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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別來無恙(別來無恙之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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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3:13 |顯示全部樓層
別來無恙《別來無恙之八(完結篇)》–鄭媛

妳相信嗎?
從妳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
都曾經在某一個前世與妳相戀,
只因為千億萬年的時光消磨了緣分,
在錯過又重逢的每一個匆匆,
讓戀人們遺忘了彼此。
但是我們卻從來沒有遺忘過彼此,
分手只讓我們更加深刻地思念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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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3: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三年後

  「謀總,您該上臺了。」特助敲門後打開飯店休息室,恭請總裁。

  「等一下!」遮住聽筒,謀仲棠打個手勢吩咐助理先出去,然後繼續講電話。「馬上撥三千萬公關費,立刻找車隊助陣,讓明星月臺,絕對不要怕花錢,這次蔡委員不但要當選,還要以最高票當選!」

  「是。」電話裏,亞洲春盛的財務長恭謹地回答總裁。

  收線後,謀仲棠立即走出休息室。

  助理候在門外,看到老闆出來,立刻跟上腳步。

  「記者都到了?」進電梯時,謀仲棠問他的特別行政助理。

  「是。」

  「江董也到了?」

  「是。」

  「合約呢?」

  「已經送到會場。」扶了扶金框眼鏡,謀仲棠的特別政助理Jack,答話的時候一向沒有表情。

  儘管他已自認冷靜市儈,但Jack還是得承認,他畢生沒見過比自己的老闆更冷酷無情的男人。

  在電梯裏,Jack才敢端詳鏡子裏所反射的,謀仲棠的臉孔……

  那是一張英俊卻也冷峻的臉孔,時常不帶表情,即使兩年前繼任亞洲四季董座那一刻,Jack也從未在老闆臉上看到一絲喜悅或得意,只有接近冷漠的平靜。

  「等一下簽約儀式開始,你跟我進去,中途我就會離場,你代表我留在會場應付媒體。」謀仲棠交代。

  「是。」Jack只答不問,盡職而且沉默。

  謀仲棠要的就是這種下屬,只做事,不多話。

  「謀總。」臨進會場之前,Jack突然站住。

  「什麼事?」

  「還有一件事忘了報告。剛才到休息室之前,夫人打電話來要我提醒您,今晚七點,您與觀月小姐的約會,千萬不要忘記了。」

  謀仲棠側身看著助理。「我知道了。」他沉穩地回答。

  然後,不帶表情地,他推門踏進會場。

  謀仲棠一出現,現場攝影記者的鎂光燈就陸續閃起──

  「各位,請入席!」Jack立即扮演招待的角色,邀請媒體進場。

  這是一場土地開發案簽約儀式,之所以辦得這麼盛大,因為謀仲棠竟然有能力與實力聯繫三方,集合中港臺資金,串聯地方民代、協調政商勢力,抵定臺灣澎湖為標的,於五年內興建完成亞洲最大Casino城。這座具備國際級軟硬體設備的賭城一旦竣工,估計每年將吸金千億,且預估營業額將逐年躍升,觀光人數在十年內將直逼美西拉斯維加斯,成為全亞洲最大賭城。

  這項消息一公佈,近一星期來每天佔據臺灣各重要日報頭版頭條新聞。

  「江董。」謀仲棠一進場,就與已經候在現場的港資代表人點頭握手。

  現場媒體鎂光燈又此起彼落閃起……

  這是一場盛會。

  這場簽約儀式代表謀仲棠的成功,兩年來他全心全意投入事業,接下亞洲四季董座後讓亞洲四季與春盛控股公司合併,正式成立亞洲春盛財團,並榮任亞洲春盛第一屆董座。他上任後除擴大集團資產,進一步以亞洲春盛名義,媒合兩岸三地資金,共同打造亞洲最大娛樂賭城。

  大勢底定,各方集資,亞洲春盛的謀總靠人脈看盤下注,賣的是面子,贏的是裏子,謀仲棠周旋政媒之間,春風得意,輕易取得亞洲Casino最大幹股股權。

  儀式正式開始,謀仲棠點頭示意,由港資江山企業董座發言:「各位,我在這裏宣佈,今天我香港江山企業集團,代表國際投資人與亞洲春盛正式簽訂合作,開發亞洲第一座國際Casino城……」

  現場鎂光燈閃個不停,因為不僅在臺灣,這是今日全亞洲新聞媒體最關注的一條重要新聞。臺灣各家電子傳媒一大早就派出SNG車待命,就怕錯過這則國際重要消息,成為今晚的獨漏新聞。

  除了冷斂的笑容,謀仲棠沒有任何表情,他是全場最沉默的焦點。

  兩年來全心投入事業,一步步邁向成功,直至今日諸如商業合併吞購、種種過程,在謀仲棠眼中,儼然已成為司空見慣的金錢遊戲。

  時間也許不足以讓人遺忘一切,卻可以平復激情……

  激情不再,冷靜過後,就是沉寂的冷酷。

  ************

  飯店二樓最高檔的法式餐廳,有一個VIP包廂,晚上七點整,謀仲棠已經准時候在包廂內,等待王子飯店集團的未來繼承人觀月英里小姐蒞臨。

  英里抵達包廂時,謀仲棠站起來迎接。

  「謀先生。」英里雪嫩的臉龐笑靨如花。

  見到謀仲棠,英里秉持日本女性的傳統美德,非常有禮貌地彎腰行了一個九十度鞠躬禮,雖然她身著套裝而不是傳統和服。英里是現代女性,擁有高學歷與工作資歷,目前在父親的飯店擔任會長特別助理。

  「觀月小姐請坐。」

  「謀先生,請您叫我英里就好。」她美麗的笑容就像春陽一樣內斂馨柔,她的中文說得就跟日文母語一樣流利。

  她在語言上展露的天分,以及對中國風俗民情的熱愛,是謀仲棠考慮與她交往的主因。

  觀月英里,是一位非常有數養而且沒有絲毫架子的日本富家小姐。

  「英里,」謀仲棠笑了笑,從善如流。「可以上菜了嗎?今天的前菜有法式烤田螺,主菜是香煎羊膝,甜點是廚師特製,妳想喝什麼飲料?」他問英里。

  「跟謀先生一樣就可以。」

  「我喝酒,妳也可以嗎?」

  「是。」

  謀仲棠咧開嘴。「那麼英里就跟我一起喝酒吧!」

  英里也嬌羞地笑了。

  相親過後,兩人相約吃過兩次晚餐,這是頭一回,謀仲棠願意直接稱呼她的名字,並且開口邀請她一起喝酒。

  「英里小姐喜歡吃法國菜嗎?」他問。

  「是,因為這裏的法國菜非常好吃。」英里微笑著回答。

  「妳來用餐過?」

  英里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到臺灣來之前,父親告訴我,謀先生的飯店經營得非常成功,我一定要到這裏來觀摩學習,這是父親此行給英里的功課。」

  「觀月會長實在太客氣了。」他咧開嘴。

  「哪里,謀先生青年才俊,您的名聲在日本飯店界,也是非常響亮的。」英里真摯地對他說。

  謀仲棠噙著笑,淡定的眼色直視著英里。「英里,妳喜歡臺灣嗎?」

  「非常喜歡。」她嬌柔地回答時,不敢直視謀仲棠的雙眼。

  「是麼?」他淡聲問:「為什麼?」

  「因為臺灣有謀先生這麼好的男人,您的體貼與優秀,讓英里畢生難忘。」儘管嬌羞,她卻答得很直接。

  謀仲棠低笑。「英里,妳是非常溫柔的女人,一樣讓我難忘。」

  「謀先生喜歡溫柔的女人嗎?」她終於抬起眼,直視謀仲棠。

  「當然,」他回答,直視著她。「喜歡。」

  「也喜歡順從的女人嗎?」她再問。

  「妳順從嗎?英里?」他低問。

  她直視著謀仲棠,然後剴切並且低柔地回復:「如果是謀先生的話,英里願意一輩子順從。」

  他撇起嘴,淡淡地笑了。

  「什麼樣的女人,曾經得到謀先生的眷戀呢?是溫柔又順從的女人嗎?」她再問。

  他瞇起眼。「不是。」

  她睜大眼睛,替代詢問。

  「不溫柔又不順從的女人,一個就夠了。」他回答的時候沒有表情。

  「謀先生愛她嗎?」她觀察他冷峻的眼色。

  「曾經愛過。」

  英里沉默了片刻。「男人的愛,一旦成為曾經之後,會再複燃嗎?」她接下再問。

  「不會。」

  「謀先生能肯定嗎?」

  「不能。」

  笑容從英里臉上斂去。

  「不過,我的愛,一次只會給一個女人。」

  「謀先生?」她不懂。

  「讓我愛上妳,那麼,就不會有其他女人。」他對英里這麼說。

  剎那間,英里粉嫩的臉龐羞紅了。「謀先生的飯店裝潢非常時尚而且高雅,每一次我到這裏用餐後,心情都非常愉快,而且滿足。」她自然而且立即地轉移了話題。

  謀仲棠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她無需再問下去了!

  他的意思是:

  他曾經愛過一個女人,但那已是「曾經」。

  如果這女人再出現,他也許能再愛她,也許不愛。但只要在這之前,英里讓他愛上自己……

  那麼,他就會完全屬於她,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英里崇拜他!也徹底看透,謀仲棠有別於世上一般凡夫俗子。

  英里知道,這樣一個男人,說的話就像信仰,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失望!只要她辦到如他所說的:讓我愛上妳,那麼,就不會有其他女人。

  「如果妳喜歡,以後妳待在臺灣的時間,我會每天晚上邀請妳到飯店用餐。」謀仲棠親口邀請。

  英里美麗的笑靨,瞬間染上喜悅的桃花。

  晚餐在安靜、詳和的氣氛下進行,英里的唇角時時掛著溫柔又滿足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櫻花一樣美不勝收……

  謀仲棠的內心就跟他的外表一樣沉定冷靜。

  如果沒有意外,觀月英里應該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日本王子飯店集團的唯一繼承人,溫柔嫻淑,秀外慧中。

  她是最有資格的人選,足以匹配自己,成為他謀仲棠的妻子。

  ************

  關掉電視新聞,李昆明怔怔地瞪著電視螢幕,臉上沒什麼表情。

  「真是的,好端端的幹嘛出國嘛!如果不去的話,今天說不定也能繼承個什麼董事的位子做做,如果真的能那樣,我們全家就不必擠這間小房子,起碼也可以搬到大房子裏舒服舒服了!」吳玉蓮從沙發上站起來,嘴裏不忘嘀嘀咕咕地抱怨。

  李昆明瞪了妻子一眼,然後厭惡地搖頭。

  吳玉蓮已經走進廚房,沒看見丈夫的表情,否則兩個人又要為恩熙的事大吵一架。

  電視新聞才剛播完,今天最重要的新聞,就是亞洲春盛與香港江山企業所代表的國際投資人,一起舉行的聯合簽約記者會。

  鈴──鈴──

  「喂,你耳聾啦?!」吳玉蓮在廚房裏叫。

  「幹嘛?」

  「電話啊!沒見我在廚房裏忙啊?你就坐在客廳翹著二郎腿,不會伸手接電話啊?!」

  李昆明被罵了兩句,這才不情願地拿起話筒:「喂,哪位?」

  「阿昆,是我。」

  「董事長?」一認出謀遠雄的聲音,李昆明立刻坐直身體,他沒想到董事長會打電話給自己。

  「你在吃飯嗎?」

  「早就吃過了!董事長有事嗎?」

  「我想見你。」

  「現在嗎?」

  「我叫司機開車過來,現在就在你的公寓樓下。」

  「啊!」李昆明張大嘴巴。「我、我現在就下去!」

  他匆匆忙忙掛了電話。

  「誰啊?」吳玉蓮剛從廚房走出來。

  「我要出去!」李昆明拿了把傘就要出門,今晚外頭下的雨可不小。

  「你現在出去幹嘛?要買煙嗎?」吳玉蓮追到門口。

  「不是啦!」李昆明根本懶得跟老婆囉嗦,他已經跑出門。

  「那你出去幹嘛──喂!」吳玉蓮瞪著跑下樓的丈夫。「莫名其妙,現在竟然連話都懶得跟我說,氣死我了!」她氣唬唬地站在門口瞪著樓梯嘮叨。

  ************

  「阿昆,先進車子裏再說!」謀遠雄搖下車窗,叫李昆明。

  收起雨傘,李昆明趕緊跨進車子裏。「董事長,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我已經卸任這麼久了,你怎麼還喊我董事長?」

  「改不了口嘛!」李昆明搔搔頭。「何況在我心中,您永遠都是董事長!」

  謀遠雄笑了笑。「阿昆,你還有幾年退休?」

  「大概兩年吧!」

  「退休後有什麼打算?」

  「這個,我也不知道……」李昆明認真想了想。「我的身體還不錯,也沒什麼病痛,何況我的孩子都還小,不能沒有收入,所以退休後我可能會開一家餐廳。」

  「你想開餐廳,有本錢嗎?」

  李昆明憨厚地笑出來。「我只想開一家小店,應該不需要太多本錢,退休金大概就夠了。」

  「退休金不能動用,那是你將來養老的本錢,如果真的打算開餐廳,你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另外借你一筆錢。」

  「啊?」李昆明睜大眼睛。「董事長,這怎麼可以──」

  「你照顧恩熙這麼多年,我都沒有機會報答你,如果有什麼需要,你儘管跟我開口,這樣我良心才不會不安。」

  「可是……」

  「最近她有跟你聯絡嗎?」謀遠雄轉移話題。他已經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接受其他意見。

  「您是說恩熙嗎?」

  「對,最近她有打電話給你嗎?」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打電話了,可能忙著搬家吧!上一次電話裏,我有聽她提起,好像要搬到比較便宜的公寓。」

  謀遠雄低下頭,沉思不語。

  「董事長,難道恩熙也沒有打電話給您嗎?」李昆明試探。

  「最近一年,我很少接到她的電話。就算打電話來,我問她,她也不告訴我現在的地址,我實在很擔心。」

  「怎麼會這樣?我一直以為,董事長知道她的消息!」李昆明看起來像被嚇到了。「恩熙這孩子,她怎麼會這樣,讓董事長為了她這麼操心!」

  謀遠雄不說話。

  「下次她再打電話來,我一定好好教訓她!」李昆明試著安慰謀遠雄。

  「不用了,」謀遠雄低著頭說:「我想,她不願意告訴我住址,甚至不常打電話給我,有她的苦衷……」

  「有什麼苦衷?就算有苦衷也不應該這個樣子,畢竟您是她的親生父親!」李昆明並不知道,恩熙離開臺灣之前所發生的事。

  謀遠雄歎了一口氣。

  「董事長,您很想念她嗎?」

  「當然,我已經三年沒見到她了。」謀遠雄黯然地答。

  這三年來,恩熙從來沒有回過臺灣。

  李昆明欲言又止,然後才說:「下回那孩子打電話回來,我真的要好好罵一罵她!」他喃喃地道。

  謀遠雄僅僅落寞地說:「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只要她還有打電話跟你聯絡,沒事就好。」

  謀遠雄神色黯然充滿失望的神情,讓李昆明非常不忍。「董事長,」猶豫了一下,他才接下說:「您那裏,有恩熙的照片嗎?」

  謀遠雄搖頭。「你有她的照片嗎?」聽到李昆明突然這麼問,他臉上瞬間佈滿期盼的光采。

  見到董事長這個樣子,李昆明更不忍心。「我……我沒有她現在的照片,不過有她小時候的照片。」

  「小時候!」謀遠雄露出笑容。「對了,她小時候的模樣我這個做父親的人都還沒見過,不知道她小時候長什麼樣子!」

  「恩熙小的時候長得很可愛!」李昆明也笑出來。「以前我姐姐的鄰居都常常開玩笑的說:小恩熙以後長大可以當明星,如果不做明星實在太可惜了!」

  「真的嗎?」謀遠雄笑著問。

  「對,我現在上去拿照片,您就選幾張帶走!」

  「可以嗎?」

  「當然可以!」

  李昆明說完話就開門下車,然後沖上樓拿照片。

  等待李昆明下樓的時候,謀遠雄的心情是既複雜又興奮。

  十分鐘後,李昆明冒雨跑回車上。「董事長,恩熙所有的照片,全都在這本相簿裏了!」

  謀遠雄迫不及待接過相簿,翻開觀看……

  每一張恩熙小時候的照片,可愛的鵝蛋臉上都帶著甜甜的笑容,嘴邊還有一枚淺淺的小酒渦,看起來非常清純溫柔。小時候的她,顯然跟長大後表情稍嫌嚴肅的恩熙,非常的不一樣。

  謀遠雄捧著相簿的手微微顫抖……

  因為每一張恩熙的照片,幾乎都是跟媽媽合照的。

  「因為是由我照相的緣故,所以我姐姐都會入鏡,跟女兒一起合照,我手上就只有這些照片了。」李昆明遲疑地解釋,這也是他剛才猶豫的原因。

  謀遠雄看著文愛的相片……

  她與女兒的合照,每一張照片,母女倆的笑容都那麼溫柔燦爛,而這更令他鼻酸……

  他曾經錯過了什麼?

  他曾經失去了什麼?

  他對不起獨自一人養育女兒的文愛,也對不起他稚齡的女兒恩熙!他身為男人卻不能保護她們母女,使得她們母女倆漂泊在外,必須承受生活的現實和命運的風霜。

  「董事長,這相簿您拿回去慢慢看沒關係。」李昆明說。

  看到謀遠雄悲痛的表情,他的心也揪成了一團。

  「那麼……我看好了……會拿回來還給你!」謀遠雄忍不住哽咽。

  「沒關係!」李昆明趕緊回答。

  緊握著那本陳年相簿,謀遠雄外表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湧……

  他老了,也早已經從商場上退了下來。

  因為過去的錯,他與貌合神離的妻子連表像的和諧都已不復存在,而兒子對自己雖然尊重卻疏遠……

  現在的他,除了錢以外,早已經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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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3: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從準備搬家那一天開始,恩熙每週從市區的超市搬一個空箱子回家,公寓裏的小倉庫,很快就堆滿了空箱子。

  「終於,要搬家了。」看著這間住了將近三年的公寓,恩熙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離開語言班已經一年,這一年來她在華人區的餐館打工,念書的錢已經存得差不多,兩個月之後她就會開始獨立生活。

  嘟──嘟──

  「喂?」剛放下紙箱,她隨手接起電話。

  晚上九點後電話響,最可能是臺灣打來的電話。

  「妳還沒睡嗎?」

  「嗯,在整理東西。」

  裴子諾沒講話。

  「怎麼了?」

  「恩熙,妳知不知道,妳已經將近三年沒回臺灣了。」

  她垂下眼。「嗯,我知道。」

  「入學之前,不打算回來一趟嗎?」

  「時間很少,因為我還要打工──」

  「這些都不是理由。」裴子諾的語調很低沉:「如果妳願意回來,就會排除一切萬難。」

  恩熙籲了一口氣。「我們不要說這些了好嗎?」

  「妳真的不考慮回來一趟?」

  「如果我想回臺灣,一定會通知你。」

  裴子諾不說話。

  「你打電話來有事嗎?」恩熙問他。

  「妳看到新聞了嗎?」

  「什麼新聞?」

  裴子諾沉默了一下,才接下說:「妳看到華文報紙了嗎?」

  「我通常上網看電子報,比較注意國際新聞。」

  「妳沒看到阿棠的消息吧?」

  恩熙沒說話。

  「妳知道不知道,他可能要訂婚了?有媒體報導,他正在跟日本知名飯店集團的女繼承人交往。」他直接告訴她。

  沉寂了片刻,恩熙對他說:「我有看到這則消息。」

  裴子諾苦笑一聲。「原來妳知道。」他再問她:「既然知道他已經要訂婚,妳還是不回來?」

  「我沒有回去的理由。」她淡淡地回答。

  裴子諾挑起眉。「妳說這種話實在很傷人,難道妳都不想念妳的『前夫』嗎?」

  恩熙笑了。「如果你想念我,隨時可以到美國來看我。」

  這三年來,裴子諾仍然持續不斷關心自己,恩熙知道自己虧欠他很多,但現在她沒有能力回報他。

  聽到她的笑聲,裴子諾反而收起笑容。「妳知道他快要訂婚,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沒有。」她答。

  「妳不難過嗎?」

  「為什麼要難過?」

  「難道妳不愛他了?」

  恩熙沒有說話……

  愛這個字,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了。

  「恩熙?」

  「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我。」

  「什麼事?」

  「在奧克拉荷馬州,你有朋友嗎?可不可以幫我找房子?」

  「妳想要什麼樣的房子?」

  「便宜的,只要乾淨就好,其他我沒有任何要求。」

  「好,我知道了。」他問她:「除了這個之外,妳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沒有了。」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剛才問妳的話,妳還沒回答我。」

  恩熙沉默了些許,然後回答他:「過去的事,沒有再提的必要了。」

  「妳在逃避嗎?」

  「也許是吧!」她聲調很輕。「既然他已經要訂婚,我的答案也不重要了。」

  「恩熙……」

  「國際電話費很貴,我要掛電話了。」

  「是我付錢,妳不用擔心。」

  「就因為是你付錢,我更不好意思。明天我還要上班,我要早點睡了。」

  「好吧……房子的事,如果有消息,我會打電話給妳。」

  「麻煩你了。」

  放下話筒後,恩熙還不打算上床睡覺,她慢慢走到倉庫,繼續整理那些堆積在地板上的空紙箱。

  她的手動著,思緒卻陷入回憶裏……

  看到謀仲棠即將訂婚的消息時,她也曾經呆呆地瞪著那則消息,過了好久都沒辦法回過神。

  這不就是妳想要的結果嗎?

  拿起身邊一個紙箱,恩熙把它抱到房間。

  房間裏有一迭書,就堆在床頭櫃上,三年來這些書陪伴她度過每一夜,現在她要離開,書籍她會全部帶走。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至少對現在的她來說,過去就像飄渺的記憶,不可能再重生。

  時間是遺忘最好的朋友,她曾經這麼以為,事實也證明如此。

  然而遺忘並不是徹底忘記……

  她忽略了時間只能淡忘傷痛,卻不能遺忘傷痕。

  ***小說吧獨家製作******

  白天恩熙在一家香港移民開的餐館工作。

  這間餐館在大mall裏面,老闆雖然是香港人,但賣的卻是越菜小吃,這一間越菜餐館其實只是一間小館子,館子裏的招牌菜就是越南河粉,餐廳的生意很好,有很多中國人都非常喜歡越菜小吃。

  「Ann,it'syourcall!」老闆娘在裏面喊她。

  「OK!」照顧外場的恩熙趕緊跑進裏頭。「Hello?Who'sthis?」

  「恩熙?我是舅舅!」臺灣時間三更半夜,李昆明特地打長途電話過來。

  「舅舅?」

  「對,是我!妳怎麼這麼久沒打電話回來?如果我現在不打給妳,妳打算什麼時候打電話給我?」

  恩熙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會一接起電話就被責駡。「對不起,舅舅,因為我工作實在很忙……」

  「再忙也不可以這樣!而且,妳是不是很久沒有打電話給董事長了?」

  她沉默片刻。「對。」

  「妳怎麼可以這樣?妳知不知道董事長很擔心妳?」

  她沒有回答。

  「妳應該多打電話給董事長,一個禮拜至少要打一次電話。」李昆明吩咐她。

  恩熙還是沒說話。

  「妳有沒有聽到?」

  「我知道了。」她終於回答。

  「妳明天打電話給董事長,董事長要是接到妳的電話,一定會很高興!」他再補充一句:「妳聽見了嗎?」

  「聽見了。」

  「嗯,妳一定要記得打電話!」掛電話前,李昆明再吩咐一次。

  放下電話後,恩熙慢慢走到前面。

  「誰打來的電話?」老闆娘的北京話有濃濃的廣東音。

  「我舅舅打來的。」

  「什麼事呀?」

  「他叫我打電話回去。」

  「噢,不過妳已經三年都沒回去過,好像不該只打電話,反正妳要離開這裏到奧克拉荷馬州,趁這個機會應該回去一趟才對。」老闆娘對她說。

  恩熙沒接話。

  剛好客人進來,老闆娘要招呼客人,就忘了跟她說話。

  下班的時間也快到了,恩熙收拾東西,準備搭車到社區大學上課。

  老闆娘的話在她心中醱酵,但是回去這件事情,她是不可能考慮的。

  雖然她也想回臺灣,看看朋友、看看舅舅,但是早在三年前出國那一天,恩熙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回去。

  ***小說吧獨家製作******

  受邀到謀家做客,英里臉上洋溢著幸福愉快的笑容。

  「夫人您好。」

  「好!再過不久,妳就要改口叫我媽媽了!」姜羽嫻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迎接貴客,也是她未來的媳婦,觀月英里。

  英里害羞地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到她那個樣子,姜羽嫻笑得合不攏嘴,英里的端莊嫻淑,一直深得姜羽嫻的歡心。

  謀仲棠笑了笑,扶著英里的腰對她說:「進來吧!」

  「是。」跟在謀仲棠身邊,英里走進謀家。

  「爸不在嗎?」謀仲棠問母親。

  姜羽嫻收起笑容。「我已經跟他提過,可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出門打球,根本沒有回來。」在英里面前,姜羽嫻收斂很多,沒說什麼冷嘲熱諷的話。

  當年謀遠雄因為公開認女兒,與自己的妻子決裂,但三年前兒子出車禍之後,謀遠雄就已經搬回謀家。

  「英里,妳隨便坐,我去換件衣服。」謀仲棠上樓前對英里說。

  「是。」英里柔順地回答。

  「好了,你快上去吧,有我在這裏照顧她就行了,瞧你擔心的!等一下我帶她到後院的魚池去看魚,你別怕冷落她!」姜羽嫻笑著調侃兒子。

  謀仲棠這才上樓。

  他一直住在家中,父母不和諧的關係,他早已司空見慣,可以視而不見。

  至於婚後,他會帶著英里離開這個家,另外購屋居住,最近他已經吩咐助理開始幫自己找適合的房子。

  嘟──嘟──嘟──

  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沒有人接。

  謀仲棠看了他房中的電話一眼,想起母親剛才說要帶英里到花園看魚的事。

  傭人不是廚房忙,應該就是到後院伺候女主人陪客人看魚!

  套上便服,他隨手接起電話。「喂?」

  話筒傳來一陣沉寂……

  「喂?」等了一會兒對方沒答話,謀仲棠又問一聲。

  已經很久很久……

  好像有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恩熙不曾再聽到這個聲音。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遺忘……

  這個聲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喂?哪位?」謀仲棠再問。

  他原打算對方再不說話就掛電話──

  「請問,董事長在嗎?」對方終於說話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

  然而那片刻竟像一輩子那麼長,長得讓恩熙幾乎窒息。

  「他不在,早上就出門打球了。」他淡淡地回答,語調中有一種生疏的客氣。

  「是嗎……」她猶豫了一下。

  他沒說話,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我,」遲疑了很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我是──」

  「請問您是哪位,等董事長回來,我會轉告他。」他打斷她的話,冷淡地這麼問。

  恩熙的腦子空白了三秒鐘。

  「不用了,我會再打電話給董事長。」她垂下眼,然後輕輕按下話座。


  謀仲棠放下話筒。

  他站在電話旁邊,足足一分鐘沒有任何動作。

  「仲棠,你衣服換好了沒啊?怎麼這麼久還不下來?」姜羽嫻站在一樓樓梯口喊人。

  「我馬上下去!」他回話。

  轉身走出房門前,他看了電話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出房門。

  ***小說吧獨家製作******

  這是近來,恩熙之所以不常打電話給董事長的原因。

  雖然可以打手機,但董事長的手機時常關機,現在董事長又因為已經退休,她不能再打電話到飯店。

  現在要跟董事長聯絡,唯一選擇,只能打電話到謀家。

  「恩熙,妳在發什麼呆啊?」同在餐館打工的臺灣同學,走到恩熙身邊拍她肩膀。

  她回過神,對著同事強顏歡笑。「沒事。」然後拿出電話卡。

  「妳打電話回臺灣嗎?」

  「對。」

  「可是妳好像沒講幾句話嘛!」

  「嗯,因為我要找的人不在。」

  「噢,」同事想起什麼,突然問她:「妳不是要轉校了嗎?轉校之前,打算回臺灣嗎?」

  恩熙搖頭。

  同事笑了。「我知道妳為什麼不回去。雖然有的時候我也很想回去,但是一趟機票往返要花好多錢,一個星期打工工資只有一百塊美金,飛回去一趟,一個月的薪水就報銷了!」

  恩熙沒說什麼,只問她:「妳要打電話嗎?」

  「對啊!我趁老闆娘不注意,偷溜出來的。」

  恩熙笑了笑。「沒關係,我也一樣。」

  老闆娘走出店裏,好像在找人。

  「我先回去了。」她壓低聲音跟同事說。

  「噢,好!」同事趕緊轉過身,以防被老闆娘看到。

  在餐館打工,是她到美國一年後才找到的工作。

  雖然這份工作跟在臺灣一樣辛苦,但是至少能存一點錢,並且自食其力。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這麼辛苦……

  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是這麼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

  離開公共電話亭,恩熙的心跳到現在還不能恢復規律……

  就算還有感覺,那也只是自然反應而已。

  她安慰自己。

  雖然她有種直覺──覺得他知道剛才打電話的人是她,但是他的態度疏離而且冷淡,甚至不讓她說出自己的名字。

  這不是妳想要的嗎,李恩熙?

  她問自己,卻覺得心酸。

  她不能忘記他,雖然時間已經過了三年。

  有一天,真的能忘記嗎?

  踏進店門,她強迫自己對客人微笑……

  她明白,忘卻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她一輩子的功課。

  ***小說吧獨家製作******

  當天謀遠雄回到家中,已經晚上十點。

  他當然知道今天英里會到家中做客,然而就因為這樣,這三年來只要妻子也會出現的場合,他都儘量避免出席。

  他們這對「夫妻」即使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對彼此卻比陌生人還要敬而遠之!

  剛回到家中,謀遠雄沒料到兒子一個人坐在客廳,看起來像正在等他回家。

  「英里呢?她回去了嗎?」謀遠雄若無其事地問兒子。

  「我剛送她回飯店。」

  「一直住在飯店也不是辦法,如果她不嫌棄,可以住在家裏。」

  「可以嗎?她畢竟還沒過門,您跟媽的情況,不在乎她知情嗎?」謀仲棠問,他的口氣跟眼神一樣冷淡。

  謀遠雄在沙發上坐下來,他看起來很疲憊。「沒關係,你們就快要訂婚了,只要她進門,遲早會知道。」

  「跟英里結婚後,我打算另外買房子住。」

  謀遠雄抬頭看兒子。「你媽同意嗎?」

  「我還沒跟她提。」

  「如果她同意,那我沒有意見。」呼出一口氣,謀遠雄靠向沙發背,稍微閉目養神。

  「今天晚上,我接到一通您的電話。」謀仲棠突然提起。

  「電話?」謀遠雄睜開眼。

  「是,應該是一通越洋電話,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遠。」

  謀遠雄的表情,開始顯得有點緊張。「對方打電話來說什麼?」

  謀仲棠凝望父親。「正常的情況,您應該先問是誰打電話來才對。」

  謀遠雄垂下眼,反常的沒問話。

  「雖然對方沒報姓名,可是我知道她是誰。」

  謀遠雄臉色一窒。

  「就算是您的女兒打電話來,也是很平常的事,您不必這麼緊張。」他的口氣很冷靜,冷靜到幾近淡漠。

  謀遠雄迅速抬起眼,瞪著他。

  「她好像有事要找您,不過沒留話,所以我只能轉告您她曾經打電話來,就是這樣而已。」話說完,他從沙發上站起來。

  謀遠雄怔怔地看著他轉身走開……

  「仲棠!」謀仲棠上樓前,謀遠雄叫住他。

  「還有事?」謀仲棠轉身問,神色很冷淡。

  「你打算什麼時候訂婚?」謀遠雄突然這麼問。

  謀仲棠看了父親半晌。「還不確定,不過應該在今年內。」然後他回答。

  「這麼快?」

  「媽想要抱孫子,我也覺得英里是一個好物件,這種事不必拖。」

  「可是,你跟她今年才剛相親,這麼快就要訂婚,好像太匆促了──」

  「只要是對的人就可以,很多事情拖得越久只會越麻煩。」

  「你所謂『對的人』是什麼意思?」謀遠雄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我不希望,你的婚姻只考慮利益!」

  「不會只有利益!」謀仲棠的答復很冷靜。「除了利益之外,我的婚姻一定會有熱情!」

  謀遠雄不說話,他沉默地瞪著自己的兒子。

  「我喜歡英里,她是這三年,我最喜歡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對謀遠雄說:「既然喜歡,就不必再多做考慮。因為剛才我已經說過,事情拖得越久只會越麻煩!」

  謀遠雄皺起眉頭。

  「您還有其他問題嗎?」半晌後,謀仲棠問。

  「你真的喜歡她嗎?」謀遠雄再問一遍。

  「當然。」

  「就像當年的喜歡,一樣喜歡英里?」

  謀仲棠瞇起眼。「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謀遠雄也不避諱。

  他自己的婚姻已經徹底失敗,因此不希望兒子重蹈覆轍!

  「有人告訴過我,時間是最好的藥。」謀仲棠是這麼回答他的。「時間不但能讓人學會遺忘,還可以讓我慢慢的、一天比一天更愛自己的妻子。」

  謀遠雄沉默地看著兒子。

  「只要時間夠久,愛就會慢慢超越喜歡。」他面無表情地,繼續往下說:「總有一天我會因為愛上另一個女人,而忘記過去的那一段曾經。」

  「可是,婚姻不見得能符合時間的期待,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英里的個性跟媽不一樣。我選擇她之前,已經完全考慮清楚。」他回答。

  謀遠雄無話可說。

  點個頭,謀仲棠轉身上樓。

  坐在沙發裏,謀遠雄的表情很凝重……

  他說的話都對,事實的確如此。

  況且,剛才謀仲棠可以那麼冷靜地提起恩熙,跟三年前他跌下病床後痛哭,那讓謀遠雄驚心動魄的一幕,兩者印象幾乎完全不可能重迭在一起!

  三年的時間,讓謀仲棠變了一個人。

  謀遠雄無法評估兒子的改變,究竟是好或壞,然而似乎只有這樣……

  每一個人的生活才能風平浪靜地,繼續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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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4: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下班時,一位朋友來接恩熙,他是房東的兒子。

  「Ann,我在這裏!」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Jeff開著他的破車來接恩熙。

  「你怎麼來了?」恩熙剛走出店裏,她跟Jeff可以完全用中文溝通。

  Jeff雖然是老外,但是他的中文非常流利!這也是當初恩熙剛到美國,連一句英文都不會講的時候,之所以會租Jeff家公寓,最主要的原因。

  「來接妳啊!」

  「你來接我?那你的女朋友怎麼辦,你不必接她嗎?」

  「她今天回奧克拉荷馬,早上我送她上飛機的。」Jeff跟她眨眨眼。

  恩熙笑出來。「你們這次要分開多久?你想念她嗎?」

  「沒關係,過兩個月我就要到那裏念書了!」

  「你轉到奧克拉荷馬念書,Debbie同意嗎?」Debbie是Jeff的母親。

  Jeff聳聳肩。「以前我到中國學中文的時候,她也拿我沒辦法。」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恩熙上車。「你老是不管Debbie的想法,她會很傷心。」

  「才不會,告訴妳一個秘密!」Jeff神秘兮兮地湊近恩熙耳邊:「她早就嫌我煩了!」

  恩熙笑出聲。「才怪!」

  「我喜歡中國女孩。」Jeff抿起嘴,然後發動車子。

  Jeff的表情,還是讓恩熙覺得很好笑。

  送恩熙回到家中,他還是沒離開,乾脆在她家裏跟她聊天,Jeff的理由,是怕他的中文會生疏,所以他平常也都跟恩熙講中文。

  恩熙到廚房泡茶的時候,Jeff幫她接了一通電話。

  「Ann,妳的電話!」Jeff在客廳喊。

  「好!」恩熙在廚房接電話。「喂?」

  「恩熙?」

  「喔,子諾!」她馬上認出他的聲音。

  「剛才接電話那個男人,」他先問,語氣算平和:「他是妳的男朋友嗎?」

  「不是,」遲疑了一下,恩熙才回答:「他是房東的兒子。」

  「老中?」

  「他是老外。」

  「老外中文這麼好?」

  「他在中國學過中文。」

  裴子諾沉默了一下。「上次妳問我房子的事,我已經打聽到了。」

  「在學區附近,找到房子了嗎?」

  「對,等一下我會把住址和照片e-mail給妳,房子的詳細資訊,要等過一陣子才會知道,因為現在房東在東岸度假。」

  「好,我知道了。」

  「恩熙,」頓了頓,裴子諾對她說:「如果妳交男朋友,一定要讓我知道。」

  沉默了一會兒。「好。」她答應他。

  裴子諾突然笑出來。「其實,如果他是妳的男朋友,妳也不必瞞我,現在我跟三年前已經不一樣,我不會失去理性大吼大叫,也不會生氣……相反的,我會祝福妳。」

  恩熙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想解釋。

  「我承認,」他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到現在我還在等妳。但是愛情是可以昇華為友情的,至少現在我應該辦得到!」

  她還是說不出話。

  「妳不相信嗎?」

  「不是……」

  「其實我也不相信我自己!」他自我調侃。「不過我還有幽默感,所以,如果努力一點……我大概真的可以辦得到。」

  「子諾……」恩熙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甚至於,她不敢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只怕更傷他的心。

  「妳想說什麼?」他卻問。

  深吸一口氣,恩熙真摯地對他說:「我想告訴你,你永遠都是我最信賴、最重要的朋友!以後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只要你說一聲,我一定會盡全力協助,因為你是我最在乎的朋友,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話筒傳來一陣沉默……

  「喂?」恩熙問:「你怎麼不說話?」

  「我很高興,」半晌後,他才吭聲,聲調明顯壓抑著。「雖然這輩子我只能當妳的『好朋友』,不過,真的,能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恩熙的心抽痛了一下。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更說不出對不起。

  電話掛掉後,恩熙站在廚房裏發了很久的呆,直到Jeff走進來──

  「Ann,妳的茶都冷了,中國人說喝涼茶傷胃耶!」他鬼吼鬼叫的。

  恩熙被他吵的不得不回到現實。「喔,那我重泡一壺好了!」

  她忙著把茶葉換掉,然後沖水……

  就像沒事發生一樣,她強顏歡笑,如同這三年來她所度過的每一天。

  ************

  已經很久,裴子諾不曾光臨兄弟的俱樂部,更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謀仲棠。

  「沒想到,你還會到俱樂部。」裴子諾主動走到謀仲棠身邊。

  「最近我常到這裏。」謀仲棠喝著酒,沒什麼表情,跟裴子諾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麼異樣。

  「阿棠,我們有多久沒見了?三年了嗎?」

  「我常在電視上,看到你跟裴委員一起出現,接受訪問。」他淡淡地說。

  裴子諾苦笑。「如果這樣也算見面,那麼我也常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你。」

  謀仲棠倒了兩杯酒,然後把一隻酒杯推到裴子諾面前。「乾杯!」他仰頭,先幹為敬。

  裴子諾沉默地看著他,等謀仲棠乾杯,他也仰頭一飲而盡。

  「痛快,再一杯!」謀仲棠笑開臉。

  他剛拿起酒瓶,裴子諾按住他的手。「等一下,酒可以慢慢喝,我們難得碰面,要好好聊一聊。」

  謀仲棠抬起眼。「對,我們兄弟難得碰面,應該好好聊聊!」他直視裴子諾,並且放開酒瓶。

  裴子諾胸口一窒。「阿棠,你還當我是兄弟嗎?」

  「難道你不當我是兄弟?」

  裴子諾屏息。「當年為了恩熙──」

  「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都已經過去了!」謀仲棠打斷他的話。

  裴子諾握住拳頭。「就算你覺得不必再提,我還是要說。其實,現在我覺得自己當初那麼做,很對不起你!」

  謀仲棠沒答腔,他為兩人倒酒。

  「阿棠,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裴子諾突然說。

  「什麼事?」謀仲棠若無其事地問,好像一點都不感興趣。

  「我知道,恩熙離開臺灣之前,告訴你我們已經結婚了。」

  「對,她打過電話給我父親。」

  「你相信嗎?」裴子諾問他。

  謀仲棠輕鬆地挑起眉,替代詢問。

  「你真的相信,她已經跟我結婚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

  裴子諾深吸一口氣,然後才往下說:「恩熙跟我,其實我們並沒有結婚。當初我們結婚的消息,全是假的。」

  謀仲棠看著他。「是嗎?」僅淡淡地問了一句。

  然後他拿起酒杯,淺啜一口。

  「聽到這個消息,你一點都不驚訝嗎?」裴子諾瞇起眼,顯得困惑。

  「真的假的又有什麼關係,反正這件事已經過去三年了。」他的回答很冷淡。

  「可是,那個時候你很在乎。」

  「就算在乎,三年前也已經在乎夠了!現在關於恩熙的事情,我已經沒有任何興趣。」

  裴子諾睜大眼睛。「為什麼?當時你明明──」

  「我說過,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他抬起眼直視裴子諾,再重複一遍。「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怎麼可能還在乎?人跟人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很脆弱,隨著時間逝去,任何東西都可能變得不值錢,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阿棠,你在開玩笑嗎?」裴子諾瞇著眼問他。

  「你覺得我像開玩笑?」

  裴子諾搖頭。「不像。」

  他撇起嘴,眼底卻沒有笑容。

  就因為謀仲棠看起來這麼無情、這麼冷靜,裴子諾的驚訝更甚!

  「時間,真的可以讓你改變這麼多嗎?」裴子諾看著他,喃喃問。

  謀仲棠笑出來。「也許吧!也許我改變很多,也許我完全沒有改變。」

  「什麼意思?」他瞇起眼。

  「意思就是,」謀仲棠對他說:「當初,我可能只是不瞭解我自己而已。」

  謀仲棠的答案很冷漠。

  裴子諾看著他。「那麼,你一定也不在乎,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話?」

  他沒有反應的等待。

  「我承認,也許只有我一個人是傻瓜。」裴子諾說:「我等了恩熙將近三年,但是現在她在美國,可能已經有男朋友了。」

  突然沉默下來。

  半晌後,謀仲棠終於開口:「已經三年過去,她在美國有男朋友,沒什麼好意外的。」

  「就像你也快有未婚妻一樣嗎?」他已經看到報上寫的名人八卦。

  謀仲棠沒答腔。

  「我實在不瞭解!」裴子諾突然笑出來,然而笑容卻很哀傷。「一個是我最好的兄弟,一個是我喜歡的女人──可是,你們怎麼都這麼無情?我實在不能瞭解!」

  謀仲棠沒說什麼。

  「你不解釋嗎?至少告訴我原因啊!」裴子諾喝了一大口酒後,藉酒裝瘋。

  「沒什麼好說的,人要活下去,就要向前看。」謀仲棠只是冷漠地這麼說,然後轉身就走。

  裴子諾來不及抓住他。

  眼睜睜看著謀仲棠走出俱樂部包廂,裴子諾痛苦的表情轉成心酸的苦笑……

  真的很好笑!

  明明不幹他的事,為什麼到頭來……

  只有他一個人最難過?!

  ************

  謀遠雄特地到飯店找李昆明。

  「這本相簿該還給你了。」兩人在餐廳的包廂裏坐下,謀遠雄把相簿推到李昆明面前。

  今天早上他跟往常一樣到球場打球,穿著十分輕便。

  「董事長,真不好意思,還麻煩您特別送相簿過來,我過去拿就可以了!」

  「沒關係,你不要跟我這麼客氣了。」

  李昆明呵呵笑。「董事長,您挑到照片了嗎?」

  「喔,對了,我自己拿了這張照片,可以嗎?」謀遠雄從運動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當然可以了!」李昆明看到,那是一張恩熙與母親文愛的合照。

  謀遠雄拿出錢包,慎重地把照片收進錢包裏。

  李昆明發現,董事長的手微微的在發抖。

  「董事長,您的身體還好吧?」李昆明憂心地問。

  「喔,還好,」謀遠雄的反應好像慢了一拍。「我每天一大早就到球場打球,體力還可以。」

  「噢……」李昆明不怎麼相信。

  他親眼看到,董事長退休後頭髮幾乎都白了!看起來老了很多。

  李昆明曾經在報紙上看過一篇報導,內容主要是說:人如果從職場退下來,突然進入退休生活,很容易就會變老,而且特別容易生病。

  董事長一生勤奮,從年輕就開始打拼,這種說法在他身上好像特別明顯!

  「對了,恩熙打電話給您了嗎?」李昆明問。

  謀遠雄抬頭看他。「是你叫她打來的?」

  李昆明搔搔頭。「是啦,不過她自己也知道應該要打電話給您了。」

  謀遠雄低下頭,慢慢歎了口氣。「她是打了,不過我沒接到電話。」

  「怎麼,您沒接到電話嗎?那我叫她再打──」

  「沒關係,她最近要搬家應該很忙,你不要打電話煩她了。」

  「可是……」

  「你不用擔心我的事,我沒有關係,等恩熙忙完了,她一定會打電給我。」

  李昆明點點頭。

  謀遠雄慢慢站起來。「你還在工作,我要離開了。」

  「是。」李昆明趕緊起立。

  「不必送我,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不,董事長,我還是送您出去吧!」李昆明跟著走出餐廳。

  謀遠雄沒有再拒絕。

  李昆明於是陪著董事長一同走出飯店,司機的車子就停在門口。

  「好了,你還在上班,快進去吧!」

  「是。」

  謀遠雄離開後,李昆明才轉身走進飯店。

  他剛要進餐廳,就遇到從電梯走出來的謀仲棠。

  兩人目光一接觸,李昆明就彎腰點頭,表示對總裁尊重的意思。

  謀仲棠點頭回個禮,然後就朝門口走,兩人間的互動非常冷淡。

  李昆明瞪著謀仲棠匆匆離去的背影……

  「謀先生!」李昆明突然開口叫住他。

  謀仲棠停下腳步,他的助理也停下來。「有事?」他回頭。

  「之前在電視上看到您的簽約記者會,見到您這麼成功,我真為您感到高興,可是一直沒機會恭賀您,好不容易遇到您,所以想親口跟您說一聲恭喜。」李昆明解釋。

  謀仲棠轉過身,笑容很淡。「謝謝!」

  李昆明低頭遲疑了幾秒,然後才接下說:「謀先生,前幾天我還看到報導上提到,您近日要訂婚了?」

  「沒這麼快,雙方家長還沒正式見過面。」他答,沒什麼表情。

  「噢,是因為您太忙的緣故吧?」

  「觀月會長是一位非常忙碌的成功人士,而且對方是長輩,我必須尊重他的時間。等見面時間確定後,我的父母就會親自到日本拜訪,屆時訂婚儀式會按中、日古禮分別進行一次。」他知無不言。

  「這麼慎重?」李昆明也沒料到,謀仲棠肯對自己透露這麼多。

  「觀月小姐的身分不一樣,當然要慎重。」

  「是,」李昆明乾笑一聲。「當年恩熙走的很匆忙,她突然決定要離開我也很意外,後來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也許是因為那封──」他突然閉嘴,沒再往下說。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恩熙曾經交代過自己,關於她母親生前曾留下一封信這件事,連董事長都不能提起。

  謀仲棠瞇起眼,冷冷地盯著他。

  過了幾秒,李昆明才接下說:「那個時候我聽說您在醫院,董事長大概跟我提起您的狀況,我知道當時您很不好受……」他看到謀仲棠的表情很冷,於是不敢再說下去。「總之,現在我終於知道您已經不在意,這就好了,這件事終於過去了!」他打了一個哈哈。

  謀仲棠沒什麼表情。「還有事嗎?」他冷淡地問。

  「呃,沒事了。」李昆明猶豫了一下。

  謀仲棠正要轉身前,李昆明又開口:「謀先生!」

  「怎麼?還有話沒說?」謀仲棠看著他的時候,表情比剛才更冷淡。

  倒是助理看了手錶一眼,然後提醒老闆:「謀先生,會議快來不及了。」

  「沒關係,飯店員工就像我的家人,會議沒有家人重要,當老闆的人應該要多聽取家人的意見。」謀仲棠看著李昆明說話,他的語調雖然溫和,但是臉上卻沒有笑容。

  李昆明低下頭,覺得有點不安。「對不起,我不知道謀先生您要開會──」

  「沒關係,有什麼話儘管說。」

  「是……我是想說,董事長的身體好像不是很好,可是剛才見面時董事長還回答我,他身體不錯,我怕董事長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所以想請謀先生勸董事長,到醫院檢查一下。」

  「你剛才跟我父親見過面?」

  李昆明愣了一下,然後才回答:「是。」

  「他到飯店來找你?」

  「是呀,董事長親自把相簿送還給我。」

  「相簿?」謀仲棠的視線移到李昆明手上,果然看到他抱著一本相簿。

  「是,因為董事長他──」李昆明突然噤口。

  「你想說什麼?」謀仲棠盯著他。

  李昆明垂下眼。「也沒什麼,就是幾張過去的生活照而已。」

  「是恩熙的生活照嗎?」謀仲棠突然說。

  李昆明猛然抬起頭。

  「是吧?」謀仲棠反倒咧開嘴。

  「是……」李昆明的臉色很尷尬。

  謀仲棠盯著李昆明,漠然的臉色佈滿冷淡的疏離。「現在回想起來,我好像也沒有任何恩熙的照片。我跟她,甚至不曾在一起拍過一張照片。」他突然笑出來,若無其事地說:「不過,就算有照片,事過境遷,應該也早就被我處理掉了吧!」

  李昆明張著嘴,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我會勸我父親注意身體,你放心吧!」話說完,謀仲棠轉身走出飯店,助理追隨而出。

  李昆明呆呆地站在飯店大廳瞪著謀仲棠的背影,心情就跟三年前恩熙離開時,一樣沉重。

  ************

  近來臺灣有很多新式旅館,裝潢得非常華麗!不但服務周到,也比較乾淨。

  姜羽嫻之所以選在這種旅館跟宋牧橋見面,只因為兩人實在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會面。

  過去她可以不管丈夫,與宋牧橋在一般餐廳見面就可以。然而現在她在乎兒子的名聲,何況謀仲棠現在已經掌控整個亞洲春盛集團,還即將與日本知名飯店集團的女兒訂婚,只要有任何奇怪的謠言傳出去,對兒子都會有不利的影響。

  所以近年來她與宋牧橋見面,就格外小心翼翼。

  「還是沒有那孩子的下落嗎?」姜羽嫻的語調顯得很落寞。

  近一年來,她越來越心急,兩人見面談的都是她失去下落的女兒。

  宋牧橋看了她一眼。「妳不要急,我一直都在找,我相信只要我們有毅力,總有一天一定會找到女兒──」

  「總有一天要等到哪一天?!」姜羽嫻煩躁地掩面悲歎起來。「我真的好後悔!當年我為什麼要做那種蠢事?我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女兒送給別人?」

  「現在後悔也沒有用,我看妳要捺著性子,這件事情急不得。」

  姜羽嫻根本不想看他,她還是沉溺在自己的懊悔中。「我真的很笨!現在仔細回想起來,當時只要說自己生了一對龍鳳胎不就成了?」

  「好了!」宋牧橋忍不住對她說:「妳太天真了!要真那樣做,妳的丈夫反倒會懷疑,畢竟生龍鳳胎的機率太低了!而且那兩個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

  姜羽嫻瞪他一眼。「那又怎麼樣?總比把孩子送給別人好!」

  宋牧橋懶得再跟她爭辯。

  「你幹嘛不講話?」

  「妳都多大歲數了,怎麼還是跟二十多年前一樣,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歎了口氣,宋牧橋說。

  姜羽嫻胸口一窒,她咬著唇,半晌後才抑鬱地說:「其實最大的錯誤是在二十多年前,我們根本不該犯錯!」

  宋牧橋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如果那時候我沒喝酒,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宋牧橋還是沒說話,不過臉色顯得很陰鬱。

  「要是那時候沒做錯事,現在就沒有悔恨……」

  「就算那個時候跟妳一起『做錯事』的男人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宋牧橋突然接話。

  姜羽嫻轉頭瞪他。「你是什麼意思?!」

  「那天妳喝醉酒,就算不是我送妳回家,換做其他男人,妳一樣會跟他們發生關係!」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那麼隨便!」

  「當時妳一心只想報復妳的丈夫,當然什麼男人都可以!」

  「你!」姜羽嫻氣得直喘氣,卻再也說不出話。

  宋牧橋瞪著她,看到姜羽嫻氣得好像喘不過氣,他又覺得後悔。「可不可以不要說這個了?」他的口氣放軟。

  「難道你們男人就不隨便嗎?」可是姜羽嫻卻不甘願。「就算是我願意的,難道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嗎?難道你就不是自己願意,而是被迫的嗎?」

  宋牧橋別開臉。「我不想為自己說什麼,現在我只說一次,我對這件事從來沒有後悔過。」

  姜羽嫻張開嘴,倒抽了一口氣。

  他的意思是……

  「好了,我們這樣常見面也不好!我看,等到有消息,我再打電話通知妳,到時候我們再見面好了。」說完話,宋牧橋先站起來。

  「可是,到底還要等多久?」姜羽嫻的表情很痛苦。「我每天都會想到女兒,每次一想到她,我的心就好痛,我覺得自己好像不能再等下去了!」

  「妳要有耐心,只要我們持續尋找絕不放棄,一定能找到女兒。」宋牧橋只能這樣安慰她。

  姜羽嫻閉起眼睛。「那個尤杏桃,她怎麼會死了呢?三年前你不應該逼她,就不會發生那種可怕的事!」

  一提到尤杏桃,宋牧橋就不說話。

  他逕自走到門口。「妳不走嗎?」

  「我等一下再走!」姜羽嫻瞪著地面,喃喃回答。

  「那我先到櫃檯結帳。」宋牧橋離開房間。

  姜羽嫻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走出房間,下樓準備離開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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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離開旅館的時候,宋牧橋到停車場開車,姜羽嫻則戴上太陽眼鏡,然後直接走出旅館。

  宋牧橋的車子從旅館車道開上來時,與一部黑色賓士擦身而過。

  開出車道後,宋牧橋把車子停在旅館前不遠處等姜羽嫻上車,而那部黑色賓士車則繼續往前開……

  「等一下,你讓車子先在路邊停下來。」謀遠雄突然對司機說:「我好像看到牧橋的車子了!可是他的車子,怎麼會從旅館裏開出來?」

  司機的車子經過旅館後,原本已經開得很慢。「您是說宋先生的車子嗎?您會不會看錯了?」司機問。

  「我不會看錯,我還沒老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你先把車子停下來。」

  「可是……」司機欲言又止。

  「怎麼了?」

  「呃……」

  「到底什麼事?你的車子怎麼不停下來?」

  「這個──好,我先停車。」司機勉為其難地停車。

  「真是的,我剛才就叫你停車,你怎麼開這麼遠?」謀遠雄嘀咕幾聲,然後回頭探望。

  謀遠雄才剛轉頭,就看到宋牧橋的車,從自己的車子旁邊經過,而就在宋牧橋的駕駛座旁,坐著一名臉上戴著太陽眼鏡、看起來很高貴的女士。

  可儘管那個女人臉上戴著太陽眼鏡,謀遠雄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名高貴的女士,就是自己結縞三十多年的髮妻,姜羽嫻。

  「你──你快跟上,快跟上他的車子!」謀遠雄指著前方宋牧橋的車子,突然變了臉,聲色俱厲地命令司機。

  「是。」司機雖然面有難色,但卻不敢違抗老闆的命令。

  原來司機早已知道,老闆之所以會突然這麼激動的原因……

  因為就在剛才,當車子開過旅館的時候──

  司機已經看到姜羽嫻從旅館走出來,之後從後照鏡裏,他又親眼看見姜羽嫻進了宋牧橋的車子!

  ***小說吧獨家製作******

  把姜羽嫻送到謀家附近的小巷裏後,宋牧橋就沿著山路將車子開下山。

  姜羽嫻走出小巷,往自家那條大路一個人獨自走回去……

  快到自家附近,謀遠雄就叫司機停車,他一個人下車追上妻子──

  「妳站住!」剛到家門口,謀遠雄正好追上她。

  姜羽嫻僵住,這一瞬間她已經聽出丈夫的聲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愣了片刻才轉過身。「司機呢?我怎麼都沒聽到車子的聲音──」

  「妳說!妳怎麼會從牧橋的車上下來?他為什麼特地開車送妳回來?」謀遠雄根本不聽妻子解釋就先質問。

  「你幹嘛啊?幹什麼這麼大聲對我吼?!」姜羽嫻避開丈夫的視線,不正面回答問題。

  「我問妳,妳就好好回答!」他神色嚴厲。

  姜羽嫻知道躲不過,於是顧左右而言他:「你幹嘛這麼凶啊?人家牧橋剛好開車到山下,誰知道會這麼巧,我們兩個就遇見了嘛!人家他也是好心,才會開車送我上山──」

  「妳還想撒謊?!」謀遠雄臉色鐵青。

  姜羽嫻被他一吼,肩膀都聳起來。「你對我這麼大聲幹嘛?他送我回來又怎麼樣?我哪里撒謊了?」

  「妳居然敢說,他是在山下遇見妳?」謀遠雄咬著牙問,胸口不斷起伏。

  如果妻子不說謊,也許他還願意聽她編出個什麼理由,解釋兩人從旅館一起出來的原因。

  「本來……本來就是這樣啊!」姜羽嫻嘴硬,話既然已經出口,現在她可不能否認自己的說詞。

  「妳!」謀遠雄被氣得兩手發抖,「妳居然還想說謊!四十分鐘前我在大街上,明明看到宋牧橋的車子一開出旅館,妳也剛從旅館走出來,接著就上了他的車!妳居然還敢騙我,說是山下碰巧遇見的?!」

  姜羽嫻瞪大眼睛……

  他發現了?

  「說話啊!」謀遠雄兩手緊握著拳頭。「妳背著我,在外頭究竟做了什麼好事,不敢跟我說清楚嗎?!」

  姜羽嫻雙唇顫抖著,一直沒辦法發出聲音。

  然而她越不說話,謀遠雄的怒火就越發不可抑制。「我沒想到,妳居然是這種女人!」他瞪著妻子,雙眼凝結了恨意。「妳到底有沒有廉恥?妳知不知道妳的兒子可能會因為妳低賤的行為而蒙羞?!」

  「你居然敢指責我?」面對丈夫的指控,姜羽嫻頓時感到忿恨交加,與丈夫之間的新仇舊恨都重新被燃起。「難道二十多年前你背叛妻子,在外頭跟野女人生孩子的時候,你自己就有廉恥嗎?!」她拋開貴婦的禮教,不顧一切地在家門外,朝指控自己的丈夫大聲地吼回去。

  謀遠雄一愣,隨即壓抑胸中已經波濤洶湧的怒火,陰沉地質問妻子:「妳說什麼?!妳的意思是,因為二十多年前我犯過錯,所以現在妳要報復我,妳也想紅杏出牆?!」

  「現在報復你?」聞言,姜羽嫻笑得流出眼淚。「你以為你是誰?為了你這種無情無義的男人,我有必要苦苦隱忍二十多年,一直忍到現在才報復嗎?!」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妳說清楚!」他瞪大眼睛,臉色從鐵青轉成忿怒的赭紅色。

  「好,既然你要我說清楚,今天我就把話說得一清二楚!」她已經不想再瞞下去!

  既然夫妻情義早已名存實亡──那麼她寧可把事情都抖出來!等到真相揭露後,她還可以光明正大找女兒!

  謀遠雄不禁雙手發抖,他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在發抖!

  他沒想到,揭穿妻子的謊言後,她不但不否認,還反過來指控自己,並且威脅要說什麼真相──

  「我真的受夠你了!」懷著滿腔的不平與恨意,姜羽嫻一字一句地質問她的丈夫:「這麼多年來,我忍耐是為了什麼?跟你結婚以後我又做錯了什麼?你憑什麼背叛我?就好像你根本沒有妻子一樣,竟然還跟外頭的野女人生了孩子?!」她突然狂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你憑什麼這樣踐踏我、羞辱我?!難道只有你自己有七情六欲,別人都是草木、都是石頭嗎?!」

  姜羽嫻繼續往下說:「你這個自私的男人,你根本就不懂感情,根本就沒有心肝!像你這種人,如果不讓你嘗一嘗被人背叛的滋味,你永遠都不知道,被你傷害的人心裏到底有多痛!」她撕心裂肺地喊出最後一句話。

  謀遠雄木然地瞪著妻子,他完全不能想像,原來這麼多年來,她對自己的恨意竟然已經埋得這麼深!他想舉手指責她,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雙手……

  「妳以為我現在才報復你嗎?你以為像你這種人值得我忍耐二十多年嗎?!」姜羽嫻悲哀地笑了,然後盯著丈夫的臉孔,她一字一句地往下說:「我很恨你,真的很恨你!所以我根本等不了二十年,而且我絕對不甘心,做一個被丈夫背叛的可憐女人!你有孩子是嗎?那個女人為你生了一個女兒是嗎?」

  謀遠雄的身體發熱又發冷,他瞪著妻子詭異的笑容,一股劇痛突然從他的後腦勺竄上來──

  「我告訴你,那女人為你生了一個女兒沒什麼了不起!」姜羽嫻睜大眼睛,然後道出真相:「因為我也生了一個女兒!二十多年前,我不但跟男人偷情,還幫那個男人生了一個女兒!」

  姜羽嫻大聲道出「真相」後,時間彷佛在那一瞬間靜止……

  「妳……妳、妳這個……」突然間,謀遠雄就像找不到記憶,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過了半晌,姜羽嫻才發現他的狀況不太對!

  她退了幾步,雙手摀著胸口,睜大眼睛瞪著謀遠雄那不對勁的模樣。

  謀遠雄想追上去抓住她,卻沒有辦法舉起雙腿……

  接著,謀遠雄就突然跌倒在地上──

  姜羽嫻被他這突然其來的狀況嚇得張大了嘴,等到她看清楚謀遠雄的模樣──

  他的嘴角已經歪斜,四肢因為麻痹而不能動彈。

  ***小說吧獨家製作******

  謀仲棠從澎湖趕回臺北再趕到醫院的時候,謀遠雄早已經推進手術室,手術也已進行五個小時。

  他看到母親坐在手術室外,神情呆滯地面對著牆壁。

  「媽!」謀仲棠走到母親身邊。

  「你來了?」姜羽嫻看起來好像突然老了十歲,說話的語調和表情都很遲緩。

  「您在這兒坐很久了?」

  「嗯。」她點點頭,臉色憔悴。

  「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姜羽嫻搖頭。

  「可是,您守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她不說話,表情凝重。

  「爸怎麼會突然中風?發生什麼事了?」謀仲棠問。

  姜羽嫻別開臉。「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跟他講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中風!」

  「您跟他吵架嗎?」謀仲棠問。

  「我──」姜羽嫻咬住下唇。「就算吵架又怎樣?從年輕到現在,我們不知道吵過多少架了!」

  「這次,你們又為了什麼事吵架?」他繼續冷靜地往下問。

  姜羽嫻臉色一變。「你不要再問了!」她突然站起來,避開兒子冷靜的目光。「你爸突然中風,現在我的心好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問我了?」

  謀仲棠平靜地盯了母親好一會兒。「我請司機先送您回去休息好了。」然後他這麼說。

  姜羽嫻瞪著地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謀仲棠慢慢站起來,然後打了一通電話吩咐他自己的司機。「走吧!我送您到門口。」事情都交代妥當後,他低柔地對母親說。

  「不用了,你留在這兒等。你爸推進手術室之前,脫下的衣物都寄在護理站,我到護理站去,拿了東西後我會自己走到醫院門口。」

  「好,那我不送您。」他握住母親的肩頭,盯著她,溫柔地對她說:「現在我非常擔心您,答應我,您一定要堅強。」他定定地看著母親,然後這麼說。

  兒子的安慰沒有撫平姜羽嫻的不安,反而讓她更難過。

  這輩子,他們到底誰對不起誰?

  這個無解的問題當然沒有答案,卻一整天在姜羽嫻心中,反復地迴響。

  ***小說吧獨家製作******

  「我丈夫的東西就只有這些嗎?」姜羽嫻在護理站領了丈夫的衣物。

  「是。」護士很有禮貌,因為謀家與院長的關係很好。

  「那我現在可以拿了?」姜羽嫻的神態很低迷,聲調也顯得有氣無力。

  「當然可以。」

  姜羽嫻拿走了丈夫的衣物。

  然而她沒有走到醫院門口,而是坐在護理站旁邊的休息椅上發呆。

  她根本沒辦法離開醫院,因為良心一直不斷的在譴責她。

  「我的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抱著丈夫的衣物,喃喃自語。「反正他這種人一輩子就是那樣了,我幹嘛要一直記在心上,早一點忘記不就好了?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刺激他?我真的太過分了!」她責怪自己,邊啜泣、邊悔恨。

  這個時候,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李恩熙跟自己說過的話……

  您何必要選擇一個人難過,而不願意拋開過去,重新開始經營未來快樂的生活呢?

  「我幹嘛那麼想不開?為什麼我會這麼想不開?」她現在真的很後悔。

  以前她之所以不喜歡李恩熙這個女孩子,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跟這個女孩子有關!然而李恩熙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孩母親的關係,她可能不至於這麼討厭李恩熙!

  然而現在後悔也沒有用,她已經害自己的丈夫中風,現在人還躺在手術室裏生死未蔔!

  坐在椅子上發了好一陣子的呆,姜羽嫻不知道現在自己能做什麼,於是開始動手整理丈夫的物品……

  除了衣物、皮帶、皮鞋、襪子之外,還有丈夫隨身攜帶的皮夾。

  她無意識地打開皮夾,看到裏面除了幾張千元大鈔外,只有一張高爾夫球場的卡……

  突然間,她在丈夫的皮夾內層看到一張照片。

  起初,姜羽嫻迷惑于那張照片上的小女孩,有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之後,是那個小女孩身邊依偎的長髮女子,那溫柔微笑的表情,竟然也好像似曾相識……

  接著,記憶慢慢回籠,姜羽嫻漸漸瞪大眼睛,終於想起在哪里見過那個女人以及那個女孩──

  她倒抽一口冷氣,同時摀住自己的胸口……

  恐怖的「可能」,衝擊著她的神經,讓她陷入極度的驚駭與恐慌──

  瞪著照片,她抖著手終於把照片翻到背面,看到照片背面有人用黑色簽字筆寫著三行小字:


  一對美麗的母女。

  恩熙生日這天,於臺北木柵動物園合影。

  李昆明攝1990.5.13


  「母女!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們兩個怎麼可能是母女?!」姜羽嫻突然抓住自己的頭──

  她驚恐地瞪著照片上,那對「母女」巧笑倩兮的合影……

  「我的天!」姜羽嫻就要崩潰了。「這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她用力咬緊牙關,牙齒都快咬碎……

  當年那名與自己交換女兒的「農婦」,竟然是李恩熙的母親!

  換言之,李文愛,這個破壞她幸福、奪走她丈夫的女人……

  這個女人,當年邪惡地與自己交換女兒……

  而她竟然毫不知情地養了丈夫情婦的兒子,將近二十多個年頭!

  ***小說吧獨家製作******

  「喂?」

  「謀先生,請問夫人已經出來了嗎?」司機等不到人,只好打電話確認。

  謀仲棠看一眼腕表。「大約二十分鐘前,我媽已經出去了。」

  「可是我一直沒等到夫人。」

  「怎麼可能?她已經離開很久了。」

  「是真的,因為我知道現在夫人的精神狀況不太好,所以從剛才到現在我就一直守在醫院門口,不敢懈怠。」

  謀仲棠沉吟了一會兒。「好,我先去找找看,等一下再打電話給你。」

  「是,麻煩謀先生了。」

  謀仲棠收了線。

  他記得剛才母親提過,要先到護理站領取父親的衣物,於是他站起來朝護理站走。

  ***小說吧獨家製作******

  五分鐘後,姜羽嫻終於壓下激動的情緒。

  她用顫抖的手拿出皮包裏的手機,第一時間,打了一通電話給宋牧橋──

  「喂?」

  聽到他低沉、穩定的聲調,一股心酸與委屈,瞬間湧上姜羽嫻的心頭……

  「喂?是妳嗎?怎麼不說話?」宋牧橋直覺是姜羽嫻打來的電話,但他們從來不叫彼此的姓名。

  「我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這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姜羽嫻帶著哽咽與哭音,明顯地情緒失控,整個人抖得很厲害。

  「發生什麼事了?妳究竟怎麼了?」宋牧橋緊張起來。

  這三年來,她每次打電來除了問女兒的事,從來沒有情緒失控過。

  「你找到女兒了嗎?」姜羽嫻忽然問他。

  宋牧橋愣了一下。「還沒有──」

  「我已經找到我們的女兒了!」姜羽嫻突然宣佈,聲調卻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冰冷、僵硬地接近恐怖。

  「妳說什麼?妳真的找到我們的女兒了?」

  「對,就在剛才,我已經找到女兒了。」

  「妳怎麼找到她的?我們的女兒現在在哪里?妳現在在哪里?妳跟女兒在一起嗎?」

  「沒有……」她搖頭,木然地回答:「我沒有跟她在一起,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女兒!」

  「妳在說什麼?」宋牧橋擔心起來。「妳還好嗎?」

  「我不知道……」姜羽嫻又哭起來,她又哭又笑。「我覺得……我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瘋了!」

  「妳現在在哪里?」她的回答讓他更擔心。

  「我在醫院,我丈夫看到我們從旅館出來後跟我吵了一架,然後他就突然中風了!所以我在醫院……我在醫院整理他的衣物,然後找到他的皮夾。但是我沒想到,他的皮夾裏竟然放著情婦跟女兒的照片!可是……可是那個女人的女兒……那個女人的女兒……那個女孩子……她竟然是我們的女兒!」

  「妳到底在說什麼?遠雄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不是李恩熙嗎?她怎麼可能會是──」宋牧橋瞪大眼睛,然後用力吸了一口氣。「妳慢慢說,儘量把話說清楚一點!」

  「李恩熙,」姜羽嫻的臉孔接近慘白,她喘了一大口氣,然後接下說:「我丈夫的『私生女』……她跟照片上那個女人竟然是母女!真的好可怕……那個女人……我想了好久,終於想起來我到底在哪里見過那個女人……她……她竟然就是當年用兒子跟我換女兒的那個女人!」

  話說得夠清楚,宋牧橋終於懂了。

  他懂了,也因為極度的震驚,而一時間沒辦法反應……

  「她怎麼能這麼做?她怎麼可以搶我的丈夫、偷走我的女兒,讓我女兒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背負私生女的罪名,卻設計我養大她的私生子?!那個女人……她怎麼可以這麼惡毒!這麼無恥?!」最後,姜羽嫻痛苦地咆哮。

  而電話另一頭,宋牧橋的臉色一樣慘白。

  他已經完全瞭解姜羽嫻所說的每一句話。

  然而姜羽嫻後來說的每一句話、以及她最後的咆哮,都不能喚醒他因為過度的錯愕與震驚,而突然陷入麻痹的聽覺……

  原來,他唯一感到虧欠、多年來深深懷念的女兒,竟然就是曾經被他設計、被迫讓學校退學的李恩熙……

  話筒從宋牧橋的手上滑落。

  他萬萬沒有想到,命運竟然如此地捉弄人……

  然而,不僅宋牧橋,就連站在醫院走廊轉角的謀仲棠,也完全聽懂了姜羽嫻所說的每一句話。

  ***小說吧獨家製作******

  手術完成後第三天下午,主治醫師在院長室裏,對家屬報告手術結果。

  「我父親的狀況如何?」一到現場,謀仲棠就直接問。

  「謀董事長的手術很成功,他腦中的血塊已經清除,不過還是要看董事長愈後的狀況而定。」醫生宣佈。

  姜羽嫻的表情非常詭異,她每次凝望「兒子」的時候,眸光都非常複雜。

  「他能復原幾成?」姜羽嫻顫抖地問。

  「夫人,現在我還沒有辦法回答您這個問題,不過剛才我已經去看過董事長,他現在的狀況還算穩定,未來我會盡最大的力量看護董事長,以期達到愈後最理想的狀況。」

  醫生的說法已經儘量樂觀,雖然對未來的病況沒有充分把握,然而至少謀遠雄的一條命已經確定救回來。

  離開院長室後,謀仲棠的表情顯得很冷靜。「明天,我要搭飛機離開臺灣。」在醫院的走道上,他停下來,對身邊的母親說。

  姜羽嫻站住,過了半晌才勉強轉頭看她的「兒子」。「你爸才剛開過刀,你要去哪?」她面無表情地問。

  「一場很重要的會議,我絕對不能錯過。」

  「會議,會比你父親的生命還重要嗎?」姜羽嫻冷冷地瞪著他……

  這個丈夫情婦生的兒子!

  看著他,姜羽嫻的內心充滿矛盾以及痛苦!

  現在就像有千萬個針頭在紮著她的胸口,她不能厘清自己看著「兒子」時,胸口的壓抑是因為愛還是恨產生的痛苦!

  「父親的狀況已經穩定,等我回來,他應該已經清醒。」他只是這麼回答,表情深沉。

  姜羽嫻冷冷地瞪著他。「隨便你。」

  拋下這句話後,她調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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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4: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在機場,航空公司的VIP貴賓室裏,謀仲棠正在等候淩晨兩點,飛往美國三藩市的班機。

  這班飛機先飛十四個小時到三藩市,再飛三個小時到達拉斯,再從達拉斯轉小飛機飛一個小時到奧斯丁,行程將會很辛苦。

  謀遠雄手術完成第二天,新聞媒體已經披露前亞洲四季集團董事長突然中風,緊急送院開刀的消息,當天晚上謀仲棠就接到李昆明的電話。


  「董事長的狀況還好嗎?我看到新聞真的好擔心──」

  「昨天送醫院緊急開刀已經取出腦中的血塊,現在在加護病房觀察,情況已經暫時控制住,沒有惡化。」

  「那麼我可以到醫院探望董事長嗎?」李昆明的聲音含著哽咽,聽起來他真的很擔心謀遠雄的病況。

  「好,」沉默了三秒鐘,謀仲棠對他說:「正好,我有事要請教你。」


  那天晚上,他們確實見面了。

  坐在貴賓室,謀仲棠的思緒又回到當天晚上,兩人在醫院外的對話:


  「你提到三年前恩熙離開的時候非常匆忙,她決定離開你很意外,後來想到,可能因為那封──是一封信嗎?難道真的有一封信,恩熙因為看過這封信然後決定離開?」

  李昆明的表情有點尷尬。「謀先生,您怎麼突然問到這個?」

  「這件事對我很重要,我必須知道答案。請你回答我,所謂『那封』到底是什麼意思?真的是『一封信』的意思嗎?」

  「這……」遲疑了半晌,李昆明才吶吶地點頭。

  「你為什麼不直接承認?什麼事讓你猶豫不決?」他沉聲問。

  「因為,」頓了頓,李昆明才接下說:「我曾經答應過恩熙,不跟任何人提起有關這封信的事。這封信的存在,連董事長都不知道。」

  「我父親為什麼應該知道?這封信跟我父親有關嗎?」

  「這個,這封信其實是我姐姐李文愛留下來的遺書。」恩熙已經離開三年,他守了三年的秘密,一直到現在眼看著董事長突然中風開刀,人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李昆明於是決定和盤托出。「這封信,是我姐姐臨終之前將這封信交給我保管的,她還特別交代我,要等到恩熙認了親生父親之後,才可以將這封信交給她。」

  「為什麼?你看過這封信的內容了?」

  李昆明搖頭。「信跟恩熙沒帶走的照片、還有其他重要的東西,一起鎖在保險箱裏。鑰匙雖然是我保管的,不過那是恩熙的媽媽給她的信,所以我沒有看過。」

  謀仲棠盯著李昆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什麼事?您直接說。」

  「我想看那封信。」他的請求的確直接。

  李昆明屏息片刻。

  「可以嗎?」謀仲棠再問。

  「這個……」

  「我一定要看這封信,這封信非常重要,我要知道恩熙當年離開的原因!」他的意志堅定。

  「可是,」李昆明不能決定。「她都已經離開三年了,為什麼您直到現在,才要知道她當年離開的原因?況且您也即將與那位日本小姐訂婚了──」

  「就因為這樣,我更要知道原因!」謀仲棠握著拳頭,甚至低下頭,鄭重地對李昆明說:「我請求你,一定要答應讓我看那封信!」

  謀仲棠的慎重把李昆明嚇了一大跳!

  李昆明愣了好一會兒……

  「這個……我真的不能決定。」他仍未鬆口。

  謀仲棠抬起頭看著李昆明,他的目光肅穆。「好,那麼,我就告訴你昨晚我才發現的『事實』。相信你一旦聽到我轉述,就不會再拒絕我任何事情!」他定定地對李昆明說。

  然後,他將昨夜在護理站所聽見的,從姜羽嫻口中說出來的話,一五一十,詳實地轉述給李昆明……


  嘟──嘟──

  手機突然響起,也打斷謀仲棠的思緒。

  「喂?」他打開手機。

  「你搭兩點鐘的飛機嗎?」手機傳出裴子諾的聲音。

  「對。」

  「我看,她這次搬家,可能打算以後都不跟我們聯絡,包括你父親在內。」

  謀仲棠沒說話,他神色嚴肅。

  「我不確定恩熙現在是否已經離開德州,如果你到奧斯丁找不到她,就要儘快趕到奧克拉荷馬州,否則一旦她離開我朋友在奧克拉荷馬幫她安排好的房子,那麼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謀仲棠一窒。「我知道。」然後沉聲回答。

  之後,手機裏一陣沉寂。

  「阿棠,」隔了片刻,裴子諾先開口:「你會把她找回來嗎?」

  謀仲棠沉默了很久,然後才篤定地回答他:「一定會。」

  恩熙在美國的地址,是裴子諾提供的。

  裴子諾屏息。「找到她,記得打電話給我。」最後,他僅對謀仲棠這麼說。

  收了線,登機時間也快到了。

  離開貴賓室,謀仲棠一路走向候機室……

  那封信揭露了一個最驚人的秘密,然而恩熙卻選擇帶著那個秘密離開他。

  為什麼?

  之所以千里迢迢赴美,他只想問她「為什麼」這三個字!

  「既然知道真相,為什麼離開?」臺灣時間淩晨六點,謀仲棠坐在鼾聲此起彼落的頭等艙,手中握著那封看了無數遍的信,喃喃自問。

  遠方換日線的曙光沉默著。

  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事物能給他答案,除了恩熙。

  ************

  「真的沒關係嗎?」

  「Jeff,從早上到現在,你已經問第一百遍了。」剛幫忙工人抱起最後一箱書到卡車上,恩熙已經累得笑不出來。

  「可是妳從來沒有自個兒開過車子到奧克拉荷馬州!」Jeff講話還會有捲舌音。

  「沒關係,我真的可以!」放下沉重的箱子,恩熙籲了一口氣。「這是我最後一次保證,不准再問我了!」

  「好好好,」Jeff猶豫了一下,然後又說:「可是如果妳開錯路,或者車子半途拋錨──」

  「Jeff!」

  「OK、OK!」

  恩熙故意插著腰站在他面前。

  「人家很擔心妳嘛!因為以後我們不但是朋友,還在同一間學校念書,就是同學了。」Jeff表情很無辜。「不但是好朋友還是好同學,感情一定會更好。」他還豎起拇指,比了很好的手勢。

  恩熙哭笑不得。「男人不能用『人家』這兩個字,」恩熙糾正他。「這樣聽起來真的很娘娘腔。」

  「『我』很擔心妳。」他更正。

  「謝謝!不過你幫不上忙,所以,回你的房間,打電話約你的女朋友出去吃晚飯,不要煩我。」她已經忙得不可開交,還有一個男人在旁邊碎碎念,真的快瘋了。

  Jeff站在恩熙的屋子裏不動,一直做鬼臉。

  「快點啊,你快點出去打電話啊!」恩熙揮手叫他出去。

  「好像趕蒼蠅一樣。」Jeff走出恩熙的屋子時,嘟囔地癟著嘴,覺得被嫌棄。

  恩熙當然聽到了,只覺得很好笑!

  要不是Jeff攪和,本來下午她就可以整理好行李,但是現在已經晚上七點了。

  「好像一時還整理不完……」瞪著架上尚待整理裝箱的書,恩熙頓時感到全身無力。

  工人把所有的物品裝箱後搬上卡車,明天才會啟程送到奧克拉荷馬,她本來打算今天先出發,可現在看來,她好像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出發。

  「這樣時間會很趕。」瞪著腕表,她喃喃自語。

  她跟新房東約好中午見面,本來打算今天晚上開夜車趕到奧克拉荷馬州,到了奧克拉荷馬後在車子裏小睡一下,然後趕在中午見到房東之前先看過房子,因為她不一定會住在那裏……

  現在看來,這計畫不可行了。

  「在這裏再睡一晚,明天早上再趕路好了。」她說服自己。

  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恩熙想起自己忙了一個下午,還沒吃晚餐。

  好像真的得多留一晚……

  看起來,只好這麼決定了!

  ************

  早晨,天氣陰。

  謀仲棠抵達奧斯丁,已經是當地早晨八點。

  究竟恩熙是昨夜或者今晨離開的,他不清楚,只知道一趕到奧斯丁,恩熙住的公寓已經是空屋。

  他迅速找到國際連鎖Hertz租車公司,找到一部性能十足的跑車,不顧旅途疲憊立即開車上路。

  昨夜德州與奧克拉荷馬州的交界剛下過大雪,雪深積達一呎……

  收音機傳出氣候報導,謀仲棠關掉吵雜的廣播,換成CD音樂。

  地上的積雪因為酷寒的天候已經結成冰晶,因為下了一夜大雪的緣故,一般公路上車量十分稀少,因此他不上高速公路,藉以避開塞車。

  直至荒涼的德奧邊境,車子越少,他的開車速度就越快,儘管在濕滑的融冰路上把車子開得這麼快,其實非常危險……

  如果不能趕在她抵達奧克拉荷馬之前到達,那麼他可能錯失與恩熙相見的機會。

  「我看,她這次搬家,可能打算以後都不跟我們聯絡,包括你父親在內。」

  謀仲棠想起搭機前,裴子諾對他說的話。

  如果恩熙離開裴子諾為她安排的房子,另外擇屋租賃,或者她最後選擇離開奧克拉荷馬州,那麼他將可能再也找不到她。

  回過神,他冷靜地把這個想法從腦海裏切除,以避免影響開車時最需要的專注。

  然後,謀仲棠將油門一踩到底。

  前方將屆州際橋,謀仲棠駕著車子準備開上交流道,他持續加速,並未因此放鬆油門──

  繞行彎道之後,車子越過車道上一灘融冰,謀仲棠的車子前胎突然打滑──

  車子忽然失控,緊接著以時速約一百哩的速度,從交流道直切上橋,橫向越過一部福特老牛車,之後撞向分隔島──

  砰!

  那一瞬間的撞擊驚心動魄。

  因為車速實在太快,即使跑車內的安全氣簾在第一時間張開,駕駛人依舊承受了異常的痛苦。

  經歷第一次強烈的撞擊之後,謀仲棠在這一瞬間尚未失去意識。

  緊接著,跑車彈離分隔島,呈三百六十度在公路上高速旋轉,之後撞向跑道另一部車子……

  第二次撞擊之後,謀仲棠終於失去意識。

  ************

  在醫院裏,當警車、救護車、消防車的蜂鳴聲都歸於平靜……

  直到謀仲棠的手術已經結束。

  雖然是冬日,病房外的陽光很刺眼,乍看是個風和日溫的好天氣,可一出門卻陡然感受到刺骨寒風。

  從手術室到病房,混亂的二十四小時,時間已經過去一天。

  恩熙已經來到奧克拉荷馬州,卻錯過與房東的會面時間,因為她守候在醫院,等待車禍傷者完成手術,推入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內充滿維生儀器,人一旦躺在一堆儀器中間,看起來總是顯得格外脆弱。

  恩熙按著胸口站起來,因為車禍撞擊,她的胸口有一大片瘀血,還好內臟沒有受到傷害。

  走到玻璃帷幕前,恩熙可以肯定,病床上的男人的確就是謀仲棠。

  三年前,她曾經站在同樣的位置,心痛地等他蘇醒。

  三年過去,那心痛的感覺沒有減輕,還多了心酸。

  他到美國來做什麼?

  他為什麼會開車出現在德奧州界上?

  加護病房裏的男人閉著眼睛尚未醒來,他的睡容安詳,全身卻插滿導管。

  恩熙知道,謎團必須待他醒來才能解答……

  現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

  他並沒有昏迷多久,在手術後第三天就已經醒過來。

  醫生來探視過後,證實謀仲棠確實已經清醒,沒有持續陷入昏迷,但是他清醒後看恩熙的眼神卻很陌生。

  謀仲棠從加護病房被轉到一般病房的過程中,恩熙一直陪在他身邊。

  直到躺在一般病房的病床上,他看著她,一直沒有開口。

  恩熙試著跟他講話。「你,怎麼會來這裏?」

  三年不見,開口的第一句話,她的聲音跟語調都很生硬。

  謀仲棠沒有表情地看著她,仍然沒有說話。

  「你撞到我的車子,你還記得嗎?」她問他。

  他慢慢瞇起眼,迷惑地看著她,彷佛她的人跟她的話一樣陌生。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的傷口會痛嗎?還是你想喝水?」她只好這麼問他。

  他還是沒有回答,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恩熙被他看的很不自在,只好轉身拿床邊小桌子上的水杯和棉花棒,準備幫他往唇上沾水。

  「我認得妳嗎?」他突然開口卻這麼問她:「我認得妳嗎,小姐?」

  突兀地停下手邊的動作,恩熙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瞪大眼睛回想著自己聽到的話,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你怎麼了?難道你不認得我了?」

  遺忘會這麼快嗎?

  三年,就能讓他將自己徹底忘記?

  然而謀仲棠的神情困頓,英俊的容貌有一絲憔悴,彷佛有非常苦惱的事情突然迷惑住他!

  「妳、妳是誰?」他表情困惑地反問她:「我不知道妳是誰……」

  看到他的模樣、聽見他說的話,恩熙的腦子突然陷入一片空白,然後想到某種令人害怕的可能──

  「妳到底是誰?」謀仲棠瞇起眼,盯著她的眼神充斥著一片茫然。

  恩熙怔怔地瞪著他,從手指尖開始感到冰冷……

  「為什麼我會在這裏?」他問:「我……我又是誰?」

  他的問話,證明了令人害怕的可能已經成真──

  恩熙幾乎喘不過氣……

  她看著他,心痛地看著他迷惑的模樣……

  之後再也忍不住心痛,她伸手掩住嘴,不能控制地哭泣!

  ************

  「有時候因為車禍重創,車禍傷患會有暫時性的失憶。」

  「這個病什麼時候會好?」

  「也許一天,也許兩天,也許下一刻就好,但也可能患者一輩子都無法回復記憶。」

  醫生的話停留在恩熙的腦海。

  一輩子,有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記起她。

  恩熙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突然失去記憶的謀仲棠,今天早上她打過電話回臺灣,想告訴董事長這個意外的消息,但是謀家好像連傭人都不在,因為她打了兩通電話竟然都沒有人接聽!

  「醫生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她坐在他身邊削水果的時候,他問她。

  「一個星期後,如果沒有併發症狀,就可以出院了。」她回答他。

  「恩熙?」他叫她。

  她愣了一下,然後抬頭看他。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妳的名字很好聽。」他看著她,眉間有一絲憂鬱。「我撞到妳的車子,妳為什麼要照顧我?」

  她回視他一會兒,然後對他說:「因為我們都是華人,華人在海外應該互相照顧。」

  「妳說,我的中文名字叫做謀仲棠?」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孔帶著一絲英俊的憂鬱。

  「對。」她回答他。

  「是警方告訴妳我的名字的?」

  她點頭,沒有解釋他們原本已經相識的過往。

  「那麼我的家人呢?他們也在這裏嗎?」

  「你撞壞的車子,是從租車公司租來的。」她避重就輕。

  「妳的意思是,我的家人不住在這裏?」

  「大概是吧!」她低頭,借著削水果避開他的問題。

  她不願意提過往,如果在他回復記憶之前,她能將他送回臺灣,那麼他真的沒有記起過去的必要……

  「我出院後,可以跟妳住在一起嗎?」他突然問她。

  她屏住氣,然後對他說:「警方會設法聯絡你的家人,你家人應該很快就會來接你。」

  恩熙沒有告訴他,她會先打電話回臺灣告訴謀家人,關於謀仲棠的消息。

  「真的嗎?」他顯得有點憂鬱。

  「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還有,我失蹤這麼多天,我的家人都不來找我,難道他們都不關心我嗎?」

  「當然不是。」她立刻說。

  他看著她。「妳怎麼知道?」然後突然低笑。「妳的表情,看起來好認真。」

  恩熙別開臉。「你不要想太多,安心等你家人來接你就好了。」

  「謝謝妳。」他忽然對她說。

  「什麼?」她回眸看他。

  「謝謝妳,謝謝妳願意幫我這個陌生人。」他淡淡地笑著對她說。

  恩熙別開眼。「陌生人」這三個字,拉扯著她的胸口。「不客氣,我已經說過,因為你是華人,所以我才幫你。」她低著頭這麼對他說。

  然後,他安靜地看著她削水果。

  就這樣,恩熙一直低著頭,看似專心地削著蘋果……

  但是只有她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臟跳得有多快!因為在謀仲棠回臺灣之前這段期間,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把他一個人丟下,獨自離開醫院……

  這段時間,她只能負起照顧他的責任。

  但是這個「負責」,也只會延續到聯絡上董事長,或者謀家任何一個人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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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4: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終於搬進新的房子,已經是十天后。

  這段期間恩熙一直聯絡不到董事長,雖然她覺得很疑惑,本來想打電話通知舅舅李昆明,間接轉告董事長。但她搬到新家那一天,員警已經來通知她,謀仲棠的家屬已經接到通知,已經準備出發到美國,接他回臺灣。

  等待的這段期間,她只能先把他帶回家住。

  「這裏是黑人區,晚上你不要自己出門,否則可能有危險。」她警告他。

  「妳什麼時候要上課?」他問。

  在醫院的時候,恩熙跟他提過自己搬到奧克拉荷馬,是來念書的。

  「還要過一陣子,家裏整理得差不多,我就要先找工作。」她回答。

  「妳一邊工作,還可以一邊念書?」

  「當然可以,我一直都這樣。」

  他笑了。

  搬到一般病房後,他的臉上就漸漸有了笑容,直到現在只要面對他,恩熙看到的全是他臉上的笑容。

  失去記憶後的他,好像變成了愛笑的天使。

  「你笑什麼?」她問。

  「妳回答的理所當然,我覺得妳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

  「妳這樣的女孩子應該不會多管閒事,為什麼會收留我?」他很自然地問她。

  恩熙看了他很久。

  「幹嘛?」

  「你真的,」頓了頓,她往下問:「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嗎?」

  「妳為什麼這麼問?」他反問她。

  「因為你說話的樣子,看起來不像一個病人。」

  他咧開嘴。「我只是不記得以前的事,可是醫生沒有說我是傻瓜,也沒有說我會反應遲緩。」

  她垂下眼,不再講話。

  「真希望我沒有失去記憶。」他忽然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他的表情雖然落寞,但還是在笑。「如果記憶沒辦法回復,我就永遠不會想起,我到這裏來的原因。也許我想不起來的這個原因,會是一生的遺憾。」

  她屏息地注視他。

  「妳怎麼了?」

  「沒什麼。」她別開眼。

  她想起,自己已經不存在他的記憶裏,可能未來永遠都不會再存在。以後他能記得的,只是現在陌生的、曾經幫助過他的自己。

  「你先休息,我去做三明治當晚餐。今天你要早一點睡,明天早上你還要到醫院回診。」

  他失去記憶,醫院方面指派了一名心理治療師為他做心理複健,必要時可能需要進行催眠治療,此外,他的傷口也需要換藥。

  「需要我幫妳嗎?」他問。

  「什麼?」

  「幫妳做三明治。」

  「你記得怎麼做三明治嗎?」

  他表情空白。

  恩熙笑出來。「你知道什麼是三明治嗎?」

  他想了一下,然後點頭。

  「三明治好吃嗎?」

  他微笑。

  「你記得三明治好吃,可是不知道怎麼做?」

  他再點頭。

  恩熙抿起嘴。「你的命真好。」然後離開客廳。

  謀仲棠愣住,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

  ***小說吧獨家製作******

  早上她到房間叫他起床的時候,看到他睡著的模樣好像一個孩子,祥和的臉孔跟她所認識的他完全不一樣,他連睡著了都在笑。

  失去記憶的他,難道比較快樂嗎?

  站在床邊,恩熙突然覺得三年的時間過得好快……

  再過十個三年,就是三十年,一個人的一生有幾個三十年呢?

  本來想叫醒他,可是他睡得很熟,沒有半點就快要醒過來的樣子,讓她不忍心吵醒他。

  於是恩熙離開房間,回到客廳後先打電話到醫院,要求更改回診時間。

  早上她留在家裏,整理堆積在客廳裏的紙箱,把紙箱裏面的衣服、書籍和物品一件件拿出來。

  「今天早上,我不是應該到醫院嗎?」他突然出現在房間門口,笑容可掬地問她。

  恩熙回過頭就看到他。「你為什麼不穿鞋子?」她睜大眼睛,非常緊張。「你不能光著腳丫,外面很冷!」

  「沒關係,家裏有暖氣,何況地上還鋪地氈──」

  「不行!」她沖到房間拿拖鞋出來。「趕快把鞋子穿上!」她蹲在地上命令他,表情和口氣都很嚴厲。

  他乖乖地穿鞋子,然後又笑起來。

  等他兩隻腳都套進鞋子裏,她才抬起頭,看到他的笑容,她眨眨眼睛。「你還笑!」

  他笑的更開心。

  「你到底在笑什麼?」他像孩子一樣開心的笑容,連她都快要莫名其妙地覺得好笑起來了。

  「妳好像媽媽。」

  她愣了一下。「什麼媽媽?」

  「很像媽媽管教小孩子的口氣。」

  「你是小孩子嗎?」她站起來,沉著臉故意凶凶地問他。

  他無辜地看著她,然後對她說:「我肚子餓了。」

  恩熙抿起嘴。「你才剛起床,肚子就餓了?」他的樣子真的很像小孩子。

  他點頭。「好餓,我剛才做夢都夢到食物,夢到自己狼吞虎嚥的在吃東西。」

  「好,那我趕快去做三明治──」

  「我不想吃三明治。」

  恩熙站在廚房門口。「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夢裏面的食物。」

  「什麼是夢裏面的食物?」

  「蕃茄蛋包飯、素三珍、黑胡椒山菇。」

  「蕃茄蛋包飯我知道,可是素三珍和黑胡椒山菇是什麼東西?」她問。

  「我也不知道,因為夢裏面有一個女孩子跟妳長得一模一樣,就是她告訴我,那三道菜叫素三珍和黑胡椒山菇,我覺得很好吃,所以現在想吃。」

  她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可是我才剛搬來,家裏沒有米,而且……我真的不知道素三珍和黑胡椒山菇是什麼東西。」

  「沒關係,今天我可以吃三明治,明天再吃蕃茄蛋包飯,至於其他兩樣菜,等妳會做再做給我吃好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不然你等一下,我想學校附近的超市應該有賣米,雖然這裏的米沒有臺灣好吃,不過做蛋包飯還可以。如果你可以等一下,我現在就出門去買,半個小時內就可以回來,而且做蛋包飯很快,我保證一個小時內你可以吃到中餐。」她轉身想走回房間換衣服。

  她的車子已經修好,雖然又老又破舊,不過只要能代步就行,她沒打算換車。

  謀仲棠擋在廚房門口。「我想吃什麼,妳就會做給我吃嗎?」他問她。

  恩熙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嗯,如果我會做的話。」

  「妳對陌生人都這麼好嗎?」他對她微笑。

  她愣住,然後瞪著他的笑臉,看了好一會兒。「對,因為我這個人天性愛好和平,對每個人都很好。」她側身繞過他,然後走到自己的房間。

  他跟到房門口,溫柔地對她說:「愛好和平的天使,我要跟妳出去。」

  「不行,你在家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她拒絕當天使。

  她想關門,但他伸手擋住。「讓我跟妳一起出去。」他的聲調低柔又有磁性。

  恩熙屏息。「出門要坐車,可能會牽動傷口,所以你不能出去。」儘管他的聲調溫柔,她還是拒絕。

  謀仲棠看了她一會兒。「那麼,我們還是吃三明治好了。」

  「為什麼?」

  他看著她,對她說:「我不放心妳一個人出門。」

  「現在又不是晚上。」她笑出來。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麼是因為什麼原因?」

  他笑了笑,然後認真地對她說:「我怕老外跟妳搭訕。」

  她愣住。「原來你這麼喜歡開玩笑!」拉開他的手,她故作無事地想關上門。

  「我是認真的。」他換另一隻手擋門。「讓我跟妳一起出去,不然我們吃三明治就好。」

  恩熙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你不要再開玩笑了!」她故意笑著說:「我的肚子好餓,你讓我關門換衣服,一個小時後我們才有飯吃。」她終於把門關上。

  再開門的時候,他仍然站在門口。

  「我出去,一下子就回來。」她瞪著地板對他說。

  然後她逕自走到門口,裝做沒看到他失去笑容的臉孔。

  「恩熙。」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表情很嚴肅。

  他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比上一次更溫柔。

  「恩熙?」似乎是故意的,因為他發現呼喚她的名字時,她的表情往往很僵硬。

  「嗯,」她隨便應了一下,表情的確很僵硬。「有什麼事?」

  「中國的成語,我都記得。」他盯著她,專注地看進她的眼底。

  「你說什麼?」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到成語?

  「我記得中國的成語,」他嗓音低嗄,溫柔地凝望她:「妳一定也聽過,有一句成語叫做『一見鍾情』。」

  她呆住。

  剎那間,她好像不能呼吸了。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她木然地瞪著他。

  「我想告訴妳,我好像對妳一見鍾情了。」他說話的表情很平靜。

  恩熙屏住氣。「你這個人好奇怪,我認識你還不到半個月,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

  「因為我覺得好像認識妳好久了。」他居然這麼回答她。

  恩熙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她突然轉身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口。

  「恩熙!」他只來得及叫一次她的名字。

  然後大門就「砰」地一聲,應聲關上。

  ***小說吧獨家製作******

  吃過午飯後,恩熙陪他到醫院回診,順便換藥。

  「你覺得怎麼樣?這兩天有沒有稍微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心理治療師趙華琳親切地問她的病患。

  趙華琳年近四十歲,她是華裔心理治療師,因為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所以經常服務華人病患。

  「我記得三明治的味道。」謀仲棠微笑著回答她。

  華琳挑起眉。「什麼?」

  「我記得三明治的味道,這樣算不算回復記憶?」他說得更清楚一點。「而且,我記得的味道跟恩熙做的三明治一模一樣。」

  「噢,」華琳看了恩熙一眼。「跟恩熙做的三明治,味道一模一樣嗎?」

  華琳的眼神有點怪異,恩熙突然覺得有點不安。

  「對,是很好吃的味道。」他又說,然後溫柔地看著恩熙。

  華琳又「噢」了一聲,然後跟恩熙使個眼色。

  恩熙的笑容僵硬。「呃,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麼東西,怎麼可能記得味道?一定是胡說的。」她試著跟醫生解釋。

  恩熙心虛地想起,過去做謀仲棠的助理時,曾經幫他準備過三明治,沒想到他覺得她做的三明治好吃,到現在她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

  「是這樣嗎?你是胡說的嗎?」華琳問謀仲棠。

  「我沒有胡說,味道真的一模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表情很認真並且固執地問恩熙:「妳也不相信我嗎?」

  恩熙屏住氣。

  華琳對著這兩人左看看、右看看,表情詭異。

  「妳也不相信我?」他又問一次,這次表情很嚴肅。

  恩熙整個人僵住。

  華琳突然咳了一聲。「那個,沒關係,可能你很喜歡吃恩熙做的三明治,所以會有記憶重迭的現象。」

  「可是這種感覺很真實。」他認真地再一次強調。

  「我知道,」華琳淡淡地看了恩熙一眼。「我知道很真實。」

  接下來華琳又問了謀仲棠幾個問題,然後才叫她的病人先到外面等待。

  「以前,妳曾經做三明治給他吃過嗎?」華琳突然問她。

  恩熙愣了一下。「沒有。」然後回答。

  華琳世故的眼神直盯著她。「恩熙,妳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想以心理醫師的角度剖析妳。但是,對仲棠來說,記憶混淆會造成他治療上的困難。」

  恩熙沒有說話。「他會回復記憶嗎?」過片刻她才問。

  「也許會,也許不會。」華琳回答:「不過我判斷,他應該屬於暫時性失憶,不牽涉任何生理問題。因為除了不記得一些人事,他並沒有其他學習、應用等等記憶障礙的問題。」

  「多久以後,他會回復記憶?」

  「也可能一個月後,可能一年後,也可能下一刻他就會因為某一項突如其來的外在刺激,因此恢復記憶。」

  「所以,他也可能一輩子無法回復記憶?」

  「記憶是可以慢慢的、漸進式地回復的。所以只要確認沒有傷到腦部,那麼他就應該會回復記憶,至於記憶回復的狀況、快慢多久,只是時間的問題。」

  離開醫院後,回程途中他在車上問她:「妳不相信我嗎?」

  「什麼?」她一邊開車,一邊專心想著剛才華琳說的話。

  「我問妳,妳不相信我嗎?」

  「相信你什麼?」

  「我剛才跟華琳小姐說的話。」

  她轉頭看他一眼。「你很喜歡吃三明治嗎?」忽然問他。

  他愣了一下。「不喜歡。」他直覺反應。

  恩熙記得,謀仲棠很有品味,對美食尤其挑剔,當然不會喜歡三明治。

  「那麼你怎麼可能覺得三明治好吃!」她對他說。

  這個問題好像把他問倒,他認真想了很久。「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歡吃妳做的三明治。」快到家的時候,他才回答。

  恩熙把車停好,轉頭看到他的眉心揪成一團,好像很用力在思考什麼困擾他的問題……

  她忍不住偷偷笑出來。

  謀仲棠遲疑地望向她的時候,恩熙忍住笑意,故意彎下嘴角。「下車了!」她面無表情地對他說,轉過身後又忍不住好笑。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愛的他……

  以後應該也沒有機會見到了!

  雖然她表面上不承認,卻因為他一直說自己做的三明治「很好吃」,而感到一絲掩不住的喜悅……

  這一刻,她莫名地感覺一種叫「幸福」的滋味。

  這彷佛是跟上天借來的「幸福」,即使短暫,即使只是假像……

  卻那麼真實!

  ***小說吧獨家製作******

  回到家裏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吃過晚飯、洗過澡後,恩熙換了一套輕便的衣服後,回到浴室抱了一堆髒衣服準備到外面洗衣間清洗。

  「我幫妳。」謀仲棠走過來,眼睛一直盯著她看。

  「不用了,你有傷口,不能搬東西,而且這些只是衣服很輕的,我抱出去就好了。」她自己抱著衣服走出小公寓。

  謀仲棠的眼睛還是盯著她。

  當恩熙從浴室走出來後,就發現有一道目光一直跟著自己晃來晃去。

  直到她抱著衣服回到公寓,謀仲棠的眼神還是跟著她。

  「你幹嘛一直盯著我?」整理好乾淨的衣服後,她終於忍不住問他。

  「我有嗎?」他別開眼,看得出來很故意。

  「沒有嗎?」她瞇起眼。

  他笑出來。「如果有,一定是因為妳很漂亮。」然後又直勾勾瞪著她看。

  「你這個人一向這麼會講話,這麼會哄女孩子嗎?」

  「我說的是真心話。」他對她說。

  「那你讚美我就好,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她故意跟他說。

  他的笑容更燦爛。「妳好漂亮,我忍不住要盯著妳看。」

  「你這樣很奇怪!」她故意走回房間,然後更用力把門關上,擋住他的視線。

  站在門後,恩熙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得很快……

  如果他永遠都不回復記憶……

  如果他永遠都不回復記憶,那麼這樣的「幸福」可能一直維持下去嗎?

  即使在三年前,母親當年那封信的內容,她也已經想得很清楚……

  她知道,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他們不是兄妹。

  而且這個可能性非常的高,因為當年那個陪伴親生母親姜羽嫻到助產士那裏的男人,是一個關鍵。

  而三年前她之所以離開謀仲棠,並不是因為血緣關係。

  她之所以離開,是為了親生母親姜羽嫻,更是為了謀仲棠。

  她不能揭露那封信的內容,那等於揭穿謀仲棠私生子的身分!因為她瞭解他,更曾經聽他親口陳述過,身為謀遠雄的兒子,加諸在他身上的枷鎖與責任。

  謀仲棠是一個有企圖心的男人,責任對他來說就是挑戰,他之所以接受這個挑戰,是因為他在乎外界的眼光!

  正因為如此,一旦姜羽嫻知道謀仲棠竟然就是謀遠雄的私生子,在當時的情勢下,姜羽嫻一定會對外界大肆宣揚,甚至有可能引起繼承權的紛爭,因為謀遠雄授與謀仲棠,他手上握有的百分之十的亞洲四季股權而對簿公堂……

  就算最後事實證明謀仲棠的血緣沒有問題,他確實擁有繼承權,然而原本是最親密的母子因為一封信翻臉變成仇人,那不堪的過程,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是沉重的打擊。

  因此,就算當時董事長懷疑她的正當性,開口要求驗DNA她也不能答應!

  而事實上,董事長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董事長一直真心誠意地對待她,恩熙相信,就算她不是董事長的親生女兒,他也會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對待。

  這一切,只為了彌補當年對母親文愛的虧欠。

  而那個時候,她其實已經沒有力氣了。選擇離開,沉默地掩藏真相,對所有的人來說是最好的方式。

  而現在……

  他失去了記憶。只要他的記憶尚未回復,她可以假裝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毫無負擔地愛他嗎?

  「難道現在,妳不是在愛著他嗎?」恩熙喃喃問自己。

  如果不愛他,當他還住院的時候她就會離開。

  她知道警方會聯絡上他的家屬,謀家得到消息後一定會派人到美國來接他,她根本不必擔心謀仲棠。

  為什麼接他回家,恩熙心底雪亮地明白,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恩熙?」

  他站在外面敲她的房門。

  她嚇了一跳才回過神。「幹嘛?」

  「妳出來好嗎?陪我一起看電視。」

  「我要整理房間,我的衣服都還沒有整理!」她匆匆忙忙走到床邊,連忙打開堆積在床邊的紙箱,拿出裏面折迭整齊的衣服,一件件放到衣櫃裏。

  「我幫妳。」

  「不用了!」她朝門外喊。

  外面突然沒有聲音。

  恩熙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他就站在門外,根本就沒有動。

  「要我幫妳嗎?」他英俊的臉孔距離她不到十吋。

  他沖著她笑,笑容坦率無害。

  恩熙臉紅起來,慌張地避開。「不用了,我只是出來倒一杯水!」她匆匆閃過他,假裝走到廚房倒水。

  沒想到,他一路跟著她進廚房。「妳喜歡穿這樣的衣服嗎?我記得以前妳從來不做這麼女性化的打扮。」

  恩熙呆住,連杯裏的水溢出杯緣外都不知道……

  「恩熙?」他迷惑地看到開水溢出杯緣外。

  「你剛才說什麼?」她終於放下水壺,回過頭驚訝地質問他。

  「妳怎麼了?」謀仲棠就站在她後面,恩熙一轉頭就正對著他冒出一點點胡髭的下巴。

  「你剛才說『以前』?!」她臉色蒼白。

  「以前?」他神色迷惘。

  「你忘記了嗎?剛才說的話,你自己都忘記了嗎?」

  「我……」他遲疑,彷佛剛才說的話只是一時脫口而出,真的不復記憶。

  恩熙瞪著他,謀仲棠的表情顯得很疑惑……

  片刻之後,恩熙要求自己平靜下來。

  「也許……」她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可能只是潛意識正在作用的關係──」

  「但是,我為什麼會說以前?」他看著她,迷惑地問她:「我們以前認識嗎?」

  恩熙屏息。「不認識。」立即僵硬地否定。

  然後她匆匆繞過他。

  「恩熙。」

  「幹嘛?!」她像觸電一樣回答,然後僵住,全身緊繃。

  謀仲棠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對她說:「妳忘了拿水杯。」他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後,把水杯放在她手上。

  「謝……謝謝!」接住水杯,恩熙匆匆走回自己的房間。

  剛才她差一點就說溜嘴。

  但是,他為什麼會說「以前」?

  他想起什麼了嗎?

  籲了一口氣,恩熙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明天下午她應該單獨到醫院一趟,找華琳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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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5: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有沒有可能,他根本沒有失去記憶?」

  第二天下午,恩熙趁謀仲棠午睡的時候,獨自出門到醫院找他的心理治療師。

  「妳怎麼會這麼問?」華琳看著恩熙,笑著反問她。

  恩熙的問題,似乎未讓她感到驚訝。

  「因為,我覺得他跟我說的話很奇怪,好像……好像他根本就沒有失去記憶一樣。」

  「他跟妳說了什麼話?」華琳瞇起眼,微微笑。

  恩熙想了一下。「也沒什麼,」她避開華琳和煦,卻又有一絲犀利的眼神。「總之,我只是有這種感覺而已。」

  華琳看了她一會兒。「恩熙,妳確定以前沒見過仲棠嗎?」

  她別開臉。「對。」她不得已對華琳撒謊。

  因為恩熙知道,華琳是謀仲棠的治療師。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恩熙知道華琳是一個好醫生,只要有一絲機會她會用盡方法幫助她的病患回復記憶,如果她知道自己與謀仲棠的過去,可能會設法說服自己提及過去,幫助謀仲棠回復記憶。

  並非恩熙不希望謀仲棠回復記憶,但是過去的事,如果他能忘記,對他沒有損失,只有還記得過去的自己,會感到痛苦而已。

  況且,她有一點小小私心,希望他的記憶不要太快回復。

  「如果妳真的沒見過仲棠,那麼,妳怎麼能『感覺』到,他好像『沒有失去記憶』?」華琳反問她。

  恩熙看了她一會兒。「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妳的病人了。」

  華琳笑出來。「恩熙,妳太敏感了。」

  「真的嗎?是我太敏感了嗎?」

  「當然,我的問題很正常,就像在跟朋友說話一樣!」彷佛為了平撫她的懷疑,華琳回答她的問題:「催眠之後,如果他能完整敍述出過去發生過的事,那麼他回復記憶的可能性就增加了很多。」她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妳決定幫他催眠?」

  「我想,他跟妳都有這個需要。」看著恩熙,華琳意味深長地說。

  恩熙瞪著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下個禮拜吧!」華琳爽快地幫她決定。「下個禮拜一下午兩點,妳帶他回醫院一趟。」

  「可是到了下個禮拜,他的家人可能已經趕到美國,接他回臺灣了。」她的語調帶了一絲落寞。

  華琳撇開嘴。「會這麼快嗎?」

  「我不知道,警方並沒有告訴我,他家人抵達的時間。」

  「那麼,如果他的家人還沒趕到,到時候妳就帶他過來吧!」

  這天下午,恩熙在華琳這裏得到的回復就只有這樣。

  華琳並未直接回答她,她想知道的答案。

  ************

  恩熙在醫院的時候,員警剛好到家裏按門鈴,吵醒了正在午睡的謀仲棠。

  「我們在車禍現場找到一隻皮箱,這應該是你的東西,一直忘了交給你。」白人員警只能跟他說英文。

  「謝謝!」謀仲棠接過皮箱。

  看得出來,那是一隻旅行用的公事包。

  員警離開後他才想起來,昨天他忘了告訴華琳自己聽得懂英文,他應該住過這個地方。

  回到房間後,他很容易就轉開皮箱外的密碼鎖,打開皮箱。

  這確實是他的皮箱,他並沒有忘記皮箱密碼,他的記憶奇妙地選擇保留了這一塊。

  皮箱裏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一套西裝、一迭美金、一張美國運通黑卡、護照、機票存根,以及一張折成方塊的信紙。

  那張美國運通卡上,的確印有他的英文拼音。

  護照上有他的照片,機票存根上也有他的名字。

  這是他的皮箱沒錯。

  之後,謀仲棠拿起那張信紙。

  在這個只裝了幾件隨身必備物品的皮箱裏,這張信紙的存在不僅突兀,而且非常奇怪。

  他慢慢打開信紙。

  隨著信紙被展開,他開始意識到,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信。

  既然跟隨他飄洋過海到美國,這張信紙裏面所寫的內容,就絕對不平常……

  ************

  恩熙回到公寓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你怎麼不開燈?」她問他。

  他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客廳裏,把她嚇了一跳。

  「我剛起床。」他的笑容今晚沒有掛在臉上。

  「下午有人來過嗎?」她問,因為他的表情怪怪的。

  「沒有。」他回答,然後才露出笑容。

  恩熙點點頭,雖然直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可能是因為,剛才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的關係。

  「你肚子餓了嗎?想吃什麼?」走到客廳的時候,她問他。

  「三明治。」他想也不想。

  「中午就吃三明治,不要再吃三明治了,我煮面給你吃。」

  「我想吃三明治。」

  「為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他看著她。「以前我到底在什麼地方,曾經吃過這種一模一樣的味道?」

  恩熙愣住。

  「妳怎麼了?」他對她笑。

  她別開眼。「沒什麼,我去做三明治了。」她匆匆離開客廳。

  他站在客廳裏,沒有跟到廚房。

  笑容從他臉上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沉思。

  ************

  「你想要跟你的家人說話嗎?」這天晚上,恩熙直接問他。

  公寓裏本來就有電話。

  「不想。」

  「為什麼?」

  「我不記得他們,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麼。」

  「可是他們一定很擔心你,你應該主動打電話回家。」

  「妳知道我家裏的電話?」他問她。

  「員警告訴過我。」她避重就輕。

  「妳希望我打電話回去嗎?」

  她別開眼。「你自己決定,反正你的家人應該快到美國接你了。」

  「但是,他們為什麼還沒來?」他突然問她。

  她回眸望著他。「應該快來了。」然後遲疑地回答。

  「也許,他們並不想來接我。」他說。

  「為什麼?你怎麼會這麼想?」

  「否則,很難找到理由,解釋他們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接我。」

  「如果打電話回去,你馬上就能知道原因是什麼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好,不過我連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的父親叫謀遠雄,母親叫姜羽嫻。」她看著他,並且對他說:「這是警方告訴我的。」

  「謀遠雄,姜羽嫻?」他重複一遍。

  如果二十多午前的那個下午,我沒有去跟助產士辭行,就不會遇到那個高貴的女人,也就是妳的親生母親,姜羽嫻女士……

  「對這兩個名字,你有印象嗎?」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沒有。」他微笑,表情很淡。

  「需要我幫你撥電話嗎?」她問他。

  他看了她一會兒。「好。」然後回答。

  恩熙走到電話旁邊。

  鈴鈴──

  她還沒拿起話筒,電話卻突然響起來!

  「喂?」她緊張地接起電話。

  「Ann?有一個自稱Jeff的男人,這幾天一直打電話來騷擾我!」房東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聽起來很生氣。

  「Jeff?」

  「是啊!他說是妳的朋友,一直跟我要妳的電話!我到底可不可以把妳的電話號碼給他啊?」

  恩熙想起來,她到奧克拉荷馬前,留給Jeff的是房東的電話。「對不起,我會打電話給他。」

  「那妳快打,他今天晚上已經打了五通電話來煩我了!」房東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恩熙放下電話後,他問:「誰打來的電話?」

  「是房東。」

  「有事?」

  「嗯,我要先打一通電話給我的朋友。」她立刻撥Jeff的電話。「喂?」

  「Ann?」接電話的就是Jeff。

  「是我。」

  「妳怎麼沒打電話給我?妳的房東還跟我說妳出車禍了,害我好擔心!」

  「沒事,我很好。」

  「快告訴我妳的電話號碼!」

  恩熙留下電話號碼,免得Jeff又打電話騷擾房東。

  「我一個禮拜後才會搬過去,等我到了奧克拉荷馬妳一定要來幫我整理房間,做為補償我,這段期間為妳擔心的代價。」Jeff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好啦!你來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再去找你就好。」

  「不可以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也對。」Jeff自己樂得呵呵笑。

  掛電話後,恩熙抬頭才發現謀仲棠站在她面前,瞪著自己。「怎麼了?」

  「Jeff是誰?」他問。

  「他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

  她瞪著他。「你想問什麼?」

  「妳跟他說話的時候,好像很開心。」

  「有嗎?」

  「比起跟我說話的樣子差很多。」他說。

  恩熙愣了一下。「你不是要打電話回去嗎?我現在幫你撥電話──」

  他突然按住她的手,然後緊緊握住。「現在我不想打電話了。」

  她用力抽回手。「為什麼?」屏息地問。

  「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我不想跟他們聯絡了。」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打電話回去,會破壞氣氛。」他笑著對她說:「我喜歡現在的感覺,只有我跟妳,這間小公寓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我現在覺得就算他們永遠都不來接我也沒有關係。」

  她胸口一熱,意識到兩個人的距離太接近,她突然緊張起來。

  「你不要胡說了。」她避開他,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我沒有胡說。」她謎樣的態度蠱惑他。

  在恩熙還來不及躲得更遠之前,他突然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我是認真的。」對她耳語。

  恩熙的心跳加快……

  「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像認識妳很久了。妳可能會覺得我在胡言亂語,可是我有種很真實的感覺,覺得前一世我們好像曾經相愛。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我根本無法形容。」

  恩熙別開臉,回避兩人間太親密的距離。「這種話聽起來像連續劇的情節,有點噁心!」她想掙開他,卻抽不回自己的手。

  「恩熙。」他突然在她耳邊叫她的名字。

  她全身莫名地泛起一陣雞皮疙瘩。「不要這樣叫我的名字。」她伸手推他的胸膛,卻又倏然收回,因為他的體溫過於燙手。

  「為什麼?妳不喜歡?」他嗅著她身上的清香。

  「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話!」她正視他,以證明自己的坦蕩,不因為他曖昧的舉止而亂了心。

  他低笑。「家裏收留一個陌生男人,妳不會覺得害怕嗎?」

  恩熙屏住氣。「我應該要怕你嗎?」她再次試著掙開他。

  他將她拉回。「應該。」然後低笑。

  她被迫投入他懷中。

  「因為我是男人。」他在她耳邊嗄柔地低語。

  她一僵。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有意識地撫過她的臉龐。

  她秀麗的臉孔泛紅,即使怔忡,濕潤的眼眸仍然非常誘人……

  即使遺忘記憶,一個男人怎麼能輕易忽視這名美麗、卻又若即若離的女人?

  「不要開玩笑了!」她拉開他的手指,不復平靜,有點心急了。

  他笑著鬆手,然後收緊──

  將她的情緒,完全掌握在掌中。

  「妳把自己想得太平凡,又把男人想得太簡單了。」他收緊手臂,徹底把她困在懷中。

  她忽然垂下手,決定不再抗拒。「你想怎麼樣?」

  他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龐。「生氣了?」他咧開嘴,然後突然放手。

  恩熙沒有退開,她站在原地看著他。

  他沒有說話,在等待她說話。

  「很好玩嗎?」她瞪著他,然後問他。

  他仍然沉默,眼神不曾離開她。

  「我問你很好玩嗎?你說話啊!」她再問他一次!

  「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收起笑容,冷靜地對她說:「之前我就告訴過妳,我對妳一見鍾情。」

  他的話讓她更生氣。「這種哄小女生的話,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她掉頭走開。

  「為什麼抗拒?」他問她:「如果討厭我,妳就不會帶我回家。」

  她僵住。

  他走到她身邊再問:「既然帶我回家,證明妳並不討厭我。那麼,妳為了什麼理由拒絕我?」

  「我不討厭你,但也不一定要喜歡你!我說過,之所以收留你的原因只因為你是華人,我只是可憐你而已!」她這麼對他說。

  也許三天,也許兩天,也許明天──

  更可能就在下一刻,他的家人就會來把他接走。

  她不能縱容自己的情緒過於陷溺其中,就算有一絲幸福的錯覺……

  也要隨時做好失去的準備。

  「一個女人,會因為可憐一個男人就帶他回家?」他反問。

  「對,我就是這種女人。」她斬釘截鐵地回答他。

  他看著她,卻突然露出笑容。「那麼,是我誤會妳了?」

  「不管你誤會什麼,下次再開這種玩笑,我會立刻叫你搬出去!」話說完,她轉身走進房間。

  「就算誤會妳,」在她關上房門前,他對她說:「我還是喜歡妳!」

  恩熙瞪著他。

  他沖著她笑,然後柔聲對她說:「就好像前世已經愛上妳。對妳,我好像情不自禁。」

  當著他的面,恩熙用力關上房門。

  謀仲棠的笑容漸漸消失。

  從今天下午開始,記憶的片段,就像潮水一樣慢慢湧進他的腦海……

  然而片段終究只是片段,無法銜接成一個具體的印象。

  她若即若離的態度,就跟那封信以及殘缺不全的記憶一樣,是個謎。

  然而這數個奇異的謎,對他而言,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越抗拒,他就越投入。

  ************

  也許,她不應該帶他回家。

  關上房門後,恩熙告訴自己。

  她不否認,內心有掙扎,所以將他留下。然而情況有點失控,失去記憶的他看起來溫和,卻跟三年前一樣不能預料……

  仰起頭吐一口氣,恩熙告訴自己,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他回臺灣。

  但是,為什麼還沒來?

  恩熙想起謀仲棠問她的話。

  為什麼?知道謀仲棠發生車禍,為什麼董事長還不來?

  「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了?」恩熙突然想到這個可能。

  她看了一下手錶,現在臺灣時間下午兩點。

  但是現在她不能出去打電話,因為客廳的燈還沒熄,謀仲棠一定還沒回房間睡覺。

  今天晚上,她突然覺得累,還有一點害怕……

  她不想再應付他。

  「妳為什麼要用『應付』這兩個字?」她喃喃問自己。

  但是經過剛才的情況,除了「應付」這兩個字,她暫時找不到其他適合的字眼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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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5: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Jeff突然在第二天出現,讓恩熙覺得很意外。

  「你到奧克拉荷馬了?」

  「對,再過半小時就到了。等一下我到妳家去接妳,晚上一起吃飯。」

  「你不是說還要一個禮拜才會過來嗎?怎麼突然來了?」

  「想給妳一個驚喜啊!」Jeff得意洋洋地說。

  「真受不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恩熙忍不住覺得好笑。「那Sandy呢?你不找她嗎?」Sandy是Jeff的女朋友。

  「她在愛德蒙市,還沒回學校。」他再次吩咐她:「等一下我去接妳喔!」

  然後Jeff就匆匆掛了電話。

  「妳男朋友打來的電話?」謀仲棠站在她身後,突然開口問。

  恩熙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離開房間的?」

  「妳接電話的時候就出來了。」他問她:「他打電話來做什麼?」

  「跟你沒有關係。」她簡單回答,然後走回房間。

  換了衣服後,她走到廚房煮面,然後端著煮好的面回到客廳。

  「你先吃面。」她對他說。

  「妳呢?怎麼沒煮妳的份?」他瞪著她換好的洋裝。

  「我要出門。」

  「去哪兒?」

  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跟朋友一起吃飯。」

  「男朋友?」

  恩熙轉身走回廚房清洗鍋具,沒有回答。

  「可不可以不要出去?」他跟到廚房。

  她愣了一下。「你快點吃面,面吃完了再回房間睡一下,這樣傷口會好的比較快。」她顧左右而言他。

  「妳很喜歡他?」

  她放下洗了一半的鍋子。「時間快來不及了,鍋子等我回來再洗好了,我去外面等他。」

  她繞過他,回房間拿了皮包後走到門口穿鞋。

  「他對妳很重要?」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們交往幾年了?」

  「你不要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她打開大門。

  他走過去把門推上。「在家裏等他就好了,妳不必出去。」

  「你快去吃面,不要管我了。」

  「我想看他長什麼樣子。」他溫和無害地這麼說。

  恩熙瞪著他。「隨便你好了。」拗不過他,她乾脆走回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等Jeff。

  謀仲棠走過來坐在她身邊。「妳為什麼突然這麼不高興,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的緣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看了他一眼。

  他觀察她。「妳想跟我保持距離?」

  恩熙回視他,故意對他微笑。「對,你真聰明。」

  他挑起眉。

  「昨天晚上你不是告訴我,把男人想得太簡單?」她學他無害的笑容,然後「溫柔」地對他說:「所以現在我就聽你的話,跟你保持距離。」

  他笑出來。

  「幹嘛?你笑什麼?」她收起笑臉瞪著他。

  「妳很有意思。」

  「什麼意思?有什麼好笑的?」她瞇起眼。

  「因為妳剛才那個樣子,妳知不知道,那個樣子不像拒絕,看起來反而像在誘惑男人。」

  她瞪大眼睛,立刻動屁股坐到沙發另一端,跟他保持距離。

  他反而笑得更開心。「妳真的很可愛!」

  恩熙倒抽口氣。「我覺得你有毛病!」她站起來。

  這時候電話剛好響了,她跑過去接電話。「喂?」

  「Ann?妳怎麼還沒出來?」是Jeff打來的電話。

  「你到了嗎?」

  「是啊,已經在門口了!」

  「好,我馬上出去。」掛了電話她就跑到門口。

  「恩熙!」她打開門時,謀仲棠叫住她。

  她僵在門口。

  謀仲棠走到她身邊,居然伸手撥她的頭髮,又出乎意外無限溫柔地跟她說:「早點回來,不然我會擔心妳。」

  恩熙睜大眼睛,呆呆地瞪了他好一會兒……

  「再見。」然後她才像突然清醒一樣,僵硬地轉身走開。

  謀仲棠咧開嘴,然後慢慢側首,淡冷的眼眸射向路旁那輛車上的金髮男人──

  Jeff忽然有種心臟被射穿的感覺。

  對方那濃濃的挑釁意味,就算白癡也能感覺得到。

  恩熙很快就跑到Jeff車上。「快走!」她催促Jeff。

  回過神,Jeff悠悠地應了句:「我也這麼想。」然後踩下油門。

  ***小說吧獨家製作******

  「恩熙,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啊?他怎麼會從妳家出來?」開車途中Jeff問她。

  「他是發生車禍的時候,不小心撞到我的那個男人,因為他受了很重的傷,親人又不住在美國,所以我暫時把他帶回家。」

  「什麼?!」Jeff大叫一聲。

  「幹嘛?」恩熙拍拍胸脯。「你幹嘛突然叫那麼大聲?」

  「妳幹嘛就這樣把他帶回家?」Jeff大聲問她。

  「不行嗎?」

  「當然不行!妳又不認識他,怎麼可以隨便帶陌生人回家?!」

  「不會,他沒關係的。」

  「什麼沒關係!妳跟他很熟嗎?」Jeff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恩熙不想回答。

  「幹嘛不講話?」

  「沒有,你專心開車就好了。」

  Jeff看了她一眼,然後碎碎念:「幹嘛神秘兮兮的?」

  她轉頭望向窗外。

  三年不見,他好像變了很多……

  是他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瞪著窗外一閃即逝的風景,恩熙籲了一口氣。

  「他變得好奇怪,是因為失去記憶的關係嗎?」她喃喃自語。

  「什麼?」Jeff邊開車邊抽空轉頭問她。

  「嗯?」

  「妳剛才說什麼?」

  「噢,沒事。」她笑瞇瞇回答。

  Jeff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妳『好像』也怪怪的!」他念了一句,然後才回過頭專心開車。

  ***小說吧獨家製作******

  送走恩熙後,謀仲棠吃了面就坐在客廳等她回來。

  家裏安裝的有線頻道有華人台,中午時間有一個小時的華人新聞,輪到臺灣新聞,只見女主播畫了一臉超級濃妝,還梳了一個閃亮動人的髮型,正以誇張的肢體語言與高亢的語調,報導一則新聞:


  「……根據代表姜羽嫻女士的亞洲四季飯店發言人表示,先前之所以一直隱瞞她的兒子,也就是亞洲春盛總裁謀仲棠病重的消息,是為了穩定亞洲四季飯店的股票,會這麼做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亞洲四季投資人的利益。

  但是,由於目前亞洲春盛集團在海外的多項開發案進行在即,因為總裁謀仲棠病重──這是根據亞洲四季發言人的聲明稿──所以,目前亞洲春盛正面臨了群龍無首的窘境!

  但是,更驚人的消息還在下面!」


  主播換了一個姿勢,從camara1cue到camara2:


  「前亞洲四季總裁謀遠雄董事長竟然這麼巧,就在半個多月前中風,到現在都還沒有清醒!也就是前亞洲四季飯店董事長,因為突然中風的緣故,目前幾乎就是植物人的狀態,也因為這樣,所以前亞洲四季總裁夫人姜羽嫻女士,才會決定在這個時間點公佈獨子病重的消息。請注意喔,春盛集團跟亞洲四季飯店,本來是兩個不同的集團,因為謀仲棠,也就是這位前亞洲四季飯店董事長的獨子,兩大集團才會整合兼併成為一個更大的超級財團,就是亞洲春盛集團!

  所以亞洲四季飯店跟亞洲春盛的關係非常複雜,現在前董事長的夫人,就是這位姜羽嫻女士,今天召開記者會,由亞洲四季飯店的發言人宣佈,她手上繼承丈夫當初握有亞洲四季與春盛集團合併後,計算交換的股票,根據姜女士宣佈,目前她手上握有的亞洲春盛股票,占百分之四十的比例,所以亞洲四季飯店發言人宣佈,姜羽嫻女士將要也必須暫時代理亞洲春盛總裁一職。

  但是!但是──今天晚上亞洲春盛集團的發言人又站出來說話了!」


  主播又換了一個姿勢,再從camara2cue到camara3:


  「根據亞洲春盛方面的發言人表示,整個亞洲春盛的股東事前全部沒有被告知這件事!也就是說,他們全都不知道今天亞洲四季飯店會召開記者會,發佈姜羽嫻女士將暫時代理亞洲春盛總裁這項消息!根據我們的記者獨家瞭解,亞洲春盛的發言人今天晚上已經出面澄清:這只是亞洲四季方面片面發佈的消息,完全沒有經過亞洲春盛的董事會認可!」


  主播繼續以她誇張、並且具有煽動性的語調往下播報,做出更精闢的分析,同時螢幕上打出圖表,對亞洲四季飯店與亞洲春盛的股權結構,以及前春盛集團如何並購亞洲四季股票,父子不明原因的惡鬥內幕,以及目前亞洲春盛市值資產評估值等等……

  之後鏡頭cue到稍早亞洲四季飯店的記者會現場,攝影記者的鏡頭先拍到亞洲四季飯店的發言人身上,之後又轉到坐在主席臺上,沉默不語的姜羽嫻身上。

  姜羽嫻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她看起來很冷漠,好像整個記者會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新聞播報完畢,謀仲棠拿起遙控器按掉開關。

  終於看到他的「母親」,他腦海裏的影像不但越來越鮮明,更加速舊記憶不斷被喚醒,於是一幕幕片段之間的關聯,漸漸被拼湊起來……

  夜色將臨之際,突然一位遠方來客到訪。

  就在這一時刻,他終於想起自己遠赴美國的目的……

  恩熙,我要知道妳為什麼離開我?

  ***小說吧獨家製作******

  本來只是吃一頓午餐,回到家的時候,卻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

  黑人區的夜晚並不平靜,晚上這一區的年輕人幾乎全部出門來到街頭,街道旁擺了幾十個鐵桶子,裏面不知道燒什麼東西,年輕人都聚攏在鐵桶周圍取暖,街上清一色是黑人,一雙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夜晚的時候看起來充滿野性,氣氛也變得非常詭異!

  「我覺得妳還是在我這裏睡一晚,不要回去了!」Jeff勸她。

  「可是……」

  「妳擔心家裏那個人對不對?」Jeff瞇起眼。

  恩熙沒承認也沒否認。

  「打電話給他,跟他說今天晚上不回去不就好了?」

  她猶豫著。

  「難道妳要冒險啊?這麼晚了,我可不敢開車進城!」

  「如果我一個人回去──」

  「妳瘋了?我不會讓妳離開Sandy家門的!」Jeff話沒說完,就走到他女朋友的家門口擋門。「反正妳跟Sandy也很熟,今天晚上就睡Sandy的房間好了。」

  恩熙瞪著他。

  「看什麼?快打電話啊!」Jeff催促她。

  恩熙遲疑地走過去拿起話筒,然後撥號……

  但是家裏的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

  「怎麼了?」Jeff問。

  「電話沒有人接。」她瞪著話筒,憂慮地回答。

  「他會不會睡了?」

  「可是現在不會很晚。而且就算他睡了,聽到鈴回應該會出來接電話。」

  「幹嘛?難道妳想回去?」Jeff不但對恩熙搖頭還做鬼臉。

  她瞪著他。「對。」

  Jeff的臉垮下來。「不會吧?」

  「我一定要回去。」恩熙突然轉頭就走。

  「Ann!」Jeff快瘋了。

  眼看著恩熙已經奔出家門,Jeff也只好追出去──

  「我的老天!等等我呀──恩熙!」

  ***小說吧獨家製作******

  回到家裏,謀仲棠真的不在。

  「奇怪,人真的不在?」Jeff陪恩熙一起回來,不過他也不敢開車,他們是搭計程車回來的。

  恩熙跑到他的房間。

  「棉被迭得很整齊,他好像很早就出門了。」Jeff跟進來。

  「可是現在已經不早,到底去哪里了?」恩熙喃喃地問。

  恩熙的話剛說完,客廳的電話就響了。

  她看了Jeff一眼,然後跑到客廳接電話。「喂?」

  「是我。」謀仲棠的聲音很低沉。

  「你在哪里?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在家呢?」

  「我有一點事,明天早上我會回去。」他說。

  「明天早上?」她愣了一下。「那今天晚上,你住在哪里?」

  「飯店。」

  「飯店?」

  「對,我跟朋友在一起。」

  「朋友?你怎麼會有朋友?」

  沉默一會兒,他才回答:「明天我會告訴妳。」

  他似乎不想回答……

  縱使心底有很多疑問,一時間恩熙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不早了,妳快點睡覺,明天早上我會回去。」他先開口打破沉默。

  遲疑了一下,她才回答。「好,我知道了。」

  放下話筒,她呆呆地瞪著電話……

  「幹嘛?他不回來啊?」Jeff問她。

  恩熙看他一眼,沒答話。

  「看妳那個表情就知道他不回來,早知道妳也不必趕回來了!」Jeff翻個白眼。

  「你快點回去,計程車還在外面等你。」恩熙對他說。

  「什麼?妳還要趕我回去?」

  「你不能住在這裏。」

  「為什麼?那個人又不在,我可以睡他的房間啊!」

  「不行,晚上Sandy會打電話給你,你一定要回去!」

  Jeff瞇起眼,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妳好無情……」

  「快點出去喔,要是計程車開走,你就要走路回家了!」她恐嚇他。

  Jeff做個鬼臉,然後急急忙忙跑出客廳。「Ann妳好狠的心!」大門關上前Jeff哭喪著臉指控她。

  終於送走Jeff,恩熙垂下臉,然後呆坐在沙發上。

  她是故意趕走Jeff的。

  因為剛才在電話裏,謀仲棠說過他明天早上會回來……

  莫名地,她有一種感覺,覺得明天早上好像會發生什麼她意想不到的事。

  為什麼他要住在飯店裏?

  他的朋友是誰?

  這些無解的問題,整個晚上縈繞在恩熙的腦海裏,盤旋不去。

  ***小說吧獨家製作******

  「你打電話給她嗎?」

  謀仲棠放下話筒的同時,英里走到他身後。

  「對。」他轉身,凝視英里秀麗的臉龐。

  「她真好,發生車禍後願意收留你。」英里微笑著說。

  謀仲棠走到沙發旁坐下。「今天中午,我看到新聞了。」他直接對英里說。

  她愣了一下,然後垂下眼。

  「這件事情,妳知道嗎?」

  「我到美國之前,伯母跟我提過。」抬起眼,她的眸光顯得很溫柔。「不過,伯母原本以為你受傷很重,所以才決定這麼做。」

  「我父親怎麼樣了?」他未置一詞,只是這麼問。

  沉默了一會兒,英里才回答:「伯父一直沒有清醒,我回到臺灣後,每天都到醫院探望伯父。」

  他望著英里。「我母親要求妳來接我的?」

  「是。」

  他看著她,然後告訴她:「我傷得很重,一開始,我連妳都忘記了。」

  她呆住。「是嗎?」然後怔怔地問。

  「直到今天晚上,我的記憶才回復大半。」他對她說。

  憂愁從她臉上消失,英里露出笑容。「只要你已經想起就好了──」

  「英里,妳為什麼來接我?」他突然問她。

  凝望著謀仲棠那雙冷靜的眼眸,英里垂下眼。「因為你是我將來的丈夫。」

  「我們還沒訂婚,妳沒有義務到美國接我。」他瞇起眼。「我以為,來接我的會是我的親人。」

  英里抬起眼凝望他,眸中泛著激動的霧光。「對我來說,你早就已經像親人一樣了。」說話的時候,她的臉蛋微微泛紅。

  他沉默地盯著她。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她羞澀地再度垂下眼。

  「妳明知道我們為什麼相親。」他說,聲調是接近冷酷的平靜。

  英里的身體顫了一下。「我當然知道。」她抬起眼看著他,然後鼓起勇氣對他說:「可是對我來說,除了顧全家族的利益,我希望自己未來要嫁的男人,也是我所愛的男人。」

  謀仲棠看著她,沒有說話。

  「其實,我沒有告訴你的事實是──當我還沒有跟你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很仰慕你了!」

  「仰慕?」

  「對,因為你在飯店界擁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就算在日本,我也時常聽到長輩提起你的名字。當時我就非常想認識你,後來知道相親的物件竟然是你以後,我真的非常的高興!可是我雖然知道你很優秀,卻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從我們兩個人見過面那天開始,我心底竟然對你產生了仰慕之情!」

  謀仲棠靜靜地聆聽她如此坦誠的陳述,表情深沉。

  「剛才你問我為什麼要來這裏接你,」英里很認真地說:「這就是我全部的理由跟原因。」

  「仰慕並不是愛情。」沉寂半晌後,謀仲棠對她說。

  「但是對我來說愛情一定要從仰慕開始!」英里用接近崇拜的眼神仰望著他。「請你不要笑我。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希望自己未來的丈夫,是一個像家父一樣意志堅強、擁有智慧與力量的男人。因為唯有這樣的男人才能吸引我的目光,得到我的信任與愛慕。」

  他看著英里,沉默地俯視她的臉龐。

  因為沒得到謀仲棠的答復,英里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雖然羞澀卻主動握住他的手。「我們就要訂婚了!如果沒有愛情,我絕對不會答應這件婚事,就算為了家族的利益,我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她誠懇地對他說:「我承認,這是我自私的地方,但是現在我根本不必放下這個『自私』,因為我訂婚的物件是你。」

  他望進英里殷切的眼眸……

  「明天還要搭機,今天晚上妳好好休息。」最後,他只對她這麼說。

  在英里還來不及開口之前,謀仲棠已經抽手,準備走出她的房間。

  她急忙喚住他:「仲棠──」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他回頭,對她溫柔一笑。「已經很晚了,妳剛下飛機,應該補充睡眠。」

  「可是,伯母要我來接你……」

  「明天我會跟妳回臺灣。」他做出承諾。

  得到謀仲棠的承諾,憂慮立刻從英里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甜蜜釋然的笑容。

  「早點休息。」他低柔地叮囑。

  英里柔順地點頭,微笑著目送他走出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謀仲棠的笑容消失不見。

  之後,他面無表情地走回稍早在飯店訂下的另一間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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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5: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鐘,恩熙沒有等到他回來,只等到一通電話。

  「等一下我要搭機回臺灣。」他在機場打了一通電話給她。

  英里已經在機場貴賓室等他。

  「等一下就要回臺灣?」恩熙在客廳接到電話,顯得茫然。「你現在在哪里?為什麼突然要搭飛機?有人來接你嗎?」

  「就算沒有人接我,我也知道該怎麼回去。」他對她說。

  恩熙愣了一下。「你是什麼意思?」她喃喃問。

  「妳知道我的意思。」他低柔地道。

  她屏息。「你恢復記憶了?」

  「對。」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天,雖然有些細節還不能完全回想起來,但是關於妳的事情,我全都記得。」

  恩熙閉上眼睛。

  「至於,到美國的目的,我已經完全回想起來。」

  她沒說話。

  「前兩天我一個人在家午睡,警方送了一件物品到家裏,是一隻我帶到美國的皮箱。」

  恩熙不記得員警跟她提過皮箱的事。

  他繼續往下說:「皮箱裏面有我的護照、一張黑卡、一迭美金、一套西裝……和一封信。」

  「信?」

  「那封信是妳舅舅李昆明交給我的。」

  恩熙臉色一變,她直覺想到自己寄放在舅舅那裏的私人物品,最重要的就是那封母親留給自己的信,但是舅舅不可能把那封信交給他──

  「那是妳的母親留給妳的信。」就在恩熙驚疑不定的時候,他已經揭曉答案。「或者應該說,是我母親留給妳的信。」

  恩熙突然覺得全身發冷……

  「你看過那封信了?」她顫抖地問。

  她相信,他當然看過那封信了!

  「如果沒見過那封信,我不會到美國找妳。」他回答得很直接。

  「你知道了……你已經全都知道了?」

  「妳是說真相嗎?」他停了一下,然後往下說:「事實上,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什麼意思?」她全身發抖,直覺已經有事發生……

  「妳的親生母親,已經知道妳的身分。」他告訴她。

  親口揭露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他的語調卻出奇地冷靜。

  恩熙相信,他真的已經恢復記憶了。

  「昨天中午我看到電視新聞,臺北亞洲四季飯店總部發言人代表姜羽嫻女士召開記者會,宣佈將代理『病重』的兒子暫代亞洲春盛集團總裁的職務。」他斂下眼,然後說:「我想,這就是我的『家人』一直遲遲未來接我的原因。」

  恩熙說不出話。

  謀仲棠接下說:「我趕回臺灣,要面對的是一場戰爭。」他的聲音仍舊冷靜。

  「不會的……」她不相信。「董事長不會坐視不管的──」

  「我父親已經中風了。」

  聽到這個消息恩熙全身僵住,她睜大眼睛。

  「我到美國之前他已經中風。現在我知道他的情況並不好,他一直沒有清醒,已經接近植物人的狀態。」

  恩熙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只能喃喃地說:「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妳決定搬家後,已經不打算跟任何人聯絡了吧?」他沉聲問她。

  她摀住嘴,阻止自己哭出來。

  「妳打算就這樣逃避多久?一輩子嗎?」

  聽見他的質問她卻不能出聲,因為只要一開口,她就會哭泣。

  「很多時候,命運偏偏不讓妳如願以償。」他往下說,冷靜的聲調聽起來接近殘酷。「我父親中風的時候,我的『母親』姜羽嫻女士惶恐之下當然立刻把他送到醫院,之後她到護理站領取我父親的私人衣物。在那之前我已經趕到醫院,因為安排母親搭車回去,司機卻久等不到人,於是我離開手術室到護理站找我的母親,沒想到剛好看見我的母親翻到我父親皮夾裏那張照片,那個巧合的時機我正好就站在現場,但是她卻不知道。」

  她怔怔地聽他敍述,無法說話。

  「沒有人想到,那張看起來完全沒有關聯的照片,竟然喚起了我母親的記憶,甚至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他嗤笑一聲,彷佛覺得好笑,但聲音卻沒有絲毫笑意。「事實上,那只是一張李恩熙跟母親的普通合照,也就是我父親的情婦跟情婦女兒的照片。」

  起初恩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謀仲棠繼續往下說:

  「我的母親,她當然第一眼就認出照片中那個小女孩是李恩熙,但是她同時感覺到李恩熙的母親非常面熟,最後,她終於想起,這個李恩熙的母親,也就是她丈夫的情婦、破壞她的家庭以及她一生幸福的壞女人,竟然就是二十多年前用兒子跟她換女兒的那個女人!」

  恩熙終於明白他想告訴自己什麼。

  「可悲的人,我們好像都躲不開註定的命運。」最後,他為自己的陳述下了注解。

  恩熙還不能說話,她已經失去說話的力氣和必要……

  三年前她處心積慮想要埋藏一輩子的往事,現在證明,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我一直在想,」他對她說:「如果那一天下午我沒有在便利商店遇到妳,或者那個時候的妳沒有那麼特別,那麼,我們到底會不會相愛?」

  恩熙閉上眼睛,這次她希望自己永遠不必睜開眼睛。

  「如果不相愛,『過去』對我們還會不會那麼重要?我們可能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或者是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只是關係複雜奇怪的陌生人……我相信後者的可能性大過前者,不過就算關係是什麼,我們都不會痛苦。」

  「你想說什麼?你還知道什麼?」她問。

  兩人像在說著謎題,但是對謎題的答案他們心底都清楚。

  「我不知道,更不能確定。不過這趟回到臺灣,我想,妳真正的『父親』應該呼之欲出了。」

  她終於睜開眼。「我並不想知道他是誰。」

  「遲早妳一定會知道,因為我的『母親』,絕對沒有辦法一個人對付我。」他的語調冷酷。

  那一天在醫院裏姜羽嫻到底打電話給誰,是他回臺灣後,首先必須調查清楚的事情。

  「為什麼?」恩熙問:「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你們是母子──」

  「這是註定的事情!」他打斷她的話。「我也不願意它發生,但既然發生了,我就絕對不會逃避。」

  她屏息地問:「你回去以後,會怎麼樣?」

  話筒傳來一陣沉默。

  「妳會回臺灣嗎,恩熙?」他反問,聲調忽然變得低柔。

  她腦子突然空白……

  「至少應該回臺灣看我的父親,不是嗎?」他低笑。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或者,妳想回臺灣看妳的母親?」他再問,陰柔的語調埋著一絲詭譎。

  恩熙籲了一口氣。「為什麼你恢復記憶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妳應該說,回復記憶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恩熙無言以對。

  「仲棠,要登機了。」

  他身邊突然傳出女人的聲音,正在溫柔地催促。

  恩熙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我要登機了。」他對她說,準備掛電話。

  「等一下!」她急切地喊住他。

  「還有事?」

  「你到底……到底為什麼到美國?」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她說:「這個問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恩熙呆住。

  謀仲棠放下話筒。

  「機場已經廣播很多次了,我們要走了,仲棠。」英里提醒他。

  謀仲棠的注意力回到英里身上。「走吧!」他溫柔地對英里說。

  他想問的問題,其實早已經有答案。

  如果真的那麼絕情,就不會收留他。

  當初如果真的想結婚,不會到現在還孤單一個人。

  謀仲棠終於瞭解自己,到美國一趟要的並不是她的答案,而是──

  「仲棠,你在想什麼?」身旁的英里柔聲問他。

  「沒事。」他答,淡淡地笑。

  英里回報他一抹嫵媚的笑容。

  謀仲棠斂下眼……思索其中的差別。

  恩熙以及英里,他過去和現在的女人。

  「英里,妳愛我嗎?」

  她垂下眼,表情羞怯。「愛。」卻毫不避諱地回答。

  「有多愛?」

  「很愛。」她勇敢地答。

  「因為愛我,可以放棄我嗎?」

  英里莫名地望著他,彷佛被他的問題所迷惑……

  謀仲棠驀然笑出來。「開玩笑的,只是一個無聊的問題。」他這麼對英里說。

  松了一口氣,英里露出釋懷的笑容。「因為愛你,我永遠不會放棄你。」她認真地對他說。

  謀仲棠看著她難得嚴肅的表情,然後微笑。「我相信妳,英里。」他說。

  飛機正飛往洛杉磯,之後將從洛杉磯飛往目的地臺灣。

  經過換日線,一切將回到現實,等待另一天,即將破曉的黎明。

  ************

  我父親已經中風了。

  一整天,恩熙坐在客廳直到太陽下山,這句話一直反復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當初離開臺灣的理由已經消失了,而現在如果她繼續待在美國,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就真的是逃避!

  更何況,董事長中風她竟然到現在才知道,除了難過她更感到羞愧!

  在這世界上,她虧欠董事長最多的不是金錢,而是人情……

  董事長不但資助她到美國念書,而且一直以來非常關心她,但她卻時常讓董事長失望,如果現在連董事長生病都不回去看他,那麼她就沒有良心了。

  到了天色完全黑透的時候,恩熙終於拿起話筒打了一通電話。

  「喂,Jeff嗎?」

  「嗯!」Jeff愛理不理的,聽起來還在生昨晚的氣。

  「你可以幫我打電話給Sandy嗎?」

  「幹嘛?」

  「我知道Sandy的姐姐在航空公司當地勤,可不可以請她幫我訂回臺灣的機票,越快越好。」

  「誰要搭飛機?妳家裏那個男人啊?」

  「不是,是我要搭飛機。」

  「妳?!」Jeff要死不活的聲音終於高亢起來。「妳為什麼突然要回去?」

  「我有事要辦。」她沒有說清楚。

  「可是妳快要開學了──」

  「我知道,我會在開學前趕回來。」

  「可是──」

  「麻煩你,請Sandy一定要幫我的忙,在臺灣有一件事很重要,我一定要趕回去處理!」

  Jeff突然不說話。

  「Jeff?」

  「好啦!」他聲音氣嘟嘟的。「我看再問妳也不會說實話,加上這一次妳已經欠我很多次了,李恩熙!」他氣得叫恩熙的中文名字。

  「謝謝你。」恩熙由衷地說。

  Jeff用英文碎碎念了一串。「等妳回來要請我吃十頓飯彌補!」最後他不忘補上這句。

  「好,只要能儘快訂到機票,我全都答應你。」她什麼都答應。

  放下話筒,恩熙守在電話旁邊一步都不敢離開,只待Jeff回電。

  ************

  當天晚上訂到機票,就是隔天一大早的飛機。

  恩熙搭乘隔天早上從奧克拉荷馬州飛回臺灣的班機,中途經洛杉磯轉機,回到臺灣已過了將近一整天時間。

  臺灣清晨,久違的空氣,恩熙站在中正國際機場大門,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她沒想過自己會回來,當初離開,她原已打算就此離去,不再回頭。

  搭車回到臺北市已經將近八點,她在李昆明公寓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張電話卡,等到上班時間才打電話給舅舅。

  「恩熙?妳終於打電話回來了!妳知不知道發生大事了──」

  「舅舅,我現在在臺北。」

  「什麼?」

  「我回臺灣了,現在在臺北,在舅舅家的公寓樓下。」

  李昆明張大了嘴。「妳、妳等一下,我馬上回去!」

  慌慌張張掛了電話,李昆明假也沒請就趕回家。

  「恩熙!」他在公寓樓下看到拖著行李、站在騎樓下的恩熙。

  恩熙抬起頭,看到舅舅她卻笑不出來。

  「妳真的回來了!」李昆明跑上前抱住外甥女。「妳怎麼突然回來?妳──」

  「我已經知道董事長的事情了,我要到醫院看他,請您帶我過去。」她對舅舅說。

  李昆明籲了一口氣,然後點頭。「剛才在電話裏,我正要告訴妳這件事。不過妳是怎麼知道董事長中風住院的事?」

  「我們先趕到醫院,等一下在車上我再告訴您。」

  「呃,好!我幫妳把行李提上樓,然後開車送妳到醫院。」

  在車上,恩熙把這段日子來發生的事都告訴她的舅舅。

  「我知道那封信是您交給他的,所以信裏的內容,您應該已經知道了。」恩熙低著頭說。

  「對,那封信我也看過了。」李昆明平靜地答。

  「對不起,我並沒有將真相告訴您。」

  沉默了一會兒,李昆明才說:「沒關係,我知道妳一定慎重的考慮過,才決定隱瞞事實。況且這件事其實不能怪妳,當初我姐姐一樣沒告訴我真相,妳是替妳母親隱瞞,認真說起來,我只是一個局外人,這是妳的事情,妳應該自己決定。」

  「可是,舅舅,因為我自私的決定,使得您一直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人。」

  「這談不上自私。」李昆明歎了一口氣。「其實,我知不知道謀總裁是我的外甥並不重要,人跟人在一起需要緣分,否則就算是親戚,平常如果沒有時常來往也會生疏!何況,有血緣關係又怎麼樣,要是見了面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連朋友都談不上,要怎麼把對方當做是親人?」

  恩熙知道,舅舅說這些話是在安慰自己。「無論如何我還是對您很抱歉,因為那個時候我不能告訴您,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您。」

  李昆明握住恩熙的手。「恩熙,妳可不要因為舅舅知道這件事,就開始跟舅舅生疏了!我跟妳母親一樣,永遠都會把妳當成我的親人,這一點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聽到李昆明說的話,恩熙很感動。

  「妳這趟回來,可能會見到董事長夫人,」李昆明忽然問她:「如果見到董事長夫人,妳會怎麼做?」

  「我什麼都不會做。」

  李昆明睜大眼睛。「可是,如果她知道妳的身世──」

  「對,她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了。可是她並不曉得,我也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我可以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李昆明表情很疑惑,他並不清楚姜羽嫻如何得知恩熙的身世。「但是她既然已經知道妳是誰,她怎麼可能不認妳?」

  「如果不必發生,那麼就保持原狀,就算一直是這樣也沒有關係。」

  「可是,她畢竟是……」

  「如果母親並不需要孩子,那麼孩子又有什麼立場去認自己的母親?」她喃喃地說。

  「恩熙!」

  「我說的是真心話。」恩熙轉頭對舅舅微笑。「舅舅,您不要擔心我,我知道該怎麼做。」

  李昆明看著外甥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吧,妳自己決定好了!只要記得,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讓自己後悔。」

  恩熙沒有回答。

  車窗外景物飛逝,臺北街頭景物與三年前相仿,街景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有高樓改建新立,店面裝潢變得更精緻高雅……

  當初離開是為了斬斷一切、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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