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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半卷珠簾 - 世家小兒媳婦(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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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19: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世家小兒媳婦(卷一)》作者:半卷珠簾

誰說不是親生的就隔層肚皮?繼母一定會汙了前妻女兒的嫁妝?
瞧她繼母對她好得像是親生女,不但為她早早多添嫁妝,
當准婆家在她喪父百日內想強娶她過門,否則退婚要脅時,
繼母哼道:「我們又不是那種沒錢人家急著嫁女兒,不許!」

她才得以順利守完三年的孝,還得到婆家人的高看,
沒想到嫁人就像重新投胎般,得從頭習慣婆家的複雜人際關係,
尤其是當侯門的媳婦更是難為啊,

明明她嫁的是安定侯府的六爺趙思賢,
世子之位之爭壓根不幹她的事,她只要顧好夫君一人就足夠,
竟莫名遭到老太君的一再刁難,還塞了心腹李嬤嬤添她的堵,

其實最終目的她早就看透了──
老太君想將李嬤嬤的漂亮女兒給她夫君做妾!
只是收不收房,即便夫君同意,還要她這個女主人點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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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2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喪父引貪財親戚

婉潞覺得身子沉重得不得了,眼皮重得活像立刻就能睡著,但事情還沒有結束,她得打起精神料理,聽著婆子們恭敬稟告的聲音,瞧她們也是一副疲累至極的模樣。

足足三天了,家裡上上下下都沒有好好睡過覺,疲累也是正常的,總要過了頭七才能歇一下。

婉潞把對牌批回去,從一旁陪侍著的丫鬟春燕手裡接過盞茶。春燕在打瞌睡,沒注意婉潞接過茶,直到聽到她喝茶的聲音才驚醒叫起來,「姑娘,這茶是冷的,等替你換熱的再喝。」

婉潞早把茶喝乾,雖是冷的,卻讓她精神一振。把茶杯放下,她用手按一按太陽穴,「你也趁空打個盹去,待在這裡也就是守靈,你再陪我熬著,到時就更沒人服侍我了。」

春燕揉一揉眼睛,「不,哪有姑娘在這裡守靈,我們去偷空歇著的理,再說夏妍已經去歇著了,我們倆輪換就好。」雖然這樣說,她還是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剛把手放開,她就看見婉潞打趣的眼神,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婉潞示意春燕退下,回事的婆子也都已經離開,她就往旁邊的靈堂去。白日熱鬧的靈堂此時只剩下幾個人,念經的僧人已經去歇息了。

靈位上寫的是爹的名字,下面落的是繼母、她和弟弟的名號。

平太太朱氏懷裡抱著已經睡得昏昏沉沉的續宗,眼裡的淚沒有乾過。

聽到腳步聲,朱氏轉身看見是自己的繼女過來,把兒子放到一邊,輕聲問道:「勞煩大姑娘了。」

婉潞也跪到她旁邊,「太太別這麽說,我是平家女兒,爹的喪事自然是要幫的。」說完這句,兩人都感到無比尷尬,不曉得再說什麽。

婉潞六歲喪母,七歲那年,爹為她娶了這位繼母,八歲的時候添了個弟弟續宗,至今繼母進門八年,四時衣物、丫鬟婆子、一日三餐,包括請來教導的先生繡娘,從來都是不缺的,兩人之間其實不像尋常母女,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與節慶時候會循例說上幾句,別的話也就沒什麽可說的。

偶爾婉潞也會怨,如果娘還活著,一定不會這樣客氣疏遠,而是會親自教她,但隨即她又笑自己想得太多,繼母雖然待她不甚親熱,但也不曾克扣,閑來時也帶她出門應酬,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與同齡的人相比也是頭一份的。

年前,繼母還命人把娘當年的嫁妝全都放到她房裡,甚至往裡面又放了一套金頭面、金銀席面各一桌、玉琢的合巹杯一對,還有各種零碎的布料等等,林林總總也有許多,說著等她明年出嫁,好讓她能做人。縱是親娘,也就是做到這樣。

萬事休求全,這是婉潞從小受的教導,她對這個繼母同樣也是客客氣氣,只是爹驟然離世,除了料理喪事,她的心頭開始有了不安,繼母原先對她的情意,說不定就是看在爹的面上,如今爹已經不在了,自己從此成了真正的孤兒,續宗還小,難保繼母不會變臉。

許是離了溫暖的懷抱,續宗覺得睡得不舒服,用手揉揉眼睛張開,看見面前的婉潞,軟軟叫了聲姊姊就偎到她懷裡,「姊姊,方才我夢見爹了,爹還說下次出門會替我帶好玩的回來。」

婉潞雖和繼母生分,但十分疼愛這個小她八歲的弟弟,朱氏也樂得看到他們姊弟親熱。

思及此,婉潞才恍然,繼母對她雖然客氣,但還是包含了一絲慈愛,畢竟,繼母生了孩子就和前妻子女有隔閡的事情她聽過太多。

此時聽到續宗的童言,婉潞的眼睛發酸,用力眨一眨雙眼才柔聲道:「續宗,爹已不在了。」說完,她的心裡酸澀無比,把弟弟緊緊抱住,弟弟在她懷裡不出一聲。

朱氏看看靈前隨同守靈的丫鬟婆子們,熬了這麽幾夜,有幾個也在打瞌睡,小聲對婉潞道:「大姑娘,你先去歇一歇吧,熬了這幾夜,你的眼睛都紅了。」

婉潞看著比平時憔悴很多的繼母,她本就生得好,平時又愛修飾,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現在脂粉未施,眼下一大塊黑影,臉上淚痕未乾,頓時像是老了十歲不只。

婉潞輕輕搖頭,「太太,還是您先去歇著吧,我年輕,熬得住。」

朱氏的唇邊突然冒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日後再沒人瞧我的容貌了。」接著,她抬頭看著婉潞,「你不同,你還要嫁人,女子的容貌是極重要的。」

說話的時候,她伸手想摸婉潞的臉,快要觸到時又停住,婉潞能感到她修長手心裡的熱氣,明白她對自己真的已是極好。

自爹去世之後,婉潞心上一直縈繞的那絲不安此時消失不見,方想說話,外面就有腳步聲傳來,走進一個管家娘子。

看著她進來,婉潞才恍然此時已是天光大亮。

管家娘子也顧不上行禮,匆匆道:「太太,大姑娘,趙親家那邊派人來了。」

趙家是婉潞的婆家,平老爺一倒下去就遣人去報信,只是趙家雖在離此兩百來裡的京城,算著時日,前日就該到了,今日方到,是有些怠慢了。

朱氏看一眼聽到趙家來人之後明顯有些羞澀的婉潞,問管家娘子,「趙家派來的是誰?快些打掃客房。」

管家娘子雙眉緊蹙,有些不好說來的人是誰。

朱氏是個伶俐的人,只看一眼就明白有異,頭微微一搖,「怎麽,親家老爺沒來?」

管家娘子如實答道:「只來了兩個管家,說事出倉促,侯爺忙於朝事,六爺急著明年的會試,等明日七爺出京便來靈前上香。」管家娘子說一句,朱氏的臉色就白一層,等到說完,朱氏的臉色已白得不像樣了。

婉潞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爹新喪,公公不來還能說是朝事忙碌,連自己丈夫都不來,這對自家真是輕慢到了極點。

管家娘子說完,小心翼翼地問朱氏,「太太,那兩位管家說要進來向老爺磕頭上香,說這是出京前親家老爺吩咐的。」

朱氏壓了又壓,才把心中的怒火壓下去,按說親家這樣輕慢,是不該讓他們進來的,但日後又要仰仗趙家,她剛要說話已經聽到婉潞開口——

「楊嬤嬤,你出去告訴那兩位管家,等明日七爺到了,再到靈前磕頭上香不遲。」

這……楊嬤嬤探究地看向朱氏。

朱氏伸手拉一下婉潞,「大姑娘。」

婉潞也顧不上別的,只看著楊嬤嬤,「還不快出去?」

楊嬤嬤沒等到朱氏別的吩咐,便行禮出去了。

婉潞直到楊嬤嬤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覺得身上一片冰涼。

朱氏回身見她渾身都在抖,伸手摸了她身上,冷汗淋淋,連忙扶她坐下,從壺裡倒出杯熱茶遞給她,「大姑娘,世態炎涼,我經過見過的也不少。」

婉潞的手緊緊握住杯子,全身上下只有這杯茶暖和些,她對朱氏的話充耳不聞,朱氏坐到她身邊,見狀沒再說什麽話。

婉潞發了好半晌呆才把已經冷了的茶放下,瞧著朱氏道:「太太,對於他們的輕慢,我也沒什麽,只是在亡人面前,也該收斂著些。」

亡人?

朱氏似被什麽東西打到,有些茫然失措地看著靈堂上,平公孝鋒之位。亡人亡人,從此之後陰陽兩隔。這幾日,她雖忙著料理喪事,但直到此時才彷佛意識到丈夫從此再也不在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悲傷湧上心頭,閉上眼,一串淚水從她眼裡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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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20: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難過得幾乎要崩潰,恍惚中,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耳邊是婉潞溫柔而又有些遲疑的叫聲,「太太?」

朱氏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繼女,淡淡娥眉下,雙眼似秋水,她的鼻子和丈夫一模一樣,這是他留在世上的骨血,和續宗一樣,續宗才七歲,平氏宗族裡難免有想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人,自己的娘家不過是普通商戶,哪似婉潞訂親的趙家是大雍朝延續百年的世家。

不管是為了什麽,為了續宗、為了亡人在地下安寧,對眼前的繼女不能似原先一般淡薄,朱氏反握住她的手,眼淚不斷掉落,「大姑娘,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老爺是真的不在了。」

看著朱氏悲戚的面容,聽著她難過的話語,婉潞心中的悲傷更重,淚也落了下來,看著已經又睡過去的續宗,她的話已是斷斷續續的,「太太雖然難過,但為了續宗也該多多保重自己,況且平家日後還要靠太太。」

短短數語,婉潞已經泣不成聲,朱氏也撐不住,方才的話還有一些是為了自己,此時卻是想起已死的人,抱住婉潞大哭起來,靈堂裡伺候的人也流淚不止,睡中的續宗被哭聲吵醒,揉著眼睛睜開眼,含糊地叫了聲爹,這才站起來。

聽到那聲爹,朱氏心中就似被錐子刺了一般的疼,伸出一隻手攬過兒子,一家三口傷心得不能自拔,堂裡的下人們又不敢勸,楊嬤嬤在外面等了許久才進來小心回稟。

「太太,老奴按了姑娘的意思去和趙府管家說了,管家說既然不許上香磕頭,就來向太太磕個頭,然後這就回京。」

待趙家兩位管家進來的時候,朱氏已經重新洗過臉,端坐在位子上,手裡端著燕窩粥,用匙子攪著,丫鬟伺候在一邊。

兩位管家心如明鏡,上前恭敬行禮,聽朱氏問過老太爺與月太君的安,這才敢站起身,垂手而立。

兩人把方才對楊嬤嬤說的那套說詞重新說了一番,拿了朱氏給的賞就告辭,由楊嬤嬤送他們出去。

朱氏的臉色在他們走後就變得有些陰沉,把手裡那碗已經變冷的燕窩粥放在桌上,眼光凝滯,不曉得在想什麽。

楊嬤嬤回來,臉色比方才好看許多,摸一摸桌上的燕窩粥,觸手冰涼,示意丫鬟們下去換熱的上來,這才帶笑對朱氏道:「太太,親家真不愧是積年的世家,這兩個管家的行動做派禮數真是半點也挑不出錯來。」

挑不出錯來?

朱氏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方才你聽他們叫我什麽?」

方才?楊嬤嬤愣住,仔細想了想,方才趙府管家稱呼自己太太是平太太,而不是以往所稱的親家太太。

她似被潑了一身的冷水,按說不該有這種疏忽的,她把丫鬟重新端上來的燕窩粥遞給朱氏,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說不定是他們疏忽了。」

朱氏冷哼一聲,一口口喝著燕窩粥,只怕趙家這是想要退親了。

楊嬤嬤接過空碗,靜靜候在一旁。

朱氏用帕子點點唇角,唇邊的冷笑平復一些,水來土掩,沒什麽好怕的。

十二名僧人已經在靈堂念經、燒紙磕頭,除了自己家人,來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覺得額頭上有汗往下滴。

楊嬤嬤走到她身邊小聲道:「太太,族裡的三位老爺來了。」

跪在朱氏身邊的婉潞聞言一愣,那日父親倒下,家裡就遣下人去向族裡太爺稟報了,料理喪事少了他們也是不成的,不過卻一個個都說有事忙不過來,現在卻過來了。

朱氏比婉潞想得更深,平氏一族,祖上三代為侯,封侯之後,遠近族人全都依附本家過活,一年光這些開銷就不在少數,若爵位一直世襲倒也罷了,偏偏到了自己丈夫這一代,爵位不在不說,朝廷連個恩典都沒有。

仗著侯門長子的榮光,丈夫初娶的還是尚書家的千金,等公公過世,丈夫就將當年被封為侯時賜給的田地住宅全數返還,那時又少了朝廷俸祿,單靠著從原先置辦的田地商鋪收來的租金撐著,這些田地商鋪的出息和當初公公在時已經不一樣,加上年年都要納稅,家裡的日子就漸漸差了。

丈夫先頭的妻子熬不過淡薄,過不了一年就離開人世,當時的婆婆還當自己要找的是侯門媳婦,就算是填房也該是無數人搶著要,哪曉得去舊日好友那裡說親,一個比一個推得還快,沒了法子才娶了出身商戶的她過門。

受了這樣的冷淡,婆婆也熬不住,五年前撒手歸去。

此時,朱氏唇邊的冷笑更甚,這些族人一個個只知道趨炎奉勢。公公撒手而去,平家日子難熬的時候,從來不見一個人上門,以至於丈夫先頭妻子的葬禮也是冷冷清清,等聽說自己進了門,帶來的嫁妝豐厚,一個個又翻轉面皮,日日來謀這個討那個的。

丈夫是個厚道的人,對著人只說好不說壞,雖有自己百般攔阻,還是被他們討了些便宜去,早些天不過來,說不定就是在商量著要怎麽算計他們家的家財。

朱氏思量妥當,腳下已經到了外面大廳,坐在廳堂的三個人,依次是族裡的平四老爺、平五老爺與平七老爺,平四老爺還兼平氏族長,當初本該丈夫襲位的,只是丈夫經過這些事情,對族裡的事情也看淡了,自然推了,平四老爺就撿了這個族長當當。

此時,他正蹺著腳坐在上面對著小廝喊,「還不快些拿好酒好菜來?」說著又端起茶壺聞一聞,「這都多久的茶葉了,也敢拿來給老爺我喝,還不快換新茶來?」

小廝抿著嘴,一臉的不情願,平五老爺一腳踢去,「還不快去?你家老爺倒了,這家事就要我們族裡來分一分,到時連你們都是我們的人。」

不說朱氏,連楊嬤嬤都聽得大怒,虎著臉上前對小廝道:「後面還等著人上香伺候,你怎麽在這兒玩?」

小廝滿心委屈,但也曉得楊嬤嬤是為他好,縮著頭就跑了。

平七老爺喝光一壺茶,斜眼看著楊嬤嬤道:「老太婆,你是我們家的人,還不快些給老爺們倒茶來?」

楊嬤嬤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從他手上搶過茶壺,「我是太太的陪房,可不是你平家的人。」

平七老爺的臉一紅,平四老爺正好看見站在門口的朱氏,也不起身,只是對她道:「六弟妹,你是怎麽管教下人的,對族裡的老爺們竟然這樣對待?」

楊嬤嬤把茶壺放下,上前攙著朱氏坐到上首,朱氏坐下來才淡淡地道:「我家下人慣會看人,對於講禮的自然就會有禮,至於那些不講禮的……」她這一聲「不講理」拖得很長,故意看著平四老爺,「自然了,四伯子是講禮的。」

平四老爺沒想到她嘴快如刀,中了暗箭也不好說出來,只得假咳一聲。

楊嬤嬤命丫鬟重新上茶,平七老爺朝平四老爺使個眼色,平四老爺的嘴一咧,做出個哭樣來,「六弟妹,老六沒了,我們做兄弟的實在是傷心不已。」說著還用袖子蓋住臉,嘴裡嚎啕了兩聲,平五老爺和平七老爺也有樣學樣,各自用袖子蓋住臉。

朱氏紋絲不動地看著他們演戲,她將方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的來意必定不善,為了續宗,絕對不能讓他們討了一分便宜。

她只是冷眼看著,平四老爺嚎啕一會兒,一直得不到回應便放下袖子道:「六弟妹,我們平家本是大族,只是祖上的爵位沒了,現在最成器的老六也死了,族裡現在就只剩我們幾個,總該連成一心才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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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2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朱氏「哦」了一聲,並不搭話。

平五老爺有些著急,嚷出來道:「六弟妹,你兒子還小,只怕連打盆這樣的儀式都不會,我們商量好了,把四哥的兒子旺宗過繼過來,他今年十五了,等娶了媳婦也就能當家立戶,比續宗那小小孩兒頂用多了。」

平四老爺聽了這話,心裡漾出歡喜,但表面上又要維持住悲傷神色,於是那雙眼裡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愁,索性用手揉眼,揉得紅兮兮的才道:「六弟妹,你是曉得的,我家旺宗是我的心頭肉,本不願過繼的,只是你一個寡婦帶個小小孩兒,哪能頂門立戶?這才同意過繼過來。」

平七老爺也在嚷著,「是啊,六嫂,四哥這番美意你就收下了吧,別覺得不好意思。」

朱氏只覺得五內都有火起,強過繼子的事曾聽說過,但都是些有女無兒的,哪有明明有兒子還要被強過繼的。

她冷笑道:「四伯子的這番美意,我心領了,只是四伯子,我是個年輕寡婦,等喪事辦完,二門內不敢有三尺之童,怎敢讓十五歲的侄子進了二門?這番美意也只能推卻了。」

平四老爺早料到她不會輕易同意,眉頭一皺,平七老爺又開始嚷嚷。

「六嫂,四哥可是族長,他的話你是不能不聽的。」

朱氏的眉毛一豎,輕輕一拍桌子,「我不願意,難道你們還明搶不成?」

平五老爺不屑的哼了一聲,「你若不聽,我們就把你攆回你娘家,到時看你還擺什麽譜。」

楊嬤嬤在旁邊聽不下去,呸了一聲,「我們太太是明媒正娶進你們平家的,守了老太太三年的孝,就算老爺還在也不能休了太太,如今你們隨口一說,難道不怕我們去公堂告你們?」

平四老爺的臉仰得高高的,十分鄙視地道:「告?她一個填房有什麽嘴臉去告我們,論起來,連續宗都說不得是正室嫡出,不然我們也不會要過繼個兒子到六房。」

「啪」的一聲,平四老爺的臉上冷不防挨了一下。

就見朱氏收回手,緩緩吩咐道:「楊嬤嬤,找幾個人來,把他們給我攆出去。」

楊嬤嬤等的就是這句,隨即應聲出外叫人。

平四老爺捂著臉,怒極大叫,「好啊,你敢把我們攆了,老七,出去找個媒婆來把她賣了。」

朱氏扶著桌子,揚聲怒斥,「呸,你們這些沒了天倫人理的東西,敢叫媒婆,還真當我朱家沒人了?兄弟剛死,叔伯就過來分家產、賣寡婦,就算說到天也沒這個理。」

平七老爺巴不得要去找媒婆,聽了這話梗著脖子說:「你死了丈夫,自然要聽宗族作主,族長說賣,自然能賣。」說著便橫眉豎目地對著進來的管家們道:「聽到沒有,我們才是這家的主人,還不快些把她攆出去。」

管家們面面相覷,不曉得該聽誰的,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耳朵都聾了,沒聽到太太說的嗎?把這幾個上門無理取鬧的東西都給我趕出去!」

平四老爺肚皮裡的主意早已打好,這世上,繼女和繼母之間能處得好的可是百中無一,婉潞年輕,定要說動她幫著自己才好,於是臉上的神色頓時變成悲傷和愁苦加在一起,「大侄女,我們曉得你在後母手裡吃了無數的苦頭,現在你爹沒了,你在她手裡更是沒好日子過,我們把她攆回娘家,你也好過過清靜日子。」

平五老爺和平七老爺連連點頭,「大侄女,你年紀小不曉得,後母最是攪家精,十個家裡有十一個都是被後母攪散的。」

朱氏見他們當了自己的面這樣挑撥,一點體面都不講,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說不出話來,被嗆得咳嗽不止,楊嬤嬤連忙上前替她捶著背。

婉潞的眉微微一皺,看向平四老爺又轉向朱氏,再回頭看著下人們,「還不快些把他們攆出去,什麽族裡的老爺,不過是些潑皮光棍罷了。」

平四老爺沒料到婉潞這般有主見,臉立刻拉了下來,「大侄女,我們可是族裡的長輩,日後你嫁了出去,也要靠我們替你撐面子,不是你那個後母。」

婉潞一笑,頭揚得高高的,「若是你們替我撐面子,我怕別人以為你們走錯了人家。」

平五老爺將桌子一拍,「果然是後母不教兒,好好的大家閨秀居然這樣尖嘴刻薄的,和那些市井上的婦人有什麽區別?」

朱氏此時喘勻了氣,拉住婉潞道:「大姑娘,我受委屈就罷了,你又何苦?」

婉潞伸手拍著她,目光並沒有離開這些族人的身上。當日祖父一倒下,這群人就跑來幫著辦喪事,嚎喪嚎得比爹還更心痛幾分,誰知喪事一辦完,就聽家裡的下人偷偷講,這群人不是來幫忙的,趁喪事時,不知摸走了多少東西,做手腳佔便宜的更是不少。

爹素來忠厚,管著下人不要議論。家裡的頂樑柱一去,爹又是書生,生計是一概不會的,田產店鋪也就賴著旁人在管,起初還賺不到錢,漸漸就賠起本,不過短短一年,平家就顯破敗之相。

娘在那時偏又病重,醫者說要用人參養著,論起從前,人參不是什麽稀罕物,但那時的日子不比從前,別說人參,連參須都尋不出幾根,到這幾個族人家裡去尋,一個個都推說沒有,這也就罷了,偏偏這幾個人的妻子在過後又打著看望的幌子來搬口弄舌,說自個兒又做了什麽好衣裳、打了什麽好首飾,一句句都是說給娘聽的。

娘受了這樣的氣,熬不得半個月就去了。

想起往事,婉潞此時已淚水滿眼。這些沒廉恥的人,當初去他們家裡尋二兩人參都尋不出來,等爹娶了商戶出身的繼母,當家是把好手,把家業又重新拾起來,一個個就又像蒼蠅似的圍了上來,爹活著的時候還顧慮著他們,現在爹也去了,弟弟還小,若真被這些族人纏上,只怕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第二章親事留待商量】

婉潞擦了眼裡的淚,冷笑道:「還不快些攆人,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

管家們聽到她這樣說,再沒了顧慮,拿起手裡的棍子掃把就往這三個人身上打。

平四老爺沒想到婉潞小小年紀竟這樣厲害,跳著腳大叫,「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侯爺、克死你娘,現在又克死你爹,我告訴你,現在趙家要退婚,我們是你族人,本該替你出頭,讓趙家不退的,現在,連門兒都沒有。」

管家見他還嚷個不停,一掃把又打過去,平四老爺被茅草掃到嘴,連連呸了許久才把茅草吐盡。

平五老爺趕忙上前攙扶,嘴裡發狠咒駡大侄女道:「似你這樣的,就該一世嫁不出去才好,我等你拿著金銀上門來求的日子。」

婉潞已撐不住了,眼裡的淚流個不止。

反是朱氏扶住她,對管家們道:「還不快些攆出去,這些話哪是大姑娘能聽的。」

平四老爺罵聲不絕,平五老爺幫忙罵,平七老爺搶過一根棍子倒要來打婉潞,楊嬤嬤在旁看見,急忙用身子一攔,平七老爺那棍子直接打在她背上。

楊嬤嬤雖說在平家幫著朱氏管事,可也是做粗活出身,被打後立即大怒,手一伸就把棍子扯過來,劈頭蓋臉地朝平七老爺打下去,「我把你這沒良心的活活打死才好,老娘活了快六十歲,搶家財的事也聽過不少,別說是侯門公府,就算是窮人家也沒見過這種家裡有兒子還來搶人家家財的族人。」她罵得快,手上打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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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21: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平七老爺本還想和她對打,只是他向來好酒色,身子骨早已虛了,打不了幾下就到處抱頭鼠竄。

這三個人今日帶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

楊嬤嬤上前勸著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別哭了,這種人,離得遠遠的才好。」

朱氏停止哭泣,拉起婉潞的手,「大姑娘,這等胡鬧的事我倒不怕,只是怕傳揚出去會損了大姑娘的體面。」

婉潞的心頭一顫,方才四老爺說的話還在她耳邊繞著——趙家要退婚?

祖父去世之後,她心裡明白趙家對這門婚事已經不似從前,四時八節的禮雖沒缺,准夫婿卻從沒來過她家大門,雖說未婚男女不該見面,可准女婿上准岳家的門也是常事。

此次爹去世,趙家又是這樣的態度,她不由得一歎,雖說是侯門,可已經兩代沒爵位,又有這些不成器的族人在這裡,趙家那樣的大族想找個由頭退婚也是常理。

楊嬤嬤「哎呀」一聲,「太太,當日舅老爺常說,沒了飯吃的時候,皇帝妃子也得落下乘,還想著什麽體面,此時……」

沒了飯吃的時候?

婉潞輕輕一歎,當日娘死之後,家裡有段日子的家計也是十分艱難,曾聽奶娘偷偷地說,只怕過不了幾年就沒飯吃了。

朱氏擦擦淚,白了楊嬤嬤一眼,「你混說什麽?此時難道是什麽吃不了飯的時候嗎?既是侯門,自然也要講些體面。」說著便拉了婉潞的手,「大姑娘,你別聽那些混人混說,趙家得顧著名聲,你們是自小定的親,哪會無故退婚?」

朱氏這話對婉潞也是個安慰,婉潞想起當初祖父還沒去世時,娘帶著她出門應酬,曾在別人家見到的那個面紅齒白的小胖孩童,心裡不由得泛起一絲羞澀。趙家是極體面的人家,不似那種暴發之戶,定會信守承諾,娶自己過門的。

朱氏雖安慰了婉路,但心裡的寒意還是沒消去,看在婉潞夫婿家的分上,族裡的人再鬧也不會像方才這樣過分,是不是趙家的管家真的說了什麽?

她不禁一歎,平家四代單傳,若換了別人家,本該廣置姬妾、盼開枝散葉,只是當初第一代侯爺以軍功封侯,夫人是個潑辣女子,只要侯爺提納妾就操刀砍人,稱已有兒子竟還想害旁人家的閨女,況且,嫡庶之爭最是敗家之相。

侯爺懼內,自然不敢再提這事,故此平家代代單傳,卻無一人敢提納妾之話,到了丈夫時,別說弟兄,連個姊妹都無,四老爺他們是第一代侯爺弟兄們的後人,平老太太見他們還算聰明,再則也知道家裡的爵位到這一代就沒了,本想著和族人之間關係融洽,到時也能多些助力,誰知不是助力,倒成了割肉鋼刀。

這一日是平孝鋒去世的第五天,風水先生說停靈七天後出喪,遠近親友來得差不多了,算起來,趙家七爺也該到了,朱氏心裡有些煩躁,也不知他來會說些什麽。

剛用過午飯,外面就通報趙家來人了,只是來的不只七爺,還有趙家二太太,葉氏。

葉氏今年不到四十歲,頭上清一色只用銀飾,身上的月白色襖外是湖藍色緞袍,儀態端莊,連黑色馬面裙的裙邊都不動,身後的丫鬟婆子也恭敬垂手而立,倒是她身後約十五六歲大的趙七爺不時抬頭看看。

這是平家在家鄉的老宅,四進三間的院子,是當年第一代侯爺封侯之後在家鄉另行修建的,按制度該修成七間正屋才是,侯爺雖極懼內,卻是個明理的人,對匠人吩咐說,他的爵位不過傳三代而已,三代之後還不知道是什麽情形,若此時修了七間正屋,到時難道還要後人拆他的屋不成。

於是這老宅正屋就只修了三間,既無雕樑畫棟,也沒油彩粉刷,簡單普通,除了木料特別結實之外,和附近的殷實人家沒什麽區別。

趙七爺打量一番,想起方才一路進莊時聽到的一些風言風語,不由得小聲說道:「這平氏家教甚嚴,怎會家運衰敗如此?」

葉氏的頭微微一點,方才進來時,見門上連匾額都沒懸,等進了二門,眼前這一切和當日京城裡那氣宇巍峨的靖安侯府簡直是天差地別。

剛要說話,已看見門裡走出人來,葉氏的身子微微往前傾,臉上笑容已經閃現,細細打量著這位頭一遭見面的平太太。

柳眉鳳眼,雖不是有福氣的蛋臉,卻也透著圓潤,雖說臉頰瘦了些許,眼下又有些烏青,卻也是個好顏色的婦人,葉氏心裡下了評判。

朱氏走到她跟前福了福,「不曉得親家太太來此,有失遠迎。」

葉氏忙伸手拉住她,「算來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不是生疏旁人。」

朱氏只覺得觸手滑潤,身子已然站定,十分自然地攜住葉氏的手,「親家太太的行李在哪裡?我遣管家搬進客房。」

葉氏笑道:「多謝親家太太,去年我們二姑娘就嫁到離此不遠的陳家,如今已經有了喜信,我這次來就住在那裡。」

趙二姑娘是葉氏的長女,去年嫁進陳家時,平家也送了禮,平時也有走動,這次平老爺過世,趙二姑娘的婆婆也來吊過喪。

聽了這話,朱氏又向她道喜,兩人寒暄過後,趙七爺才上前行禮,朱氏雖猜到他是誰,依舊後退一步預備還禮。

葉氏再次伸手拉住她,含笑道:「親家太太何須多禮,我想著這孩子年輕,應該要到靈前磕頭上香的,索性就帶了進來,你受他的禮是該當的,哪能還禮呢?」

朱氏的還禮不過是做個樣子,葉氏既然這樣說,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禮。

趙七爺既負了磕頭上香的任務,自然被領到靈堂完成這事。婉潞已知道他要進來,早早回避到孝幔後。

趙七爺行禮如儀,聽到贊禮生唱喪家答拜的時候,眼光不禁看向孝幔後,只見到一個少女的側影出現在孝幔上,身子俯下朝自己行禮。

也不知她長得什麽樣子,這次出來時還曾和六哥說要先來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種悍婦,六哥雖笑他喜歡開玩笑,但六哥眼角眉梢的期盼清楚可見,但是隔著重重孝幔,別說相貌了,連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這裡的事情完了,趙七爺才重新被領到廳上,朝朱氏重新見禮,續宗也帶來向葉氏見禮,各自行過禮又送過表禮,續宗雖然年紀小,也要做了主人該做的,帶著趙七爺下去。這時,婉潞才從靈堂出來向葉氏見禮。

方才續宗上來時,葉氏細細瞧著,見他年紀雖小,禮數也還周到,答的話也算得體,這樣年歲的娃娃就能如此,算朱氏教導有方,只是不曉得婉潞被教導得如何。

繼母若要刻薄繼子女,在這樣人家裡自然不會像小戶人家那樣打罵不給吃,對繼子只要平日疏於教導、放縱不管,甚至找人引誘,等出了個敗子再逐出家門,那時也沒人會指責管教不當;若是繼女,就什麽都不教,等到長大時再由人誘拐,到時隱隱露出些口風,多有因為這種事情就逼其自盡的。

這時見了婉潞,見她面容雖有些憔悴,但禮儀一絲不差,說的話也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怯意,葉氏這才松一口氣,對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說的話也比方才親熱些,「像親家太太這樣的,倒是難得。」

朱氏自剛剛相見那一刻起,見葉氏氣度雍容,說話做事一絲不苟,和自己曾應酬過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裡還想著怎麽應付她,直到聽見她這句贊許,不由得看向婉潞。

婉潞端莊地坐在下首,見繼母看向自己,身姿還是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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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葉氏忙伸手拉住她,含笑道:"親家太太何須多禮,我想著這孩子年輕,也要到靈前磕頭上香的,索性就帶了進來,你受他的禮是該當的,哪能還禮呢?"朱氏的還禮不過是做個樣子,葉氏既這樣說,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禮。

趙七爺既負了磕頭上香的任務,自然被領到靈堂完了這事。婉潞已知道趙七爺要進來,早回避到孝幔後。趙七爺行禮如儀,聽到贊禮生在那裡唱喪家答拜時候,眼不由看向孝幔背後,只能見到一個少女的側影在孝幔上出現,身子俯下向自己所在方向行禮。

也不知她長的什麼樣子,這次出來時候,還曾和六哥說過,要先去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種悍婦?六哥雖含笑說自己怎麼這麼喜歡開玩笑,但他眼角眉梢帶出的期盼是能看到的。這重重孝幔,別說看清相貌,連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這裡的事情完了,趙七爺才重新被領到廳上,對朱氏重新見禮,續宗也要帶到上面給葉氏見禮。各自行過禮,送過表禮,續宗雖年紀小,也要做了主人的事情,帶著趙七爺下去。

婉潞這才從靈堂出來給葉氏見禮,方才續宗上來時候,葉氏細細瞧著,見他年紀雖小,禮數也還周到,答的話也算得體,論起年歲,這樣大的娃娃就能如此,也算朱氏教導有方。只是不曉得婉潞被教導的如何?

繼母要刻薄繼子女,在這樣人家自然不會像小戶人家那樣打罵不給吃的,只要在平日的教導裡放縱不管,甚至找人來引誘孩子,等出了個敗子時候,再逐出家門,那時也沒人會說這人管教不當。

若是女子,就什麼都不教,等到長大時候再由人來引誘,到時隱隱露出些口風,多有男子因為這種事情就逼令自盡的。等見了婉潞,見她面容雖有些憔悴,但禮儀一絲不差,說的話也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怯意,葉氏這才松一口氣,對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說的話也比方才親熱些:"親家太太這樣的,倒是難得。"

朱氏自見到葉氏那一刻起,見她氣度雍容,說話做事一絲不漏,和自己曾應酬過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裡還在想著怎麼應酬她,聽到她這句贊的,不由看向婉潞,婉潞端莊坐在下面,見她看向自己,身姿還是一動不動。

朱氏這才開口,話裡卻有些歎息:"也沒什麼難得不難得,我即能把自己子女當心頭肉,又怎會把別人的孩子當草呢?"

葉氏沒料到朱氏說話這樣直白,微微愣住:"道理簡單,知道的人可就不多了。"兩人又寒暄幾句,朱氏見葉氏時時有話欲說的樣子,吩咐婉潞下去預備點心,等只剩她們兩人,朱氏這才笑道:"我是個鄉下的粗人,不會轉那些彎,親家太太有什麼話只管說。"

葉氏見她這樣說,也沒打轉彎:"這件事,論起來是不該說的,只是六侄子年已十八,本說的是明年過門,這下出了這事,按了禮呢,侄媳婦是該守喪三年的。"

見她說話曲裡拐彎的,朱氏心裡已經猜到一些,那眉頭不由一皺,葉氏說完停下,本想等著朱氏問自己再開口說出來意,可是朱氏坐著不動像沒這回事一樣,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子,自然也心疼這沒過門的孫媳婦,想著你是個繼母,怕侄媳婦在這家裡,受了什麼委屈也沒地說去,索性就想照了習俗,三七之後,百日之內,把孫媳婦娶過門。"

果然如此,朱氏的眼往葉氏身上一看,一個字也不說,葉氏心內歎口氣,這事本是自家做的不是,只是婆婆這些年來,越發牛性了,平家報喪的信一到,婆婆知道了,不是吩咐人過來弔喪,而是找來大嫂商量要退了平家的親,另娶高門。

說這種克了父母的媳婦有什麼可要的,大嫂差點都被說動,這才只派了兩個管家過來,若不是下人嘴不嚴,被公公知道,大動肝火,罵了大嫂幾句婦人之見。只怕此時自家派來的,就是來說退親的人了。

婆婆見退親不成,索性要照了習俗,娶婉潞過門,這娶荒親的是有,但多是窮人家出不起嫁妝,或者家裡少了主中饋的人的時候才用的權宜之計。平常時候,別說這種富貴人家,就是稍殷實點的人家也不做這種事情。

只是誰也勸不住老太太,公公那裡又不敢再打擾,大嫂要管家,四嬸要照顧兩個還小的孩子,最後這差事就落到自己身上。

見朱氏臉上陰晴不定,葉氏定定心又道:"雖說是權宜之計,但這邊也想好了,只是當日辦喜事的時候穿了紅,等三朝過後,就可換了素服。"

朱氏冷笑著看向葉氏:"二太太,我倒想問問,我平家現在是到沒飯吃的時候了嗎?"葉氏見她話裡又責備之意,剛要開口解釋,朱氏的第二句話又來了:"還是貴府少了主中饋的人,等著我女兒前去主中饋?"

這下葉氏的臉色不好看了,趙家上頭有老太太,中間三位太太,下面孫子輩的,從大爺到五爺都已娶親,能主中饋的,算著有十來個呢。朱氏的眉一揚:"那我倒想問問,既不是我平家窮到沒飯吃,也不是你趙家少了主中饋的人,熱孝之內就要女兒嫁過去,這是什麼主意?"

葉氏聽她話裡雖帶有責備之意,但還是能說的轉的,忙道:"親家太太,我知道你受不住,只是你也知道,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話才說了一半,窗外已經傳來一個聲音:"孝期內脫白著紅,我沒學過這個,也不曉得哪家長輩心疼孫媳婦是這樣的。"

聽出這話裡口氣不好,朱氏忙站起身,婉潞已經走了進來,雙眼紅紅的,朱氏上前拉住她:"大姑娘,怎麼說也是你婆家長輩,你怎可如此無禮?"

婉潞眼裡掉下淚,雙膝一彎就給葉氏跪下,如此大禮,葉氏怎麼肯受,伸手就要拉她。婉潞已經含悲訴說起來:"二太太,我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貴府看不起也是有的,只是我平家就算窮的沒飯吃,人子之孝不敢忘的,還請二太太回去給老太太說,要退親就退,怎可這樣欺人?"

葉氏沒想到婉潞說出的話這麼剛烈,整個人都愣住,朱氏已經伸手去挽她,眼裡的淚落個不停:"大姑娘,你先起來,有什麼話我也可為你做主。"婉潞怎肯起來,又往朱氏那邊行禮:"太太,趙家若真為此退親,做女兒的也不敢埋怨,只說是沒福氣罷了,等三年孝滿,女兒就尋個庵裡,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罷了。"

說著婉潞放聲大哭,朱氏早把她摟在懷裡:"女兒,你為平家爭氣,難道我還會多嫌你不成,你放心,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的半口。"婉潞聽了這話,哭的更傷心了,她們母女在那裡放聲大哭,葉氏一張臉早已漲紅,上前對婉潞道:"姑娘,我們也是好意,並不是欺人的。"

婉潞滿臉是淚地回頭看著她:"二太太,我不敢說別的,只想問問,這孝道是如何講的?縱是皇家,也沒有個在守孝時候就要人家姑娘嫁過去的理。"葉氏輕輕地拍著她:"我知道,侄媳婦,這事呢你確是接受不了,不過呢我們老太太本來也是為了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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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婉潞還是跪著不起:"我知道老太太是為了疼我,只是二太太,你也要為我們太太想想,她本就是繼母,在這族裡受了許多委屈,若此時輕輕一應,就讓你們娶荒親娶了去,你要我們太太以後怎麼有臉見人?"葉氏沒想到婉潞年紀小小,說出的話卻一句是一句的,那臉色頓時又起了變化。

朱氏雖在安慰著婉潞,眼卻一直瞧著她。見她神色變化知道她也不想這樣,用手拍著伏在膝上痛苦不止的婉潞的背,看著葉氏道:"二太太,我們小家小戶,你們高門大戶看不起也是有的,就當我有幾分私心,為了續宗,我也不會讓大姑娘就這樣嫁了。"

話說到後面,朱氏也哽咽不止,雙手抱住婉潞:"我苦命的兒啊。"婉潞聽了這話,那哭聲就更難過,這幾句說的葉氏眼裡也有了淚,忙安慰道:"親家太太怎可這樣說,平趙兩家,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了,不說當年太爺爺們在戰場上的事情,就是我們二叔的先頭妻子,不也是平家的姑太太嗎?"

這說的是平老爺的姑姑平氏,嫁給了老侯爺的二弟為妻,只是後來死於難產,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朱氏眼裡的淚更是掉的沒法看了:"若是姑母還活著,我們大姑娘也不會這樣艱難。"

葉氏聽她們話裡全是抱怨,但對自家沒有一句責備,心裡又是傷心又是心疼,還有一絲絲對婆婆的抱怨,只是這話怎麼也不敢說滿,歎氣道:"我只是來傳個話的,這事總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葉氏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頭還有大老爺夫妻,更還有老侯爺他們呢,不過只要能得了這句就夠了。

朱氏擦擦淚,又小聲安慰婉潞幾句,這才抬頭道:"二太太,我也知道這些話不該當了你的面說,只是你方才也說過,趙家既是老親還如此,換了旁人,更是對我們孤兒寡母毫不憐惜,我平家現在雖敗落,也曾三代為侯,總不能真讓女兒落入此等境地。"

葉氏只有點頭不已,見婉潞已經直起身,又安慰她幾句,婉潞哭的頭髮都散了,反對葉氏行禮道:"還望嬸子寬恕我的失禮,只是婚姻大事,總不能……"婉潞沒說完話就又有些哽咽,葉氏忙拿手幫她攏著頭髮,連連安慰道:"你雖是情急之中,這是終身大事,怎可糊塗辦了?"

朱氏已經往外面喊進來丫鬟,春燕夏妍兩人進來一瞧,顧不上行禮就命小丫頭打來水,伺候朱氏和婉潞兩人洗臉梳妝。葉氏親在旁邊拿著頭繩給婉潞把頭髮挽上去,嘴裡又不停安慰。

朱氏見了葉氏如此,放心下來,婉潞梳洗好,行禮後就帶著丫鬟下去。楊媽媽帶著人重新上了茶,朱氏又捧了幾碟點心親自送到葉氏跟前:"親家太太瞧笑話了,只是我們孤兒寡母,前幾日才受了些旁人的骯髒氣,今兒又聽到府上有這主意,難免氣急沖心。"

說著朱氏用帕子點一點眼角,抬頭時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些都是家醜,說來不過白讓人笑話。"葉氏是個聰明人,也不去追問,只是安慰她幾句。楊媽媽在旁伺候,見朱氏總是不說,忍不住開口道:"太太,本不該小的開口的,只是那日族裡老爺們來說的明白,說趙家有退親的念頭,不然他們怎會這樣欺人?"

這話打中葉氏的心思,她的臉上頓時現出尷尬之色,不過只一瞬就恢復正常,拉著朱氏的手道:"那起小人造謠的也有,我們兩家,本是老親,他們又是自小定親的夫妻,那能說退就退,再說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還來不及呢。"

葉氏臉上的那絲尷尬並沒逃過朱氏的眼,想來趙家是真動過退親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裡緊緊拉住袖子,接著這才放開對葉氏道:"話雖然這麼說,只是現在人人都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說著朱氏遲疑一下,沒有往下說,只是微微歎了口氣。

葉氏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不免也要為自家辯白幾句:"親家太太,我趙家也是有名望的,比不得那些輕狂的勢力人家,不顧臉面混做,這自小的婚約,別說你平家現在不過是沒了爵位,就算到了沒飯吃的時候,我們做親家的,難道還不會招撫一二?"

朱氏臉上的笑容這才松了,但嘴裡的話並沒有松,只是點頭道:"親家太太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說著朱氏低頭又掉幾滴淚,鼻裡帶了鼻音:"我也知道貴府不是那種輕狂人家,只是這人情冷暖,這些年見的多了,方才又聽你這樣說,只當貴府也是仗勢欺人的,這才……"

葉氏忙又安慰她,話說到這裡,朱氏的心裡已經完全定了,趙府別說退親,連婉潞熱孝期內嫁過去也是不成的,不過還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異常懇切地道:"親家太太,你的話我明白,老太太那裡,心疼孫媳婦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親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們女兒說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裡守孝三年,盡盡孝心。"

葉氏歎一口氣,這頭再不點下就真成了仗勢欺人,不體諒別人了,看來還是要驚動老侯爺,讓他出面做主。朱氏被葉氏的這個歎氣聲弄的心頭一跳,隨即就聽到她道:"我也是人子,人子之思是明白的,你放心,等回了京,自會多勸勸大嫂的。"

方才說的是老太太,此時又變成趙家大太太,朱氏心裡明白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後說了什麼,也曾聽過有些老人上了年紀之後,不似年輕時候,反而脾氣暴烈,想來趙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面上的笑更加淡然:"那我多謝親家太太了。"說著話,朱氏已經站起身福下去,葉氏一把攙住她:"都是至親,互相體諒本是當的,你又何必這樣客氣。"

朱氏順勢起來,眼裡的淚又聚了起來,用帕子點下眼角:"我活了那麼幾歲年紀,見識不出於百里之內,今日方才真正見識到世家大族的風采,只怕我們女兒在鄉下住的久了,到時嫁進趙家被人笑話,還請親家太太到時多看顧才是。"

說著又要起身行禮,葉氏忙又拉住她:"親家太太怎可這樣過謙,照我瞧來,你這百里之內的見識也夠了,若再出了百里,我們就要望塵而拜了。"這話說的周圍伺候的人都笑了,葉氏這話也不算過分,從進來到現在,朱氏的禮儀應對也是一絲不亂的,一口官話雖稍帶有口音,但聽來很是清脆。

等吃晚飯時候,敘起家常,葉氏這才知道朱氏雖是商戶出身,她的兄長也算是這片的首富。況且朱氏沒出閣時候也曾跟隨朱老太太出門應酬,朱老太太也是讀書人家出身,教出的女兒自然不會那麼小家子氣。

聽完葉氏對一旁作陪的婉潞笑道:"侄媳婦,你好福氣啊。"婉潞看一眼朱氏,剛要說話朱氏已經意味深長地開口:"哎,等我們女兒嫁過去,得了婆家長輩們的疼惜,那才叫有福氣呢,娘家這邊,不過錦上添花罷了。"葉氏臉上的笑意更濃,雖沒有酒,賓主也算盡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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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朱氏送葉氏送到二門口,兩人又互相說了幾句,葉氏這才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上車而去,看著她的背影,朱氏長出一口氣,眼裡透出一絲狠辣,這關總是過了,等出了殯,諸事妥帖了再和他們那些人算帳。

葉氏的車出了大門,趙七爺正在那裡等候,葉氏掀起簾子看見趙七爺墊著腳尖往裡瞧,放下簾子對丫鬟說了句,丫鬟墨蘭是她心愛的丫鬟,平時和這些小爺也是極熟的,開口笑著叫道:"七爺,二太太已經出來了,你還在那瞧什麼?"

趙七爺面上現出懨懨之色,走到車邊行了個禮:"小侄在那裡躲風,沒瞧見二伯母過來。"葉氏那張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瞧著趙七爺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趙七爺臉一紅,葉氏已把簾子放下,放下簾子的時候趙七爺分明聽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這麼個嫂子,也是福氣。"

回到靈堂,僧人們已經念完經下去歇息了,靈前的火光沒有熄滅,婉潞跪在前面口裡喃喃在說著什麼,聽到朱氏的腳步聲,她才轉身看著朱氏,臉上全是感激:"多謝太太了。"

朱氏此時渾身疲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按住她的肩,眼裡的光十分慈愛:"我們本是一家人。"婉潞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順從地嗯了一聲。靈堂內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朱氏抬頭看著靈位,婉潞嫁進趙家,才是對平家好,對平家好就是對續宗好。

為了兒子,什麼事不能做呢?朱氏起身把靈前的蠟燭剪一剪,本要熄滅的燭光又重新光亮起來,明日就要出殯,日後要見他,就要到墳地裡去了。

一支手搭上她的肩,耳邊響起的是婉潞的聲音:"太太何必自苦,你還有續宗,還有,"婉潞總算把那個字吐出來:"我。"朱氏眼裡的淚又流了下來,轉身面對繼女,這次的話是真心實意地來:"大姑娘,平家只有你們姐妹二人。"

婉潞點頭:"女子所靠也只有娘家婆家,太太何需如此擔心。"朱氏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苦了你。"婉潞又想哭了,但還是強忍住眼淚:"不苦。"朱氏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裡,輕聲歎息,婉路的眼淚一滴滴滴在衣上,孤兒寡母,最是難挨。

出殯的時辰到了,趙家大老爺,現任定安侯在出殯半個時辰前趕到了平宅,說是要來送老友兼親家一程。

有了這位侯爺親自送葬,本打算在送葬路上搞鬼的平家四老爺他們,也只得忍住。暗地裡平四老爺怒駡趙家那兩個管家,他們口口聲聲說的是趙家要和平家退親,這才禮數不周,也讓他們敢大著膽子上門去鬧,好讓婉潞知道他們的厲害,等趙家要來退親的時候自然就去求他們出面撐腰。

誰知先是趙家二太太帶著趙七爺前來弔喪,接著就是定安侯爺出面送葬,這下四老爺不但擔心自己這頓白挨了的板子,還擔心有了趙家撐腰,朱氏會不會對自己施以報復?

平老爺出殯那日,四老爺稱病沒出門,倒是五老爺和七老爺兩個去了,晚間送葬回來,四老爺還在喝悶酒,七老爺歡歡喜喜跑來:"四哥,有好事。"

四老爺白他一眼:"什麼好事?難道是朱氏那個鐵公雞肯分些銀錢給我們?"說到銀錢,四老爺的眼不由往家裡四處一瞧,這屋子雖結實,只是小了些,統共才三間正房,兩間廂房,自己住了一間,一間待客,兒子娶親也只好住到廂房裡去,大宅那麼多的屋子,除去奴僕不算,總共也只住了三個主人。

自己家裡勉強只得一房下人,一個丫鬟服侍,光伺候婉潞的丫鬟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個。越想心裡越不平,四老爺又狠狠地往嘴裡倒了杯酒,全忘了自己和五老爺他們的屋子田地奴僕全都是侯爺在世時候,說不忍見族人漂流,每家送了一百畝田,蓋房子時候又派人送工送料,不然他們此時還在哪裡流浪。

七老爺嗨了一聲:"四哥,你也是糊塗了,只想到趙家,難道就忘了李家?"李家?四老爺被酒熏的有些紅的眼眯了起來,這不就是婉潞的舅家?

七老爺一拍大腿,從四老爺手裡拿過杯子一揚脖喝下:"四哥,我聽說李家雖說是尚書門第,自從老尚書死後,他們兄弟們也不會料理家事,這些年過的頗為落魄,大姑娘是他們的親外甥,要是遣人送個信去,就說大姑娘的爹娘都死了,在後娘手裡沒有好日子過,李家自然要為外甥出頭,等把大姑娘接去,瞧朱氏還有什麼依仗?"

四老爺聽他講完,猛地一拍桌子:"說的好。"接著招呼自己媳婦:"還不快些切盤肉來,我和七兄弟好好喝一鐘?"

兩人講的興起,索性把五老爺也叫來一起商議,一聽不但可以整治朱氏,還能在中間分些錢,五老爺自然是歡喜不已,說好了等天亮就找人去李家送信,還要囑咐那人,一定要把婉潞在後娘手下的苦楚說個十足。

朱氏自然是不曉得這些的,料理完了喪事,上上下下都歇了幾天,朱氏才命人找來婉潞:"你舅舅那邊,雖然送了信,想是路上太遠,這都半個月了還沒回信呢。"

李氏娘家原籍是山東,十年前尚書告老還鄉,舉家回了蘇州,就剩的李氏一個在京裡,九年前李氏去世,蘇州那邊接到信趕來時候,也是二十來天后了。七年前婉潞外祖去世,那時朱氏剛生下續宗不久,平老爺也曾去奔過喪。

等婉潞祖母去世時候,李家雖有信去,也只回了封信回來,這些年山高水長,消息不易,和那邊往來漸漸也就淡了。婉潞聽的朱氏這麼說,倒皺了眉頭:"這邊離那邊一來一去,也要二十來天,這才半個月,太太著急什麼?"

見朱氏臉上有一抹紅色,婉潞低頭一思量已經明白,前些日子辦喪事,來往應酬都是朱家那邊幫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裡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邊靠緊一點:"太太事事想著周全,這是極好的,只是我總擔了個女兒的名頭,太太總是如此,倒是隔閡了。"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臉,什麼話都沒說,婉潞畢竟還小,不曉得這世上有些人心眼極壞,做後母的,稍做不到一點就有人嚼了無數的舌根。自己竭盡所能,不還是有四老爺他們在那裡挑撥嗎?

婉潞已經靠到她的膝頭:"常在想,若娘還活著,是不是常和她說些話,可是娘終究還是沒在,太太雖對我極好,可每見太太斥責續宗時候,我常在想,這被娘斥責究竟是什麼滋味?"

說著婉潞抬頭看著朱氏,朱氏的心裡不由漫上酸澀,那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傻孩子,哪有人想找斥責的?"婉潞聽出朱氏這話和平時有些不同,少了些禮儀,多了份親熱,那頭又靠回朱氏的膝蓋:"算來,從娘去世到現在,快十年了,沒這樣了。"

說著婉潞唇邊露出一個笑容,可淚又滴了下來,朱氏的手本要撫到她身上,聽了這話,酸澀更甚,低頭見她唇邊的笑容,嘴裡說著傻孩子,那淚竟滴到婉潞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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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婉潞靜靜伏在她膝蓋上,過了會聲息漸漸平靜,朱氏知道她已睡著,沒有像平時一樣喚丫鬟來把她扶到床上,而是拿過一件披風,就這樣讓她一直睡著。

喪事辦完,春天也來到這裡,雖說服喪期間不能穿紅著綠,可看著春回大地,燕子在簷下築巢,柳樹的枝頭冒出嫩嫩的綠芽,桃花也在院裡開放,比起一直灰濛濛的冬天,整個人都清爽很多,那種一直蔓延在家裡的哀傷氣氛也少了許多。

丫鬟們雖然不敢像平時春來時候放風箏,打秋千這些玩耍,可還是悄悄地在自己衣衫裡面換上了紅色的小襖,朱氏瞧著這些年輕姑娘嬌嫩的臉龐,心裡不由感慨,自己去年也是和她們一般的,而今年就成了寡婦,日後就只能穿著素服,照料兒子了。

隨著春的到來,平家也有了陌生人上門,這日晚些時候,有一中年男子帶著僕人來到這裡,稱自己是婉潞的舅舅,要來探望外甥女。

朱氏得到報信時候,正在和自己大嫂朱太太在那裡嘗著今年的新茶,聽到這個消息,朱太太的眉一皺:"李家不是很久沒有消息了嗎?上次妹夫去世,送了信也沒有回應,這都兩個月了,他們倒來了。"朱氏忙拍一下大嫂的手,對來報信的人皺眉問道:"回過大姑娘沒有?"

丫鬟垂手恭敬地道:"還沒有呢。"接著又加上一句:"此時是楊大叔在那裡陪著。"朱氏本想遣她去回,但想一想還是自己去,剛站起身就看見婉潞走了過來。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這不是自己生的,總貼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臉上的神色明顯混著激動,胡亂行了一禮就問:"方才聽丫鬟們說,李家舅舅來了,是不是?"

朱氏拍一拍她的手:"確是來了,只是家裡除了你也沒人見過,我才想讓你去見見。"婉潞的臉上飛起緋紅,如不是顧及禮儀,只怕此時就要轉身而去。

朱氏心裡不由有些酸味,不過這時就是吃醋了,朱家這邊,雖說婉潞禮儀無缺,舅舅舅母也喊的親熱,卻什麼時候看見朱家來人時候她這麼迫切的?

不過朱氏還是帶著婉潞往外面走來,看著一路上婉潞難以抑制的激動,朱氏心裡的那種不好受越來越重了,遠遠已經可以看見廳外伺候的下人。

猛地從那下人裡面出來一個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來:"大姑娘,絕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你。"婉潞後退一步,仔細一看不由驚叫道:"陳媽媽?"

陳媽媽本是李氏的陪房,婉潞出世不久,她自己的女兒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看在陪房份上,李氏讓陳媽媽做了婉潞的奶娘。

李氏去世,平老爺續娶朱氏,陳媽媽不知是護主還是別有心腸,常在背後說些不該說的話,朱氏一來要立威,二來要整頓家裡,稟過平老太太就稱婉潞漸大,用不著奶娘了,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她回鄉去了,誰知道現在又來了。

朱氏在看見她出來拉住婉潞時候,眉頭就皺一皺,這是哪家沒禮數的,但聽到婉潞叫出陳媽媽的時候,朱氏的眉一跳,仔細往那婆子身上瞧去,雖然數年不見,但這婆子那刁鑽的嘴臉還是沒改。看見朱氏瞧著自己,陳媽媽的嘴微微撇了撇,給朱氏一個得意的神色,接著面對婉潞時候又是滿臉的哀痛和忠心。

楊媽媽站在朱氏身後,陳媽媽的這個動作她自然是沒有放過,不由小聲在朱氏耳邊:"太太,這?"朱氏的手輕輕一擺,瞧這樣子,這陳媽媽從自家被趕出去之後,又尋了舊主了。

只是這主僕總有分別,李家再聽挑唆,這事實擺在面前,難道還能發難不成?朱氏輕輕咳嗽一聲,婉潞從見到陳媽媽的激動中緩了過來,用手按一按她的肩:"陳媽媽,你想是隨舅父一起來的?"

陳媽媽不自覺地又看了朱氏一眼,面對婉潞時候又是一臉慈愛:"是,老奴自從離開這裡回鄉,幸被大老爺收留,不然老奴這把老骨頭,也不曉得早到哪裡敲鼓去了。"

說著陳媽媽眼裡滴了幾滴淚,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雖說這些年來,婉潞對朱氏常懷感激之心。但自己娘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紀弱小,說不得話罷了,此時聽陳媽媽話裡難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當年對朱氏的微詞來。

方要安慰陳媽媽,朱氏已經溫和開口:"大姑娘,你舅舅還在廳裡等你,橫豎他們是要住數日的,有什麼話不能說?"婉潞忙應是,陳媽媽見婉潞對朱氏恭敬,不說朱氏教導的好,倒覺得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著她們一行人進了廳裡,陳媽媽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倡狂到幾時?

楊媽媽比朱氏她們落後一步,陳媽媽的動作自然看在眼裡,心裡不由一歎,若這李舅爺是知禮的還好,若不是聽了這刁奴在旁邊搖唇撥舌,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朱氏和婉潞進了廳,看見坐在上方的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因是來弔唁,只著了白綢道袍,腰上系的也是素銀角帶,除此那些荷包玉佩什麼都沒有,旁邊管家正在恭敬陪著。

看見朱氏她們進來,這男子也沒起身,管家忙上前行禮:"太太,這位說是大姑娘的舅舅,小的們又沒見過,這?"朱氏示意他往後面退點,婉潞正站在那細細打量,李家舅舅,婉潞小的時候倒常見,但他們舉家回鄉之後就再沒見過,這一晃眼都十年了,再好的記性,也記不清多少了。

這人一杯茶已經喝完,這才把茶碗放下,看著站在那裡的婉潞,露出個笑容:"婉姐兒,十年沒見,你還記得原先你到了我家,讓我給你帶的桂花糖嗎?"

他的笑容和婉潞記憶裡的亡母笑容一摸一樣,再加上那句桂花糖,婉潞啊了一聲,接著有些失態地喊:"三舅舅,你是三舅舅。"李三老爺這才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髮,手剛伸出去這才察覺面前的外甥女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當年那個小女童,那手在空中旋了一下就放了下來。嘴裡只說了聲:"好,好,你都長這麼大了,姐姐要活著的話,該有多歡喜?"那淚就掉了下來,他這一落淚,婉潞眼裡也掉下淚來。

朱氏在旁冷眼瞧著,明白這親戚是真的,沒人假冒,忙上前對李三老爺萬福下去:"舅舅一路遠來辛苦了,還請坐著說話。"李三老爺後退一步,本該還禮的他卻站著不動,只微抬一抬手:"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這讓朱氏的面色微微一變,稱呼自己娘家的姓而不是婆家的,又不還禮,難道真的是要來問罪的?但朱氏也是見過些風波的,已站直身子:"正是,三老爺還請上座。"聽到朱氏口裡也變了稱呼,李三老爺心裡暗道,果然是個刁鑽的婦人。

等坐了下來,重新上了茶果,李三老爺看著朱氏那嬌美的容色,想起姐夫正當盛年就死了,說不定就是這婦人在房中喬喬畫畫,把姐夫的身子掏空了,這才早死。況且此行目的在那裡,自然朱氏的罪名越多越好,把茶杯往幾上一擱:"這邊的信上個月就收到了,家裡接到信,都驚訝不已,姐夫算來今年不過三十有九,明年也才不惑之年,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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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話裡的口氣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動中的婉潞也聽出來了,她剛叫聲:"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爺已經打斷她:"婉姐兒,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聽他張口就是問罪,知道他定是聽了什麼話來的,對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給你舅舅打掃房屋。"

婉潞本是個伶俐的,方才不過是故人重逢的激動,這才沒察覺不對,話說到這裡,婉潞自然

明白,雖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話又不得不聽,只得起身行禮:"是。"又對李三老爺行禮,這才帶著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帶走了廳裡那種虛假的融洽,朱氏看著李三老爺:"三老爺,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所為何來,是問罪還是弔唁?"

李三老爺肚皮裡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這刁鑽的婦人,聽到她這不拐彎的話,用手撚撚鬍子,臉色莊重起來:"不錯,我這次來,不過是帶外甥女走的。"

帶婉潞走?這是朱氏沒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頓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兒,尚有孀母弱弟,敢問三老爺要帶她走是為的什麼?"李三老爺的臉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過是個後母,歷來後母心毒,對繼子女百般折磨的事聽的不少,原本妹夫還活著,那是她的親爹,我們自然不好管,現在妹夫已經沒了,我們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後母手裡過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讓她過幾年快活日子。"

朱氏聽的滿心氣憤,冷笑道:"我雖不敢說待大姑娘宛似親生,該有的卻也不缺,敢問三老爺,你若真心疼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過門,這七八年來,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問候大姑娘的?"

這說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的臉色頓時變的黑如鍋底:"你,難道不是你這刁婦,阻著妹夫不給我們李家和這邊聯繫?"是嗎?朱氏的眉一挑,說出的話還是那麼平靜:"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條罪名,只是我嫁過來,也曾接過那邊的信,說老太爺去世,我們老太太沒了,那邊也收到過信,不講別的,就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去信,你們怎麼會知道老爺沒了?三老爺,這條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齒,聽的李三老爺更加暴躁,他本以為朱氏是那種沒多少見識的商戶婦人,只會撒潑打滾的,到時把罪名一說,帶了外甥女就走,誰知朱氏在這裡和自己講起理來,原來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這刁鑽婦人,對我都無禮,想必私下對外甥女更是沒了好臉色。"

他在那裡氣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這才抬頭看他:"三老爺,論理,你們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聽過,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亂往人身上潑髒水?"

朱氏這樣說,李三老爺頓覺啞口無言,上個月接了這邊的信,說的是平老爺沒了,想著山高水長,現在家裡家計艱難,哪還有這麼一筆路費過來奔喪,也只有等以後有了機會上京時候再順路來一趟。誰知過不了兩天,這邊又來人,來的是族裡的,稱朱氏這個繼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極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趙家這種積年的世家,給婉潞預備的嫁妝倒很豐厚,害得婉潞有口難言,當了人還要贊朱氏極好。

這旁的倒罷了,一聽到豐厚嫁妝這幾個字,頓時想起當年李氏出嫁的嫁妝也是很豐厚的,朱氏給婉潞預備的嫁妝裡面,定有當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來,這筆嫁妝也就跟著到了自家。那時自家就把嫁妝握在手中,用銀器換了金飾,時物換了古董,潞綢換了京緞,這樣一來,少說也能挪出數千兩銀子。

橫豎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總數不少,就算開了箱子,也只當這些東西是當年朱氏換出來的,怎會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這才攛掇大老爺,讓他派自己來接婉潞。

李大老爺本不想的,只是備不住李三老爺在那裡說,就這麼個外甥女,自己不疼誰人疼?又加上陳媽媽在旁邊搬嘴,說這朱氏確不是什麼好人,李大老爺想著婉潞要嫁的是積年的世家,也該教教她禮儀規矩,這才答應,那曉得他肚裡打的是這主意。

自然李三老爺肚皮裡的官司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打的名號也是為了外甥女好,和人說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點,那日子過成什麼樣了?說的次數多了,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心疼那個外甥女,才要來接她的。

至於那些錢財,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經地義的,也早把朱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來的。聽到朱氏這樣說,恨的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你說我潑你髒水,我可是有人證的。"

說著喊一聲來人,陳媽媽早在外面等著他這聲喊的,幾步跨了進來,撲通一聲給李三老爺跪下:"三老爺,自從這婦人進了平家門,挑唆的老太太老爺們都聽她的,不心疼婉姐兒,把老奴也趕了出去,三老爺,你可要為婉姐兒做主啊。"

說著陳媽媽就大哭起來,李三老爺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證在此,你連我姐姐的一個陪房都容不得,還把她趕出平家,對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當我們李家全是死人嗎?"

朱氏從一看到陳媽媽時候心裡的那絲不安此時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幾分見識的,況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這樣一個刁奴的指控?身子依舊坐的端端正正,看著李三老爺,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爺,我倒不曉得,哪家主人不會去斥責做錯事的下人?再則當日本是讓她回鄉榮養,銀子身契都給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麼此時倒口口聲聲說起我的不是來?我倒想問問,三老爺一不姓平,二來多年沒有通過音信,你要給大姑娘做主的話,說出去也沒多少人信吧?"

這話直戳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本就是沖著銀子來的,還在想轍的時候,朱氏已經站起身,她起身時候的氣勢過足,李三老爺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爺,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們也是親戚,在情在理,都該安置你的,只是這裡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勞李家人來管。"

說著袖子一甩,轉身而去,李三老爺氣的臉都白了,順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楊媽媽急忙過去接住那碗,嘴裡還道:"李三老爺,你李家家大勢大,自然不在乎這麼幾個茶碗,我平家已經窮了這麼久了,這幾個茶碗還要留著待客的。"

李三老爺本有心病,被楊媽媽這一說心裡更怒,抬腳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曉得婉姐兒在這家裡,受了多少氣?"楊媽媽身子一側,李三老爺那腳只踢到她胳膊,楊媽媽也不伸手拍灰,只是連聲應是:"是是,你心疼我們大姑娘,這才七八年不通音訊的。"

李三老爺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頭時候面前已經失去了楊媽媽的身影,站著的不過是自己帶來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連連踢了兩腳,以為這樣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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