。舒二當家也知道,無論是前朝還是我大燕,都從來沒有女子做官的先例。雖說大當家曾力驅匈奴,救下上千百姓,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不如,還是由本官與大當家親自商議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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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舒明心中愈發不快,正欲開口婉拒,忽聽得老五咋咋呼呼的聲音,“二哥,二哥,不好了,大當家留書走了——”

    什麼!

    舒明立刻如遭雷劈,他再也顧不上趙懷誠了,飛快地沖出房間一把拽住老五的衣領,厲聲質問道:“你說什麼,她幾時走的?早上我和師爺下山的時候她明明都在!”

    她每一次下山都只有一個目的,但從來沒有成功過。大燕的戰神豈是那麼容易被刺殺的。

    老五劇烈地咳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出懷裡的書信,這才終於從舒明手裡逃了出來。

    舒明飛快地把信流覽完畢,唯覺眼前一片黑暗,只恨不得就此暈死過去才好。

    心裡頭正難受著,橫空突然冒出來一隻手把他手中的書信搶了過去,三兩下看完了,趙懷誠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數日後,燕京傳來消息,大將軍賀均平遇刺,刺客當場被誅……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求包養,求撒花~~~~~

    “……五兩銀子,那也太少了,那隔壁村裡的春花丫頭不是還賣了八兩,我們家二丫頭這相貌身段兒比那黃毛丫頭好到哪裡去了,你可別糊弄我……”

    “那能比麼,二丫頭才九歲,春花都十一了。再說了,春花可是被她伯母賣去了暗門子裡,自然價格高些,二丫頭是要去大戶人家做丫頭的,如何能比?”

    卓雲迷迷糊糊地聽見隔壁房間裡有人說話,想睜開眼睛看看,卻只覺眼皮有千斤重,腦袋也是暈暈沉沉的,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氣來。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勉強睜開一條縫往外瞅了一眼,瞧見這破破爛爛的舊房子,頓時驚得險些沒接上氣。

    這地方——竟仿佛是她幼時的老宅。

    隔壁屋裡的兩個女人還在繼續說著話,“……老太太您可真要想清楚了,二丫頭是你親孫女,你還真捨得把她賣到那種髒地方去。回頭柱子回來了,還不得跟你大鬧一場。”

    “反正也看不見。”那略嫌蒼老的女聲不耐煩地繼續道:“都養了她這麼多年,是該給家裡出出力了。至於柱子,你不說,我不說,他怎會曉得那丫頭賣去了哪裡……”

    這竟是她嫡親的祖母!原來當初賣她去勾欄裡的人果然是她!虧她還一直以為是那人販子撒謊騙人。卓雲氣得渾身發抖,完全忘了追究自己是怎麼回到二十年前這件大事,掙扎著起了身,依著腦子裡模糊的記憶奔到廚房,摸了把菜刀就朝那老虔婆的屋裡沖過去。

    “我殺了你這黑心腸的老婆娘——”卓雲這麼多年的土匪不是白做的,雖說這會兒腦袋暈沉、渾身乏力幾乎提不起菜刀,可氣勢卻極為兇悍陰沉,幽深的眼睛裡殺氣騰騰,直把那人販子嚇得撒腿就往外跑。

    老虔婆也嚇得夠嗆,雖說年歲大了腿腳不靈便,但生死關頭非比尋常,連滾帶爬地使勁兒往外沖,生怕遲了一步被卓雲手裡的菜刀砍上。

    “啊啊啊——”老虔婆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裡素來安靜乖巧的孫女竟會突然變得這麼兇悍,嚇得嗷嗷直叫,好不容易跑出了房門,誰料被地上的樹枝一絆,一骨碌跌倒在地,“嘎巴——”一聲響,竟把腳給崴了。

    “殺人了殺人了,快來救命啊——”老虔婆眼睜睜地看著卓雲手持利刃猶如厲鬼般越走越近,頓時嚇破了膽,下身一時沒了禁忌,竟尿了一褲子。

    卓雲自然不會真把她給砍了,平白地把自己給折進去,只惡狠狠地瞪著她,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肉的表情。

    她們院子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外頭的人豈會聽不到,立刻便有鄰居出來張望看熱鬧。那老虔婆見狀,立馬呼天搶地地喊了起來,“老天爺啊,你長長眼啊,看這不孝的孫女竟要弑祖,真是大逆不道啊——”

    卓雲又怎麼會容她混淆是非,把手裡的菜刀一扔,狠狠捏了把胳膊,眼淚頓如流水一般淌了下來。她也不學老虔婆哭天搶地,只往隔壁的林嬸子懷裡一鑽,頓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嬸子,我怎麼有這麼個祖母啊。她……她竟要把我賣到那種髒地方去。”

    “什麼!”林嬸子原本還納悶,方家這小丫頭一向老實乖巧,怎麼會忽然做出拿刀砍人的舉動,且要砍的還是自己祖母,聽得卓雲這一番話,立刻氣得直跳,“這黑心黑肝的老婆娘簡直不是人,這種挨千刀萬剮的事情怎麼做得出來。簡直不要臉!她也就欺負你們兄妹倆老實,換了旁人家,早就把她送到山裡去了。”

    現在的南朝可比不得以前,尤其是最近幾十年天災頻頻,戰亂連連,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連糊口都勉強。若是遇著荒年,一家子人全餓死的都有。

    都說倉廩足而知禮節,可若是連命都保不住,哪裡還講什麼孝道。那些實在貧困吃不上飯的,只得把家裡的老人送進山裡好節省一個人的口糧。這種事隨處可見,就連她們村都有好幾戶。似卓雲兄妹倆這般把早已不能下地的老太太供在家裡頭盡孝的實在少之又少。所以,一聽得這老太太不僅不知感恩,反而做出這等下作的事,林嬸子和一眾鄰居氣得直跳,恨不得立刻把這挨千刀的老太婆送進山裡被野獸吃掉。

    老太婆自然曉得這事兒被拆穿後自己的處境,哪裡肯承認,一口咬定是卓雲要害她。

    卓雲怒極反笑,抹了把臉冷笑道:“諸位大伯大嬸兒,我的脾性大家也都曉得,平日裡我是如何孝順老太太的大家也都看在眼裡。若不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大哥若是曉得了,還不定怎麼生氣呢。”

    卓雲的大哥卓明小名兒叫柱子,比她大八歲,生得人高馬大,還有一把子好力氣。只是他幼時生病被燒壞了腦子,人有些憨傻,好在做事很是勤懇踏實,最近跟著村裡的老木匠在外頭做活兒,三兩日才回來一次。

    雖說很多年不曾見過,但卓雲依舊記得這個大哥待她極好,要不然,這老虔婆也不會特意挑著大哥不在家裡的時候賣她了。

    方才那人販子逃出去的時候諸位鄰居全都看得仔細,加上卓雲平日裡的確孝順懂事,而那老虔婆平日裡滿口謊話,為人又極尖酸刻薄,這會兒一對比,自然是信卓雲不信她,紛紛出言指責老虔婆,更有厲害的婆子可勁兒慫恿著卓雲把那黑心肝的老虔婆送到山裡去。

    別說卓雲還真想——她上輩子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歸根究底都是因為那黑心肝的老虔婆。可她終究也只是想一想罷了,不管怎麼說,那老虔婆終究是她祖母,大哥還在,她要真繞過大哥把這老太婆給處置了,回頭她要怎麼跟大哥解釋。

    反正這老太婆早已嚇破了膽,且方才急著往外逃又扭傷了腳,日後也不怕她整出什麼么蛾子來。再說了,現在卓雲是什麼人,她在方頭山做了十年土匪頭子,手裡的人命都有好幾十條,就算這老太太作上了天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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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老虔婆終於被好心的卓雲留了下來,至於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事情並沒有就此完結,事實證明,這老太太白活了幾十年,經了這麼大件事竟沒瞧出自己孫女已經脫胎換骨般地全變了個人,只當她今兒一時怒火攻心才做出揮刀砍人的舉動來,這不,還不得老老實實地叫了鄰居把她背回屋裡伺候著。

    “趕緊去給我請大夫——”老太婆才將將躺好就朝卓雲頤指氣使,“哎喲,老婆子的腿都斷了,痛死我了,哎喲,哎喲——”魔音入耳,卓雲立刻皺起眉頭,狠狠地橫了老太婆一眼。

    老太婆愈發地起勁,尖叫一聲比一聲高。

    “老太太說的是,這傷啊是得請個大夫仔細看看。”卓雲實在不願意叫她祖母,便索性直接叫她老太太。見那老太婆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她又立刻調轉話頭,“不過啊,您也知道,請大夫可是要錢的。我手裡頭可是一個銅板也沒有——”

    她一邊說話,一邊查看老太婆的神色,只見她臉色頓時變得緊張起來,眼神閃爍,目光頗不自然地朝牆角的醃菜罎子瞟了一眼,又飛快地挪開,舔了舔嘴唇,緊張地道:“你看我做什麼,我可一分錢也沒有。沒錢你不會去借啊,等你哥回來了,再讓他還就是。”

    卓雲心中有數,裝腔作勢猛地一拍腦袋,“啊——我怎麼給忘了,上回明明瞧見大哥往這裡藏錢來著。”一邊說著話,一邊往牆角走去。

    老太婆急得直哆嗦,偏偏這會兒傷了腳動不得,只得扯著嗓子喝道:“你大哥哪裡有錢,盡胡說,家裡的東西別亂翻,弄壞了怎麼辦,你這小蹄子就是不——”

    “啊呀,找到了。”卓雲高聲打斷她的話,從醃菜罎子裡翻出一隻臭烘烘的荷包,仔細掂了掂,得意地朝老太婆笑,“我就說藏了錢嘛。”

    “那是我的錢,我的錢!”老太婆急得只恨不得從床上跳下來把搶回自己兜裡,可偏偏兩隻腳不聽話,才稍稍一動就險些從床上掉下來。這要真掉下床了,卓雲可不會再費力把她給搬回去,老太婆隱約想到這一點,再也不敢亂動,只扯著嗓子使勁兒嚎,“快把我的錢還給我,還給我。”

    卓雲故作驚訝,“老太太你說什麼?這是你的錢?可別開玩笑了,你剛剛還說一文錢都沒有呢。再說了,你都多少年沒下地幹過活兒了,連家裡的雞鴨都是我給喂的,你從哪裡攢的錢?”

    老太婆頓時無言以對,還欲再嚎,卓雲已經朝她揮了揮手,笑眯眯地回道:“孫女這就去給您請大夫,您小心在床上歇著,可別掉下來,要不然,我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可沒法兒把您搬上床。”一邊說著話,人已經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俺正在努力碼字。

    因為之前打算開的不是這篇,所以本文基本沒有存稿,所以,你懂的……

    卓雲一出院門就瞧見林嬸子正在家門口跟幾個婦人在閒聊家常,見卓雲出來,俱一臉關切問:“二丫頭這是去哪裡?”

    “我去給老太太請大夫,她崴了腳走不動路。”

    “哪裡就這麼精貴了。”其中一個婦人翻了個白眼頗不認同地接話道:“咱們村裡還沒聽說誰崴了腳要請大夫看的。再說,咱們村兒可沒大夫,你還得進城去請。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不等你進城天就黑了。”

    “二丫頭你別怕她,有咱們在呢,絕不會讓那黑心肝的老婆子把你給欺負了。”林嬸子也幫腔道。

    因著許多年不見,卓雲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這些嬸子們怎麼稱呼,便只歎了口氣,無奈地道:“嬸子們也曉得我們家老太太的性格,回頭我大哥回來了,定要添油加醋地告我的狀,我還不曉得怎麼跟他交待呢。”

    “你這傻丫頭,怎麼腦子一根筋呢。那老太婆是什麼德行大傢伙兒還不曉得,今天幹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來,換了旁人家,早把她趕出去了。就你心腸軟才容得下她。你放心,等你大哥一回來,不消你說,咱們就先把那老太婆的惡形惡狀說給他聽。”

    “可不是,你放心。”

    卓雲等的就是這句話,紅著眼睛朝眾人謝過後,還是堅持要去給老太太找草藥。

    她這些年來不知受過多少回傷,久病成良醫,多少也懂些藥理,不多時便采了些消腫止痛的草藥,再多添了些鎮定安神的藥,回家洗洗熬了,煮給老太婆喝完,不一會兒,老太婆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屋裡安靜下來以後,卓雲才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毋庸置疑,她回到了二十年前,所有噩夢開始之前。

    陸鋒過世之後,卓雲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整晚整晚地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她和陸鋒在一起恩愛纏綿的點點滴滴,她甚至想過自我了斷。但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陸鋒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她又不甘。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她沒有與陸鋒相識,那麼他們兩個人的生命將會有多大的不同。

    那樣才華橫溢、出身高貴的世家公子會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本是家族裡備受器重的年輕才俊,本該有大好的前途,本該娶一個門當戶對、溫柔賢慧的妻子,他本不該在風華正茂的時候悲慘地死去,死在燕軍的亂刀之下,屍骨無存。

    一想到這個,卓雲就會悲痛到窒息,內心深處不斷翻湧著悲傷與懊悔,她甚至向老天爺祈禱下輩子再也不要遇到他。可是現在,當她有再重來一次的機會時,卓雲卻發現,那些曾經發下的誓言卻一點也不敢用,她身體裡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蠢蠢欲動,都在呐喊叫囂,她想他……

    是的,她想念他。

    這麼多年裡,卓雲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想念那個用生命愛護她的人,也第一次這麼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的餘暉在西天畫下最後一道紅暈。

    村裡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晚飯,卓雲也收拾好心情,洗了把臉,準備去廚房做晚飯。

    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幹過這些活兒了。上輩子她九歲就被賣到了小紅樓,因相貌生得標緻,老鴇不讓她碰這些粗活兒,每日裡只彈琴唱曲兒,後來見她身段兒婀娜,還特特地從京城裡聘了師傅教她劍舞,再之後便是一舞成名。

    她跟著陸鋒住在益州東華園的時候,倒是存著要為他洗手作羹湯的想法,只是陸鋒心疼她,從不讓她下廚。再到後來他死了,卓雲便再也沒有了下廚的心思,從那之後的漫漫十年,卓雲的心裡都只剩下一個詞,就是報仇。可惜老天爺不長眼,就算到了最後,她也一直未能如意。那枚匕首雖重傷了賀均平,卻未能取得他的性命,一想到這裡,卓雲就忍不住一陣懊惱。

    太久沒有進過廚房,卓雲很是發了一會兒愁,她甚至不知該從哪裡入手。琢磨了老半天,才想起得先去淘米。在廚房裡找了好一陣,她才終於找到了牆角的舊米桶,打開來看,桶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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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0: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發生了這麼多事,實在費了她不少精力,這會兒她早已饑腸轆轆、筋疲力盡,淘米的時候就已經顧不得“明天吃什麼”這種重要問題了。

    許是餓得太厲害,抑或是重生帶來的震撼,雖然晚上的醃菜有些鹹,米飯又燒糊了,可卓雲還是吃得很香,老太太一邊狼吞虎嚥地吃著白米飯一邊大罵卓雲是個敗家子,起先還罵得很投入,後來發現卓雲不僅沒當回事兒,還吃得津津有味後,就再也顧不得這些,只扯著嗓子讓卓雲給她盛飯。

    老太太吃飽了,來了力氣,又開始開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真要換了以前沒見過世面的九歲小丫頭,只怕要被她氣得大哭不可。

    卓雲雖然不把這些話放在心裡,可耳朵邊上有這麼個人一直吵鬧著也實在不舒坦。她也不說話,搬了個小凳子在床前坐了,繃著臉冷冷地看著老太太,目光陰鬱、死氣沉沉,目光猶如一柄利刃在老太太的臉上、身上無情地掃過,好似在研究往哪裡下刀。

    九歲的小女孩露出這種陰沉本就不尋常,更何況,卓雲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刺骨的寒意與殺氣,仿佛是死過一次的人從陰暗的地底下再爬出來一般。老太太“鬼啊——”一聲尖叫,一翻白眼就暈死了過去。

    世界終於清淨了。

    卓雲起了個大早把家裡仔細收拾了一遍,雖然很多年沒幹過這些家務活兒有些生疏,但是,這裡才是她真正的家,不是嗎。

    家裡頭已經沒了米,卓雲在廚房裡翻找了老半天才找出一小袋黑面,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把它整成吃食。

    老太太經過昨兒的驚嚇已經不敢再搗亂了,醒了以後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床上,左等右等不見卓雲伺候她洗漱,壯著膽子喊了幾聲,見卓雲沒理她,只得強撐著自己下了床。

    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卓雲托著下巴坐在屋簷下,皺著眉頭想。

    她在益州的時候曾托人打聽過老家的消息,才曉得老太太早就已經過世了,而大哥也在她被賣去小紅樓的第三年就被抓了壯丁,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了音訊。戰事將起,就算她想要一心一意地在這小村子裡過這窮苦日子,恐怕也不能如意,更何況,卓雲一點也不想。

    她得做點什麼!

    由於時間過去了太久,卓雲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家到底有多少家當。早些年她們家還不算太窮,家裡有十幾畝薄田,在村子裡還算富裕的。直到後來卓雲父親在山裡打獵的時候不慎掉下懸崖,母親一病不起,不久後又撒手人寰,這個家才迅速地敗落下來,以至於老太太竟會想出要賣她入勾欄這樣惡毒的主意。

    窩在村子裡沒有前途,而且十分危險。雖說離抓壯丁還有兩年,可是她總得提前預備著,就算要提前逃走,也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卓雲在方頭山占山為匪後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謀定而後動。

    她得先賺錢。

    整整一個早上,卓雲都沉著臉在琢磨這個重要問題。老太太不敢惹她,自己又餓得慌,實在忍不住了,只得拖著稍稍好轉的兩條腿委委屈屈地去做早飯,等卓雲終於回過神來,老太太已經蒸的一鍋黑面饃饃已經出籠了。

    卓雲毫不客氣地搶了兩個,狠狠一口咬下去,眉頭頓時皺成一團。

    這玩意兒也太難吃了!

    卓雲強忍住把手裡的玩意兒扔掉的衝動,耐著性子一口一口地兩個饃饃全都吃完了。她得養精蓄銳!

    可是,現在的她才九歲,家徒四壁,不名一文,就算想再去做土匪——算了,卓雲還是很知趣地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做什麼最賺錢呢?

    要是有本錢,倒是可以去做點小生意。眼看著戰火就要燒到益州了,糧草和藥材生意都是一本萬利,卓雲曾經看著不少人在戰亂中發家。雖說她不曾親自做過買賣,但方頭山也有產業,耳濡目染之下,多少還是有些心得的。

    藥材——對了,藥材!

    卓雲猛地一拍手,整個人一躍而起,動作靈活得猶如山裡的獮猴。老太太躲在門後偷看著,愈發地覺得面前的她是個妖怪。

    人參,人參!卓雲激動地在院子裡跳了幾圈,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復下來。是的,人參。

    卓雲所在村子叫做上姚村,村子四面環山,只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往山外的小鎮。這片大山方圓有數百里,東面的那一片喚作雁門,西面的一片則叫石首,雁門山一帶地勢稍緩,林子不算茂密,四處的村民也大多在這邊活動。而西面的石首卻人煙罕至,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那邊兒山勢險峻、密林重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幾十年來都傳言林子裡有厲鬼。

    一直到後頭起了戰事,有人躲進了老山裡,在林中發現了人參,這片山林才逐漸為人所知。

    石首盛產老參,十年後的益州幾乎無人不曉,官府為了禁止百姓進山采參甚至還封了山。可是現在,這個消息卻是無人知曉的。

    老天爺既然要讓她重活一場,她自然要抓住一切機會好好地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想法是好的,可真要做起來卻有點困難。如果換了二十年後的卓雲,進山采藥自然不在話下——她若是沒有幾把刷子,也沒本事在老當家過世之後穩坐方頭山大當家好幾年。

    可是,現在的她才九歲,又瘦又小,兩支胳膊細得跟柴火似的,仿佛輕輕一撞就能折斷,更不用說用它們來拉弓射箭。石首山裡雖然沒有厲鬼,可猛獸卻不少,要是遇著頭大蟲、野豬……她可就算白重生一回了。

    也許應該等大哥回來?可是,到時候她要怎麼說服他呢?

    卓雲還沒想出怎麼勸服柱子呢,就聽到院子外頭林嬸子的招呼聲,“哎呀,是柱子啊,怎麼今兒大早回來了……”

    柱子憨憨地應了一聲。老太太聽到動靜,立刻緊張起來,拖著兩條腿著急地往外奔,分明是想趕在卓雲前頭惡人先告狀。但她的盤算顯然落了空,柱子還沒進院就被林嬸子拉到一邊去了,老太太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不一會兒,柱子沉著臉氣衝衝進了門,甕聲甕氣地朝老太太高聲問:“嬸子說的是真的?你竟要把二丫賣到那種地方去?你怎麼這麼糊塗!”

    老太太不悅地瞪著他,理直氣壯地喝道:“你個不孝的混帳東西,誰准你這麼跟老婆子講話。我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小蹄子整天淘氣不學好,今兒還提著刀想殺我,不賣了她?不賣了她哪有錢給你說媳婦……”

    柱子嘴巴笨,人又憨得緊,被老太太劈頭蓋臉地這麼一罵,竟是半句反駁的話也想不出來,又急又氣,一張臉漲得通紅。

    卓雲實在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打斷道:“您可真是為大哥著想,我都快感動得哭了。這話也就哄得了我大哥這樣的老實人,你問問這村子裡誰會信?真要賣人,能背著我哥,還非要把我賣到勾欄裡去我可是聽得真真兒的,人家那販子都說要送我去大戶人家做丫鬟,你偏不肯,就為了多賣三兩銀子非要把我弄去那種髒地方,你還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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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一想起上輩子自己的悲慘經歷全都源自于這老婆子的一絲貪念,心中愈發憤恨,兩眼發紅地瞪著老婆子,只恨不得上前去抽她幾耳光。

    柱子也被她這話說得眼睛紅了,眼看著卓雲要衝到老太太面前去,趕緊一把把她拉住,放低了聲音勸道:“二丫你莫要氣了,有大哥在,不管怎麼樣大哥都會護著你。”

    他當然也知道這事兒是老太太做得不對,可不管怎麼說,那到底是自己的親祖母,柱子的脾氣又說不來硬話,再怎麼覺得老太太不對,也只是那一句糊塗。

    老太太吃准了柱子老實不敢把她怎麼樣,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罵道:“我這都是遭什麼孽啊,這不孝的孫子孫女簡直是要我的命啊,我的兒,你死得太早了……”

    柱子的臉愈發地漲得通紅,哆哆嗦嗦的想過去扶老太太起來,被卓雲狠狠攔住,“大哥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卓雲想了很久,她大哥的性子她知道,為人自然是極好的,可就是有些憨,心腸又軟,真要由著他在屋裡待著,一會兒就得被那黑心腸的老太婆吃得死死的。所以卓雲使勁兒把他給拽出了屋。想了想,索性開口道:“哥,有個事兒我得跟你說。”

    關於重生這事兒,卓雲原本是打定主意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可這會兒一見她大哥,她又立刻改了主意。柱子的性格一根筋,認定了什麼事兒就一路到底,就好比對老太太,雖然曉得這老太太黑了心肝,可你真讓他對老太太發個火他卻做不來。

    除非是——

    卓雲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其實,我已經死過一回了……”

    過去的二十年時間太長,卓雲自然不會把所有的點滴都一一說給柱子聽,尤其是有關陸鋒的那一段,那是隱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感情,就算是最親近的大哥,也無法分享,更何況,情情愛愛的事從一個九歲小女孩的口中說出來未免有些驚悚——雖然她說的內容已經夠讓柱子瞠目結舌的了。

    卓雲足足用了近一個時辰,才把她那二十年的經歷簡要地說了個大概,柱子整個人都已經懵了。雖然卓雲的語氣一直很平和,表情平靜,目光溫和,她說起那些舊事時甚至不帶一絲感情,平鋪直敘仿佛只是在說別人的事。可是柱子卻聽得嚎啕大哭起來。

    “大哥,你相信我?”

    她本以為大哥會覺得她吃錯了藥,或是撞壞了腦袋,甚至被妖怪附了身,可是他卻毫不猶豫地相信她的話,不帶一絲疑問。

    “我可憐的二丫——”柱子一邊抹淚一邊哭道:“你受苦了。都是大哥沒保護好你,才讓你落到那樣的境地,都是大哥不好……”

    卓雲心裡頭也有些酸,但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朝屋裡早已嚎累了睡過去的老太太瞥了一眼,小聲而又堅決地道:“大哥你莫要哭了,這事兒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只是老太太那裡,我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她。”

    柱子抹了把臉,很是理解地點頭,“那以後由大哥來伺候。”

    “啊呸——”卓雲打斷他的話道:“你一個大男人,整天都要在外頭做活兒,哪有時間在家裡伺候她?除非咱們一家子人都不想吃飯了。”

    柱子頓時傻眼,“那……那可咋辦?”

    “她又不是沒手沒腳,怎麼就要人伺候了。”卓雲不悅道:“待以後年紀大了,動不了了,再去雇個人給她做飯洗衣就是。”

    柱子愈發地傻眼,“二丫你莫不是燒壞了腦殼,我們家連飯都吃不飽,哪裡有閒錢請人?哦,對了——”他忽地想起一事,趕緊把懷裡的荷包掏出來遞給卓雲,“這是我跟著木匠大叔做工得的工錢,你收著。”

    卓雲伸手接了,輕輕掂了掂,苦笑,也不曉得大哥在外頭做了多久的工,這荷包裡恐怕還不到一吊錢,實在是少得可憐。

    “劉大戶家的活兒幹完了,木匠大叔說趕明兒再找我去縣裡做活兒,那邊工錢更高,等賺了錢,大哥給你扯匹布做件新衣裳,就跟彩霞身上那件一樣的料子,二丫穿著肯定好看……”柱子雖然囉嗦又傻氣,可對卓雲這個妹子實在是好,這一番話聽得卓雲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大哥——”卓雲吸了吸鼻子,一臉正色地問:“你想不想賺大錢?”

    柱子眼睛瞪得老大,看起來都已經不會說話了。

    卓雲朝他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他湊近點兒,爾後才壓低了嗓門,把石首山裡有人參的事兒說給他聽。柱子聞言,整個人都呆了。

    “真……真的?”他看起來還是有些不信,“那……那山裡果真沒有鬼?可那林子裡陰森森的,嚇人的很。我小時候跟著爹去過一回——”他說到這裡,自個兒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卓雲忍不住扶額。

    雖說柱子被嚇得不輕,但到底拗不過卓雲一意孤行,尤其是她還威脅說他若不去,她就獨自一人進山,柱子沒辦法,只得應下。

    雖說石首山裡沒有鬼,但地勢險要,猛獸出沒,事先的準備還是很必要的。方家倒是有一套弓箭,是以前卓雲父親用過的,許多年不曾動過,連弓弦都緊了,準頭也不好。好在柱子有一把好力氣,練習了一個下午,總算上了手。

    卓雲看著羡慕,非要自己也試一試,本還想給柱子露一手,不想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把弓拉開,氣得她直跺腳。

    她們在院子裡這番動靜自然引起了鄰居們的注意,不一會兒便有三三兩兩的鄰居們過來看熱鬧,林嬸子忍不住問:“柱子你們兄妹倆這是準備幹啥去呢?動刀動箭的還真熱鬧。”

    柱子老實,正要回話,被卓雲給搶了先,“我讓大哥明天帶我去打獵,眼看著冬天就要到了,想弄幾張皮子好過冬呢。”

    “要打獵得等你林叔回來啊。”林嬸子熱情地道:“柱子啥時候進過山,到了山裡只怕找不著路。你林叔這幾天進城了,要不你再等等,等他回來了,我再讓他帶你。”

    卓雲一臉感激地朝她笑,“林嬸子您真好。可是過兩天大哥只怕又要進城去幹活兒了,恐怕等不到林叔回來。左右我也不著急,就是跟著大哥去山裡走走,見識見識。”

    “二丫頭也去啊?”林嬸子一愣,滿臉詫異地看著卓雲的細胳膊細腿兒,訝道:“山裡可比不得別處,陡峭險要,一不留神兒可要吃大虧。你還小,莫要貪新鮮,仔細跌到了哪裡。”

    柱子也是這麼想的,正欲開口幫腔,被卓雲橫了一眼,立刻老實了,一聲也不吭,老老實實地繼續練箭。

    林嬸子見柱子都不管,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閒聊了幾句後便折回了自家院子。過了一會兒,她又從牆頭探出個腦袋來,一伸胳膊,手裡頭竟是一把小弩弓。

    “給,二丫頭你帶著防身。”

    卓雲大喜,也懶得跟林嬸子客氣了,高興地接過弩弓左右把玩,罷了才鄭重地朝林嬸子道謝道:“嬸子你人真好,以後定會有好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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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對於進山一事,卓雲原本設想了許多危險,但過程卻出乎意料地順利。雖說石首山地勢險要,人跡罕至,但他們卻沒有遇到卓雲所意料中的猛獸,只偶爾瞅見幾隻猴子或是山雞,柱子蠢蠢欲動地想要獵幾隻山雞回去,被卓雲給攔了。

    雖說石首山盛產人參,但也沒到隨處可見的程度,卓雲需要留出更多的時間在尋找人參上,而不是被別的東西吸引走。

    這個時候的石首山方圓數十裡都幾乎沒有人跡,終年的落葉和樹枝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經年腐化後,又變成肥沃的泥土滋養著山裡的萬物,而人參就生長在其中。

    柱子長到這麼大從來沒見過人參,雖然卓雲來上山之前就給他仔細描述過人參的樣子,可未曾親見,到底把握不准,就這上山的半個時辰裡,他就采了十幾棵花花草草一臉興奮地向卓雲邀功,結果自然遭到了巨大的打擊。

    好在傳言非虛,兄妹倆在林子裡轉了大半日,竟然挖到了三棵人參,其中一棵竟是幾十年的老參,實在讓卓雲好生歡喜。

    二人一路平安地回了家,瞅見他們倆兩手空空,老太太立刻就罵起來,矛頭直對卓雲。卓雲反正不理她,柱子倒是忍不住想開口向老太太解釋,被卓雲一把拽出了屋。

    “大哥你傻不傻,”卓雲氣得直跺腳,“老太太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嗎?你這會兒去跟她說我們挖了參,轉頭她就能把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以後我們還怎麼靠它賺錢。還有,賣參的錢得我收著,她可一文錢也沒想要。大哥你也是,若是被我曉得你偷偷給她錢,我就跟你急。”

    柱子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不安地道:“這個……錢給你收著自然是好,可是,祖母一直這麼罵著,是不是不好。”

    卓雲冷笑一聲,拍了拍柱子的肩膀,“你在外頭等著別進屋。”說罷,把臉一板,渾身上下頓時透出一股戾氣來,橫眉冷對地進了屋。不一會兒,柱子就聽到屋裡安靜了。

    老太太一個普通人,頂多也就是臉皮比尋常人厚些,心腸比尋常人黑些,也就敢對著自己身邊的人下手,真要動起真格的來,哪裡是卓雲的對手。就算她現在只有九歲,也多的是法子把這討人厭的老太婆給弄死,她只需要讓那老太太明白這一點就行了。

    於是,方家終於迎來了難得的平靜。雖然老太太總拐彎抹角地在柱子面前說給卓雲上眼藥,但鑒於她的前科實在不怎麼好,便是柱子這麼老實的孩子也對她的話視若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兒。

    因卓雲不會炮製中藥,生怕新采來的人參過了藥效,第二日大早,天剛濛濛亮,卓雲便叫上柱子一起去了城裡。老太太自然不悅,嘴裡一直小聲嘀咕著,被卓雲橫了一眼,立刻不敢作聲了。

    這是卓雲重生後第一次進城。

    或者說,這其實是卓雲第一次來武梁縣城。上輩子她九歲起就賣去了益州,爾後終其一生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十八歲的時候,陸鋒曾提過想帶她回武梁祭祀父母,最後還未成行,他就死了。

    這世道素來是看人下菜碟兒的,出門之前,卓雲特意招呼柱子換了身整齊衣裳,雖說都是麻布質地,但漿洗得乾乾淨淨,頭髮也梳得齊整,看起來倒還算體面。

    武梁城門有守城的護衛攔著,進城的都得交上五文錢,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交,若是遇著個衣著光鮮的,那護衛不僅不問著要錢,反而還客客氣氣地跟人打招呼。但也有倒楣的,護衛們瞅著誰不順眼了,抑或是看誰好欺負了便將人攔下,總要借個名頭多收幾文,收不著錢,就連竹筐裡的水蘿蔔也要順幾個走。

    卓雲和柱子進城的時候就被攔了。他們倆年歲小,便是柱子長了個大個兒,可一張臉還是稚嫩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年紀來。

    “打哪兒來的,進城幹啥去?”那護衛盯著柱子背上的竹籮筐不懷好意的問。

    出門前卓雲特意把那三棵人參放在籮筐的最底下,上頭蓋了些青菜,雖說把人參都給藏了起來,可萬一這些人非要翻開來看呢?柱子頓時有些緊張,他一緊張,話就說不完整了,哆哆嗦嗦地“我……”起來。

    “我們從上姚村來,去城裡走親戚。”卓雲脆生生地回道,彎著一雙眼睛,笑眯眯地看著那護衛,“是我舅舅家,他住在太平街西口。”

    “太平街?”那護衛的眼神一變,擰著眉頭朝卓雲上下打量,明顯有些不信。能在太平街西口住著的都非富即貴,怎麼會有這樣的窮親戚。

    “哪一家?”他又問。

    卓雲皺起眉頭,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姓什麼來著?哦,姓張,就是西口最裡頭那家,門口有兩座石獅子的。我娘舅在府裡頭做管事。”

    “哦”護衛的表情立刻變得很熱情,“原來是張大人府上的……”太平街大門口有兩座石獅子只有一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張府,聽說張家的大少爺在京城做官,就連縣太爺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雖說只是那府裡的管事,可比他們這些差役體面多了,那護衛再不敢攔她,一臉和藹地跟卓雲寒暄了幾句,爾後揮揮手把他們兄妹倆放行,連例行的入城費都沒收。

    兄妹倆進城走了好一段路,柱子這才從做夢似的終於醒過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卓雲問:“二丫,你來過縣城?”

    “沒有啊。”卓雲想也不想就否定,說罷,又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看著柱子,“大哥你猜我是怎麼編出來的?”

    柱子使勁兒搖頭,“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腦子不好使,恐怕想破了腦殼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大哥你記不記得我們進城之前我一直在跟同路的人說話?”

    “就是那個趕著牛車的?”柱子可算是想起來了。早晨他們到得早,城門還沒開,便在門口等著,卓雲一直跟旁邊趕著牛車的一個大叔在聊家常。她模樣生得好,嘴巴又甜,直把那大叔哄得恨不得認了她做乾女兒,“那個劉大叔,他家是那個府上的?”

    “不是,”卓雲笑,“他東家也是太平街的,不過只是個商戶。”普通商戶不過是有些家資,又怎會讓那些差役有些忌憚,只不過那個劉叔又說了,太平街最威風的就是住最裡頭的張家,人家門口豎著兩頭大獅子,可霸氣!

    尋常人家誰敢在門口大刺刺地放兩尊石獅子,卓雲不用想便曉得那是官宦人家,所以才假借他們的名義。不過她也曉得自己這身打扮與官宦人家實在相差太遠,所以才說是管事的親戚。正所謂宰相門房七品官,就算只是個管事,在這小小的武梁城就已經夠用了。

    卓雲解釋了半天,柱子依舊不大懂,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卓雲的信任,甚至還有些盲目的崇拜。瞧他妹子多聰明!

    武梁縣城並不大,卓雲找人問過了,知道這小小的縣城裡大約有三四家藥鋪,最大的一家叫做積善堂,堂中有名醫坐診,城裡的富貴人家也多是在這家尋醫問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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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積善堂?是不是就是那家——”柱子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小藥鋪問。

    卓雲看了一眼,瞅見上頭的字,不由得微微一愣,“這個是——同安堂?”

    她話還沒說完,柱子就背著竹筐顛顛兒地朝那同安堂奔了過去。卓雲生怕他被人騙了,趕緊快步追上前。

    卓雲聽過同安堂這個名字,事實上,十年後同安堂的大名響遍益州,甚至二十年後,燕朝新君還御筆題詞親自嘉獎過同安堂。只不過,這兩個同安堂是不是同一家,卓雲就不確定了。

    卓雲還沒進鋪子的大門,就聽到柱子在屋裡高聲問:“夥計,你們這裡收不收人參?”

    卓雲頓時扶額,她早先跟柱子叮囑過的話看來是白費了,這個傻大哥總是學不會半點拐彎抹角。她生怕柱子吃虧,趕緊沖進屋,站在他的身後,瞪大眼睛看著櫃子後頭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起來倒不像店裡的夥計,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長得白淨斯文,穿一身半新不舊的月白色長衫,衣服上毫無紋飾,但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頭髮全都束起來,一絲不亂,看起來像個富貴人家的大少爺,身上甚至還有濃濃的書卷氣。

    這樣的人物怎麼會是店裡的夥計?

    卓雲一臉狐疑地盯著那年輕人,目光中全是審視。那年輕人卻視若無睹,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朝柱子點了點頭,柔聲回道:“收的。”

    柱子聞言,立刻歡喜起來,趕緊卸下籮筐準備把筐子裡的人參翻出來。卓雲則作出一副天真姿態朝那年輕人問:“這位大哥,你是店裡的掌櫃嗎?怎麼你店裡就你一個人?我看人家鋪子裡還有大夫,你們這裡怎麼沒有。”

    年輕人對卓雲顯然沒有半點防備之心,溫柔地笑著回道:“是的。唔,店裡生意不好,請不起別的坐堂大夫,也請不起夥計,所以只能是我一個人把所有活兒包了。”

    卓雲眨了眨眼睛,“你會看病?”

    年輕人的臉上愈發地平和,“略懂。”

    “你們店連坐堂大夫都請不起?”柱子聞言動作一滯,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失望,悄悄湊到卓雲耳邊,自以為很悄聲,其實聲音高得幾乎整個鋪子都能聽得見,“二丫,這家店連坐堂大夫都請不起,恐怕也沒錢收咱們的人參。”

    年輕人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看看也是好的。小哥兒若是要賣去別家,我也替你掌掌眼。”

    卓雲捅了捅柱子,“大哥趕緊把人參拿出來。”

    這年輕人的行事氣度很是不凡,就算不是未來同安堂的那位元大東家,多認識個人總是好的。

    柱子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他對卓雲言聽計從,故沒有猶豫,翻開籮筐,比藏在最裡頭的人參全都拿了出來。那年輕人只瞥了一眼,眉頭頓時一挑,訝道:“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我竟不曉得武梁縣也有人參?”

    柱子洋洋得意,指著裡頭最大的一棵人參道:“這是我挖的。”

    年輕人皺著眉頭瞥了柱子一眼,苦笑搖頭,“小兄弟是頭一回挖參吧,你瞧瞧這些參須挖斷了多少,真真地暴殄天物。”

    柱子:“……”

    “這個能賣多少錢?”雖然被年輕掌櫃說了兩句,但柱子絲毫沒有往心裡去,一門心思只念著把人參賣個好價錢。

    “若是賣給鋪子自然便宜些,三棵參約莫能有四五十兩,”那年輕人說罷又一攤手,搖頭道:“不過我買不起。”

    柱子聞言頓時跳起來,恨不得立刻把年輕人手裡的人參搶過來。卓雲趕緊把他攔住,正色朝年輕人道:“既然掌櫃沒錢收,不如把它放在鋪子裡寄賣。不過,掌櫃店裡生意不好,這人參恐怕也不好賣吧。”

    年輕人仿佛沒想到卓雲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臉上微露訝色,旋即又滿口應道:“小姑娘放心,而今武梁縣人參存貨不多,北邊又打仗,路都給堵了,什麼藥材也運不過來,單是今年,這人參的價格就漲了兩成。這幾棵人參品相好,年份足,待我將它們炮製好,過不了幾日就能被人給搶光了。”

    “那這價格——”

    年輕人立刻會意,“小姑娘放心,既然是寄賣,自然不會讓你吃虧。難得你們兄妹倆信得過我,我連炮製的錢也不收,只收一成的跑腿費。你看如何?”他很快就瞧出了面前兩人中作主的並非大個子兄長,而是才剛剛齊她胸口高的小姑娘,雖覺納悶,卻還是很聰明地與卓雲商議。

    卓雲旋即點頭微笑,“掌櫃這麼會做生意,我們以後還會再來的。”

    二人最後說定了由同安堂先支付十兩銀子的定金,剩下的銀錢待半月後再來結算。那年輕人便拿了筆墨出來寫了寄賣的字據遞給卓雲。卓雲接過字據仔細看過,目光在落款處留了一瞬,抬頭朝年輕人笑笑,“原來是宋掌櫃。”

    “客氣客氣。”年輕的宋睿文朝卓雲拱了拱手,笑容愈發溫和。

    十兩銀子對卓雲來說不算多,但柱子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多錢,興奮得都有些不會走路了,出了同安堂就一直處於激動興奮狀,一時沒留意腳下,踢到了路上的石階,一骨碌摔在地上,還就地滾了好幾圈。

    “大哥你沒事兒吧。”卓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旋即趕緊奔上前去扶柱子起來。柱子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身上的泥,正欲說話,眼睛朝身邊的巷子裡一瞟,頓時瞪大了眼,嘴巴半張著,老半天沒說話。

    卓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見巷子裡一群髒兮兮的小孩兒打作一團,再仔細看,竟然是一對四。那以一敵四的小孩兒赫然是人群中最瘦小的一個,穿著一身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裳,肩膀和袖口破了好幾個洞,頭髮又卷又亂,一半束著,一半耷拉著,臉上糊著一塊一塊的黑泥,根本看不出長什麼模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閃著兇狠陰鬱的光,乍一眼活像個小狼崽子。

    這小狼崽子雖然生得矮小,身手卻極靈活,一拳一腳頗有些套路,一看就是學過的。只是到底年紀小,氣力不夠,剛開始還仗著身手靈活沒怎麼吃虧,不一會兒便氣力不濟,動作漸漸慢下來,再往後,便只有別人揍他的份兒了。

    也不曉得這群小孩兒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打起人來很不要命,那小狼崽子脾氣也強,被打成那樣也不肯開口求饒,只瞪著那一雙陰測測的眼睛狠狠地盯著那幾個孩子看,煞是嚇人。

    “還看,還看老子挖了你的眼睛。”他的舉動讓那個揍人的孩子愈發憤怒,其中一個小孩兒竟隨手從牆角抓了塊尖利的石頭朝那小狼崽子眼睛砸去。

    說時遲那時快,卓雲想也沒想,抓起一塊石頭就朝那孩子的手扔過去,精准無比地砸在了那孩子的手上。那小孩兒吃痛,“啊——”地叫喚了一聲,滿臉憤恨地朝卓雲看過來。

    柱子趕緊站到卓雲身邊,作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來,怒吼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竟然欺負人,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挽著衣袖朝前沖。柱子生得高大,猛一看像座小山似的,那些孩子頓時被嚇到,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幾個人交換了個眼神,飛快地從另一條路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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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1: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柱子大哥是個心腸軟的老好人,卓雲一直都是這麼覺得的,所以當她第一眼瞅見那小狼崽子的時候心裡頭就一咯登,只怕家裡頭要多個人了。

    “小孩兒你是哪家的?家裡人呢?你住哪裡,大哥送你回去好不好?”柱子一臉同情地看著小狼崽子,想了想,又蹲下身子,想要伸手拉他一把。

    原本坐在地上抱著腦袋一言不發的小狼崽子卻好似被雷劈了一般猛地跳起身,狠狠撞在柱子身上,爾後狠命地將他一推。柱子一時不備,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無辜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那小狼崽子則趁著柱子發愣的工夫,一溜煙就從巷子後頭跑走了。卓雲氣急想追,跑了幾步奔到巷子的另一頭,卻連那小狼崽子的影子也沒瞧見了。

    “這小狼崽子,不知好歹!”卓雲狠狠跺腳,無奈轉身,踱到柱子身邊想扶他。柱子卻自個兒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一臉擔憂地道:“這小孩兒生病了,燒得厲害。方才我抓了他一把,燙手。”

    卓雲頓了一會兒沒說話。那小狼崽子雖然渾身髒兮兮的,可她眼睛毒,只一眼就能瞅出那小鬼身上那件看不出顏色的衣服是正宗的錦緞,十兩銀子也買不到一匹,且他小小年紀就習得一身拳腳工夫,若不是大富大貴的出身,哪裡請得起這樣的好師傅。

    可是,哪個官宦富貴人家的孩子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不是犯了事被抄了家,便是家裡頭遭了變故被送了出來。這樣的孩子可不好養!

    “怎麼辦?”柱子一臉期待的看著卓雲。

    卓雲扶額,揉了揉太陽穴,“要不,我們跟過去找找看?”那孩子若真如柱子所說正發著燒,恐怕也挨不了多久,要真暈倒在街上,恐怕有性命危險。卓雲到底硬不下心腸坐視不理。

    兄妹倆順著那條巷子往下走,才轉了個彎,就瞅見那小狼崽子無聲無息地躺在牆腳,整個人彎成一把弓,哆哆嗦嗦地渾身打著冷顫。

    卓雲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柱子不由分說地把他扛起來,轉身就往街上跑。卓雲跟在後頭使勁兒喊,“大哥,我們去同安堂!”

    “怎麼樣?”柱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宋掌櫃,見他眉頭微蹙,頓時緊張起來,忍不住出聲問:“他……他怎麼了?”

    宋掌櫃淡淡地瞥了柱子一眼,不急不慢地收回手,從懷裡掏出個帕子仔仔細細地把手擦乾淨了,又不急不慢地回道:“沒什麼大事兒,不過是染了風寒,喝兩服藥就沒事兒了。”

    柱子卻還有些不信,急道:“染了風寒還不叫大事兒,俺們村的小狗子就是得了風寒死的,還有大旺也燒壞了腦袋,旺財上次還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呢。宋掌櫃你行不行,要不,我們再去請個大夫?”

    宋掌櫃一掃先前的溫柔平和,眼睛裡立刻射出淩厲的光,冷冷地看了柱子一眼,涼涼地道:“小狗子?大旺?旺財?一群狗崽子怎麼跟這頭狼崽子比?這小狼崽子身子骨壯得跟鐵打似的,誰能跟他比?”

    柱子被宋掌櫃那一眼看得渾身都涼了,幾乎沒挺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低著腦袋老老實實地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卓雲在一旁看得好笑,趕緊出來打圓場,“那就麻煩宋掌櫃開個方子。我——”她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嘴,笑眯眯地看著宋掌櫃,繼續道:“請宋掌櫃給這孩子抓副藥。”

    宋掌櫃對著卓雲倒是和藹可親,溫和地道:“抓藥倒是可以,不過這小鬼你們得弄走。”他嫌惡地瞅了床板上的小狼崽子一眼,忍不住又掏出帕子開始擦手,“我家裡頭可沒人管他。”

    卓雲看出來了,這位宋掌櫃十有八九是有潔癖,她和柱子穿得齊整乾淨,所以他先前才沒表現出來,而今這髒兮兮的小鬼往他面前一放,他就一直不自在,擦手的帕子都換了兩塊了。

    柱子自從被宋掌櫃白了一眼後就不大敢跟他說話了,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去前頭鋪子裡抓了藥,又出去雇了輛牛車,爾後才回來把那小狼崽子抱上了車。

    “看不出來這宋掌櫃還挺凶。”一上牛車,柱子就忍不住向卓雲告狀,“二丫你方才沒瞧見他那眼神兒,拔涼拔涼的,看得我心裡頭毛毛的,嚇死人了。”

    卓雲只覺好笑,捂嘴笑道:“他有潔癖,見不得髒。這小鬼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是乾淨的,宋掌櫃能忍住了給他看病已是難得,這恐怕還是看在我們將將賣了他人參的份兒上。若換了別人,恐怕早就被轟出來了。”

    柱子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卓雲,“啥是潔癖?”

    卓雲:“……”

    牛車在武梁城裡走了一段,經過糧鋪的時候,卓雲招呼著柱子買了兩袋白麵和大米,一齊堆在車上倒也便宜。回去的路上,卓雲可勁兒叮囑柱子,“大哥你可千萬別跟老太太說我們賣人參得了錢,要不,她非得想方設法把錢給偷過去不可。還有這小鬼,你也別讓老太太沾手,她那黑心腸,連我這個親孫女都能賣的,見我們拉了個白吃飯的小鬼回來,還不得偷偷下黑手把他給弄死……”

    柱子雖然臉色不大好看,但還是使勁兒點頭。

    牛車一回村子就遭到了村民的圍觀,瞅見是柱子和卓雲,大傢伙兒都湊過來打招呼,一臉好奇地盯著牛車上的小鬼看,瞅見車上的大米和白麵,眼睛裡俱露出驚疑的神情,更有不少人拐彎抹角地問:“哎喲,柱子去哪裡發財了?”

    “那一袋白麵得不少錢吧?”

    柱子老實不會撒謊,只曉得閉緊了嘴巴不回話,一張臉漲得通紅。

    卓雲則笑眯眯地瞎編,“發什麼財啊,在城裡遇著了大哥以前幫工的老爺,非把這小孩兒送到我們家養著,才給了這些糧食,還不曉得夠不夠吃呢。”

    村民們的好奇心愈發地旺盛,紛紛探著腦袋往牛車上看,生怕看漏了點什麼東西,“這小孩兒不會是那什麼老爺偷偷在外頭生的吧,哎喲這髒得,嘖嘖。”

    “柱子跟二丫倒是沾光了,這麼多白麵,都能吃到過年了。”

    “……”

    老太太也聽到動靜迎了出來,一眼瞅見柱子和卓雲坐在牛車上,立刻就開罵了,“你們這兩個敗家子……”

    柱子已經漸漸學會了如何忽略老太太的臭駡聲,而卓雲,她只消一個眼神,老太太就能立刻住嘴。這不,她才下牛車冷冷地白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就立刻安靜了。

    那小鬼一直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躺著,也不知醒了沒醒。卓雲毫不客氣地吩咐老太太去燒熱水,自己則迅速地把柱子的小床收拾了出來。柱子把三下五除二地那小鬼的髒衣服扒了,丟進熱水裡胡亂洗了一通,待身上乾淨了,這才把他扔進床。

    對於卓雲的說辭,老太太並不是很信,事實上,她對卓雲所有的話都持懷疑態度,只是在瞧見屋裡的兩袋大米和白麵之後,很聰明地住了嘴,甚至還主動包攬起給那小鬼熬藥的任務。

    柱子記著卓雲吩咐過的話,生怕老太太在藥裡頭摻點兒什麼東西,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老太太趁機又在他面前給卓雲上了一回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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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1: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那小鬼瞧著瘦骨嶙峋沒幾兩肉,但確如宋掌櫃所言身子骨很是健壯,那麼嚴重的病不過是喝了一碗藥,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他就起來了。卓雲聽到動靜出來察看的時候,就瞧見他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在廚房來翻東西吃。

    “小鬼,”卓雲揚了揚下巴叫他,“你叫什麼?”

    那小鬼穿著柱子去年的衣服,但還是大了許多,肩膀耷拉下來,袖子一直垂到膝蓋上,他使勁兒地抖啊抖,好不容易把手從衣袖裡抖出來,聽到卓雲叫他,小鬼立刻轉過身來一臉戒備地看著她。

    哎喲,我的親娘!卓雲險些咬到了舌頭,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的小鬼,使勁兒地眨了眨眼——這真是他們昨兒撿回來的那個小狼崽子?長得也太水靈了吧!

    昨兒那小鬼渾身上下都裹在泥裡頭,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冷不丁地洗乾淨了,再換身乾淨衣裳,立刻就變成了年畫上的小金童,這小模樣實在太招人疼了。

    “你叫我什麼?”小金童皺著眉頭毫不客氣地瞪著卓雲,“你個小丫頭片子怎麼這麼沒禮貌?自己才幾歲,裝什麼大人。你們家大人呢?”

    你們家……大人呢?

    卓雲瞪著面前這不過八九歲的小鬼,險些沒背過氣去,這真是昨天巷子裡被人打得起不來身的可憐小孩兒嗎。

    那小鬼見卓雲不說話,顯然是覺得自己的威風把她給震到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理所當然問:“有吃的沒?我餓了。”

    卓雲看著面前裝腔作勢,一副小少爺做派的小鬼有些想笑,她很想扒開這小鬼的腦瓜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這跟昨天她在巷子裡看到的陰沉兇狠的小鬼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人。

    “你家大人呢?”見卓雲一直莫測高深,那小鬼終於有些沉不住氣,重重地咳了一聲,抬高了聲音問,架子端得很高,仿佛跟卓雲說句話已經抬舉她。

    卓雲慢條斯理地搬了把凳子在那小鬼面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找他們做什麼,這個家裡我最大,我說了算。”

    見小鬼不悅地皺起眉頭,她又繼續道:“我可不管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小乞丐也好,大少爺也好,進了我們家門,一切都得聽我的。肚子餓了想吃飯?也行。不過我們家可不養吃白飯的,救人什麼的我就當做好事了,可你這吃藥的錢,吃飯的錢總不能不給。還有你身上的衣裳——哎,別扯,當心扯壞了。”卓雲跳起身狠狠把小鬼正在拉扯衣服的手打了下去,高聲道:“手輕點兒,這身衣服壞了,你就給光著身子吧。我們家裡頭可沒別的衣裳給你換了。實在不行,你就得穿我的。”

    小鬼的臉上立刻露出嫌惡的神色,狠狠瞪著卓雲,仿佛她這句話是對他的莫大的侮辱。

    “瞪什麼瞪!”卓雲眯起眼睛狠狠朝他回瞪過去,“難道我說的不在理?我跟你說,你是祖上燒了高香才遇著我們一家人,換了旁人,怕不是早把你給騙了賣了。現在這世道,什麼人都有,你這小鬼長得細皮嫩肉的,可好賣了,那心腸再狠點兒的,能直接把你賣去做人肉包子。便是不賣掉,昨兒那一場高燒都能燒壞你的腦子。你知道腦子燒壞了是什麼模樣不?話也不會說,飯也不會吃,半張著嘴巴一直留鼻涕……”

    那小鬼的臉色都青了。

    “二丫,二丫——”

    卓雲瞅著那小鬼愈發青白的臉色正逗得開心,門外忽傳來柱子的叫喚聲,那小鬼眼睛眨巴了幾下,指著卓雲的臉哈哈大笑起來,“二丫——哈哈——這名字真難聽。”

    柱子推開廚房的門一臉茫然地看著卓雲和正笑得幸災樂禍的小鬼,不解地問:“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

    卓雲白了那小鬼一眼不說話,那小鬼立刻收斂起囂張的笑容,很是客氣地朝柱子行了個大禮,口中道:“多謝大哥救命之恩。”

    柱子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受這麼大的禮,嚇了一大跳,很不自在地連連退了幾步,罷了才摸著後腦勺憨憨地笑道:“小兄弟莫要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了,你現在好點兒沒?昨兒你燒得厲害,可真嚇人。”

    “多謝大哥關心,在下已大好了。”那小鬼還挺會演戲的,在柱子面前顯得又懂事又禮貌,儼然一副知書達禮好少年的模樣。看來他果然還是沒搞清楚這個家到底誰說了算。

    卓雲笑眯眯地開口打斷他的話,“這小兄弟病才剛剛好,不要亂走動。對了,你這病啊吃不得油膩葷腥,最好是餓個幾頓清一清腸胃,這樣才能好得完全。大哥,你把這小……小兄弟送回去歇著,一會兒太陽出來了,日頭毒辣,不要曬到了他。天可憐見的小娃兒……”

    柱子乾脆利索地“哎——”了一聲,半句多話也不問就要送那小鬼回屋歇著。那小鬼立刻色變,驚聲狡辯道:“大哥,我,我覺得,我還是能吃點兒東西的。”

    “那可不行!”柱子十分盡職盡責地把他攔了回去,“二丫說你不能吃那就是不能吃,趕緊的,回去歇著。”

    小鬼的臉上愈發地綠了,看向卓雲的目光裡再不復先前的嫌惡和蔑視,那巴巴的小眼神兒看得人怪揪心的。

    卓雲看出他想要和解的願望,揮揮手讓柱子停下,笑眯眯地看著那小鬼,不急不慢地又問了一次,“小娃兒你叫什麼名字啊?”

    “石頭。”小鬼想也不想地回。

    卓雲才不相信他的鬼話,這小鬼一看就是體面人家出來的,哪個大戶人家會給自家小孩起這麼個鄉下名字。“是真名嗎?”她顯得非常好脾氣地問。

    小鬼縮了縮腦袋,愈發地不自在,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道:“假的。”

    柱子在一旁“嘿嘿”地笑,“石頭這名字挺好記的。”

    不管這小鬼到底出於什麼理由瞎編出這麼個名字來,卓雲終究沒有再追究,正如柱子所說,石頭這個名字好記又上口,這就已經夠了,她若是真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牽扯出什麼豪門恩怨來,反倒是多事。

    “以後你就在咱們家住下,有你吃,有你喝,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要不然——”卓雲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稚嫩的小臉上寒氣籠罩,石頭很是愣住,詫異地看著卓雲,竟忘了反駁。

    “聽到了沒?”卓雲又問,一伸手就在石頭的腦瓜上敲了一記。

    石頭仿佛受了莫大的驚嚇,猛地跳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卓雲,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怎麼能打到我?”

    “我怎麼就打不著你了?”卓雲愈發地覺得逗這小鬼實在很好玩兒,玩心一起,又抬起胳膊欲作打人的姿態。石頭也立刻弓起背,瞪大眼睛聚精會神地看著卓雲,只等她一動手就要逃開。

    結果,他才剛剛瞧見卓雲的手上微動,腦門上就又挨了一記,小鬼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和震驚來形容了,他盯著卓雲的手,臉色變得刷白,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垮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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