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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都市言情] 綠光 -【侍寢一生願意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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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5: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她的真心話

  迎春整理好腰帶,踏出更衣間,就見宇文恭繼翻看著男子衣袍,一旁已經放上幾套,教她的神色隨即冷了下來。

  他真的喜歡她嗎?究竟是有喜愛女子扮男裝的癖好,抑或者是好男風。

  仔細回想,就算上青樓,他過去也不會多看妓娘一眼,當時自己覺得他很君子,如今想來,不禁懷疑了。

  當年舅舅替他定下親事後,因為舅舅病逝,他以守孝三年怕誤人為由退了婚事,而後舅母去世,他又守了三年孝,婚事就這麼擔擱下來,如今都已經二十好幾了,依舊孤家寡人……

  說不準,他真是個斷袖。

  「怎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宇文恭抬眼,見她已換好衣袍,正覺得賞心悅目,卻被她那目光給螫得好委屈。

  「不需要那麼多套吧。」她掃過他手邊的衣袍,少說也十來套。

  「總會派上用場。」

  派上什麼用場?這到底是什麼癖好?

  「過來吧。」宇文恭將手邊的衣袍交給夥計後,便向她招著手。

  迎春抱著換下的衣物走向他,臉色萬分沉重。

  「怎了,像是被押往刑場的犯人似的。」宇文恭沒好氣地說著,將她拉到梳妝台前坐下,「瞧,喜歡嗎?」

  他的手一攤開,教她瞧見一頂銀制小冠。

  是不是太周到了些?這分明是有預謀,他打一開始就要她扮男裝,否則怎會先帶她去首飾鋪?

  「不喜歡?」他記得以往她最常戴的就是這款式的小銀冠,他不會記錯。

  「你要替我束髮?」

  「嗯。」他怎可能讓其他人碰她的髮,「著了男裝又扎髮辮太過不倫不類。」

  你才不倫不類。迎春在心裡下了註解。

  閉上眼,由著他胡來,感覺他手腳俐落地解開她的髮辮,又拿著梳妝台上的月牙梳仔細替她梳著髮。

  睜開眼,看著鏡中的他好似為此陶醉著,她真是百感交集,心是暖的,只因他為她梳髮;可頭是痛的,因為他是替她束冠。

  他得慶幸,這家賣成套衣袍的店家備有這種小房間,與外頭隔絕,否則教人瞧見,他那鎮國大將軍的臉是要擱到哪放?

  也不知道是他手巧還是替人束髮過,沒兩下就替她束好髮,戴上銀冠。然後他走到面前,細細打量她,笑意漸顯,像是極滿意自己的巧手。

  「……大人,其實你是斷袖吧?」忍不住的,她還是問了。

  「胡說什麼?」宇文恭頓了下,被她氣笑了。

  「儘管承認吧。」

  宇文恭聽著,怒氣消失,笑意變得更濃。雖說她不打算坦承自己的身分,但從她的話語裡根本露餡了。

  天下人皆以為公孫是男人,而她一個卞下的小丫鬟,怎可能知道公孫其實是女兒身的天大秘密?她要是認為他喜好男風的話,早在他坦承深愛公孫時就該如此認為了,怎會拖到現在?

  「走吧。」宇文恭笑而不答,轉而牽起她的手。

  「你乾脆承認吧。」她定住不走,非要得個答案,她不喜歡被人無視。

  「承認什麼?」宇文恭又被她逗笑了。

  「好吧,就算你不乎認自己好男風,至少你必須承認你有怪癖,喜歡看姑娘家扮男裝。」

  「那是因為姑娘家扮男裝比較安全。」他只是不希望多幾個不長眼的男人過來糾纏,萬一逼得他凶性大發可就不好了。

  迎春不信,這只是他的片面之詞,她可沒忘記當他瞧風自己扮男裝時,他眸底的驚艷……唉,怎麼現在才發現他有這怪癖好?

  「你怎麼不信我?」宇文恭不禁發噱。

  「信不得。」

  「要我怎麼做,你才相信?」

  迎春聳了聳肩,並非要他證明什麼,而是不管他做什麼,她都已認定他有怪癖,多說無益。

  宇文恭瞬間被她氣得牙癢癢的,猛地俯身吻上她的唇,細細摩挲,輕輕吮咬。

  「這樣懂不?」半晌,他才放開她,啞聲喃問。

  迎春瞠圓杏眼,好半晌才道:「你又被下藥了?」難道迷藥的效果可持續如此久?否則好端端的,他怎麼又發瘋親她?

  宇文恭簡直啼笑皆非,很好,如果這是可以讓他光明正大親吻她的藉口,就當他被下藥好了。

  正午,兩人進了城南一家酒樓,一早已高朋滿座,於是兩人只好挑了個角落的位子坐。

  迎春一坐下便觀察起四周,而宇文恭則點了幾樣她喜歡的菜,好整以暇地瞅著她豎起耳朵,等著接受小道消息。

  「你幹麼一直盯著我?」迎春兇狠地低斥,小巧潤白的耳垂卻微微泛紅。

  「不能盯著嗎?」他噙笑反問。

  「你忘了咱們是來做什麼的?」她壓低音量,要他別忘了正事。

  「當然記得。」他純粹只是想帶她上街走走,誰知道她還真的醉心於打探消息。

  「不要再盯著我。」她倒了杯茶,邊低呼邊注意鄰桌的交談。

  「不盯著你要盯著誰?」

  宇文恭沒好氣地想著,也動手斟了杯茶,打量著酒樓裡的人潮,一個個看起來沒什麼表情,和這座堪稱商城的卞下城太不相符。  

  因為是漕運的轉運處,所以卞下南來北往的貨物不少,商旅自然跟著多,兜轉買賣,照理說該是為了賺上一票而露出喜色,然而眼前這些人只是靜靜地用膳喝茶,連尋常食客會有的高談闊論都沒有,甚至沒發出一絲聲音……這是怎麼著?

  就這樣坐到小二都已經上菜了,酒樓依舊是靜悄悄的。

  「這可真是怪了。」迎春低喃著。

  「嗯。」

  「得想個法子才成。」

  「我倒是有個法子。」

  「說來聽聽。」

  宇文恭笑瞇眼,「等你用完膳再說。」今日的大事是她陪自己好好吃一頓,怎能教她全神貫注在其他事項上?

  迎春啐了聲,動筷子挾菜。

  見她開始進食了,宇文恭這才滿意地跟著品嚐,餘光瞥見有人進了酒樓,打扮像是個莊稼漢,果不其然,掌櫃與他談了會,便見他搬著一袋袋的農作進了酒樓。

  想了下,待人要離開之際,宇文恭出聲喊道:「這位小哥,你賣給酒樓的可是細粳米?」嗓音不大,但那位莊稼漢肯定聽得到,而且順間也讓用膳的人跟著略略回頭。

  那人一聽有人詢問,趕忙向前道:「這位爺是想買細粳米嗎?」

  「是啊,就不知道你這兒怎麼賣?」他笑問著。

  一旁的迎春忖了下,便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這位爺兒,小的可以算您便宜一點,一斗米二百文錢,小的敢保證,在卞下一帶,咱們莊子裡的細粳米品質肯定上等。」

  「二百文錢?今年漲價了?」宇文恭聽完,笑意不變地問。

  「爺不是卞下人氏吧,咱們這打從新皇登基後就是這個價了,除非旱澇,否則大抵都是這個價,爺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掌櫃的。」

  「是啊,一直以來是這個價,這價格不算高了,要是不賣這個價,恐怕農戶都得去喝西北風了。」掌櫃忍不住稍稍數落了下:「現在的稅賦可高得嚇人。」說完,還不住地看向外頭,就怕一個不小心被人聽見。

  「怎會?現在稅賦偏低,新皇上任後就頒令稅賦改為三十取一,再依每戶丁數計算,如此算來負擔該是不重才是?」宇文恭狀似不解的問。

  像是太久不曾找到人訴苦,掌櫃忍不住拉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話是那麼說沒錯,可實際上農戶按畝抽稅便罷,還另抽了丁稅,這近幾年又是修築堤防,又是清卞江淤積的,給咱們抽了那麼多稅,又要咱們服徭役,你說這日子還能活嗎?」

  「是知府的意思?」迎春低聲問。

  「可不是嗎!」突然,鄰桌的人激動了起來,拉著椅子坐了過來,「咱們還去抗爭過呢,可去抗爭的全都被押進牢裡了,更可惡的是,連船廠缺了人手也硬要咱們丟下活計去修船造船,這簡直沒天理了!」

  「不只如此,要是有人在市集裡談起這些是非,又碰巧讓經過的衙役給聽見,一律都押進大牢。」一旁又有人補充道。

  迎春輕呀了聲,難怪這酒樓方才靜得像靈堂似的,原來是有那前例在。

  忖著,她忍不住看了宇文恭一眼,真不知道應容到底是怎麼了。

  霎時間,原本安靜無聲的酒樓突然像炸開鍋般,一人一句地哭訴卞下的酷吏重稅讓人活不下去。

  迎春靜靜聽著,餘光偷覷著笑意漸斂的宇文恭,他和應容交情相當好,要說是親手足也不為過,如今聽卞下百姓如此撻伐應容,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

  就在大夥說得口沫橫飛之際,突地有人喊道:「有衙役!」

  瞬間,眾人各回原位,一個個嘴巴像被縫上了般,一點聲響都沒有,掌櫃神色自若的站在櫃檯前,至於剛才那位莊稼漢也已經飛快地離開了,可見卞下的嚴刑峻罰將大夥收服得像乖貓一般。

  迎春呷了口茶,見宇文恭若有所思,面前的飯菜都不動,不禁自動自發地替他佈菜,「多少吃點吧。」

  「嗯。」他輕應了聲,靜靜地用膳。

  迎春心不在焉地用膳,忖著到底要不要將她知道的事告知他,瞧他好像受了刺激,要是連她都剮他一刀,不知道他撐不撐得住?可現在不提,就怕下回再提,只是讓他再痛一回。一再思索,她最後還是決定開口。「大人。」

  「嗯?」

  「有件事想跟你說。」

  「說呀。」

  「那個……其實,傅老闆被殺的那晚,我和兇手對過招。」

  「我知道,你說過了。」

  「呃……其實我知道兇手是誰。」

  宇文恭垂睫瞅著她,見她皺著眉像是思索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傷到他,他心底一暖,唇角微微上勾著。

  「隋揚?」

  迎春驀地抬眼,杏眼瞠得又圓又亮,「你怎會知道?」隋揚是應容的隨從,她與宇文恭都識得。

  「不難猜吧。」他笑得苦澀。

  「咦?」

  呷了口茶後,突地他很想喝點酒,於是招來小二點了壺酒,啜了口才娓娓道來,「我看了傅祥的屍體,那刀傷相當凌厲,是毫不留情的,一刀斃命,而且傷口是由屍體的右方劃向左方,可見是慣用左手之人。」

  「憑這樣就認定是隋揚?」

  宇文恭搖了搖頭,「我是在發覺你身上有傷時,才猜想是他,因為事發隔天我見到他時,察覺他身上有血腥味,我原本不以為意,可是因為你身上有傷,所我推敲與你交手之人恐怕也有傷,後來之所以能確定,是因為鄭明海被殺。」

  話落,他笑了笑,擱下了酒杯,「鄭明海的身高已算是中上,但如果要在人群裡刺殺他而不讓人察覺,且不讓鄭明海有所防備,就意味著此人身高在鄭明海之上,而且恐怕與鄭明海熟識,所以鄭明海壓根沒有防備。」

  「……你為何認為鄭明海與隋揚相熟?」一個龍太衛副指揮使,一個知府隨從,這兩人可以說是從竿子打不著吧?

  「隋揚以前是龍太衛的千戶長,後來鬧了點事被革職,才被應容收為隨從。」

  迎春愣了下,畢竟她和應容的交情沒有他和應容那般深,自然不會知道那些旁枝細節,她只能說——他依舊觀察入微。

  「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這些事都是應容策動的?」主子沒點頭,隋揚不可能恣意行事,這點他該是很清楚。

  「嗯。」他輕應聲。

  迎春看著他半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別說他了,就連她都搞不懂,一個曾經那般正直、只為百姓謀福之人,怎會轉眼變成欺壓百姓的惡吏?

  「我認為在這卞下,想成為一股清流並非那般容易,你也知道朝堂上要取得某些平衡,勢必要付出一點代價。」她能安慰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就算是為了取得平衡,也不該讓百姓付出代價。」宇文恭淡道。

  迎春輕點著頭,認同他說的話,「不過,我倒覺得他並非泯滅天良,今兒個我去找你之前遇見了他,他對我說,只要我膽敢危害你,他絕不會放過我。」

  「是嗎?」宇文恭習慣性地瞇起眼。「所以,我還可以相信他?」

  「姑且吧……」她怕他一旦盡信了,結果卻傷透了他。  

  見他酒杯空了,她隨即替他倒茶,「別光喝酒,吃點東西,配點茶水,想不想吃糕點?我問問小二。」

  宇文恭睨著她,笑容從唇角不斷地擴散。

  「要不要?」瞅著他的笑臉,她無端端的感覺俏顏發燙。

  「好啊。」他笑瞇眼,在她伸手要招來小二時將她輕扯入懷。

  迎春驀地僵住,手還停在半空中,不知道眼前是要掙脫他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喚來小二。

  「迎春,我難過。」他啞聲喃著。

  「嗯。」她知道,對他而言,應容的變化無疑是種背叛;她知道,他的笑容只是種習慣,痛楚會在心間發酵,一再侵蝕,可是她很笨拙,她連安慰自己都不會了,如何安慰他?

  「這時候有你在身邊,真好。」他由衷道。

  當他察覺蛛絲馬跡時,內心是真的拉扯得發痛,他甚至想質問應容為何如此,可他終究忍住了,他知道應容必定是為了某個目的,他希望自己沒有猜錯,他所信任的兄長,從未改變。

  「是嗎?」她能安慰他,讓他心裡好受點嗎?真可以的話,就好。

  「再讓我抱一會就好。」他想趁隙偷點溫存,不過分吧。

  「是可以,但是……很多人往這兒瞧……」他似乎忘了她正女扮男裝,雖然他知道她是姑娘家,可那些人不知道啊……

  宇文恭卻不知她內心所想——她臉紅了,先放開她吧。

*             *             *

  迎春一夜未眠,不管是張眼還是閉眼,都被宇文恭的氣息給騷擾著,等到她終於有了睡意,天已經亮了。

  「該死。」她低咒了聲,疲累地起身,就著盆裡的水梳洗後,她乾脆直接將長髮給束起,換上男裝,宇文說了,今日也會帶她到街上逛逛。

  看著外頭的天色,正打算去卓韻雅的房,然才踏出房門便見應昭華抱看喵從月亮門走來,她連忙向她問道:「應娘子,它怎麼了?」

  「昨兒個瞧它蔫蔫的,就帶它去給獸醫瞅瞅,那獸醫說它不過是年紀大了,留在醫館裡一晩,我一早就急著將它帶回家。」

  「有應娘子疼惜,它可真是好命。」她說著,始終保持兩步遠的距離,以防喵又失心瘋往她身上撲來。

  慶幸的是,喵一從應昭華懷裡掙脫便跑得不見影,教她鬆了一口氣。

  「喵是我的姊妹淘託付給我的,我當然得將她照顧好,只是我那姊妹淘似乎在京裡過得太好了,連封書信都沒來過,算起來我跟她已經五年未見,也五年沒收過她的信了。」應昭華嘴上抱怨,可臉上是滿滿的笑意。

  聽她這麼一說,迎春也頗無奈。在京城的那位又不是她,怎會知道要與她書信聯絡?而當她清醒時,滿腦袋只有恨,只想著要報仇,哪裡還記得其他。

  趕明兒個有空,就給她寫封信吧。

  正盤算著,感覺應昭華的目光幾乎定在她的臉上,教她有些不自在地摸著臉,問:「怎了,我臉髒了嗎?」

  「不知道怎地,我一見你,就覺得你和我那姊妹淘很像。」

  「是嗎?」她心一跳。

  「不是眉眼五官,而是……那股氣蘊吧。」應昭華說著,思緒像是回到多年以前,「她呀,雖是得天獨厚,但是卻事事不由她,看似什麼擁有,卻永遠得不到最想要的,為了她的家人,她真的是背負了太多太多……我說句誅心的話,她家被滅門了,我卻為她高興著。」

  「為什麼?」

  「因為她再也不用背負那些本就不該她背負的痛苦。」

  迎春突然懵了,原來她再也不用背負那些本就不該她背負的痛苦?她不是自願扮男裝。

  是娘的私心,讓她必學習當個男人,負擔起起公孫家的重擔,讓她不能愛,不能像個女人待在她深愛的男人身邊。她恨過怨過,但她也清楚自己肩負的使命,她不能怨,再苦也得往下走,直到一杯毒酒取走了她的命……

  現在,她不是公孫令了,她只是個小丫鬟迎春,所以,她可以不必為滅門之禍復仇嗎?

  「不過,倒是苦了我表哥。」

  「咦?」她回神,神情有些迷離。

  「我表哥心儀她,視她若性命,在她失蹤時,寢食難安地尋找,幾乎是掘地三尺地搜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了,她卻戀上他人,辜負了我表哥……我呀,真不知道該不該怨她。」她真的搞不懂,公孫怎能說變就變?

  迎春聽著,真覺得自己滿腹委屈,京城那位又不是她,怎能說她辜負?可現在的她不跟他相認,豈不是同樣辜負了?

  「不過我還是想見她一面,見她最後一面……」應昭華喃說著。

  「應娘子?」怎麼會說是最後一面?

  「對了,我表哥要回京了,你要跟他一道走嗎?」

  「咦?」

  怎麼,表哥沒跟她說?

  當迎春跑到宇文恭面前質問他時,他只是嘻笑地應了聲。

  「可你不是說要查案嗎?」不是說告假兩個月,騙她的不成?

  「當然要。」

  迎春一頓,脫口道:「你是要讓人以為你要回京了?」

  「聰明。」

  迎春瞋了他一眼,看了下左右,壓低聲音道:「知府大人知道你的計劃?」

  「嗯。」

  迎春無聲哇了聲,從不知道他是這般豪賭的人,真是平時不出手,一出手就嚇得她快掉下巴,這完全不怕應容在背後捅他一刀。

  「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明兒個讓奉化駕馬車載著嵇韜到通江碼頭,咱們則是到卞下碼頭搭船前往卞下船廠。」

  「你要查夏稅?」

  宇文恭眸裡有說不出的激賞,他的熙兒就是這般聰穎,不需他提點就能聞一知十,想著往後再度有她相伴,這無趣的人生總算有了興味。

  「可你沒有權,你要怎麼查?」

  「誰說非要明張膽地查?」

  「……有意思。」

  「是吧。」想到明天開始兩人有極長的一段時間可以相處,他就止不住笑意。

  迎春哪裡知道他在盤算什麼,回頭收拾自己的行李,順便跟卓韻雅和應昭華辭別。

  她的決定在應昭華的意料之中,應昭華玩笑道:「你可別辜負我表哥喔。」

  迎春眼角抽了下,偏又不能說他倆是要去查案的,只好選擇沉默。

  待應昭華離開之後,卓韻雅忍不住嘆氣了,「你呀,怎麼去挑那種有怪癖好的?況且他還是京官,你跟著他頂多就是個通房,再多就是侍妾罷了,你何苦這般想不開?找個好人家,當個正頭娘子不好,你寧可當侍妾……千萬別跟我說,你真看上他了。」

  迎春突然很後悔跟她辭別,她應該直接離開才是。

  「你呀,年紀還小,不懂男人,不知道一些男人看似道貌岸然,實則已經爛到骨子裡,那位貴人都明顯地擺出有怪癖好,你還敢跟他,你到底多想不開?」

  迎春瞇起眼,握起拳頭拿捏著大概要多大的力道,可以將她打暈又不會傷到她。

  「我說真的,有些男人在床上的花樣特別多,他的花樣肯定更多,到時候你要是被折騰得……」

  「閉嘴!」誰允她將宇文說得這般不堪的。  

        「我是為你好。」唉呀,以下犯上了。

  「不用。」

  「到時候不要哭著回來找我。」

  「不會!」

  「你不會真的愛上那種怪人吧?」卓韻雅漂亮的眉快打結了。

  「我就愛他!他不是怪人!」雖然她也對他的怪有點不敢恭維,可就算他有怪癖,也不足以有損他的人格。

  「你沒救了!」

  「你才沒救!」

  「……嗯,說什麼救不救的?其實我覺得那位大人很好的,那點小事怎會算是怪癖,你呢,也不要擱在心上,其實男人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小癖好,不礙事的,只是種習慣而已,早晚你也會習慣的。」那口氣柔軟得像是哄小孩。

  迎春瞪著她,心想她這人見風轉舵的本事真是一流,回頭望去,果真瞧見門外露出了袍子的一角,那款暗紫色的衣料不就是他?

  出門一瞧,果真是宇文恭,正笑得一臉賊樣,她紅著臉,劈頭就問:「你從哪裡開始聽的?」該死,為什麼她沒察覺他在外頭?

  「我就愛他,他不是怪人。」宇文恭誠實以對。

  雖說第一句話教他百思不解,但因為頭一句話說進他心坎裡,所以他可以不計較第二句話。他是特地走來囑咐她將昨晚買的幾套衣袍帶上,而這趟路跑得真是太值得了,否則他還聽不到她的真心話。

  「不是說你。」迎春漲紅著臉,打死不承認。

  「那是說誰?」

  「你也管太寬了你。」

  見她要走,宇文恭一把將她扯進懷裡,「我哪裡管太寬了?咱們嘴都親了,抱都抱了……」

  「閉嘴!」她惱聲咆哮著。

  「照理,我該娶你負責。」

  「不用!」

  「這事輪不到你作主。」宇文恭笑瞇了眼道,欣賞著她緋紅的頰、氣得圓瞠的杏眼,緊緊抿起的紅潤菱唇,真教人想一親芳澤。

  察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嘴上,她趕忙摀住嘴。

  「別怕,我不會在旁人面前親你。」

  迎春羞到極限,怒焰在眸中狂熾著。

  這混蛋,他要是不開口,卓娘子在房裡也猜不到外頭的情景,可他偏要用說的……他以往的個性是這般白目欠教訓嗎?

  「迎春,謀殺親夫是死罪。」宇文恭笑得壞壞的,壓根沒將她的怒火放在眼裡。

  迎春不想睬他,扭頭就要走人,卻聽他喊道——

  「喵,別過來。」

  她吸了口氣,二話不說回頭一把撞進他張開雙臂的懷裡,被他緊緊地摟住。

  她愣了下,看看左右,壓根不見喵的身影,轟的一聲,一把火燒得可旺了,簡直可說是燎原野火漫無止境。

  「明天你自個兒去!」她暫時不想見到他,卑鄙小人!

  宇文恭哈哈笑著,享受著她投懷送抱的好滋味,沒拿她的威脅當回事。

  坐在屋內喝茶的卓韻雅無奈地搖了搖頭,無聲道: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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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6: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情愛與家仇的掙禮

  翌日,卯正一到,奉化駕著馬車頂著濃霧離去,而另一頭的角門裡,兩抹身影共乘另一輛馬車直朝城南的碼頭,趁著濃霧上了一艘遊船,船上有水手舵手,正忙著拋錨揚帆,迎春站在船頭,感覺船已經緩緩駛動。

  「搭過船嗎?」宇文恭走到她身後問。

  迎春嘴角抽了下,佯裝沒聽見,不想睬他,她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記恨,要是被人耍了一回,她定要扳回一城,很可惜,他恐怕不知道她這習性。

  「會頭暈嗎?」宇文恭抿著笑意,雙手按著她面前的船緣,硬是將她箍在懷裡。

  迎春垂斂長睫,「大人這是在調戲民女嗎?」

  「不是,是和未婚妻培養感情。」

  迎春回頭瞪去,誰知就這般巧,他的臉貼得近,她一回頭就吻上他的唇,嚇得她趕忙退開,背都貼到船身上了。

  宇文恭抿了抿唇,不否認他是帶了點心思想嘗甜頭,但真不知道效果竟是出奇的好,就可惜她動作太快,這個吻結束得教他反應不及。

  「你……」迎春又羞又怕,有股衝動想與他捲袖幹架,橫豎又不是沒打過!

  「你忘了那日藍姑娘來時,我說了我有未婚妻,你也吃下了我喂的李子糕,這不代表你也認同了?」宇文恭卸去一身武人氣息,裝傻扮無辜。

  迎春瞪大眼,敢情是她一時衝動,幫人一把還將自己給賣了?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宇文大人,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好心幫了大人,大人如今想要強搶民女不成?」

  「可我親都親了,抱也抱了,怎能無視你的清白被損而不負責?」

  「不用,王朝律例並無載明女子必須出閣。」這到底是玩哪招?不是說深愛著公孫令,怎麼轉頭就想娶她了?敢情是……他認出她卻裝傻?會是如此嗎?

  「你不打算嫁人了?」

  「對。」她應著,卻難以從他的神情看出端倪。

  「那好,你不嫁我不娶,咱們就湊雙吧。」

  「我勸大人還是成親吧,聽說大人是獨子,總不能無後。」

  「無後就無後。」他無所謂地說著,「這一生得不到最愛,那麼其他都無所謂了,我不想屈就。」

  「方才怎麼就肯屈就我了?」迎春沒好氣地道。

  「唉,畢竟是樁意外,尤其是你扮男裝的模樣……」

  「就說你有怪癖好,還不承認!」她明白了!他是將公孫令投射在她身上,她不該扮男裝的!

  「這是哪門子的怪癖?」宇文恭不禁發噱。

  迎春拉著自個兒的衣襟,她身上這五套天青色繡細邊的袍子,還有行囊裡帶的幾套男裝全都是他親自挑的,罪證確鑿,還想狡辯?

  「……姑娘家在外扮男裝比較安全。」難道她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我的武藝過人。」他很清楚,所以這種說法說服不了她。

  「你的武藝過人,擋得了他人用目光意淫你嗎?」那日與她上街,他就發現街上的男人其目光之邪惡,簡直教他以身為男人為恥。

  「會意淫我的只有你。」迎春理直氣壯地反駁,可話一出口,便察覺自己說得太快,俏臉不自覺地燙了起來,好像她多注意他、曉得他用什麼心思打量自己……一個姑娘家這般擅自想像,真是太丟人了。

  她羞惱地垂著眼,卻又用餘光偷覷他,這一瞧才發現他竟羞紅了臉。

  這是怎地?難道,他真的意淫她?

  「……我沒有意淫你。」好半晌,他才擠出蚊鳴般的聲響。

  「可那日你抱著我時,你的下身明明就……」

  「閉嘴!」宇文恭羞紅臉低吼著:「我被下藥,你知道的。」

  看著他臉紅,搞得她臉上的熱度也降不下來,甚至不由想到那一個晚上,他吻上她,發熱的身軀貼著她……

  「不要胡思亂想!」宇文恭咬牙切齒地道。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什麼時候會讀心了他。

  「反正都別想。」那晚對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幸好她推開他了,否則他真是沒臉見她。

  迎春撇了撇唇,心想,有什麼好想的,她還見過呢!  

  小時候,她懵懵懂懂地以為自己有兩個姊姊,直到七歲那一年,她才知道她只有一個姊姊,而另一個姊姊便是他。聽說他幼年身子骨差,所以大舅父聽信了術士的說法,讓他著女裝養著,直到十歲才換回男裝。

  其實,她原本是很討厭他的,多好呀,他一個男孩子能穿女裝,穿著絲質的百褶裙,走起路來像是踩在千浪上,尤其是那絲是宮裡賞的,色如流光,銀白繡如意雲騰的那件裙子,她至今還記得一凊二楚。

  可偏偏他討厭著女裝。也是,一個男孩子性子正野時,誰能忍受穿女裝?可想穿女裝的她又被迫當個男孩,不能穿自己想穿的,所以她總是千方百計欺負他、弄哭他,如此,她心裡就覺得舒坦。

  後來,他像是摸懂她了,每每私下只有他倆,他便會脫下衣裳讓她穿,他再穿著她的衣袍,雖然小了點,但他還是開心得緊,也就是在那時,他倆把彼此都看光了。

  而慢慢的,她想要的不再是那件絲絹百褶裙,而是等著他的到來。

  思緒安頓,她想起了昭華的話,矛盾衝突的自己。

  多奢侈,只要她坦白,他定會馬上迎她為妻,那是她渴望多年終於實現的奢求,如今的她竟選擇報復,捨下他。

  可,她真的可以不管公孫家的滅門之仇嗎?

  「又想什麼去了?」

  他的嗓音近在耳畔,她猛地回神,抬頭又差點親上他的嘴,不禁惱火地揪住他的耳,「大人,你能不能別有事沒事就貼這麼近!」這分明就是登徒子的行徑,何時他竟如此下作了。

  宇文恭愣了下,像是沒料到她竟會揪他的耳朵,動作如此自然,一如往昔。

  迎春也瞬間察覺自己放肆了,趕忙鬆開手,手卻被他緊握住。

  「大人……」迎春幾乎要求饒了。

  可不可以別老是若無其事地貼近她又牽她的手,她的心啊……快跳出胸口了。

  「風浪大,牽著手才不會跌跤。」

  迎春無言以對地看著風平浪靜的江面,到底是哪來的風浪大?

  算了,想牽就牽吧,不就是牽手罷了,不過是難為情了點。

  一旁的水手走過,不解地多看了兩眼,隨即搖頭晃腦離開。

  兩個男人臉紅紅地牽著手……真是國之將滅,必有妖孽啊!

  行船半日,本該在船上隨意吃點乾糧裹腹,偏偏宇文恭堅持讓遊船在廉縣先靠岸,硬是帶著她去了家食堂。

  食堂外觀看起來久未修繕,但是菜色卻是五花八門,尤其是——

  「真是真人不露相,誰猜得出這破舊食堂的菜色竟如此美味。」迎春在吃了口醬燒肘子後,脫口讚美。

  宇文恭笑瞇眼,「可不是嗎?」

  「倒是你怎會知道這家食堂?」就她所知,宇文率領的水師操演都在浴佛河一帶,是屬於王朝南邊,這跟西邊這頭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畢竟水師操演是不得防礙漕運的。

  「五年前公孫落河失蹤時,我從浴佛河找到通江再找往卞江,碰巧進了這家食堂,就覺得味道不錯。」宇文恭淡淡地解釋著。

  迎春直瞪著他,「大人,浴佛河與通江似乎差了一千里呢……」

  這兩條江河是在通陽城接上的,過了通陽城再往西走個五百里,才會接上卞江分支,到了業縣才是真正南北向的卞江大運,那條卞江大運可是經過七個省哪……他為了冒牌公孫令,幾乎跑遍整個王朝?

  重點是,從流向來看,怎麼可能會在浴佛河落水,卻跑到通江,甚至是卞江找人?腦袋進水了是不是?!

  「行船很快。」

  「你不是知道她是冒牌嗎?」明知道是冒牌貨還找,分明是腦袋殘了!

  「誰知道她會不會在落水後又變成了原本的公孫?」他抱著一絲希望尋找,告訴自己肯定有機會,如果不這麼想,他哪撐得過這些年。

  迎春心底暖著,真是一片痴心,痴心得教她心都疼了。

  根本毫無把握,他卻能如此強撐著,如果現在她告訴他,她就是公孫令,他肯定會開心得上天吧?

  她甚至可以想像他喜極而泣的模樣,他肯定會哭得很醜又笑得很滿足……她猶豫著掙扎著,卻怎麼也過不了心裡的坎。

  她從小就被教導要為了公孫家而活,頂著欺君之罪撐起公孫一族,如今公孫一族因皇帝而滅門,公孫家徹底絕嗣,這歷經百年的世族高門消失,這仇如何能不報?

  她太習慣為公孫家而活,就算公孫世族消失了,束縛她的東西依舊存在。

  「又在想什麼?」宇文恭吃著飯菜,狀似隨口問著。

  「想著大人真是痴心。」她嘆了氣,告訴自己別再多想,眼前能與他多待一刻也是幸福,何苦老拿那些事煩擾自己?該分離時必定會分離,何不好好把握分離前的相處?

  「痴心嗎?我不知道,我只是比較擅於等待罷了。」他等著有一天她自個兒招認,等著有一天她想通了,哪兒也不去,只待在他身邊。

  迎春聽著,只能無聲嘆氣,想勸他別等,可依他的性子,他豈聽得進去。

  算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等待是沒有盼頭的。

  用過膳後,兩人又上了遊船,然而才行駛了一段,便見前頭有艘華麗又熱鬧的畫舫,上頭人影幢幢,絲竹聲不墜。

  「欸,那個人是不是王恪?」站在船頭,迎春瞇起眼道。

  宇文恭站在她身旁,見狀便拉著她往後走,「別待在這兒,要是被撞見就不好了。」於是,他帶著她上二樓艙房,才不會教人一個不小心就發現他的蹤跡。

  「眼前正是夏稅盤驗時,照道理說他這個船廠主事應該也會支援才是吧?」迎春低喃著。

  「他不負責盤驗,但他得要查看船,照理說,他該是忙得足不沾塵,這時候實在不該出現在青樓的畫舫上。」

  「那是青樓的畫舫?」

  「嗯。」一般人家的畫舫可沒這般招搖。

  「欸,要不要我去探探?」迎春回頭問他。

  「有什麼好探的?你別忘了,那日賞花宴他是見過你的。」

  「見過我又怎地?難不成見到我就會想起你?我就假裝經過,想要跟著上船,只要銀兩夠多,那青樓的畫舫我還踩不上去?」

  宇文恭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你這口吻可霸氣了,教許多男人都望塵莫及。」

  「一句話,讓不讓我去。」

  「不讓。」好不容易才找回的瑰寶,他絕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要是又丟了,他要上哪找?「王恪才剛調至卞下船廠,身上能有多少消息打探?倒不如早點抵達業縣,就能真相大白。」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到業縣到底要做什麼。」

  「查夏稅。」

  「……啊?」

  遊船抵達業縣的碼頭時,已是掌燈時分,碼頭邊上停靠著各式各樣的船,裡頭連漕運規模的船隻都有。

  「漕船到了。」迎春低聲說著。

  宇文恭看了眼,不置可否地揚眉,牽著她在人來人往的碼頭邊走著,「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家棧投宿。」 

  迎春應好,迎面而來的人潮像是要往她身上撞來,她即使想避也無處可避,宇文恭一把將她拉進懷裡,避開擁塞的人潮。

  「小心點。」

  「這人也太多了。」迎春回頭看了一圈,只見到處都是人,幾乎將碼頭邊的街道給塞滿了,光是要行走都困難。

  「先往這兒吧。」眼見前頭有家棧,他便拉著她鑽入人縫。

  好不容易七拐八彎地來到客棧前,一問之下才知道早沒了空房。

  「客倌,這時期縣城中心一帶是難有空房的。」掌櫃好心告知,「南邊的漕船和船幫快到了,到了常盈倉這一帶得要排隊抽稅,總是要費上十來天時間,所以客棧大抵都是沒有空房的。」

  「多謝。」宇文恭道了聲謝,決定帶著迎春到後頭碰碰運氣。

  「大人,還是咱們回遊船吧?」至少有艙房,窩個一晚絕不是問題。

  「在處頭就別喊我大人,是想害我行蹤曝光嗎?」宇文恭牽著她,信步悠閒,半是打趣半是正經地道。

  迎春揚起眉,「總不能要我直呼名諱吧?」

  「子規。」

  迎春橫眼瞪去,像是聽見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我的表字。」

  廢話!她當然知道子規是他的表字,那是她取的表字!問題是,他向來不愛他人喊他的表字,一如她也不喜旁人喊她表字。

  「叫聲子規哥哥聽聽。」宇文恭逗完她,等待著。

  「先找到客棧再說吧。」她想,也許是因為非常時期,所以他才允她喊他表字。

  宇文恭噙著笑,帶著她找著客棧,一家找過一家,已經從最熱的碼頭邊一路找到市集最偏遠的地帶,終於找到尚有一間空房的客棧。

  呼,好了,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迎春鬆了口氣,跟著宇文恭先在一樓食堂用膳,一會再回房休憩。

  「一間房呢。」宇文恭點了幾樣菜後,話中有話地道。

  迎春頓了下,這才想起一間房的意思,「如果房裡有榻,我就睡榻,要不打地鋪也成。」好歹身分不同,豈能要他讓她。

  「你睡床,豈有讓姑娘家打地鋪的道理。」

  「我現在扮男裝。」

  「扮的,是假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

  就在兩人小聲交談時,門口突地碰了一聲,便見個男人趴倒在地,小二見狀,趕忙上前攙扶。

  「杜老闆,您沒事吧?」小二忙喚著。

  杜老闆坐起身,整個人蔫蔫的,臉蒼白得嚇人。

  霎時間,食堂裡響起了竊竊私語——

  「可憐,肯定是那批貨拿不回來了。」

  「有人從去年八月被扣到現在,與其找人說情,倒不如拿銀子說情。」有人搭了話,說得萬分中肯。

  「你以為拿銀子就有用?一旦被刁難,貨物扣在倉裡,夠識相的乖乖將銀子交岀去,貨就立刻放行,可要是拖得久了,屆時還得再加罰一筆倉儲費用,是二十抽一,按天數算,要付的銀兩怕遠高過那筆貨價了。」

  「真是該死,常盈倉的人真是目無王法,這層層的稅到底是想逼死誰?」

  「不只是常盈倉,就連每艘船都要再抽一次水費,要是商旅從南方一路上來,這層層關卡抽下來,早就血本無歸了。」

  「商旅倒好,至少可以選別條路走,一些務農才是真的慘,抽了丁稅再抽糧稅,甚至還被迫丟下農活上船押糧,結果還要再被抽一條船稅,更過分的是過了卞下這一段到京域,因為淤沙積底,吃水不太重,所以漕船不能走,得改淺底船,這下子又要將一船的糧分成兩到三艘的淺底船,一船又是一稅啊!」

  「不是說建了堤防會順便清淤積的嗎?」

  「唉,上頭撥下來的銀錢早就不知道被一段段吃到剩多少,真要清淤沙,大抵又是要咱們分攤了,卞下這一帶根本就不能住人,乾脆往青州去算了。」

  「我跟你說,都一樣,世道就是如此,橫豎天高皇帝遠,地方官員敢拿敢搶就是倚仗京裡管不到。」

  「可不是,就連船廠主事殺了常盈倉的主事,上頭一句話抹平,像啥事都沒發生。」

  「那肯定是銀兩擺不平,才會惹來殺身之禍,不過我聽人說,咱們這裡的船廠新主事,就是那個被殺的糧倉主事的嫡親兄長。」

  「欸,敢情是替他弟弟申冤來著?」

  「天曉得?這種世道還有兄友弟恭這種玩意兒嗎?」

  一群人譏刺嘲諷,訴說的全是抗爭不了的無奈,壓根沒有人瞧見那位杜老闆已經搖搖擺擺的上樓,連訴苦的力氣都沒了。

  而坐在角落的宇文恭和迎春將這些人閒嗑牙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兩人皆是神色一變,暗自思量。

  新任船廠主事是王恪,他的親弟便是王情,正是糧倉主事、昭華之夫……不是說是被卷進街上的打架而身亡嗎?內情竟是如此不堪。

  假設這些人說的不是流言而是實情,那麼,她可以理解昭華為何殺了李三才了。

  那日,她在濤風閣裡瞧見匆匆從一間上房離開的昭華,她快步走近,發現有個男人已倒臥在地,震愕之餘,她才會一路追到濤風閣外,結果沒追到她,反倒遇見了宇文。

  一會小二端菜上桌,迎春有些食不卻味地打量著一直不吭聲的宇文恭,猶豫著要不要將應昭華的事跟他說。

  「吃啊,怎麼不吃?」瞧她壓根沒動筷,宇文恭噙笑催促著。

  「他們……說的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市井裡的流言總是真假摻半,也不知道是真的多一點還是假的多一點,想了想,她決定將應昭華的事先丟到一旁,畢竟現在跟他說也於事無補。

  「過幾天探探就知道了。」

  迎春瞧他胸有成竹,甚至已擬定好計劃般,可問題是——

  「你沒有許可權介入漕運。」就算是巡撫,也不能查漕運。

  「嗯,這事我自有想法,你別擔心。」

  迎春搞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橫豎他都這麼說了,也只能由著他了。

  草草地用過膳後,小二領著兩人上了五樓最偏間的房,房間不大,一張床、桌、椅、榻,還有座屏風充當隔間。

  「小二哥,麻煩備點熱水,咱們想沐浴。」宇文恭說著,塞了碎銀給小二。

  小二收了銀錢,歡天喜地地備熱水去了。

  「床給你,我睡這兒。」宇文恭往門邊的竹榻一坐。

  「你哪睡得下?還是讓我睡竹榻就好。」他長手長腳,就算縮起來睡,也塞不進那張只能坐上兩人的竹榻。

  「你儘管睡床就是,要不……一起睡?」宇文恭打趣道。

  迎春魅眼瞪去,搞不凊他說的是真是假。以往他倆常在樹屋裡睡,但在她入朝為官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她沒回應,宇文恭也不以為意,畢竟他只是說笑而已,不冀望她真會答允。

  不一會,小二領著人在屏風後的浴桶注滿了熱水。

  宇文恭大方地給了賞銀,待一干人離開後才道:「你先沐浴吧,一會我再洗。」

  「哪有女子先沐浴的道理,你先吧。」迎春在床邊整理著行囊。

  「要不,一起洗?」

  「色胚子!」迎春罵道。  

        宇文恭慢條斯理地拉下覆在臉上的布巾,「說笑而已,怎麼當真了?」色胚子?她竟罵他色胚子?他的為人如何,她會不清楚嗎?況且這種事以往也不是沒發生過,那時怎麼就不曾聽她罵色胚子?

  「真是說笑?」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個兒的表情有多認真。

  「你要是肯,我自然肯。」

  迎春瞇眼瞪去,大有他膽敢再調戲人一句,她便要他那張臉明日腫到不敢岀見人。太久沒挨揍,忘記她的拳頭有多硬了是吧?

  宇文恭垂順地將布丟還給她,非常安份地坐在竹榻上。

  迎春狠瞪他一眼,回頭拿了貼身物正要繞向屏風後頭時,見他還坐在竹榻上,不禁問:「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

  「不然?」宇文恭不解的問。

  「去外頭。」還要她教嗎?

  「為何?」

  迎春吸了口氣,壓抑著怒火,「一個姑娘家沐浴時,男子能在房內嗎?」這兒可是客棧的客房,並不是他宅子裡的寢房,還有外廳、內室和夾間,這裡就是一間房,隔著座屏風而已,要她怎麼寬衣解帶?

  「你這是信不過我,難不成我還能偷窺?」

  「天曉得?」迎春怒極反笑地道。

  宇文恭難以置信地閉了閉眼,她竟在這種地方防他,竟不信他是個君子!

  「你讓我站在房門,這來來去去的人這麼多,讓人瞧見了像話嗎?」

  「你可以到食堂去。」橫豎外頭還熱鬧得很,用膳的人也不少。

  「你這兒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在食堂裡來得及趕回來嗎?」

  「我在這兒能出什麼事?」

  「誰知道?這裡龍蛇混雜,天曉得會不會有人闖進房裡行竊順便劫色。」

  迎春無力地閉上眼,真不知道他腦袋到底裝什麼,為什麼會有劫財劫色,當業縣是法外之地了不成?

  但瞧他打定主意不走,她也真的沒轍,只能撂下狠話,「大人,你要是膽敢偷窺,可別怪我。」

  宇文恭聽完,乾脆閉上眼,這樣成了吧?

  他坐著,沒一會聽見衣料窸窣聲,又聽見了水聲,教他喉頭莫名乾澀起來,有些坐立難安。

  還真是自討苦吃了……他忖著,不讓水聲左右他的思,緊閉著雙眼,在腦袋裡彙整方才所聽所聞,思索著過幾日漕船到時,他要從哪方面著手。

  於是,當迎春洗好時,瞧見的便是他雙眼緊閉,眉頭深鎖的模樣。

  「大人差人再備熱水吧。」

  宇文恭聞言張開了眼,見她著男裝,手忙著擦拭披散的長髮,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又意外的賞心悅目,教他不由看直了。

  「大人?」又是走神到哪了?既然要走神就別盯著她瞧,盯得她莫名害臊了。

  宇文恭吸了口氣起身,「不用備熱水了,將就就成了。」說著,抓著換洗衣物,快步走到屏風後頭。

  「那怎麼成?那水是我泡過的。」她急急走到屏風後,見他已經拉開衣袍,連中衣都拉開了,露出刀似的胸膛,教她氣急敗壞地轉過身不敢再看。

  「你要繼續站在那兒?」宇文恭啞聲問著。

  看來,與她同房共寢真是大錯特錯的決定,這麼做只是折磨他而已。

  迎春聞言,趕緊快步離開,渾身僵硬地走到床邊,背對著屏風,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輕淺得聽不見。

  因房裡太靜,他褪衣時的衣料窸窣聲份外清晰,就連水聲都顯得澎湃,教她莫名面紅耳熱了起來。

  她這是怎了?她又不是沒瞧過他的身體……他十幾歲時她就見過的,可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現在的他早就沒有一絲稚氣,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有力的臂膀、厚實的胸膛……

  砰!

  隔璧傳來的聲響適時打斷她的綺思,她暗鬆了口氣,就怕想下去,這張臉一時半刻消散不了熱度。

  只是,隔壁那聲響像是椅子倒地,正忖著,她又聽見古怪的喘息聲,教她不假思索地開了房門。

  「迎春?」宇文恭聽見開門聲出聲詢問,沒等到她的回應,正欲起身,就見她在外喊道——

  「宇文哥,快點過來!」

  宇文恭暗咒了聲,只能隨意套上衣物,管不了一頭濕髮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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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6: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提前曝露行蹤

  「沒什麼大礙,只是這位爺兒心思極重,心志抑鬱,再這樣下去,恐怕身子會撐不住。」大夫在診過脈後如是道。「一會我開個藥方,還有……這裡有瓶藥膏,讓他抹在頸子處,瘀血會散得較快。」

  掌櫃聽完接過藥膏,隨即要小二跟著大夫去抓藥。

  「真是多虧兩位爺,要是真讓杜老闆在小店出事,我這店就完了。」掌櫃心裡有些惱,卻又不忍心在這當頭落井下石,畢竟他也猜想得出杜老闆是萬念俱灰,才會走上絕路。

  不幸中的大幸是,千鈞一髮之際教這兩位貴人給搶救下來。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宇文恭淡道,看了眼依舊昏迷的杜老闆,「不過,我瞧還是差個人守著他以防萬一。」

  「爺說的是,我一會差個人上來。」掌櫃嘴上應著,卻頭痛極了,只因客棧人手不太足夠,這時候還要再浪費個人留在這兒,實在是太為難。

  「你讓個人守到杜老闆清醒,跟杜老闆說,這事我幫得上忙,待我醒來與他相議便是。」宇文恭看得出掌櫃為難如此提議,他只想趕緊交代好,將迎春帶回房,瞧,她頭髮還濕著呢。

  掌櫃聞言,喜出望外地道:「爺真是杜老闆的貴人了,這事我一定讓人轉告杜老闆,讓他寬心別再胡思亂想。」換言之,要留個人待到杜老闆清醒便可,這事好辦多了。

  宇文恭未再置一語,直接拉著迎春回隔壁房。一進房,他隨將她胡亂束起的長髮放下,拿起布巾擦拭著。

  「你行事非得這般莽撞?」宇文恭邊擦邊叨念。

  迎春本覺得他替自己擦拭的動作太過親密,想搶布巾自個兒擦,可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就不服氣了,「大人,這救人之事能等嗎?」她循聲推開隔壁房門時,杜老闆已經懸樑自盡了,要是再拖延下去,還需要救嗎?

  「可你連髮都沒束。」

  「束髮比救人重要?」迎春不禁發噱。

  宇文恭當然清楚孰輕孰重,但是——

  「姑娘家連髮都沒束教人瞧見了,你的清白還要不要?」要不是他後來趕到,救了人後快手替她扎髮,還怕不讓人瞧出她是姑娘的俏模樣?

  迎春聞言一臉見鬼地道:「在大人眼裡,我還有清白可言嗎?」親都被親了,抱都被抱了,到底是哪個混蛋做盡這些毀她清白的事。

  「既然被我壞了清白,就得有點自覺,怎能行事如此莽撞?」

  「哈,大人今兒個說話真有意思。」迎春瞇起眼瞪著他,「大人倒是跟我說說,我得要有什麼樣的自覺?」

  嗯,說服她,說到她心服口服她就由著他。

  宇文恭放下布巾,居高臨下地凝睇著她,「身為我的女人的自覺。」

  迎春呆住,沒料到他竟會這麼說。  

  「下回膽敢再披頭散髮到處跑,瞧我怎麼將你綁在屋裡。」話落,他拿起布巾擦拭自己的濕髮,這才發現他的肩背處早就濕透了,順手又將衣袍連著中衣全都脫掉。

  迎春正要反駁他的霸道,正面對上他赤裸的胸膛,瞬間瞪直了眼,瞧那刀鑿般的胸膛和那窄勁的腰……

  他像沒事人般從她身旁走過,從包袱裡取了套乾淨的衣袍,當看她的面慢條斯理地套上,卻沒打算要繫上,接著像棵大樹似的杵在她面前,麥色的肌膚刻畫著陽剛線條,強烈地直擊著她。

  「要不要我再拉開一點?」瞧她雙眼都直了,他不由拉開衣襟問,「還是乾脆脫掉?也是,天氣這麼熱,有什麼好穿的?」

  說著,乾脆在她面前又將衣袍脫下往床上一丟。

  「就只這麼瞧著?要不要摸一摸?」他啞聲逗她。

  迎傻愣愣地任他拉起自己的手往他的胸膛一貼,她狠抽了口氣,腦袋瞬間清明起來,二話不說往他胸口狠狠一拍。

  「下流!」

  宇文恭撫著胸口嘶了聲,不敢相信她出手竟然這麼狠。

  「滾,給我穿上衣袍!」迎春羞惱地揪起床上的衣袍丟向他,直接上床放下床幔,卻無法穩住失控的心跳。

  她瘋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一直盯著他瞧。

  抱著被子往床上一倒,瞪著內牆,出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他那迷人的體魄。

  下流胚子,下次敢手調戲她,有得他瞧的!

  宇文恭悻悻然地穿上袍,和衣躺在竹榻上,撫著胸口依舊隱隱作痛之處,驀地回想起她小手撫上胸膛時的悸動。

  完了,玩火自焚……這一夜,要怎麼過?

*             *             *

  一大早,宇文恭是被店小二的敲門聲給擾醒的。

  頂著一張尚未梳洗的臭臉開門,才知曉原來隔壁的杜老闆早已清醒,一直等不到他,才差了小二上門詢問。

  宇文恭聽完,回頭看了眼已經清醒的迎春,便道:「請你跟杜老闆說我梳洗後就過去,再煩請你送盆水。」

  小二應了聲就到隔壁回訊。

  宇文恭走到床邊看著眼下發黑的迎春,不禁皺起眉,「你沒睡好?」

  誰害的?哪個混蛋拿男色招搖?

  迎春端著張面癱臉瞪他,這才發現他也眼下發黑,看似一夜無眠。

  他這又是怎麼著?她可沒拿女色誘惑他。

  「你再歇會,一會我到隔璧和杜老闆聊聊。」

  「我也一道。」

  「你待在房裡。」

  迎春皺起眉,發現他一天比一天還霸道,怎麼她從不知道他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待小二送來水後,他讓小二一會送早膳上來,隨意梳洗下,臨走前不忘再三叮囑,「聽話。」

  迎春眼角抽搐了下,聽聽,他那什麼口吻,儼然當她是三歲的娃兒。

  算了,不讓她跟,她索性睡一會,昨兒個被他擾到天快亮才闔眼,現在真的是倦得什麼都不想再想。

  待宇文恭回房時,床幔還放下著,他輕輕撩開床幔,瞧她抱著被子睡得不太安穩,回頭從包袱取岀摺扇,動作輕快地替她搧風。

  不一會瞧她眉頭舒展開來,他不由輕漾笑意。

  這一趟壓根就不適合她,可是,不將她捎在身邊,他心裡不踏實。

  好不容易才將她給盼回來,要是一個不經意又將她給看丟了可怎麼好?

  他輕搖著摺扇,眸底是任誰都看得出的寵溺,哪怕就這樣給她搧一輩子的風,他都甘之如飴。

  看著她的睡臉良久,直到敲門聲響起,他才趕忙起身拉下床幔,讓小二將早膳擱上桌,給了點碎銀打發後,一回頭就見迎春已經坐在床畔。

  唉,小二來得真不是時候,宇文恭無聲感嘆著。

  「怎麼醒了?」他笑問。

  迎春閉了閉眼,閃避他燦若驕陽的笑意,「又不是睡死了。」方才睡得正熱,突然有陣涼風直教她渾身舒暢,可風又停了,外頭響起聲響,她當然就醒了,睜眼就瞧見擱在床畔的摺扇,不用多問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那好,一道用膳吧。」說著,已經從水盆裡擰了條手巾遞給她。

  迎春接過,隨意地抹著臉,起身將長髮束好,走到桌邊,拿了桌上的茶水,邊呷邊問:「杜老闆那件事如何?」

  「聽杜老闆的意思是說,他有批糧趕著要送往京城,但這一批糧貨並不是漕糧而是與牙行打契的,想趕在漕船未進之前,從南州雇船幫押貨走卞江,誰卻道到了卞下轉運處卻被扣押下來。」

  「以什麼名堂?漕運本就開放商船使用,原多抽船稅罷了。」轉運處不過是在漕船到時負責調節船隻,運送給宮廷、京官的白糧走卞江主道上京,青糧則是走卞江橫道往青州,不過就這麼點任務罷了,如今竟連商船也歸它管了。

  「理該如此,可是轉運處的主事卻拿他的石數與帳面不符為由扣押在常盈倉裡。」宇文恭說到最後都忍不住笑了。

  迎春也跟著笑了,「那些人是瘋了嗎?」連這種藉口都端得出來?果真是天高皇帝遠,自以為可以隻手遮天了。

  常盈倉裡擱的全都是漕糧,是轉運用的,此外還拿來屯放漕衛的米食,怎麼能連民間商貨都塞進去?簡直是欺人太甚。

  「許是瘋了,要不怎可能用這爛藉口?杜老闆好歹是糧行老闆,當然懂那麼點門道,馬上就塞了好處,那主事也答應隔天可以放行,誰知道隔天要領糧時,常盈倉不給。」

  「啊,肥羊上門了,大夥都想分杯羹就是。」

  「是啊,常盈倉主事心想,轉運處就這樣敲了一筆,他當然也要敲一筆,而且敲得更狠,說是石數不足,要杜老闆想法子將石數補足。杜老闆心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塞了點銀子,結果主事的不收,杜老闆只好想法子回南州再調貨,補足了不足的石數,也就是昨兒個才補足的。」

  「而後,就是咱們在食堂時聽人說的,他得按他擱在倉裡多久的時間,按天數繳款,繳了款才能領貨?」

  「聰明。」

  「他們到底打算向杜老闆訛多少?」

  「也沒多少,按天算,一天一兩,總共六十一天,共六十一兩,另外再加看守費、清整費,林林總總的共一百兩。」

  迎春聽到這兒簡直想翻桌了!「荒唐!那些人是窮瘋了,竟然拿起大刀劃向百姓?」市井流言真假摻半,但如今當事人自個兒說的,還騙得了人嗎?

  「是啊,八成是窮瘋了,橫豎這筆錢杜老闆是拿不出來了,他說了,他運了一百石的粳糯接上京,一石不過就是二兩價,一百石就是兩百兩,而他來回付的船費已經花了二十兩,再加上轉運處的二十兩,還有四十兩的船稅,如今再拿他一百兩,上京再付一次商稅,他等於血本無歸,假如他又遲了交期,牙行又會跟他要一筆違約錢,你說這不是要逼死他?」

  「難怪他不想活。」迎春喝著米粥,不禁想以往她養尊處優,壓根不知道百姓是如何為一日用度奔波,而漕運這條線上的陳規陋習肯定行之多年,被逼死的商賈百姓不知多少。「大人,您昨兒個誇下海口,眼前到底要怎麼幫他?」 

  端出身分壓人,大抵還能用,可如此一來,他的行蹤就曝光了,到時候要查夏稅恐怕就不容易了。

  「橫豎先走一趟常盈倉。」

  「不會還要我留在這兒了吧?」

  「嗯……叫聲宇文哥聽聽。」宇文恭沉吟了下,煞有其事地說著。

  迎春白晳的薄臉皮泛起一陣淡淡緋紅,怎麼她從不知道這傢伙這麼愛欺負人,該不會是小時候被她欺負得多,趁這當頭想要一併討回吧?

  「嗯?」宇文恭笑瞇眼等著。

  雖說他極不滿她昨兒個髮未束就跑出去,不過那句宇文哥聽起來還不錯,他挺喜歡的,所再喚幾聲滿足他吧。

  雖說兩人從未到過常盈倉,但是隨便找個人問都能指引出方向。

  常盈倉就位在卞江主道邊,與轉運處只隔了幾條街,兩人來到常盈倉前,大門敞著,門外有漕兵看守。

  「這位軍爺,咱們有事找主事,不知能否讓咱們進去?」宇文恭客氣問著。

  「找哪位主事?」守門的漕兵不耐反問。

  「張主事。」

  「張主事還未上工。」

  迎春聽完,看了看天色,心想原來地方官這般輕鬆,都已經日上三竽了還未上工,想她以往總是四更天進宮……似乎是太勤勉了些。

  「不知張主事何時才會進來?」宇文恭端著笑臉,好聲好氣地問。

  「晌午過後再來。」漕兵手一揮,準備趕人了。

  宇文恭拉著迎春退一步,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帶著迎春離開。

  「咱們真的就這麼離開?」

  「人不在,咱們硬闖也沒用,倒不如到附近茶樓等。」瞧她的臉都曬紅了,宇文恭乾脆抽岀摺扇替她擋日頭。

  「你做什麼?」迎春羞赧地拉下他的手,「別這樣,我扮男裝。」

  知不知道這條街上人潮有多少?他這舉措有多少人會瞧見?他臉皮厚,可也好歹替她著想一下,想想她到底承不承得起。

  「唉,真不該帶你來的。」

  「我瞧起來像是沒用的小姑娘嗎?」不過就是曬點日頭罷了,她只是膚白,所以一曬就紅,不代表她弱不禁風。

  迎春抬眼瞪去,餘光瞥見對面走來的男人,正打算要拉著宇文恭側身避開時已來不及,那人發現兩人,快步上前作揖。

  「宇文大人。」

  宇文恭垂眼望去,見是王恪,隨即漾起笑意,「王指揮使。」

  「宇文大人怎會來此?」王恪面露驚喜的問。

  「本是要回京了,可前往通江的路上收到友人的急信,所以就繞過來這兒,瞅著能不能給他幫上忙。」宇文恭心想都碰頭了,既然躲不開,就找個好說詞,要是能順便幫上杜老闆的忙是最好。

  「不知道大人的友人是有什麼麻煩?」

  「天熱,那兒有家茶樓,咱們過去喝點涼茶再聊。」

  王恪隨讓身旁的侍衛開道,硬是讓掌櫃擠出了茶樓臨窗的位置,一會功夫便上了涼茶和茶點。

  宇文恭將茶點移到迎春面前,然後將杜老闆的事說了一遍。

  王恪聽完,臉色忽青忽白,最終怒不可遏地道:「要真有這種事,卑職定會讓那主事問罪!現在先讓卑職將那主事給找出來。」

  宇文恭擺了擺手,王恪隨即招來心腹將張主事給揪來。

  迎春喝著涼茶嚐著茶點,聽著王恪近乎巴結謅媚的口氣,不禁想到當初應昭華嫁進王家後,王家人到底是怎麼待她的,有這種兩邊倒的牆頭草大伯子,想必日子不好過吧。

  侍衛的動作俐落,很快就將張主事給帶到跟前。

  王恪聲色俱厲地將杜老闆的事給問過一遍,張主事嚇得大呼是誤會一場,保證立即將糧貨送上船。

  如此,兩人連常盈倉都沒踏進,未花分毫就擺平了整件事。

  嗯……牆頭草偶爾也是挺有用的。迎春如此想著。

  「多謝王指揮使,我這就回去跟友人說,讓他可以趕緊趕往京城。」宇文恭客氣地朝他施禮。

  王恪受寵若驚地還禮,「大人說這什麼話,這是卑職該做的,這轉運處到底也是藏污納垢多時,偶爾敲打一下才不會擾民。」

  「王指揮使說得是,我先告辭了。」

  「大人慢走,要是還有什麼事需要卑職,儘管差人到船廠說一聲便是。」王恪恭敬地將他送到茶樓門口。

  迎春走在他身側不禁道:「我雞皮疙瘩快冒出來了,太噁心了,到底要目送到什麼時候?」

  「忍忍,這種貨色總是喜歡將功夫作足。」

  「可這麼一來,你要怎麼查夏稅?」

  宇文恭見前頭的人潮又擁塞了起來,神色自若地握住她的手,「放心吧,待漕船進來,咱們遇見的人會更多,既然被發現了,與其藏在暗處,倒不如明著幹比較痛快。」

  「問題是你只有一個人。」

  「我不是還有你?」他佯詫道:「你不會丟下我吧?」

  迎春皺著眉,覺得他這話一語雙關,乾脆不理他,省得麻煩,反正他心裡有主意便成。

  回客棧告知杜老闆已經將事情解決,要他去常盈倉領貨,杜老闆激動得只差沒有下跪道謝。

  「不用多禮,只是有件事想要你忙。」

  「只要爺說得出來的,再難杜某也定想辦法相助。」杜老闆熱沮盈眶,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能遇到貴人相助。

  「不難,只是讓杜老闆到了京城之後在京城多待個幾日,就住進興門客棧,把帳掛在宇文恭頭上,直到有人去尋你為止。」

  「這是要杜某做什麼呢?」

  「杜老闆不用擔心,只是希望屆時你能上堂作證,道出卞下轉運處和常盈倉的惡形惡狀罷了。」

  「這點小事杜某自能辦到,只是不知道爺的名諱是——」

  「宇文恭。」

  杜老闆乍聽時只覺得這名字熟悉,既然到了京城吃住都能掛他的帳,還是為上堂作證,怎麼想都覺得這個忙太簡單且非幫不可。

  再三道謝了之後,杜老闆才興沖沖地趕去常盈倉。

  回了房,迎春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就這般有把握到時候定能把犯人給押進京裡問審?」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那好,接下來咱們要做什麼?」來吧,兩人聯手,肯定要將這一票貪官污吏繩之以法,她光是想像就夠樂的了。

  「玩樂。」

  「……啊?」她聽錯了吧。

  「沒辦法,漕船未進,戶部主事還在路上,漕台副官也沒到,咱們除了玩樂等待,別無他法。」

  聽似有理,迎春就姑且信之,只是這種時節她一點玩樂的興致都沒有,尤其出了趟門回客棧就汗流浹背非得沐浴不可,她哪裡還想岀門?還不如待在客棧就好。

  只是——

  「杜老闆已經退房了,隔壁多了間空房,你為什麼還要跟我擠這一間房?」更可惡的是,為什麼她沐浴時他就非得待在房內?

  「替你看門。」宇文恭回答得天經地義。

  「替我看門,你就應該到門外守著。」她好心地提醒著。

  「那是下人做的事,你認為以你的身分能夠差使鎮國大將軍替你守門?」宇文恭托著腮,懶懶地窩在竹榻上。 

        迎春不由瞪大眼,鎮國大將軍了不起了?!鎮國大將軍就能調戲民女了?拿著這頂天的頭銜逼迫一個丫鬟就範,他也算了得!

  悻悻然地抱著衣袍到屏風後頭,又聽他道——

  「明兒個有件要緊事。」

  聽著,她從屏風後探頭,問:「什麼要緊事?」

  「咱們上浮佗山。」

  迎春偏著頭,總算感到一絲古怪了,忖了下,她指了指上頭,態度如常的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宇文恭一見她的舉措,不由自主笑瞇了眼,伸出兩根長指,笑道:「依我看,咱們差不多辰正時動身吧。」

  「不會太晚?」她又指著耳朵。

  「那就辰初動身吧。」他點點頭。

  她應了聲,縮回屏風後頭準備沐浴。

  嘖,就說他說話怎麼突然不客氣起來,原來是有耗子躲在上頭。

  是了,像王恪那種貨色,怎可能目送他倆離開?

  動作飛快地沐浴完,她著好裝,邊擦拭著發邊往外走,一瞥見他,就見他不知道在樂什麼,雙眼都冒光了。

  「做什麼?」笑成那模樣,真有點噁心了。

  「我要沐浴了。」宇文恭不睬她,逕自笑得眉色舞。走到屏風前,不忘敲了屏風兩下。

  迎春想也沒想地道:「知道。」

  回應她的,是他低低笑開的嗓音。

  搞不懂他到底在樂什麼,可當她坐在床上拭髮時,一道靈光閃過,教她狠抽口氣,她露餡了!

  兩人從小就玩在一塊,有時玩野了,回家挨罰,為了互相幫襯對方,他們之間有著兩人才懂的暗號,好比她方才比著上頭,就是問他上頭是不是有人,他比出兩根手指,意指有兩人,她指了指耳朵,問的是對方只是聽壁腳,他點頭答是,至於方才敲屏風兩下,意指要她戒備。

  她太大意了。

  他在總督府脫口問岀時,他的意識其實清醒著,而且已經確認她的身分,但他卻不戳破,直到現在,她終於傻傻地踏進他設的局。

  這傢伙!什麼時候城府這麼深了,居然連她都設計!

  她傻傻地破綻百出,也莫怪他笑得那般樂。所以,昨兒個他是真的打算色誘她……這才幾年,他已經變成她所不識得的宇文恭了。

  設計、色誘,就是不戳破,也真虧他想得到。

  好,不管他戳不戳破,她都死不承認,他能奈她何!

  恨恨地瞪著屏風,她無聲哼了聲,哪怕髮才半乾,她乾脆放下床幔睡覺,不想理他,順帶好生反省。

  是她的錯,決定好要瞞,可在他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做自己。

  總是這樣,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心無所憂。

  當宇文恭帶著一身水氣踏出屏風時,瞧見放下的床幔也不以為意,往床畔一坐,拿著摺扇替她搧風。

  迎春瞪著內牆沒吭聲,心想是他自個兒愛搧的,她就由著他,況且……真的很涼,那風柔柔襲來,教她睡意漸濃。

  宇文恭搧著風,心想,他就一天天地圍堵,直到她甘願坦承。

  而在她坦承之前,他絕不會逼迫她,他只是想讓她知道,他很想她,一直等待著她,不管有任何理由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心。

  熱……

  迎春皺著眉張眼,有些疑惑地瞪著眼前。

  什麼啊……想也沒想地推了一把,想將熱源推開,卻聽見低啞的悶哼聲,她頓了下,驀地抬眼,對上一雙同樣惺忪的眉眼,再平視望去,驚覺自己方才推的是他的胸膛,赤裸的胸膛!

  「宇文恭!」她吼道,整個人瞬間清醒了。

  宇文恭閉了閉眼,疲累地坐起身,「聽見了,吼那麼大聲做什麼?」

  迎春跟著坐起身,卷著被子往內牆退,杏眼狠狠地死著他,「你為什麼睡在我床上?而且沒穿衣服!」

  宇文恭扭了扭脖子,伸展了雙臂才道:「昨晚幫你搧風,一時搧累了就順勢躺下。」

  這什麼破爛藉口?!「誰要你搧風來著?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允許你上我的床?」呸,當她那般廉價嗎?

  「如果我沒記錯,客棧的費用是我出的。」所以,應該是他的床。

  迎春聞言,氣得跳下床,「喏,你的,往後都是你的。」誰讓她現在是個身無分文的小丫鬟,只能任他欺負不還手。

  宇文恭輕而易舉地逮住她,一把將她圈進懷裡。「說笑的,氣什麼?再睡一會吧。」他在天色快亮時才睡,現在還睏得很。

  迎在被圈在他赤裸的懷抱裡,渾身都不對勁了,這個懷抱會讓她意識到他是個男人,危險的男人,讓她曾被玷污的記憶又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她渾身不住地抖著,抖得連牙齒都打顫了。

  「嗯。我身上有汗臭味嗎?」感覺到她的顫抖,他心疼不已,手臂略略鬆開了些,轉而在她耳畔低喃,「都是為了幫你搧風,你就忍一下吧。」

  關於她的事,他透過鍾世珍拼湊出真相,知道她的恐懼來自於何處。

  迎春直瞪著他的胸膛,渾身還輕抖著,他的氣息是不同的,而且他正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最重要的是……他胸膛的巴掌印是她之前打的嗎?

  瘀血了……她打得這般用力嗎?

  忖著,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兩位客倌早,小的給兩位送早膳。」

  宇文恭應了聲,起身欲開門,迎春像是猛地回神,忙喊,「搭上外袍!」

  可惜,遲了一步,宇文恭已經開了門,小二端膳進房時,迎春適巧將床幔拉妥,可就一眼,小二已經瞧見一身凌亂的她。

  小二八風不動地將早膳擱在桌上,正要退出房時,瞧見了宇文恭刀似的胸膛上妥妥印著一隻巴掌印。

  他不禁想,兩個男人也能玩得這般香艷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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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6: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漫山種下姻緣

  浮佗山位在業縣南邊,搭馬車行走約莫半日的時間,山勢不高,平常就是個踏青避暑的好去處,山頂還有間香火鼎盛的浮佗寺,拜的是專司姻緣的神,於是浮佗山向來是業縣一帶姑娘求姻緣的首選。

  馬車慢慢地走,馬車內的兩個人靜謐無聲。

  迎春睇著車簾外,壓根無視宇文恭不斷射過來的目光。

  如果可以,她想要一個人獨處,偏偏答應了要一同上浮佗山,她這個小小丫鬟又不能將他趕下馬車,只好忍著。

  好不容易捱到了浮佗山,剛下馬車,那人隨即又貼了過來,哪怕她舉步狂奔,他依舊能夠與她平行,氣到她放棄掙扎,任由他跟著。

  「唉,怎會這麼生氣?」宇文恭狀似喃喃自問。

  他不提便罷,一提就讓她的怒火找到出口,「你還敢說?你眼睛是怎了,壓根沒瞧見咱們要離開時,客棧裡的人是用什麼眼光看著咱們?」早知道小二那麼大嘴巴,她該先撕爛他的嘴,喔,不不不,她應該宰了宇文恭這個始作俑者才是!

  「沒注意那麼多,橫豎咱們也不會再回那家客棧。」瞧她雙眼都快噴火了,宇文恭服軟的陪笑臉,不過為了轉移她的恐懼,挨頓罵也值得。

  廢話!他有臉回去她可沒臉!

  「別氣了,瞧瞧這兒景緻多美。」  

  迎春看向山道,左右林木叄天,綠意盎然,山道上可見三三兩兩的姑娘走動,有的身邊還跟著家丁丫鬟,有的是三兩為伴,唯一一致的是,這些個年輕姑娘行走間總是偷覷著他。

  迎春懶懶側眼望去,因為一年裡有一半時間在外操演水師,所以宇文恭的膚色曬得偏黑,可壓根無損他俊美五官,尤其當他噙著笑意時,那深邃眸子像是也裹著笑意,讓人想要親近。

  哼,皮相長得好可真是吃香,她悻悻然地想著,腳步不禁愈走愈快。

  「走慢點,一會咱們到浮佗寺上香。」

  「去那邊上香做什麼?」她沒好氣地問。

  昨兒個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給那些聽壁腳的混蛋聽,誰知道他還真打算上浮佗山,時間也真的在辰初。

  「唉,接下來有棘手的差事要辦,拜個心安也好。」

  迎春想了下,也是,接下來的差事真不好辦,可是不辦又不行,總不能放任漕運官吏繼續欺壓百姓吧。

  順著山道走,愈接近山頭林木漸疏,取而代之的是崢嶸怪石巨岩,而浮佗寺則傍著巨岩建立,寺廟不大,三進殿的格局,後頭還設了香房幾間。

  宇文恭帶著她,略過了前兩殿,直接走到第三殿,點了香便遞給她一炷。

  「喏,咱們一起拜。」

  迎春接過香,抬眼看著殿內的神像不禁問:「是什麼神佛?」從小她會陪母親禮佛,可事實上她從不拜,甚至連一般廟宇裡頭鎮殿的是什麼神佛都不清楚。

  與其求神問卜,她更相信自己。

  「不重要。」他笑道,拉著她一起拜。

  迎春只好隨了他,再將香遞給他安插,回頭就見外頭有不少戴著帷帽的姑娘家正等著入內參拜,而她們都竊竊私語著,朝裡頭指指點點……她不禁又看了佛像一眼。

  這到底是哪一尊神佛來著,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

  浮佗寺……她好像在哪聽過,一時想不起來。

  「走吧,從這兒可以通到後院,避免跟女客碰頭。」很自然的,宇文恭牽著她的手往廊道走。

  後頭突地響起吸氣尖叫聲,迎春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直覺得那些姑娘真是聒噪,不知道佛門凈地需靜心嗎,真是。

  「瞧,還盛放著呢。」

  浮佗寺的後院裡,一簇簇的各色杜鵑正盛放著,不管是單瓣還是重瓣,各自爭奇鬥豔。

  迎春偏著頭,不懂佛門凈地怎會栽植杜鵑茈,一般是桃或梅居多。奇怪的是,她怎麼好像來過這兒?可她不曾來到業縣,這還是她頭次進浮佗寺,然而她卻像知道過了那誰拱門便通往香房,而拱門邊栽種的是繡球,藍紫色的繡球花……

  「其實,杜鵑花也算是迎春花。」

  迎春驀地橫眼睨去,拉回心思,佯裝不解,欣賞著花草。

  早知道當初就別挑這個名字,隨便挑個阿貓阿狗的名就好,省得這傢伙將她的心給抽絲剝繭,瞧得一清二楚。

  「再往前一點,那裡也有幾株粉紫色的,要不要去瞧瞧?」

  「難不成大人來過此處?」這麼熟門熟路,敢情是他家後院?

  「嗯,我種的。」

  「啊?」

  宇文恭不由分說地牽著她去看那幾株粉紫色的杜鵾,重瓣的花,漸層的色澤,由白漸紫,粉嫩秀致又散發一股淡淡馨香。

  「當初我來時,跟住持問過,他說能栽我就栽了,這品種是宮中的,我特地移株帶到這兒來。」宇文恭說著,噙著幾分不可思議的笑,「沒想到,這緣分真這般離奇,還真讓我給盼到了。」

  「你說什麼?」

  「迎春,這浮佗寺雖是拜佛,然而最引人津津樂道的是第三殿裡的月老。」

  「月老?」

  「當初我遍尋不到公孫,一路找到這兒來,突然想起昭華那丫頭提過浮佗寺種姻緣的事,所以我就進廟求姻緣,求住持讓我在後院裡種姻緣,只要開了,姻緣就成了。」

  迎春聽得發愣,驀地想起當年殿試後,他替她穿朝服時,曾提起種姻緣這事,再見他指著花——

  「頭一年,別說開花,根都爛了,直到第三年才終於發芽,而去年開了第一朵花,你瞧,今年可是滿枝頭了。」宇文恭說著,笑裡帶著惆悵。

  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當初他半信半疑地種下她最愛的花,沒有殷殷期盼也沒有遺忘,正因為不過度期盼,所以當他遇到她時,儘管線索眾多,他依舊沒能將她和公孫聯想在一塊,甚至一度誤當她是兇嫌。

  但,不晚,只要能相見,一切都不晚。

  他種下姻緣,盼她一起圓滿姻緣。

  迎春看著綻放的杜鵑花,想他一個大將軍竟然在這裡種花,那場景真有些逗趣,可一想起他是為了她,心便酸起來,但是——

  「你說,咱們剛才拜的是月老?」她陰惻側地問著。

  「嗯。」宇文恭笑開一口白牙。

  迎春抖了抖袍角,冷聲道:「你讓兩個男人一起進月老殿拜月老?」她再不濟也知道月老是姑娘家求姻緣拜的神!而他竟然欺她啥都不懂,硬是要她一起上香,莫怪那群姑娘對她指指點點!她不想當男人,一點都不想當男人!

  「你又不是男人。」他好笑道。

  「問題是我現在扮男人!」他就非要利用她毀他的名聲,是吧!

  「別擔心,月老知道你是姑娘家。」

  她管月老知不知道?「月老殿外的姑娘們不知道!」她吼著,真有衝動想教訓他。「你還拐著我跟你一起拜月老,你以為這麼做,我就屈服了?」竟然來陰的,拿神迫她?別作夢了!

  「說什麼屈服?姻緣這種事向來是你情我願,誰能逼誰?」

  你不正在逼我?話到嘴邊她卻說不出口,她實在露出太多破綻,她不想悲慘得因此自揭身分。

  宇文恭輕咳了聲,用嘴巴朝她身後的方向努了努,「那頭有幾個姑娘正朝這兒張望,你確定咱們還要在這兒爭執?」依目測推算,距離至少有數十步遠,估計聽不清楚他們的交談?

  迎春頹喪地垂下肩,突然覺得好累,連理睬他的力氣都沒有。

  「咱們先到香房歇一會,順便將行囊卸下,畢竟要待好幾天呢。」說著,他又天經地義般地牽起她的手。

  迎春瞪著他的大手,開始懷疑他根本沒打算處理漕運貪官,不過是打著查案的名頭,拐不知死活的她到處遊玩罷了。

  兩人在浮佗寺的香房一待就是十來天,啥事都沒幹,就是偶爾賞花或到後山走動,除此之外再沒能做的事,實在是閒得讓迎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迎春,咱們今兒個到山上走走。」

  面對宇文恭如入無人之境地踏進她的房,理所當然地要求她作陪,迎春已經不做多餘反抗,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後走。

  「欸,耗子不見了。」踏出浮佗寺後,迎春掃了周圍一圈,發現打從他們上山就一直跟隨著的耗子竟然不見蹤影。

  「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宇文恭信步走著。

  「大人也差不多該下山了,是吧。」耗子下山只有兩種可能,是上頭下令無須再監視,二是因為山下有更重要的事待辦。

  「嗯,我正打算晚一點就要下山。」

  「然後呢?」

  「看著辦。」  

        迎春忍不住橫眼瞪去。不要說得這般隨遇而安,他向來就不是個有勇無謀之輩,行事前,總是策畫演練過,否則她也不會被他騙得團團轉,換言之,他說的看著辦就是在敷衍她。

  「讓我先瞧瞧船是不是到齊了。」

  「七個省的漕糧豈可能一起到?那不是要將轉運處給擠得水洩不通?」迎春沒好氣地啐了聲,跟著他踏上山頭,山風迎面而來,清爽宜人。

  「瞧,這不是全來了。」宇文恭牽著她的手,往底下一指。

  迎春垂眼望去,就見整條卞江上頭排滿了船隻,密密麻麻的綿延了數公里長,場面壯觀得令人咋舌。

  「怎會?」一般來說每個省的督糧道出發的時間不同,該是不會撞在一塊的。

  「經過杜老闆的事後,我就在想,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他們怎可能會放過?橫豎只要船隻都擠在一起,轉運處肯定忙不過來,屆時一艘艘船安著延遲的名頭罰款,家底肯定能豐厚不少,只要上頭送個函文,還怕這些漕船不撞在一塊?」

  迎春聽完只能搖頭,這陳規陋習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抬眼,她很認真地問:「所以,你是真的真心要辦案?」既然他分析得如此鞭闢入裡,代表他已有一套的計劃等著付諸行動。

  「我一直都很認真,要不我何必特地跑來業縣。」

  迎春眼皮抽搐了下,懶得吐槽他分明在這裡閒度了十來日,不過如此算來……「原來你是在等漕糧到齊?」

  「是啊,這當頭最是忙亂,正是最好下手之際。」

  「從何處下手?」

  「嗯……先找一艘漕船下手。」他煞有其事地沉吟了下

  迎春眉頭皺起來了,「如何下手?」

  宇文恭笑睇著她,道:「咱們下山吧」

  「宇文恭!」迎春吼。耍她是不是?一直敷衍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宇文恭放聲笑著,伸臂將她緊擁入懷,感覺她有瞬間的僵硬,但很快的,她開始握緊拳頭揍他——

  有點痛,但……值得。

*             *             *

  兩人當日就下山,回到轉運處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就見碼頭這一帶的船隻幾乎是首尾相連地排成一線。

  碼頭一帶熱鬧非凡,但仔細瞧的話,離碼頭遠一點停放的漕船便顯得冷清,不見船工和押糧漕兵,推想這些人大抵也吃膩了乾糧,上岸打牙祭了。

  「坐過漕船沒?」宇文恭笑問。

  「沒。」她以往負責的政務跟漕政扯不上邊,漕船進京倒是見過幾回。

  「那就走吧。」

  手被他緊握著,她發現握久了真會習慣。

  甩了甩頭,跟著他走到暗處,突然覺得有點心虛,像是作賊似的,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她知道,上船必定是要查漕糧。

  兩人從暗處摸上了船,宇文恭順手拿了一盞油燈,熟門熟路地帶著她一路下到艙底,裡頭擱置著一袋袋或一簍簍的糧作。

  映著燈火,她解了一袋農作仔細打量,眉頭一皺,「如今的漕糧要求有改嗎?」

  「怎說?」

  「這是黍,和粟極為相似,這個是粳黍,一般作為麵食,宮中以往只收糯黍,因為糯黍亦可做糕點,不過我記得衛所也不用粳黍,所以不會當作青糧送往青州,這些粳黍怎會出現在漕船上?」迎春簡略說著。

  她之所以對糧作熟識,是因為以往她曾經手過戶部採買的案子,戶部魚目混珠,收購了低價米充當高價粳糯米。

  「李代桃僵?」宇文恭笑問。

  「八成是。」這些人要是能將撈油水的腦袋都用在正途上,不知道該有多好。「現在怎樣?」

  「這個嘛……」

  話未盡,兩人已經敏銳地聽見甲板上傳來的腳步聲。

  「咱們中計了?」迎春問得小心翼翼。

  「有可能。」他還是噙著笑。

  迎春要吹熄油燈,卻被他閃過,「不用,橫豎都是要碰頭,現在也算是個問清楚的好時機。」

  「可你又無權插手漕政。」

  「誰說的?」

  「咦?」

  腳步聲驀地接近,艙房門被一腳踹開,漕兵一個個抽出佩刀,像是要緝拿要犯,最後踏進艙房內的是王恪。

  在幽暗的燈火下,勾勒出王恪小人得志的笑臉,「宇文大人怎會出現在漕船上?難道大人不知道與漕政無關之人,哪怕是朝中重臣也不該擅入?違者,卑職是有權立即拿下的。」

  「王恪,管糧同知呢?」宇文恭無視他的恫嚇,逕自問著。

  「宇文大人似乎還沒搞清楚自身處境,哪怕大人是鎮國大將軍也不得……」

  話未盡,宇文恭從懷裡掏出一塊玉質鑲銀邊的令牌,就著燈火讓他看清楚一點,「王恪,你識字吧?」

  王恪瞪大眼,直盯著上頭刻著的「御賜巡漕御史」幾字,瞬間腦袋懵了。

  「你們這一個個是打算以下犯上?」宇文恭斂起笑,橫眼睨著一眾漕兵。「見皇上御賜令牌如皇上親臨,還不跪下!」

  刷的一聲,幾名漕兵立刻跪下,後頭艙房外的聞聲也跟著齊齊跪下。

  「王恪,本官要見管糧同知和戶部主事、漕運提督,半刻鐘後,本官要在常盈倉裡見到這幾個人,聽到了沒?」

  「卑職遵命!」王恪高聲喊著,志得意滿的小人嘴臉瞬間一轉,只能說苦不堪言。

  「走,艙房的空氣不好,咱們到甲板上透透氣。」宇文恭牽著迎春的小手往艙房外走,跪了一地的漕兵自動自發地往兩旁退。

  「你居然是巡漕御史?」迎春詫道。

  別說這些漕兵和王恪受到驚嚇,就連她也一樣,畢竟巡漕御史這個官向來從缺,根本沒有人真正地執掌過,只因人逃難挑,就怕萬中選一之人一旦嘗過了漕運這塊肥缺的好滋味後,就會與漕官同流合污。

  畢竟巡漕御史的權力可是大過漕運總督,能夠糾察彈劾漕運體系底下的所有官員,當然也包括漕運總督。

  「他們幾乎都忘了,當今皇上是我表哥吶。」宇文恭嘆了口氣。

  雖說他跟皇上關係談不上太好,但他絕對是皇上信任的人,所以這個令牌在皇上登基後,每年他回卞下時,皇上總會親手交給他,他從沒想過會有使用的一天,他希望這也是最後一次使用。

*             *             *

  半刻鐘後,管糧同知和漕運提督,偕同京城戶部派來的四名主事共六人齊齊來到宇文恭面前。

  宇文恭湍坐在常盈倉廳辦處的首座,呷著漕兵端來的茶水,只嚐了一口,不禁笑道:「想不到常盈倉裡竟喝得到毛尖,如果本官沒記錯,這毛尖也屬於貢品,為何常倉能私下取用?」

  管糧同知聞言,暗罵那些不長眼的傢伙竟連毛尖都敢端上桌巴結,儼然腦袋不清醒。他臉色變了變半晌才道:「是下官失職,下官必定在三日內查清這件事,要是有人膽敢私用貢品,絕不寬貸。」

  「對了,王恪,方才那艘漕船是哪個省的漕船?」

  「大人,那艘是徐州的漕船。」王恪不敢隱瞞,照實道。

  「那麼就請康同知去查查,為何徐州的漕船運戴的竟是粳黍,莫不是想以黍魚目混珠為粟吧?」

        管糧同知心裡一緊,連忙道:「下官會馬上清查此事。」

  「那就請戶部的盧主事陪同,數量和帳冊都要一一比對,再讓徐州督糧道過來一趟,本官要聽他怎麼說。」

  「是。」盧主事趕忙應承。

  宇文恭轉而望向漕運提督,「溫提督,為何大半漕船上押糧的非漕兵而是一般百姓?本官記得漕衛編列是三萬五千人,漕船上一般配備五名漕兵,就算所有漕船三千一百艘齊發,一艘配置七人,人數依舊綽綽有餘,為何本官見到船上押糧的全是在地百姓?」

  「大人,下官會立刻查清此事。」漕運提督臉色青白交錯,畢竟任誰也想不到會突然冒岀一個巡漕御史,壞了歷年常規。

  「將漕兵所有衛所的編製呈上一份給本官,本官要點兵。」

  一句點兵讓漕運提督險些喘不過氣。

  哪能點兵,一旦點兵,就會發現編製人數是虛報的!

  管糧同知見狀,趕緊出面緩頰,「大人,如今漕船已進,要點兵恐怕不容易,倒不如——」

  「本官已經傳信給皇上,告知今年的夏稅會晚一個月進京。」宇文恭笑瞇眼道:「所以,本官要點兵,並在三天內完成。」

  「大人,三天是不可能的,其他省轄內的衛所漕兵不可能在三天內趕到業縣。」漕運提督臉色蒼白得嚇人。

  「漕兵負責押糧,在漕船進轉運處時,漕兵竟然還待在原衛所裡?」宇文恭的黑眸懾人的滿是殺伐之氣,「溫提督失職了。」

  漕運提督二話不說就跪下,「是下官失職。」

  「三天內,點兵未到者,除軍職發還原戶籍,不得再入軍籍。」宇文恭不容置喙地說完,隨即目光又掃向戶部主事,「四位主事是從京城戶部來的,一路辛勞了,可眼下夏稅問題叢生,還請諸位好生清點,也包括目前常盈倉裡中放的各式物品。」

  幾位主事聽完不禁面面相覷,心裡直嘆今年倒大霉了。

  點算夏稅就已經夠頭痛的,還要清點常盈倉……常盈倉內設了一百二十個倉房,能屯放糧作數百萬石,照理說不可能放置那麼多,可他們是年年到常盈點算夏稅的,自然清倉內放置的不只是夏稅糧。

  全部都要點算,恐怕沒費上三個月是查不完的。

  「放心,本官會借調鄰近幾省的戶部官員過來幫襯。」

  四名戶部主事心裡叫苦,還是端著笑臉應承。

  宇文恭將事情交代完了,目光落在王恪身上,「王指揮使。」

  「卑職在。」王恪立刻向前一步。

  「替本官在常盈倉備間房。」

  「卑職立刻差人準備。」

  「對了,順便讓常盈倉的主事將帳本全數交上本官親審。」宇文恭說著,見面前幾位大人臉色沉重,隨即擺了擺手,「幾位大人舟車勞頓,趕緊下去歇著吧,明兒個開始可有得忙了。」

  霎時間,廳辦處鳥獸散,宇文恭呷了口茶,隨將茶盅挪向一直站在身後沒開口的迎春。

  「喝口茶吧。」

  迎春嫌棄地看著他喝過的茶盅,還是接過去呷了口,隨即又遞還給他。

  「不多喝點?」

  「大人可是巡漕御史,哪裡需要這般窮酸與我分食,一會再差人準備不就得了。」迎春撇了撇唇道,極度不滿被蒙在鼓裡。

  「生我的氣?」

  「豈敢?」

  「別氣。」宇文恭一把拉住她的手,「如非必要,我並不打算動用這塊令牌,因為茲事體大。」

  迎春自然知道他的難處,誰讓漕運總督是他的嫡親七叔,「但這件事要是不處理,你宇文世族往後還堪稱簪纓大族嗎?」

  「七叔這次……我是救不了了。」

  迎春是知道他和他七叔的情份,可事到如今,線索已經追查至此,他的性子也不可能縱放,「只是作夢也沒想到竟會從傅老闆這條線查到這兒……」

  「不,是有人故意讓我查的。」

  「嗯?」

  「有人知道我每年必回卞下,所以精心策畫了幾起的命案,讓我循線而來,為的就是要揭發漕運總督的惡行。」

  迎春頓了下,細細想過一遍,「……應大人?」唯有他最清楚宇文行蹤,那麼他對她的威脅警告,似乎就合理了。

  「嗯。」

  「你怎會知道?他又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這三件命案都是在求見我之後發生的,手法相同,再加上若非親非故親近之人,不會知道我回卞下將見什麼人,更不會知道我在什麼時分、什麼地方與誰在一塊。」這點打傅祥的命案發生開始,他就覺得古怪,後頭連著兩樁,關鍵都指向同一件事,自然就不難猜出。「他大概是認為,如果沒有實質證據,我不會動我七叔。」

  「那他可看錯你了。」

  宇文恭但笑不語。

  「可是,就算你從漕糧下手也不一定能將你七叔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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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6: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昭華的血淚控訴

  隔天一早,巡漕御史到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業縣,戶部主事領著常盈倉主事盤驗漕船上的漕糧,而七省督糧道也都到宇文恭面前接受盤問。

  「所以,那船上所載的漕糧是粟?」

  宇文恭針對昨晚抽檢的那艘漕船上的漕糧詢問,豈料徐州督糧道竟信誓旦旦說是粟。「大人,徐州所產的粟是王朝裡品質最佳的,所以粟粒也較大。」徐州督糧道態度恭敬地解說著。

  「原來如此。」宇文恭輕點著頭,側眼看了身旁的迎春一眼,隨又笑道:「王恪,去那艘船上提一袋粟,讓本官瞧瞧。」

  「是。」

  徐州督糧道目不斜視,站得筆直,唯有嘴角一抹淡淡笑意帶著輕蔑,他就不信一個京官分得清什麼是黍,什麼是粟。

  一會兒,王恪領著漕兵帶進了一袋糧作,宇文恭又讓戶部主事從倉裡取出一合的粟,兩樣擺在一塊,乍看之下,幾乎沒有差別,同樣是淡黃色的圓粒,頂多是徐州糧道口中的粟要比倉庫的粟大上一些。

  徐州督糧道一瞧,唇角更彎了。

  宇文恭也笑瞇了眼,將幾位督糧道都招過來,問:「你們瞧瞧,這兩種都是粟嗎?」

  幾個督糧道上前,只消一眼便知道徐州督糧道分明是以黍代粟,這種魚目混珠的小把戲大夥都玩過,收了定額的糧作,再以劣等糧作替代,只為了賺取差價。

  可大夥也不是天生貪財,實在是被每回的船稅水費榨得快活不了,只好以此法換取安生,於是大夥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一個個都點頭說是。

  宇文恭聽完,笑意更濃,「可我聽說,粟是有香氣的。」他從袋子裡抓了一把所謂的「粟」往几案一擺,大手奮力一拍,花梨木的几案登時垮了一角,教在場所有人莫不退上幾步,臉色驚慌難掩。

  「這木頭不禁拍呢。」宇文恭無奈地甩著手,就見手上還黏著「粟」粒,遂讓人去拿搗臼。

  待人取來搗臼,他點名要徐州督糧道搗他口中的「粟」。

  徐州督糧道雖不解為何要這麼做,但既然宇文恭吩咐了,他自然照辦,只想趕緊演完這場鬧劇,返回轄地。

  然而,就在他搗碎了「粟」磨成粉后後,不由停手看著宇文恭。

  宇文恭托著腮,笑道:「繼續。」

  徐州督糧道又磨了一會,可不管怎麼搗,頂多是搗成粗粉,磨到他手酸了,宇文恭依舊沒打算讓他停手,不禁不滿地看向宇文恭,不肯再動手了。

  「為什麼磨成粉了?」宇文恭懶懶問著。

  這一問教徐州督糧道怎麼也掩藏不住輕蔑,「大人,糧作搗過磨過自然是成粉,恐怕是大人對這糧作並不清楚,才會問出這般教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迎春沉著臉,要不是他有自個兒的作法,她一句話就能教徐州督糧道羞憤得吐不出半句話。

  「是嗎?」面對徐州督糧道的放肆,宇文恭像是沒擱在心上,起身走到他面前,瞅著臼裡的粉,「這可怪了,本官聽說徐州的粟極具香氣,可這粉怎麼壓根不香?」

  徐州督糧道忖了下,「許是曬穀時曬得太干乾所致。」

  「嗯,這個本官倒是不懂,不過有一點,本官就很不解了。」宇文恭了點粉輕舔了下,「既是粟,為何沒有黏性,反而被搗成粉了?」

  徐州督糧道這才明白自己被擺了一道,可他好歹在這職位上幹了十來年,豈會連點應對都不會,「大人有所不知,粟分黏性與粉性,此次的粟是粉性的。」

  「本官知道,可是歷年來徐州的漕糧上寫的糯粟,既是糯粟,豈會不黏?」宇文恭說著吐出了口中的粗粒。「還有,雖然本官不怎麼懂農作,但本官很懂吃,京城裡的粟磨成的粉是細粉,可做成各種糕點,極具嚼動,但這粉是粗的,沒味,更別說香氣了,和粟,真的很不同,假如你還不說實話……戶部主事,讓常盈倉的廚子將這兩種粟下鍋煮,就說本官要吃黏包,嗯……要豆沙餡的。」

  徐州督糧道聞言,神色大變,霎時不敢再開口。

  黏包的主原料是黍,而且是粳黍……怎麼會被識破?

  一旁的迎春嘴角抽了下,敢情他心情好,問案還能順便替她點菜?畢竟他不吃豆沙的,真是。

  其餘幾名督糧道聞言,心裡莫不膽寒。朝中的人哪裡懂糧作,王朝糧作種類繁多,有時以他種混充根本不會有人察覺,畢竟煮成吃食後嚐起來味道還不是差不多,如今這小把戲要是被識破,難保不會牽扯到他們身上去。

  其中一名督糧道反應奇快,立刻上前道:「徐州督糧道莫不是被底下的人給瞞騙了?這事得要好生追查。」

  宇文恭懶懶望去。陳州督糧道啊……嗯,待會就先查他的船。

  徐州督糧道回過神,隨即道:「大人恕罪,是下官督管不嚴,恐是讓底下的人濫竽充數,下官會立刻趕回徐州查清此事。」

  「不用,你就留在這兒,本官會派人慢慢査。」話落,宇文恭話鋒隨即轉到陳州督糧道身上,「陳州督糧道,怎麼本官說要吃黏包,你就認定徐州督糧道是被底下的人給瞞騙?難不成打一開始你就知道徐州漕船上載的是黍不是粟?」

  陳州督糧道笑得和氣生財,「大人有所不知,畢竟糧作種類繁多,有時連下官也會弄混,因而被底下的人矇騙了,所以才會就此猜測。」

  「既然如此,一會就先查你船上的漕糧吧。」

  陳州督糧道心一抖,忙道:「這當然是可以,不過大人事務繁忙,不如就讓其他人……」

  「不,這事我自個兒來,還有,從今天開始,請諸位督糧道暫時住進常盈倉,本官會儘快盤驗漕糧,一旦有異,會立刻派人前往原轄地查清。」話落,不管他們還有話要說,便喊道:「王恪,還不請諸位大人去歇著。」

  王恪堂堂龍太衛指揮使淪落成跑堂倌,但他壓根不在意,畢竟只要讓大人辦差辦得開心,對他何嘗不是好事。

  就在王恪準備請諸位督糧道進常盈倉內的倉館休憩時,外頭有人快步走來,他僅看了一眼便趕緊迎向去,「卑職見過總督大人。」

  宇文恭喝了口茶,一抬眼便見宇文散臉色凝重走來,幾位督糧道一見到宇文散,儼然像是瞧見浮木,一個個想抱緊他求生存。

  「你這孩子也真是見外,既然是巡漕御史,怎麼都沒跟七叔打聲招呼?」宇文散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給七叔一個驚喜。」他打趣道。見宇文散臉上半點笑意皆無,又道:「七叔,我一個朋友在常盈倉這裡出了點事找我幫忙,所以我便轉到這兒來,誰知道竟讓我發現漕糧的問題大,為了不負皇上所託重任,我也只能查辦了。」

  「喔,漕糧有什麼事?」

  「不只漕糧,還有提督不派漕兵前往押糧,強徵轄地百姓押糧,又不讓人免了糧稅,最主要的是近三萬名的漕兵到底上去了?我今日按冊點兵,只點了五千多名漕兵,所以,七叔,我暫時押下提督了。」

  宇文散直睇著他,半晌,突地濃眉一皺,「那混蛋東西,竟敢在外頭弄了這些事,既是如此,你也無需看我的面子,該怎麼查辦就怎麼查辦。」

  幾個督糧道聞言,心知總督是打算斷尾求生了,那他們該怎麼辦?

  「好,就要七叔這句話,然而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七叔。」

  「儘管問,我手底下的人鬧了事,我能不善後嗎?」

  宇文恭笑了笑,起身平視著他,「七叔,卞江北段主支運河在去年由工部回報已經疏浚完工,估計漕船能夠吃水八百石,可為何轉運處這兒竟要漕船分石改乘淺底舟?甚至再從中抽一次船稅?」

  宇文散聞言整個人像是氣得打顫,「這些混蛋東西,竟敢私設名目抽船稅!那就從轉運處開始查吧,徹查到底。」

  「不只,我要從七個省的徵糧稅收查起,從卞江沿岸船廠和漕衛人員是否浮報,乃至常盈倉私抽各種規費的銀錢去向,所以請七叔將所有的漕政先轉交到我手上。」宇文恭帶著笑意,可態度強硬,毫無轉寰餘地。

  宇文散直瞅著他,突地彎唇,「如此一來,御史大人怎麼忙得過來?人手恐怕會大大的不足,拖延了夏稅還不打緊,要是連漕衛都徹查,沿岸無軍備,若因而引起事件、造成損失,誰要負責?」

  「七叔放心,自然是由我負責。」

  宇文散哼笑了聲,「好,就這麼著,儘管查。」

  「請七叔先交出總督印信。」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懷疑我?」宇文散怒喝了聲。

  「七叔息怒,這是常規,畢竟是七叔底下的人犯了錯,長官連坐,並非有懷疑之意。」

  「我沒將印信帶在身上。」

  「不妨事,七叔差人走一趟即可,要不七叔回衙門取來亦是可以。」

  「非趕得這麼急?」

    「七叔也想早點釐清真相吧,畢竟漕運裡頭牽扯的人事物太多,一個不小心,七叔也會受到牽連。」

  宇文散微瞇起眼,「明日呈上。」

  「多謝七叔,還有,我已經押下了管糧同知和漕運提督,外頭那幾個督糧道我也打算押下,七叔要是沒事別和他們碰頭了,省得被誤解有串供之嫌。」宇文恭笑意不變地提醒著。  

  宇文散冷冷瞅著他,隨即拂抽離去,瞧也沒瞧幾位督糧道一眼。

  待廳裡的人都離開後,宇文恭斂去笑意坐在首位上,目光直瞅著外頭,直到一雙小手從身後環抱住他。

  「光天化日之下調戲男人?」宇文恭打趣道。

  「大人常常調戲民女,現在讓民女調戲一下,算是禮尚往來。」迎春撇唇道。

  「聽起來不錯。」他握著她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上,「有空常調戲我,我覺得這樣還挺吸引人。」

  迎春啐了聲,卻沒抽回手,只是靜靜地環抱住他。她知道,他心裡難受得緊,不只是因為他要辦他的七叔,更因為內疚,因為他的無心管理,才會讓百姓遭殃。

  然而,又是誰害他無心管理?

  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翌日,宇文散差人將印信交給宇文恭。

  「這是真的印信?」迎春拿起印信打量著。

  「私鑄印信是死罪,我想七叔他應該沒蠢到那種地步。」

  「可他怎麼甘心?」

  「印信被拿走,不代表他差使不動底下的人,而我拿印信,不過是防他暗地裡送了其他文書到漕衛去罷了。」

  「你認為他會造反?」迎春詫問,說真的,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可能,該不會是這一年來當丫鬟,當到她腦袋都遲鈍了,竟連這最簡單的事都沒想到。

  「他不會造反,又不是傻了。」宇文恭好笑道。

  「那就是防他暗地裡對付你?」迎春神色再認真不過地問。

  「凡事總要防備。」

  迎春皺眉忖著,要是宇文散策動漕衛對付宇文恭,他也不過是一個人,究竟要怎麼逃?可他又不是行事莽撞不思後果的人……

  「你應該有所準備吧?」

  宇文恭揚起眉,一會笑瞇了眼,「知我者,迎春也。」

  她啐了聲,心想都到這地步了,竟還不拆穿她……算了,這當頭豈容兒女私情作祟,趕緊辦好正經事為先。

  「走吧,咱們將各省的漕船都查過一遍,哪怕你對糧作不熟,我可是如數家珍。」多虧當年戶部貪污一案,讓她對糧作種類下足了苦心硏究,恰巧能在這當頭派上用場。

  「嗯,這事可要勞煩你了。」

  「怎麼謝我?」

  「以身相許,好不?」

  迎春橫眼瞪去,惱他三句不離調戲她,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哪怕萬事俱備,誰也不能篤定十拿九穩。

  懶得睬他,她逕自走在前前,可不一會他便來到身旁,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唉,真想跟他說別鬧了,她仍扮著男裝啊。

  連著幾日,兩人都在漕船之間穿梭著,查出除了運往京城的白糧之外,其餘多少都以劣等品或其他糧作混充。

  督糧道的罪責和管糧同知是綁在一塊的,想問罪壓根不難,然而查辦的進度卻因為人手不足而停滯不前,當暑氣愈盛,船上的船工也開始浮躁,畢竟扣在這裡一天,就等於少幹一天活,少領一份餉銀。

  「大人,依我看,恐怕得要調漕衛到這兒看守了。」離開碼頭時,迎春建議著。

  「把漕衛調這兒,剛好把咱們逮了。」

  迎春睨了他一眼,「那你就等著看船幫暴動,還打哈哈呢,這事要不趕緊處理,日後就壓不住了。」

  「放心,再捱個幾日應該沒問題,倒是今晚開始恐怕得要通宵査帳了。」

  「私抽的稅銀?」

  「既然你說帳冊上指明了七叔有那些私銀,咱們査私抽的稅銀時,也許能循線查岀私銀擱放何處,否則無法將七叔定罪。」一條治下不嚴的罪,頂多是拔官革職,付點罰銀而已。

  「那我幫著你查看吧,將戶部主事們尚未看完的先給我。」查帳對她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畢竟她在內閣時查得可多了。

  「好啊,咱們一起看,事半功倍,想好要我怎麼謝你了?」

  「除了以身相許,其餘皆可。」

  「你真是太不識貨了。」宇文恭咂著嘴。「我可是沒有通房亦未納妾,正妻之位尚懸著,不上花樓狎妓,更無外室,放眼王朝,有哪個男人如我這般守身如玉?」

  迎春不置可否地聽著,可聽到最後,她脫口問:「大人還是處子?」就她所知,宇文素行良好,就算上花樓也只是與友飲酒,並未夜宿,而他府裡在他父母雙雙逝去,別說妾,就連丫鬟都沒有。

  宇文恭怔愣住,作夢也沒想到她竟會來一問,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真的是?」這些年他始終孤家寡人?

  宇文恭狠瞪著她,俊魅臉龐浮現可疑的緋紅,近乎狼狽地走在前頭。

  「還真的是……」迎春吶吶地道。

  老大不小的男人了,意然還是處子……真的為她守身如玉?

  快步欲跟上他,忽突地聽見:「迎春!」

  她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應娘子?」她喊著。看到她身後竟沒跟著任何丫鬟婆子還是小廝,不禁皺起秀眉。

  她竟然一個人跑到業縣到底是想做什麼?

  原本走在前頭的宇文恭聞聲回頭,快步踅回,「昭華,你怎麼跑來了?應容呢?」

  「大哥在卞下城,我是自個兒來的。」應昭華喜笑顏開地看著兩人,「原以為你倆真回京了,想不到竟跑到業縣。」

  迎春見他眉眼微沉,便拉住應昭華,「咱們先到……」本是要帶她進客棧或茶樓,可是到處人為患,最終只能望向他,等他發話。

  「先回常盈倉。」宇文恭淡道,隨即走在前頭。

  「我來是不是讓大人不開心?」應昭華小聲問。

  迎春乾笑著,「是說應娘子怎會知道咱們在這兒?」她不認為應容會告訴她這件事,可除此之外,還有誰能傳出這消息?

  「巡漕御史出現在業縣的轉運處,這事在卞下城傳得眾人皆知,有人說巡漕御史是大人,所以我就趕過來了。」

  迎春苦笑了下,原來是從未出現過的巡漕御史岀現,才會教卞下一帶的百姓如此亢奮,可是將昭華給引到這兒就不好了。

  「我終於盼到這一刻了。」應昭華難遏喜悅地道。

  「什麼意思?」怎麼好像她遇見了天大的好事,她卻一點眉目都沒有。

  宇文恭將應曄華帶回了常盈倉,差人整理出一間房,準備讓她待一晚,明日就讓她回卞下。

  「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來的。」應昭華死活不肯。

  迎春見宇文恭的臉色越發黑沉,趕忙打圓場,「應娘子,你待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一個女人出門在外也不妥,明日還是趕緊回卞下。」

  「誰說我幫不上忙?我可以。」不等宇文恭開口,應昭華又出聲道:「大人,你現在正在追查漕運的貪污弊案,我擅長看帳冊,我可以幫忙,而且我還可以指引大人追查的方向。」

  「不用。」

  「要的!大人,你一定要將總督繩之以法,絕不能縱放!」

  迎春聽出不對勁,輕扯著她,「應娘子說到哪去了,怎麼說到總督那兒了?」  

        「哼,上樑不正下樑歪,要不是頂頭上司帶頭,底下的人敢抽私稅?一艘船抽十兩到二十兩銀不等,漕運定額是八百萬左右,一艘漕船最多承載八百石,一次漕運至少要一萬艘船,一趟運糧北上,船稅就要十多萬兩,其中還不包括其船費、水費和人丁費,甚至是占糧扣糧私自折銀錢的部分,還有船廠雜頂支出、漕衛的浮報人數,光是一年下來,撈的銀兩還不夠嚇人嗎?」

  「你怎會這麼清楚?」迎春吶吶地問。

  應昭華沒應話,逕自往宇文恭面前一跪,「懇求大人替民婦相公申冤。」

  宇文恭面無表情地垂斂長睫,淡聲道:「為何這事打一開始不說,非得要兜這麼一圈?」

  應昭華愣了下,沒料到他早已猜到,「大人,大哥說,如果不這麼散,大人是不會行動的,打從五年前公孫失蹤之後,大人就對許多事無動於衷,而大哥也認為只要漕台別得寸進尺,為了百姓沒麼不能忍的,然而去年我相公為了舉報總督大人貪墨而遭殺害,我和大哥再也無法隱忍。」

  「所以,就拿三條人命逼迫我?」宇文恭俊面上浮現一絲惱怒。

  「大哥說,不這麼做,大人是不會有所動作的,而事實上傅祥為富不仁,勾結船廠,魚肉百姓,後因礦山遭總督侵佔、血本無歸,才求助於大哥,甚至說他手上有我相公當初蒐集的帳冊,想藉此得大哥相助,大哥才會利用他,可最後還是沒找到帳冊。

  「至於李三才,就是他殺了我相公的,我殺了他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鄭明海也常利用職責強徵百姓進船廠當技工做苦役,殺了他……是要確認大人是否有心查案。」

  「胡鬧!這些事難道就不能明著跟我說,非得要濫用私刑?如此,你們和我七叔到底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我殺的都是可惡之人,可是漕運總督卻無視黎民百姓,重稅加身,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說到底是大人不好!公孫明明已經回京,你卻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模樣,大哥明明告訴你漕運大有問題,你依舊充耳不聞……如果你從去年就介入,我相公就不會死,咱們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應昭華放聲嘶吼,像是要喊出她拚命壓抑的悲傷。

  她明知道死因,卻要配合眾人說是捲入街頭鬧事……她的相公是被人所殺,她的相公是為了揭發貪污,保護百姓而死的!

  宇文恭繃緊了下顎,一句話也反駁不了,只因她說的都是真的,公孫不在,他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他為什麼要理睬別人死活?他的公孫魂魄不知流向何處,他光是尋找,光是等待就耗盡心力,哪有多餘的心思理踩他人?

  迎春聽完,胸口狠狠刺痛著。

  這是誰的錯?在場的人都沒錯,可是錯誤卻存在著。

  半晌,三人依舊各自沉默。

  「大人,應娘子初來乍到必定累了,讓她歇會吧,咱們手邊還有要緊事得做。」迎春吸了口氣,將痛楚壓入心版深處。

  宇文恭眺著淚流滿面的應昭華,張口卻是無言,只能抬步離開。

  迎春拍了拍應昭華的手,趕緊跟上宇文恭。

  「提防王恪,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應昭華噙著濃濃鼻音道。

  迎春回頭應了聲,隨即跑步追上宇文恭,緊緊握住他的手。

  「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你的錯,不要胡思亂想。」宇文恭沒瞧她,只是反握住她的手。

  迎春愣了下,雙眼有點發熱,都什麼時候了,幹麼還顧及她?他這不是要教她更難受?

  一進房,宇文恭往案邊一坐,翻看著桌上的帳冊,感覺陰影襲來,抬頭,她的吻輕柔落下,教他受寵若驚。

  「昭華只是在說氣話,你別當真。」

  宇文恭將她拽進懷裡,緊擁住她,「她沒說錯,應容確實跟我提過,但我真的沒心思管這些,就算我有所察覺,還是不想管,因為我的心空了……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真的管不了這些煩人的事……」

  「唉,那些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咱們可以彌補,至少給死者一點慰藉。」

  「這一次,我會將該辦的事辦個徹底。」

  「嗯,卓娘子手上的帳冊大抵就是王情蒐集來的,雖然不知道是怎麼落在傅老闆手中,但不管怎樣,咱們要查個水落石出,以慰王情在天之靈。」

  「嗯。」他將臉埋在她纖細的肩頭上,嗅聞著她身上姑娘家特有的香氣。

  「好了,放我下來。」被圈在他腿上,教她有些不自在。

  「再吻我一次。」他央求著。

  迎春瞪著他,暗惱剛才她怎如此大膽。然而面對他的期待,她只猶豫了下,終究輕柔地將唇貼覆在他唇上。

  原以為只是如此而已,豈料他竟撬開她的唇,舌頭硬是鑽入唇腔裡恣意糾纏,她想閃避,他卻將她按在桌上,纏吮勾誘,熾熱的肌膚燙著她,直到那不尋常的熱度在腿邊茁壯,她趕忙按住他的肩。

  他的氣息微亂,瞅著她緋紅的面頰,迷離又透著些許恐懼的眸,他硬生生忍住慾望,從她身上退開,「抱歉。」他啞聲低喃,側身不敢再看她。

  迎春從案上跳了下來,一路進了內室。

  宇文恭有些頹喪地坐在掎上,收拾著凌亂的帳冊,餘光卻瞥見她又走了出來,在他對面落坐。

  「看帳冊。」她生硬說著。本來決定今天之內不要再見到他,可一想到那堆帳冊、想到昭華的傷悲,她還是硬著頭皮,履行她的承諾。

  宇文恭聞言,低低笑開。

  「快看!」還笑?色胚子!

  宇文恭直看著她,笑意從嘴角爬進了眸底,那般喜悅,那般溫柔。

  「看帳冊!」看她做什麼,登徙子!

  「迎春,我真的還是處子。」他承認了。

  迎春直瞪著他,跟她說這些做什麼?處子了不起嗎?!

  「別讓我當一輩子的處子……」他由衷道。

  「看不看帳冊?!」迎春羞惱的吼道,大有他再不正經,她會立刻離開……當然是抱著帳冊回內室看。

  「看,嗯,一起看。」宇文恭翻著帳冊,不斷地偷覷她。

  他不禁想,她不在,他沒力氣,她在,他沒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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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7: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   許諾贈你金步搖

  兩人在房裡看了一下午的帳冊,看到渾然忘我、頭昏眼花,直到應昭華出聲,兩人才猛地回神。

  「你們還不用晚膳嗎?」應昭華站在門口問。

  迎春看著外頭全暗的天色,不敢相信他倆竟然看帳冊看到天色暗了都渾然不覺。

  「休息一會,我讓人備晚膳。」宇文恭站起身各活動了下,正打算去喊人備膳,卻見王恪急匆匆地從外頭跑來。

  「大人,不好了,船幫造反了!」

  「說清楚。」

  「從下午開始,排在後頭袞州的船幫就一直在鼓噪,藉機鬧事,卑職差了漕衛壓了下去,可到了晚上他們竟串連其它船幫率眾鬧事,現在就連碼頭邊上的酒樓客棧都遭殃了!」王恪氣急敗壞的說。

  「你待在這兒。」宇文恭低聲吩咐著迎春,跟著王恪離開。  

  迎春哪裡肯留下,待他走遠了些,便三步並作兩步地遠遠跟上,然而才剛踏出常盈倉的大門,餘光突地瞥見應昭華,她猛地停下腳步。

  「應娘子,你在倉裡的舍房待著。」

  「現在沒時間說那些,說什麼船幫鬧事,這分明是有人下令,鬧事只是為了掩飾刺殺。」她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姑娘,在她幫得上忙時,她當然要幫。

  「我知道,可那兒危險,你別去。」迎春自然清楚這是個局,想必宇文恭也清楚這一點,他自會有所防備。「你在那裡幫不上忙,只會成為累贅。」

  應華啐了聲,腳步飛快地從她身旁奔過。

  「昭華!」

  迎春吼了聲,然而應昭華腳程奇快無比,一出倉門,轉眼隱入人潮裡。

  當迎春趕到碼頭邊,只見一片混亂,漕兵和船幫打成一團,附近的商鋪早已掩上大門,熄了簷下的燈,她只能在昏暗不明的碼頭邊尋找應昭華和宇文恭,邊閃避迎面而來的打鬥。

  直到靠近轉彎處,她瞧見奉化護在宇文恭面前,讓她微鬆了口氣。

  雖說她不清楚宇文恭到底派了什麼任務給奉化,但奉化的出現可以說是任務完成,也許還帶了人過來也說不定。

  不管怎樣,至少他是安全的,她放心了,接下來只要將昭華找出來就好。

  她環顧四周,視線一直被人擋著,乾脆躍上附近鋪子的屋簷,想從高處尋找她的蹤跡,餘光卻瞥見右前方有道光芒閃過,她瞬即朝光亮點望去,就見停靠著的漕船船艙上竟布佈著弓箭手,瞄準的目標是……

  她順著方向望去,瞧見被鎖定的竟是宇文恭,不禁放聲大喊,然而,碼頭邊滿是爭吵咒罵聲,將她的嗓音給掩了下去,就算她喊破喉嚨,他也不可能所見。

  幾乎沒有多做停留,她沿著屋簷飛奔,躍過了打鬥的人群,落在碼頭邊的大墩上,隨即點地再起,跑過了幾艘船,在弓箭手發箭之前,抽出弓箭手箭簍裡的箭,轉手割喉,一氣呵成的動作在須臾之間。

  將弓箭手的屍體拋下,迎春粗喘著氣環顧四周,心知弓箭手絕不可能只佈署一個,必須找岀其它制高點……

  她驀地回頭,看向轉運處的牌樓。

  「公孫,小心!」

  後頭傳來應華的聲音,迎春還來不及回頭,箭矢破空聲已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被人推開,撲倒在船艙處,同時聽見一個悶哼聲。

  迎春迅起身奔上前欲查看應昭華的傷勢,耳尖地又聽見從後方傳來的矢破空聲,幾乎無遐細想,她一把拽住應昭華往艙房裡退,瞬時箭矢如雨般鋪天蓋地而來,落在船艙處的甲板。

  她趴低身形,以防弓箭手發現,轉頭卻見應昭華心窩中箭,她霎時愣在當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傷勢。

  還能活著?她得要她帶下船,可下頭還亂著,弓箭手又藏在暗處,她該怎麼做?

  「公孫……你怎會在這兒?」應昭華氣若遊絲地問。

  迎春怔愣,想起她剛剛就是喊她公孫,但她不可能知道她的身分。

  「怎麼連你都不睬我了,連我出閣你都沒來……」血水順著她的嘴落下,淚水在眸底打轉。

  迎春抿了抿唇,將她抱進懷裡。「你也知道我遇到不少事,如今得閒了,自然就來見你了。」船艙內沒有燈火,就算她「假扮」自己,昭華也看不穿。

  「怎麼覺得你的聲音不太一樣?還是我快死了,所以……」

  「什麼死不死,你不過是小傷罷了,待你傷好,咱們要去城西廣福源客棧喝酒,這一次可真要不醉不歸。」迎春紅了眼眶,該快帶她就醫,無奈被困在艙房裡。

  應昭華聞言,嘻嘻低笑,就像那年還未出閣的小姑娘,為了彼此一個約定就能樂上許久,「好啊,咱們這次喝大醉……誰都不帶,就咱們倆……對了,你可以換上女裝,唯們一道上街去,我給你買支釵,你要送我一支金步搖。

  「我這不是虧大了?」迎春笑著,淚水掉得猝不及防。

  「欸,下雨了?」應昭華想抬手抹去臉上的濕意,可她動不了。

  「嗯……卞下一帶入夏後就是雨季呀。」迎春胡亂抹著臉,抬頭瞥了眼外頭的情況,只能確定箭雨止住了,可無法確定弓箭手是否還在暗處虎視眈眈。

  「雨季?可我怎麼覺得冷了?」

  「你向來怕冷啊?」迎春不斷地摩挲著她的雙臂,卻感覺她的體溫逐漸流失,當機立斷決定帶她殺出重圍,「昭華,走,我帶你下船。」

  她拉起昭華的手環過自己的頸項,卻見她另一手無力地癱軟垂落,霎時,她的心像是被緊揪住。

  「公孫……你為何捨棄了宇文表哥?你不是最喜歡他了?」應昭華無神的眸子瞅著她,眼前的黑暗逐漸將她的身影吞噬,「表哥很傷心,他不說……可我知道……公孫家都滅門了,你還被困在裡面嗎?」

  「我……」迎春哽咽地說不出話。

  「你別跟我一樣……我那相公寡言沉默,看起來是冷的,心卻是暖的,他待我很好很好,我卻在他死後才發現……你別跟我一樣,失去了才後悔……因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別說了,外頭靜了,我抱你下船。」她想將她抱起,她卻渾身無力,直接從她懷裡滑落。迎春直瞪著她,好半晌才啞聲道:「昭華……昭華,不准睡,你還沒送我釵呢……酒都還沒喝,你怎能先醉?」

  斗大的淚水串串滑落,她伸手覆上應昭華未閉上的眼,感覺她濃纖的長睫輕輕地刷過她的掌心。

  她癱坐在地板上,突地聽見外頭傳來轟隆巨響,船身劇搖晃了下,她勉強穩住了自己,從艙房的窗望出去,什麼都看不見,倒是聽見人群騷動的驚呼和哀嚎聲。

  難道……宇文散真的造反了?!

  她惱火地踏出船艙,環顧四周,就見碼頭邊的大街有武裝士兵,她心頭一凜,隨即躍上船桅往大街另一頭望去,驚見竟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宇文散到底上哪調來這些人的?

  正忖著,突地聽見下頭有人高喊——

  「迎春!」

  她垂眼望去,發現是宇文恭,正欲躍下船桅告知滿街士兵一事,箭矢聲再度逼近:「小心!」

  她揚聲朝宇文恭喊著,一支箭翎從身側擦過,一支插上她的肩頭,教她因疼痛而失去平衡的往下墜落,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迎春!」

  她聽見他近乎心碎的喊聲,她想要回應他,然而痛楚卻將她卷進黑暗裡……

*             *             *

  她一直處在某種她說不清的虛無飄渺裡,眼前的霧從未消散,像是將她困在一隅,直到一天,霧終於散去,她瞧見一處後院園子。

  貧瘠而草木稀疏的園子,有個人正蹲在地上挖著土。

  好熟悉的背影,她的腦袋卻渾沌地想不起來。

  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他栽著一截截枝枒,光禿禿的沒有葉子,沒多久,都爛了。

  之後,她總是靜靜地伏在園子的角落裡,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直到那人又來了,他總是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見他的背影,這一次他帶來更多的枝枒,一截一截地裁在園子裡。

  一段時間後,枝條長出來了,綠芽添了色,她不禁想,這到底是什麼?

  她靜靜等待著。

  不知道是等待著枝枒茁壯,抑或是他的到來。

  可他總瞧不見她,只對著綠葉茂密的喃喃自語,最終她聽見一句……

  「為何不開花?」

  原來會開花……會開出什麼樣的花?

  她開始期待,看著園子裡的樹開出了各色花朵,她很是喜歡,卻想不起是什麼花,而他所等待的花開,卻始終不見訊息。

  直到有一天,花開了,紫色漸層的花朵,而同時她也看見了他的五官、看見他的笑容,是那般熟悉得教她心頭發痛,教她脫口喊出,子規……

  啊,她想起來了,那是杜鵑花,每年的三月,他倆總是待在樹屋上,俯看滿山遍野的杜鵑花……多想,再一次與他賞花,就在那幢樹屋裡……多想,碰觸他……

  「迎春?」

  她猛地張開眼,好似從河底浮上水面,虛浮著的身體有了真實感。

  「迎春!」

  那把壓抑著急躁的嗓音在耳邊呼喚,她側眼望去,不由微皺起眉,「大人,你是怎麼回事?」怎麼連鬍渣子都冒岀來了?

  宇文恭緩緩地吁出一口氣,擠出笑意,「忙了點,一會就去打理。」他多怕,當她一張眼,她會是不識得他的迎春。

  「忙什麼?」她微皺著眉,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抬手想掐掐發痛的眉心,可手一動,肩頭跟著一抽,教她嗚咽了聲。

  「別動,大夫說少動,口子才收得快。」宇文恭忙按住她的手。

  迎春頓了下,定定地注視他半晌,落水前的記憶原地回籠,她忙問:「我瞧見有整支的武裝土兵:現在狀況到底如何了?」

  「那是水師,我麾下的水師士兵。」宇文恭忙道。

  「……噢?」迎春眨了眨眼。「水師士兵怎能胡亂調動?」

  「總得防備一二,所以一開始我讓奉化駕馬車帶著嵇韜假裝搭船回京,實則是讓他倆帶著我的虎符到青州調動水師,趕到業縣,時間上掐恰得到好處,剛好趕上,已經將鬧事的船幫和漕衛都拿下了。」

  「果然……就說船幫怎可能人數那般多,原來是有漕衛混雜在裡頭……」像是想到什麼,她忍不住打量他,「你沒事吧?那時弓箭手就隱身在運轉處的牌樓上,我本來是要告知你的。」

  「我怎會有事?有事的是你,你掉進水裡……你為什麼不聽話?我讓你待在倉裡,為何跑出去?」當他瞧見昭華推開她的那瞬間,他渾身的血都冰凍了,他多怕一眨眼又失去她。

  「我是為了找昭華……」她突地頓住。

  宇文恭瞧她那神色,便知她的思緒清晣了,將昭華的事想起來了。

  她眸色平靜,沉默不語。

  半響,宇文恭才低聲道:「我已將昭華入殮了,早上應容也趕到業縣,我把昭華的後事交由他去辦了。」

  迎春依舊沒吭聲,整個人平靜得不可思議。

  「昨兒個的事雖然已經派人查緝中,可有些事還是得由我親自坐鎮,所以一會我得到轉運處,而你……」

  「去忙你的。」

  宇文恭忖了下,又道:「算我求你了,乖乖待在這兒。」她平靜得像是在策畫什麼,教他莫名不安。

  「放心,我不會扯你後腿。」迎春皮笑肉不笑地道。

  「迎春,昭華的事自然有我處理,你別插手。」她那模樣教他瞧了就怕,就怕他前腳一走,她後腳跟著跑了。

  「大人,我還受著傷,能做什麼?就算想宰了誰,也得等我傷好,是不?」她的笑意冷冷的,像是將怒火壓藏在某處悶燒。

  「我會查出主謀,絕對不會讓昭華白白死去,該償命的,一個個我都會揪出來,你只需要在旁看著就好。」

  「所以你會殺了宇文散?」她笑著問他。

  「必要時,我會監斬。」

  「順便替他收屍?」

  「迎春,他是我七叔……」

  「那又如何?」宇文散也是她七舅!

  「宇文恭,昭華是我的妹妹!」她突地怒咆岀口,伸手揪著他的衣襟,「昨晚,昭華將我錯認為公孫,為了護我才會中箭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昭華與我的情感,她曾經那般迷戀我,可就算有日她識破了我的秘密,她卻沒揭開,反而護著我,與我成了最知心的姊妹……我與她有許多約定,再沒有一件能實現了……」話到最後,她哽著聲,斗大的淚凝在眸底不肯任其滑落。

  宇文恭一把將她摟住,「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

  「當我瞧見昭華殺了李三才時,我真的錯愕極了,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到底怎麼了……她是應家的小千金,她的性子純良,沒有絲豪刁蠻之氣,她該被捧在手心裡疼的,可她最後的命運卻是如此……」

  她多想要回到最初的那一刻,那時的她哪怕被公孫家的期盼壓得喘不過氣,至少那時她們是無憂無慮的,從沒意識到生離死別。

  「迎春……」

  「是我害死了昭華……」她埋在他的懷裡低泣。

  如果不是她的死,宇文恭不會不插手漕運,今日的事就不會演變至此。

  「不是,是我的錯,你不要胡思亂想。」

  迎春泣不成聲,想著那個一旦喝了酒就笑得嬌俏的小姑娘,想著那個總是說待她岀閣時要送她金步搖添妝的小姑娘,她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結果,一整天,宇文恭都沒踏房門,隔著門,差使著奉化來回傳報。

  「……讓嵇大人先將王恪押著,晚一點我親自審他。」

  迷迷糊糊中轉醒,迎春聽見宇文恭刻意放輕的嗓音。

  「那麼池參將那裡呢?池參將說他已經將帳本查看得差不多,也將七省戶部的消息蒐集齊全了。」

  「你讓他將所有資料彙整好,順便要康副將先去押管糧同知和提督,再讓管千總去統管剩下的控衛,宣告運載的白糧的漕船明日放行。」

  「是,屬下知到了。」奉化應了聲,隨即離去。

  宇文恭端著湯藥走回內室時,就見她張眼直瞅著自己。

  「正巧藥也熬好了,先喝點藥,一會用膳。」宇文恭噙著笑意走近,輕柔地將她扶起。「我讓人去找了糖瓜,你嚐嚐看味道有沒有京城的好。」

  迎春安靜地喝了藥,宇文恭故意用手喂她糖瓜,豈料她也沒閃避,直接將糖瓜給咬進了嘴,含著去苦。

  宇文恭有些受寵若驚,意外她竟如此乖順。

  「你有要事在身,去忙吧。」迎春含著糖瓜,話說得有些含糊。

  「不急,一些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我沒事,你不用陪我。」她從未如此失態過,竟在人前哭得像個孩子,可是是在他面前,所以算了丟臉就丟臉吧。

  「我不是陪你,是讓你陪我。」

  迎春輕扯了下唇,又問:「你用膳了嗎?」就怕他只顧著照顧她,忘了照顧自己。  

        「我讓人備膳。」

  宇文恭差人備膳,不一會就有人端來幾樣簡單的飯菜。「今日整個龍門水師傾巢而出,怡巧漕糧就在這兒,就讓他們煮了大鍋的雜炊,簡單吃得飽就好。」

  「你居然將龍門水師都調到業縣?」那可是有兩萬人的駐衛所呢。

  「我說要調千人,天曉得他們都跑來了。」宇文恭將榻幾搬上床,兩人就著兩邊吃飯。

  「老康那傢伙還聰明得很,知道兵分二路,一半走水路,一半走陸路,結果還是用炮船直接撞過來,損壞了幾艘漕船,導致裡頭的糧大半都浸水了,你說,我該要怎麼罰他們?」

  迎春恍然大悟,原來她聽到的轟隆巨響是水師搞出來的,她還以為是漕衛私藏炸藥。

  「你和他們的感情那麼好,你能罰多重?」

  「等漕糧的事搞定之後再論賞罰。」罰是定要罰,否則不長腦袋。

  迎春嘻笑沒回應,低頭吃著雜炊,卻見小碟子裡擱了顆水煮蛋。

  「這是你要吃的?」他知道她向來不吃白蛋。

  「讓你敷眼。」

  「喔……」難怪她老覺得眼睛張不太開,「謝了。」

  「不用客氣。」宇文恭噙著笑,見她氣色好些,心裡才跟著踏實。

  將一碗雜炊吃了大半碗後,她將往前一推,表示她不吃了,才問:「應容要將昭華移棺回卞下城了嗎?」

  「嗯,明日就會運回。」

  「跟應容說,將她和王情葬在一塊。」她認為應容肯定不願意讓昭華葬在王家的墓裡,雖說她對王恪沒什麼好印象,但昭華對王情情意極深,沖著這一點,就該替昭華完成這個心願。

  「我再跟他說。」

  「明日我想上街買一支金步搖送給昭華。」

  「釵?」

  「嗯,當初說好的,她出閣我送金步搖,我出閣她送釵,可是她出閣時,我不好送她金步搖,所以贈她一對御賜的青瓷瓶。」

  「你的傷還沒好,我去幫你買吧。」

  迎春搖了搖頭,「我要親自挑一支適合她的。」

  「你待她那麼好,我快吃味了。」宇文恭帶著幾分認真打趣。

  「如果我真是個男人,定會娶她為妻。」天底下那般善解人意的姑娘家可不多,她是真心認為娶妻當娶昭華這樣的姑娘。

  「我呢?」

  「如果我是個男人,你還肯要?」她問。

  「為何不要?」宇文恭想也沒想地道,卻見她略微嫌棄地往後退了些,「你這是在做什麼?」聽不出他的話意是指無論她是男是女,他都非愛不可的深情嗎?

  迎春微瞇起眼,其實她從以前就覺得他和嵇韜走得非常近,甚至嵇韜非常喜歡對他上下其手,而他從不抗拒,如今想想,也許他根本就喜歡……

  「等等,你在想什麼?」宇文恭急問著。雖說他不見得能將她的想法猜個十成十,但猜個大概還是足夠的。

  「你去忙吧,我要睡了」她背過身躺下,懶得再與他爭論。

  宇文恭見她恢復了點生氣,心想沒必要逼得太緊,只要依她的步調慢慢調適,別一再責怪自己就好。

  將榻几和晚膳收抬好,宇文恭在床邊坐下,確定聽見她入睡的勻長呼吸才起身,吩咐守在外邊的水師士兵用心巡視,才朝常盈倉最後方的一列房舍而去。

  屋裡,王恪被捆綁著丟在一旁,嵇韜則和龍門水師的池參將閒聊著昨兒個事發的細節,一見他來,稍稍作揖後,便將他請上位。

  「池濯,你怎麼在這兒?奉化沒跟你說,要你將那堆資料彙整好?」宇文恭懶懶問著。

  「將軍,我已經彙整得差不多了,橫豎就是上有張良計,下有過牆梯,上頭怎麼貪墨,下頭絞盡腦汁搶糧搶錢應付之外,還趁機貼補己用,這部分已是證據確鑿,將軍看過後用印就能送回京作為證供。」池濯雙手一攤,表示這麼點小事是不可能讓他忙太久的,畢竟水師的總帳是他負責的。

  宇文恭輕頷首,回頭斂笑瞅著鼻青臉腫的王恪,「王恪,招不招?」

  「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

  「嵇韜,你怎能將他打成這樣?」宇文恭仔細看過王恪的眉眼後,極不認同地回看嵇韜。

  嵇韜搓起下巴,「我沒打呀,是他自己撞的。」

  「胡說,誰都看得出那是被揍的。」宇文恭起身走到王恪面前,一腳將他踢倒在地,隨即往他胸口上一蹂,沉聲道:「最後一次問你,誰指使你的?」

  嵇韜見狀,無聲問著池濯——他這一招有比我好嗎?

  「比較不會留下痕跡,但一個不小心會出人命。」池濯好心解釋著。

  龍門水師的軍紀嚴謹,那是因為頂頭上司執法嚴明,底下的人誰敢造次?又不是不長眼,專門找死。

  宇文恭雙眼直盯著王恪,「當初王情為了舉發總督貪墨一事而遭人滅口,身為嫡兄的你膽小怕事,罔顧王情之死,如今一場暴動揭露出弓箭手的佈署,身為卞下船廠主事、掌管龍太衛的你還要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

  腳下的力道慢慢加重,直到王恪忍不住地吐出一口血。

  「是總督……人不要再踩了……」

  「瞧,你早點說不就好了,何苦找罪受?」宇文恭這才收了腳。

  「卑職……卑職又能如何?總督權勢滔天,咱們難道還能反了天?」王恪淚如雨下,「我雖然沒能替王情平反,可至少我將王情搜集的帳冊交給了傅老闆……誰知道傅老闆卻被殺了……」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指揮使,除了聽令辦差還能如何?想找死才想反了天,就像王情一樣!

  宇文恭冷眼看他,缺角的細節串連了起來,可儘管如此,對他,宇文恭始終激不起一絲的憐憫。

  「屆時,我會將你押上京,你要緊咬住總督,如此我還可以給你一條活路。」話落,轉身朝嵇韜比了比,他便逕自離去。

  回到倉房,走進內室,看著依舊沉睡的迎春,他惶然的心才能安穩。

  褪去外袍,在她身側躺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感受她的氣息。

  她不知道,沒有她,他是真的無心理睬旁人死活的。

  一早,用過膳後,迎春略略動了肩膀,雖說沒瞧見傷勢,但她認為口子應該不大也不深,便要宇文恭幫她備熱水。

  「傷口不能碰水。」宇文恭說著,卻還是讓奉化去備熱水。

  「我要擦澡」這種天候悶熱難受,不擦澡是想逼她去死。

  「我幫你。」

  「……再說一次。」

  「我幫你搽藥,否則你要是不小心傷口沾水不是麻煩。」宇文恭再正經不過地道。

  「大人,我只傷到左肩,我還有右手能用。」她並沒有殘廢好嗎?

  話落,她發誓,她聽見他咂嘴的聲響,不由抬眼去,而宇文恭則從善如流的答應了。

  待熱水備妥,她非常克難地擦好澡,卻發現又流了一身汗,不禁暗罵卞下這一帶的夏季真不適合人活。

  「跟你說幫你,你就不肯。」宇文恭進了內室,有幾分幸災樂禍地笑著,拿起梳子梳著她的髮,動手替她束髮。 

  「宇文恭,你這個下流胚子,我到今天算是看清你了。」

  「想看清我還早,你得要時時與我相處,才能將我看得透澄。」

  她眼角抽搐,懶得聽他耍嘴皮子,由著他束髮更衣,感覺像是回到十年前,她第一次穿朝服是他幫她穿的,身邊雜事是他幫襯的。

  「走吧。」宇文恭將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迎春已經被迫習慣,就這樣與他手牽手走經過他龍門水師的一票副將、參將、千總等等大小武官面前。

  兩人進了一家首飾鋪子,迎春費了點功夫才挑到一支勉強合意的金步搖,回頭對著他說:「先幫我墊著,回卞下城我再還你。」她這才想起她想本身無分文,哪來的銀錢買金步搖。

  「三分利。」宇文恭一個眼神,奉化便上前付了帳。

  「奸商。」

  「你也可以選擇賣身。」

  迎春俏臉泛紅,想也沒想一腳踹去,疏於防備的宇文恭當場嘶了聲,低斥道:「你上回打在胸膛上的那掌,瘀血都還沒散!」現在竟然還在他腿上踢了一腳。

  「你如果想要在臉上頂個巴掌印也成。」無恥之徒,要是換作他人對她這麼說,早就沉屍河底,他該慶幸了。

  「算了,打是情,罵是愛,我認了。」

  迎春眼角再度抽搐,待店家將金步搖裝進匣內,她抱著木匣就走,壓根不想與他走太近。

  宇文恭不以為意,不管她走快走慢,他就是隨侍在她身旁,如膠似漆般的狀態,教後頭的奉化頻頻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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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7: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藏匿贓銀的方式

  待三人回到常盈倉,遠遠的便聽見爭執聲,迎春不由看了他一眼,卻見他老神在在,彷彿早猜著發生什麼事。

  「怎麼了?」宇文恭站在廳處,懶聲問著。

  「將軍,這兩個老傢伙說咱們沒有許可權逮他們。」康副將裝老實樣的扮無辜。

  「怎會?本官說能押就能押,趕緊將他們押上船,和運送白糧的漕船一起進京裡,押入刑部待審。」宇文恭不耐地擺了擺手。

  「宇文大人隨意調動龍門水師,若無請示聖上,等同謀逆,下官進京必定告上一狀。」管糧同知不服氣地斥道。

  「去呀,你們都能謀殺巡漕御史了,怎麼我不能調龍門水師護糧官?」

  「大人這是給咱們羅織罪名!」

  「是啊,謀殺御史、命各督糧道混糧雜充、私抽船稅等各種重稅、強制扣住商船、轉賣糧作、浮報漕衛編製……既然你們不招是誰主使,那麼這些罪名你們就擔著吧,屆時被誅了幾族,可別怪我。」

  管糧同知和漕運提督覷了彼此一眼,同聲道:「咱們招了,是卞下知府要咱們這麼做的,大人明察。」

  宇文恭聞言,不由放聲大笑,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漕運想要牽扯知府?雖知府有輔佐之責,但沒有干涉之權,你倆又是憑什麼非得要聽令於他?」狗急跳牆也不是這麼個作法,真是教人啼笑皆非,「兩位是否忘了自己是漕運總督的輔佐官?」

  「是他威脅咱們,要將咱們抽船稅一事往上呈報。」漕運提督說得煞有其事。

  宇文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撓了撓鼻子,「一個卞下城的知府究竟要如何威脅兩位?怎麼兩位如此輕易地被威脅?」

  「哼,他可是當今皇上的表兄,亦是大人的表兄,咱們能不怕他嗎?」漕運提督哼了聲,只能說應家的女兒真是了得,一個追謚端賢太后,一個可是老鎮國大將軍夫人,有宇文家和皇上這兩座靠山,誰敢不給他一分薄面。

  「好,你要說他威脅你們,總要有真憑實據。」宇文恭懶得戳破兩人的謊言,天高皇帝遠,掌管卞下經濟和軍事的是漕運總督,傻子都知道該依附誰,要不豈會鬧出昨晚暴動的荒唐事?雖說七叔已經回卞下,但也不是非要他在場才能策畫暴動。

  「大人,我有證據,我手頭上有應容上繳的徵用百姓搖役的名單,當初是應容獻計說徵用百姓為船工押糧的,省下的軍兵押糧費用則是五五分帳,還有卞下一帶的徵糧折銀,他更是用三石粳糯折收一兩銀,理該折銀五千兩的定額,實則收了一萬多石的粳糯,再將多徵收的轉賣他處,還請大人明查。」管糧同知像是早有準備,將懷裡的帳冊拿出。

  宇文恭取過一瞧,大略地翻了翻。

  迎春站在他身旁看了幾眼,倘若帳冊屬實,那麼流進應容手裡的銀子沒有上萬兩,也有數千兩,然而和漕運總督那本帳冊一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才貪這麼點銀兩,端出來都覺得丟臉了。

  宇文恭將帳冊翻到底,握著帳冊輕搧著風,好一會才回頭,問著早已站在辦事廳外多時的應容,「應容,你可認罪?」

  一屋子裡的人跟著望去,壓根不知道應容是何時躲在外頭偷聽的。

  應容直睇著他,笑了笑,「下官認罪。」

  管糧同知和漕運提督互看了眼,心忖著這本帳就算他不認都不行,這可是正經帳冊不是捏造的。

  「但是,下官是聽從總督大人的指示行事。」應容又添了一句。

  霎時,兩人怒目瞪去,痛罵道:「應容,事已至此,你竟然還敢還陷總督大人?!」

  「是不是誣陷,咱們到皇上面前說清楚。」應容淡道。

  「好,就到皇上面前說清楚,是非黑白自有個說法!」漕運提督怒道。

  「很好,那就一道上京到皇上面前說吧,不過,看在應容的妹子剛去世,待他將妹子帶回卞下下葬後再押往京城。」宇文恭替兩方下了結論,省得來往怒罵,一點意義都沒有,教人聽了都乏味。

  「怎能如此?既是要上京,就該要一道前往才是,大人如此決定,分明就是在包庇應容!」

  宇文恭剛要踏出廳門,聽漕運提督這麼一吼,涼涼回眸,似笑非笑地道:「就算我要包庇,那又如何?官場上不就是如此?」官官相護這門學問,輪不到他教吧。

  「你——」

  「康副將。」宇文恭瞅了他一眼。

  「屬下明白。」康副將使了個眼色,一旁的水師士兵立刻上前押人,康副將順便抽出手巾塞了兩人的嘴,省得吵得人不得安寧。

  待人都走後,宇文恭才冷聲問:「應容,如此結果你可滿意了?」

  「若是能讓總督伏法,搭上我這條命也值了。」應容笑笑地道。

  「如果你打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要對付我七叔,為何還派出隋揚暗算迎春?」每每回想這事,就教他冷汗涔涔,他必須確定他不會再讓人暗算迎春,否則他難以心安。

  「那晚讓隋揚殺了傅祥後,本是要搜出王情蒐集落在他手上的帳冊,誰知道竟讓她一把火給燒了書房,一個懂武藝的丫鬟就如你所言,疑點重重,我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要是能從她們主僕倆身上搜出帳冊,更是再好不過。」應容噙著笑,瞅著始終冷著臉的迎春。

  當他察覺宇文恭待她的態度不同以往時,他便按住了暗殺的想法,因為,也許這個丫鬟並非敵人,再者,他不希望讓宇文恭傷心。

  「帳冊還在。」迎春突道。  

  應容驀地瞪大眼。「真的?」

  宇文恭涼涼看了一眼,壓著嗓音問:「這件事我會處理,倒是你,我問你,是你讓昭華去殺李三才的?」

  「是。」應容不假思索地道:「王情死後,昭華始終走不出悲傷,是我將她接回府,灌輸她復仇的想法,若不這麼做,她撐不下去了……那丫頭重情又死心眼,我總得先撐起她的心,才能教她怎麼活,不是嗎?」

  迎春垂睫不語,好半晌才從懷裡岀一隻木匣,「應大人,請將這支金步搖放在昭華的棺裡。」

  「金步搖?」

  「這是我與昭華的約定,請替我與她實現這份約定。」

  應容疑惑地皺起眉,心想昭華何時與她這般交好,甚至送金步搖……他驀地想起,昭華出前曾抱怨公孫並沒有依約送她金步搖……

  「是公孫要你來的?」他問。

  「是。」既然他如此猜想,就當如此吧。

  「那真是太好了,昭華一定會很開心……可如果再早點不知道該有多好,也許一切都不同了。」應容笑著,嗓音卻沙啞起來」

  「你先回卞下處理昭華的後事,待處理完畢,隨著士兵上京吧。」宇文恭不想讓迎春再勾起傷悲,話落,牽著她離去。

  進了房,見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他旋即來到她的面前,躬身問:「傷口疼?」

  迎春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去忙你該忙的,想必你有許多善後的工作該做。」剩下的事都是她幫不上忙的,得他自個兒執行。

  「龍門水師來了那麼多人,要是樣樣都讓我處理,那群兵可以廢了,況且嵇韜也來了,漕衛的事交給他處理,漕糧就交給龍門水師負責,待到個段落,咱們就準備回卞下。」

  「終於輪到處理他了?」

  「總得找出那筆藏匿的銀兩,如此才能定下死罪。」他在大理寺當差兩年,自然凊楚要定罪就得要罪證確鑿,那筆銀錢必定是關鍵。

  「如果找不到呢?」上哪去找那麼一大筆銀兩嫁禍?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就不信掘地三尺還找不著。」

  迎春皺著眉,冀望一切順利,否則要她怎麼甘心。

  「累了就歇會,如果要我作陪,我……」

  「不用。」迎春不客氣地拒絕。

  宇文恭笑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唇上偷了香吻,她錯愕地瞠圓水眸,抬腿毫不客氣地掃了過去,他敏捷地跳開,邊往外走。

  「好好養傷,要是不小扯到傷口,我會心疼的。」

  「你這下流胚子!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回應她的是他張揚的笑聲,教她氣得牙癢卻又莫可奈何。

  氣呼呼地坐在床上,她咬了咬唇,像是嘗到他的味道,教她無從控制臉上的熱度。

  其實她知道,他只是逗她而已,寧可讓她氣著,也不願她鑽死胡同,因為她和他知道,她心底的悲怒在未達目的之前是不可能消散的。

  總歸一句話,他怕她衝動行事。

  垂著眼,想著昭華臨終前的話……重來一次的人生,她要依舊抱憾嗎?

*             *             *

  晌午,五千艘漕船在龍門水師的護航之下浩浩蕩蕩北上,應容也運棺回卞下,宇文恭留下來處理剩下的瑣碎雜事,發文各省戶部詳查糧糧稅,而漕衛清肅自然交給嵇韜處理,剩下的稅務則交給池濯。

  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宇文恭也準備啟程回卞下。

  回到卞下的應府時,應容早在十天前就被押往京城,迎接他倆的是卓韻雅。

  迎春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她敘舊聊近況,開口跟她要了帳冊,她也二話不說地將帳冊交出。

  「應大人還特地派衙役守在府裡,人數多到我以為我被軟禁了。」卓韻雅打趣道。

  可惜兩人臉上都沒笑意,是臉色沉重地看著帳冊。

  待宇文恭翻完後,他整個人都傻住,怎麼也想不到竟是如此大的一筆銀兩。

  「慾壑難填……」他喃喃啞道。

  「就是因為數量太大,所以卓娘子認為不可能存進錢莊裡。」迎春在旁道。

  宇文恭忖了下,「但要是寄在旁人的戶上,分散成幾個……」

  「不可能。」卓韻雅極不客氣地打斷他未竟的話:「大人,一個貪墨至此的人,會信任身邊的人嗎?身邊又有足以讓他將身家掛上去的人嗎?」

  「那你認為呢?」

  「人心難以猜測,不過貪財的人都有種想法,自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像這樣的人通常會將不義之財藏在自己最心安之處。」

  迎春皺起眉,「所以卓娘子認為應該是藏在府裡?」

  「通常都是如此的,以往我也曾聽人說官員貪墨會將銀子藏在府中水井,甚至埋在後院。」

  「佔地如此寬廣的府邸要挖到什麼時候?」總督府的格局是三路四進,更別提兩邊增建的院落水榭,要真打算一一搜索,恐怕得費上幾個月,現下幾乎所有的水師都跟著漕船北上了,根本沒有人手。

  「可這事也不能拖延,畢竟已經過了那麼久,說不準府邸裡的銀兩早給搬移了。」卓韻雅道出她最擔憂的事。

  「沒有,我早先調動水師,就要人去盯著府邸,據回報並無動靜。」

  「是嗎?難道不是在府邸裡?」要不怎可能八風不動?

  迎春皺起眉。外頭突地雷聲大作,斗大雨水如石般投擲在屋瓦上,震天價響,擾得人思緒更躁。眼見雨勢斜飛,就快要打進廳裡,她乾脆起身要關廳門,卻見屋簷下的掛燈聚集不少蟲子飛舞,有的甚至往她身上撲來,嚇得她連忙往後退。

  「迎春。」宇文恭起身托住她,看了飛舞的蟲子一眼,好笑地道:「原來你連飛蟻都怕。」

  「不是怕,我是討厭。」說著,趕緊將門掩上,就怕飛蟲飛進廳裡。

  「雨季到了,飛蟻喜濕,自然會四處飛。」

  「難怪,那回在總督府邸裡也有許多蟲子,還讓我踩了一腳。」

  「是飛蟻?」卓韻雅問著。

  「不知道,哪裡有時間看清楚,不過我是在屋頂上踩到的,應該不一樣。」如果會飛的話,還會停在屋頂上讓她踩?

  卓韻雅聞言,隨即起身再問:「那時,你可有聽見什麼特別的聲音,就像是很細的蟲鳴聲。」迎春的耳力很好,也許她聽見了。

  「我不知道,沒注意那麼多,可以別聊蟲子了嗎?」她壓根不想回憶到蟲子的可怕觸感。

  卓韻雅沒吭聲,逕自開了門,隨手捉了隻飛蟻,折下翅膀湊到她面前,「長得像這個樣子嗎?」

  「卓娘子!」迎春嚇得險些尖叫。

  宇文恭將她拉到身旁,面色肅然地問,「不知道卓娘子問這個是有何高見?」可千萬別說她是挑這當頭逗迎春。

  「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往曾聽人說,有官員貪汙,因官銀有印記,想要熔了再塑又怕被發現,於是養了飛蟻食銀,最終再燒了飛蟻,就會得到滿地的銀屑,重秤的斤兩也不會相差太多。」

  宇文恭皺眉,「從未聽過有這種事。」

  「當然,我說的是大涼的官員。」  

        「你怎會知道大涼官員貪汙的事?」說來這卓娘子的底細也真是啟人疑竇,當初查了樣樣與資料相符,可就因為太過相符,反倒教人起疑。

  「嗯……」卓韻雅有些不自在地攏了攏髮,「因為我是大涼人。」

  「咦?」迎春說意外也不算太意外,只因她實在不像一般商婦,尤其她連大涼的玉石都那般熟悉,「所你當初不想見官爺是怕大涼人的身分被發現?」

  「是啊,因為我不想回大涼,我要是被送回大涼,可就沒命活了。」卓韻雅無奈地道,「喏,看在我救過你一命的份上,你現在可要幫幫我,尤其說不準我還幫你們找到總督私藏銀兩之處了。」

  迎春看了宇文恭一眼,意指由他作主。

  「古敦律例早開放與大涼通商,大涼人入境也沒什麼不可以,畢竟西國邊境安穩得,只要無戰事,卓娘子想待多久都不成問題,尤其要是真能找到那筆銀兩,卓娘子乃是功臣,感激都來不及了。」

  「那好,迎春,你得先說說,你到底是在哪裡踩到飛蟻的?」

  迎春痛苦地閉了閉眼,怎麼就非得提蟲子?

*             *             *

  兩日後,在大雨停歇的午後,宇文恭和迎春帶看幾名衙役前往總督府邸,留著三名衙役留在應府保護卓韻雅。

  總督府邸的門房一見到宇文恭,隨即差人通報。

  「宇文大人,老爺在廳裡候著。」管事急忙趕來,打算領著眾人前往主廳。

  「不用,你跟我七叔說,我要查庫房,煩請他帶鑰匙到庫房一趟。」宇文恭話落,帶著衙役直接朝庫房的方向而去。

  管事見情勢不對,趕忙回頭稟報。

  迎春邊走邊看著天色,「好像又快要下雨了。」明明是午後,天候卻暗得近掌燈時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暑氣消了大半。

  「那咱們動作得快一點。」

  「兩甕燈油不知道夠不夠用。」迎春回頭看著衙役手上的燈油,總覺得恐怕不夠,畢竟那棟房舍也有三樓高,而且磚砌塗上三合土,說不準比橋墩還堅固。

  「肯定夠。」他笑道。閒散的走在小徑上,還能分出心神指著遠方。「你瞧,蓮花都開了,那顏色可是宮裡才有的。」

  「大人是來賞花的?」敢情是那天沒賞夠?

  「你不喜歡蓮花?」

  「……咱是來賞花的?」看不出她很緊繃嗎?想當初她應考時、在朝為官時,從沒任何事能讓她的臉面癱得這般嚴重。

  「只是想讓你輕鬆一點。」瞧,她眉間都攏起小山了。

  「不用,多謝。」現在沒有任何事能教她放鬆心神,只因一會她要面對的是她的天敵,她只想痛快一點,速戰速決!

  宇文恭低笑著握住她的手來到庫房前,守在附近的守衛全聚集了過來。他也不以為意,狀似盯著庫房,卻用餘光偷顧著隔璧那房舍。根據迎春的說法,飛蟻出現在這附近,也就是說從這裡到胡泊那頭都有可能,但其中最可疑的就是這一幢了。

  「大人,朝東那面牆有窗子。」迎春低聲說著。

  宇文恭微頷首首,聽見有人喊著大人,他回頭望去,就見宇文散大步流星走來,神色不至於到氣急敗壞的地步,但看得出他極端不快。

  「宇文大人這是在做什麼?」宇文散不快地問。

  「七叔,戶部主事在常盈倉內查出帳冊有異,仔細查對之後,赫然發現其中一本帳冊上頭竟記載著七叔貪汙的日期、地點和款項,其金額令人瞠目結舌,為此,我不得不走這一趟,還請七叔開庫房讓我過目。」宇文恭有些遺憾地說著,大手握著迎春,不讓她有機會衝動行事。

  「你就因為一本莫名其妙出現的帳冊就來查我的庫房?」宇文散神色凌厲了起來,像是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怎麼應容那混蛋栽臟我,你不回京查清那事,反倒是查到我頭上來了?」

  「七叔,這是兩碼子事,應容的事自有刑部提審,七叔只要讓我瞧瞧庫房就能證明己身清白,何樂而不為。」

  「好,假設庫房裡沒有你要查的那筆款項,又該當如何?」

  「侄兒必定嚴懲戶部主事,再告到皇上面,直指戶部主事栽贓朝廷命官,將戶部主事革職查辦。」

  「好!」

  宇文散掏出鑰匙丟給管事,管事才趕緊開了庫房。

  「仔細瞧個清楚,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辦那幾個戶部主事。」

  宇文恭噙笑沒應聲,帶著迎春踏進庫房,只見擱在一樓的皆是名貴的瓷器和大型家俱,價值不菲,而二三樓架上擺放的全都是一些較為精巧的擺飾和玉飾,雖說是岀自名家之手,價格難估,但全部攏在一塊,也不值帳面上的百分之一。

  對於架上的物品,宇文恭只是掠過,目光落在能瞧見隔壁房舍的窗,思索著一會該要如何進行卓韻雅提議的法子。

  「如何?」宇文散在底下問著。

  「七叔,這是祖父給你的,對不?」宇文恭從架上取出一隻玉珮。

  宇文散看了下,「你這小子眼可真尖,那塊玉珮正是你祖父給我的,這庫房裡的泰半都是你祖父跟祖母給的,你可別拿這些東兩當作我貪汙的證據。」

  「從小,什麼好的,祖父通常是拿給七叔的。」當然,他也有一份,畢竟他是長孫,但卻遠不及祖父對七叔的寵愛。

  「怎麼,吃味了?」宇文散哼了聲。

  「說哪去了,就是瞧見舊物想起往事罷了。」宇文恭緊握著迎香的手,不住地安撫著她,「咱們宇文家是簪纓世族,泰半族人在朝為官,謹遵導老祖宗遺訓,清廉公正……七叔,下一句是什麼?」

  宇文散瞇起黑眸,瞅著他一步步下樓。

  「不會忘了吧,三月祭祖時才說過的,每年總是要念上一遍,沒道理會忘,是不?」宇文恭徐步來到他面前,與他平視著,「七叔……問心無愧,要是做不到這一點,不如辭官。」

  「你現在在教訓我?」

  「不敢。」宇文恭踏出庫房,狀似漫不經心地指著隔壁的房舍道:「七叔,那幢房舍裡擱的是什麼?」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庫房都讓你看過了,還想做什麼?」

  「七叔何必這般防備,我只是瞧見那幢房舍好像有飛蟻,才想告訴七叔一聲,要知道飛蟻極其可怕,就連堤都能毀壞,眼前正值雨季,也是飛蟻繁衍時期,府上要是有飛蟻不能不小心,得徹底除去才成。」

  「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要是無事,你可以回去想想要如何嚴懲那幾個戶部主事了。」宇文散擺著手,幾乎是下逐客了。

  「七叔說的是,但我還是想瞧瞧隔壁房舍,能不能請七叔打開?」

  宇文散神色冷厲了起來,「那幢房舍是你七嬸的庫房,裡頭擺的都是她的東西,得要有她的鑰匙才開,可惜她回娘家去了,過幾日才會回來,你要有興趣查看,不如過幾天再走一趟。」

  「何必這麼麻煩,直接撬開不就好了?」他狀似要去扯門鎖。

  「你別胡來,屆時你七嬸要是來煩我,我就唯你是問。」宇文散急忙阻止他。

  「何時七叔開始懼內了?」

  「是尊重。」  

        宇文恭認為這話有理,鬆了手不打算撬鎖,而是沿牆身繞走,突地感覺手被狠狠反握下,他瞅了迎春一眀,再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真在牆邊角落裡瞧見蟲子,仔細一瞧,正如卓韻雅所言,飛蟻尚未長翅之前,身白近透明,一群窩在一塊。

  看來……這兒的機率確相當高。

  「七叔,這兒有飛蟻。」

  宇文恭指著牆角,再抬眼望去,瞅著旁邊的樹,計劃已成形,就在宇文散走來之際,他一個眼神要衙役打開燈油甕,將棉布條塞入甕口充當燭芯,火一點,他便立刻接過手。

  火光突現,宇文散猛地抬眼望去,還未看清,宇文恭已身手極快地躍上樹,借力踩上窗檯,拳頭在窗上砸出個洞,二話不說地將燈油甕砸了進去,落地瞬間轟的一聲,燈油盒迸裂,燈油四濺,火花跟著四射。

  「宇文恭!」宇文散怒吼了聲。

  宇文恭敏捷越下,嬉皮笑臉地道:「七叔,裡頭飛蟻滿天,我替你處理了,七嬸要是知道了肯定開心。」

  宇文散瞪著他,再看看房舍,火勢已經往上竄,他是救火不是,不救火也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房舍逐漸被火焰吞噬。

  而後,他緩緩伸出手,迎春見述,隨即朝附近樓台望去。

  「有埋伏!」她喊道,同時朝宇文恭撲去。

  宇文恭將她摟進懷裡,一個反身避開疾飛而來的箭矢,豈料前方亦有埋伏,要閃避已不及,只能將懷裡的她推開,任由箭矢直朝他的鎖骨射入,教他哼了聲單膝跪下。

  迎春回頭一看,杏眼圓瞠,一個箭步回到他的身邊戒備著,「沒事吧?」

  「……沒事。」宇文恭吸了口氣,抬眼問:「七叔,你這是謀殺朝廷命官。」

  宇文散眸色冷漠地著他,「是你逼我的,我並不想這麼做。」

  「我逼你?」宇文恭不禁失笑。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只要你不逾矩,我就不動你,然而你卻是趕盡殺絕的要置我於死地,還要我不掙扎?」

  他趕盡殺絕?!

  「七叔!你是宇文家的天之驕子,你從小錦衣玉食,就連仕途都是平步青雲,甚至坐在漕運總督這個位置上……你可知道我爹死前為何要將你拱上這個位置?」宇文恭怒不可遏地吼道。

  「因為我跟他說,我要這個位置。」

  「不是!那是因為我爹守著對祖父母的承諾,一心在仕途上提攜你,讓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一是要你遠離京城,離開朝中鬥爭;二是要你經手漕糧,懂得糧作得來不易,然而你卻公器私用,苛扣糧稅,抽取私稅……光是你的家產就夠你花用三輩子了,你為何還要壓榨百姓,從中牟利,你怎麼對得起祖父祖母,對得起我爹!」

  如果祖父母和爹瞧見他們將七叔寵成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他們在天之靈心能安嗎?是不是會後悔?

  「有誰會嫌銀兩少?我就喜歡看白花花的銀兩擱置滿堂,不成嗎?那些百姓死了又如何?天下百姓那麼多,死幾個算什麼?」

  宇文恭怔愣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竟是這麼想……究竟是他不曾看清楚他,還是他根本不曾識得他?!這種混蛋,這種視人命如螻蟻的混蛋,怎會是他宇文家的人!

  「事到如今,你就去死吧,只要你死了,這事就能壓下。」宇文散神色淡漠地看著他。

  「放心吧,往後祭祖由我主持就可以了。」

  就在他的手又微動了下的瞬間,迎春身形快如閃電,一把抽過衙役腰間的佩劍,縱身一躍來到宇文散面前,長劍毫不留情地朝他頸間劃下。

  幾乎同時,宇文散被人一腳踹開,避開殺機,而她也被緊緊地擁入一個懷抱。

  「來人!漕運總督謀殺朝廷命官,快拿下!」宇文恭粗聲吼道。

  四面八方傳來回應的聲響,迎春一抬眼,竟見嵇韜領著衛所兵從樓台上躍下,而原本佈署在上頭的弓箭手也早已被拿下。

  嵇韜……原來他早有準備!就說了,怎可能只帶著幾名衙役就直闖總督府邸!

  「我本來想,要是找不到那筆銀兩,激怒他殺我也是個法子……我以為也許他不會,可惜,我終究猜錯了……」宇文恭抱著她低喃著。

  迎春聽著,原本一肚子火,惱他竟沒將計劃全盤告知,可一想到他的無奈和他身上的傷,她只能忍著怒火,「像他這種傢伙根本就沒必要特地押回京,就當是混戰中誤殺就好,你又何必……」說到最後,已懶得在他傷口上撒鹽了。

  她抱著他,看著嵇韜一行人逮住了宇文散,府邸反抗者一律押下,又回頭看著漫天飛舞的火舌,磚牆逐漸圮坯倒塌。

  待火勢止息,在場所有人都瞧見了倒塌的屋舍裡,滿地的銀碴子。

  真如卓韻雅所言,宇文散利用飛蟻食銀藏銀。

  這滿地的銀碴子,像是溽夏的寒雪,終讓百姓逃離酷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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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7: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塵埃落定

  將一行人逮捕後,宇文恭簡單包紮就留在現場盯著衛所兵收集銀碴子,秤過之後竟有兩千一百萬兩,數量之大,令人咋舌。

  差人將銀兩封存帶回府衙,宇文恭神情鬱鬱寡歡,就連在迎春面前也擠不岀一絲笑意,教迎春在心裡將他暗罵一通。

  都什麼時候了,還替他那個混蛋七叔難過不成?

  「咦,你不回房?」宇文恭回了自己的房,意外見她跟過來。

  「大夫說,你可能半夜會發熱,我得看看你,省得你半夜病死無人知。」迎春沒好氣地。

  宇文恭扯了扯唇,笑得淡淡的。

  見他吭都不吭一聲,迎春火氣更盛,「宇文恭,你腦袋清醒一點,你為宇文家做的已經夠多了,他自己捅的簍子當然要自己善後,你這是大義滅親,天下人都會為你喝采,皇上也不可能因此株連你。」他是腦袋殘了才會為那種難過。

  「你呢?」他突問。

  「什麼意思?」

  「被家族捆綁住的人只有我嗎?」

  迎春抿唇不語,這是打算要跟她攤牌了嗎?

  「迎春,公孫家滅門,並非因為皇上發動政變所致,而是遭受池魚之殃,可一方面也是姑丈為了贖罪,當年要不是姑丈假造聖旨,皇上早就該登基了。」

  迎春別開眼。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宇文恭疲憊地笑了聲,「原來你都知道。」

  他以為她將公孫家滅門一案算在皇上身上,懷抱著復仇之心,所以不原與他坦承身分,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她並非毫無自覺在他面前早已破綻百岀,但只要她不承認,他絕不會強迫她,只因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願意等到她解開心結。

  可是,她的心結似乎並非在此,所以……她純粹只是不願坦承?

  如果他現在追問,她會告訴他原因嗎?

  迎春垂眼不語,皇上政變奪位,在她醒來後,到處有人竊竊私語,她當然知道公孫家是如何滅門的,不管怎樣,她就是將這筆帳記在皇上頭上,懷著恨意想著早晚有一天要手刃他,哪怕與他同歸於盡都好。

  可現在,她已經改變主意了。  

  經過那麼多事,她怎麼還能不珍惜?所以,她——

  「我問你,你要不要隨我回京?」他突然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不進京。」

  「嗯,我想也是。」他輕笑著,也不追問她原因,疲憊地往床上一坐,垂斂的長睫在眼下形成片陰影,勾勒出他的孤寂。

  「那是因為……」

  「你回去歇著吧,我也要歇息了。」他眉眼未抬地下達逐客令,不想聽她解釋。

  迎春愣了下,「我說了要留下來照顧你,要是半夜……」

  「不用!」他突然吼道。意識到自己口氣太衝,沙啞著嗓音又說:「我沒有惡意,只是累了,你出去吧。」

  可是她還沒解釋。

  迎春瞪著他,正要開口,處頭傳來奉化的聲音——

  「大人,嵇大人回報,嶺南總兵率領千人輕騎已通過北厄山,直朝卞下而來。」

  迎春眉頭一皺,惱著嶺南總兵該不會是率兵來救女婿的吧!

  宇文恭聽完,隨即起身往外走,迎春趕忙追上,「大人,你身上有傷,得歇著。」

  「兩軍交戰,主帥能掛傷靜養?」他說時瞧也沒瞧她一眼,「算我求你了,你留在這裡,別讓我分心。」

  那近乎自嘲又無可奈何的央求,讓迎春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吞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跟奉化離開。

  她知道,她傷到他了,可她的意思並非那樣,是他不給她機會解釋……

  當晚,嶺南總兵就被逮了,藉口是看見火花,以為有賊闖進總督府邸,所以才特地帶著千人輕騎趕來。

  可,誰信?

  嶺南距離卞下可是有幾百里遠,看得見總督府邸的火花,是看見鬼火不成?

  當下,嶺南總兵就被以擅離職守、私自帶兵離開駐地等罪名,被嵇韜暫時押進卞下府衙地牢。

  迎春原為處理好這樁意外,宇文恭應該就有閒暇和她談,豈料他卻是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像是避著她。

  這可有趣了,他竟會避著她,她不信,可事實上她就是碰不到他的面,總是一再擦身而過。

  「是不是你做了什麼,惹惱人家了?」卓韻雅抱著貓,像貴婦人般地躺在錦榻上,慢條斯理地詢問著。

  回應她的是迎春冷冷一瞥。可卓韻雅是什麼樣的人,豈是她一個眼神就能震住的。

  「我說真的,原本是大人黏著你,如今卻是避你如蛇蠍,要說不是你做了什麼怎麼可能?喏,要真做錯事了,拉下臉去道歉就沒事。」

  打一開始,她就覺得他倆不太尋常,說兩人原本相識倒比較合理,只是兩人嘴巴都跟蚌殼一樣撬不開,她也就懶得追問。

  橫豎只要長眼的都看得出,宇文恭對迎春是真心實意的,她要是不懂得把握,真是太暴珍天物了。

  「人都見不到,還道什麼歉?」尤其是她根本沒錯,是他自己不肯聽她把話說完,可一方面也要怪嶺南總兵,沒事在那當頭闖來做什麼!急著赴死?蠢蛋!

  「去堵他啊,他又不是沒回府。」

  「……這像話嗎?」

  「這當頭還管什麼像話不像話?近來府裡的下人都在說,他已經準備要回京了,你要是不趁現在堵他,難不成你要追到京城去?」

  迎春聽著,抿著嘴不說話。

  他和她之間存在太多問題,不是想在一塊就能在一塊,尤其她不想屈就,其實她心裡有一個堪稱兩全其美的法子,就不知道他肯不肯,但他現在連見她都不肯了,還要問嗎?迎春逕自想得出神,壓根沒發現原本偎在卓韻雅懷裡的貓懶懶地伸直了腰後,輕盈地躍下錦榻,慢悠悠地朝她走去,停在她的腳邊,喵了一聲。

  迎春狠抽了口氣,目光恐懼地往下瞪去,果真見到貓就在腳邊,眼看著頭要往她的腳邊蹭來,嚇得她當場腦袋空白,不知道該閃避還是乾脆裝死算了!

  「迎春,別踢它喔,它這幾日一直在應娘子的房門外徘徊喵喵叫,像是在找應娘子……你就摸摸它的頭,撫慰它一下。」卓韻雅真怕她嚇到抬腿就踹,這貓兒可禁不起她來上一腳。

  想起應昭華,迎春神色更沉重,垂眼看著貓,不禁想起當年是她將水邊快斷氣的小野貓給帶回來的,但她怕貓,那時是昭華一口應允了要照顧,而昭華確實也將貓照顧得很好,想必貓也與她最親近。

  可昭華已經不在了,貓再怎麼呼喚她,她也無法回應它了。

  想起昭華臨終的話,她的眼眶不自覺紅了一圈。

  昭華得不到的,她還有機會得到,而她又要這樣錯過?

  貓輕輕喵了聲,用臉蹭著她的腳。

  她嚇得嘶叫了聲,想要跳開,可一對上那期盼的眼神,她的心不禁軟了,深吸了口氣,說服自己蹲下身,不需要怕它,手來回伸出了幾次,終於輕輕地落在它的頭上,它隨即輕頂著她的掌心,像是央求更多。

  「你被照顧得真好。」她低聲呢喃著。

  當初抱它回來時,它的毛頭又粗又硬,而且還掉了大半,眼睛也張不開,渾身顫抖著,感覺像是快死了,可是昭華卻將它照顧得如此美麗。

  「往後,我照顧你吧,可別嫌我,畢竟我不像昭華那般細心。」她的手指輕滑過它的眉心鼻頭,瞧它用爪子撓臉,她覺得有趣,忍不住再輕點幾下,誰知它氣得轉身就跑,轉眼連尾巴都瞧不見。

  她望著貓的背影,不禁想著,終究是她傷了他太多次,才會教他想拋下她……

  就去堵他吧,他要真的鐵了心不理睬她,她就……纏到他正眼瞧她為止!

  當晚,用過膳後,迎春決定潛進宇文恭房裡埋伏,讓他想避也避不了,然而她才剛開了門,就見到正準備要敲門的宇文恭。

  她呆了下,宇文恭也微怔。

  兩人相視無語,誰也沒先開口,放任著尷尬的氛圍持續,最後是她先開了口,「不是打算不見我了,還來做什麼?」

  話一出口,迎春內心不住地暗罵著——為什麼她非要這麼說?她明明不是這麼想的!

  「我明天要回京了,跟你說一聲。」宇文恭直睇著她,眼神是那般貪戀。

  「這麼快?」

  「事情都處理好了,那些銀碴子和其它地方挖岀的官銀也會一起運上京,至於這兒你和卓娘子可以繼續待著,橫豎我上京之後會替應容求情,頂多是流放,要是皇上網開一面,應該……」

  「他怎樣關我什麼事?!」這麼多天沒能見上面,他辭別竟是跟她交代應容,她跟應容有這般熟嗎?

  「也是……」他勉強勾笑,「那……保重。」話落,不再留戀,轉身就走。

  迎春瞪著他決絕的影,惱聲喊道:「宇文恭!」

  他猛地回頭,她已經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剎那間,黑眸迸現月華。

  他以為要等到她這麼喚他,恐怕得耗上一輩子。

  「不是死纏著的嗎?怎麼現在說走就走了!」迎春惱火地嘰著,「都要回京了才跟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就跟你說我要回京了。」  

  「我當然知道你要回京,可明兒就要回京了,咱們能相處的時間已經很少了,你還避著我,你是想死是不是!」

  宇文恭低聲笑著,輕揍起她的臉,驚見她臉上滿是淚水,「怎麼哭了……」

  「誰要你等到要回京了才來見我!」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她不希望兩人是在鬧得不愉快的情況下分開。

  「要不……你跟我回京?」

  「不要!」她想也沒想地吼道。

  宇文恭難掩失望地瞅著她,「我知道了。」她是坦白了身分,但她不打算與他相守。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要是回京的話,我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進宮行刺那混蛋的!」不管成與不成,她都會去做,可她不想讓他承受她成功或失敗後的結局,說穿了,她想放下仇恨,不想報仇,但前題是她不能進京,不能直接面對仇人。

  這是她最後的底限,無法再讓步了。

  「你明知道公孫家……」

  「不只是因為公孫家,還因為他對我……」迎春打斷他未竟的話,卻被他緊摟入懷。

  「好了,別說了,我都知道。」宇文恭啞聲喃著。

  「你知道?」

  「那是因為皇上遭人下藥,他才會對你……」

  「你都知道了……」迎春吶吶地道。

  「煕兒,一切都過去了,你倆被設局,你成了他人謀逆時使的槍,都是我不好,怎麼我那時壓根沒有察覺你的痛苦?」宇文恭輕撫著她的髮,在她耳畔低語,「你沒有錯,是我沒將你保護好……」

  迎春驀地推開他,痛苦地抱著頭,「你怎會知道?是他跟你說的?!」

  「不是!他根本不記得,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只有他跟她知曉,不會有第三個人!

  「熙兒,我跟你說過,你的軀體被一個叫做鍾世珍的姑娘給佔了,因為她才查出了後頭那些骯髒事,可直到現在,他依舊不知道當初的事。」

  「那又如何?他就是該死……不,我還是非殺了他不可!」不能原諒,她還是跨不過心裡的坎。

  「好,我幫你殺了他!」

  「你瘋了!」她怒眼瞪去。

  「他傷害了你,在我得知之後,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殺了他,橫豎他現在已經有後,死了也無妨,何況他的雙眼失明,又是那麼信任我,由我下手,他一點防備都沒有。

  「……他失明了?既是失明了怎還能……」坐在龍椅上?

  「當年鍾世珍以為他利用她發動政變,又想將我除去,她為了護我掉了浴佛河,而他為了救鍾世珍躍下河時,撞到頭壞了雙眼。」

  「報應!」

  「是啊,鍾世珍也是這麼說的,說來他也可悲,直到現在還以為他兒子是我和鍾世珍生的。」說著,宇文恭忍不住笑了。

  「為什麼?」

  「因為他知道我深愛著你,所以他一直以為『公孫』沒了清白,是因為我……他被下藥了,根本不記得當初的事,甚至不明白為何你一再對付他,甚至對各地百姓施以重稅,逼得他發動政變……熙兒,是旁人設局陷害你,不是他的錯。」

  迎春愣愣地時著他,覺得腦袋一片混亂。

  「熙兒,一切過去了,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了,不要再分離了。」他輕柔地將她納入懷裡,「這五年過得如此地漫長,我好不容易等到花開了……你別讓我空期盼。」

  迎春掙扎著,最終還是投進他的懷裡,埋在他的胸膛上,逼迫自己忘卻仇恨。

  這一夜,他倆同床共枕,兩人毫無睡意,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眼看著天色漸亮,她開始莫名地慌張。

  他是京官,掌管五軍都督,沒有皇上旨意,是不能隨意離京的,所以下一次再見到他,就得等到明年三月,等他回卞下祭祖時。

  他還沒離開,她卻已經開始思念。

  「熙兒,我得走了。」

  聽他這麼一說,她一回頭就緊抱住他。

  宇文恭有些啼笑皆非,親吻著她的髮,「我會想其它藉口回來,不會拖到明年。」

  「這樣我是不是很像你養在外頭的外室?」一年裡只能見他幾回。

  「胡說什麼?是正室,待我回來,咱就成親。」他笑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道:「對了,我在城東二坊那裡買了一幢四進的宅子,裡頭正在修葺,引了水道進主屋,往後你就不會苦夏,要是得閒你就過去監工。」

  迎春應了聲又頓了下,像是察覺哪裡不對勁,不禁抬眼瞪去,「你早就猜到我會留在這裡,所以先買了宅子?」

  宇文恭嘿嘿笑著,瞧她握緊了拳頭,於是微瞇起眼等著拳頭落下,豈料落下的卻是她的吻,輕輕柔柔地覆在他的唇上。

  宇文恭呆住了。

  見狀,她乾脆壓在他身上,親吻著他,舔吮著他,察覺他身上的變化。

  「你想要?」她問。

  宇文恭臉上有著狼狽的紅,「你……你怎麼這樣說話?」

  瞧他的反應,她不禁懷疑他真是處子,可問題是——

  「你在大理寺當差,又到京衛磨練過,怎麼你都沒聽同儕說過葷話?」

  宇文恭一愣,想起她也曾待過京衛,而後進了內閣,男人堆裡會說的話,不外乎就是那些!「你不該聽那些葷話的,這簡直、簡直……」他著惱得找不到話說了。

  「男人啊,不管長得再怎麼凜然正氣,一提到閨房事,一個個拉長耳朵的聽,一個個葷素不分地說,你要我怎麼不聽見?」她從一開始的面紅耳赤到習以為常,可是歷經了漫長的時間,「況且我扮男人入閣,能不跟人說上兩句嗎?」

  宇文恭徹底無語,只能按捺著情慾,「下來吧,別壓在我身上。」

  「你不要?」她乾脆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

  軟玉溫香在懷,他心蕩神馳,但——

  「不可以,咱們還沒成親。」

  迎春瞠圓眼,「我說了要嫁給你?」

  「你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

  「不要,一旦成親了,我就得跟你回京,到時候我一定會見到那個混蛋,而且還會見到自己。」那種感覺太噁心了,她連想像都覺得想吐。

  「那咱們就弄個簡單的儀式將婚事給辦了,別讓京裡知道。」

  「再說吧。」

  「嗯,一切都由你,但是你先下來吧。」他忍得有點難受了。

  迎春從他身上下來,就見他飛快地坐起身,假裝拽著袍子,事實上卻是在遮掩著身體的變化,她臉上有些臊,可他也不遑多讓,於是她興起了捉弄他的念頭,貼在他耳邊道:「要不要我用手幫你?」

  「熙兒!」宇文恭羞紅臉瞪去。

  見他連耳根子都泛紅,迎春笑得可樂了,終於有種撥雲見日的爽快感,要不這段時日可真是被他欺壓到底了。

  搞清楚,向來是她欺負他的。

  「要想著我。」她突道。

  宇文恭睨她一眼,「這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吧。」他多擔憂一回京,她就不知道又跑到哪去。

  迎春主動親吻他,舔吻著直到他張了嘴,兩人唇舌糾纏,他忘我地將她壓在身下,大手沿著她的腿往上滑,而她主動將腿纏上他的腰,教他氣息漸亂,甚至打算不管不顧地要了她,然而——

  「大人,您在這兒嗎?」奉化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問著。  

        宇文恭暗咒了聲,耳邊傳來迎春銀鈴般的笑聲,他才恍然大悟。

  她的耳力比他還好,恐怕她早已聽見奉化的腳步聲才故意引誘他!

  這節在弦上的衝動教他憋得很痛,可他不知道已經多久沒聽見她的笑聲,所以,這一次就饒過她,僅此一次,再有下回,絕不輕放!

  待宇文恭一行人離開卞下後,迎春一得閒就到城東二坊的宅子,花期雖已過,但她看得出主屋旁的園子栽下的都是杜鵑花,而主屋引進了湖泊的水繞過後堂,消減了不少暑氣。

  她四處走走停停,看得出來宇文恭當初買這宅子,甚至讓人看他要求的修葺改建,花費了多少心思。

  可是,這宅子太大了。

  她常常獨自坐在廊階上發呆,不讓自己思念,偏偏思念總是纏著她。

  夜裡,她常驚醒,彷彿聽見他歸來的腳步聲,待她跑到外頭一瞧,才發現只是思念過頭,墨漆的園子裡哪有他的身影。

  而今晚,暑氣正盛,熱得她睡不著,她不由想起他曾替她搧了一夜的風,只為讓她一夜好眠,她不禁氣憤起身,怎麼看到什麼都會想起他?

  驀地,她又聽見腳步聲。

  「完了……」她喃喃念著。

  原來思念真的會催人發狂,她竟然會一直聽見他的腳步聲,正打算躺回去,卻真實聽見一陣又快又急的腳步聲,而且直朝這院落而來。

  她快起身,連鞋都忘了穿,跑到月亮門外,就見一抹身影急如星火奔來,待她瞧清他的臉時,他已來到幾步之外,她心喜若狂地朝他奔去,一把趴到他身上。

  宇文恭環抱住她的腰,笑睇著她,「熙兒,我回來了。」他沒想到她竟會跑到外頭迎接他。

  她雙手揍著他的臉直瞅著,突地吻上他的唇。

  他張口與她纏吻,在月亮門前兩人吻得渾然忘我,愈加放肆。

  「進屋裡去。」她氣息紊亂地道。

  宇文恭抱妥她,大步邁進她的房,隨即將她壓上床,細密如雨絲般的吻不斷地落下,瞬間又如狂風暴雨般地張狂,吻得又濃又重,像是要將她吞噬,大手更是忘我地撫上她的腰身,滑入中衣底下,驚覺她沒有穿上肚兜,他的掌心之下是她的胸,柔嫩的蓓實硬立著。

  迎春發出低吟,幾分羞澀幾分渴望。

  他脫去她的中衣,親吻著蓓蕾,感覺她身體一顫,但沒有一絲抗拒,他心旌動搖,按揉著那柔軟的胸,聽著她細碎的嬌吟,他的身體熱得像要爆裂,推高了她裙擺,置身在她的雙腿之間。

  迎春羞澀地想要夾緊雙腿,卻被他拉開,情動的她坐起身就往他身下一觸,他悶哼了聲,不敢相信她的大膽。

  別說他,就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大膽,哪怕還隔著衣料,但方才手心裡的巨大像是烙鐵般燙手,教她突然膽怯了起來。

  可事已至此,宇文恭已無力思考其它,將她抱起坐在懷裡,發燙的巨大抵著她濕熱的入口,緩慢推入。

  ……

  半夢半醒間,感覺有道風凊爽地往她臉上吹,當她張眼時,就見他坐在床畔替她搧著風,見是他,笑意在她唇角蔓延著,然一想到他昨晩的惡行,她立刻刷岀晩娘面孔。

  宇文恭陪著笑臉,「身子還好嗎?」

  「色胚子!」

  「熙兒……」他只是情難自禁。

  迎春轉過身不想理他,可身子才動一下就覺得渾身像是散了一般,尤其是腿間撕裂般的痛楚依舊清晣。

  「我去拿了藥膏,要不要替你抹?」

  「你敢?」她咬牙怒紅著眼。

  「抹了藥膏,會舒服點。」宇文恭苦笑道。

  「你倒是準備周全啊,色胚子!」

  宇文恭真不知道要上哪喊冤?他哪裡準備周全來著?昨晩會突然失控,還不是因為她先親了他,他是這般想她,甚至沒行船,而是一路縱馬急馳而來,馬都不知道換了幾匹,才能在五天內回到卞下。

  「過幾日咱們搬到城東二坊的新宅吧,要不天氣愈來愈熱了。」宇文恭轉了話題道。

  迎春睨他一眼,問:「應容如何?」

  「皇上網開一面,功過相抵,將他調回京,目前任職戶部侍郎,這間宅子托我代為照管。」

  「你又不會長住卞下,怎麼代為照管?」

  「不,我這一次回卞下,預定會待上三五年。」

  「為什麼?」

  「七叔被斬首了,連同漕務官等人都被處新,所以漕務現在是一團亂,皇上便要我先整頓漕務,暫接漕運總督一職。」

  迎春瞪大眼,「他竟然信任你到這種地步?」

  「也不算信任,應該說我認了他兒子當義子,所以他兒子每每見我總叫我爹,他覺得很刺耳,決定將我丟遠一點,眼不見為凈。」宇文恭說著低低笑開,「你就沒瞧見他那恨得牙癢的模樣,看了就痛快。」

  「我還以為你跟他很要好?」

  「是很要好,但他欺負你,我欺負他,剛好而已。」

  迎春不予置評,對於那人的消息一點興趣都沒有,但他可以待在三五年,那真是太好了,不用兩地相思。

  「要起來用膳了嗎?我替你穿衣。」

  「色胚子。」

  宇文恭無奈,只好將從京裡帶來的夏衫遞給她,「一會穿好了再喚我吧。」

  待宇文恭離開房,她才坐起身細細打量他帶來的夏衫,突地輕呀了聲,笑柔了眉眼。待穿好了衣衫,她才喚著宇文恭。

  宇文恭進了內室,直打量著她身上的衣著,再見她長髮披散,便拉著她坐在梳妝台前,仔細地替她梳著髮。

  「進了新宅,買幾個丫鬟伺候你吧。」

  「要是買了幾個漂亮的,想爬上你的床可怎麼好?」

  「我都在你床上,有膽子叫她爬上來。」

  「我說了要讓你睡我床上?」瞪著鏡中的他,直覺得今天的他笑得很三八,哪裡還有絲毫殺伐端肅氣息。

  「都要成親了,不讓我睡你的床,那就只好讓你來睡我的床。」他說著,已經開始幫她編髮辮,挽了個最簡單的髮。

  「什麼時候竟也學會綰髮了。」

  「小時候你逼我學的,忘了不成?」宇文恭沒好氣地道:「是誰說她穿裙子又束髮看起來不倫不類?」

  迎春微揚起眉,這才想起這件事,見他不知道從哪取出一支金銀雙色的步搖插在她的髮髻上,金銀穗在她的髮間搖晃,閃動光痕。

  「湖水綠襦衫繡纏枝吐,月牙白羅裙淺染彩,桃枝紅絲與夫結締,金銀綴步搖與子偕老。」他念著當年她脫口而岀的詩詞,噙笑瞅著她,「這是首情詩,是不?當年我怎會蠢得沒發現你對我訴情衷?」

  「誰對你訴情衷?」她不承認,難不成他還能刑求她問真相?啐!

  「不是?」

  迎春瞪著他,回頭拉下他,吻上他的唇。「可以閉嘴了嗎?」

  宇文恭舔了舔,「我應該再多說一點。」

  「色胚子!」

  天底下的男人,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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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8:03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篇:誤會一場】

  七夕,兩人的成親之夜,迎春以嵇韜義妹的身分風光出閣,於城東二坊的新宅裡設宴,來喝喜酒的大抵都是宇文族人和水師部屬。

  當晩宇文恭被灌得爛醉,白白浪費了洞房花燭夜。

  迎春倒是不以為意,將宇文恭抬上了床,便讓成了她義姊的卓韻雅早點回房歇息,當然,順便將貓帶回她的院落。

  迎春洗去臉上的胭脂,睡在他的身側,想到往後兩人能明正大地朝夕相處,她便覺得充滿期待。

  然而,婚期過後,她的相公便要她扮男裝隨他去漕運衙門辦差,她充滿疑惑。

  難道她的女裝扮相不美嗎?

  「你相公有怪癖,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還沒習慣?」卓韻雅如是說。

  真的只是怪癖?迎春滿頭疑問,只因,明明還在新婚期,他似乎色心大減,偏偏人在外頭,卻喜歡對著男裝的她上下其手……這是哪門子的怪癖?

  此刻,他倆難得偷閒到城西的廣福客棧飲酒,她啜著酒,而坐在她身側的宇文恭則在桌下玩著她的手,用極其暖昧又詭異的方式攥著她的指頭。

  這是怎麼著?

  「欸,妹婿,你也在這兒?」

  就在迎春滿腹疑問找不到解釋的當下,嵇韜大搖大擺地走到兩人面前,理所當然地在宇文恭身旁坐下,如往常一般,長臂往他肩上一勾,兩人親密地咬起耳朵。

  迎春瞇起眼,有股衝動想將嵇韜踹到天邊去……那可不行,他現在是她的義兄。

  事實上,許久以前,她就看嵇韜很不順眼,只因他老是喜歡對宇文恭勾肩搭背,甚至,她曾經目睹他的嘴貼近到幾乎要親上宇文恭的頰。

  就像這樣,都快貼上去了呀……宇文恭是死人嗎?都不知道要將他推開嗎?

  兩人相談甚歡,談笑間像是已將她遺忘,她瞪著他們,不知怎地,愈看愈覺得這兩人有一腿……是呀!她突然想起,每每她扮男裝時,他總是會色心大起,反觀她著女裝衣裙時,他倒是安份起來。

  難道,他不只是有怪癖,還喜男風?而這兩人,真有一腿?

  不,他愛她,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也聽說有種男人喜歡女人,可是身體卻愛著男人!他……是如此嗎?所以每每她扮男裝時,才會教他色心大發?

  一個年近而立卻從未沾染過女色的男人,瞧他在房事上也不顯生疏,莫不是已在男人身上學習過?

  「……妹婿,我那義妹為什麼拿看殺父仇人的眼光看我?」嵇韜艱澀地咽著口水,感受到一股危險。

  「可你不覺得她那眸光特別俊俏?」宇文恭笑睇著迎春。

  「……我先走一步,告辭,」這對夫妻不太正常,往後還是別走太近的好。

  「熙兒,差不多了,咱們這回家了。」他輕握著她的手。

  迎春垂下眼,決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管真相有多難堪,她都有權利知道。

  回到家中,夫妻倆分別沐浴,待宇文恭踏進她的房時,嚇得頓時退避三舍,甚至打算奪門而出。

  「去哪?」迎春飛快起身,擋在他面前。

  他趕忙轉過身,背對著她。

  迎春狠擰著眉頭,硬是扳過他,強迫他正視自己,「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

  「你在胡說什麼?」宇文恭一頭霧水地問。

  「還是說,你比較喜歡男人?」

  宇文恭傻眼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喜歡男人?」

  「如果你喜歡女人,為何看我穿成這樣,你就準備跑了?」她捧著他的臉,逼迫他正視她的胸。

  迎春身上穿的是大涼的訶子,也就是沒有綁繩的肚兜,搭配著薄如蟬翼的裙,外頭連件對襟短衫都沒搭,如此一來雪膚凝脂,呼之欲岀的酥胸便像半露。

  宇文恭強迫自己閉上眼,迎春氣得硬撐開他的眼皮子,「我要你看,給我張眼看清楚!」

  「我不能看!」

  「為什麼?」

  「我會……」當她拉著他的手貼在她的胸上時,他的理智瞬間消失不見,隨即將她拉上床,扯開了訶子,撩起了長裙,盡情地索求著。

  迎春從嬌喘連連到不住求饒,身前的人卻像是發狂了般地要她,她開始泣吟,推打閃避,卻只能等待他滿足。

  當天際微顯一抹魚肚白時,房裡旖旎方歇。

  「卓娘子說你年紀還小,不好太早有孕,所以我一直壓抑著。」事後,宇文恭愧疼地說著,不敢看她一身的青紅紫。

  迎春疲累到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簡單一句話……那就是誤會大了。

  她發誓,往後絕不會再誤解自己在他心裡的重要……她絕不會再以身試法!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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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1:48:24 |顯示全部樓層
後記 幻想中的那本書 綠光】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宇文恭這個角色呢?

  話說某一日整理書櫃時,剛好看到《娘娘回宮》,看了下,突然想找宇文恭的故事,心想怎麼沒放在一塊?可是找來找去,幾乎把箱子都打開了,卻怎麼也找不到那一本。

  心裡莫名有點火了,氣自己記憶力變差,竟然連書擱到哪去都想不起來,而且連書名是什麼也完全沒印象,決定非找到不可。

  但,就在翻箱倒櫃後都還找不到時,心裡突然有點慌,開始自我懷疑,於是趕緊翻開筆記本(我會將岀版的每本書都標上寫作時間與岀版日期),然而,上頭根本沒有記載那本書。

  不死心地再翻其它筆記本(我手邊有多本筆記本是拿來寫粗略大綱,而且我會標上男女主角名字、大略方向,再寫下當時順手落筆的時間),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上頭就只有寫著——宇文恭,公孫令,重生。

  事實證明,那本書根本就只寫了總共八個字的大綱而已。

  可是,我一直以為我寫完了。

  非常理直氣壯,異常理所當然地認為,早就成書了。

  因為我記得寫完《娘娘回宮》時,我跟阿編說,我要寫公孫令和宇文恭這一對,話是那麼說,可那時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徹底將這件事給忘了,而且還自動腦補完,認為它已經成書了……這種症頭到底要看哪一科?

  唉,不管怎樣,在我找不到我幻想中的那本書後,我總算想起當初只有想,根本沒行動的事,於是乎,帶著幾分心虛和彌補的心態,就這樣動筆把它完成了。

  當初之所以想寫這一對,是因為我很喜歡宇文恭這個角色,總覺得如果沒有給他一個圓滿,好像很對不起他。

  等待花開,大概就是本書的主軸了,等著姻緣花開,等著她這朵花為他盛開,所幸,終究圓滿。

  我也終於將幻想中的這本書給完成了,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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