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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侍寢一生願意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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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2: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綠光 - 侍寢一生願意嗎?

如果姻緣還在,花就會開,花若開了,哪怕命懸一線,
只要魂魄未歸地府,就能藉姻緣扯住對方的魂,將對方留在陽世……

落水失蹤的首輔公孫令回來了,然而那人不是他的公孫,僅是個異世魂魄,
他宇文恭與公孫令青梅竹馬,從小就為女扮男裝的她打掩護,怎會認不出?
為了尋回她的魂,他漫山遍野種下她最愛的杜鵑,等待花開姻緣至,期盼她歸來,
而在他調查殺人案時,竟對一個有嫌疑的小丫鬟迎春感到異樣熟悉──
她的言行舉止、她怕貓的模樣、只有她與他才懂的特殊暗號……
所有的一切再再顯示,迎春就是他的公孫,可她卻裝傻不認他,
沒關係,五年都等了、死別也經歷了,他有的是耐心,
於是他以查案為由黏在她身邊,讓她習慣去哪都要和他牽著手,
他這個鎮國大將軍甚至不顧眾人反對,表示欲娶身為丫鬟的她為正妻,
不只親力親為替她束髮更衣,把她當公主般疼寵,更為她守身如玉至今,
現在他們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同睡一榻過,她怎樣都該為他的清白負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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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3:21 |只看該作者
序言】   花都開好了

  在看這個故事時,不知為何,我的腦中總是會冒出席慕蓉的那首詩——〈一棵開花的樹〉中的句子,雖然整首詩的意境和這個故事不是很貼切,氛圍更是完全不同,但其中塑造出的美麗場景,卻莫名的令我將兩者連結在一起。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許是因為這棵開花的樹在我腦海的意象太過虛幻與美麗,樹上開的花又直白地點明出那是「前世的盼望」。

  因此當我在閱讀到男主角宇文恭為了等待女主角公孫令,而為她種下滿山遍野愛的杜鵑花的橋段時,原本黑白的文字瞬間被繽紛的色彩鋪滿,彷彿也看見書中描述的瑰麗景緻。

  紅的、粉的、白的、漸層的……那些杜鵑花就是宇文恭對公孫令的盼望與愛,盼望消逝的她能重生,盼望他無望的愛情能重獲希望,如同這片他呵護了五年,從種下去就爛根,到如今終於盛放的花海。

  等待的不只是宇文恭,還有公孫令,或者應該說,已重生為普通小丫鬟的迎春。

  曾被重重責任束縛,不得不女扮男裝踏上朝堂,當上權傾一時的首輔,咬牙為家族延續搏出一條青雲富貴路的她,總算等來了解脫,雖然是用她寶貴的性命作為代價。

  幸好老天待他倆不薄,本以為此生不可能結為夫妻,兩情相悅的他們卻因上天給的二次機會再度結緣。

  而她在過去更替宇文恭取了「子規」這個表字,宇文恭只當兒時如同小霸王的她是在嘲笑那時總被欺負哭了的他,卻不知她心中的真實想法。

  至於這個表字中藏了什麼秘密,我就不在這裡劇透了,相信只要翻開下一頁,隨著故事的進展,體驗過宇文恭與迎春或哭或笑的人生、品嘗了兩人從青澀到成熟圓滿的甜蜜感情,一定能發現這個秘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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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3:3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文武狀元是姑娘

        毓英殿的後殿內,幾個宮人正恭敬地等候著,直到殿外有小太監來稟,一會為首的宮人才噙著不卑不亢的笑意道:「狀元公該更衣了,皇上正候著呢,讓奴才伺候狀元公更衣吧。」

         宮人口中的狀元公,正是半個時辰前在殿上被皇上欽點為新科文武狀元的公孫令,此刻正沉著眉眼,目光落在架上的朝服。

        一般在殿試之後,禮部會差人將一甲的朝服送到新科進士府上,等著晚上的瓊林宴時著朝服入宴,然而公孫令卻在被欽點為文武狀元之後,由皇上下旨讓禮部獻上朝服,要公孫令進後殿更衣。

        這事看來,說不出半點皇上的不是,也許皇上龍心大悅,急著想看公孫令著朝服模樣,並顯示聖寵,畢竟公孫令面貌俊俏如玉,再加上公孫乃是三大世族之一,公孫令之父公孫策是當今禮部尚書,其姊公孫妍更是太子最寵愛的側妃,可說是一門榮寵。

        因此宮人不敢怠慢,也不敢過度催促,可眼前皇上差宮人來關心了,幾個宮人只能溫聲勸著。

        半晌,公孫令懶懶抬眼,「不勞煩幾位公公,我能自行著裝。」

        「那怎成呢?皇上下令要咱們伺候狀元公更衣的,再加上這朝服穿法有些繁複,狀元公獨自一人怕是難以穿好。」為首的宮人依舊掛著和氣的笑,甚至已經舉步走向公孫令。

        公孫令狀似面無表情,可手心裡早已汗濕一片。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豈能讓一切功虧一簣?

        正欲開口喝止,耳力奇佳的公孫令聽聞那逐漸走近的腳步聲,高懸的心為之一鬆,宜男宜女的俊俏面容因笑意而染上些許溫度。

        「公孫!」

        幾位宮人聽到呼喚聲,連忙回頭望去,見是大理寺右少卿宇文恭,一個個趕忙福身問安。

        「都下去吧,這兒交給我。」宇文恭大步流星地來到公孫令面前,噙笑擺著手。

        「可是……」

        「這種朝服我兩年前才穿過,知曉怎麼穿,尤其—— 」宇文恭頓了頓,狀似壓低聲音,可那聲量只要是在場的人都聽得見。「我這表弟因為我休沐遲歸,現在正在生我的氣,還是讓我替他更衣當作賠罪,再好言相勸兩句,否則時候再拖,皇上萬一怪罪下來可就大大不妥了。」

        宮人聞言,這才退出殿外,畢竟放眼朝中,誰都知曉兩人是表兄弟,打小一起長大,親如手足。

        外傳新科狀元公孫令不是個好相處的,孤傲又冷僻,多虧宇文恭在旁打圓場,要不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待人都離開了,殿門已經關上,宇文恭正要開口,小腿便挨了一記踹,教他嘶了聲,還不敢張揚。

        「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公孫令咬牙怒罵著,毫不客氣地再踹一腳,哪還有方才冷若冰霜的面癱樣。

        宇文恭矯健地閃開身,趕忙扣住公孫令的手。「我這不是趕回來了嗎?妳先別氣,趕緊換上朝服,皇上還在殿上等著呢。」

        公孫令抿緊唇,推了他一把。「你出去吧,我自個兒穿。」雖說飾物不少,但大抵還是猜得出如何佩戴,要不一會穿好了再問宇文恭也是一樣的。

        「公孫,當我踏進這殿裡時,就與妳脫不了關係了,妳穿還是我穿都一樣,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皇上還有多少耐性,妳就忍著點吧。」

        公孫令皺著眉頭,一把將狀元袍塞到他手裡。

        雖說她是盼著他來,但她只是要他解圍,不是要他蹚這渾水。

        她想,許是有人在皇上耳邊嚼舌根,教皇上起疑,才會要她至後殿換衣袍,甚至差宮人服侍。而他,一旦摻和進來,倘若有日她的女兒身被識破,掩護她的他是同罪。

        宇文恭先將飾物擱到一旁,抬眼見她連外袍都未脫,不由催促著,「難不成還要我幫妳脫?」

        公孫令狠瞪他一眼,拳頭握了又握,垂眼解著繫繩,拉開了寬大的外袍,露出裡頭的素色中衣,依稀可見胸口似乎有些鼓。

        宇文恭頓了下,隨即別開眼,將朝服搭到她肩上,邊替她著裝邊道:「記不記得小時候妳不知道怎麼穿裾裙,還是我幫妳穿的?」

        「不記得。」她垂著眼冷聲道。

        「真不記得?」宇文恭笑意依舊,像是早就習慣了她的淡漠。

        他怎會怪她?她到底是被命運玩弄得無法翻身。

        幼時的他體弱多病,父親聽信了術士之言,要他著女裝,於是一個著女裝的男孩和一個著男裝的女孩,在很小的時候就結下不解之緣,而她這個土霸王在發現他是表哥而非表姊時,簡直是以欺負他為樂了,不見他掉淚不干休,還給他取了子規這個表字。

        慶幸的是,十歲那年他換回男裝。

        他還能換回男裝,可她呢?她注定這一輩子得當個男人了,尤其從這一刻起,她沒有回頭路了。

        誰讓當初他那個姑姑多年未出,生怕姑丈納妾,以至於在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後,犯傻的將甫出生的女兒謊稱是男嬰,直到皇上賜名後,姑丈才驚覺甫得賜名的兒子公孫令竟是女兒身,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將錯就錯地瞞一輩子。

        他這個表哥跟隨在她身旁,就是為了替她掩護女兒身,而這祕密只有雙方父母和公孫令身邊伺候的人知曉,哪怕對著再親近的族人也三緘其口,就怕欺君之罪會招來滿門抄斬的命運。

        「這次回卞下怎會遲歸了?」公孫令低聲問著,倒不是惱他險些護不了她,而是他怎能沒在場瞧她怎麼拿下文武狀元的。

        「還不是因為昭華那個丫頭,原本回宇文家宗祠祭拜我爹後,母親就要回舅舅家探親,誰知道昭華那丫頭硬拗著要我帶她去浮佗寺。」他說著,替她繫好頸間的繫繩,逐下繫妥,再拿著玉帶往她腰間一繞,這才發現她的腰竟是如此不盈一握。

        才幾年,這身形倒是與小時候相差得多了,她卻再沒機會著女裝。

        「浮佗寺?」聽見應昭華的消息,她的笑意淡淡地噙在嘴角。小丫頭片子一個,一得機會就在她身邊打轉,她常想,姑娘家就要像昭華那般,嬌俏可愛又天真爛漫。

        宇文恭回神,又道:「在卞下業縣的浮佗山上,那丫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去市集,說市集裡的人都在談論近來的一樁玄事。」他調整著玉帶,不讓玉帶勾勒出她姑娘家的體態。

        「玄事?」她極具興味地問。她甚少出京,唯一出京就是隨著母親回宇文家宗祠,也藉機和他在卞下一帶遊玩。

        「業縣有個男人,其妻重病,眼看只吊著一口氣,於是他上了浮佗寺去種姻緣,聽說只要姻緣還在,妻子就不會嚥下那口氣。」

        「……姻緣也能種?」

        「聽說是在浮佗寺後院裡種一株花,如果姻緣還在,花就會開,花若開了,哪怕命懸一線,只要魂魄未歸地府,就能藉姻緣扯住對方的魂,將對方留在陽世。」宇文恭不置可否地說著,一一在她腰間按序繫上飾物。「最後,聽說花開了,那男人的妻子也醒了,這事才在業縣傳得沸沸揚揚,成了卞下茶餘飯後的話題。」

        替她穿戴好,他退後幾步,確定是否好好地遮掩住她姑娘家的體態,不禁慶幸她身形高䠷,雖是瘦了些,但勝在那眉宇間的氣勢,許多男人比她還不如。

        「姻緣真的能種……」公孫令吶吶地道。

        就算她想種又如何?今生她與他的姻緣,本就不相連。

        聽她喃喃自語,他不禁好笑道:「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昭華那丫頭對妳是一往情深,該怎麼辦才好?」

        「小丫頭片子才多大的年紀,過幾年就會把我忘了。」她說著,也像說服自己。

        「她要真會忘,不會纏著要我陪她去浮佗山。」宇文恭不認同她的論調,也沒打算繼續這話題,環顧四周,從架上取來一朵紅色簪花,附在她耳邊道:「熙兒,照理妳今日及笄該送妳釵的,但……這朵狀元簪花也不錯。」說著,他將花插在她束起的髮上。

        公孫令纖瘦的身形微震了下,像是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生辰。一般尋常姑娘笄禮會由家中長輩主持小宴,找些姊妹淘慶賀,可她卻是在宮中參與殿試,一雙雙眼睛盯著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女兒身,一場殿試就教她耗盡氣力。

        可是,他記得她的生辰,替她簪花。

        「嗯,挺不錯的,狀元公。」

        耳邊響起他的笑聲,公孫令輕眨著眼,硬是將淚水眨回,抬臉時又是那副倨傲的模樣。

        「我怎能輸你呢,子規?就算是恩科,我也要拿下文武狀元。」

        「確實不輸我。」

        一個姑娘家文武並習,在一干男子中拿下武狀元……

        輕握著她滿是厚繭的手,他心裡五味雜陳—— 誰家及笄的小姑娘手心滿是厚繭?

        「我不會輸你,往後我會愈爬愈高,還會罩著你,不讓任何人動你。」公孫令高傲地道。

        從此刻開始,她會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鞭策自己站在不敗的高峰上,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因為她的一絲錯而牽累他。

        這是她愛他的方式。

        宇文恭放聲笑道:「好,我等著。」

        就像小時候,她雖然最愛捉弄他,但從不允有人欺負他半分,哪怕嘴上議論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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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伊人不在

        淡淡三月天,晨光熹微,依稀可見奼紫嫣紅的迎春花在沿著山形瀰漫的濃霧中熱鬧綻放著。

        「熙兒,妳在瞧什麼?」

        坐在樹屋口的人兒突地朝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他微揚起眉,來到她身旁,朝下望去,便見一抹離開的纖瘦身影。

        「你的丫鬟來找你了。」她道。

        「……她是我娘的丫鬟。」宇文恭沒好氣地道。

        「不管怎樣,是你府上的丫鬟,而且是與你親近的丫鬟。」她的嗓音與一般姑娘相較顯得沉啞,嗓音無波,聽不出情緒。

        「那又怎地?」宇文恭盤起腿,托著腮問著。

        「……真好。」良久,她才淡淡地吐出這話。

        「哪裡好?」宇文恭忍不住笑了。

        「你不覺得姑娘家走在這片杜鵑花林裡,瞧起來就像是一幅畫?」

        宇文恭揚起濃眉,深邃的眸睨了她一眼,猜不透她話中意思。「我知道妳偏愛杜鵑花,妳要是走在花林間會更像一幅畫。」

        每年回老家宗祠祭祖時,她幾乎都會同行,就是為了一遊宗祠裡的這片花林。

        她不知道當她打從內心喜悅揚笑時,饒是他也會看得出神,只可惜她笑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不是她不愛笑,而是她的身分不允她喜形於色。

        去年拿下文武狀元,她讓皇上給塞進京衛裡磨練,京衛裡沒人敢小覷她,今年則將她調進內閣,該說皇上終於釋疑,並且看重她的能耐。

        「湖水綠襦衫繡纏枝葉,月牙白羅裙淺染彩霞,桃花紅絲帶與夫結締,金銀綴步搖偕子白首。」她低喃著,美目微瞇,似是神往。

        「怎地,沒酒也能行起酒令了?」宇文恭笑著調侃,總覺得今日的她有些古怪。

        公孫令笑了笑,突道:「子規,如果有來世,我要當丫鬟。」

        宇文恭本是想笑,然而她的神情太過認真,教他不由問道:「為什麼?」

        他所識得的公孫令,是個在旁人面前喜怒不形於色,只在他面前撒野的姑娘,唯有在他面前,她可以當真正的自己,而他也樂於縱容。

        她一頭長髮束起,露出俊秀的面容,形如修竹,頗有謫仙之姿,當她不耐煩撒火時,卻像個小姑娘般,那些看似冷硬的五官有了生氣,彷彿三月天裡純白與粉紅的雙色重瓣杜鵑,香氣襲人,逕自美麗。

        她的美麗,由他獨佔,盡由他收藏,一如她的表字,只有他能喊。

        公孫令面露嚮往地道:「可以當自己。」拿掉搪塞之詞,唯有她最清楚心底的答案。

        宇文恭頓了下,脫口道:「妳在我面前無法當自己?」難道就連在他面前,她也從沒有卸下防備?

        「子規,你知道為何我替你取了子規這個字嗎?」她側著臉揚笑問著。

        晨曦在她俊秀面容上灑落淡淡金光,那恬淡笑意有點輕淺,卻彷彿已是這張臉能夠給予的極限。

        可這天底下無人比他還懂她,他知道,此刻的她是悲傷的,她總是將悲傷藏在笑臉後。

        為什麼?

*             *             *

        為什麼,當初他沒問她為何悲傷?

        徐徐張眼,樹屋口不再有伊人身影,只見蒼茫白霧繚繞。

        幾年過去了,夢裡的她恁地鮮活,悲傷如此明顯,他為何沒有追問,反倒打趣地說,他的表字是因為她嘲笑他幼時愛哭,所以取為子規。

        如今,他是再沒機會知道,只因,她已不在。

        又或者該說,公孫令尚在,可魂魄卻換了個人。

        五年前,公孫與同儕前往縱花樓飲酒卻遭人毒死,再醒來時卻換了個人,移魂的女子名為鍾世珍,如今頂替了公孫的一切,依舊是當朝首輔,可她比公孫幸運多了,與皇上成了神仙眷侶。

        他總認為,鍾世珍能夠移魂重生,說不準公孫亦然,然而就算想尋她,也不知該從何尋起。況且,若她還活著,她必定會來尋他,但,至今毫無信息。

        為何當初的他會恁地有自信,認為在自己的羽翼下定能護她周全?他懊惱不已、悔恨不已,直到五年後的現在,他都從未宣洩過這份怨。

        因為,他還在等待。他必須等待,除了等待,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宇文恭側躺在樹屋裡,面無表情地看著樹屋口,直到晨光熹微,隱約的光影在他臉上勾勒出立體奪目的五官,那雙深邃黑眸卻像是沉入晨曦照映不到的黑暗中,終年冰封。

        「大人。」

        驀地,底下傳來隨從奉化的呼喚聲,宇文恭動也不動,直到來人又道—— 

        「時候差不多了,幾位老爺大人也都到了。」

        宇文恭閉了閉眼,懶懶起身,「知道了。」

        三月初三是宇文家的祭祖大日,他在父親去世後便繼承了族長之位,每年皆由他主持祭祖,唯有這時候皇上才會允他離京回鄉,而他也僅在此時此地,才允許自己盡情思念。

        然而,愈是思念,他的心愈是空蕩蕩,空得教他什麼都不願想,連動都不想動。

        倚在樹屋口,他知道他該前往宗祠,可是身心卻疲憊得無法動彈,直到奉化又開口—— 

        「大人。」

        「知道了。」低啞嗓音是毫不掩飾的不耐。

        整了整裝束,他自樹屋一躍而下,在這白霧瀰漫的花林裡,彷彿謫仙降臨,俊美無儔。

        他舉步走在前方,走了幾步,感覺背後有道視線,他驀地回首望去,卻只見白霧依舊徜徉在花林間,不見任何人影。

        「大人?」奉化疑惑地啟口問著。

        「沒事。」宇文恭淡聲道,神色未變地繼續往前走。

         直到人影被白霧掩沒,才有抹淺紫色的身影從花林間走出,駐足許久。

*             *             *

        華燈初上的卞下府衙,通往內堂小徑的燈全數點上,燈燦如晝,卞下知府應容已領著一干衙役在衙門前恭候多時,直到看見一輛馬車停下,他連忙迎上前。

        「大人。」應容噙著笑意迎接貴客,眉眼間無一絲逢迎拍馬。

        「得了,這聲大人喊得我頭皮都發麻了,我是不是也得喊你一聲知府大人?」宇文恭沒好氣地道。

        宇文恭的母親出自卞下望族應家,與應容是極親近的表兄弟,常有往來,要說親如手足也不為過。

        「這是做給後頭的衙役瞧的。」

        「你沒事幹啥擺這陣仗?」宇文恭朝他身後望去,一臉無奈。

        每回回鄉祭祖,他總是低調前往,哪怕與應容一聚也不會挑在衙門裡,偏偏今兒個衙門有不少雜事,讓應容忙得走不開身,他只好親自往衙門走一趟。

        「鎮國大將軍到,再怎樣也得有個樣子。」應容煞有其事地道:「裡頭請吧,我已經差人擺席,咱們今兒個不醉不歸。」

        兩人雖是表兄弟,面貌卻無半點相似。應容是個文人,形如松柏,面如白玉,總是噙著教人如沐春風的笑;宇文恭是個武將,一身紫綢映襯他俊拔的身形,五官立體奪目,猶如旭日般張揚的氣質,嘴角總是噙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然武將終究是武將,那雙深邃的魅眸裡藏著殺伐冷冽,哪怕噙笑亦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你明日不用辦差了?」

        「唉,你一年不就回鄉一趟,總督大人都為你關上衙門了,我要是比照辦理,相信總督大人也不會介懷,皇上更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應容朝他促狹笑著。「誰讓咱們是皇親國戚呢?」

        「你有本事將這話說到皇上面前去。」宇文恭失笑,與他併肩踏進後堂裡。

        「有什麼問題?改日皇上要是召我回京,我就跟他說說。」

        「等你幹了件大事,皇上就會召你了。」宇文恭語帶挑釁地道,掀袍入席。

        當今皇上闌示廷已逝的母妃是宇文恭的姨母、應容的姑母,然而應家的勢力不在京城,而是在卞下一帶。應家人聰明,在應家女成了寵妃後,年事已高的便致仕歸鄉,年輕一輩則是自請下放地方,從此應家退出京城鬥爭,在地方上反倒經營得有聲有色。

        應家長輩確實有先見,正因為如此,當年逃過了一波朝堂清算,雖說眼前品秩最高的是應容這個二品知府,但也足夠了。畢竟,命要是留不住,手握權勢又有何用?

        「嘖,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敢違背祖父立下的祖訓?」應容啐了聲,替彼此都斟上了杯酒。

        「橫豎應家現在是你當家作主,你想怎麼著,誰會擋呢?到京城也不錯,多個人和我作伴,沒什麼不好。」宇文恭慵懶地舉杯敬他。

        當初皇上為自保發動宮變,拿下前皇,早已經肅清了宮中黨派,朝中現在可是一片清朗,無人敢結黨營私,應家如此耿直的官員要是肯回京,對皇上而言也是個好消息。

        應容擱下酒壺,脫口道:「怎麼,公孫不是已經找著了也回京復職了,敢情他離開幾年就跟你生分了?」

        公孫令他也是識得的,話說五年前公孫令猶如犯太歲般,先是誤喝毒酒險些一命嗚呼,而同一年助當今聖上登基後就跌進浴佛河,整整失蹤了三年。

        兩年前人找著了,且關於他和皇上的傳言從京城延燒到卞下,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反正本朝不禁男風,再者皇上都有兩名子嗣了,皇上要是堅持不選秀,大臣們又能如何,死諫不成?

        宇文恭幾不可察地哼笑了聲。「她現在眼裡只有皇上,哪記得我?」

        在旁人眼裡,公孫回來了,可他與皇上都清楚,回來的只是軀體,裡頭的魂魄是不同的,早在公孫喝下那杯毒酒後,她就不存在了。

        「所以今年他也沒與你一道回宇文家的宗祠?」

        宇文恭還沒吭聲,便聽見堂側通道傳來一道女聲—— 

        「公孫今年也沒來?大人今年來晚了,原以為是因為帶著公孫呢。」清脆嗓音像是失望極了。

        「昭華,妳怎麼也在?」話是問著應昭華,眼角卻是瞅著應容。

        應昭華是應容的嫡妹,六年前就出閣了,雖說已經是出閣婦人,但如此張揚與他碰面,仍是有點不妥。

        應容面有難色,尚未啟口,應昭華已經自動自發地入席。「我就不能來?」她一身素白,臉上脂粉未施,就連根釵飾皆不見,然依舊難掩她天生的柔媚。

        「妳都坐下了,難不成我還能趕妳?」宇文恭沒好氣地道。

        「真可惜,原以為能見到公孫的,要是能見到她,我也無憾了。」應昭華桃色唇瓣一噘,媚人風情盡現,卻無一絲勾誘之意。

        「說那什麼話,想見她還難嗎?改日進京一趟就成。」宇文恭呷了口酒,淡睨她一眼。當年,只要回卞下,他們都是四人湊在一塊,昭華對公孫是懷抱著情愫的,可惜,身為女兒身的公孫自然不可能回應她。

        舅舅待昭華一及笄,便將她嫁給了漕運總督府底下的糧庫管事王情,聽說婚後兩人的日子倒也和美靜好,只是事關公孫,昭華總是要問上兩句。

        「那可不成,我得要替亡夫服喪三年。」應昭華幽幽地道。

        宇文恭愣了下,還沒問出口,便聽應容嗓音淡淡地解釋著—— 

        「王情去年七月在街上捲入一起打架滋事的事件,莫名被打死了。」

        聽完,宇文恭眉頭不由微攢起。「怎會……」

        話未盡,外頭突地傳來嘈雜聲,隱約聽見有人被擋在外頭,而後便見一名衙役大步踏進內堂,附在應容耳邊說話。

        應容擺了擺手,衙役隨即快步離去,「你們倆先聊一會,外頭有點事,我去去就來。」話落,朝宇文恭微頷首,他便朝外頭走去。

        驀地,內堂靜了下來,宇文恭思索了下,才道:「節哀順變。」雖說卞下一帶的治安向來不錯,但街頭鬧事屬突發偶然,就算細查大抵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應昭華斂眼笑了笑。「都過幾個月了,已經習慣了。」

        宇文恭細細打量她,這才發現她一身樸素是在為亡夫服喪。本朝律例並無要求替亡夫亡妻服喪,是坊間情深的夫妻才會這麼做,若她對亡夫毫無夫妻之情,又何必為他服喪?既為他服喪,臉上的風輕雲淡倒顯得壓抑了。

        看著她,他有種看著自己的錯覺。

        宇文恭沒再開口勸慰,只是親手替她斟了一杯酒,便獨自淺呷了起來。

        應昭華瞅他一眼,笑柔了眉眼。「服喪酒不能喝。」

        「誰說的?」

        應昭華微揚起秀眉,想了想,舉杯敬他,道:「所以當初公孫失蹤時,你才會喝得酩酊大醉?」

        「說哪去了?」

        應昭華聳了聳肩,逕自挾著菜吃,狀似隨口提起,「說來也怪,當初公孫與尚未登基的皇上分明水火不容,後來怎會助皇上宮變坐上皇位,又搞得自個兒掉進浴佛河失蹤了三年?如今人回來了,竟與皇上傳出了各種流言……表哥,這是怎麼回事?」

        宇文恭呷著酒沒吭聲。昭華說得沒錯,當時的公孫與現今的皇上、當時的雒王爺是水火不容的,公孫可說是先皇的打手,幾次欲置雒王於死地,這點當初他也很疑惑,不懂她的恨意是從何而來。

        直到五年前她在縱花樓遭同僚毒死,被鍾世珍取而代之,才意外揭曉兩人之間的仇恨是被人刻意挑撥而起的,有人惡意在他倆的酒裡下藥,讓公孫的清白毀於雒王爺之手,也因此教公孫處心積慮置他於死地。

        這些往事,每每想起總教他痛徹心扉。他明明是離公孫最近的人,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卻什麼都沒告訴他,獨自吞下苦楚,甚至香消玉殞離世。

        應昭華壓根沒察覺他眉眼間陰暗了下來,邊用膳邊問著,一副閒話家常的口吻,「公孫就這樣被皇上給搶走了,你心裡壓根不惱?」

        宇文恭頓了下,朝她望去,就見她噙笑的眉眼像是帶了幾分尋釁,彷彿她知曉公孫是女兒身。「妳……」

        話未問出口,應容已經走進內堂,「怎地,說什麼私話了?」

        宇文恭沒再繼續,轉了話題便道:「哪有什麼私話?倒是衙門外頭有人要申冤還是怎地?要是有事忙,儘管去,別誤了正經事。」

        「哪來的正經事,不過是卞下的富戶不知從哪得知你來了,想過來攀附罷了,我已經差人打發走了。」

        「肯定是你在衙門口擺那陣仗把人給吸引來的。」宇文恭涼涼的說。

        「哪可能你前腳才進衙門,那傢伙後腳就跟進了?一定是你自己。」

        「是說,富商找我攀關係實在愚蠢,我又不經手軍需和戶部,攀上我也沒什麼用處。」

        「那可不,那位傅老闆手底買賣的全都是造船零件,你這個鎮國大將軍又是水師總督,每年總要經手船隻修繕和汰換,他找上你剛好而已。」應容好心地提醒他,「依我看,今兒個就在衙門裡睡吧,省得你一踏出衙門就被人堵住,畢竟是休沐,你也不想被煩事纏上吧?」

        「就這麼著。」話落,宇文恭不由地瞅了應昭華一眼,心想,下回要是有機會再找她問清楚,確定她是不是真知道公孫的女兒身,又是如何得知的。

       儘管一點意義皆無,但要是能有個人陪他思念,倒也不錯。

*             *             *

        卞下城城東傅宅。

        傅祥回家後,將大帳房和唯一的獨子傅曉給找來,他們關起門來密談了好一會,房門才終於又打開,只見一名女子蓮步輕移地走出,狀似弱柳扶風,秀容豔冠群倫,尤其是那雙狐媚的勾魂眼,帶了股慵懶氣質,可惜此刻眸底只有不耐。

        「迎春。」女子輕喚著。

        一抹纖瘦的身影慢而徐地從園子踏上走廊,身姿端正高雅,面貌姣好秀麗,可惜是個面癱,讓人讀不出半點思緒。「卓娘子。」她態度恭敬卻不卑微地喊著。

        「一會回院裡,讓人給我備熱水。」卓韻雅說著,朝自個兒的院落款款而去。

        跟著人回到碧羅院,迎春差了小丫鬟準備熱水,又低聲問:「卓娘子,是否要備上些許糕點當夜宵?」

        迎春的主子是傅家的大帳房,姓卓,人都喊她卓娘子,以往她與傅祥議事後,總是會差人備點夜宵,挑燈查帳。

        「不了,這事我不想管。」

        卓韻雅懶懶地倚在貴妃椅上,漂亮的水眸像是最上等的琉璃,直瞅著迎春,好似等著她追問,可惜迎春不但面癱還相當寡言,對旁人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忍不住嘆氣,當年自己怎會救了這麼個死氣沉沉的小姑娘?許是經歷生死關頭才變了個樣也說不定。

        等了半晌,迎春還是規規矩矩地站在她身旁,卓韻雅終究還是主動開口了。「今兒個聽說京城來了個貴人,老爺上衙門使了銀子也沒能見到人,反倒教應知府趕了回來,如今正忖著明兒個怎麼去堵人。」

        說完,見迎春那雙應該秀美惹人憐愛的眸子,依然透著銳利老成的神色,卓韻雅更是連嘆三聲—— 一點反應都不給人,要她怎麼往下說?

        最終,她也只能繼續自言自語了,誰讓她有個不愛搭理人的丫鬟?

        「橫豎傅老爺的意思是打算跟貴人告狀,將漕運總督那頭的事給捅出來。」商人嘛,無官不富,傅祥是專做船廠生意的,當然傍上了漕運總督那條線,可眼前傅祥手上的礦山出了問題,漕運總督無意相助便罷了,竟還私吞他的礦山,斷了他的生路,眼見生計都要出問題,自然鋌而走險拚前程。

        「會出事的。」迎春淡聲道。

        卓韻雅秀致的柳眉微挑,唇角多了分興味,「妳這丫頭倒是和我看法一致,無奈傅老爺不聽我的勸。」

        「該救嗎?」

        卓韻雅托著腮打量她半晌,「救得成嗎?」

        「可以一試。」

        「會傷到妳嗎?」

        「無法確定。」

        「……妳多說幾個字很難嗎?」她們主僕倆說話非得這般言簡意賅?

        「不難。」

        明明很難啊……這丫頭寡言老成又面癱,卻有一身好武藝,要不是有一回上街遭人調戲得她救助,自己還不知道這小姑娘這般了得,文武皆難不了她,真是個耐人尋味的小姑娘。

        瞧她的舉措應對可知她出身高門大戶,偏偏她的舉止又像足男人;她的面貌令人我見猶憐,但半點表情都不給,像是身體活著只死了一張臉,教她極想探究她究竟出身何處。

        可惜當初救醒她時,她已將前塵往事都忘了。

        唉,其實自己要的也不多,不過是期盼她話多一點,可她連這丁點冀望都摁死了呢,太壞了。

*             *             *

        張眼的瞬間,宇文恭狠皺起眉頭,伸手揉著額際,暗罵應容的酒量一年比一年見長,灌得他難得宿醉。

        難受地坐起身,門板適巧被推開,他瞧也沒瞧一眼,光從足音就知道來者是誰。

        「大人可要漱洗了?」奉化端著一盆水進房問著。

        「先擱著吧。」

        瞧他揉著額際,奉化不由道:「大人,小的上廚房讓人煮點解酒湯好了。」

        宇文恭側眼望去,「應容沒有宿醉?」要不,肯定也會替他備上一份,哪裡還需要另外吩咐。

        「應大人看似無礙,一早就有人上衙門,應大人聽完後便急著出門了。」

        「城裡出事了?」

        「小的隱約聽見好似昨晚求見的商戶出事了。」

        「喔?」宇文恭垂斂的長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教人讀不出思緒。

        奉化在旁站了會,見他無意追問那商戶之事,便道:「大人,解酒湯……」

        「不了,你去打探一下那商戶家住何方。」

        奉化將疑問嚥下,隨即離去,待他回房時,宇文恭已經洗漱好,換上一襲暗紫色繡銀邊錦袍。

        「打探得如何?」宇文恭懶聲問著。

        「那位商戶家在城東三巷,聽說那位商戶昨晚被殺了。」奉化隨即將剛打聽到的消息道出。

        宇文恭聽完,眉眼不抬地問:「死了?」

        「已經死了,主屋還遭人放火,幸虧滅得快,否則牽扯進去的恐怕不只一條人命。」跟在主子身邊十年有餘,可有時仍摸不清主子的想法,搞不懂他怎會無端對這事有興趣,明明八竿子打不著。想了下,他還是問了較重要的事。「大人要不要先用膳?」

        宇文恭撢了撢衣袍,大步朝外走去,「走了。」

        「是。」奉化這點眼色還是有的,儘管不清楚主子怎會對商戶遇劫一事上心,但主子往哪,他便往哪。

        穿過卞下城熱鬧的市集朝城東而去,遠遠便瞧見有衙役在城東巷弄裡走動,宇文恭隨意問了衙役,在衙役的指引之下來到了傅家,人都還沒踏進看似頗富麗堂皇的宅子,便見應容正要踏出大門。

        「大人怎麼來了?」應容詫異的問。  

        「閒著也是閒著,聽你壓根沒宿醉,一早又忙著辦差,所以就過來瞧瞧了。」從大門往裡望去,穿堂後是塊雨花石插屏,兩頭遊廊通往主屋,門面看起來沒什麼損傷,但站在這兒都能聞到大火燒過的焦味,瞧見後頭傾圮的屋舍。

        「大人正值休沐,這點煩人事下官能打理。」應容端著肅容,畢竟這兒有喪,總不好打科插諢。

        宇文恭微瞇著眼,唇角習慣性地微勾著。「橫豎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聽這話意,知曉宇文恭有心插手,應容乾脆領著他回頭進宅子裡。「昨兒個約莫二更天時,守門的小廝瞧見黑煙,跑到主屋一瞧,見主屋的左次間已經冒火,趕忙叫醒未當值的下人打火,打火時傅祥的兒子傅曉衝進火場將他救了出來,卻發現傅祥已經身亡,身上中了數刀,是被人行兇在前,放火在後。」

        宅子裡不少下人穿梭在主屋裡裡外外,像是在整理收拾著屋裡的物品,個個神色頹靡。

        「在事發之前,守門的小廝壓根沒察覺不對勁?」宇文恭淡聲問著。

        「問過了,直說什麼都不知道,看起來不像假的。」

        宇文恭打量著燒得半毀的主屋,大火燒垮了明堂和左次間和左梢間,右次間也多少受到波及。「這倒奇了。」他突道。

        「怎說?」

        「殺了人為何還要縱火?」目的達到了,為何多此一舉?

        「這也難說,許是為了滅除己身蹤跡,又或者是趁亂逃出。」

        「潛進來時無人察覺,逃出時還怕逃不了嗎,又何必滅除什麼蹤跡?」宇文恭說著,骨節分明的長指指著主屋。「昨晚無風,小廝說見到濃煙就開始打火,可火卻依舊延燒四間房,那就代表起火點並非只有一處,而是至少三處。」

        「喔?」應容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一個打算滅除己身蹤跡又或者是趁亂逃出之人,還會慢悠悠地縱火?」

        應容聽完,瞧他的目光越發敬仰了。「看來大人比當年在大理寺時更勝一籌了。」當年宇文恭以束髮之齡奪文武狀元,先皇便將他發派到大理寺去查弊案,學的不只是如何審理、刑罰,還有怎樣抽絲剝繭,就連驗屍都難不倒他,他雖早已離開大理寺多年,現在掌握著京衛和二十萬水師,卻犀利敏銳更勝早年。

        宇文恭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這般誇我,可我依舊記恨你昨晚灌醉我。」

        「要不趕緊破了這案子,回去我再讓你灌上一夜。」應容討好地說。

        「不了,我暫時不想喝酒。」他頭還疼著,光聽到酒就更疼。收斂笑鬧的心神,正要說些什麼,卻感覺身後有道視線,一如他前幾日在宗祠時感受到的。他狀似欲跟應容交談而倚近他一些,卻驀地回頭望去,眼神對上一位姑娘。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正神色平淡地注視著他,哪怕與他對上眼,也依舊沒轉開,就站在那兒,杏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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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4: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接二連三的命案

        應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瞧了那小姑娘一眼,又不著痕跡地睨了下他,壓低聲音道:「大人這是怎麼著?」

        「她是誰?」宇文恭淡聲道。

        應容微揚濃眉,好笑道:「瞧那身裝束,應是傅家的丫鬟。」

        「一個丫鬟出現在這兒,不覺古怪?」畢竟主屋這頭全是粗活,進進出出的自然都是小廝雜役,一個丫鬟無事竄到這兒做什麼?

        「傅家女眷不少,許是主子派到這兒打探消息的。」應容壓根不以為忤。

        宇文恭也認為應容說得極有理,可這小丫鬟平淡又銳利的眼神實在不像這年紀該有的。

        對視一會後,迎春朝他微頷首,便往小徑另一頭走去,宇文恭見狀,不禁微瞇起眼。

        「又怎了?該不會是瞧上小姑娘了?」應容打趣道:「要不要我幫你?」

        「屋裡的人可有清查過?」宇文恭突道。

        「傅少爺正在清查。」

        「最好查個詳實,這事怎麼看都覺得不單純。」收斂心思,他若有所思地瞅著主屋。「依我看,兇手是為了屋子裡的某些東西而來,縱火便是要將其燒毀,恐怕得從傅祥往來的商賈著手調查,看是不是與人結怨,或是與屋裡人相關。」

        應容揚高濃眉,一臉好笑地道:「屋裡人怎可能?一屋子女眷可是都仰他鼻息,對他動手豈不是毀了自己的下半生?」

        「又有誰知道屋裡的女眷不是他人眼線?」

        「……這倒是。」官場如此,商場上亦可能如此。應容吶吶應了聲,又道:「不會是方才那小丫鬟教你有所聯想吧。」

        「差人盯著她,她可是練家子。」

        「咦?」那個小丫鬟?!

        「而且她身上有血腥味。」一個小丫鬟處在殺人現場,光臉上無一絲驚懼,就足以教人起疑心,更遑論她身上隱在藥味下的血腥味呢?

*             *             *

        碧羅院裡,卓韻雅一見迎春回來,懶聲問:「狀況如何?」

        「主屋毀了六七成。」

        「官爺呢?」

        「除了知府大人還有京裡的貴人。」

        卓韻雅微偏著臉。「妳怎會知道那是京裡的貴人?」

        「他與知府大人相談甚歡。」

        因為昨晚有貴人上了府衙,這會就能認定知府旁的那位便是京裡的貴人?是頗有道理,但是—— 

        「多說點話真的不成嗎?」卓韻雅的院落就迎春這麼一個大丫鬟,卻成天像個啞巴,真是無趣極了。

        「……傷疼。」迎春淡道。

       卓韻雅趕忙將她拉到榻邊坐下。「就跟妳說要找大夫,妳不肯,是不是更腫痛了?我瞧瞧。」說著,已經動手扯她衣襟的繩結。

        豈料迎春動作飛快地起身退後幾步,留下卓韻雅的手還抬在半空中,「不是傷疼?跑得挺快的嘛。」狗要是養了一年也會生有情份,被摸摸頭撓撓下巴肯定很樂意,哪像她,壓根不親近她。

        可回頭一想,她那傷還是為自己挨的,看來也不是半分情份皆無,要不是自己不小心弄出聲響教她分了神,她也不至於挨上一劍。說真的,迎春的武功底子比她想像得好,身世更是教她好奇極了,可惜迎春什麼都想不起來,就連迎春這個名字還是她替她取的。

        「卓娘子不打算讓大爺知曉昨晚的情況?」迎春轉了話題問。

        「不了,不想節外生枝。」

        「如此一來,恐怕今晚……」

        「要不想個法子離開這兒好了。」

        「不妥,方才京裡的貴人發話,要知府詳查傅宅所有人,妳要是這當頭離開,反倒有了嫌疑,況且在外也諸多不便。」她所謂的諸多不便是指卓韻雅這張禍水豔容,走到哪都容易惹是非。

        「唉,都怪傅老爺不好,沒事打著告狀的心思做什麼,瞧,這不就出事了?還連累我。」卓韻雅就連抱怨都是軟綿綿的,也不像多認真。

        「卓娘子。」門外傳來男子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不打算驚動任何人。

        「大爺有何事?」卓韻雅依舊動也不動地倚在榻上。

        「卓娘子,知府大人說要詳查府裡所有人,不知卓娘子……」

        「府裡遇上這麼大的事,我現在嚇得心神不寧,站都站不起來。」

        那嗓音虛弱無力,要不是迎春親眼見她氣色紅潤,還真會被騙過。

        「那卓娘子在房裡休息吧,讓迎春與我走一趟。」

        卓韻雅看了迎春一眼,便見她朝房門走去,但在她開門之際,卓韻雅又道:「大爺,在老爺去世的當頭,照理我不該這麼說,但為了傅家好,還請大爺盡其可能大事化小,避免滅門之禍。」

        迎春不由回頭看她一眼,心裡忖度,她擔心的到底是傅家遭滅門之禍,還是她不願與官爺對上?待在傅宅的這一年,她與卓韻雅看似親近,實則彼此防備,尤其卓韻雅不願讓任何人知曉昨晚發生的真實情況,教人不禁懷疑她究竟是何身分,為何寧可吃悶虧也不願向官府求救。

        但,她既是這麼打算,她便照辦,再有人夜襲,她是絕不會大意輕敵。

        打開門,迎春大步離去。

        卓韻雅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嘆氣了。

        腳步能不能邁得小一點呀,明明就是個花般的小姑娘。

*             *             *

        迎春排在一群下人身後,依序往前,由傅宅管事一一向知府大人交代身家底細。

        暮春的天候已開始熱了,因為前進的速度不快,等候的人不免都汗流浹背,迎春卻一滴汗也沒流,始終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看著坐在亭內的應容和宇文恭。

        約莫等了三刻鐘後,終於輪到她了。

        管事正要開口,傅曉就主動走過來交代她的身分籍貫,「這位是迎春,是傅家大帳房卓娘子身邊的大丫鬟,她是大帳房帶進府的,兩人籍貫都在鄔縣,都進府一年了。」說著,順便將卓娘子的身分背景輕描淡寫帶過。

        宇文恭直瞅著目光平視、神色自若的丫鬟,怎麼看都覺得不尋常,垂睫思索了下,問:「大帳房身邊跟個丫鬟?」

        「回大人的話,大帳房是個寡婦,原本是鄔縣商婦,後來夫死離開鄔縣,因擅長帳務,所以家父便將她留下。」傅曉像是早有準備,將他爹曾告訴他的說詞道出。

        其實他不信卓娘子只是個普通商婦,一個商婦不可能如此清楚商道,不但能作帳更能夠告訴父親去何處尋人脈,甚至拉攏商賈。

        不過他並不在意卓娘子到底是什麼身分,橫豎只要能替傅家帶來商機,尤其能在父親猝逝後扶持他振興家業便夠。

        「既是大帳房,所以帳冊都在她那兒?」宇文恭之所以這麼問,一般商戶遇劫約莫是商場上分利不均導致殺意襲擊,帳冊向來是極關鍵之物。

        「回大人的話,帳冊擱在家父的書房,也就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次間。」   

        應容看了宇文恭一眼,像是在告訴他,這確實應證了他一開始的臆測—— 兇手之所以縱火是為了燒毀重要之物,燒毀帳冊之舉幾乎可以直指是商場齟齬,恐怕得要朝往來商賈下手。

        宇文恭不置可否地揚起眉,「今年多大了?」他問的同時,已經起身走向亭外。

        傅曉聞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然一下子他就明白宇文恭並非要他回答。

        「本官在問話還不回話?」宇文恭俊拔身形就立在迎春面前。

        還坐在亭內的應容托著腮,有些興味地瞅著他的背影,懷疑他根本瞧上這特別的丫鬟了。

        迎春聞言,有些費勁地揚起臉,「十五。」

        「本官讓妳抬頭了?」他垂斂長睫,滿面冰霜,居高臨下的氣勢更是讓他給人一股壓迫感。

        迎春神色不變,緩緩地垂下臉。

        一旁的傅曉不解這位京裡來的貴人怎會針對起迎春,本不想插手,可她是卓娘子的人,他只得硬著頭皮道:「大人,迎春不懂規矩,小的會立刻讓管事將她帶下好生教訓。」說著,擺手要管事將她押下。

        宇文恭淡淡瞅著,不著痕跡往她移動的腳下一拐,想要藉此引她挪身閃避,以她有武功底子為嫌將她押下,豈料她竟著了他的道,壓根沒閃沒避,眼看著要往青石地面撲去,他長臂一撈,將她摟進懷裡,隨即又將她推開兩步遠。

        「連好生走路都不會?」他道。

        迎春瞪著青石地,胸口微微起伏著。分明是他拐了她的腳,如今倒成她的錯了?

        「連話都不會說了?」他又道,蓄意激怒她,哪怕心裡已存疑。

        方才扯進懷裡的小丫鬟骨架纖細,就像尋常的小姑娘,要說是長年習武的練家子實在是太過,可她行動的方式和沉穩的應對,怎可能是個才及笄的姑娘會有的?

        迎春咬著牙道:「謝大人教訓。」

        宇文恭驀地瞇起眼,這說話的口吻熟悉得緊,尤其那咬著牙吐出的氣音,像是按捺著怒氣擠出,就像……

        「大人,下官瞧後頭的人排得挺長的,要不咱們先將這些人都看過再說?」應容起身打圓場。

        雖然宇文恭認定小丫鬟不單純,可他不作此想,甚至暗暗懷疑他是上心了才如此,不過這事好辦,一個小丫鬟而已,傅家又不是給不起。

        宇文恭擺了擺手,傅曉鬆了口氣,輕扯著迎春的袖子要她趕緊離開。

        迎春吸了口氣,往右手邊的小徑而去,走了幾步,緩緩回頭,方巧對上宇文恭依舊緊盯著她的目光,她撇撇唇無聲說話,儘管面無表情,但宇文恭卻看出了她的尋釁和嘲諷。

        這是怎麼著?誰家的丫鬟如此膽大包天了?她方才的嘴型到底說了什麼?

*             *             *

        濤風閣,卞下城城南卞江畔的銷金窩,掌燈時分,外頭車水馬龍,擠得水洩不通,而一樓大廳裡人聲嘈雜,花娘迎來送往,到處歡騰不休。

        宇文恭倚在窗台上,瞅著被燈火映亮的卞江,波光隨著燈火照映,瀲灩搖曳,卻拂不去鏤刻在他腦海裡的那張臉。

        那張剛長開的小姑娘臉蛋,秀眉杏眼,是個小美人胚子,然而毫無表情的面容猶如木偶般,讓人揣測不出她的性子,但他隱約感受得到那張面癱臉底下藏的譏刺,還有那一身傲慢氣勢—— 一個長在鄔縣的小丫鬟,怎可能養出如此氣勢?

        尤其那日她的嘴型吐出了三個字,末字像是鬼……是罵他什麼鬼嗎?

        真是個大膽的小姑娘……

        「在想什麼?」

        身後傳來低沉醇厚的嗓音,宇文恭頭還未回,來者已經搭上他的肩,一張玉白的俊臉就湊了過來。

        「……嵇韜,你就非得靠這麼近?」宇文恭沒好氣地將他的臉推開。

        「咱們多久不見,你就非得這般冷淡?」嵇韜佯裝一臉痛心,頗有幾分下堂婦責罵薄涼夫的味道。

       宇文恭嘴角抽了兩下。「這麼愛演,怎麼不弄個戲班子玩玩?」

       「唉,這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活得那般正經,日子該怎麼過?」嵇韜笑了笑,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又往他肩上一搭。「都回來卞下幾天了,直到今兒個才能見上你一面,咱們今晚定要喝個不醉不歸。」說著就要敬酒,卻發覺矮几上擱的竟是茶水,再往宇文恭杯中物一瞥,「今晚這般有雅興,喝起茶了?」

        「我決定今年不要再聽見不醉不歸這四個字。」那天被應容灌醉,教他足足頭疼了三天,讓他決定短期間內不再呷酒。

       嵇韜也不以為意,提著茶壺拎著茶杯就坐在窗台邊上。「被應容灌酒灌得教你決定禁酒了?」

        「你也知曉他酒量好?」

        「聽人說過。」他淡道。

        宇文恭睨他一眼,「怎麼,這些日子你們沒聚一聚?」

        嵇韜是他在大理寺時的同僚,後來被調到卞下,如今官拜卞下按察使兼兵備道副史,經他介紹,與應容也頗為熟識,以往他回卞下時,大多會與他和應容相聚。仔細想想,這兩三年,三人聚在一塊的次數似乎寥寥無幾。

        「不提他,倒是你方才在想什麼,想得那般出神,連我踏進房裡都沒發覺。」

        「一個小丫鬟。」

        噗的一聲,嵇韜噴出的茶水險些濺到他身上。

        宇文恭涼涼的瞅了自己的靴子一眼。「瞧我不順眼也犯不著使賤招。」

        「你何時開竅了?莫不是因為公孫移情別戀,所以你自暴自棄了?」嵇韜連連追問,捶胸頓足。

        宇文恭閉了閉眼,覺得他這老友實在是一年比一年還跳脫,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緒。「一個小丫鬟罷了,你說到哪去了?」

        「小丫鬟多小,及笄了嗎?你年紀不小了,要是挑個小的,恐怕得要過兩年才好生產,等到你孩子……」話未完,嵇韜的嘴就被一塊綠豆糕塞住,只能咿嗚出聲,最終含怨瞪他。

        要知道,他是關心他啊,他倆同齡,自己兒子今年都十歲了,他至今卻還是孤家寡人,上頭沒長輩替他張羅,皇上也沒打算替他指婚,自己這不是為他心急來著?犯得著用這法子塞他的嘴嗎?他不吃甜!

        嵇韜悻悻然地拿出綠豆糕,指著他道:「你也別嫌我話癆,當初有長眼的都看得出你對公孫情有獨鍾,現在好了,公孫都已經跟了皇上,你就該死了這條心。你若心裡真不暢快,一會哥哥我帶你到小倌館開開眼界,省得悶壞自己。」

        宇文恭連話都懶得搭了,起身就要走。

        嵇韜連忙將他拉住。「好,既然你現在看上了個小丫鬟,意味著你已經沒了龍陽癖好,你倒是說說是誰家的小丫鬟,哥幫你處理,還是你要在這找人處理也成。」

        宇文恭眼皮子抽著,嘆了長長一口氣,「三天前城東傅家發生了命案,我懷疑命案不單純,而那小丫鬟給人的感覺不似普通丫鬟,我懷疑她或許跟案件有關係……你的腦袋就不能裝點其他事嗎?」

        嵇韜不怎麼採信他的說法,拉著他回位子坐下。「你說的命案我不知情,可一個小丫鬟能跟命案牽扯上什麼關係?又能不普通到哪裡去?還是你已經掌握了證據?可話說回來,這關你什麼事,你一個鎮國大將軍蹚什麼渾水,何況你還在休沐。」

        「是不關我的事,可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不單純。」因為在事發前,死者企圖進府衙見他。天底下巧合何其多,這種巧合就是教人介懷,恰巧正值休沐有時間,否則他何苦將這事攬在身上,更何況這裡不是他的地頭,他確實管得寬了些。

        「哪兒不單純?」嵇韜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等他解說。

        宇文恭沉吟了下,話還未出口,便聽見敲門聲,同時還響起了鴇娘的聲音,他不由睨了嵇韜一眼,懷疑他要了花娘作陪,誰讓這地方是嵇韜約的。

       嵇韜立刻就看穿他的懷疑,用力地搖著頭,又聽外頭的鴇娘道—— 

       「不知道兩位大人見不見李三才大人?」

        李三才?宇文恭丟了個詢問的眼神過去。

        嵇韜啐了聲,不耐地道:「李三才,你儘管盡興去。」

        「下官知道了。」外頭的聲音有些遺憾卻又像是意料之中。

        不一會,腳步聲離開了,嵇韜才低聲罵道:「怪了,我沒跟人說你在這兒,怎麼他就知道了?」鴇娘方才的問話必定是李三才要她問的,畢竟鴇娘也不曉得與他約在此地的人到底是誰,哪怕年年約在這兒,可他從沒對外張揚過,還是說,早有人盯著他們了?

        宇文恭微揚濃眉,總覺得今年的卞下有種他說不出的氛圍,明明大夥還是如過去一樣,但就是有那麼丁點不對勁,「李三才是誰?」

        「李三才是龍太衛指揮使,雖不隸屬五軍都督府管,但他若知道你在這兒,必定也會想要打聲招呼,給你這位鎮國大將軍留點印象。」

        「龍太衛屬漕衛,那是漕運總督府管的,許是他從我七叔那兒知道我回卞下了,我回來總會跟你見面,又年年相約,稍一打聽推敲就猜出來了。」這麼一想似乎就合理了。

        宇文恭口中的七叔,便是卞上、卞下兩省總督兼漕運總督宇文散。

        「天曉得?」嵇韜明顯對這事沒興趣,追著先前的話題問:「你還沒說那小丫鬟到底哪裡不單純。」

        宇文恭垂斂了長睫,思索了下,乾脆當個話題與他閒聊,橫豎長夜漫漫,他孤枕難眠,打發時間也好。

        大略將經過說完,宇文恭逕自品茗,目光依舊落在窗外。   

        嵇韜沉吟了會,才道:「子規,可我聽你這麼說,倒也不覺得有何處古怪,畢竟商戶家中大抵會養些護院,要是養些懂武的小丫鬟就近保護女眷也挺尋常的。」

        宇文恭懶懶地睨他一眼,黑眸噙著股冷意。

        「唉,這般小氣,一個表字都不肯讓人喊。」嵇韜清楚宇文恭的表字是只給公孫令喚的,誰讓這表字是公孫令取的?「橫豎就你方才說的,我覺得一個懂武的丫頭並不特別,在商戶裡算是尋常的。」

        「要只是懂武確實沒什麼大不了,可問題是她的眼神和氣度,那股沉著冷靜會是個才及笄的丫頭能有的?」這話含在嘴裡倒像是在喃喃自問了。

        一個武藝再高超之人,要是沒有魄力和膽量,也不過是花拳繡腿,可她不一樣,她渾身散發的氣勢就是從刀口舔血中的日子過來的,那股冷沉近乎殘虐的氣息怎會是個尋常商戶丫鬟?

        「這般了得?要是下回有機會,你帶我瞧瞧。」嵇韜聽他這麼一說,簡直迫不及待想會會那名丫鬟了。

        宇文恭沒吭聲,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卞江畔,直到餘光有抹身影掠過,他往車水馬龍的街上望去,定在一抹於人潮裡竄動的人身上—— 是她!

        他早先讓奉化跟著她,然而她後頭卻未見到奉化的身影。

        宇文恭微瞇眼,忖度一個丫鬟怎會出現在青樓外頭?瞧方才行進的方向,像是從青樓走到街上,她一個丫鬟進青樓做什麼?

        正想著,驀地聽見走廊傳來姑娘家的尖喊聲,隨即有人喊道—— 

        「殺人了,有人被殺了!」

        宇文恭眉頭微攏,疑惑卞下這一帶的治安究竟何時變得這般差,他不過在城裡待上幾天,竟然就遇上兩樁命案。

        而嵇韜已經開門出去探個究竟,不一會回來時就見他臉上有幾分複雜。

        「怎了?」

        「李三才死了。」

        「啊?」

        嵇韜收起嬉鬧神色,拍拍他的肩膀。「宇文,我就不跟你多聊了,雖說已經差人上府衙通報,但李三才隸屬漕衛,這事該由我查辦,我先走一步。」

        宇文恭目送嵇韜離去,倚在窗台托腮沉思,直覺邪門得緊。

        那晚傅祥求見未果,當晚便遇死劫,而李三才也不過兩刻鐘前在門外求見,如今也死了。

        會是誰下的手?方才李三才讓鴇娘詢問是否能拜見他倆,意味著鴇娘或是濤風閣裡的花娘知道他的身分,在這種情況之下,推測李三才之死並非意外而是預謀很合理,畢竟和傅祥的案子如出一轍,許是兇手想要滅口……

        兇手……腦袋突地閃過方才在人群裡鑽動的身影,幾乎不假思索,宇文恭朝窗外望去的同時就翻出窗台,足尖輕點借力往隔壁而去。躥過了幾棟樓房,他才在接近她的地段躍下。

        他的目光緊鎖著前方,然而卻不見她的蹤影。他環顧四周,梭巡了一番未果,隨即跳上碼頭墩座,往下俯視,真的找不著她的身影。

        怎麼可能?他方才看得可仔細了,她一身淺桃紅色的短襖搭了牙白色裙,顏色不算太豔,在這滿是濃妝豔抹的銷金窩一帶反而顯眼,可如今—— 

        「大人找我嗎?」

        一把平淡無波的嗓音響起,宇文恭驀地往左側望去,不知何時她竟來到他的身側,若她是個刺客,他現在還有命嗎?

        迎春揚起嬌俏的面癱臉,毫無起伏的嗓音聽不出她是嘲諷還是什麼來著,宇文恭死死地瞪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疏於防備。

        速速收拾妥心情,他淡然問道:「這時分妳為何出現在濤風閣?」

        「主子讓我辦差。」

        「妳的主子是寡婦,讓妳進青樓辦什麼差?」

        「無可奉告。」

        宇文恭吸口氣,不知為何與她這般交談,他心頭竟冒出一股熟悉的惱怒,可他一時捉摸不透,只能沉聲道:「方才濤風閣出了命案。」說話時,他緊盯她的眉眼,然而不知她的面癱臉是天生如此,還是擅於隱藏情緒,竟是一絲波動皆無,彷彿那命案真與她毫無干係。

        但此事對宇文恭來說太過巧合,她的說詞並不足以說服他。

        「妳殺的?」他直言問道。

        那雙水靈眸子自始至終未露端倪,粉櫻色的小嘴微啟,「不是。」

        「如何證明?」

        「大人又該如何證明是我所為?」

        「妳懂武,而且事發當時妳人就在濤風閣。」宇文恭說完,見她依舊面無表情,可不知怎地,她那微微勾動的唇角就像是帶著怒氣的尋釁。

        「一無牌票,二無實證,大人辦案真是隨心所欲。」那嬌嫩軟嗓彷彿噙著絲絲笑意,卻是教人凍進骨子裡的冷。

        宇文恭微瞇起眼,「尚未論斷,無須牌票,至於實證……本官不過是問問罷了,還是妳作賊心虛了?」面對她,他有股說不出的壓力,來自他無法理解的熟悉感作祟。

        或許還真是作祟來著!他從未見過她,而她卻像是頂著一張稚齡小姑娘的面貌,藏著老成又飽經風霜的魂,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迎春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冷意,「大人還是加把勁吧,告辭。」

        告辭?誰家的小姑娘會用這說法?「本官沒准妳走,妳先跟本官回濤風閣。」

        「如果我不呢?」

        「用押的也將妳押進去。」畢竟是案發之處,她這個疑犯說不定會露出破綻。

        「怎麼押?」迎春頂著面癱臉問著,又緩緩伸出手。「將我抓進去不成?」

        「若姑娘不配合。」

        「就不配合,大人又能奈我何?」話落,迎春轉身就走。

        宇文恭欲拿下她,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她的身形纖瘦,是個嬌俏小姑娘,一旦碰觸她就是輕薄,教他遲疑萬分,然見她要跳下墩座,他試圖扣住她的手腕,豈料她像是早有防備,身形一側閃過的同時,他瞥見她笑了。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竟笑得如此風情萬種,傲若霜梅,暖若桃杏,然,下一刻,他的足踝被大力一勾,瞬間教他往後倒去,他長臂探出朝她的手臂抓去,聽見她發出嘶的一聲,手不由一鬆,幾乎同時,她一腳將他踢進卞江裡。

        掉進江裡的聲響雖不小,可這兒是卞下的銷金窩,再大的聲響都被鼎沸人聲給掩了過去。

        宇文恭會泅水,落水後立刻浮出江面,映著碼頭燈火,瞧見那張依舊沒表情的俏臉,教他不禁懷疑方才並未看到她的笑容,而是他撞邪了。

        「大人行事太莽撞,許是暑氣過盛,泡泡江水冷靜冷靜吧。」說完,毫不戀棧的轉身就走。

        泡在江水裡的宇文恭用力地閉了閉眼。該惱的,可不知為何,他竟笑了。

        堂堂鎮國大將軍竟然被個小丫頭擺了一道,如此狼狽地泡在江水裡,要是公孫知道了,必定好生嘲笑他。不過,她嘶的那一聲倒不像作假,回想抓住她的瞬間,單薄的衣衫底下似乎裹著布巾……傷在那個位置,有些耐人尋味,也難以猜測是如何受傷。

        「……大人?」

        正忖著,上頭傳來奉化有些難以置信的喚聲,他懶懶抬眼,對上奉化又是躊躇又是不知所措的神情,嗤了聲,自行上了岸。

        「人被你跟丟了?」

        奉化瞬間臊得抬不起頭,只因這事對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他一個堂堂從五品京衛鎮撫,竟連跟個人都能跟丟,真的是無臉回京了!

        「走吧。」連他都顏面無光了,哪有臉斥責下屬?

       倒是那丫頭引起他的興趣了,就盼她並非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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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親友詭異變化

  宇文恭回到應府簡單梳洗之後,便問了奉化到底是怎麼把人跟丟。

  奉化忍住羞辱道:「那位丫鬟並非獨自前往,而是跟個女眷坐馬車前往濤風閣,就在他們進入大廳後,廳裡萬頭攢動,一個不小心就看丟了她倆的身影,濤風閣佔地又就大,屬下只好一處一處的尋,直到聽見有人出事了,屬下才……只是一踏追到濤風閣外,便見大人與她一起,而一眨眼大人就……」

  宇文恭托著腮,沒有被人擺一道的惱怒,反倒問:「那當頭你怎麼不繼續跟著她?」天曉得她還有什麼要事待辦?與她同行的女眷又到底是誰?這些事不查凊楚他心裡不痛快。

  「可大人掉進江裡,屬下……」

  「下回盯緊點,要是人再跟丟了……」宇文恭微帶警告地截斷他未竟的話。

  奉化垂首領命,但又忍不住道:「大人,那位丫鬟確實很不尋常,彷彿知道我跟上似的,可一般會武的丫鬟再了得也不可能察覺得到。」不是他想給自己掙回面子,實在是他就算在京衛排不上前十,也還是拔尖的,沒道理連個丫鬟都盯不住。

  宇文恭斂目沉思,愈想愈是想不通。「可如今想查她的底細恐怕不容易。」別說跟一般丫鬟比了,她的俐落和沉穩不輸男人,武藝甚至不輸京衛。習武並非一蹴可幾,天賦再高,也要多年的心血才能到她如今的功底,問題是她才十五!

  「那就查她主子吧。」宇文恭話落,朝奉化擺了擺手,「今兒個也累了一天,下去歇著,明兒個一早到按察使司問問大人昨兒個的命案是否有進展。」

  奉化應下來後便先行告退。

  宇文恭褪去外袍往床上一躺,一閉上眼,出現的便是迎春那突然綻開笑靨的面容,細細回想,那笑中噙著幾分尋釁和放肆,雖不至於有看輕他的意思,但卻是肆無忌憚的恣意。  

  當她看著他時,他有種奇異且難以形容的感受,明明就是張面癱臉,可不知怎地會教他認為,她是識得自己的。

  真是詭異。

  至於她的傷……更是教人參不透,如此狡獪又玲瓏剔透的人會讓自己受傷?也許,她的傷勢也是個關鍵,只可惜是個姑娘家,又傷在手臂上,難以窺探,或許從她的主子下手也是個法子。

  亂七八糟地想過一通,他疲憊睡去,待翌日清醒奉化已在門外候著,大有雪恥的意味,今兒個一早就已經都將事情給辦妥。

  「嵇大人沒進按察使司?」宇文恭微詫問著。

  「正是如此,所以屬下就跑了趟兵備道衙門,才知道原來嵇大人上府衙了。」瞧宇文恭還托著腮等著,奉化便將打聽來的第一手消息道出,「聽說應大人和嵇大人搶著要辦理李三才命案,嵇大人斥罵應大人越權,可應大人又道命案是在卞下城發生,自然是由他處理。」

  「然後呢?」

  「後來兩人一道前往李三才府上。」

  宇文恭沉吟,這樁案子,論理,確應該是交給嵇大人,因為死者是龍太衛指揮使,龍太衛位在清中縣,嵇韜身為卞下按祭使,轄管底下三府六州三十六縣鎮的刑案,尤其又銜職兵備道副使,由他查辦更合理不過,應容想辦這案子,就算辦了也得上呈,既是如此,又何必搶?況且龍太衛屬漕衛,到最後也得呈到漕運總督衙門,也就是他七叔那兒……所以,這兩個人莫不是生出嫌隙了吧,要不爭什麼?

  「大人,咱們也要前往李三才府上嗎?」奉化低聲問看,儘管很壓抑,但還是不難看穿他想逮著機會雪恥。

  宇文恭涼涼看他一眼。「我去那裡什麼熱鬧?」光是插手富戶命案就已經太過,他還主動攬和進去做什麼?除非還有什麼其他變化。「今兒個咱們就閒散點過,何況再幾日我就要回京了。」

  「可那名丫鬟……」

  「你要是想盯就去盯吧。」

  「屬下這次必定會辦妥。」不讓他雪恥,他怎有顏面回京?

  宇文恭似笑非笑,由著他。

  然而,奉化才踏岀房門便哀叫了聲,宇文恭抬眼望去,就見奉化人跳到門邊,一隻貓兒正大搖大擺地朝他走來,他不禁笑罵,「怕狗就算了,你何時也開始怕貓了?」

  「怕貓的是公孫大人。」奉化忍不住替自己平反,他頂多是怕狗而已。

  想起怕貓的公孫令,宇文恭看向貓兒的目光愈加溫柔,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喚著,「過來,喵。」

  貓兒躍上榻邊,朝他喵喵叫著。

  他輕撓著貓兒的下頷,想起明明怕貓的公孫令還是努力將它救回來的過往。「喵,你的運氣真好。」

  當年這貓命懸一線都救得回,而他的公孫在命懸一線時,可有人救她?

*             *             *

  宇文家的宗祠裡,刻意壓低的嗓音交談著——

  「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中的局勢看來是偏向大皇子,你心裡是如何盤算?」聽著宇文散的問話,宇文恭眉頭微擰,因這話裡已透露他七叔也是大皇子一派,照理七叔該如他一般選擇二皇子才是,畢竟二皇子的母妃是他姨母,他倆是表兄弟,自然挺自家人。

  「七叔,儲君一事輪不到咱們置喙,皇上該已擬詔才是。」最終,他只能如此回應。

  「不管哪位皇子登基,七叔依舊會安穩地待在漕運總督這個位置上。」

  「你說這什麼話,像是我怕這官位給人搶了似的。」宇文散沒好氣地道:「倒是你還好嗎?你娘就這麼去了,把你的婚事又給拖住了。」

  「那不重要。」宇文恭心知宇文散遺憾的是因他父母接連去世,他為了守孝連退兩門對宇文家有益的親事,他不想討論這話題,正打算藉故離開,卻又聽宇文散道——

  「怎會不重要?你可千萬別跟公孫令一樣隨便娶個小戶姑娘,也真不知道三姊到底在想什麼,怎會允了那門親事?」

  「公孫?」他詫問著。

  「他沒跟你說?」宇文散同樣詫異。「你倆不是向來要好?」

  宇文恭沒吭聲,整個人愣在公孫令要成親的消息裡,突地聽見外頭傳來奉化和公孫令的聲音——

  「你這傢伙連及腰的溪都不敢踏進,你還敢侍在宇文身邊?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接任水師提督?」

  「水師又不一定要下水……」回應的氣勢一整個虛弱。

  「再頂嘴!」

  待宇文恭踏出屋外,就見兩人走在一塊,公孫令手上像是擰了個燙手山芋,舉得遠遠的,想丟又不敢丟,就這樣一路走。

  「公孫哥哥,你手上的是……」半路上,應昭華和應容硬是將公孫令給攔截了。

  「貓牠受傷了,你……想個法子治好牠吧。」見應昭華伸出手,公孫令二話不說地將奄奄一息的貓兒交給她,不禁慶幸宇文恭邀了她和應容到宇文家宗祠。

  應昭華歡天喜地接過手,宇文恭見狀,便差下人去將城裡的獸醫找來,隨即拉著公孫令到一旁。

  「上哪去了,身上都弄得半濕。」

  「到上頭走走,聽見貓叫聲,本來要奉化去救的,誰知道他竟然怕水,子規,他不諳水性,讓他隨侍這樣妥當嗎?」

  「誰管他如何,你身上都濕了!」他惱火地將她帶進屋裡,找著衣裳讓她換,隨即背過身等著她更衣。

  公孫令瞧他壓根沒打算離開,只好躲進屏風後換著,才換到一半便聽他道:「聽說你要成親了。」

  「嗯,我娘安排的,說……這樣好。」簡單來說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我已經到了適婚之齡,與其讓人議婚,倒不如先挑個心腹。」

  「為何沒跟我說?」

  公孫令微皺眉頭,不懂他的怒氣到底是從哪來的。「唉,這種事你要我怎麼說?」他明知她是姑娘家,難不成還要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說:她要娶妻了?得了吧,權宜之計有什麼好說的,她不說,他也懂呀。況且他去年喪母後心情一直不大好,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真是不值一提。

  「你該說的。」

  聽見嗓音近在耳邊,一抬眼,發現他已走到屏風後直瞅著自己,儘管衣袍已經換好,可他突然逼近,還是教她心底微驚了起來。

  「說與不說有差別嗎?橫豎我要娶的人你也識得,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場鬧劇罷了。

  宇文恭瞅著她,久久未語。

  後來,他認為自己太過大驚小怪,畢竟這是權宜之計,否則依公孫的家世,想與之攀親的不比他少,娶個知根底的小娘子確是保身之計。

  他是這麼想的,可當親眼見她穿上那身喜服迎娶美嬌娘時,他才驚覺所謂的沒有回頭路,不只是公孫,他亦是……

  當公孫此生只能男兒身活著時,他也註定失去姻緣。

  翌日醒來,喵早就不在房裡,宇文恭也不以為意,畢竟貓兒本就善變,他隨意看了幾本閒書,逛了幾圈園子,沒等到應容回來,反倒有人來稟嵇韜約他在濤風閣相見。

  他依約而去,見嵇韜已經在雅間裡,面目難得臭著臉。  

  宇文恭微揚濃眉,瞧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一壺,隨即在他對面入座。「怎了?在這座卞下城裡,還有誰敢給你臉色看?」

  「還不是你那好兄長!」嵇韜說得咬牙切齒。

  「一起辦案也不是不可,是不?」宇文恭雲淡風輕地說,瞧桌上沒有茶水,他乾脆就不動了。

  「誰要跟他一起辦案!」哼了一聲,語氣滿是鄙夷。

  宇文恭托著腮,狀似不解地問:「聽起來像是你對他有諸多不滿。」

  「不敢!」說著,又恨恨地呷了口酒。

  「哪裡不敢來著?論品秩,你倆是同階,但你是卞下按察使,還兼了兵備道副使,管的是省,他一個卞下知府見到你還得施禮呢。」宇文恭也不急,循循善誘,等著嵇韜解惑。

  「人家後頭有漕運總督當靠山呢!」他將酒杯重閣在桌面,話一出口就嘖了聲,暗惱自己嘴快。

  宇文恭揚起濃眉。「你這話聽起未不只是對應容不滿,也像是對我七叔不滿。」漕運向來是油水地,歷任皇帝對於管轄漕運的總督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貪得太凶,通常不會干涉,他認為自家七叔該有所分寸才是。

  嵇韜覷他一眼。「橫豎漕運這條線上的,獨善其身的是瘋子,同流合污才是正道,可他好歹也是堂堂知府,怎會跟著分一杯羹了?」

  「怎說?」他是在京城過得太平順了,以至一丁點耳語都沒傳進他耳裡嗎?

  嵇韜欲還語還休,猶豫了好半晌才道:「好比說,船廠需要各種零件,鐵釘、麻繩、膠油、木材等等,你知道要造一艘船要的東西有多少,船廠的主事向來由總督命船廠鄰近的衛指揮使擔任,好比李三才是龍太衛指揮使,但他也是卞下船廠的主事,通常要張羅購買所需都是由主事主持,偏偏你家好兄長主動介紹商家、替商家牽線,你說,要是沒拿人家好處,他犯得著這麼做?」

  嵇韜向來自視甚高,不屑與人同流合污,哪怕官途走得比較坎坷,至少問心無愧,過去的應容亦是如此,可誰知道這一兩年來,應容像是變了個人,到處牽線,茂至糧作經過卞下時,他也趁機揩點油水,真是教稽韜無法容忍。

  宇文恭微瞇起眼,倘若是其他知府如此行事,他會一笑置之,可如果是應容,倒教人費解。應容不缺那些錢,更何況他一心為百姓,豈會圖利己身。

  「就是不想跟你說這些,搞得我像在人背後說小話。」嵇韜見他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惱火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應容不是這種人,肯定有什麼計劃。」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問過他,可他說他不過是想通了。」說到這兒,嵇韜彷彿還瞧見應容那張無奈又勢在必行的神情。

  「我去他的想通了!橫豎我跟他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想插手李三才的案子,我偏不讓他插手,有本事到總督面前參我!」

  宇文恭冷眼看著他端起酒壺就口,待他心緒稍霽,才又問:「應容和我七叔很是要好?」他嫡親的七叔是祖母年過四十才生的,不過大他兩歲而己。也許是老年得子,所以祖父母特別寵愛,就連他爹對這個年歲相差極大的麼弟也是疼惜有加,所以才會在官場上一路提攜,臨終前還要他這個侄兒多加看顧。

  而他七叔是手段圓滑、八面玲瓏之人,當初安插在這漕運總督的位置上後也是順風順水,朝堂上無人攻擊,雖說是靠著宇文家的祖蔭,但個人的手段也是關鍵。

  只是應容一向不喜歡他七叔,他曾問過應容,當時應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要好了,好到船廠造船的人手不足,應容會押人進船廠做事,讓人日以夜地趕工卻不給餉銀,膽敢犯上的直接押進牢裡,你說,這不是在討好船廠、討好你七叔嗎?哪裡將百姓擱在心底了?」說到這兒,嵇韜又悔了,惱自己為何總是這般嘴快,這話聽起來不是對他七叔不滿嗎?這事怎能明說,真是!

  偷覷宇文恭一眼,見他神色未變,只是若有所思,嵇韜才微鬆口氣,告誡自己不准再嘴快,可好半晌宇文恭卻不吭聲,他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先說好,我不是對你七叔大不敬,純粹是——」

  「李三才的死因是?」宇文恭懶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雖然不解他怎會將話題跳到李三才,但他還是照實道:「刀傷,一把短匕直接刺入心窩,整個刀刃都隱沒了。」

  「是熟人所為。」宇文恭說得篤定。

  李三才既是龍太衛指揮使,怎可能讓人無聲無息靠近,又在胸口上插入一把短匕?兇手必定是熟人,而且是相熟到李三才毫無防心之人。

  「你壓根不懷疑是花娘?」

  「姑娘家沒有那種手勁。」話一出口,他又想到迎春。如果是她,也許是有的,但動機呢?傅家手裡經營的全都是與船有關的生意,而李三才又是卞下船廠主事……

  「嵇韜,今兒個你去李三才府上,可有問出古怪之處?」

  嵇韜搖了搖頭,「李三才府上說法一致,稱他未與人有齟齬,在船廠與衛所裡都待人極好,不可能與人結怨,況且他現在是正好休沐才回卞下城,據說是有人邀他去濤風閣的,卻不知道到底是誰邀他。方才來時我也問過濤風閣的鴇娘,她沒聽李三才說與人有約,昨晚也沒瞧見有誰踏進他喪命的雅間,不過說真的,青樓裡,誰會注意誰踏進哪間房?」

  「抽空去衛所或船廠問些口供吧,看看有沒有人與他同天休沐的。」宇文恭聲音平淡,仿似對這事提不起勁,抑或是看穿什麼而壓抑著不多提。

  嵇韜心底知曉該怎麼做,應了聲,正要舉杯敬他,門外響起鴇娘有些無奈的嗓音——

  「兩位大人,有位鄭大人想求見兩位大人,不知道……」

  宇文恭看了嵇韜一眼,嵇韜也不知那鄭大人是哪位,宇文恭作主道:「讓他進來。」

  「這樣好嗎?」

  「連著兩個想見我卻沒見到的都死了,我怎忍心再害死一個?」宇文恭似笑非笑地道,嵇韜聽完,壓根也笑不出來。

  一會便見一名年約三十上下、虎背熊腰的男人大步流星而來,在兩人面前抱拳施禮。「卑職見過兩位大人,卑職乃是龍太衛副指揮使鄭明海。」

  嵇韜濃眉一揚,瞧了宇文恭一眼,逕自問道:「鄭明海,你此刻前來是——」

  「卑職是有些線索想告知大人。」

  「說來聽聽。」正苦無線索,如今有人自動送上門了,還客氣什麼。

  「不知道兩位大人是否知曉前幾日城東一名傅姓商賈被殺?」鄭明海毫不拖泥水,開門見山地問,見兩人點頭,他又續道:「傅老闆是專做船廠生意的,幾乎卞江沿岸三座船廠的生意都教他給攬去了,是以李指揮使和傅老闆算是相熟,前些時日聽說傅老闆生意出了點問題,交了本帳本給李指揮使,直說要是他日他死了,要李指揮使代他申冤。」 

  宇文恭眼皮子垂著,似乎對這樣的說法不甚意外,反倒嵇韜反應大了些,追問著:「帳本呢?」

  「卑職不知道,這些事是當初李指揮使提起過的,如今他出了事,卑職才想道出這些事也許能找到兇手。」

  「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好比傅祥的生意怎會出了問題,又或者是跟李三才透露了什麼?」嵇韜隨即追問。

  「其餘的卑職皆不知道。」

  「一般而言,船廠主事能夠作主採購,李三才既與傅祥熟識肯定也拿了不少好處,而你……」宇文恭淡淡提了個頭。

  鄭明海瞬間滿臉漲紅,沒料到話題一轉竟咬到他身上,「大人,這些事可說是行規,咱們這些人拿得還不如上頭多,如今咱們死了個指揮使,還請大人先從這一處著手吧。」

  嵇韜無聲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我知道了,這事我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今兒個多謝你特地告知了這條線索。」

  「卑職盼能早日緝兇歸案。」

  「你先退下吧。」

  「是。」

  待鄭明海離開,嵇韜才涼涼地問:「宇文,你說這事該要怎辦?」雖說還沒有頭緒,但如果鄭明海所言屬實,那麼這案子可就複雜了。

  「先差人跟著鄭明海。」宇文恭淡道。

  「敢情你怕有人殺人滅口?」就算鄭明海要當人證,也得要找到鄭明海口中說的帳本,難道帳本還沒被找到,而躲在暗處的人一直盯著?

  想通的瞬間,嵇韜已經大步地踏出房,差人跟著鄭明海。

  似就算鄭明海不出現,他還是隱約看出破綻。

  傅祥和李三才都在求見而未見後被殺,表示一直有人在後頭跟著他們,等待下手的時機,只為了湮滅證據,這推測看似合理,卻又透著一股違和感,其中,他的行蹤成了教他不得其解的關鍵。

  每年他都會回卞下,但通常不會驚擾地方官,只與好友聚聚便回京,可這一回他的行蹤像是被人一直掌握著。

  「宇文,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明兒個我就差人兵分兩路去龍太衛和李府翻找帳本。」

  「我倒覺得找應容問清楚傅祥那一案比較重要。」

  「……那你去問吧。」短時間內他不想再見那個混蛋。

  宇文恭應了聲,將杯中物飲盡後隨即起身,「我先回去了。」

  「那就一道走吧。」

  兩人一道離開,才剛下樓,便見有酒客圍著兩名姑娘,宇文恭黑眸一掃,竟是迎春護在一名姑娘面前。

  面對酒客的騷擾,迎春粉拳微握,眉眼一沉,目光尖銳又冰冷地瞪著酒客,彷彿他只要敢再越雷池一步,肯定要他後悔招惹。

  就在酒客猥瑣向前時,宇文恭出手逮住酒客的手,嵇韜也被引了注意。

  「你怎會在這兒?」宇文恭無視酒客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沉聲問著迎春。

  迎春面無表情地看他,反倒是身後的卓韻雅向前一步道謝,「多謝這位爺相牧,我的丫鬟向來寡言,並無衝撞之意,還請您別介懷。」她噙著淺淡笑容,打算回頭問問迎春這個男人是不是那位京城來的貴人。

  「你是傅家的大帳房?」宇文恭試探地問。

  卓鈞雅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暗惱自己猜得真準,既然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她也不好再裝蒜下去,「我就是傅家的大帳房,您是——」照例總得開口確定一下才是。

  「你為何會出現在濤風閣裡?」

  卓韻雅嘆口氣,纖指指向他手裡抓的人,「您要不要先放開那人的手?」那人已經從哀叫到發不出聲,而且身邊也慢慢聚集人潮,這對她來說著實不好,她並不想在這兒鬧事,萬一她那姊妹不肯收留她了可怎麼辦才好?

  宇文恭逕自將男人甩到一邊,目光落在卓韻雅身後的迎春,「上回你說是你家主子要你辦差,這回又要做什麼?」

  嵇韜已聽出宇文恭追問的姑娘就是日前他提過的丫鬟,不禁有了興味多看兩眼,覺得那身氣質……好眼熟。

  不過,周圍人愈來愈多了,站在這兒說話總是不妥,他正打算提醒宇文恭換個地方,後頭有道凌亂的腳步聲朝這頭而來,他回頭睨去,見是他才派出去的一名隨從。

  還未開口,那名隨從氣息微亂地道:「大人恕罪,小的辦事不力,鄭明海才剛踏出濤風閣便遭暗算。」

  宇文恭聞言面上波瀾不興,像是預料中的事,只是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引來迎春的注視。

  「什麼?」嵇韜整個人呆住,隨即又問:「走到暗巷了嗎?」

  「沒有,才岀濤風閣沒幾步,還在碼頭邊上,因為路上人潮擁塞,小的以為只要跟著他便成,誰知道他不知怎地突然倒地,小的趕緊湊前一看,才發現他喉頭被劃開,血流如注,已經沒氣了。」

  嵇韜簡直不敢相信,在這熱鬧的城南銷金窩,竟有人當眾行兇!

  「人呢?別跟我說你們連是誰動手的都沒瞧見?」

  「大人,真沒瞧見,誰都知道江堤岸這一帶,入夜總是熙來攘往,咱們跟著時不免也會與旁人擦身而過,是以壓根不知道是誰近了他的身,但寅虎和卯兔已經在現場追查了。」

  嵇韜捧著額,分不清楚到底是憤怒還是無奈,雖說少了個鄭明海對案情本身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好歹是個衛所副指揮使,走在街上竟遭人行刺,到底該斥責這些漕衛疏於操演武藝不佳,還是兇手太過明目張膽、目無王法!

  「嵇韜,咱先過去瞧瞧吧。」宇文恭輕喚了聲,隨來那名隨從。「你留在這兒看著她倆,她倆要是從你眼皮子底下跑了,我唯你是問。」

  隨從點頭如搗蒜,走到卓韻雅和迎春面前,一雙銅鈴眼死死地瞪著她們。

  卓韻雅無奈地了口氣,而迎春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宇文恭離去的身影。

  半個時辰後,宇文恭不由分說地將卓韻雅和迎春給帶回應府。

  「宇文,聽說濤風閣前頭有人遭殺害……」聽管事稟報宇文恭回府了,應容離開書房,在通往宇文恭暫住的院落前遇見了他,劈頭剛問了一句,突然見他身後跟了兩名姑娘,教他不由打住話。

  「這兩位是?」

  「這位卓娘子是傅祥的大帳房,而這位你見過了,是卓娘子的丫鬟迎春。」宇文恭簡單地介紹。

  應容望去,就見那位卓娘子側身施禮,而迎春那丫鬟還是老樣子,端著一張嚇人的面癱臉,「你將她們帶回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想給她們一個容身之處。」

  卓韻雅聞言,狐疑地看了迎春一眼,可惜迎春回給她的還是那張凍結的面臉。

  「太古怪了,她們在傳宅好好的,哪裡還需要容身之處?」應容有些好笑地問。

  「誰說她們好好的?要不是有人三番兩次找麻煩,她們何必避走到濤風閣?先前我不知便罷,如今知曉了,自然得護住她們,而最好的容身之處便是知府大人的宅子,要是她倆在……表哥,你的面子就掛不住了。」宇文恭輕拍他的肩打趣道,黑眸噙的卻是再認真不過的警告。  

  應容笑了笑,像是沒聽懂他的警告逕自道:「在我這兒要是再有差池,我該掛冠求去了,不過好歹是兩個姑娘家,帶往你的院落不妥,這樣吧,橫豎昭華也在,就讓她們到昭華的院落。」

  「也成,你差人準備一下,我有話要問她倆。」

  「是與傅家有關的事?」應容說著斂去笑容。「傅曉已經說了,不想再追究傅祥的死,所以這個案子準備結案了。」

  宇文恭揚起濃眉睨了迎春一眼。

  與其冀望惜字如金的迎春,卓韻雅早有準備由自己開口。「大人,傅大爺是想眼前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人死不能復生,這事就到此為止。」當然,這也是她建議的,有什麼辦法?民要如何與官鬥?想活命,就得認命。

  「我要問的跟傅家的事沒有關係,是我跟這個丫頭的恩怨。」宇文恭心笑非笑地道。此話一出,卓韻雅和應容不由地打量他倆。

  卓韻雅心想,這丫頭什麼時候得罪大人了也不知會她一聲?如今被帶回來,就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瞧見明日的陽光。

  「大人,你不會打算欺負……」應容點到為止地說,雖說他也認為這丫頭頂撞宇文恭的機會頗高,但要是藉此想欺侮人,太教人不恥了,他這個表哥不能容忍。

  「怎了,我還能將她給吃了?不過就是有點事要問問罷了,要不……你讓昭華過來一趟,讓她帶卓娘子到她院落歇會。」橫豎他現在就是要留下這丫頭,而他也相信這丫頭會心甘情願留下。

  應容心知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只好差府裡下人將應昭華請來此處,先帶卓韻雅回她的院落歇著。

  臨走前,應容不由多看他一眼,眼神彷彿對他此舉無法理解。

  那眼神讓宇文恭都覺得好笑起來,等人一走,隨即開口,「進來吧。」

  踏進作為書房的梢間,宇文恭往榻上一坐,就見迎春神色自若地走到面前,負手而立,杏眼直睇著他,沒有戒慎恐懼,更沒有防備不安,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發話,一張稚嫰姣美的臉蛋染上老成的氣息。

  這神情和這站姿……宇文恭不由望而出神,想起在濤風閣時他之所以出手,就是因為她當時的神情很像公孫。

  到底是他快被思念給折磨瘋了,還是她的氣息真的像極了公孫?

  眼前,她依舊面無表情地等候,沒有一絲不耐,當然,也沒有一絲期待,她的目光淡漠得教他不敢自作多情。

  「你可有瞧見我的隨從?」半晌,他狀似隨口問道。

  「他應該站在傅宅外。」

  宇文恭半摀著臉,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她的有問必答。唉,盯人盯到教人察覺,甚至人都走了還不知道……回京之後還是再將奉化丟回衛所操演,省得一直隨侍在旁,武藝都生疏了。

  「大人只是想問這個?」

  宇文恭回神望去,見她背脊挺直,負手而立的姿態帶了幾分眸睨的傲勁,愈看愈是心驚。一開始見看她時,他並無覺得她身上疑點重重,可如今愈瞧愈覺得賞心悅目,卻依舊疑點重重——什麼樣的姑娘家能養出這一身氣勢,太可疑了。

  所以,她不是。

  可他覺得她可疑,卻不是視她為兇手,而是疑心她太像公孫。

  見她神色依舊沒有不耐,他思索一會脫口問道:「那晚,是你放火燒了傅家的書房?」話落,哪怕她的面容只有瞬間的變化,依舊被他捕捉住了。

  「是。」迎春輕聲道。

  「你在那一晚受了傷?」

  「一時大意。」許是那晚將他推入卞江前教他察覺的。

  「那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大人又何以非問出真相?傅大爺已經要求知府大人不再追查兇嫌。」

  「因為眼前死的並不是只有傅祥,還有龍太衛指揮使和副指揮使,這案情互有牽扯,再者我見過傅祥身上致命的刀傷,也見過今晚龍太衛副指揮使的傷勢,雖說傷在不同部位但卻是同樣的手法,兇嫌是個慣用左手之人,而你必定見過殺害傅祥之人,我想從此追查下去。」

  「大人雖在京裡位高權重,但是在地方卻是無權查案審案,何必追查?」

  「你如何知道我在京裡位高權重?」他問。

  面對宇文恭看似閒散實銳利的目光,迎春神情不變地道:「大人忘了傅老闆曾前往府衙求見?這事卓娘子是知情的,自然會說與我知曉。」

  宇文恭輕點著頭,沒在這事上多作文章,導入正題,道:「雖說我不能干涉地方,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權力,況且這事明擺是沖著我來的,我真能不管?」太明顯了,連著三個求見他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要他怎能視而不見?

  「大人認為是有人設圈套要大人介入?」

  「也許。」他是如此猜測,只是需要更多的證據。「不如你先跟我說說傅祥究竟是為了何事求見?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會在近期前往府衙?」

  「我不知道傅老闆為何知曉大人會進府衙,但我知道傅老闆是為了一座礦山而求見大人。」事到如此,迎春選擇盡其所能地告知。

  「礦山?」

  「傅老闆經手的產業相當廣,其中是以船廠所需要的材料為大宗,船上所用的零件和工具泰半是鐵,所以傅老闆手上有幾座鐵砂礦,可惜已採盡,算是絕礦。日前他又在清中一帶購置一座礦山,卻意外挖出了黃金,這事本就該上稟,由京城派人前來勘礦開採再與礦主分利,可這事卻讓——」說到這兒,迎春頓了下。

  「怎了?」

  迎春不語,忖著他向來與他七叔交好,要是讓他知曉他七叔在卞下一帶猶如土皇帝一般,真不知道他敢不敢辦他。

  他的七叔、她的七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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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4: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似曾相識的氣質

  「有什麼不能說的?」

  「橫豎傅老闆的礦山被占,所以想請大人申張正義。」迎春簡略帶過。

  宇文恭聽著,濃眉微微攢起。

  究竟礦山是被誰所佔,才逼得傅祥一眾商戶要向京裡的官員陳情?要說卞下這一帶能夠手遮天的,也只有他七叔了吧?

  漕運總督可是管理這條卞江流經的七省漕政,手上有兩萬漕兵、十萬軍門,更是直接聽令皇上,不受地方官員彈劾糾正,要說是土皇帝,大抵也成。

  只是她方才的停頓究竟是不敢犯上,抑或者是知曉漕運總督與他的關係?可就算傅祥知道他的身分,也不至於清楚宇文散是他七叔吧,否則又怎會求見他,要他相助?

  那她如何得知?

  暫時丟開這疑問,他又問:「你的意思是,為了不讓傅祥將這事張揚,便派人將他滅口?」

  「天曉得呢?」

  「我再問你,傅祥被殺的那個晚上,你可有瞧見兇手的面容,又為何要燒書房?」諸多疑問纏在她身上,只盼她能一吐真相了。

  「……那男人覆面,所以我瞧不清他的長相,至於燒書房……那是為了永除後患,只要帳本礦契沒了,對方也就不會再上門了。」  

  「既是如此,為何你和卓娘子要離開傅宅?」

  「因為有人夜襲。」

  宇文恭臉色冷沉,正色問:「同一人?」

  「不是,身手較弱,人手較多。」

  「沒受傷?」

  「大意只能一次。」

  宇文恭聞言,不由低低笑開,「有意思,所以你和卓娘子為了避險,就避到濤風閣去了?」

  「濤風閣是傅老闆的產業之一,幾次談生意都會帶卓娘子去,所以卓娘子和鴇娘頗熟,以姊妹相稱。」

  宇文恭輕點著頭,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所以在你推我入江的那晚,就是你和卓娘子入住濤風閣時?」

  「……我是為了大人好。」

  他笑了笑,隨口問:「那麼,那晚你從濤風閣一路追到街上,你到底在找誰?」

  「追……」迎春驀地頓住,有些惱火地瞪著他。

  她最惱他的就是他這種穿插式的問法,會教人忘了防備,一不小就順口道出「秘密」,方才一副要她相助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將她當犯人一樣審,好樣的他!

  「誰?」

  「貓,卓娘子養的貓。」

  宇文恭揚高濃眉,不置可否,「迎春,這案子我已經決定插手就會插手到底,不管對方是誰,絕不會枉縱。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將你所知告訴我,那有利於我釐清案情,畢竟不管怎樣,那都是三條人命。」

  迎春垂斂長睫不語。

  如果能說她也想說,可問題是她還摸不著頭緒,待她釐清了再說也不遲。

  「傅老闆和鄭明海都死於慣用左手之人,然而李三才卻不同,他是被短匕直接插入心窩,你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讓李三才毫無防備,讓對方一舉將他拿下?」宇文恭循循善誘著。

  他沒將她視作兇嫌,就將她當作關鍵證人,推敲那晚她為何會急匆匆地從濤風閣跑到大街上,也許是因為她看見兇嫌,而她也有意擒住對方,只是那晚人潮太過洶湧才會教她錯失良機。

  「也許是花娘,能教男人毫無防備的不就是女人?」迎春隨口道。

  「所以是女人?」

  迎春頓了下,暗罵他擅於嘴上取巧,只能平心靜氣地道:「我怎麼知道?不過是推論罷了。」

  「迎春,你別忘了,還有人盯著你倆,認定你倆手上有帳本或礦契,就算你是練家子又如何?你足以自保,但你的主子呢?」

  「我自然護得住她。」

  「要真護得住她,又何必前往濤風閣?」

  「那是卓娘子的決定。」

  「難不成濤風閣裡的花娘也懂武,讓她待在那裡就萬無一失?」

  「怎麼可能?」那些嬌滴滴的女人,做過最粗重的活就是掃灑,最重的只拿得起銀子,冀望她們還不如自求多福。

  「所以,那女人並非是花娘,而是懂武的女子,是不?」

  「宇文恭,你有完沒完!」

  瞧他七拐八彎地又將話題繞回來,甚至藉此推論,真是教她一肚子火!

  然,瞥見宇文恭瞬間錯愕的神情,她又懊惱自己的一再岀錯。

  怎會一見他,就教她亂了心緒?

  宇文恭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始終回不了神,這神情和口吻真是相似得可怕,當年他一再質問公孫為何變了性子,為何一再要置雒王爺於死地時,她也是這麼回他的。

  當公孫這麼回時,是因為那是她深藏的秘密,不能見光的黑暗,因為他硬要撬開,才會惹得她發火……

  如今,她也是如此嗎?所以她所瞧見的行兇之人,是她熟識的人,才會教她企圖掩飾?

  「大人?」

  門外突地響起奉化的呼喚聲,宇文恭回過神來應了聲,「沒事,我與人談話。」

  「失禮了,會如此是因為我累了,不知我能否下去歇息?」嘆了口氣後,迎春恢復原本的面癱臉。

  她所識得的宇文恭是個心細如髮、擅於推論之人,與其被他繞著玩,她還不如離他遠一點

  「我讓人帶你過去。」宇文恭沒計較她的放肆,起身要奉化去差個丫鬟過來替迎春帶路。

  不一會,應府的丫鬟前來帶路,迎春朝宇文恭微頷首,大步走過奉化面前。

  宇文恭直睇著她的背影,愈瞧愈迷惑,懷疑自己哪裡出了問題,真真覺得她與公孫是如此相似。

  「大人,她怎會……」

  宇文恭抬手不讓他再問下去,「我累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轉身進房,躺在床上半晌卻始終了無睡意,一閉上眼看見的便是她。

  是思念終於擊垮他了?

  假如公孫真移魂了,假如她真是公孫,她不可能不認他的,他敢說這天底下,唯有他才是最懂她的人,甚至他也是她最為依靠之人,她不可能在他面前端得出這般疏離淡漠的姿態。

  所以,她不是。

  這些年,他的心早就被拉成了快要繃斷的弦,在他最苦時,正是朝堂最亂之時,眾人敬他遠他,不敢多一聲叨擾,就怕他一個壓抑不住拿人血去祭墳,直到眾人見公孫回來,一個個才敢與他把酒言歡,言笑晏晏。

  無人知曉他心底那根弦還緊繃著,因這回來的並不是他要的那個,他還在等待。

  沒有底限的期盼,像被圈禁了終身,服著無期的刑,他早忘了笑是什麼感受,嘴角微彎不過是種習慣。

*             *             *

  天未亮,迎春坐在床上發呆著。

  好半晌,她才推開了窗,薄霧纏繞著園子裡正盛放的各色杜鵑花,讓鮮艷的色彩多添了分空靈,彷彿置身仙境。

  應家府邸講究院落的格局和園林造景,大氣恢宏,表面上看不出一絲奢華,典雅中蘊藏看奇巧景緻,府中的石材和木材皆採用上等料子,是有心人才看得見的富貴。

  如此熟悉,卻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踏入。

  她,迎春,是公孫令。

  待她清醒時,已遭卓娘子所救,待傷好後才知曉,古敦早已經改朝換代,她所侍奉的君王已經被處斬,如今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正是當年侮辱她的小人——雒王爺闌示廷!

  這老天到底是什麼意思?既憐惜她命不該絕,為何不讓她在當年清醒?

  如今已事過境遷,她還能做什麼?

  弔詭的是,當初助闌示廷宮變成功的人竟是「公孫令」……她這個正主明明就在這兒,究竟是誰偷了她的軀體?

  甚至更有流言直指皇帝與公孫令過從甚密,她初得知時,恨不得一路衝回京,殺了狗皇帝和竊佔她軀體之人。

  最令人憎恨的是,為何宇文沒認出那個假的公孫令?天下人皆有可能錯認公孫令,唯有他宇文恭不該!

  他倆是一道長大的,就連她女扮男裝入朝也是他在旁替她掩護,他倆幾乎朝夕相處,親密得只要對方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可他竟然不知道朝堂上的公孫令是假的,甚至還跟隨假的公孫令一起造反!

  光是想到這一點,她就不想見他、不想認他!

  就連在京城的公孫令是真是假都認不出,甚至還悠哉度日的傢伙,要她端出什麼好臉色給他?要不是因為近來莫名其妙的殺人案,她真不打算與他接觸。  

  「在想什麼?」

  一把慵懶嗓音突地響起,迎春往聲源望去,「還能想什麼?」

  「是嗎?」卓韻雅壓根不信,推開她的房門入內,「昨兒個那位貴人跟你聊了什麼?」

  「問了傅家的事。」

  卓韻雅白了她一眼,一副她說廢話的神情,「究竟問了哪些你好歹說說,讓我知道該怎麼防備,抑或是找到機會,咱們立刻離開卞下。」

  她可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受不了水裡來火裡去的日子,真逼急了她,她就另起爐灶,省得待在這兒惶惶不可終日。

  「無須防備他,他若是有心對付咱們,不需要將咱們帶回知府的府邸。」

  「嘿,那好歹也告訴我,他到底是為什麼這般護著咱們,莫不是看上你了?」卓韻雅懶懶地窩在榻上,見她端著生人勿近的臉也不怕,「說說而已,你要認真就是心虛了。」

  「如果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還真的懶得理睬你。」

  「嘿,話不是這麼說的,好歹我供你吃穿將你養得美若天仙,這恩情難算得很。」她是商人,心裡的算盤她打得比誰都精,「而且,我怎麼覺得你今兒個難得話多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平日她要跟她搭上幾句話都難,可今天她說的可不是與一句兩句,而是一整串呢,死人都回春了,她怎能不好奇?

  迎春冷冷睨著她,瞧她不得結果不死心的嘴臉,只風輕雲淡地道:「我跟他承認,那晚是我放了火。」

  然後,她成功地瞧見卓韻雅瞬間變了臉,教她倍感開懷。

  「死丫頭,你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傅大爺都跟著瞞了,你還將事揭開做什麼?」她想要平安如意地過上幾年都不成嗎?

  「我沒說咱們藏了帳本。」

  「他又不是傻子,聽你說放火燒書房他就算了?要是他軟硬兼施地逼咱們交岀帳本呢?」卓韻雅嘴巴上兇巴巴地罵著,人還是懶懶地窩在榻上,連瞪人都懶。

  迎春忖了下,「把帳本交給他也不是不成,尤其是那一本帳本。」

  「迎春,你是嫌人死得不夠多?」卓韻雅收起了懶勁,坐起身曉以大義,「不管他在京城裡如何位高權重,可坐在漕運總督這個位置上的官員是直接聽命皇帝的,其他人都沒彈劾他的權力,誰能鬥得倒他?就是因為鬥不倒他,才會一個個都挾著尾巴做人,只求安身立命罷了。」

  「他也許能。」

  「那也只是也許而已,一旦鬥不倒,抑或是官官相護了,咱們都得跟著去死,你認為划算嗎?傅家有幾十口人,要他們都陪葬嗎?那些官員真要人命時,還真是嘴皮動一動而已,咱們鬥得過官字兩張口嗎?」

  傅祥的死,她自然可惜,但不能為了替一條生命申冤就折損更多生命,這是無奈卻又不得不作的決定。

  「卓娘子以往也遇過同樣的事?」否則,何以有如此深的體悟和恨意。

  她看起來不像商婦,而是一個慣坐在高位的人,她擅長發號施令,且當機立斷,絕不拖泥帶水,在傅老闆不在時,她能運籌帷幄,讓管事們有條不紊地打理所有事,一般商婦哪那有這般能耐?

  「在商家裡,這種事可多得很,也不知是誰煽動傅老闆,才會教他傻得想跟貴人告狀,賠上自己性命,他要是具聽我的話……」

  「好了,有人來了。」迎春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卓韻雅豎起耳朵仔細聽,什麼聲響都沒聽見,但迎春的耳力是不會出差錯的,所以必定是有人想趁機聽壁腳,既是如此——

  「唉,我餓了呢,早膳也沒個下落,大人應該要撥兩個丫鬟過來伺候才是。」說著,還浮誇地唉聲嘆氣。

  「要不我去問問?」迎春順口問著。

  「找誰呢?這裡可是知府大人的府邸,要是胡亂走動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卓韻雅的口吻裡透著擔心害怕,表情卻依然慵懶,直教迎春讚歎她的好演技。

  「原來卓娘子在這兒。」

  嗓音出現在窗邊,卓韻雅即因起身,「應娘子。」

  「方才我到卓娘子的房裡卻不見卓娘子,這才到迎春這兒瞧瞧,果真是在這兒呢。」應昭華笑瞇了眼地走進房裡,餘光掃過迎春,神色有些疑惑。

  昨兒個她匆匆一瞥沒多注意,可今日仔細瞧,直覺得她身上有股讓人感覺熟悉的氣質。

  「給應娘子添麻煩了,我呀,可是很賴我的丫鬟呢,她不在我身旁我就很不安,所以天未大亮便來找她了。」卓韻雅巧笑倩兮地道。

  「原來是這樣。」應昭華收回目光,輕點著頭,再道:「早膳已經備好了,到我那兒一起用,好不?」

  「自然是好。」客從主便,她一向隨興。

  應昭華走岀房門不由又回頭看了迎春一眼,然迎春只是垂斂著長睫,像個溫順的搪瓷娃娃,於是她收回目光,朝院落偏廳而去。

  用過膳後,應昭華邀她們一起到園子賞花。

  園子裡雖廣植杜鵾,但穿插其間的尚有白木蘭和含笑花,另一片園子裡尚有正含苞待放的牡丹,一整個園子奼紫嫣紅,熱鬧繽紛得緊。

  「迎春,怎麼站這麼遠?」應昭華領著卓韻雅一處處地賞著花,餘光瞥見迎春隔了幾步遠,不由朝她招手。

  「應娘子不用管她,我這丫鬟不懂風雅,不賞花的。」卓韻雅道。其實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賞花,畢竟能坐著誰還想站?何況,日頭當空,她都快要冒汗了。

  「怎會有姑娘家不愛花?」

  「她說花裡有蟲。」卓韻雅揭露迎春的膽小事跡,心裡有股快意。「有一回,我與她在傅家宅子裡閒散賞花,她在見到蟲之後當場躍起丈高,往後死活都不肯再賞花。」說著,賊賊看迎春一眼,見她眼色又冷了幾分,她笑意又更濃了。

  是吧,人都有死穴的,她甚至偶生噁心,要是教人收集一簍毛蟲往迎春身上倒,不知道會是怎生光景,光想像就夠她樂的。

  但,想歸想,她不會這般惡整人的,畢竟她還想活命呀,何必把自己逼上絕路?迎春不是個善良之輩,她也不是傻子。

  然,卓韻雅正笑著,就見應昭華瞪直了眼,不由順她的光望去,卻見迎春垂著臉又退上幾步……這有什麼好瞪直眼的?

  「真像。」應昭華喃道。

  迎春那神情,和當初公孫對花避如蛇蠍的神情是一樣的。

  如今想來,先前覺得她氣質熟悉,原來是像公孫啊……

  「嗯?」卓韻雅不解。

  「沒事,只覺得她這點像故友。」應昭華心中失笑,就算許久不見,也不能見相似氣質的人就誤認為是她,畢竟她現在可是歷劫歸來,好好待在宮裡呢。「許久不見,想她了。」

  只是,這也是她頭一次遇見與公孫氣質相似的人。

  倘若公孫也能當個姑娘,哪怕要公孫當丫鬟,她恐怕都願意,只可惜她已經被徹底養成一個男人,行為舉措無一絲姑娘家的模樣,穿起女裝雖令人驚艷,那舉手投足的姿態卻教人不敢恭維。

  「是嗎?」卓韻雅不以為意地應著,心想,難不成卞下一帶的姑娘家行走姿態都像個男人?

  迎春垂著眼,心裡五味雜陳。

  那個該看穿的沒看穿,這個不該看穿的,反倒是心有靈犀了。

  昭華呀,當年那個曾仰慕她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寡婦。想當年,應老爺欲逼她出閣,她不肯,所以趁夜爬上她的床想藉此逼婚,豈料竟察覺了她的女兒身。

  原以為她會無法接受而將事情鬧開,沒想到她卻替她堅守秘密,這秘密只屬於她們,就連宇文都不曉得。

  想得正入神,一抹身影躥到她的腳邊,動作快到她來不及反應,那東西的後腳踮起,前腳則巴在她的腿上,她腦袋有瞬間的空白,直到那畜牲朝她甜甜喵了一聲,她這才嚇得放聲尖叫,連退數步,又跳又叫,全然沒了往常的淡漠勁,也教走在前頭的卓韻雅和應昭華嚇得瞠圓眼。

  原來還怕貓呀?

  卓韻雅瞇著眼想,也許是時候養隻貓了,當然,絕不是要欺負迎春,而是為了幫她治好面癱病。

  「喵,快點過來!」應昭華回神,邊喊邊朝牠走去。

  可惜,貓兒像是纏迎春纏上癮了,追過去伸出瓜子巴著她的裙擺。

  迎春心跳加劇,渾身開始發軟,正不知道要怎麼甩掉這畜牲時,就聽後頭傳來宇文恭的聲音——

  「喵,過來。」

  貓兒抬眼望去,立刻縮回爪子,一溜煙地奔至宇文恭的腳邊蹭著。

  迎春見狀,鬆口氣的瞬間幾乎要腿軟,是身後一股力量支撐著她,她直瞪著地面,二話不說地掙脫,轉身連退數步,死死地瞪著那隻看似可愛卻在陽光底下眼冒綠光、在他腳邊徘徊流連的畜牲。

  而宇文恭也死死地瞪著她。

  天底下怕貓的人不少,但……怕起來的模樣和反應都和公孫一樣的,應該不多吧?怎麼他老是在她身上看到公孫的影子?

  貓兒得不到宇文恭的回應,不由又朝迎春而去。

  「你這畜牲,不准過來!」迎春怒聲一喝,隨又退上幾步。

  該死,她寧可與殺手過招都不想跟隻畜牲硬碰硬!當初不該救牠的!才會教牠每每瞧見她就想纏她!

  思緒到此,她猛地一頓,分了心神看向宇文恭,果真瞧見他正盯著自己,就連向來掛在嘴邊的笑意都不見了。

  他,察覺了嗎?

  不,他不會察覺的,畢竟有個冒牌公孫令在朝中,他又怎會知道正牌的公孫令就在他面前?何況她現在的外表是「迎春」。

  忖著,那些遭她忽視的悲傷隨湧上心頭。

  「發生什麼事了?」

  應容的聲音適時出現,打破了一瞬間凝滯的沉默。

  應昭華回神,道:「沒事,喵嚇到迎春了。」

  應容帶著隨從從廊道另一頭走來,看了眼坐在迎春面前的貓,「喵,過來。」

  然而喵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掉頭靠向宇文恭。

  應容也不以為意,畢竟貓兒向來善變,招牠時不來,不睬牠又來討蹭。

  「聽見尖叫聲,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應容笑了笑,「家裡多了些人感覺熱鬧多了。」說著面向卓韻雅,再道:「卓娘子儘管在這兒待下,不需客氣。」

  「謝大人。」卓韻雅朝他欠了欠身。

  「你們聊吧,我有事先上衙門了。」應容朝宇文恭微頷首,看了迎春一眼便帶著隨從離去。

  迎春平視他,餘光瞥見他身後的隨從打量了自己一下,而她神色不變地回視他。

  她那但淡漠的神情沒逃過宇文恭的眼,垂眼思索了下,他彎腰抱起了喵,隨口道:「喵平常並不親近人,大概偶爾興起才會如此,別怕。」

  「別過來。」他上前一步,她就退上一步。

  這可惡的傢伙,她想起往他也曾這般嚇過她,膽敢再嚇她,她就跟他沒完!

  宇文恭不禁低聲笑開,「怎會如此怕貓?」

  他輕柔地撫著喵的頭,而喵也不斷地蹭著他的掌心。

  她如此怕貓,那晩又怎可能從濤風閣離開去找卓娘子的貓?

  那晚她必定瞧見了兇手,是追著兇手而去的,既然為了兇手而撒謊,不就意味著她識得兇手,甚至是在掩護對方?

  「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不需要。」她咬牙切齒地道。

  明知不該如此反應,可面對那隻畜牲的壓力,實在讓她從容不了。

  不該笑的,可瞧她氣呼呼的,他就忍不住笑意,「往後在府裡再見到牠,就多忍讓吧,畢竟喵年紀也大了,容不得半點傷害。」

  他說著,蹭著喵的臉,作勢要親吻牠,牠隨即從他懷裡跳走,優雅地信步離開。

  他向來疼惜喵,不是因為牠是公孫抱進應府的,更因為喵的性情像極了公孫,而如今這個丫鬟的性情更像公孫,並非他的錯覺。

  「那就將牠圈住。」

  「迎春。」卓韻雅聽兩人對話聽到快冒冷汗,趕緊出聲阻止。

  她知道她的冷性子,但好歹在一名大官面前給點熱度不成嗎?畢竟是暫住他人府上,豈能容她造次?這小丫頭要是沒她在,真不知道墳上的草多高了。

  迎春意識自己一再踰矩,只能生硬地道歉。

  「時候不早了,這日頭也愈來愈曬人,我先回房了。」卓韻雅朝宇文恭欠了欠身,直接拉著迎春走人,省得她那張嘴再吐出教她冒冷汗的話。

  宇文恭微頷首瞅著兩人離去,哪怕已不見兩人身影,他還是收不回目光。

  「大人是不是覺得她與公孫相似,所才會特別親近她?」應昭華走到他身旁,學他目送的眼光。

  宇文恭橫眼睨去,「你覺得她像公孫?」

  「像啊,那走路姿勢、那模仿不來的氣韻,還有她也怕蟲,尤其怕喵……」她說著,直到現在才笑出聲,「我記得公孫抱喵回來時,一邊抱一邊跳,其實要真怕甩開了就好,可她就怕傷著牠,方才迎春那舉措真像。」

  「是嗎」

  「嗯,所以你是因為這樣才看上那個丫頭?」

  「想哪去了。」

  「大人年紀不小,合該娶妻了,雖說丫鬟只能當通房,但不管怎樣,總是要有後才成。」

  宇文恭閉了閉眼,沒想到連表妹都想替他說親,「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是那麼一回事,你會容許她在你面前造次?」她所識得的宇文恭可不是這般好脾氣的人。

  是這樣嗎?宇文恭暗忖著,也許真是因為迎春像極了公孫,他才默許她的放肆……可如此默許,他到底想做什麼?不會是因為她倆性情相近,所以他就移情了?他對公孫的感情絕非如此膚淺。

  不再細想這個問題,他正色問道:「對卓娘子可有問出什麼?」

  「卓娘子可精了,四兩撥千斤,什麼都沒打探到,反倒是她在跟我打探你的事,不過我啥都沒說。」

  「她不知道我的身分?」

  「只知道你是京官,但不知道身居何位,不過傅老闆應該跟她提過你在京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官,她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會官官相護罷了。」

  宇文恭皺起了濃眉。

  如果卓娘子不知道他的身分,迎春又怎會知曉?  

        仔細想來,昨晩提到傅祥因礦山被占,所以希望他伸張正義時,她停頓了下,原以為可能是她怕犯上而不敢指名道姓是誰佔了傅祥的礦山,但依她的性子豈會顧忌那些。

  要真有所顧忌,與他交談又會如此失了分寸?

  所以,她並非有所顧忌,而是知曉宇文散與他的關係,甚至知道他與七叔向來和睦……

  可她怎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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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賞花宴上探端倪

  書房裡,宇文恭靜靜地翻著帳本,剛送來帳本的嵇韜就坐在一旁喝茶,吭也不吭一聲,直到宇文恭將帳本擱下。
  「白瞧了,是不?」嵇韜促狹地道。

  宇文恭不以為意地倒了杯茶輕呷著,「所以翻到的就只有這些撿剩的?」

  嵇韜佯裝不滿地板起臉,「什麼撿剩的?咱們可是搶得先機,兵分兩路的搜,讓人連想藏的機會都沒有,這些就是全部。」這一路的辛酸史他就避開不談了,橫豎這根本就是筆無從查起的爛帳。

  「不是鄭明海說謊,就是李三才說謊,打一開始就沒什麼帳本,只可惜兩個人都死了,無法對質。」

  「但是這些帳本倒是能說明船廠也是個肥缺呢。」嵇韜指著其中一本帳本,「其實這些都是船廠裡的陋習陳規,大夥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辦事,就是苦了百姓,難為的是,這些不在我的權責之內。」

  「先擱著,也許他日有用途也說不定。」

  「擱著也無妨。」嵇韜興致缺缺地托著腮,看著窗外綠林,熱辣的日光令他的眸子微微瞇起,「李三才和鄭明海這兩樁命案已經結案了。」

  「嗯。」

  「你瞧起來一點都不意外。」

  「有什麼好意外?大夥活著是為了明哲保身,尤其卞下這一帶的衛所指揮使是世襲制,父傳子,子傳孫,只要不得罪頂頭上司,日子一樣好過,在這種情況之下,誰敢出頭招來滅門之禍?」他執掌五軍都督,對軍政再清楚不過,何況這些世襲子弟的心思壓根不難猜。

  嵇韜無力地往桌面一趴,「所以呀,我這個官幹得也挺無趣的。」雖說他的職責是輔佐總督的民政,監察省級以下的官員,問題是,這跟漕運總督的管轄有所重疊,他有心糾察也沒用,而且從軍務上來看,他這個卞下兵備道副使的手也伸不進去,因為漕衛不歸他管。

  「嫌無趣,等我回京時跟皇上說幾句,將你調回京算了。」

  「別,我可不打算回京。」京城是龍潭虎穴,一個不經心全族人都得搭進去,他還是留在卞下就好。

  正打算嚴正地推辭,卻見宇文恭唇角一勾,笑得可壞了。

  「你這小子沒事嚇我做什麼?是說,你這兩天要回京了?」嵇韜不滿的抱怨。

  「照理是如此。」

  「什麼意思?」

  「反正京裡沒什麼事,緩個幾天也無妨。」至少讓他搞清楚迎春那個丫鬟的底細,否則他就算回京也無心軍務,何況他都已經超過了休沐期限未回,皇上也沒差人來找,他就順便多放自己幾天假。

  「那……後天你七叔那裡的賞花宴,你去不去?」

  「我不知道這事。」

  「應容沒跟你說嗎?帖子幾天前都發了,他身為卞下知府怎可能沒收到?」

  「嗯,他近來事務繁忙,我跟他幾天都沒說上一句話。」宇文恭壓根不以為意,微瞇起眼想了下,「夏稅的漕船差不多快抵達卞下了,到時候可有得忙,七叔還有閒情辦賞花宴?」

  稅法在新皇上任後採夏秋兩稅,沿著卞江的七個省會逐一將夏稅北送,來到卞下盤驗後轉運上京,通常五月就已始忙亂。

  嵇韜很不客氣地哼笑了聲,「這有什麼?漕運總督府,一年到頭辦宴的名頭可多了,總督生辰、夫人生辰、公子生辰,還有二十四節氣都辦宴,只是你以往難得長時間待在卞下才不知道罷了。」

  明面上說是辦宴,可實際上要的不就是那份禮,而所謂的禮,不見得是雙眼瞧得見的物品,有時是彼此交涉互惠利益,當然,諸多細節他就不多說了,因為那可是宇文的七叔呢,多說只會傷了彼此感情。

  「所以我七叔以為我已經回京了,才沒給我帖子?」

  嵇韜微揚起眉,帶著幾分打量試探,問道:「怎麼你這話聽起來,像是你認為總督得在你離開之後才能大張旗鼓地設宴?」

  也是,他今年確實是留得比往年還要久,可他不信總督那頭沒派人盯著他,真要說,應該是宇文散並不希望他與會吧。

  「怎麼,設宴有問題嗎,要不何必顧忌我?況且,又有什麼好顧忌的,他是我嫡親的叔叔,我爹臨終前交代看顧的人,我能對他如何?」宇文恭說著都覺得好笑,爹竟要他看顧長輩,也因為如此,只要七叔沒將事鬧大,他是不管的,可如今看來,他錯了,他的縱容早已鑄下大錯。

  「是啊,你能對他如何?一來他是長輩,二來你倆權責不相干,你能拿他如何?」所以呀,有些事真的不需多說,怕是宇文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嗯……兩日後嗎?我就走一趟吧。」至少讓他瞧瞧在這夏稅上京之際,其他省的督糧道是不是也提前到卞下,進了七叔的宅子賞花去了。

  「你真要去?」

  「我不能去嗎?」宇文恭佯詫道。

  撓了撓臉,心想,他既然有心要捅破馬蜂窩,那——

  「我陪你。」

  「好。」他應了聲,後頭又被了一句,「咱們跟應容一道去。」

  嵇韜聞言,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只能硬著頭皮應好。

  當晚宇文恭就將應容找來說了這事。

  應容連聲稱好,還笑說要在宴上替他挑個好姑娘。

  翌日,這事就傳到迎春耳裡。

  「你說,這位貴人特地要去參加漕運總督府上的賞花宴,是不是他有心要查案?還是他根本就是官官相護,是去說幾句讓總督大人放心的話?」卓韻雅懶懶地倚在榻上,邊嚐著廚房剛出爐的桃花糕,「說來也怪,為何這位貴人喜歡吃糕點?每天還都有不同的花樣,不過算了,咱們是沾了他的福氣才能嚐這些。」

  迎春看著碟子裡的糕餅,每天送來的是不同的樣式,但都是她喜歡的……她不認為宇文恭看穿她什麼,畢竟他確實也愛陪她吃糕餅,眼前最重要的是,他明明該回京了,為何留下,甚至還要去賞花宴。

  為了查夏稅嗎?每年夏稅會在四月初開始沿著卞江的幾個省,由督糧道押著運至卞下,在五月時一起彙集由漕運總督擁糧進京,向皇上彙報夏稅的數字。

  而層級愈高的官員一旦設宴,總是摻雜著各種利益,如今這時間點又頗微妙,若真想查到些許蛛絲馬跡,正是時機,但那些事又豈可明目張膽地攤在陽光下待他去查?

  到時候必定是重重戒備、布署森嚴,就算他真能窺探一二還能全身而退嗎?他對他七叔有情,卻不代表他七叔對他有義。

  「……迎春,我說了這麼多,你好歹也吭一聲吧?」卓韻雅真的很氣,從不知人生裡想找個人閒聊竟是如此難。

  「我有事先走一步。」迎春朝她微頷首,逕自踏出房。

  卓韻雅目送她離去,只能無奈搖搖頭,心想也許她應該去借隻貓來玩玩才是。

*             *             *

  「你來這裡做什麼?」宇文恭的書房門前,奉化目光冷沉地瞪著迎春。

  儘管三樁命案都已經結案,其家屬都不願再追查,然而在奉化眼裡,她依舊可能是兇嫌,尤其當初他三番兩次跟丟人,如今想來更是羞惱成怒。

  「走開,我有事見他。」迎春淡道。

  這小子怎麼幾年不見成長,還是一副蠢樣子?

  奉化聞言怒斥,「放肆!膽敢直稱大人為他!不過是個小丫鬟而已……」

  「迎春?」

  奉化才開口教訓,宇文恭已經拉開門板,意外迎春竟會特地到他院落來,

  見宇文恭將注意力都擱在她身上,奉化更加認為這個丫鬟居心叵測。

  「走開。」迎春毫不客氣地將奉化推開,直視著宇文恭,「我有話跟大人說。」

  「大人,不能讓她——」

  「進來吧。」宇文恭截斷奉化未竟的話,將門拉至全開,反身回房。

  迎春大大方方地踏進書房,壓根沒將奉化當回事,氣得奉化牙癢癢的,站在門口瞪圓一雙眼,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想說什麼?」宇文恭好整以暇地等著。向來寡言的她,到底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聽說大人要前往漕運總督府上的賞花宴。」

  「所以?」

  「我想自薦隨大人前往。」

  宇文恭掩去意外之色,想不通她這麼做的用意,況且帶著她去……

  「就憑你也想去?莫不是想要藉此攀高枝吧?」奉化毫不客氣地岀口嘲諷。

  迎春瞧也不瞧他一眼,「有些人不長腦袋也不長身手,好歹是武官,卻連盯梢都盯失敗、跟人跟丟人,不好生回去檢討,怎麼還有臉說話?」

  宇文恭揚起濃眉,便聽奉化氣急敗壞地道——

  「你在胡說什麼?我不過看你是個姑娘家,所以一時沒了戒心罷了!」

  迎春懶懶睨他一眼,「我說了是你嗎?」

  「你!」奉化整張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惱,偏偏對方是個姑娘家,他又不能如何,簡直要憋死他!

  就在這當頭,宇文恭忍俊不住地笑出聲,還扶著額笑得一臉愉悅,教奉化覺得悲催極了,怎麼他這個隨從遭人嘲笑了,主子還跟著笑他。

  迎春直睇著他的笑臉,發自內心的笑意染上他深邃的黑眸,教那俊美五官更加奪目。細細打量著他,她這才發現他倆已有五年未見,這五年來他徹底褪去青澀,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半晌,宇文恭止了笑意,眸底眉梢卻依舊噙著笑,就連開口時,那厚薄適中的唇也帶著笑。

  「雖說你的身手該是不錯,但咱們幾個男人出門帶個丫鬟實在不像話。」又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帶丫鬟出門只會招人笑話。

  奉化聽完,心裡覺得舒暢多了,就怕大人真著了這妖女的道。

  「我可以扮男裝。」迎春早有應對之道。

  「你?」宇文恭打量著她。

  秀眉杏眼、菱唇桃腮,是個細緻的小美人胚子,就連骨架也不大,身形不算頂高,想扮男人……有難度。

  「我可以。」迎春堅持。

  宇文恭背靠至椅背,雙手環胸地問:「你為何想去賞花宴?」他想不岀她有任何非去不可的理由,但也許能藉此査探到他不知情的細節。

  「當初與傅老闆牽線的那名官員也許會前往,我要是見著了,可以告知大人。」迎春早已想妥理由,也篤定他定會帶她前往。「先前有兩名大人都遇害了,可這位大人倒是一點消息都未傳出,早先沒跟大人你提起這事,乃是因為我曾不小心撞見他與傅老闆交談的一幕,卻不知他姓名,這才沒說,就連卓娘子也不清楚這事。」

  她這是試探,如果他已無意辦案,他大可以回京,還留在這兒做什麼?

  這理由確實說服了宇文恭,他細忖了一會便對著奉化道:「奉化,去街上買套適合迎春穿的袍子,料子細緻點,樣式新穎些。」

  奉化不禁哭喪著臉,不能接受宇文恭竟給予他如此羞辱的任務,他跟這個丫頭可說已經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了,如今竟還要替她買衣袍,甚至屆時還要與她一同前往賞花宴……這妖女!

  賞花宴當日,臨出發前,當迎春站在宇文恭面前時,他瞬間失了神,彷彿見到公孫回到他的面前。

  迎春一襲玄色繡銀邊的錦袍,腰間以月色革帶束起,綴以綬帶玉珮,長髮束起纏上絲絛,露出小巧五官,本該令人覺得是個嬌弱的姑娘,然她眉宇間的英氣噙著凌厲,負手而立的傲然姿態,儼然是位光風霽月的小公子。

  別說宇文恭呆住,就連前來會合的應容都被迎春這一身扮相給懾住。

  明明是嬌艷如花的小丫鬟,怎會著了男裝便真有了男子的英氣,尤其頗有幾分當年公孫的氣質,這小丫鬟的身分實在太啟人疑竇了……

  忖著,偷覷宇文恭那怔愣住的神情,應容不禁苦笑,心想,他分明是放不下公孫。

  「大人,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出發吧。」應容刻意出聲,拉回宇文恭的心神。

  宇文恭近乎狼狽地回神,模糊地應了聲,暗罵自己竟看得出神。

  「還成吧,大人?」走到他身旁,迎春刻意問著,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她想,他方才看得岀神,也許是因為他從她身上看見了公孫令的影子。她就是故意的,還跟卓娘子借了黛粉將眉給畫粗了些,隱去些許女子的嬌弱感。

  宇文恭睨了眼,若有似無地應了聲,隨即快步跟上走在前頭的應容。

  迎春見他近乎落荒而逃的神情,不禁疑惑地微蹙起眉頭。

  為什麼要逃?他該是會喜歡與這樣的她親近才是……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想得入神,壓根沒察覺奉化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待她察覺時,便見奉化笑得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

  「打哪來的細作?」奉化斂笑,露出幾分猙獰。

  迎春涼涼瞅著他,「要是覺得太熱就去喝口涼茶。」在她面前耍什麼兇狠?

  「我問你到底是誰派來的細作,故意裝扮成當朝首輔大人接近大人,你居心不良!」他跟在大人身邊算來也有十年,大人與公孫大人的交情他全看在眼裡,當初公孫大人落河下落不明時,大人不食不眠地發船尋找,直到公孫大人終於歸來,大人才安下心來。

  這些年,從沒有人如此大膽地佯扮公孫大人的模樣接近大人,如今卞下正值多事之時,又蹦出這麼一個她,誰能不起疑。

  迎春看他的眼神,儼然像是在瞧塗不上牆的爛泥,「奉化,這袍子是你帶回來的,絲絛也是你準備的。」這孩子怎麼過了這麼多年依舊沒長進?不會腦子真的壞了吧?  

  奉化一頓,這才想起她的行當都是他準備的,還故意挑玄色的錦袍,要知道這顏色可不是一般姑娘撐得起的,本是要看她出醜……咦,不對!

  「誰允你直呼我的名諱?本官可是京衛鎮撫,你竟敢對本官如此放……喂,你去哪?我話都還沒說完,你不准走!」

  迎春連頭懶得回,直接指著前頭正等著他們的幾位大人,「在那幾位大人面前,你算老幾?」

  奉化抬眼就見宇文恭正一臉不善地瞪著自己,趕忙抬腿就跑。

  「麻雀。」迎春淡聲道。

  奉化疑似聽見什麼,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麻雀了。

  馬車裡,宇文恭閉目養神著,可偏偏腦海裡早已烙下迎春的耀眼豐采。

  他真的有些搞不懂自己了,他深愛著公孫,他是如此認為且肯定,可為何如今見著一個有著她氣質的小姑娘,竟也教他心旌動搖?還是他根本就是喜歡姑娘家扮男裝?

  「她很像公孫吧?」

  宇文恭猛地張眼,就見應容端著肅容,不等他回應又逕自道——「多少還是防備些。」

  然而宇文恭卻置若罔聞,問:「你也覺得她像公孫?」所以並非是他的錯覺?

  應容攏起眉頭,「像啊,就因為像,所以覺得可疑。」

  「哪裡可疑?」

  應容不敢相信他竟然絲毫防備皆無,「宇文,無端端出現一個懂武又氣質酷似公孫的姑娘家,怎能不起疑?當初你不也是對她心存懷疑,甚至認為她可能是兇手?」

  「一開始我確實懷疑她,但因為傅祥和鄭明海的死因可以判斷是同一人所為,而鄭明海死的時候,她跟我在一起,所以就洗清她的嫌疑了。」

  一樁命案周圍環境岀現一個懂武的練家子,任誰都會起疑,但證據會說話,不代表每個有嫌疑的人都一定是兇手。

  「死因判斷為同一人所為?」

  「嗯,兇手是個慣用左手的人,手法一致。」

  「是嗎……」

  宇文恭漫不經心的掃過他一眼,「橫豎我已經確定迎春不是兇嫌,再者她扮公孫接近我做什麼?與這幾起命案有關,還是跟我七叔有關?」他不認為七叔會用這種手段對付他。

  「那麼,也許她打哪得知你傾慕公孫,心想自己是女兒身,勝算要來得太高。」應容聳了聳肩,不在這事上多作爭。「扮個男裝討你歡心再正常不過。」

  「民間會知道我傾慕公孫?」他這份心情該只有親近的人才知曉。

  「是有傳聞你喜好男色。」當然,他也是這麼認為的,但他也試著替他闢謠。

  宇文恭輕呀了聲,總算明白為何其他官員是被贈美鬟歌伎,送他卻儘是小廝馬僮……算了,繼續誤會下去也成。

  不過,迎春是為了討他歡心才扮男裝嗎?

  還真看不出來,在她眼裡,他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愛。

  唯一確定的是,就連應容都覺得她像公孫……唉,這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到了。」應容說了聲,便先行下馬車。

  宇文恭看向這座御賜的總督府邸,心想最後一次來時似乎是與公孫一道,之後他就再也沒踏進此處。

  後頭的馬車停住,宇文恭微回頭,就見奉化和迎春先後下了馬車,瞬間,他的眼神又定在那抹玄色上。

  「好歹也看我一眼吧。」嵇韜跟著下馬車後,刻意用頎長的身形擋住他的視線,隨即一把勾住他的肩頭,壓低音量,道:「你這是怎麼著?病入膏肓了,竟要小姑娘扮小公子。」

  宇文恭無奈地閉了閉眼,懶得解釋,正要將他的手拉開,卻感覺有濕意從天而落,抬眼望去,竟是下雨了。

  「快走吧,雨勢看是不小。」應容在前頭喊著。

  宇文恭應著,一行人進了總督府邸,隨即便有管事上前迎接,引路到主屋大廳避雨,大廳裡已經集了不少人,一個個都是卞下一帶的官員。

  「應大人。」有位官員一見應容便大步走上前作揖。

  應容見狀,同施了一禮與他說些彼此近況。

  「大人。」

  聽到聲音,宇文恭心顫了下,他竟未覺她走到身旁,而她湊得這麼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少女馨香,他暗惱自己竟像個毛頭小子臉紅心跳了。

  「什麼事?」他試著讓嗓音沉穩些。

  迎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彎下身,省得她踮著腳尖還附不到他耳邊。

  宇文恭竟不覺被冒犯,還順從地彎下腰,聽著她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道:「大人,這位官員曾和傅老闆見過幾次面。」

  他該是聽見了,但總覺得聽得不夠真切,耳邊只感受到她吐出的熱氣。

  「大人到底聽見了沒?」半晌也等不到他吭一聲,迎春微惱的低喊。

  「……你再說一次吧。」輕咳了聲,宇文恭只能如是說。

  迎春惱火地瞪著他的耳朵,卻瞥見他向來白潤的耳竟泛紅了,懷疑他是不是染上風寒,可時節都入夏了,這當頭想染風寒也沒那麼容易。

  按捺著性子,她將方才的話再說過一遍。

  宇文恭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看向與應容交談的官員,有些面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嵇韜,和應容交談的那個男人是誰?」宇文恭問著,半晌等不到回應,側眼望去,又見他背對著自己。「你這是在幹麼,我在跟你說話。」

  「跟我嗎?」嵇韜小心翼翼地回頭,像是怕不小心撞見了什麼,「唉,你倆正濃情密意來著,我怎麼好意思壞事?」

  「在胡說什麼?我問你……」

  「知道,我耳力好得很,就連剛她說了什麼我也都聽見了。」

  「既然聽見了,你還能說胡八道?」敢情是待他太好,才會讓他老在言語上吃他豆腐。

  「好好好,咱們言歸正傳。」嵇韜親密地勾著他的肩,下巴朝應容的方向努了一下。

  「那一位就是寧太衛的指揮使王恪,也就是應容的親家舅子,原本是清中船廠的主事,可現在因為李三才死了,所以被調來卞下船廠當主事了。」

  「難怪覺得面熟。」幾年前昭華出閣時曾見過一面。

  「這人手段也挺圓滑的,莫怪會被調來卞下頂肥缺,要知道沿著卞江而立的三個船廠裡頭,就數卞下船廠的規模最大,尤其船廠所在的那個碼頭不但是漕運轉運所,更是商貨南來北往的必經盤驗處,這王家可以說是要發了。」

  「敢情是獻金這種陋習還在?」宇文恭揚起濃眉問。

  古敦土地上有多條江河橫亙,造就了船運的輝煌,尤其在卞下這一帶更有多達百個船幫搶食這塊大餅,而所謂的獻金,指的便是每一艘船交付給漕官的水費,更惡劣者甚至會以船上有多少個船工計算水費。

  「當然在,皇上說廢就廢,可這兒的人不允,就算私下強收獻金,誰又敢告到皇上面去?」唉,地方上一堆骯髒事被人隻手遮天,掩蓋得無隙可尋,就算真有人告到京裡,又誰能端得出證據? 

        宇文恭神色不變地聽著,感覺身旁有道視線熾熱得教他無法忽視,他側眼望去,就見迎春的目光落在嵇韜勾在他肩上的手。

  怎了?他用眼神詢問著。

  迎春嘆了口氣,收回目光,環顧著在場的宮員。

  宇文恭微皺起眉,這小丫頭真教人摸不透,正想追問,適巧應容帶著王恪走來。

  「王恪,這一位你應該還記得。」應容噙笑說著,又望向宇文恭,「宇文,還記不記得王指揮使?」

  「剛想起來了。」宇文恭噙著完美無瑕的笑意,餘光瞥見幾個官員也朝這兒望來,一個個豎起耳想知道他的來歷。

  「王指揮使,這一位就是——」

  「子規!」一把洪亮的嗓音硬是打斷應容未竟的話。

  宇文恭眼角抽了下,無奈望去,「七叔,我都說別這麼喚我了。」

  眾人的目光齊朝廳口望去,一個個向前施禮,宇文散手一擺,快步來到宇文恭面前,熱情的雙手往他肩頭一按。

  「那是要叫你軌哥兒?」

  乳名被喚出,宇文恭幾乎要咬牙切齒了,七叔不過大他兩歲而已,這輩分真是教人受不了。

  一旁的迎春打量著宇文散,只能說幾年不見,五官依舊俊美,可已有些老態了,身形也不如當年有如修竹勁松之姿,與宇文恭站在一塊,真像個長輩了。

  「七叔,別鬧了,給小輩留點面吧。」宇文恭幾乎是求饒了。

  宇文散像是被他的語氣逗笑,放聲笑了好一會,才拉著他向眾人介紹,「這一位是我的親侄子宇文恭,他可是鎮國大將軍兼五軍都督,更是水師總督,是皇上與公孫首輔面前的大紅人。」

  現場一片嘩然,看向宇文恭的目光有諸多打量。

  「難得你留在卞下這麼久,今兒個陪七叔喝一杯,不醉不歸。」宇文散很強勢地拉著他往後頭走。

  「不,七叔,我前陣子剛大醉過,不想醉,你找應容好了,他酒量好得出奇。」想到酒他頭就疼,碰都不想碰。

  「那可不成,你頭一回到我的府赴宴,你得客從主便,讓我開心才成。」宇文散不由分說地決定,擺了擺手,後頭的管事已經有條有理地安排幾位官員前往設宴的偏院。

  一往裡頭走,宇文恭才發現這座府邸這些年倒是擴建了不少,在這陰雨的天候,不管朝哪那個方向望去皆是燈亮如晝,尚未踏進偏廳便已聽見絲竹之聲,走過月亮門便見舞伶在雨中起舞,身上僅著蔽體的薄透衣裳,雨水打濕衣裳後更讓幾位舞伶妖嬈的身形露。

  然宇文散步子未停,帶著大夥往內走,繞過假山又是一處園林,一隊樂師在竹林裡奏鳴樂器,樂音清脆,合奏一絲不苟,已是宮中樂師的等級。

  而園子後頭的一座偏院正是宇文恭拿來設宴之處,屋舍設在水面上,踏過跨橋便見府中下人已經端菜上桌,座席則設在廊道上,有絲竹之聲為伴,遠處假山瀑布飛濺而下,搭著這雨中景色和在雨中輕舞的舞伶,教幾名官員轉不開眼。

  「子規,你就坐在我身旁。」宇文散不由分說地替他安排了位子。

  宇文恭只能從善如流地在他身旁坐下,「七叔這兒像是增建了不少。」

  「是啊,先前你七嬸傳出有喜,於是大動土木增建,心想往後子孫不少,這格局自然得再大一些,豈料,那孩子卻沒了。」宇文散說著,面色有些黯淡。

  對宇文散來說,截至目前為止,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至今膝下猶虛。

  「會再有的,七叔和七嬸都還年輕。」

  「不說那些,倒是你,也該成親了,既然你今年待得久,乾脆就由我替你說個媒。」

  「不用了,七叔。」

  「什麼不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當年你爹走前可是心繫你的終身大事,將這事交託給我,如今你都幾歲了,還不成親像話嗎?」

  宇文恭無奈嘆口氣,只能食不知味地由著他在耳邊勸說,在不記得喝過幾杯酒後,突然管事來稟——

  「大人,薛姨娘有些不適。」

  「今兒個什麼日子,她這是……」宇文散面露不快,對著宇文恭道:「我有點事,先離開會,讓你七嬸過來陪你說說話。」

  「七叔,不用,這邊都是男客……」

  話都還沒說完,宇文散已走得只剩背影還瞧得見,不過眨眼功夫,宇文恭便瞧見他七嬸藍氏一身富貴逼人的裝束,領著一票丫鬟走過廊道轉彎處而來,這陣仗比皇宮的娘娘還要來得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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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5: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真實身分被識破

  「宇文大人,夫人請您移步到水榭旁的石亭。」

  一名丫鬟來到宇文恭面前婷婷裊裊地欠了欠身後,轉述了藍氏的話,請宇文恭移步到後頭的石亭,一雙漂亮美目若有情似無意地撩人。

  宇文恭視若無睹,起身後回頭朝奉化和迎春使了個眼色。

  奉化立心領神會地跟上,迎春自然也讀出他的意思,但是……那丫鬟是什麼玩意兒?竟然勾搭起男客,這當家主母到底是怎麼理家的?

  對於藍氏,她從來就沒喜歡過,並非看輕她嶺南總兵千金的身分,而是她在出閣後曾經無視長輩身份誘惑宇文恭。

  令人又惱又鬆口氣的是,宇文恭在這方面特別缺根筋,壓根無感。

  忖著,三人已走過了跨橋,直朝一旁的石亭而去,只見藍氏和一名姑娘在石亭裡候著。

  迎春見狀,無聲冷哼。

  「七嬸。」宇文恭噙著笑意入內,目光掃過藍氏便不再看她,當然也不看坐在她身旁的姑娘。

  「大人已經多久沒來家裡了?從京城行船到卞下也不過五六天的時間罷了。」藍氏語帶抱怨,像個長輩似的叨念著,「如今你們這房,嫡親的就只剩你和你七叔了,該是和你七叔多多親近才是。」

  話中暗指宇文恭在京裡反倒是與隔房的族人親近,像是忘了最嫡親的是誰。

  宇文恭笑意不變,「七嬸說得是,侄兒今兒個不就來了?」

  「是啊,我一聽說你要來,可開心了,瞧你今年都多大了,還未成親,這事要是傳出去,讓人以為咱們做長輩的不關心你。」藍氏一個眼神,身後的丫鬟隨即上前替宇文恭佈菜添茶水。

  「七嬸,這事不用急。」

  「怎能不急?你都老大不小了。」

  宇文恭俊秀面容上沒有一絲被逼親的不耐,更沒有閒話家常的親和樣,只是淡淡地拿起茶水輕呷一口,然,只是一口,便覺得茶水不合意,於是擱下不再用。

  藍氏見他神色不鹹不淡,於是朝身旁的侄女使了個眼色。

  「宇文哥哥,我是映雪,不知道宇文哥哥還記得不?」藍映雪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含羞帶怯地望向宇文恭。

  一旁的迎春輕呀了聲,像是想起是誰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當年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丫頭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就不知道那性情是否一如過往。

  宇文恭沒瞧她一眼,逕自起身道:「七嬸,女眷不該私下與外男相見,侄兒還是先走一步。」

  石亭外有丫鬟走近,隨即向藍氏附耳不知道說了什麼,便見藍氏眉心一擰,煞有其事地道:「大人,我有件急事待辦,還請你在這兒陪映雪一會。」

  說完,不容置喙地起身,又道:「別說什麼女眷不該私下與外男相見,這兒又不是京城,又是在自宅裡,哪裡要管那些繁文縟節?」

  話落,領著丫鬟們先行離去,此舉直教迎春開了眼界。

  原來,為了要說親也能如此蠻幹。

  她睨了宇文恭一眼,見他似沒打算要走,她壓根不意外,畢竟要進水榭就得經過這兒,要是讓人瞧見一個姑娘家獨自待在這兒,也沒個丫鬟婆子相伴,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有時,宇文恭的心軟總是教她又喜又惱。

  「宇文哥哥,你不用膳嗎?」藍映雪嬌聲問著。

  迎春眼皮抽了下,從不知道姑娘家的惺惺作態,竟會有教人如此作噁的時候。

  「已經用過了。」宇文恭淡道,看著亭外的景色,從頭到尾都沒瞧她一眼。

  藍映雪咬了咬唇,乾脆起身走向他,可也不知道是湊巧還真是意外,她走了兩步就踢到石椅,身形往前一撲,眼看著要朝宇文恭撲去——

  「姑娘小心。」迎春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刻意壓低嗓音道。

  她並非有意英雄救美,實在是現場唯有她最方便了。

  藍映雪愣了下,這才發現宇文恭身邊竟有長得如此俊美的隨從,但只是個隨從有什麼用?再好的皮相哪裡比得過高高在上的權勢?

  微惱地將迎春推開,她隨即摀著膝,哭喪著臉道:「宇文哥哥,人家撞到膝蓋了,好疼……」

  迎春乾笑兩聲,實在是佩服這小姑娘的心眼,竟能如此瞎眼作戲。

  不過,這也是脫身的好時機,畢竟她今日跟著前來,除了保護宇文恭之外,尚有另外一事想確定。

  「大人,不如小的去找個丫鬟過來吧?」迎春湊在他耳邊說著。

  宇文恭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讓奉化去。」

  迎春心間一抖,也不知道是因為他抓住她的手,還是懷疑他知曉她的計劃,「大人,這事小的去最妥當,還是我去吧。」橫豎她沒興趣留在這兒瞧他與姑娘家相處。

  話落,她趁其不備抽開手,確定自己心跳穩了,隨即大步離去。

  宇文恭微瞇起眼,瞪著她離去的背影,伸手將奉化給招進亭內,附在他耳邊交代了些事,奉化隨即領命而去。

  現在……這小姑娘該要如何處置較妥當?

  走出水榭範圍後,迎春憑著以往的記憶,直朝位在主屋東側的庫房而去,一路上閃過巡邏的守衛、避開了院落站哨的守衛,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到主屋東側。

  她隱身在園子裡,躍上樹俯看四周,果真瞧見這附近佈下了重兵,可見庫房依舊是在這個地方未挪動。

  那麼,現在該怎麼走?

  迎春踩在樹榦上,微飄細雨的昏暗天色更利於她將身形隱於林葉之間,她仔細將附近的地形與樓閣看過一遍,疑惑地看著一處樓閣旁,那裡竟有處古怪的房舍,不見半點木材,恐是以三合土砌磚而成,看似相當簡陋,和一旁的雕樑畫棟相比,簡直寒酸,實在突兀……

  這念頭只停留了一會,她聚精會神地繼續思索通往庫房之路,最後推敲出一處能夠潛入,遂躍上屋頂查看。

  打定了主意,餘光卻瞥見奉化竟從她來時的小徑走來,她隨即躍下,趁他走近時,一把將他拖進園子裡。

  在他發出聲響之前,她已經摀住他的嘴,「給我閉嘴。」

  奉化瞪大眼,心裡真不是普通的挫敗。雖說他找到她了,然而卻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拖進園子裡。

  「你來這裡什麼?」她壓低嗓音問。

  「我才想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是來幫大人辦差的。」

  「胡說,大人要我來盯著你的。」奉化壓根不信她的說法。

  迎春抽著眼皮,不敢相信宇文恭竟然要奉化來盯她,就不怕奉化會出事?

  「給我聽著,前頭那棟樓閣是庫房,我要進入庫房查探一些事,你就這麼回覆大人。」

  「你查探那些做什麼?」

  「你話真多。」

  「話不是這麼說的,大人也肯定會追問。」他寧可一次就把話問妥,省得辦事不力惹大人不快。雖說他不懂大人怎會被這妖女迷惑,但大人都交代了,他又能如何?

  迎春嘆了口氣,放開他後才壓低音量道:「大人今日既然會進總督府邸,就代表他對總督大人有所疑慮,而為了證明總督大人確實搜颳了民脂民膏,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進入庫房查看。」

  奉化直覺她說的有理,但是——

  「你為何不直接跟大人說?」

  「你認為他會讓我來嗎?」這呆子是真的沒腦子嗎?

  「那你認為我會讓你去嗎?」他看起來像是沒腦子嗎?「你要是在這兒失風被捕,可知道會累及大人?」

  「我不會失風。」跟個沒腦子的人說話真累。

  「你以為你那般了得?」

  「我就是這般了得。」口吻透著不容質疑的傲慢和蠻橫,接著她話語一頓,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尤其你也在,讓我更加肯定會成功。」

  「你要我幫你?」

  「不是幫我,而是咱們合力完成這樁事,事成之後大人必定會誇你。」迎春開始循循善誘。

  奉化有點心動了,因為他已經太久沒被宇文恭誇獎過,「但要是……」

  「放心,要是被抓到,就說我是為了找丫鬟,一時迷了路,而你是來找我的,有石亭裡的藍姑娘為證,這事天衣無縫,挑不出毛病。」

  「成,告訴我要怎麼做。」他偶爾也想幹一件大事,修補他日漸破碎的心靈。

  「一會你動作快一點,沿著園子這邊朝東跑,將守衛引開就成,記住,不要跑出園子,因為園子外有狗。」她知道他怕狗,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兒時逗弄狗被咬了一口,所以嘴角有點破相,但無妨,他長得原本就不出色,那道淺淺的傷疤絲毫無損他平淡的相貌。

  奉化抽了口氣,又問:「那我要往回跑?」

  「自然是要往回跑,最好是躍上樹隱著,一會再伺機而動……好歹是京衛出身,不需要我教吧?」真要她往下教,她乾脆自己行動算了。

  奉化咽了咽口水,陷入天人交戰後,勇敢接受任務。

  就在迎春一個眼神之下,奉化開始如先前討論的沿著園子跑,果真引起守衛注意,迎春立刻衝出園子,三兩步便借力使力地一路點上樓台屋頂,她身輕如燕地在屋瓦間移動,直到停在中間某處,才動手搬動瓦片。

  約莫搬開了可以容納她通過的幾片瓦後,她瞇起眼瞧著底下,確定無人便一躍而下,如貓般輕盈地落在三樓地面。

  裡頭無一絲燈火,她閉上眼一會,再張眼時,眼睛已經微微能視物,於是動手翻看著庫房裡的各種珍藏。

  她匆匆掃過,只見三樓這處所放置的幾乎是小巧物品,好比首飾或小巧擺飾之類,而大多都是玉質,從王朝最昂貴的濃陽玉到她不曾見過的玉都有。  

  她拿起一小塊玉鎮瞧著,看不出是什麼玉質,但可見雕工細緻,是一流的匠人所刻,光看雕工便知價值不菲。

  思忖著,突地聽見犬吠聲,她暗叫不妙,將玉鎮收進懷裡,一腳踏著架子便往上一躍,動作飛快地再將瓦片擱好,往下望去,就見奉化已經非常狼狽地被困在東邊園子外,再往前就是湖泊了。

  而在身後追趕、腳程最快的那個不正是應容身邊的隨從嗎?

  咂著嘴,她縱身躍上庫房隔壁的樓台,腳才著地卻像是踩中什麼,她垂眼一瞧,竟是一團團不知道是何物的蟲,嚇得她暗咒了聲,立刻點地再起,連著在幾棟房舍的屋頂上疾奔,趕在奉化過來之前在湖泊邊落地,見他奔來,二話不說拉著他藏身在屋舍牆角。

  「不是跟你說不要跑出園子嗎?」她壓低嗓音罵著。

  「你沒跟我說守衛有十幾個!」奉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想掐死她,懷疑她說的天衣無縫,其實是指置他於死地的好法子!

  迎春眉頭微皺,只因她方才瞧見的守衛沒那麼多個,莫非宇文散早有防備,眼前是個引君入甕的局。

  追擊的腳步聲已經逼近,迎春不假思索地拉著他,「跳下去,這裡是從卞江引進的活水,順流而下可離開總督府。」

  「咦!」

  「別跟我說都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諳水性。」見他臉色乍變,迎春哼笑了聲。「要真是如此,你就去死吧。」她壓根不會憐憫他。

  毫不客氣地,她一把將他給推進水裡。

  水聲讓來者朝她的方向而來,她正欲轉身躍上屋頂,卻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

  她心口一窒,正回身反擊時,那人卻道——

  「噓。」

  她頓了下,回頭見是宇文恭,不禁狠狠地頓住。

  他怎會在這兒?這個牆角處是死角,後頭有湖泊,他是從哪來的,又是何時藏身在此,怎麼她壓根沒瞧見?

  就在她思緒混亂之際,宇文恭扳正她,一把將她擁入懷裡,身形一轉,將她完全攏在自己的身體與牆璧間,後頭趕來的人只能瞧著他的背影。

  「……宇文?」

  宇文恭頓了下,回頭揚笑,「應容,你怎會來這兒?」

  「我……」應容直盯著他,後頭的守衛已經趕至,他回頭比了個手勢,守衛便退上幾步,「你不是在跟總督夫人敘舊,怎麼跑到這兒來?」

  「嗯……」宇文恭的身形微偏了下,讓他瞧見他懷裡有個人,「一時情難自禁,你就當作沒瞧見吧,倒是你,不是應該在宴席上嗎?怎會跑到這兒來?」

  角落太暗,但應容能從袍子的顏色判斷出在他懷裡的人是迎春。

  「也沒什麼,只是酒喝多了想要小解,聽見這邊有了騷動,守衛說是有可疑之人,所以我就跟過來瞧瞧。」

  「有這種事?可我方才什麼都沒瞧見,倒是你,一介文人要真遇到這種事,交給守衛處理就是,跑在前頭做什麼?」宇文恭噙著笑意道,然在他懷裡的迎春能夠感覺到他緊繃的身軀像在壓抑什麼。

  「不就是以為有宵小闖入,所以跟來看看罷了,倒是你,還不走嗎?」應容朝他努了努嘴。

  「唉,何時你也這般不識情趣了?你先走吧,我一會就過去。」

  聽那輕佻的說法,迎春才知道他是藉此誤導應容,可也沒必要這麼做吧!

  應容揚起濃眉,輕點頭,比了個請的動作,隨即踏出轉角,「別待太久。」

  宇文恭沒應聲,聽著守衛跟著應容離去的腳步聲,內心五味雜陳。

  「大人,他們已經走遠了。」

  迎春想從他懷裡掙脫,豈料他卻是抱得更緊。

  「嗯。」

  「大人,你怎會來了?」饒是她,面對他的擁抱也無法力持鎮靜,「藍姑娘呢?」

  她是這般厭惡男人的靠近,可唯有他,是她唯一允許可以靠近的人,但不知怎地,總覺得他身上似乎發燙著。

  「不知道,我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大人,你不要緊吧,你身上燙得很。」

  「嗯……我知道,就因為不對勁,所以我才會趕緊離開。」他呢喃著,熾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迎春察覺不對,不敢相信藍氏和藍映雪竟敢對他下藥!

  「咱們趕緊離開吧!」那群瘋子!從古至今也只聽聞男人給女人下藥,她們那對姑姪倒了不起,竟對朝中重臣下藥,意欲藉此逼他就範,簡直是丟盡天下女子的顏面!

  「你先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見宇文恭垂眼瞅著自己,那雙深邃的眸即使在黑暗中也燦亮如星,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令她幾乎心醉神迷,而後聽見他問——

  「你是熙兒吧?」

  迎春瞬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他竟看穿了自己,他……到底是怎麼看穿的?之前不是沒發現嗎?

  震愕和疑惑感動她,教她忘了防備,直到他的唇貼上她的,她瞠圓了眼,想抗拒,他偏是如此霸道,用男人天生的力氣讓她明白,饒是她武藝再精進,在男人面前,她依舊無計可施。

  「熙兒,我喜歡你,你回來吧、回來吧……」他啞聲呢喃著,嗓音凄涼。

  他渾身發熱,腦袋跟著恍惚,教他疑惑在他懷裡的人到底是誰。

  是熙兒吧,否則怎會知道奉化不諳水性?又怎會如此清楚總督府邸的格局,甚至連庫房都找得到?他也知道,自己是為了心底的冀望而異想天開,可就讓他作場美夢吧,哪怕只有一夜的美好。

  她怔怔地看著他,從未想過他竟是喜歡自己的。

  他撬開了她的唇,舌頭堂而皇之地鑽入她的唇腔裡放肆地糾纏著。她微眯起眼,呼息紛亂,想推開他,偏偏他像是銅牆鐵壁般不允她推動半分。

  直到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間,緊摟著她,用他發燙的身體狠狠地燙著她,尤其是那腿間的熾熱,她不知道打哪生出的力道,奮力將他推開。

  沒有防備的他踉蹌了下,撲通一聲,掉進胡泊裡。

  迎春走近湖泊,卻見他竟然沒有浮上水面,正打算跳進湖裡撈他時,守在不遠處的守衛已飛快趕來,其中兩名立刻躍進湖裡。

  她站在湖畔,心還狂跳著,就連臉也燒得紅透,對他是又惱又怒。

  她對他的心意一如他待她,她還不解為何他認出了自己,可氣人的是,他在意識不明的情況下竟想對她胡來!

*             *             *

  「聽說,宇文大人染上風寒是因為你把他推進湖裡的。」

  迎春冷冷睨去一眼,就見卓韻雅笑得一臉猥瑣,像是剛從哪裡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急著要找她證實。

  將自個兒打理好,迎春逕自走到一旁倒了杯茶。

  卓韻雅卻快一步端走茶,「說呀,大人到底做了什麼事,才會教你這麼壞心腸地將他推進湖裡?」

  「他是失足跌入。」

  「誰能證明?」

  「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

  卓韻雅打從心底不信,笑得賊兮兮地繼續道:「昨兒個你回來時,我瞧你的嘴有點紅腫呢,好端端的怎會腫了呢?」 

  「蚊子叮的。」

  「好大隻蚊子。」卓韻雅瞧她一張臉已經黑得快要打雷了,見好就收,端著茶走到榻邊坐下,好整以暇地問:「你說你跟著大人前往總督府邸是為了要進庫房,可有什麼收穫?」

  聽她轉移話題,迎春的臉色才稍霽,從床頭取出昨晚帶回的玉鎮。「你可有瞧過這種玉質?」她對玉石向來喜愛,也曾收了幾種上等玉,可這種藍帶紫的玉,是她不曾見過的。

  卓韻雅不過看了一眼,便道:「這是大涼特有的紫玉,這個品項極為上等,在大涼約莫值個百兩,但要是在古敦的話,叫價應該會超過五百兩,畢竟物以稀為貴嘛,尤其紫玉是古敦在通貿上嚴禁的一項。」

  「既是禁止通貿的商品,怎麼會出現在總督府邸的庫房?」

  「這也難說,早年並未禁止,是這兩年才禁止的,是為了防止玉商炒作,將古敦的銀兩流到大涼。」

  「那麼查到這個也不算線索了。」

  「也不一定,禁止前的紫玉輸往古敦是有刻記的,只要是無刻記的玉,那肯定是有人私下交易而來的,只是這罪嘛,大概也是輕判,真正能打倒漕運總督的,得查出他這些年來搜刮的兩千一百三十七萬五千六百八十兩白銀。」

  後頭這拗口的數字,卓韻雅念得都快要咬到舌頭,倒不是數字難念,而是數目驚人。在大涼,一年收入也不過八百萬兩白銀,而古敦一個漕運總督才幹個幾年就撈得如此可觀金額,實在是令人佩服,古敦實在是太富庶了,才教百官貪念不絕。

  迎春微瞇起眼,「雖說我只是掃過幾眼,但庫房裡的玩意兒絕對沒有這個價。」

  「那些白銀又不見得會擱進庫房,大戶人家想藏點私財,還怕沒地方。」

  迎春垂斂長睫,下次就算能再進總督府邸,恐怕也難以在庫房附近走動……

  都怪奉化那個笨蛋,要不是因為他,她也不至於只有這麼一丁點收穫,功夫底子那麼差,竟也敢擔起保護宇文恭的責任。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不是該去探探大人?」卓韻雅話鋒一轉,硬是又將話題給繞了回來。

  「他自有人照料。」

  「哪有什麼人照料?不就是奉化那個隨從而已。」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卓韻雅突地端坐了起來。「聽說他府上連丫鬟都沒有,所以他非但沒有娶妻納妾,就連通房都沒有,他……是好男風吧?」

  迎春本想替他否認,但一想起他對著男裝的自己喊熙兒……雖說她是姑娘家,公孫令亦是,但誰會對個扮男裝的女人有意?

  他……這是有什麼癖好吧?

  「真的是?」見迎春沒有反駁,卓韻雅詫問。

  「跟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跟我沒關係,可跟你有關係,你昨兒個就是著男裝,然後嘴又腫腫的,天啊,人不可貌相,你還是別靠他太近好了。」她本是要坐看良緣天成的,但要是男方有怪癖好,那真是勉強不來。

  迎春張了張嘴,放棄解釋了,橫豎沒什麼好說的。

  三更半夜,像隻貓的迎春無聲無息地來到宇文恭暫住的院落,輕推開房門,沒發出絲毫聲響地踏進房裡,然,還未走進內室,就遇見了她的宿敵。

  黑暗中,喵的圓眸發出攝人的綠光,教迎春狠抽口氣,很想立刻轉身就走,但都已經走到這兒了,敢有回頭的道理?

  卓娘子說,晌午時分,有個叫藍映雪的姑娘登門拜訪,說是要探視宇文恭,卓娘子嘲笑其行徑比向來民風開放的大涼姑娘還要來得大方,又說什麼宇文恭高燒不退,讓應容連找了幾個大夫入府診治。

  她不在乎藍映雪那個腦袋進水的姑娘進府探視,因為她決計是看不到宇文恭的,自己會過來,是因為她懷疑宇文恭的高燒是假,甚至,就連染上風寒都是假的,放出染病的消息不過是要引她上當。

  他的身子向來健壯,從小到大染上風寒的次數她一隻手就數得完,所以她壓根不信他會被炎炎夏日中的湖水泡出病來。

  為了證明自己的懷疑是對的,所以,她來了,她非看看他不可。

  「喵,去旁邊。」她隔著幾步遠,試著和喵商量。

  三色花紋的喵優雅地趴伏在地,喵了聲,動了動腳,看似要起身,她隨即往旁退。

  「你別過來!做人不能恩將仇報,當年是我救你的,連名字都是我取的,你現在應該報答我,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閃遠一點。」

  然而,喵卻起身抖了抖之後,隨朝她走去。

  「畜牲就是畜牲,聽不懂人話!」迎春咬牙道,在喵接近時,從懷裡取岀碎布做成的球,朝反方向一拋,瞬間,喵被布球吸引,飛快奔去。

  迎春趁隙飛快地衝進內室裡,就見宇文恭正沉沉睡著。

  走到床邊往他額上一探,真是發著高燒,教她不由皺起了眉頭,就花架上的水擰了布覆在他的額上。

  原以為發燒是假,豈料竟是真的,而且熱度頗高。

  仔細打量著他,這才發現他比當初瘦了許多,臉頰竟然都微凹了。

  「子規,你過得不好嗎?」她喃喃問。

  是因為失去她,所以過得不好?說來真是造化弄人,他倆是一塊長大的,總是她欺負他,然而在他束髮之年後,他的爹娘開始為他尋覓親事,她才驚覺自己的感情,她是多麼不願從此他與她之間得隔個女人。

  但「公孫令」的身分不允許她與他長相廝守,尤其在她的凊白被當時的雒王爺給毀了後,她滿心只有對雒王的報復,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可惜,她最終死了,那個人卻登基大位,而公孫家滅門了。

  她的恨,滿滿地鏤在心間,無一刻遺忘,就算是現在,只要有機會,她定會回京殺了皇帝。

  而他呢?永遠忠於皇室的宇文,是不是得親自手刃她?

  那麼,他得有多痛?

  她捨不得他為她痛,私底下的他為她流淚,他是那麼愛哭的人……所以,還不如別讓他察覺她是誰,她是這麼打算的,可如今他已經識破她的真實身分了,怎麼辦?

  無聲嘆息著,坐在床畔的她,將臉輕柔地貼在他的胸上,「子規,你怎能認我呢?往後我要如何面對你?」

  她以為「公孫」在朝多年,他根本沒察覺那軀殼裡的是個假貨,可事實上,隨著與他近日的相處,她才發現,他彷彿知道那軀殼裡的不是她。

  隔著被子發覺他身上也燙得嚇人,簡直就像藏了個火爐一樣,她起身要掀開被子,他卻突地輕咳起來。

  見狀,她無聲無息地退到門邊,一如來時般悄悄離去。

  門關上的瞬間,宇文恭張開了眼,眸底滿是月華。

  真的是熙兒……

  他呼了口氣,掀開被子將藏在身上的手爐拿開,能夠親耳聽到她的坦白,也不枉他設局誘她了。

  昨兒個雖說他被下了藥,意識有些迷離,但她對奉化說的話,他記得一清二楚,才會設下這個局,然而就算聽見她坦承是熙兒,但她卻說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為什麼?

  想不透的他最終決定,人回來就好了,如果她不願承認她是熙兒,那麼,他不會逼迫她,只要她願意待在他身邊就好。想著,笑意不斷地在嘴邊擴散著。五年了,她終於回到了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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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當眾訴衷情

  「欸,大人說要見你。」

  翌日一早,奉化特地來傳話,看著迎春的目光狐疑又古怪,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她將他推進湖裡前說的那些話,總覺得她好像熟識自己,可是他跟她壓根不熟,往後也不準備與她相熟。

  迎春哪裡管奉化心裡在想什麼,聽見宇文恭要見自己,她就覺得心跳有些失控,因為她還不知道如何面對他,還沒想好可以瞞過他的絕妙理由。

  「欸,你聽見了沒?」等不到回應,奉化很不客氣地放大聲。

  迎春目光森冷的瞪去,一副他膽敢再擾她,便要打得他哭爹喊娘。

  奉化莫名瑟縮了下,不禁想,自己竟怕起了一個小姑娘,他一個大男人的顏面到底要擱到哪放?正打算再開口——

  「閉嘴!」

  奉化立刻乖乖地閉上嘴,可一閉上嘴,又驚覺自己怎麼由著她指揮行事了?不會是中邪了吧?就像今早服侍大人時,驚見大人笑得闔不攏嘴,他也認為大人中了邪!

  迎春攢眉思索了好一會,「跟你家大人說,我今天沒空。」

  「欸?」

  「有意見?」

  面對那兇狠的神情,奉化縮起了肩,吶吶地道:「沒有。」不管了,沒空最好,省得大人也變得不對勁。

  「對了,你家大人現在如何?燒退了嗎?」見奉化要走,她忍不住問。

  這個問題教奉化很難回答,因為從頭到尾他家大人都沒發燒,何來燒退的說法?可這事是不能戳破的。

  「你腦袋殘了是不是,燒退了沒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門子的隨從?武藝不精,要本事沒本事,要才幹沒才幹,宇文恭是被你染了腦殘病,才會執意要你當他的隨從嗎?」

  「你腦袋才殘了,你全家腦袋殘了!」被戳中了傷疤,教奉化口不擇言地恐嚇著。

  「有種再說一次。」迎春森冷說著。

  奉化被她可怕的威壓給嚇得無法再逞口舌之快,最終只能悻悻然道:「想知道大人退燒了沒,你不會自己去看!」

  莫名其妙,他堂堂京衛鎮撫,在這裡被個小姑娘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想死!

  瞪著奉化飛奔離去的身影,迎春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將他打殘在地。

  但,不是現在,因為宇文恭還病著,需要人伺候。

  迎春在房裡來回走了一會,最終只能硬著頭皮去問應昭華,豈料得到的回應竟是——「大人不讓人進他的房,所以不是很清楚,再者我也不便探視啊!」

  迎春輕呀了聲,隨即再問:「連應大人都不清楚?」

  「我大哥連著兩日都沒回府,我雖然差人告知了,但我大哥可能忙著,所以差了幾個大夫過府。」

  迎春聽完心想自己真的只剩親自上門,才能知道他是不是燒退了。

  「迎春,你不會是要去探視宇文大人吧?」卓韻雅尾隨她回房,劈頭就問。

  「沒有。」她不承認。

  「唉,不管,橫豎你要記得不要穿男裝,還有,記得離他遠一點,門要記得打開,要有個什麼,趕緊喊救命。」卓韻雅一臉認真地道。

  迎春眼角抽搐著,為什麼她非得聽卓娘子如此誹謗她喜歡的男人?

  真要喊救命,她這個懶鬼會去救她不成?啐。

  懶得睬她,假裝要去廚房,她一路繞去了宇文恭的院落,站在月亮門前猶豫著。

  他都已經認出她來了,如今找她前去,必定是為了確認此事,她到底該怎麼回應?徹底裝蒜,還是攤開來說清楚,道明她不可能與他在一起?

  好煩,為什麼她得要面對這種難題?

  她不想傷他,所以……裝傻、否認到底便是!永遠都不讓他知道她到底是誰,那麼他日她要是有個萬一。他才不會替她悲傷。

  對,就是如此!

  打定主意,她輕吁口氣,正要舉步,卻見應容跟幾名隨從走來,她隨即垂首退到一旁。「你是來看宇文大人的?」他問。

  「是。」她垂著臉,以為他已問完話,然定在她面前的靴子卻是動也不動的,正當她疑惑之際,又聽他道——

  「迎春,我能信任你嗎?」

  「咦?」

  「宇文縱容你,我便姑且容下你,但要是他日教我察覺你會危害宇文的話,別怪我心狠手辣。」

  迎春怔愣地對上那張帶著幾分猙獰的斯文面貌,直到一行人離去了,她還是摸不著頭緒,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該不該將應容脅迫自己的事告訴宇文恭?

  不對,她現在光是心煩自己的事都來不及了,哪有法子再顧及其他。重新再凝聚勇氣,大步踏進他的院落,才剛踏上前廊,便聽見——

  「迎春。」

  她頓了下,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宇文恭坐在園子裡的亭子。

  她大步流星而去,邊走邊打量他的氣色,確定比昨晚瞧見的好,但還是忍不住開口,「昨兒個還發高熱的人,今天急著到外頭吹風,就這麼急著送死嗎?」

  一旁的奉化瞪大眼,不能接受她竟然咒自家主子死,正要好好教訓她時,便聽宇文恭放聲大笑。

  奉化擔憂了,看著他的目光充滿憐憫和害怕,他想,大人一定是中邪了,自從落水之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會裝病,一會又笑不離嘴……就不知道這妖女將大人推下湖之前到底做了什麼!

  別說奉化擔憂,就連迎春也察覺他的不對勁,怎麼今兒個的他顯得神凊氣爽,眉宇間那抹憂鬱霎時消失不見。

  難道是因為他確認她還活著,所以如此開懷?忖著,她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迎春,坐。」宇文恭止了笑才招呼她,替她斟了杯茶,朝身後擺了擺手。「奉化,去廚房拿盤茶點,就拿……李子糕。」

  奉化不禁哭喪著臉,「大人,這時分也不知道廚房有沒有備上茶點……」他們是客人,總不好當成自家那般頤指氣使吧。

  「讓廚房準備。」

  奉化無奈嘆口氣,只能拖著牛步,一步一趑趄,回頭戒備著,擔憂妖女會趁他不在時又對自家大人下什麼符咒。

  糕餅…他又不吃糕餅,卻老要點糕餅,擺在一旁看著也開心,這怪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都五年了依舊如此迎。迎春默默地想。

  待奉化離去,宇文恭見她還站著,隨即起身拉著她。「坐呀,等一會,今天的茶是碧羅春,搭配李子糕的酸甜最是合宜。」

  迎春垂著長睫,愈聽愈是覺得心痛,他都記得呢,什麼茶水得配什麼茶點,總是會替她準備。他向來不吃糕餅,可與她同席時必定會點上一盤,而後再推給她,在沒人瞧見時讓她解饞,而他總是在旁看著,噙著教人心動的笑。

  抬眼,對上他笑若春風的眉眼,深邃黑眸閃邊著任誰都看得出的滿足……原來,他在那麼久以前就喜歡她了,怎麼當初她都沒發覺?  

  迎春嘴裡嘗到了苦澀。

  她當然不會發覺,因為她光是壓抑自己的情感都來不及了,哪敢如此放縱地盯著他瞧?

  面對他的情,她真的只能選擇視而不見?

  宇文恭瞧見她眸底的苦澀,黑眸微動了下,輕咳了聲,狀似有些難以啟齒,好半晌才道:「在總督府邸時,我……」

  迎春心一震,來了!她吸了口氣,粉拳握著,等待痛苦來襲。

  「我……雖說我被下了藥,但依稀記得好像對你……」

  迎春聽著,想起那晚他的放肆,頰不自覺地發燙著。

  「沒有任何理由搪塞,橫豎這事是我對不起你。」

  她垂著眼,等著他揭開她的身分。

  豈料宇文恭只是瞅著她,笑得連黑眸都浸潤在無法自拔的喜悅裡。

  「也幸好,你及時將我推開,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迎春始終沒抬眼,努力讓臉上熱氣散去,等著他與她開誠佈公,然而她等了又等,感覺他呷了口茶,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她偷覷著他,見他神色風輕雲淡得很,好像沒打算再深談下去,可是那晚他明明喊出她的表字,還對她訴衷情的,難道……被下藥醒來之後他就忘了那些事?抑或是脫口而出的只是他期盼?他壓根沒認出她?

  宇文恭瞧她一眼,狀似有些靦腆地問:「難道那晚我還唐突更多?」

  「不,沒有!」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脫口應道。

  所以,他是真的不記得了?要真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將她鬆了口氣的模樣看在眼裡,宇文恭轉移了話題,不讓她有一絲的不自在,「不過,那晚你怎會往庫房那邊去?」

  像是沒料到他會突然起這件事,她細忖了下,才坦白道:「據聞總督搜颳了不少民脂民膏,所我才想潛入庫房查看,看看裡頭是不是真的裝了金銀財寶。」

  宇文恭輕點著頭,「可你怎會知道庫房在那兒!?

  「不過是挑選佈下重兵之處碰運氣。」她行事前早已將說詞想過一遍,絕對讓他找不到破綻。

  「可有瞧見什麼?」

  迎春搖了搖頭,「只瞧見不少玉器,我拿了一塊玉鎮回來,卓娘子瞧過後說那是近年來古敦禁止與大涼通貿的紫玉,卓娘子還說若是上頭有刻記,便是通貿前賣到古敦的,若無刻記便是私貨,而後我拿回來在的玉鎮是有刻記的。」說著,不禁又恨上奉化一筆。

  「如果要闖一次庫房,恐怕不容易。」

  「如果真找到無刻記的玉能治罪嗎?」在她「消失」的這幾年裡,雒王爺登基,還推動數項改革和德政,這些法條與規定得問他才清楚。

  「這罪名可大可小。」

  「治得了重罪嗎?」

  宇文恭輕搖著長指,「難。」

  看來真的白跑一趟了,她得想想到底還有什麼地方能讓宇文散擱放數量如此龐大的白銀或價貴之物。

  「這些事不急,我自會處理。」呢喃著,宇文恭長指輕撫著她的眉心。

  她總是如此,緊鎖著眉頭,獨自煩擾,沒一日舒心快活。

  迎春緩緩抬眼,他眉眼間的溫柔與記憶中的他是重疊的,可他不是沒認出她嗎?

  「一個小丫鬟而已,過著舒心日子就好,這些事我會一樁樁地查。」她眼底的防備教他依戀不捨地收回了手。

  「……大人不是應該回京了?」算算已經五月了,他早該回京了。

  「我病了,所以打算再跟皇上告假兩個月。」

  「成嗎?」他和雒王過去就走得近,誰讓他們是表兄弟,然而帝王本多疑,誰知道他告假兩個月,已登基多時的帝王會作何想法。

  「當然成。」

  「皇上如此看重大人且不多疑?」她試探性地問。

  宇文恭低笑出聲,「皇上是看重我,但對我也相當多疑。」

  「既是如此,大人還告假兩個月?」

  「無妨,橫豎他近來也不大想見到我。」瞧她一臉狐疑,他想了下,簡略地道:「我與當今首輔交好,走得太近了些,所以惹來龍心不悅。」

  「大人與首輔交好?」她微瞇起眼,迫不及待想知道那個竊佔她軀體的人到底是誰,而他竟還瞎眼地與之交好!

  「該怎麼說?這事說來話長,有些事說了,你也不見得會信。」

  「我自會評斷。」

  宇文恭試性地問:「你相信移魂嗎?」

  「……聽過。」像是怕他不信,她又補上一句,「卓娘子說的,她向來見多識廣,聽過許多鄉野奇聞。」

  他輕點著頭,狀似漫不經心地道:「當今首輔公孫令並非真的公孫令,是外人移魂而入的。剛移魂時她很古怪,我當她是大難不死後腦袋還不清醒,可當她告訴我她愛上雒王時,我便知她不是公孫令,她也向我坦白移魂一事,她的真名是鍾世珍。」

  迎春瞇著眼,雖說她早做如此猜測,但事實真是如此時,依舊痛擊著她,只因那是她的軀體,而那來者竟敢拿她的軀體和那玷污她的人在一塊,真是不可原諒!

  「他倆兩情相悅,所以我便成全了他們,只是皇上向來容不下我親近她,如今我前來卞下,說不準他還巴不得我多待一陣子。」

  「為何皇上容不下大人親近首輔?」她不解的問。

  「因為皇上知道,我深愛著公孫。」直視著她的眼,他直言無違。

  霎時間,迎春的粉嫩頰面漾起了陣陣熱潮,她完全沒料想到他會突然訴衷情,而且竟是在她面前,說得這般深情款款……她羞得不知道該如面對他。

  「然而,我卻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我盼望著她和鍾世珍皆移魂了,我日夜等待著她尋到回家的路,回到我的身邊,一日復一日等待著……」他笑著說。

  五年的期盼那般漫長,卻是值得的。

  以往不懂公孫的,如今,他都懂了。

  她待他一如他待她,只是他當初怎會愚蠢得沒發覺?

  也許是他太恪守分寸,不敢讓她察覺他的情,豈料險些抱憾終生。

  迎春張了張口,不捨他一意一心等待著自己,有一瞬間的衝動想告訴他,她就是公孫令,然而——

  就在她開口之際,不遠處傳來應昭華的呼喚聲,教她硬生生抿住了嘴。

  宇文恭望去,笑意變得淺淡,「昭華。」

  「大人,藍姑娘說代總督大人前來探視大人,我沒法子,只好……」應昭華萬般無奈。

  迎春頭也沒回,只覺得這位藍姑娘也算是個奇葩了,這般出格的事,她竟也敢如此率性而為,究竟是多想要攀上宇文?

  「讓她過來吧。」

  聽他沒避嫌,甚至還打算要藍映雪過來這兒,迎春心裡有些不舒坦,微皺起眉,正要起身,卻被他拉住了手。

  「去哪?」他問。

  「我不過是個丫鬟,坐在這兒像話嗎?」她撇了撇唇,話說得有點酸。

  當年,她怎會想當個丫鬟呢?腦子進水了不成?老天也太成全她了,在她清醒後真讓她成了丫鬟。

  「這兒我作主,我坐在哪兒,你當然能坐在哪兒。」宇文恭不容置喙地道。

  等等,這話聽來有些蹊蹺。  

  迎春皺起眉,來不及好生思索,便見應昭華已經領著藍映雪而來。

  「映雪見過宇文哥哥。」藍映雪雖瞧見亭裡還有個姑娘家,卻也不以為意地踏進亭內,婷婷裊裊地朝他福了福身。

  迎春側著臉,沒瞧見她的姿態,但光聽那把軟糯嗓音,就夠她渾身爆出雞皮疙瘩。

  「太好了,宇文哥哥的氣色瞧起來還不錯呢,要不映雪可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了。」藍映雪親熱地喊著,讓婆子將帶來的禮品往桌上一擱。

  「宇文哥哥,這裡頭有支三百年的老參,是姑父托我帶來給宇文哥哥調養身子的,而這一盅雞湯,是映雪親自熬煮的,你嚐嚐。」

  藍映雪身後的婆子忙了起來,打開食盒,取出一盅雞湯,送到宇文恭面前。

  一旁的應昭華不置可否,反倒在意起迎春,只因桌面下,她的手正被宇文恭抓得死緊,原來這是哥表要自己將藍映雪帶進應府的用意啊。

  適巧,奉化在這當頭端著李子糕走來,卻見亭子裡外多了不少人。

  他越過了人群進了亭子,將李子糕擱在宇文恭面前,正想弄清楚眼前是什麼情況,抬眼一見藍映雪,奉化心裡便有數了。

  唉,說真的,雖說大人早過了適婚之齡,可在京裡依舊搶手得很,像藍映雪這種行事岀格的小姑娘,大人要是瞧得上眼,他的頭真的可以下剁來任人玩。

  「藍姑娘,不需要如此多禮,大夫說了我病體初癒,飲食得注意,雞湯對我來說太過油膩。」宇文恭噙著笑說道。

  藍映雪見好意被拂,心裡有些不快,可臉上還是噙著完美無瑕的笑靨,「這都是映雪的不對,是映雪沒先跟大夫問過,要不宇文哥哥跟映雪說說想嚐些什麼,映雪借了廚房替宇文哥哥煮。」

  「京中的貴女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迎春突地冒出一句。

  不該開口的,可這般膩人的口吻,真是教人倒足胃口,這到底是哪門子的世族千金?

  藍映雪橫眼瞪去,揪著手絹,可憐兮兮地問著宇文恭,「宇文哥哥,這位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摸清她的底細再教訓也不遲。

  宇文恭笑瞇了黑眸,將桌面下牽握著的手拉起,讓眾人瞧見,「藍姑娘,煩請你回總督府邸時,轉告我七叔七嬸,我已尋到未婚妻,婚事就不讓他們操心了。」

  瞬間,眾人皆瞪大眼,其中以奉化反應最大,雙眼快瞪凸了。

  迎春傻愣愣地看著他。

  未婚妻?她嗎?他到底在說什麼?

  「宇文哥哥……」藍映雪呆住了,隨即回神質問,「我到底是哪裡比不過她?我可是嶺南總兵的……」

  「我就喜歡丫鬟。」

  「丫鬟?!」

  「而且,我喜歡李子糕更勝於雞湯。」說著,他拿起了一塊李子糕,親手喂向迎春:「張口。」

  迎春直瞪著他,不想張口,可偏又拗不過他殷殷的期盼,萬般不得已的她張了口,瞧他笑柔了眉眼,那一整個歡暢得意,真教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藍映雪長這麼大,哪裡曾被如此漠視,當場氣得跺腳走人。

  幾個丫鬟婆子也不知道桌面上的雞湯、禮品該不該收,只得趕緊跟著離去。

  應昭華使了個眼色,讓府裡人送客,自個兒便靜靜離去,不打擾兩人。

  「再吃一口。」宇文恭柔聲哄著。

  「……人已經走了。」她已經給他十足的面子。

  「好吃嗎?」他也不勉強,將剩餘的李子糕送進嘴裡。

  迎春直瞪著他,頰面的熱度直線上升,直覺得他有種她說不出來的古怪。

  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吃她吃過的糕餅?

  既然要吃,何必還問?

  「這味道還不錯。」宇文恭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指尖,朝奉化勾勾手指,「奉化,廚房還有嗎?」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他才抬眼望去,就見奉化一雙眼快要瞪裂了,「奉化,你不要緊吧?」

  見鬼了……

  奉化一個激靈,猛地回神,險些要抓著宇文恭的肩晃醒他,「大人,您要不要緊?」

  「我看起來像是有事?」宇文恭揚起濃眉問。

  難道他感覺不到他此刻正是春風得意時嗎?真是不解風情。

  「有事啊,大人!」大大的有事!

  「你才有事。」宇文恭沒好氣地道。

  「大人,你真的要娶個丫鬟為妻?」奉化忍不住問出口。

  「不成嗎?」

  「當然不成!她的身分頂多當個通房而已,怎可以當正室?」奉化毫不客氣地朝迎春一指——

  迎春用力地拍開他的手,惡狠狠地道:「他肯,就不問我肯嗎?」

  雖然她很清楚他是為了永絕後患才利用她,但不代表她會跟著假戲真作!

  「你不過是個小丫鬟,你……」

  「奉化。」宇文恭斂笑瞅著他。

  奉化急急收了話,唇抿得死緊,大氣不吭一聲。

  外頭的人見大人總是笑臉迎人,以為他性情溫柔又隨和,事實上也真是如此,但必須是在不惹怒他的情況下。

  見他識相地閉嘴,宇文恭才笑問著,「迎春,咱們到街上走走吧?」

  「我可不是你的丫鬟。」他手一招,她就得跟著走。

  「我沒當你是丫鬟。」

  「那恕不奉陪。」迎春毫不戀棧地起身。

  「可我覺得街上也許有許多線索可以打探。」

  迎春踏出的步子緩緩地移回,忖著以往京城的一些酒樓青樓是都能打探到一些小道消息,這法子倒是可行。

  「那就走吧。」

  「嗯,走。」宇文恭笑瞇眼,一把握住她的手。

  「……為什麼要牽我的手?」她想甩開他的手,但思及他風寒初癒,身子還虛弱,要是一個不小心傷到他,那就不好了。

  「卞下城的市集人潮熙來攘往,要是不牽著你,一會你就走丟了。」

  「我看起來像三歲娃兒?」有那麼好騙嗎?

  回應她的是宇文恭爽朗的大笑聲,那笑意像是會感染般,教她雖惱著卻也跟著笑了,也忘了抽回手。

  僵在原地的奉化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不知怎地,總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像是在哪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宇文恭敢說,沒有人比他還了解公孫令,沒有人比他還清楚該對公孫令說什麼樣的話,便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當然,再沒有人比他明白,公孫令就是個硬直又不解風情的傻丫頭。

  「到這裡做什麼?我倒覺得應該去酒樓才是,還是……去一趟濤風閣?不對,濤風閣前些時日才出人命,生意多少受了影響,不過城南一帶的銷金窩可多了,隨便挑一處都成。」

  站在一家首飾鋪內,聽她這麼說,宇文恭內心真是五味雜陳,連一點讓他挑銀釵的時間都不給嗎?

  「大人,這時分先去酒樓吧,晚一點再去青樓。」迎春見他動也不動,不由低聲催促。

  宇文恭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正打算先帶她到酒樓坐坐,卻瞧見一根頗合他意的銀釵,想了下,指著一旁站在架前和夥計閒聊的男子。

  「瞧,那人也是衛所的人,你走近一點,說不準能聽見什麼。」為了買把銀釵贈佳人,他也只能隨口糊弄她了。

        迎春於是走到貨架旁,假裝看著上頭陳列的各種銀飾,豎起耳朵聽著小道消息。

  她的耳朵忙著,眼睛也跟著忙著,可聽了一會,發現聊的都是對世道的埋怨,從米糧價格到上青樓的花用都說過一遍,正當她覺得內容乏善可陳,決定先一步離開,卻發現那閒聊中的男子似乎從剛剛就一直貼著她的手臂。

  這是在做什麼?姑娘家的手臂是可以胡亂碰的嗎?

  她方才聽得太專心,後知後覺,正打算給對方一個教訓時,一隻長臂從她身旁橫過,硬是拽住了那人的手。

  「這是在做什麼?」

  她抬眼,瞧宇文恭冷沉著一張臉,那是她不曾見過的肅殺氣息。

  她太習慣在她面前總是笑若春風的他,忘了他是個將軍,是古敦唯一能打水陸之戰的將軍。

  等那人抓著手臂哀嚎,宇文恭才一把將人甩開,臉色不善地換瞪著她。

  她做錯什麼了?迎春疑惑極了。

  「你怎能被人吃盡豆腐還不反抗?」離開首飾鋪,宇文恭才惱聲道。

  迎春不禁發噱,「誰不反抗?我正要動手你就動手了。」他見過她的身手,難道還不信她足以自保?

  「可他蹭你已經好一會了。」宇文恭的黑眸快冒火了。

  他以為憑她的身手,絕對能教那男人哭爹喊娘的,誰知道她竟然動也沒動,教他愈看愈是光火。

  「我聽得太認真,所以……」迎春解釋到最後,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辜,明明是他太專斷,「是你要我過去聽的,怎麼現在倒成了我的錯?」

  宇文恭吁了口氣,不想為了這種小事與她鬧得不開心。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是說要去酒樓?」

  「一會再去酒樓!」

  說是為了打探消息才一起上街,這種明擺著的藉口,她怎麼就這麼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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