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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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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小鹿吾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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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3: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進礦坑探查原石】

  兩天后,官扶邕派來的馬車淮時來到青府,馬車來的時候鹿兒還沒起床,被小綠挖起來後她還是照常的用馬尾毛製成的牙刷沾了青鹽刷牙,再用小綠打來的溫水擦過臉,在臉上抹上淡淡的面脂,換上輕快方便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粥和吃了一個素花卷,帶上小綠和衛二,這才上了馬車而去。

  李善、阿磊、樂樂和花兒負責看家。

  來接她的人叫衛一,是官扶邕跟前的第一大護衛,他稱老大,衛二只能稱老二,對這樣的排行他心服口服,所以一見到是衛一來接鹿兒姑娘,衛二很自動的把護衛的主導權交了出去,退居二線。

  對他們來說,這是職場上的倫理。

  馬車軲轆出了城門,初夏了,日頭爬得快,一下就曬得馬車裡的鹿兒有些昏昏欲睡,過慣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突然一早被強迫起床,任它外面的風景有多新鮮,架不住她就是正在成長的身子,萬事沒有睡覺重要,一路瞌睡到了目的地。

  說是目的地也不儘然,放眼望去寸草不生,都是石塊,大大小小的石塊壘成的山,這時日頭已經掛得很高,太陽熱情的照耀著,讓人一下睜不開眼,就算勉力睜開,光線仍然刺眼睛。

  衛一木著面無表情的臉過來,“鹿兒姑娘,馬車只到山下,接下來就得罪了,請姑娘蒙上布巾,由衛四送姑娘上去,姑娘不必擔心。”

  他身邊跟隨著一個身材粗壯的姑娘,一身打扮和衛一無異,她手拿著布巾,雙手遞給了鹿兒。

  鹿兒很快明白了衛一的意思,礦石是多嚴肅的事,是官府僅次於鹽、茶的壟斷事業,如官扶邕所說,這礦脈還在保密狀態,越少人知道越好。

  讓她跑這一趟,為的就是確定礦坑裡面是不是真有他們想要的礦石,只要確定,才能撒下銀子下去挖掘採礦。

  這銀子丟下去可不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是非常龐大的數額,難以想像的人力物力,自然,收穫也是空前的。

  官扶邕不想把自己滅口,最好的辦法就是蒙著她的眼,等事情完結再送她下來,她不會知道礦坑到底在哪裡,自己又是怎麼上去,怎麼下來,甚至是怎麼來的。

  所以,以後要是有人威脅她詢問礦脈的所在,她一問三不知,既保存了礦脈的神秘存在,也保障了她的安全。

  這種滴水不漏的作法,讓她刷新了對官扶邕的感覺。

  心裡會不舒服嗎?

  她倒覺得還好,她一直知道官扶邕和她不是一路人,摻和進他那她不明白的權力世界,她沒想過。

  她歎了口氣,要說她對官扶邕沒有一點想法是不可能的,雖然理智都會提醒她,他只是個十五、六的少年,在她以前那年代也就是個國中畢業生,又或者高一生,但是啊但是,他身上那種特別氣質很容易讓人沉醉,尤其又是這樣的長相,這樣的氣度,她有時候都要輕輕的掐自己一下,才能忍住不要花癡的心情。

  她很爽快的把布條蒙上眼睛,卻聽到小綠急急的說道,“姑娘,那小綠呢?”

  “你在馬車裡等我,沒事的,官公子不會對我怎樣,他是可以相信的人。”

  “可是……可是……”小綠還想說點什麼。

  衛一略帶訝異的抬起了眼,但很快就掩去眼裡的一絲意外。

  然後只聽見衛四道了聲得罪,她覺得身子一輕,腳離了地,落入一個有著乾淨氣味的懷抱中,便騰空了。

  風在耳邊呼呼的吹著,即便衛四縱跳橫越,鹿兒都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這個就叫輕功吧,也不知道她從武俠小說中看來的“淩波微步”衛四會不會?

  “到了,姑娘且站穩了。”衛四的聲音低沉,帶著微微的磁性。

  把鹿兒放下來後,確定她站穩,順手解了她眼睛上的布條。

  驟然的光明伴隨著官扶邕略帶清涼的聲音一起出現在她眼前。“鹿兒姑娘。”

  他拄著一根拐杖,一身的俐落打扮,清爽又耀眼,這人怎麼能這樣,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狀況,都耀眼得要閃瞎人眼?

  他不遠處站著侍衛和礦工模樣的人。

  山風很大,連一處遮掩的地方也沒有,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她一手要把被風弄亂的頭髮挽到耳後,還要給官扶邕見禮。“官公子。”

  “我們也算熟人了,不用多禮,讓姑娘蒙著眼上山,多有得罪,失禮了。”

  “我知道這是為我好。”

  官扶邕看她笑容滿面不像作假,這小姑娘明理的時候有著出人意料的成熟,但耍起脾氣的時候又和同樣年紀的小姑娘一致,他有時候會有種錯覺,這人姑娘的心智和年紀並不相符,真的等她再多長幾歲,也不知會擁有怎樣的一種迷人風情?

  “鹿兒姑娘這請。”

  官扶邕把她帶到下風處,也不知他們哪弄來的遮陽大傘和桌子,上頭堆了好幾顆原石,那幾個看似積年的老礦工就虎視耽耽的看著,對於鹿兒的出現他們眼裡有片刻的茫然和不解,這會不會太兒戲了,說是要請高人確定礦坑裡有沒有真值得東家投下鉅資挖掘的礦脈,怎麼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這實在太看不起人了,這樣的小姑娘能懂什麼?!

  他們憤憤不平,只見鹿兒問道,“這些石頭就是礦工挖上來的原石嗎?”

  一個老礦工上前,“小人祖輩都在礦坑裡討生活,這幾顆石頭都帶皮綠和黑沙皮殼,小人確信這裡面一定會有翡翠。”

  鹿兒同意的點頭,至於是同意老礦工的結論還是別的,根據官扶邕這些時日對她的瞭解,她肯定有別的想法。

  果然,鹿兒把每塊石頭都摸了一遍,有的還摸了又摸,然後有些不明白的對官扶邕道,“原石裡有沒有玉,你讓切制師父切一切開了窗不就知道了,用不著我呀。”

  官扶邕伸出一指示意鹿兒看過去,只見一個小坳處堆積著小山高切割過的原石,有的外錶帶皮綠,有的帶蠟殼黑烏沙,有的只有灰褐色,各種顏色都有。

  鹿兒知道一般的皮綠原石是最容易切出綠色的,而帶有這重綠色的原石其實比一般原石風險還要高,因為靠皮綠很容易迷惑人,這種呈脈狀的綠色通常會大面積的出現在翡翠原石的外表,所以會讓賭石者以為原石的內部會有更多豐滿的翡翠幻想。

  蠟殼黑烏沙,一般會認為裡部會有較深的綠色,但黑烏沙表皮變化大,有的裡面黑中帶綠,有的綠點帶雜質,有的裡部什麼都沒有。

  總歸都要碰運氣。

  很遺憾,她手中摸過的這些原石的手感她都不喜歡。

  她現在大概知道官扶邕遇到的困難在哪裡了,這個他命人尋到的礦脈看似蘊藏著原石翡翠,但是幾度試著挖掘,挖出來的都是皮殼特徵像是玉,內部卻是讓人大失所望的石頭,所以,他是因為這樣找她來的。

  他想知道這礦坑值不值得開採。

  “我想下礦坑看看裡面確實的情況。”她提出令所有人都意外的要求。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不贊同。

  “我必須親自去探查摸看看那些礦石才能知道結果。”她也不等官扶邕答應,轉身喚了衛二,問他要怎麼下去。

  這礦山衛二來過,他自然知道進礦坑的路,可姑娘為什麼指使他指使得那麼自然,他,可是爺的人啊!

  他還在猶豫,官扶邕已經走過來。“要進礦坑得坐罐籠下去,礦坑十分的危險,什麼時候會有落石、塌陷都未可知,你確定要下去?”

  “你答應給我豐厚的酬金,我自然要使命必達。”這好像是什麼廣告詞,她怎麼用到這裡來了?

  官扶邕哭笑不得,這丫頭,就不能不那麼愛錢嗎?說來說去是為了銀子,就算銀子再好,也不能拿命來冒險。“礦脈再找就有了,不值得你拿生命去冒險。”

  “你放心,我只是去瞧瞧。”她已經讓人拉過罐籠,完全沒在怕,一隻腳已經要踩進去了。

  官扶邕無奈的搖頭,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伸手幫忙固定住搖晃的大鐵籠,自己也隨著她進去了。

  “爺!”

  衛一、衛二、衛四都反應過來,齊齊沖上前,每個人都是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

  “我自己的礦坑,我去瞧瞧又如何了?”他笑得很是瀟灑,在眾人錯愕的眼光中罐籠緩緩往下而去。

  籠車吊在半空,儘管再努力的平衡,還是搖晃不已,鹿兒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莽撞了?

  她下意識的伸手捏住了官扶邕的衣袖。

  “別怕,一下就到了。”官扶邕心頭一軟,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從她掌心輕輕擦過,然後蓋在籠車的扶手上。

  乍然一看就像大手覆蓋著小手,也因為這動作,他的身軀和她只有咫尺的距離,官扶邕說話時,鹿兒甚至感覺到官扶邕的呼吸,溫熱的,盡數噴在她的鼻尖上。

  她有幾分窘迫,幾分羞澀,鼻尖還冒汗了,她忙想把距離拉開些,卻忘記兩人還在半空中,動作有些大,官扶邕把她往回拉,一不小心兩人的唇就這樣輕輕擦過。

  兩人都僵住了,一時沒有動,直到反應過來,官扶邕才發現這個樣子委實是靠得太近了,他趕緊退開些,發現自己的唇有些癢,有些燙,心跳得有些快,鹿兒則是低下了頭。

  官扶邕看得見她耳尖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鹿兒乾脆破罐子破摔,裝死到底。

  幸好礦坑甬道口也已經到了。

  甬道口有十幾個或立或蹲或坐的年輕礦工,手邊則是鍬或是鏟和鋤,礦坑采井巷開採,井巷通風,可以隨著挖掘的深度增加,使井下空氣流通順暢。

  見到她和官扶邕,都湧了過來,只是沒人敢開口和官扶邕說話。

  畢竟他們得到通知,知曉他就是東家,這個礦將來會不會采,他們能不能得到這活計,都要看這位金主啊!

  他們很自動的漠視鹿兒的存在,了不起就是東家身邊的丫鬟還是暖床的女人,甚至是小妾,不知道礦的危險性,來湊熱鬧的。

  “誰是班頭?”官扶邕看著鹿兒安全的落了地,開口便問。

  他習慣了發號施含,立刻有個中年的漢子站出來。

  “鹿兒姑娘識得原石礦,她想進坑去,你領我們進去。”

  中年漢子沒敢在鹿兒的身上停留太久,他發現東家的目光時不時總落在這位姑娘臉上,只是這是礦坑耶,不是什麼遊樂場所,就算寵她,也用不著拿小命開玩笑吧?

  心裡雖然很不情願,但中年漢子還是問了聲,“就在外頭看看?”

  “嗯,就在外頭,不進去裡面。”

  官扶邕最初的確是這麼想的,只不過,進了礦坑的鹿兒根本就不受控制,心隨意轉,男人什麼的早忘了,眼裡只有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

  洞內有著礦用的油燈照明,五步一火,十步一燈,班頭上以巾束頭,叫套頭,上頭用鐵做成碟形,可裝半斤油,工人再把燈掛在套頭上,官扶邕和鹿兒的頭上也被掛上這麼一個裝置,所以她不必擔心礦坑裡的光線不夠,讓她錯看了什麼。

  鹿兒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進礦坑,裡面的潮濕和稀薄的空氣超乎她想像,鹿兒也不管班頭探究質疑的眼光,她走走停停,手碰觸著那些毫無出奇的岩石。

  官扶邕只是跟在她身後,看她彎下腰,摳摳那邊的石泥,有時什麼也不做,看似漫無目的的走走碰碰,就在班頭都開始要不耐煩的時候,她在一塊風化到近乎班駁的岩石面前站定了。

  那塊岩石呈不規則狀,也許大一點的振動就會變成粉也說不定,但她完全不怕髒了手,把岩石的每個角落都摸過,回過頭來,對官扶邕嬌然一笑,“我喜歡這一塊,把它起出來吧。”

  她臉上、手上、袖口、鞋子都是髒汙,不知為什麼,官扶邕卻覺得這時候的她美得不可方物,心跳比方才不小心碰到她的唇時還要劇烈。

  他記得上回賭石的時候,她看中那塊毛料時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對著他說她喜歡那塊石頭,接著那塊毛料就開出了一大團綠燦燦的獨山玉。

  那麼大一塊岩石,只有班頭一人是起不出來的,他見鹿兒磨蹭了許久就只看上一塊石頭,反正不管裡面是什麼,挖出來載運出去就分曉了。

  “我們也出去,這裡的空氣太槽糕了。”他光是看著背後就出了一層的汗,要是可以,他不希望鹿兒進到這裡來。

  既然要出去了,他大手一撈,就把鹿兒的手撈在自己手裡,她的手小小的,談不上柔弱無骨,但十指纖長,握在手中,讓人舒服得捨不得放開。

  兩人出了礦坑口,不料衛一、,衛三、衛四,還有那老礦工也都跟著坐了罐籠到下頭來了,只是沒有官扶邕的命令他們不敢貿然進坑去,但是各個頭都直往裡探。

  可再怎麼探,裡頭一點動靜也沒有。

  只聽老礦工低語,“沒有動靜就是好事,一旦有了動靜,就不好說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幾個人的臉全綠了,就連經常性面癱的衛一眼裡也是一片焦躁。

  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幾人看見班頭出來喊上工人又進坑,已經準備也要跟著進去一探究竟,卻看見隨後的官扶邕和鹿兒手拉看手出來了。

  這手拉手是怎麼回事?莫非……幾個護衛的裡浮出不同的解讀。

  一出礦坑甬道,官扶邕就把手放開,幾個人的心這才重重的歸了原位。

  也是,甬道裡烏漆抹黑的,鹿兒年紀雖小,好歹是個姑娘家,爺出自善意的帶她出來,只要是男人誰都會這麼做的。

  “爺。”衛一、衛二、衛四齊聲喊。

  官扶邕揮揮手,“給鹿兒姑娘找個地方坐。”

  衛四去看鹿兒,沒想到她早已經坐在一塊平坦的石塊上,正用帕子給自己擦汗和擦拭雙手。

  她沒料到這一擦,本來臉上只是塊狀的髒汙就成了花臉貓,衛四不敢提醒她,從自己帶來的乾淨水壺中倒了杯水給她送過去。

  “謝謝,四姑娘。”

  “衛四不敢,姑娘喊我衛四就好。”

  礦工的動作算是很快,鹿兒才把一杯水喝完,岩石塊已經讓人拉了出來,所有的人一湧而上,就等切割師父切開那塊岩石,看個究竟,看看那位姑娘是不是那麼神乎其神。

  鹿兒又從水壺裡倒水,一口一口的喝著,她躲懶,不想去湊那熱鬧,她的任務已經完成,至於會開出什麼來,她真的不關心。

  她的直覺告訴她,官扶邕這個礦坑,會是個寶庫。

  很快的歡呼聲傳來,岩石開窗開出來的結晶細,種好,透明度高,而且個頭大,水頭好,是冰種純黃色的黃翡。

  “恭喜官公子發財了。”這是她和官扶邕最後說的話,接下來,他肯定有得忙了,鹿兒知道。

  後來,她讓人護送著坐了罐籠出了礦坑,又讓衛四給公主抱著下了山,見到小綠後,暈乎乎的上了馬車。

  小綠看見姑娘那花貓臉,很快收拾不該有的神情,用水壺裡的水沾濕了帕子,溫柔的替鹿兒擦了臉,也不知擰了幾遍的水,直到鹿兒的手恢復清白。

  回到家,鹿兒長驅直入的進了自己的房間,看見床,直直撲上去就這睡得昏地暗,根本沒聽到小綠的哀叫——

  “姑娘你身上的衣服要先換下來呀!”

  鹿兒這一睡,睡到黃昏才醒,梳洗,吃了半盆樂樂煮的水煮魚和一大碗香粳米飯,啊,那個滿足和快樂,想不到樂樂的飯菜也煮得不錯吃。

  不過她好像還是比較習慣小綠的飯菜。

  人吶,一旦養成了習慣就不好了,也才過了幾天的舒服日子,竟然挑剔起誰煮的飯菜合她口味,誰差了一點。

  她懶散閒適的躺在搖椅上,用蘭花團扇半遮著眼,覷著錦繡一般的彩霞滿天,可還沒生出什麼感歎來,前院的衛二來稟說官扶邕來了。

  官扶邕已經換上一身簇新的衣袍,他還是撐著拐杖,但行動利索,鹿兒以為這個人是妖怪,恢復能力強悍,要換成她不躺個十天半個月絕不下床。

  花兒上了茶就下去了,只是官扶邕的容貌對第一次見他的樂樂和花兒來講太過刺激,兩個丫頭看到都必須小綠用肘子拐她們才回得過神來。

  小綠是過來人,對這位公子雖然還不到免疫的程度,但自持些還是能做得到的,她總不能給姑娘丟臉是吧。

  “官公子怎麼有空到我的小院來?”

  “我這不是來給鹿兒姑娘送報酬的嗎?”回到家的她就穿一件再家常不過的衫子,只有裙邊花樣,簡單的以幾根緞編成帶子再編進發中,垂在腦後,身上半樣飾品也沒有。

  “哦。”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眼亮亮,笑容可掬,神情認真真切了幾分。

  不能怪她,對於靠自己,沒有人可仰仗,也沒有人可以依附過活的她來說,錢才是最可靠、最有安全感的東西。

  “不知道鹿兒姑娘想要什麼的報酬?”他的笑意越發深了,她真的很好懂,不用他費心思去猜。

  他不喜歡女子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像鹿兒這樣便剛剛好。

  “我說了你都給嗎?”這麼大方?看起來這礦坑對他意義不大一樣。

  “好。”

  真是土豪。

  不過,他這土豪的氣勢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見這人天性大方,她喜歡!

  官扶邕笑得越發過人喜歡。

  是吧,他就說這小姑娘有意思,不是錯覺,只要提到錢,她就像嗅到花蜜的蜂一樣,整個人都精神煥發了起來。

  鹿兒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直望著他,其實她想過了,她想開一家銀樓,也就是首飾鋪子。

  要做珠寶生意,她不擔心,但是珠寶金飾的來源可就考驗人了,她在這個朝代別說人脈,貨品通路沒有,如果真要開珠寶鋪子,她勢必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和金錢,一年半載的還不見得能看到回收。

  但是現在,這不是想瞌睡,就有人給她送上枕頭嗎?

  “我想在縣城開一家首飾鋪子,將來官公子開採出來的翡翠金石能不能用低價錢賣給我?”這一來,她有了供應商,成本可以壓到最低,將來可以施展手腳,成功的機率也提高不少,不不不,這根本就是一本萬利,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了。

  “這也沒什麼不行的,將來翡翠開採出來也是要販賣,你幫了我這麼個大忙,那就按姑娘的意思,往後只要是礦坑出產的翡翠寶石,都用成本價販售與你,不過,礦坑能真正產出不會是這麼快的事,既然這邊的計畫已經決定要逐步進行,我會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下去,至於我,不日就要回京去了。”

  “鋪子也還是我腦子裡的念頭,真正開店也不是這麼快的事……”她臉上堆著笑,“……你要回京?”

  “是,我在京城還有別的差事,這回出京是出來辦差,如今差事完成了,我也要起程回去了。”

  鹿兒靜靜聽完,“那麼,祝官公子一路順風了。”

  這就是男人的世界吧,和她不一樣,如果要他像自己這樣刺繡、發呆、看書,每天要煩惱的有晚上要吃什麼好料的,他應該不屑為之。

  “那衛二也跟著回京嗎?”她順嘴一問。

  “他會留在你這,等他哪天幫你把護院訓練好再回去。”

  “這樣不好,他畢竟是你的人。”

  “我說過他跟著你,就是你的人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他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但是他究竟是怎麼個說法,她一下也記不太起來了。

  官扶邕走了,她的心有些空落落,再回到搖椅上,就連被彩霞染成滿天紅豔的天空她都覺得沒那麼好看了。

  她叫來小綠,“我晚上要吃很多、很多的肉,你看著辦吧。”

  雖然不知道姑娘為什麼突然要吃很多的肉,但小綠還是點點頭。“樂樂今天買了一條羊腿,一條豬腿和豬頭,咱們都把它下鍋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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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養父親爹都來了】

  鹿兒花了兩個月時間終於將州牧大人母親那件壽宴要穿的緙絲繡鳳穿牡丹的衣裳給完成了,幾個丫頭圍觀,嘖嘖稱奇,這鳳凰壓根是活的,羽翅昂然靈活得好像著了火,燦爛無比,牡丹更美,白的、粉的、黃的、綠的……樂樂還把鼻子湊到牡丹花旁,深吸一口氣,感覺芳香四溢的香味真的撲面而來。

  “姑娘,往後你還想接繡活回來嗎?我看別了吧。”小綠見鹿兒每天繡的時間越來越長,偏遍又幫不上忙,短短兩個月姑娘竟然因為趕這繡件上火了,臉上還冒了兩粒小痘痘,就連喝了清火敗毒的藥都不能緩解。

  小綠看著心疼不已,明明那個王娘子給了三個月時間不是嗎,家裡現在不缺錢了,姑娘為什麼還把自己忙成這樣?

  “嗯,不接了。”

  噢,姑娘這麼好商量?關於銀子的事情她不是一直很堅持?這讓小綠不解了。

  小綠不知道,對鹿兒而言,刺繡這活兒太費眼了,當初手頭拮據的時候,為了活下去,賺錢的事情她自然會努力去接來做,可就像小綠說的,她們現在基本上不缺錢了,可以把刺繡當興趣,如果再把它拿來當賺錢工具,早晚會賠上一雙眼睛。

  鹿兒也沒有要替小綠釋疑的意思,她換了衣服,去了王娘子的巧繡坊。

  王娘子正盼著她來,再看見鹿兒展示的繡件,滿意得不得了,鳳凰和牡丹都是立體的,這她可是從來沒見過,可因為是要穿上身的衣服,加上緙絲不同於一般的絲綢料子,更不好下針,而立體的刺繡最怕重量過重,穿著的人會覺得負擔,王娘子拿在手裡,卻絲豪感覺不到重量。

  仔細一看,所有花卉、梧桐樹還有百鳥之王的鳳凰鳥都是用肉眼看不到的細絲一針一針刺出來的,“鹿兒姑娘,你這絲到底劈了幾絲?”

  “四十八絲。”傳統的繡花線劈為三十六絲,她卻增加到四十八絲,使得絲線比頭髮還要細,所以繡花針也必須猶如毫毛一般纖巧,因而締造了極為細膩的作品。

  她這幅《鳳穿牡丹》繡件無論是精湛的技法,典雅的風格,都堪稱舉世無雙,就連她在京城也沒看過這樣的藝術造詣。

  王娘子真心覺得她開價五百兩銀子還是給少了。

  不過鹿兒告訴她自己想開一家鋪子,所以不再接繡件了。

  王娘子十分震驚,語調有些犯愁了。“不知是什麼樣的鋪子?”要是鹿兒也在縣城開繡鋪,她的巧繡坊大概就沒飯吃了。

  “我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我的鋪子不會和王娘子您打對台的。”鹿兒也不好說太多,畢竟連鋪子在哪都還沒著落,她怎麼好意思告訴王娘子她要開的是什麼鋪子?

  “既然是這樣,到時候鹿兒姑娘可不要忘了給我帖子,我也好去參觀賀喜。”她想交鹿兒這個朋友。

  “一定、一定。”鹿兒對王娘子是感恩的,也喜歡她的豪爽俐落,這樣的人就算無法繼續雇傭關係,做朋友也是好的。

  繡件王娘子又添上一百兩,總共六百兩給鹿兒。“鹿兒姑娘要開店,這一百兩就當我的賀儀。”

  鹿兒很大方的接受,道了謝正要離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正走進巧繡坊。

  “鹿兒!”

  “明珠姊。”

  來人是來交繡品的青明珠,她也不管自己的繡品了,拉著鹿兒嘰嘰喳喳說起兩人分手後,她隔天回到青家院子居然發現人去樓空的事,她重重打了鹿兒的手好幾下。“你這個壞丫頭到底搬哪去了,連說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這陣子吃不香睡不好,擔心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鹿兒也任她打,因為也不會痛,她知道青明珠不會真捨得打痛她的,“你把繡品交上,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咱們再聊?”

  鹿兒提議,這裡是別人的地方,她們總不能當成茶樓不管不顧的聊起天來。

  青明珠還真沒去過她那裡,給她指個地兒,將來才不會不知去哪找人。

  少了鹿兒在她身邊指點,青明珠的繡件雖然也如期完成,但是炕屏圖樣就是少了鹿兒那樣的靈動和細膩,但是對王娘子來說也還算滿意,知道她們姊妹倆有話要說,她很乾脆的給青明珠結了銀子又拿了新的料子和絲線,交代交件的期限,便送走兩人。

  拿到銀子青明珠十分開心,小心翼翼的把銀子收妥。

  青明珠完全沒想到鹿兒離開她爹娘留下的房子搬來縣城,而且她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好幾進的宅子,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闔不起來,直到讓鹿兒給拉進了屋裡頭,還沒回過神來。

  “你這是發財了?”她只能這麼說。還有,鹿兒的家居然有門房,有小廝還有兩個沒見過的丫頭,她到底錯過了什麼?

  鹿兒讓青明珠在前廳裡坐著,不用她吩咐,小綠已經讓花兒送上放了果子露和雲片糕、糯米卷等糕點,便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我只是想,住在那裡往來一趟縣城不容易,我和小綠又是兩個女子,要是隨便遇到個心懷不軌的壞心人就慘了,我和小綠一合計,決定逃到縣城來,只是來的時候匆忙,我爹那地方離老宅有段距離,四周也沒鄰人,我還真找不到人給你送口信,還有……我沒想讓爺爺奶奶他們知道我住的地方。”

  青明珠不是胡攪蠻纏的姑娘,她和老青一家人生活了十幾年,太知道他們貪小便宜,慳貪吝嗇的不良素行,她能體會鹿兒不想讓老宅的人知道她買屋的事,要是她,她估計也不想和老家的人有什麼往來。

  她體諒的拍拍鹿兒的手。“我能明白。”

  她掙扎了下,決定吐實,“我也做了件對不起你的事,我不小心把我們拿繡件時訂金是一百兩的事讓奶奶知道了,看奶奶那股勁,要是讓她知道你家,肯定會來大鬧一場的,所以,你能躲著她就儘量躲著吧。”

  她原本只肯拿五十兩,就是打算用那五十兩安撫奶奶,繡活是鹿兒做的,不管得了多少銀子都不是其它人該拿。”

  “這個我自有盤算,你既然來了,我帶你到處去逛逛,晚上我讓小綠提早開飯,你在我這兒吃了飯再回去。”青明珠和她娘是她剛來這個時空時對她釋出善意的人,她很珍惜這份不求任何回報的溫情,至於孫氏會不會來找碴,她倒不是那麼在意,要真的來了,自己也有應對她的辦法,現在她可不是以前只能挨打不還手的鹿兒了。

  “我聽王娘子的意思,怎麼你繡活不做了?”兩人邊逛著宅子,裡面的一草一木看著都是經過打理的,處處顯得潔淨整齊,青明珠看著羨慕,可也只是羨慕,她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別人擁有的,她看過,羨慕過後就放下了,不會糾結於那漂亮的東西為什麼自己沒有,還是得不到就怨天尤人。

  “我的耐心沒有你好,讓我整天盯著一塊繡布,我真的做不到,住在縣城雖然有許多事情變方便了,可開銷也大,家裡添了好幾口人要吃飯,所以我想去做點別的營生。”她沒敢說她懶,也怕把眼睛整壞了,這裡可沒有眼科可以看,眼睛壞了就是壞了。

  “有想好要做什麼生意嗎?”鹿兒靈活的腦筋也是青明珠覺得自己難以望其項貨的,之前兩人還一起在做繡活,一轉眼,她已經想到要做別的了。

  這她完全學不來。

  “哪有那麼容易,也只是個想法,什麼都還不成熟。”這是她的行事作風,對於一件事還沒定主意,還未有成果之前她通常不拿出來嚷嚷。

  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見面,話多得說不完,青明珠在鹿兒這裡又吃又喝又拿,雙手滿滿幾乎拿不動,鹿兒也把最近得空畫的花樣子都給了青明珠,喜得青明珠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怕趕不上牛車回百花村,青明珠還真的不想走,但終究只能怏怏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鹿兒除了托牙人尋找合適的鋪面,自己也帶著幾個丫頭到靠近富人居住的城東那一塊去閒逛。

  她知道首飾鋪子就是做有錢人的生意,既然要賺這些富人的銀子,鋪子就不能離得太遠。

  離得遠了,不在他們活動的區域裡,他們不會踏足,既然連門都不過,又哪能奢求這些貴婦千金會進門來光顧生意,所以,她希望能把鋪子開在城東。

  只是這不容易,所以她奔波了幾日,還是沒著落。

  她雖然有點心浮氣躁,但也知道想找一間地點位置瞧著都如意的地方並不簡單,不過就在她為了找店鋪忙得如火如茶的時候,家裡有人上門了。

  而且,一來還是一群人。

  鹿兒剛從外頭回來沒多久,一身燥熱,都秋天了,可秋老虎還是熱得隨便就能讓人出一身汗,別說她還從城東跑到城西,幾乎要把縣城繞上半圈了。

  “姑娘,好多的人,領頭的人說他是姑娘的爹娘和弟弟,還有個胖婆子和那天我們見過的明珠姑娘,那婆子兇悍得很,說是你的奶奶,要不是衛二哥攔著,那些人恐怕就闖進來了。”樂樂一臉的不樂意,這些人說著是家人,其他的人都還好,就是那婆子好像姑娘欠了她什麼似的,那嘴臉,令人不敢恭維。

  鹿兒慢慢的放下茶碗,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邊沿,她爹娘和弟弟回來了?一群人能找到她這裡來,可想而知是青明珠替他們領的路了。

  這一指路,就也瞞不住孫氏了。

  “請他們進來。”她看著自己身上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攏了攏頭髮,信步走了出去。

  青老大領著妻子黑氏,黑氏手上牽著兒子,幾乎是恍惚的踏進宅子,還沒來得及細看,走在他前頭的孫氏已經嘖嘖嘖的從嘴裡發出聲響,這裡打量,那裡打量,眼裡的妒忌幾乎滿了出來。

  這宅子可真大,鹿兒那臭丫頭竟然瞞著她在外頭置了這麼大一間的宅子,她到底是給誰做了小,還是去當了哪家員外的妾,否則哪來這麼多的身家?又憑什麼住上這麼舒服的宅子?

  “奶奶、爹、娘。”鹿兒喊了人,眼角瞥過去,青明珠直朝著她雙手合十做求饒狀,示意她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把人帶來。

  鹿兒點頭,示意她知道。

  青老大四十歲還不到吧,身材中等,一身的青布衫,粗獷的五官都是因為生活辛苦烙刻上去的歲月痕跡,她的養母黑氏身姿端正,穿著乾淨卻簡單的夾色布衣裙,秀美的臉因為看見許久不見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紅了眼。

  可是也只有這樣了,這對養父母對她似乎有著難以述說的情結,在親近和疏遠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來,童哥兒,這是姊姊啊,快喊。”黑氏拉過一個個子小小的男孩,叫他喊人。

  男孩很瘦,但是一雙眼大得出奇,他眼珠滾了滾,帶著陌生,小聲的喊了姊姊,然後又躲到黑氏的裙子後面去了。

  看見童哥兒,鹿兒感覺好像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她朝著童哥兒招手,“姊姊帶你進去,裡面有好多好吃的東西喲。”

  鹿兒笑得溫柔又甜蜜,黑氏看見也推了兒子一把,“不是天天都叨念著姊姊?”

  童哥兒羞怯的又從黑氏的身後走出來,看著鹿兒那只朝看他伸過來,一直沒有收回去的手,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有話,都裡面談吧。”她向著所有站在門口的大人說道,便牽著童哥兒的手進去了。

  她沒看見青老大往後退了一步,恭敬的向著一個陌生的青壯年男子作勢先請,黑氏更是垂著頭退到了最後,最令人意外的是孫氏,她這回沒拿喬,等到男人都進去了,她才走在黑氏前頭。

  殿后的自然是年紀最小又沒什麼地位的青明珠了。

  鹿兒家的前廳通常用來當成擺設的機會多過使用性,今天一下來了這麼多人,想不到這空間還綽綽有餘,完全不顯逼仄。

  來的是鹿兒的長輩,上首勢必要讓給孫氏坐的,不過孫氏也不懂這些規矩,進門便挑了她自覺最舒坦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再等花兒給她送上茶水,她不禁拍拍自己的胸脯,還好,她沉得住氣,從進門迄今,什麼話都沒有說,她打定主意要等老大家的家事處理完畢,再來宣佈她要說的事情。

  眾人不分身份地位的分坐在下首兩邊的梨木太師椅上。

  鹿兒讓樂樂去把家裡所有的糕點瓜果都給童哥兒送上,還叫樂樂看著他,待客該有的禮數都沒落下。

  “不知道這位是?”鹿兒發現她爹娘對這位身穿錦袍,約四十出頭,兩鬢點霜,身形適中的男人十分客氣,還客氣的過了頭,這是為了哪樁?

  青老大看著好幾年不見的女兒,已經稍稍有了少女的清妍姿態,眼裡的愧疚幾乎要漫了出來。

  “這位是兩淮鹽運使明大人。”青老大介紹道。

  鹿兒重新起身屈膝行了個福禮。

  明澹虛扶了下,神情卻因為這一禮,透露出幾分本來壓抑住的激動。

  “明大人也是你親生的爹。”青老大又加了句。

  這雷劈下來劈得鹿兒外焦裡嫩。親爹?

  養父、養母、親爹,呵呵。

  “你不是我們親生孩子的事我和你娘從來沒瞞過你,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親人要是尋……尋來,你不至於為難,如今明大人尋來了,你就跟著他去吧。”青老大說話也不鋪陳,很直接的就讓鹿兒跟著她親爹走。

  “要是我說不呢?”

  “你這丫頭就是個不知好歹的!不聲不響的偷跑回老大的家,沒死在那又一聲不吭的搬到縣城來,你好本事,好能耐,別說一大家子被你瞞得死死的,現在連自己親爹都找到這裡來了,還擺什麼譜?”安靜不到一盞茶的孫氏哼了聲。

  她可是親眼看見那位大人拉來好幾車珍貴東西,說那些個好東西都是為了感謝老大替他護住女兒,還養大了她的一點酬謝。

  老大是她兒子,給老大的,就等於是她的。

  “對了,孩子,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大宅裡,青兄弟告訴我,他為了家計不得不外出討生活,所以把你託付了他的母親……我之前隨著青兄從宜州過來,便直奔老太太家,沒想到家裡人卻說你不受管教跑掉了,後來得知你回了青兄弟的院子,哪裡知道我們又撲了空,幾番折騰,明珠姑娘才告訴我們你在縣城。”明澹不喜歡孫氏的粗鄙,但看在她是青老大的母親,還撫育過他女兒的分上,對她的粗俗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一言難盡,過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只是我如今能獨立了,也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就算你是我親爹,我也不想跟你走。”是誰規定親人來找了,她就要感恩戴德的跟著回去那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在哪裡的家?

  她這一年已經挪了兩次的窩,真的不想再動了。

  “你不願意跟爹走,爹知道你生爹和你娘的氣,氣我們拋下你,還讓人把你給帶走,十幾年對你不聞不問,爹這麼突然的出現,你又怎麼肯無條件的跟著我走?”明澹沒有生氣,出乎意料的明理。

  當年他只是個小官,不小心捲進上司的貪污案件裡面,就連剛生產的妻子也被牽連入內,眼看著貪污案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牽連的範圍已經超過他的想像,他破斧沉舟,使盡所有的關係和家產,終究只保住母親和弟弟兩人。

  自覺無望的他和妻子反覆商量,他們冤死沒有關係,但是說什麼也要留下明家大房的血脈,他設法買通獄卒遞了消息出去,讓他一個頗為信任的弟兄來見他,請求他將自己甫出生的女兒帶出牢獄,甚至離開他所在的地方越遠越好。

  妻子身邊忠誠的婢女自告奮勇,買了一具死嬰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鹿兒換了過來,又連夜偷偷帶著她喬裝出城,在城外和青老大會合,一起逃出了所在地。

  他不知道女兒是否逃出生天,也無法顧及妻子因為失去女兒,心情鬱鬱,加上又剛生產完,牢獄裡頭哪來可讓她坐月子的條件,所以身子日漸不好。

  他為求一線生機,求見監察禦史,說他願意轉為污點證人,只求將來冤案平反,他和妻子能得一條生路。

  監察禦史允了。

  然而他的妻子沒能等到他冤獄平反那天就過世了。

  他的心如槁木死灰。

  但是他還有一個老母親在外頭盼著他出去,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女兒等他找回來,他怎樣都不能死!

  後來他的冤情終於平反,也指證了涉嫌貪污的上司,所有的證據都指出他是清白的,他出來了,也回到了家,他以為自己從此起複無望,也不敢奢望回到官場。

  哪裡知道那位監察禦史卻因為他協助著破獲了這一樁牽連甚廣,非常棘手,皇帝為之震怒,連下三道聖旨要嚴厲查辦的貪墨案件,對明澹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皇帝面前沒少為他美言。

  皇帝一查,查明明澹雖然只是個芝麻七品官,卻公正廉明,官聲頗好,這回完全是被人拖下水,他想了想,又把明澹叫來面前問過一遍,明白他的才幹,讓他外放到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遠的一個小縣,從頭幹起。

  這一干,他慢慢從一個小縣官做到刺史、州牧,歷經十幾年,皇上見他矢志不移,將他拔擢為鹽運使。

  可鹽運使是什麼,說好聽雖是西淮的錢袋子,當中利潤驚人,斡旋在那些富可敵國的鹽商和富賈之中,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當中官商勾結,權貴插手,連皇子都垂涎,險惡難以言喻,他的忙碌更甚於往。

  可是,他娘病了,最初症狀不顯,但病情反覆不定。

  “你祖母病重,如今躺臥在床,思思念念就是想見你一面,爹這麼多年,利用公務之便派人打探,始終沒有青兄弟和你的消息,我雖明白希望微乎其微,卻沒有放棄尋找打探你的下落,總算上天垂憐,讓我在宜州碰見了青兄弟,這才知道他已和黑苗成親,也有一子,他向我述說不得不離家尋找活計,把你寄放在母親家的苦衷,所以,我放下公務,迫不及待的請他帶我回來見你。”說到這裡,明澹老淚縱橫,神情唏噓,就因為一樁冤案,他的人生天地覆,儘管這些年又爬上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高位,但是他的妻子女兒想再也回不來了。

  明澹神情懇切,言語間都是動人的親情,前廳所有的人聽完頓時安靜了下來。

  鹿兒在得知這一連串的曲折之後,瞧著明澹頻頻拭淚的模樣,聲音溫柔了兩分,我想知道大人的女兒可有什麼特徽記號?”

  明澹連連點頭,激動的說道,“有有有,你腰上有個金色的胎記,洗三那天請來的棲華寺的道長說那是金腰纏身,旺夫蔭子,榮華富貴隨手可得,將來貴不可言。”

  不用確定,自己的身子鹿兒當然知道,自己的腰上面的確有這麼個像朵蓮花的胎記。

  女孩子的身子,尤其是腰,除了父母、親近的人,誰都不可能隨便看見,那她十之八九是這個男人的女兒了。

  鹿兒垂下頭,兩把小扇子似的眼睫一動也不動,就好像睡著了般。

  這種壓抑的氣氛孫氏不喜歡,她又想開口,卻被青老大用眼神制止了。

  她撇嘴,不甘願的使喚花兒去給她拿吃的。

  花兒忍著氣去了。

  “這樣吧,讓我考慮考慮,明日再給大人一個答案可好?”她需要消化一下這麼多的消息和情緒。

  明澹深深的看著這身穿淺藕色曇花罩衫,藕色煙紗散花裙,正在抽條長個子的小姑娘,她的身姿還未長開,模樣青稚中帶著甜美,眼尾稍稍的往上挑,有著與亡妻相似的容貌,眼睛鼻子小嘴,都是一模一樣的,可那兩道聰明的眉毛……明澹忽然又紅了眼,那是屬於他這爹的眉毛呀!

  “好,你說什麼都好,只是你祖母的身子真的不能等了……”他語帶懇求。

  明澹心裡還真的急,他老娘也不知能熬不熬得過這秋天,他還真怕女兒回晚了,見不上母親一面,可女兒願意考慮,那他是不是可以往好處想,過個兩天就能把女兒帶回京城了?

  “我省得。”她頷首,然後轉向孫氏,“天色看著晚了,奶奶要是不早點出發,就趕不上回百花村的牛車了。”

  孫氏蹭地跳起來,吃得掉滿衣襟的糕點碎渣全掉在地上。“你這不孝的小蹄子,是誰讓你這麼跟我說話的,想趕我回去,沒門!這是你的宅子,我就有資格住在這,我住定了,誰也別想趕我走!”

  孫氏這霸王硬上弓的話明澹不愛聽,這個老太太真是不可理喻,他有些明白女兒為什麼在老青家待不住了,可這是女兒運氣好,沒出什麼意外,要是有個萬一,誰要扛起這個責任?

  這一想,他對孫氏的眼光便有些不善了。

  青老大也發現明澹看著母親的眼光很是不滿,連忙道,“娘,我和阿苗、童哥兒一道陪您回村子去,這不是明大人剛認親嗎,父女倆定有很多的話要說,我們改天再來就是了。”

  “你這沒用的東西,自己的女兒得了這麼大一間宅子,有福不會享,我不走,要走你自己帶著你一家子走,過兩天等鹿兒跟著她爹回去了,我們老青家的人就全部搬來縣城。”她早就打好了算盤,誰都不壞了她的計畫。

  孫氏一貫的無賴和蠻不講理青老大是知道的,但是他可知道鹽運使是個從三品宮,是他們壓根得罪不起的人,“娘,我臨走前把鹿兒托了您,您可是給我拍胸脯保證說一定會妥善照顧她的,結果我一進村子就有多少人告訴我您是怎麼苛待她的,娘,您讓我太失望了。”

  “怎麼?你這是要跟老媳算帳嗎?就給那麼丁點錢,把孩子一放就是幾年,你好啊,把你娘我當什麼了?”孫氏氣勢不弱,這個兒子她完全沒在怕,給的銀子都拿去蓋房子了又怎樣?

  鹿兒實在不想再見到有理說不凊的孫氏,她淡淡喊道,“衛二,送老太太去坐牛車。”

  衛二和明澹帶來的隨從架著破口大駡的孫氏,把人帶走了。

  青明珠看得瞠目結舌,還是朝她豎了根大拇指,也跟著離去。

  “爹,您和娘奔波了一路,就留來歇一晚吧,您就算回了老家,奶奶也不會留您住的,至於山下的房子缺水少柴的也沒吃食,不適合住人,我這裡的房間多的是,您和娘去找一間中意的,就當歇歇腿,晚飯好了,我再讓人去請你們。”鹿兒讓小綠將青老大和黑氏、童哥兒都帶去安置。

  青老大開口還想說些什麼,卻可悲的發現女兒說的都是事實,夫妻對看一眼,跟著小綠安歇去了。

  東廂房是童哥兒看上的,青老大夫妻自然沒意見。

  小綠見狀退出了房間,找來衛二,神情有點慌。“家裡一下多了那麼多人,我就算有十隻手也忙不過來。”

  “你說要做什麼,人手我來想辦法。”

  她扳起指頭,“廚房有花兒和樂樂,我不擔心,還要讓人燒水,去替姑娘的爹娘和弟弟跑腿買換洗的衣物,姑娘身邊也得有人侍候,還有那位大人帶來的隨從也要安置。”

  “這個簡單,你們看著該幹什麼活就幹什麼活,剩下的我來安排。”衛二轉頭喚來阿磊,讓他去廚房打下手,又讓李善拿錢去成衣鋪替青老大夫妻和童哥兒買兩套換洗的衣物。

  明澹的隨從留下兩個住他那前院的房間,他可以搬去和阿磊擠一個晚上,至於其它人都去住客棧就是。

  小綠抓住衛二的手搖晃,神情滿都是感激,“衛二哥,你是小綠的救命恩人,太謝謝你了!”

  她說完也沒管衛二石化了的表情,如風般匆匆走了。

  她的手好小、好軟……他這手,今兒個就不洗了吧

  回廊裡,父女倆一前一後的走著,穿過月洞門就是前院。

  “大人,就請您在前院的屋子將就一晚,晚飯備好,我再讓人過來請您。”鹿兒客客氣氣的說。

  “不將就、不將就。”明澹有滿腹的話要說,可是他看著鹿兒客氣又不帶任何熱絡的舉止,便熄了火。

  他太貪心了,兩人連陌生人的那道坎都還沒有越過去,他怎麼能要求她要像對待一個父親一樣的對他撒嬌親熱?

  這孩子這些年看著沒少吃苦頭,他不禁後悔當年把她交給了青老大,但是,這個時候……唉。

  他心情複雜的隨著李善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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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進京路上認了爹】

  這一晚的青府,前院的明澹忐忑得睡不好,東廂房的青老大幾口人除了因為吃飽又玩得太快樂,睡得人事不知的童哥兒,青老大和黑氏也輾轉難眠。

  鹿兒的臥室裡,幾個丫頭安靜無聲的在打包收拾行李。

  “小綠姊,我們真的要去京城?”

  “還用問,姑娘不是讓我們收拾細軟了?”小綠儼然已經是幾個丫頭的頭頭,只是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打量著支著腮,心不在焉透著窗看月亮的鹿兒。

  姑娘在面對老爺的時候雖然說要考慮看看要不要進京,在飯桌上也沒鬆口,可是一進了房門就要她們打包行李,這是決定要進京的意思了。

  姑娘的心就是這麼柔軟而善體人意,處處替別人著想,跟著她,她從來不後悔,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門處忽然傳來敲門聲。

  “鹿兒,娘……不,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嗎?”是黑氏沒什麼底氣的聲音。

  鹿兒重振了下空茫的神情。“娘,進來吧,我也正想過去找您。”

  她不是敷衍,是正有這個打算。

  黑氏進來,身上穿的是鹿兒讓人買回來的成衣,雖是成衣,材質剪裁都是縣城流行的敖式,絲毫不輸給裁縫鋪裡的師父。

  “你這是……”黑氏看見忙碌打包行李的丫頭們。

  “就像娘想的那樣。”

  黑氏神情局促,在鹿兒正要請她坐的時候,突然雙膝跪地,語聲嗚咽。“小姐,奴婢……奴婢對不起您,對不起夫人老爺,奴婢把您帶在身邊卻沒能好好的照顧小姐,還讓您吃了苦。”

  鹿兒閉閉眼,把黑氏扶了起來,示意樂樂去擰條熱巾子來,“您說什麼呢,如果沒有您和爹的正直和勇氣,哪有現在的我?你們無條件的把我養大,對我和童哥兒一視同仁,娘,以後那奴婢什麼就別再提了,我不愛聽。”她不擅長說什麼讓人一把一把眼淚的言詞,但是在當年那種人人對明家避之恐不及的時候,她卻能奮不顧身的跳出來,義無反顧的帶走她遠走高飛,還辛苦的把她養大,這份恩情,恐怕她這輩子都還不了。

  樂樂將熱巾子遞了過來,鹿兒接過,輕輕的在黑氏的眼角熨了熨,“您和爹這些年在外頭很辛苦吧?”

  黑氏搖頭,不好意思的接過巾子,自己胡亂的抹了抹。“不辛苦,我和你爹只想著早些回來接你,讓我們一家團圓,再艱苦的活兒我們都能做。”

  鹿兒的感情很少外露,可她這回主動握住黑氏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一層又一層的繭,有的還綻了口子,可鹿兒捨不得放手,這樣翻來覆去的摩挲,倒是黑氏怕自己粗糙的手刮了她,一直想縮回去。

  這就是娘親的感覺,不論多細小的事情總是事先替你想好。

  可惜時間不允許,要是能,她真希望可以好好的孝順這個好心腸的女人,讓她覺得養了這個女兒不虧。

  鹿兒收起心裡翻湧的情緒,“我原先想把這東西給您和爹送去,您來的剛好,省得我多跑一趟。”

  好幾年沒見的女兒看著有些陌生,但給黑氏更多的感覺是她好像能從這孩子的身上看見小姐的影子。

  “這是什麼?”看看鹿兒推過來的匣子,她不明所以。

  “這匣子裡面是這間宅子的房契和地契,我不日就要隨著明大人去京城,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宅子裡您也看見了,就這幾個人手,跟著我的丫頭們我是要帶走的,李善和阿磊還沒問過他們的意思,所以,留給您和爹的也只是個屋子,不過您不必擔心,這屋子買賣清楚,屋子就是我們的,您要覺屋子太大,打理起來不便,把它賣了換間小一點、您看著喜歡的屋子也成。”

  “不,我不能拿你這房子。”黑氏錯愕了半天,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您不拿,難道要便宜了百花村那位?”

  黑氏怔了。

  嫁給青老大這些年頭,他一直對她言聽計從,夫妻感情也算相敬如賓,唯一的疙瘩就是有個以女王自居的婆母,即便分了家,她只要看中意家裡什麼東西,還是想拿就拿,青老大為了孝道,什麼都吞進肚子裡。

  也因為這樣,不管他們夫妻們多認真打拼賺錢,荷包裡的錢從來都不會是他們的,說起來便是一把辛酸淚。

  “這屋子我會請牙人用最快的速度過到您名下,以後它就是您的嫁妝,另外,”她打開匣子,除了房契,上頭還擺著一疊面額一百兩,共五十張銀票。“這是五千兩日升昌錢莊的銀票,您和爹就在縣城安定下來,別去外鄉打工了,用這些錢開間小鋪子做生意,還是置田產都好。”

  “我不能拿你的錢……孩子,告訴娘你哪來這麼多的銀子?”她八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吶。

  “娘,您信女兒嗎?”

  “我怎麼會不信你?”

  “這些銀子還有買屋子的銀子都是女兒用正當手段去賺來的,您放心的拿去使,不用擔心銀子的來路不正。”

  黑氏不會說話了。有了這麼多的銀子,不只可以好好的教育童哥兒,將他培養起來,她在老青家人面前也就有了底氣,婆母敢那樣拿捏她,甚至連累了孩子,不就是因為她什麼都沒有的入了青家的門,才被看低的嗎?

  母女們談了半夜的心,第二天天空露出難得的澄清,兩人卻各自腫著核桃般的眼出現在眾人眼前。

  小綠吸口氣,認命的去煮雞蛋,要給鹿兒用來消除眼圈。

  早飯仍舊豐盛,明澹得知鹿兒願意隨著他回去,樂不可支,就連飯都希望可以不要用,立即上路才好。

  一吃過飯,他便吩咐隨行的管家著手去安排一切事宜,鹿兒也不管他,讓阿磊去把牙人找來,帶著青老大和黑氏上衙門,將宅子過給了黑氏。

  這件事,黑氏半夜回房就和一直等著她的青老大說了,也把鹿兒的話原原本本的對著丈夫說了一遍,還把匣子裡的東西給他看了,夫妻倆握著彼此的手對看了迕久,接著青老大就翻身睡了。

  黑氏知道他這是接受鹿兒的好意了。

  阿磊和李善都決定要跟著鹿兒,這不是很簡單嗎?兩人在發賣期間吃了不少苦,有的主人殘暴,動不動就喂一頓鞭子,餓肚子更是家常便飯,尤其阿磊脾氣不馴,吃的苦頭更多,來到鹿兒身邊以後,除了同桌吃飯那件事不提,被衛二當沙包打的事情……也不提,兩人吃飽穿暖,每季有兩身的衣服,月例豐厚,還能學一身拳腳功夫,這樣的主子要去哪找?

  管他京城是什麼龍潭虎穴,當然去。

  等鹿兒坐上明澹安排的馬車出發,已經午後了。

  看著遠去的馬車,黑氏往前追了幾步,卻讓青老大拉住了。“孩子大了,時間到了,該飛走,就放她吧。”

  “要是明家人對她不好,她一個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該如何是好?”黑氏百般不舍,無論如何,畢竟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孩子啊!

  “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置辦出這一間大宅子,我相信她去了明大人府裡,憑她的機敏聰穎,日子也能過得好的。”青老大沉沉說道。

  “她在那個家會好好的吧?”人馬走得很快,已經看不見了。

  青老大改拉為摟,“鹿兒是個聰明的孩子,會沒事的。”

  黑苗把頭偎在他的肩頭上,掩飾眼眶裡滾來滾去的淚水,即便馬車已經離開他們的視線,夫妻倆仍沒有移動一下腳步。

  鹿兒和明澹同坐一輛車,車裡什麼都有,就不說那些打發時間的玩意和吃食,就算還未入冬,手爐、炭盆也一應擺上,要鹿兒說這會不會有點過了?

  父女倆坐在一塊兒,先是問她覺不覺得車顫,張羅著讓人加上軟墊佈置,又告訴她暗屜裡有牛肉幹,果脯糕點,讓她可以拿來吃。

  鹿兒苦笑,她爹一個晚上沒出過門,這馬車上的吃食點心不會是遠從京裡捎帶過來的吧?

  這還能入口嗎?

  像是知道她的顧慮,明澹嘿嘿笑了,“這些東西是我一早讓管家去縣城最好的糕餅鋪子買的,我問過你的丫頭,她們說這些你都愛吃。”

  這用心……她撚了塊金絲蜜棗脯放進口中,咀嚼那甜甜酸酸的滋味。“謝謝大人。”

  仍舊沒喊他爹啊,明澹不由得有些悵然。

  不過,這種事急不來,他有的是耐心。

  車程無聊,慢慢的,鹿兒從明澹口中得知,他爹早年喪父,是靠著娘親養大他,供他去應試,從童生一直到擠進二甲,過關斬將,外放泉州做七品小官,又奉母命娶妻田氏,也就是她娘,夫妻感情和睦,至於後面的事情,她都知道的差不多,不過——

  “您這麼多年沒替鹿兒添個弟弟還是妹妹嗎?”要是家裡有個繼母,她也好有個心理準備,否則莽莽撞撞的撞上去,等著她的可不知道會是什麼。

  明澹搖頭,面露苦笑。“爹一直沒有續弦,因無人照料飲食起居,也沒敢把你祖母往任上帶去,你祖母說京裡的房子是祖宅,奴才多是老人,她住得慣,再說府裡還有你二叔二嬸在,她不想去跟什麼都沒有,冷冷清清,只能看著四堵牆臂的地方過日子。”

  這是拐著彎怪他把髮妻和女兒弄沒了,害她連個含飴弄孫的樂趣都沒有了。

  鹿兒能理解老人難離故土的觀念,一個大男人要他像個女子般的侍候人,還真不容易。

  “回去要是可以,替爹多陪陪你祖母,爹虧欠她太多。”父母在,不遠遊,他卻一直沒能在膝前盡孝。

  但忠孝難兩全,他也只能讓女兒多盡盡心。

  明澹也知道要一下拉近他和女兒的距離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本來還想問問女兒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那宅子又是怎麼置辦的,如果可以,有關她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可是不問,他從孫氏的態度和青老大閃爍的言詞裡也能猜得出來,他的委託給青老大和黑苗製造了不少麻煩和苦惱,至於孫氏苛待孩子的事,他也不計鉸了,重要的是她好好的長大了,沒落下什麼疾病之類,那就夠了。

  至於心裡的部分,那些她沒有得到的,他會設法補償紿她。

  父女倆實在還不熟,意簡言賅的得到最基本的資訊後,明澹一個大男人實在也坐不住,一到府城就讓小綠進馬車去和鹿兒作伴,接著喚來一個婆子,她是隨侍在鹿兒祖母蕭氏身邊的嬤嬤,“去問問小姐喜歡什麼樣的款式和料子,這兩天多替小姐置些衣服,她缺什麼,都給她買。”

  閔嬤嬤連連點頭。

  吩咐下去之後,他看了眼鹿兒的馬車,自己坐到了後面的馬車去了。

  夜裡宿在驛站,晚飯算得上豐富,鹿兒看得出來這是她爹讓管家去打點過的菜色,她也不挑食,一個桌子就他們兩人,叫那麼多菜其實也吃不完,明澹見她真的吃不下,把菜撤了給下面的人吃。

  根據鹿兒粗略的觀察,她這爹不小氣,也不摳門,對下面的人出乎意料的好。

  在府城的驛站休整了兩天,這兩天中,那位閔嬤嬤來問過她喜歡的衣服款式和料子,她本來說不用,她的衣服夠穿了,但閔嬤嬤說她是官家小姐,什麼都可以隨意,但一身稱頭的裝飾就是門面,老爺雖說已經請了長假回京侍疾,在老夫人面前盡孝,但是只要老夫人無恙,老爺將來是有可能留在京裡做京官的,加上小姐是老爺從鄉間帶回來的嫡女,要是打了老爺的臉面,老夫人怕是不會饒她。

  閔嬤嬤苦口婆心的把事情分析給鹿兒聽,原以這自己的囉嗦會招來這位小姐的不耐煩,不料她聽完卻很鄭重的給閔嬤嬤施禮道歉。“京裡的規矩我懂得不多,還請嬤嬤多教教我。”

  “老奴哪裡敢,也的確,出門在外除了保暖,講求的不就是個輕便?得,老奴這就讓裁縫趕幾套路上行走輕便又舒適的衣服給小姐您路上穿,等回了府裡,再重做幾套作客的服裝便是。”閔嬤嬤也不拿大,這位小姐雖然是鄉下出身,卻彬彬有禮,行事有度,嘴裡不再說什麼,福了身便下去辦事了。

  兩天一眨眼便過去,馬車重新出發,鹿兒又在馬車裡捱了三天,坐得屁股疼,明澹命人把馬車停在半道上,讓她下來松泛松泛。

  沒多久他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裡麵包了十幾顆新鮮的野果,獻寶似的笑道,“阿爹方才瞧著這果子好看,吃了一個,挺甜的,給你摘了一捧,你讓人洗了再吃。”

  鹿兒“唔”了聲,寶貝似的捧在懷裡。

  “這荒山野地的,莫要亂跑,這深秋了,天氣涼得點過頭,就算有馬車遮風,也要多穿些。”明澹語氣裡都是關心。

  鹿兒笑笑的點頭,“阿爹也多穿些。”

  明澹眼角的紋路一下松了開來,一下又聚起來,女兒、女兒喊他爹了!他的心裡頭熱呼呼的,嗓子竟有些緊。“好孩子!”

  這樣的場面鹿兒很陌生,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瞧著明澹漸漸走遠,她捏著帕子裡的果子,這爹,她還是認了。

  “姑娘。”

  鹿兒回頭,是衛二。

  這些天他一直領著李善和阿磊殿后,護著車隊,雖然李善和阿磊的拳腳功夫都還不怎麼樣,但有衛二在,她就覺得無比安心。

  “有話要說嗎?”

  衛二聽著鹿兒問了,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姑娘對我家爺,一點都不好奇嗎?”

  “好奇啊,但是沒人可以問。”官扶邕自己也隻字不提,她問個毛線啊?

  “姑娘沒想過來問我嗎?”

  “為什麼這時候才來問我想不想知道你家爺的身份?是不是我需要注意什麼?譬如到了京裡要遠離你家爺之類的?”早不問,晚不問,她都在往京城的路上了,這才來開尊口。

  衛二臉黑如鍋底,就知道這位姑娘有些不著調,這天聊不下去了!

  只是,他不提點著些,去到京城,京裡就那些人在走動,而且明大人的官位在那兒,保不齊有機會再遇上他們家爺。

  爺讓自己跟著姑娘的意思太明白了,不就是讓他時時將有關姑娘的消息往京裡送,他得趁這機會和姑娘說道說道,免得爺斥他辦事不力,一惱便摘了他的腦袋殼。“我們爺是當今皇上的嫡長子,也就是當今的大殿下。”

  “哦……”

  皇子呀,那種天高皇帝遠,從來沒想過,不可能有交集,一輩子、兩輩子,可能幾百輩子都碰不上的人,也就是高層高層再高層,恐怕她這爹不常有機會能見,何況是她?

  鹿兒心裡有些複雜,但是更大的激動好像也沒有。

  她心裡明白,回到明府可不比她在縣城自由,她上頭有個祖母,有爹,還據說有個管家的二嬸、二叔,往後想自由自在的出門,恐怕難度很高。

  基於她往後只能宅在府中直到嫁人,她的心情很是黯淡,所以,她哪來的機會再見到官扶邕?

  “衛大哥的意思是,上了京,你就要回大皇子的身邊去了嗎?”

  他有說他要回主子身邊去嗎?衛二對於鹿兒的理解歎息。

  沒有吧,鹿兒姑娘為什麼會解讀成這樣?

  又或許,他的表達出了問題?

  衛二挫敗的走開。

  第四天到了新延州碼頭,沒搭過船的鹿兒和幾個丫頭都覺得新奇,船很大,在水上走一點不顯搖晃,這吃吃睡睡,漁家飯好吃得緊,各式的魚鮮應有盡有,她也不暈船,幾天後快走慢趕的,總算在入冬之前到了京城。

  鹿兒從甲板上遠眺就能看見京城城牆巍峨,如靜靜匍伏的巨龍,護城河氣象萬千,千帆齊進,群聚的屋舍起起落落,高高低低,一派富饒景象。

  原來這就是國都,一個國家的心臟所在,她住的縣城宛如微小的一點,那種敬畏從心而起。

  但也只是匆匆一眼,她便上了岸,坐上明府派來的馬車上,絕塵而去。

  碼頭上人聲吵雜,上船下船的人擁擠不堪,被明澹護著的鹿兒壓根無法往別處多看一眼。

  她也沒能注意碼頭距離船泊不遠處也停了一輛低調又古樸,卻有著許多暗衛暗暗排開人群,不讓尋常人等靠近的馬車。

  一隻修長的手掀著錦簾,灼灼的目光由那女孩下舢板,腳尖踏上岸的那一刻便沒有放過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好幾遍。

  那一丁點大的小丫頭還真的到京裡來了?往後碰面的機會也許有可能會變多吧。

  “大殿下,那不是鹿兒姑娘?可要向前去認一認?又或者小的去把人帶來,她要是見到您,應該挺高興的。”趨前說話的是衛一,他一身大戶人家管家的打扮,,就像是陪著主子在碼頭等人的管事一般。

  官扶邕從車簾子裡露出一張臉,頭戴錦帽,他俊逸非凡的臉多了幾分別人看不懂的情緒,帶著一股冷厲,而幾個月前那飛揚的稚嫩早已消失怠盡。

  他安靜的看看人潮裡的鹿兒,什麼都沒有說。

  衛一一窒,閉上了嘴。

  他們家殿下自從回京途中遇到了那等的事,整個人就變了。

  這回接到衛二傳回的消息,得知鹿兒姑娘認了親爹,已經在返京路上,殿下原先是置之不理的,卻在商船進港之前決定要到碼頭來。

  車夫緊趕慢趕的,終於趕上,這不見到了,卻壓根沒有要上前寒暄相見的意思。

  所以,他們家主子來這一趟是為了什麼?為了看鹿兒姑娘一眼?

  官扶邕難得的加上一句,“你覺得這節骨眼適合嗎?”

  人家家人團聚,他不過是來看看罷了,看見她平安抵京,看見明府派了來接人,這樣就夠了。

  不過,他如果像衛一說的向前去寒暄,她會高興見到他嗎?

  “屬下失言。”的確,明府的人這會兒應該是急著要見鹿兒姑娘,鹿兒姑娘也歸心似箭,他們貿然出現,是有些不適宜。

  官扶邕放下錦簾子,不再有所回應,接著他敲了車璧,車夫吆喝了聲,短鞭迎空一揮發出聲響,馬打了個響鼻,車轆轆的動了起來,所有不管暗地裡或明面上的侍衛也跟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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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4: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大皇子登門求見】

  明府的馬車行走在可以容納四車同行駛的街道上,百姓如織,鹿兒掀起簾子看得興致盎然,聽了閔嬤嬤低聲勸阻,只是將簾子拉下一半,原來這就是京城啊,真是大氣,走一路看一路,瞧什麼都新鮮。

  說她是劉姥姥進城,還真是。

  她穿越到這個奉臨朝,最遠只到過縣城,在縣城住下之後,哪裡都沒去過,這會兒,她居然到了京城。

  京城的路曲直縱橫,像棋盤似的,又大又筆直,路上乾乾淨淨,好幾層的樓房比比皆是,商家鋪子寬敞明亮,買賣熱烈,她心裡打定主意也要在京裡開鋪子,賣各種新奇的珠寶首飾,海撈一筆。

  馬車來到明府,只見門面不大的府邸灑掃潔淨,明晃晃的燈籠寫著大大的明字,兩隻吉祥門獸靜靜伏臥著,馬車直接駛進二門,婆子丫鬟站了一地,還有一個面貌周正,身穿灰鼠連身帽,帶手爐,一旁丫鬟還撐著油紙傘的婦人。

  她一見馬車停了,她笑盈盈的走過來,撐著傘的丫鬟也緊緊跟著。

  婦人是溫氏,論輩分,鹿兒得稱呼她一聲二嬸,她是明家二房明崇的妻子溫倩,出身江浙大家,總的來說,人除了顴骨高了些,眼眉嘴鼻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不說話的時候周身通透著出身大家特有的一股氣質。

  鹿兒踩著腳墊下了馬車,日頭明顯不大,一把油紙傘卻就這樣遞了過來,鹿兒看過去,是個俊麗的丫頭,眼下有顆小痣。

  “是鹿兒嗎?北地的氣候就是冷,你瞧都還沒入冬呢,這外頭一陣的風冷得叫人打顫,怎麼穿得這麼單薄,來來來,有什麼話咱們還是屋裡說,屋裡暖和。”溫氏精光四射的眼掃過鹿兒身上所有的頭飾、穿著和掛件,看似慇勤又親切。

  一件沒有繡花的冰絲衫子,外罩繡著五瓣梅花的蘇綢長衣,不施脂粉的臉蛋粉嫩嫩的,頭髮松松的披在腦後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看起來嫩生生的。

  想不到一個鄉下村姑打扮起來也不差,看起來大伯沒少在她身上費心過,也不知花的是公中的銀子還是私人的。

  “多謝二嬸。”鹿兒施了禮。

  這會兒功夫,在外門下車的明澹也走了進來。

  溫氏喚了聲大伯。

  “有話進屋再說。”他有些不悅,有什麼話不能進去再說,算算他從外院走進來的時間,沒有小半炷香,也有一盞茶的時間,為人長輩的不知道晚輩初初來到京城,還能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這麼多的話,平常怎麼都不說?

  只要關於女兒,向來好說話的人也變得挑剔了起來。

  他領先走去。

  “是是,咱們進屋再說,你奶奶等得可心急了,也不知遣了多少人出來問,就盼著你回來。”

  幾人走過甬道、沿廊,直奔老夫人居住的遠沁堂。

  明府是個三進宅子,和鹿兒在縣城的宅子比較起來居然差沒多少。

  老人尊貴,屋子採光最好,最是寬闊的遠沁堂由明老夫人住著,大房就明澹一人,又長年不在家,所以院子也就是個意思意思,大頭反倒讓二房給占了。

  父女倆腳步不停的來到老夫人的床邊,一進門鹿兒就聞到濃濃的藥味,裡面就兩個嬤嬤侍候著,一見到明澹帶著二小姐回來,表情都很是激動,尾隨在後面的嬤嬤見到老姊妹,很快走到一旁去,幾人互遞了了然的眼神,便規矩的退到一邊去。

  明澹將女兒往前推了推。“去給祖母請安。”

  鹿兒依言跪下,重重的對著躺在花梨木床上的白髮老人磕了三個頭,“孫女鹿兒回來給祖母請安,希望祖母身體安康,精神長壽。”

  明老夫人睜開沉重的眼皮,瞥了眼跪在下頭的姑娘,她眼皮一撩,兩個嬤嬤就趁前將她扶了起來,桑嬤嬤拿來兩顆大迎枕墊到明老夫人的腰際,明老夫人拍了拍桑嬤嬤的手。

  閔嬤嬤勉強抑住心裡的翻動,笑著說道,“老夫人,二小姐回來了,那模樣和大太太一個樣,您一會兒仔細瞧瞧二小姐那兩道眉,活脫脫是大老爺的翻版。”說完還掩著嘴笑。

  明老夫人有張容長臉,因為臥病,帶著病患的蒼白和病態,但是看見大兒子和孫女回歸,心情極好,消瘦的面頰泛起些許的紅暈,混濁的眼神也清明了許多。

  她朝著鹿兒招手,“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你,我的小姮姮。”

  明姮,是當年鹿兒出生時,明老夫人請來華覺寺的得道高僧慧覺和尚替她取的小名,一個平常叫上口的小名就這麼慎重,可見這孫女在明老夫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她心裡沒說的是,當年鹿兒一生下來,那和亡夫酷似的容貌讓她幾乎不能自已,她抱了又抱,撫了又撫,捨不得放手。

  這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疼愛,也沒有毫無緣由的怨恨,一切有它的緣法。

  鹿兒笑容明淨的靠過去,雖然眼前的老人和陌生人無異,但是能力所及,對一個病重的老人,她願意做任何讓老人家高興的事。

  這是原主的原生家庭,她就當替原主盡一點孝道。

  她直接就坐到老夫人的身邊,揚起陽光般的笑臉,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面消瘦的老夫人。

  “孩子,”明老夫人忍不住摸摸她的發和小手,“你坐到繡凳上吧,免得過了病氣,對你不好。”

  鹿兒笑著露出整排潔白的貝齒,“鹿兒的身體好得很,我在鄉下的時時候和堂姊比從這個山頭跑到那個山頭,都沒輸過。”

  她兩手畫了個大圈圈,表示那個山有這麼大,這麼遠,還擼起自己的袖子,秀出她自以為稱得上健碩的小老鼠肉。

  老夫人被她逗笑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沒幾兩的小肌肉,還很配合的說道,“欸,是真的。”

  鹿兒接著撩開老夫人的袖子,秀出她下垂的胳臂,“往後鹿兒幫祖母按摩,您就能像我一樣胳膊上養只老鼠了。”

  明老夫人一點都沒有因為鹿兒的不著調生氣,兩眼反而亮晶晶的,“那要養不成老鼠呢?”

  “鹿兒就把自己的老鼠給祖母。”這位老太太給了她很不一樣的感覺,那種護雛的感覺就好像她一直都待在自己身邊,從來也沒離開過,感情湧現得非常自然,毫無違和。

  “好好,說話要算話喔。”說完,明老夫人忽然咳了起來。

  這一咳咳得不可收拾,明澹趕緊把鹿兒抱下來,溫氏也命人去煎藥,嬤嬤拿帕子,一個替她拍背順氣,一個拿痰盂,屋裡慌忙成了一團。

  鹿兒第一回被人家這樣抱下來,還沒能生出什麼異感,又看著明澹一臉的憂色,她捏了捏明澹的手心。

  明澹以為她是擔心,低聲擠出個笑,“別擔心,你祖母會沒事的。”

  鹿兒把整個小手放進他的手掌,悄聲道,“爹,您也快別擔心,祖母吉人天相,神明會護她長命百歲的。”

  明老夫人咳了一陣子,緩過氣來,看著兒子兩手壓著鹿兒的小小肩頭站在她床前,氣有些提不上來,以致有些乾巴。“姮姮這話我愛聽,我沒什麼事,倒是你們這一路上又是車又是船的,累了吧,先去洗漱休息,祖母也歇一覺,晚上大家精神好了再來聊天說話。”

  明澹帶看鹿兒出了遠沁堂,兩人心頭還是有些沉重的,不想溫氏追了出來。

  “大伯,娘說讓您進宮請太醫過來一趟。”

  明澹有些不敢相信“娘真的這麼說?”

  溫氏看了眼鹿兒,內心有些複雜。“娘還說從今天開始要認真吃藥了。”

  以前的明老夫人對吃藥是很排斥的,煎來的藥不是不小心打翻,要不就進了尿桶,逼著她吃,便又哭又吵又昏倒,請來看診的除了京裡知名的大夫,也曾請過太醫院的太醫,病人不配合,來了神仙也枉然。

  其實這說來說去都是病,明老夫人心裡覺得對不住大兒一家,當年大兒遭蒙冤獄,她要是堅強著些不要病倒,把孫女接過來養,又哪來後來這麼多的事?

  歉疚和無盡的悔恨時時掛記在心上,這些年又感覺年紀大了,時日無多,當年的事就變成了一根刺,如鯁在胸,大兒為了尋找女兒至今未曾續弦,這是存心要孤老一生了。

  他是明家的頂樑柱,卻連個傳承的子嗣也沒有,她深深覺得對不起過世的明老太爺,對不起老大一家,思來想去,便成了病根。

  “鹿兒,你先到祖母的碧紗櫥歇著,缺什麼,張嘴喊人,不用跟她們客氣,客氣就是吃虧知道嗎?爹去請太醫來給你祖母看診,等這邊事了,再帶你去挑中意的院子,可好?”

  “好,我身邊有小綠,爹不用擔心,她能幹得很,有事我會讓她去問的。”

  明澹點點頭,出門請太醫去了。

  碧紗櫥是遠沁堂的內間,可說是碧紗櫥,比起鹿兒在百花村的房間幾乎是它的幾倍大,一張金雞鬧芙蓉羅漢床,一架鏡妝奩,雕刻鑲嵌包金綴玉,玲瓏可愛,大紅酸枝圓角櫃。

  看得出來這碧紗櫥平常少有人進出,鹿兒進來的時候,得了吩咐的婆子、丫鬟正在整理床鋪,被子、枕迭是嶄新的,帳幔也是,這種氣候要鹿兒來說根本還用不著燒炭,許是明老夫人身子弱怕冷,鹿兒又是嬌客,下人得到吩咐,便點起燒了銀霜炭的暖爐、放了松香的象牙香爐,八仙過海的圓桌已經擺上四時瓜果,一壺冒著濃濃蜂蜜香的茶也擺上了。

  一時間暖意融融,讓人整個都鬆懈了下來。

  遠沁堂的人做事俐落,問了鹿兒沒有別的事情要吩咐,便退了出去,只是眾人退出去之前都有意無意的賞了她一眼,好像她是什麼稀奇玩意般。

  鹿兒在路上雖然用過糕點,可糕點又不能當飯吃,肚子還是餓的,她淨了面、手,換了衣服,讓小綠去尋廚房,煮一豌面來。

  大人們這會兒顧不上她,她也很習慣自己照顧自己。

  小綠把歸置箱籠的事情交給樂樂、花兒,逕自去了。

  小綠問了人,很快借了明府的廚房煮了碗熱騰騰的山藥湯麵,大大的兩大碗,這是連自己的份都煮了啊。

  也是,她們在家的時候就是如此。

  鹿兒讓小綠把一大碗的山藥湯麵給丫頭們都分著吃了。

  她也把一碗面吃光,又暖又燙的湯麵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擦擦嘴,還真是累了,倒頭睡去。

  她才睡下,明澹也領著太醫回來了,他神情惶恐,更多的是不自在,原來他的身後跟著的是當今大殿下官扶邕,後面才是太醫。

  太醫也不是普通的太醫,是太醫令。

  說來湊巧,他一入宮就遇到正要出宮的大殿下,他作夢想不到大殿下會主動來攀談,知道他要替母親延請太醫進府,很爽快的替他請了太醫署的太醫令。

  太醫令向來只為宮裡的皇帝和皇后、貴婦們請平安脈,雖然明澹是個鹽運使,有從三品的宮位,但他就算要請太醫,也要經過層層手續,哪可能像皇室的人可以隨叫隨到的?

  不費吹灰力請來了太醫令,最讓明澹傻眼的是,這位殿下竟然還要到他家裡來,探望明老夫人的病情,這和孤臣般沒兩樣的明澹惶恐了。

  老實說現在的朝廷並不是那麼的平順,先帝薨逝沒多久,京城還在舉國哀痛著,但是帝位不能虛懸,國不可一日無君,新帝在眾臣的擁戴中繼了位,年號延年。

  儘管延年帝登基,可帝位還不穩,為了鞏固權力,擺平多如牛毛的朝政和平衡各方勢力,即便皇帝已經有幾位皇子,卻無冊立東宮太子的意願。

  朝中權臣也知曉這時候提立儲君會讓延年帝不喜,因此也沒有人自己去找不痛快,明澹以為這位殿下占嫡又占長,真要說只要將來不犯大錯,那把椅子應該就是他的了。

  不過,先帝在的時候,對這位皇太孫寵愛過了頭,延年帝長期被忽略,從延年帝繼位至今的各種蛛絲馬跡看得出來,他和大殿下漸行漸遠,甚至一味的偏寵二皇子。

  這種疏遠不是單方面的,大殿下對延年帝也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按理說天家父子無親情,人的手指有長短,偏寵某個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從大局上來看,這樣的情況卻頗為不妙。

  國家社稷再經過先帝駕崩的動盪之後,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安寧,目前再也禁不起更多狀況了,偌若延年帝的心思有那麼些偏頗,弄不好又是一場亂子。

  官扶邕看得出來明澹擔憂的是什麼,看這位鹽運使皮笑肉不笑,沒半點歡迎他去明府的意思。

  他的提議是有那麼點不合時宜,畢竟,鹿兒剛剛歸家,明老夫人又病情反覆,挑這節骨眼上門訪,未免讓人議論太過不體諒臣下了。

  他本來並無到明府拜訪的意思,在碼頭看見數月不見的鹿兒,他以為只要遠遠見上一面,知道她安好,那就可以了。

  可他又在皇宮宮門處遇到了匆匆而來的明澹,得知他這是要替病母請太醫,他腦子一熱,藉口要來探望明老夫人,便隨著明府的馬車過來了。

  明澹心裡卻一直敲著小鼓,返家路上,殿下主動垂問,告訴他自己曾和鹿兒有過幾面之緣,而且還相談甚歡,這就很讓明澹鬱悶了,幾面之緣?相談甚歡?而且他又是如回得知鹿兒是他苦苦找回來的閨女,還剛剛到的家?

  大殿下語帶保留,他是臣下,也不能冒失的詰問,肚子的疑問,只能等回去再問女兒了。

  明澹其實是有那麼點不歡迎官扶邕的,好吧,不止一點,他很頭大。

  他雖然食君米糧,拿君俸祿,卻不希望和皇家攀上任何關係,帝王和臣子是互相依靠又互相戒備的,帝王之心不能等閒視之,皇子亦然,何況,他當年的經驗太過慘烈,雖然仍是無法避免的要靠天家給一口飯吃,但無論女兒的說詞如何,他都認為最好不要再有往來。

  官扶邕哪裡知道他只是表示那麼點親近的意思,就已經被判出局。

  皇子殿下駕臨明府是何等的大事,明澹必須全程應付,沒辦法,他只能讓弟弟明崇帶著太醫令去給母親看診。

  至於府邸所有的人都搔動了,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想藉機來偷看一眼大殿下的英姿容貌,這簡直就是平淡內宅生活難得的情趣啊!

  但是侍候倒茶、端瓜果的就那幾人,連大氣都沒人敢多喘一下,更遑論抬眼目睹皇子容貌如何又如何了,頂多也只能看見他腳下的那雙玄色繡金線的蟒鞋。

  可就算連大殿下的腳底板也沒見著,一出了門,一張嘴還是活靈活現的能說個半天,好像他真目睹了龍子容顏,還跟貴人說上了話。

  “大人就別管本殿下了,本殿不過心血來潮想來見見舊人,你讓鹿兒姑娘出來與本殿下說幾句話,你自忙去不打緊。”官扶邕察覺得出來明澹那股微妙的敵意,他哪裡想得到對一個愛心太過氾濫的父親而言,他都還沒能與女兒好生培養一下感情,就冒出個女兒的“故人”來,他愉快不起來。

  可又看在大殿下替他請來太醫令的分上,明澹也做不出過河折橋的事來,只能虛以委蛇的說,“小女方與下官從鄉下回來,下官見她面有倦色,這會兒也不知歇息好了沒有。”

  這意思呢,就是女兒要是沒歇,殿下您改日再來,她也累了,您體諒體諒她風塵僕僕的,反正都在京裡,日後有的是機會再見不是嗎?

  官扶邕被鹿兒這爹逗到不行,看起來那只小鹿認了一個不壞的爹,不過,往後他要都像今日這樣阻攔他和鹿兒見面……那可不行。

  明澹看見官扶邕眼裡的堅持,知道這位殿下是鐵了心要見女兒的,不情不願的讓人去請,還悄悄吩咐,“小姐若是睡下了,千萬不可以吵醒她。”

  明澹是文人,他哪裡知道自己所謂的悄悄話,對於官扶邕這樣從小練武、有著深厚內力的人而言,就只是隔著耳朵說話而已,他聽得再清楚不過。

  明崇陪著太醫令出來,太醫令對著明澹又重複了一遍對明家人說過的話,“老夫人身子本就不佳,虛涼體弱,脈滯虛浮,剛剛應是情緒過於激動了些,心頭起伏過大,氣血於積,先服幾服藥緩緩,另關於老夫人的病情,要長期靜心調養,按時吃藥,固本之後再來談後續其它的。”

  他是醫者,明眼人一號脈看舌苔就知道這位老夫人並沒有多強的求生意志,可不知是什麼刺激了她,方才竟求著要治好她。

  病人有求生意志,好過仙丹妙藥。

  太醫開完藥方要告辭,明澹對著明崇道:“太醫開了方子,遣人去抓藥煎上,母親且先歇息個幾日,晚些我更帶鹿丫頭去侍疾。”

  按理說他和弟弟都該在母親身邊侍疾的,但大廳還有一尊大佛在,他也走不開,向官扶邕告罪後,本想送太醫令出去,太醫令卻連道不敢,大殿下就坐在大廳中,哪來膽子讓主人撇下人送他?

  最後還是由明崇把太醫令送出了門。

  官扶邕無意和明澹繼續大眼瞪小眼,他打算鹿兒要是再不出來,他就要闖進去見她了。

  他想看著對他笑的鹿兒,想見那個一談到錢就雙眼放光,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見了她,也許能緩解他回到京城後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也許可以撫平他被至親背叛痛恨天下人的心……

  放下茶盞,臀部剛抬了抬,就這瞬間,鹿兒蹣跚的出來了。

  她看著有幾分睡眼惺忪,因為沒有出門,她就穿了件玉色的雙繡對襟衫子,銀白紗長褲,而且,還邊走邊打哈欠。

  她身邊的小丫頭都看著有些不忍了,拚命拿手去掩她的嘴。

  她嗜睡,只要躺上床,就一定要睡到足夠的時辰才肯起,這是衛二傳回來的定期彙報中提及過的。

  官扶邕又把臀部放了回去。

  “怎麼是你啊。”因為父親也在,禮不可廢,她朝著官扶邕行了禮,但是從小嘴裡吐出來的卻不是什麼恭敬的言詞。

  “鹿兒,這位是大殿下,不可失了禮數。”明澹對女兒的禮數有點微詞,是他的錯,往後,定要督促她好好學習才是。

  與明府有往來的人家雖然談不上什麼勳貴權臣,可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教出來的子女在禮儀上從來不曾出錯,回頭,他得讓溫氏去找個教養嬤嬤來。

  鹿兒重新施了個周延的福禮。

  這下,明澹吶吶挑不出刺了。

  原來不是不懂禮儀,是因為是熟人,所以才隨意了些。

  “你見到我不高興嗎?”在她面前他很自然不再自稱本殿下了,而是用你啊我的,這又讓明大人心肝直顫。

  “高興,你要是挑我睡好了的時間來,我會更高興,讓小綠煮好吃的東西招待你。”她是真高興,沒料到到京城就看見熟人,老實說,這讓她在人生地不熟時感到的危機和恐慌少了許多。

  “你到京裡來,怎麼不知會我一聲?”他心裡覺得明澹這個父親太不識趣,不過,他這回來,沒打算久留就是了。

  既然知道她往後都會住在這,還怕沒有機會嗎?

  “這不是剛到,連行李都還沒打開嗎。”一般的姑娘肯定不會直白的回他剛到地頭,人還乏著呢,如何知會,而是客客氣氣的道歉之類的,她似笑非笑的睨他。“我沒說,衛二也會說,要不然你是怎麼知道我找著爹,回家了?”

  “恭喜。”

  “謝殿下,你……殿下一別之後可好?”鹿兒見父親沒反對,也坐了下來,自己倒了盅茶解渴、醒神。

  她咕嚕咕嚕喝完茶,神智果然清楚多了,只是以後喝茶之前不該看爹的小眼神的,挺嚴肅的。

  果然,她在爹面前就連措辭要很小心,像你啊我的這種稱呼都要看人,眼前這位殿下以後該是不能更隨便和他扯淡了。她默默的放下杯子。

  “我過得沒有你好。”他說得隨意,卻是真心話,只是這話落到任何人耳裡都不會當真。

  鹿兒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怎麼不說話了?”官扶邕問道。

  “你……殿下沒事就早點走吧……”她爹就杵在那,這天都被聊死了。

  明澹的心臟幾乎被女兒嚇得暫時停止,她居然出言趕殿下,這是跟老天爺借膽!他一個激靈,就要起身告罪,沒想到官扶邕手一揮,“明大人你在這裡委實太礙眼了,我不是說和令嬡說幾句話就走,絕不打擾。”

  幾句話,你現在都已經說了好幾句,簡直成套成套的往外倒了。

  心裡腹誹得緊,嘴裡卻都是請罪之詞,“小女太過莽撞,請殿下莫怪。”

  “你再不走,我就要怪了。”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這位鹽運使看起來是準備護著女兒到底了。

  往後,鹿兒這個爹還真是個麻煩。

  “大殿下。”明澹肅站了起來,已經要跪了。這位殿下傳言殺人不眨眼的,他為什麼忘了這一樁?

  都怪他一顆心全系在娘和女兒的身上,又剛從任上回來,和這位殿下別說打過交道,只是有限的幾次在重要場合匆匆見過一瞥,欸,總歸就是他離京太久,久得失去了警戒心,不妙、不妙!皇家沒有好相與的人,這位殿下更是複雜。

  “得得,我來的不是時候。”宣扶邕一撩袍子起身,明澹這樣的人不去當禦史言官真是太可惜了,一板一眼,一板又一眼,他還真開了眼界。

  他要去當了言官,應該可以替他那皇帝老子添不少堵吧?官扶邕沒多少慍色的離開了明府。

  衛一看著主子那跳動的嘴角這是怎麼了?心情愉悅還是不悅?

  主子笑的時候殺人不見血,不笑反而沒事。他有些拿不准。

  這段時日他自認察言觀色的能力更加精進了,卻還是摸不清主子的脾氣。他有多麼沒見過殿下這麼帶人味的神情了?

  自從從那個荒僻的縣城回來,路上又遭刺,殿下就完全變了個人,變成一個人人懼怕的性子。

  明澹注視著大皇子的車駕離開,慢慢踱回院子,鹿兒卻已經不在大廳,原來明老夫人已經醒,鹿兒去了遠沁堂。

  鹿兒的心也的確被官扶邕嚇了一跳,但是那種好的一跳。

  他和幾月前相差頗多,要不是他先對她展露笑顏,有了幾分之前的陽光燦爛,她一下子還真有些認不出他來。

  也才幾個月,他怎麼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語氣聲調,表情神色和以前截然不同,到底這段時間,他經歷了什麼?

  看得出來他的個子更往上抽長了,身材修長偉岸,就算坐著,也得微微低頭俯瞰,才能與她的眼睛平視。

  其實不只女大十八變,她以為男人也挺能變的,差別在於,越變越耀眼,還是越變越蒼老而已。

  她兩隻腳微微踮高,怎地自己這個子就不爭氣呢?好歹也多個一寸什麼的,表示自己有那麼點寸進,唉,算了,身高這種事強求不來。

  不過能在抵京的頭一天就見到故人,一來就有好事發生,真好!

  在這滿地權貴的京城,她也總算有一個熟人,往後誰敢找她的碴,起碼有個大靠山給她靠是吧?!

  她一邊想,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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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4: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受寵招來的妒恨】

  遠沁堂中明老夫人是清醒著的,在明家人近幾年的印象中,明老夫人像這樣明明白白,每個人都認得的時候很少,要不是昏沉的長睡,要不就是藥性發作,也不太認得人,這回卻道,“你們都來啦。”

  經過梳洗整理的明老夫人清清爽爽,把二房的麼女,年僅十歲的明瑾叫到跟前,摸著她的小手。“阿瑾怎麼好久沒來祖母這邊,把祖母都忘了是不是?”

  明瑾長得濃眉大眼,還帶著嬰兒肥,梳著兩個螺髻,螺髻上用小粒的珠母貝串成的珍珠小網網住,身穿粉櫻色月季花紋蜀錦衣,繡滿福字繡花鞋。

  她有些忍耐的讓明老夫人握她的手,“娘說祖母身體不適,不讓我們來遠沁堂打攪。”

  “是這樣啊,是怕我這老太婆把病氣過給你吧?”明老夫人的眼光慢吞吞的從明瑾身上移到溫氏那裡。

  溫氏頓時覺得婆婆那一眼包含許多意思,就像一盆冷水澆上頭頂,不自在的乾笑著分辯道,“阿瑾這孩子不會話,母親您聽著別往心裡去,您一直以來昏昏沉沉的,孩子們不知輕重,我不讓她們來,還不是怕衝撞了您。”

  明老夫人這一病,雖然心病大於肉體疾病,可也看凊楚不少人的心,她拍拍明瑾的手。

  “祖母知道。”

  一本帳她心裡有數得很,有些人以為她老了、病了,就不濟事,其實還早得很。

  她又把二房長女,已經及笄的明鏡喚過來。

  明鐿個子高挑,五官秀氣得仿佛是江南煙雨,眼神乾淨柔和,給人山間習習涼風之感。

  “阿鏡的嫁妝可準備妥當了?”

  原來明鏡已經許了鴻臚寺卿左雅的長子左常,婚期就在明年六月。

  她現在是待嫁女兒,留在父母身邊的時間不多了。

  “手上就剩下要給未來公婆、姑嫂的長襪和抹額還沒做好。”明鏡的聲音和人一樣,細細柔柔的。

  “祖母這回緩了過來,幸好沒耽誤到你的親事。”她要不小心歸西,這一家子可要受到不小震盪,孫女的婚事要不就得搶在百日完婚,要不就得等三年,兒子的仕途也會大受影響,等丁憂三年,朝中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這個人?

  就算不為自己,為了這家子,她這老婆子還得多活幾年才是。

  “祖母會長命百歲的。”明鏡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但真心實意的感覺要比明瑾多上很多。

  這也難怪,明瑾在鹿兒還未回來之前,算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寵的,她嘴甜又會撒嬌,老人家不疼她疼誰呢?

  二房唯一的嫡子蘅哥兒向來憊懶,對鹿兒這個姊姊沒什麼興趣,尋了藉口沒來,所以也就沒有出現在遠沁堂,至於明崇有兩個姨媳,各有一女,沒有招喚,根本沒有機會在明老夫人面前露臉。

  明老夫人終於把眼光放到一直乖巧站在明澹身邊的鹿兒身上,“我聽閔嬤嬤說你歇在碧紗櫥裡?”

  “是,孫女未得祖母的允許,逾越了。”她眼觀鼻、鼻觀心,感覺的出來明鏡和明瑾姊妹的眼光時不時的往她身上溜過來。

  明鏡的眼神不帶惡意,好奇居多,明瑾就多了幾分的鄙視和打量。

  畢竟她是從鄉下出來的村姑,城裡人對她有沒有多長兩條腿還是有哪裡不一樣的地方肯定是好奇的。

  隨著女兒後面進來的明澹連忙替女兒澄清,“方才屋子裡亂,鹿兒的院子又還沒整理,兒子事急從權,把她暫時把她安置在母親的屋裡。”

  明老夫人見鹿兒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心裡很是滿意,“既然住下了,院子什麼的也不必整理了,往後就住遠沁堂和我這老婆子作伴,”她的眼光滑到孫兒身上。“丫頭,你可願意?”

  明老夫人的話一落地,四處傳來細細的抽氣聲。

  溫氏就覺得婆母此太偏心了,她生鏡丫頭的時候就不提了,蘅哥兒是男丁當然得留在她身邊教養,到了阿瑾,婆母即便疼愛有加,也不曾說要把她放在身邊教養,現在大房的臭丫頭一回來,也不知是什麼歪瓜劣棗,就要把她往身邊放,公平嗎?

  不能怪她吃味,她爹不過是政通司的右參議,一個五品小官,但老夫人出身可不凡了。

  她是閩南大族出身,不說她那已經致仕的爹,兄弟至今一個在戶部,一個在中書省,混得風生水起。

  由她教養出來的女兒和老夫人教養出來的,這傳出去就不一樣,將來能物色的物件又更不同了。

  她拐了拐沒事人一樣的明崇,朝他拚命使眼色。

  “你這是怎麼了,眼睛扭了?”

  嫁了個和自己不同心的郎君就是氣人,不只幫不了忙,還拖後腿,她當初怎麼會嫁給這樣的人?

  溫氏氣得只差沒心肝。

  “阿倩你也別覺得娘做事不公平,鹿兒的爹是個大男人,她又沒了娘,人呢在鄉下一住十幾年,將來想說個好人家怕有難度,我這祖母不幫襯幫襯她,還是你來?”婆媳多年,她還摸不清這個二媳婦的小心眼嗎?

  當眾被捅出來自己的小心思,溫氏臉上就有些過不去,“母親,我這不是什麼都沒說?我當人家嬸娘的不會連這點肚量都沒有,您就別讓鹿兒笑話我了。”

  明老夫人也不再看她,“都下去吧,我累了。”

  她不是搪塞,是真累。

  等屋裡人都告退走了,明澹也把女兒帶到外頭說話,明老夫人對著閔嬤嬤道,“那丫頭住在碧紗櫥的一應事務就偏勞你多費心了。”

  這是要把她指到二小姐身邊侍候,閔嬤嬤又驚又喜,她把這一路跟著大老爺去接二小姐回來的經過,在老夫人面前原原本本的說了,不添油,沒加醋,真沒想到老夫人會把她給了二小姐。

  她能理解老夫人心裡對二小姐的虧欠,自然暗暗應下。

  是人都想求得更好,她從年輕便侍候老夫人,丈夫去的早,她無兒無女,她也不求什麼,要是老了,有人給她送終就好。

  老夫人讓她去侍候二小姐,這也是有意等二小姐出嫁時,讓她當陪房嬤嬤一塊兒過去的意思。

  在遠沁堂外的父女說了一會兒話,無非是叮嚀女兒和祖母住在一起要注意的事項,遠沁堂離他居住的前院反而比內院要近些,往後他要想來看母親和女兒還真是便利不少。

  明澹也不多說,這一路風塵僕僕回到家,一件接著一件的事,連喘口氣的機會也沒有,實在也人困馬乏了,把該囑咐的囑咐完,他便回前院去了。

  鹿兒覺得也沒睡好,想想晚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歇了逛遠沁堂的心思,回碧紗櫥去了。

  只是她一腳進屋,閔嬤嬤已經領著五個丫頭等在那兒,一見到她便下跪請安。

  “老奴(奴婢)見過二小姐。”

  “閔嬤嬤這是幹什麼?”喝了小綠遞過來的茶潤了喉,“都起來說話吧。”

  五人起身,站在最前頭的丫頭自報姓名,“奴婢芳草。”

  依序下去叫連天、阿碧、拂柳、古道。

  鹿兒注意到那眼下有顆小痣的婢女也在,她叫古道。

  既然是祖母指派來的人,她也沒二話,讓她們留下,所以,她的屋裡現在有小綠、花兒、樂樂、芳草、連天、阿碧、拂柳、古道,連同閔嬤嬤九個人。

  閔嬤嬤是領頭羊,又是老人,碧紗櫥的事自然由她統管,小綠就不用說了,是她身邊最得用的人,樂樂和花兒來到她身邊的時間雖然沒多麼,也慢慢訓煉出膽量和擔當。

  不管這些新來的丫頭原來做的是什麼,就讓樂樂和花兒管著這些新來的丫頭,先看看吧,得用的提起來用,不得用的就當粗使丫頭,也礙不著什麼。

  那好,鹿兒睡得太沉,錯過了洗塵宴,大家都知道她累壞了,情有可原,大老爺歸家,老夫人身體好了一半,一樁樁都是喜事,沒人計較她的缺席。

  在縣城,鹿兒總是睡到自然醒,初來乍到,鹿兒沒敢太過肆意,第二天清晨,她卯時就起身,老夫人就在她隔壁啊,幾個丫頭慇勤的替她找衣裳,梳頭,洗漱,煥然一新的去向明老夫人請家。

  明老夫人由桑嬤嬤扶著從佛堂出來,正要用早飯,一見孫女來,問她昨夜睡得可好,怎麼這麼早就起身?可缺了什麼,細細問過一遍。

  鹿兒也一一的回應了。

  明老夫人頻頻點頭,這時,嬤嬤來問要不要傳飯?

  明老夫人讓人多備了一份過來,讓鹿兒陪著一起用飯。

  明老夫人吃得清淡,桌子上幾張烙好的餅子,撒上細細的蔥花和胡麻,金黃酥化,更配上嫩筍脯、嫩芥菜等幾樣小菜,就著雞豆胡麻粥,粥裡除了小米還有白瑩瑩的雞頭米。

  明老夫人一看沒幾樣是小孩喜歡的口味,轉頭吩咐小廚房做了幾樣好消化又適合鹿兒這年紀吃的菜,香珠豆、茭筍炒木耳肉片、芋頭煨白菜和兩隻燒鵝腿。

  鹿兒也不推辭,她一覺睡飽,食欲好得很,不只把兩隻燒鵝腿都吃了,還喝了兩碗濃濃的粥,本來吃藥嘴淡,沒什麼胃口的明老夫人見她實在吃得香,居然也用了滿滿一碗的雞豆胡麻粥,這看在侍候的嬤嬤眼中,激動得一下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有多麼沒這麼開懷的用飯了,果然二小姐回來是對的,二小姐真是老夫人的福星啊!

  用過飯,鹿兒扶著老夫人在遠沁堂裡裡外外走了一遍消食,待祖孫回到屋裡,正巧趕上明澹和二房的人過來給明老夫人請安。

  “姮丫頭已經陪我這老婆子用過飯,你來得晚,回去吃自己的吧。”明老夫人心情亮麗得很,有閒情消遣兒子媳婦。

  鹿兒從桑嬤嬤手裡接過藥汁,慢慢呼著氣吹涼,沒看見明瑾眼裡閃過的怨妒和不甘心。

  她雙拳握了握,愛嬌的擠到明老夫人身邊,“祖母,阿瑾不依,趕明兒起,阿瑾也要來遠沁堂和祖母一起用飯。”

  她說得嬌憨天真,也不知蓄意還是不小心,手肘一抬就往鹿兒腰下的軟肉撞過去。

  鹿兒通常有個習慣,她不太喜歡和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陌生人,對她來說,這位五小姐看著年紀小,還是不熟悉的人,所以她一靠上來,鹿兒就不著痕跡的與她拉開半個手肘的距離,等她眼色的餘光瞄到了明瑾的動作,頓時明白她的企圖,輕輕一閃,只是閃過她的突襲沒錯,但沒來得及顧上藥碗,八分的藥汁還是濺了出來,燙著了她的虎口和手背。

  鹿兒只皺了眉頭,沒作聲。

  “姊姊真不小心,連個藥碗也端不住,你燙著了自己不要緊,要是整碗藥汁潑在祖母身上,罪過可就大了。”明瑾揚著天真的臉蛋,還不忘落井下石一番。

  鹿兒把藥碗放下,明澹也趕緊過來關心,見她虎口到手背已經整片紅腫。“怎麼拿個藥碗就燙著了?也太不小心,那個誰誰快去拿涼巾和水盆過來!”

  丫鬟婆子動了起來,小綠氣憤的扶著鹿兒,拿眼睛剜著明瑾,然後小心翼翼的捧著鹿兒的手朝燙傷的虎口直吹氣。

  “姑娘……”

  鹿兒阻止她還要說下去的話。“沒事。”

  這樣還叫沒事?小綠十分的不平,,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嗎?幾十隻的眼睛沒看見那個臭丫頭使壞?

  “姑娘,這地方咱們不住了,咱們回縣城去。”小綠說話從來不顧忌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一屋子的人都聽了個清凊楚楚,每個人臉色都不一樣。

  明老夫人責怪的看了這個沒規矩的丫頭一眼,但也覺得明瑾不懂事,姮丫頭才進門沒多久,可別因為這點小事和她離了心才好,“女孩子的皮膚最重要了,可不能有點損傷,桑嬤嬤去把九蛇膏拿來給二小姐用。”

  那九蛇膏是京城最知名杏林堂老大夫的拿手膏藥,尋常劍傷刀傷,頭痛腦熱,一擦便能見效。

  桑嬤嬤很快就把哪所謂的九蛇膏拿來,鹿兒讓古道接過,朝明老夫人道謝,行了禮,也沒看眾人一眼,讓兩個丫頭抹著退下了。

  踏出遠沁堂的門檻,鹿兒偏過對古道說道,“你去瞧瞧廚房可有蘆薈?若是有,切兩片過來,我有用處。”

  “奴婢記得大廚房外的菜圃有好幾株廚房嬸子種的蘆薈。”古道也不知姑娘要做什麼,既然讓她去拿,便撩了裙子,往大廚房去了。

  蘆薈是好東西,燙傷時,切開蘆薈,把汁液敷在皮膚上,沒多久就能退紅消腫,而且不留痕跡,是最好的燒燙傷藥。

  而屋子裡,明瑾嘟嘴,還不依不饒的嘟嚷。

  “笨手笨腳的,連個藥端不好,還能做什麼呢?”她自為她的小動作都無人發現,很是得意了一把。

  她暄暗自得,沒想到明老夫人的眼光冷不丁掃過來,最後落在溫氏面上。“府裡要忙的事情多,你們忙什麼就去忙,,往後請安這事就都免了。”

  免了請家,溫氏覺得多一事不不如少一事,正要答允。

  “祖母……”明瑾偎到明老夫人身邊,“阿瑾想留下來陪祖母,阿瑾也想睡碧紗櫃。”

  “小時候問過你,不是說不要?要過年了,你就多一歲了,再過兩年就是大姑娘,也該明白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做了徒勞無功。”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冷冽,她是老了,卻沒有老眼昏花,小孩子這些排除異己的手段她哪會不知道,但她的心還是很自然的偏袒向了明瑾,沒有道破她的小手段。

  明瑾氣嘟嘟的隨著溫氏離開遠沁堂,姊妹倆跟在溫氏後頭。

  隱形人似的明鏡戳了妹妹的額頭。“你那點小花招哪瞞得過祖母的眼睛,小心弄巧成拙。”

  “我就不信祖母疼我那麼多年,比不上一個莫名其妙的村姑。”

  “我瞧她人也不壞,你瞧她手紅成那樣,一聲不吭,要是你恐怕早哭死了。”明鏡說道。

  “我就是瞧她不順眼!她明明年紀比你小,一來卻成了所有人更看重的長房嫡女,我就不信你心裡沒疙瘩。”

  明鏡搖搖頭,不管了。

  雖然妹妹說中了她的心情,可她翻過年就要嫁人,往後一年恐怕也沒機會見上一次,又何必在意這些事?

  至於妹妹,她以為小孩子打打鬧鬧,一下也就過去了,所以,對燙傷鹿兒這件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鹿兒藉著燙傷在房裡歇了一天。

  許是鹿兒每日不輟的陪伴、說笑,基至拿著晦澀的經書朗讀給明老夫人聽,再加上太醫令持續不斷的來看診,明老夫人的病情在年前有了非常顯著的進步,在嬤嬤的攙扶下可以繞著遠沁堂走上好幾圈。

  太醫令最後一回來看診時向明澹說道,“老夫人的身子已然無恙,往後只要小心調理,注意保養,便能長保健康安泰。”

  明澹喜極,包了個大封紅親自送上,又客客氣氣的將太醫令送出大門,心裡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明老夫人得知這消息,笑得兩眼眯眯。“我就說我的姮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她一回到我身邊,我的身子就好了,難保我以後還能活成個老妖怪,看著家裡的幾個丫頭嫁人,蘅哥兒娶妻呢。”

  身子痊癒的明老夫人心情非常美麗。

  “能讀經書有什麼了不起的,想在京裡立穩腳跟靠的可不是這些,她一個粗鄙的村姑,我包准她一個朋友都不會有!”對於自覺被冷落的明瑾是處處看鹿兒不順眼,她以前的疼寵現在都被搶走了,她不甘願,她一定要把祖母的寵愛搶回來!

  明老夫人的臉色蒙上一層不豫,“瑾丫頭,我聽西席說你已經缺了好幾堂的課,佈置的功課也都不交,整天瘋玩,先生還說你很多字都認不齊,不如別去課堂浪費時日。真是這樣嗎?”

  明瑾沒想到先生會跑來跟祖母告狀,她漲紅著臉,“誰耐煩整天念那些乏味又無趣的書?還不如逛街有趣。”

  “你確定?把不想念書的話再說一遍?”府裡的西席用的是大兒的名義請來的,人家要不是看在鹽運使的名頭上,單憑二兒什麼本事都沒有的情況下,能請來什麼好西席?

  不知足的丫頭!

  以前沒得比較,不覺得瑾丫頭哪裡差,多了姮丫頭,好壞怎麼就這麼明顯?

  “祖母就是偏心,您的眼裡現在只有會過好您的姮丫頭,您的眼裡還有我嗎?”明瑾不管不顧的嚷了開來,手一揮,把茶几上瑩白如玉的上好茶具給掃在地上了。

  這個家以前沒有鹿兒的時候,她和姊姊就是家裡最受疼寵的姑娘,她年紀小,祖母更是什麼都順著她,什麼好的都會想到她,現在呢,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外人,祖母的心就被她拐走,偏到沒邊了。

  她不要,她討厭鹿兒,她恨不得她消失最好了!

  她自己打碎的東西,可她還有臉哭,乾脆坐在地上耍潑,“嗚哇……我的手被割到了……好痛啊……””

  要鹿兒說這個明瑾就是個被寵壞了的驕縱小丫頭。

  明瑾以前只要這麼一耍賴,祖母事事都會滿足她的要求,甚至給得更多,萬萬沒想到百試不爽的手段今天卻不靈了,她只得到明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冷視。

  “五小姐身邊侍候的人都上哪去了?還不趕緊帶她下去上藥?”明老夫人環顧一圈。

  明瑾身邊的嬤嬤、丫頭全湧了上來,把哭哭啼啼的明瑾帶下去了。

  明老夫人傷透腦筋的按著太陽穴,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孩子!

  兩隻溫軟的手指移了過來,替她揉捏發脹的太陽穴,明老夫人閉上眼,“孩子,你是怎麼認字的?你那養父家境似乎不很好。”

  “養父粗通文墨,他還在家的時候教過孫女設字,但是孫女並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其實懂的也不多。”青老大的確是認得幾個大字的,要不然年輕投軍時也沒辦法替明澹跑腿,進而結成了弟兄。

  “要不這樣吧,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成天陪著我這老太婆,未免氣悶,家裡請的西席還不錯,你去聽聽,要是聽得合意,就留下來和蘅哥兒一起學習,女孩子多讀點書沒有壞處。”

  “是,祖母。”

  “瑾丫頭話說得難聽卻也沒錯,京城這地兒,很多人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的,你要是沒個好才情,就算有個給你撐腰的爹,也很難打進那些貴女的圈子,祖母聽說你女紅做得好,還曾靠這維生,原先也想著往後多教你一些持家之道,女孩子嘛,這也就夠了,所以,我不勉強你要讀出個什麼子丑寅卯來,咱們也不科考,但是去外頭,你就明府的長房嫡長女,別給你爹掉面子。”她不是死板的人,但是這個孫女都已經自己長成生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只能邊走邊看,真不行的時候扶持她一把也就是了。

  “謝謝祖母提醒,鹿兒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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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4: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惡毒陰謀逼落水】

  從此,鹿兒的生活了兩點一線,明府的小學堂,遠沁堂,日子倒也想規律。

  只是明瑾也是個倔的,被明老夫人一頓申斥後還真的沒再去上課,整日纏著溫氏讓人帶她上街去玩耍。

  這日因為是臘八,西席讓她和蘅哥兒提早下學,而再上幾天的課便是年假,也就是說這一休假便可以休到元宵。

  鹿兒腳步輕慢,看著河塘裡雖然已經沒有夏荷,卻仍別有一番味道的水面,聽著小綠在她身後叨念要慰勞姑娘的辛苦該做點什麼來吃,冷不防有道黑影箭矢一般的沖過來,悶著頭筆直的朝著鹿兒撞去!

  鹿兒不料有人火車頭似對著她衝撞過來,她身旁可就是池塘,大冷天的要是落水,小命絕對去掉半條。

  急急的往後退,小綠也駭得扔掉手裡的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試圖用自己的身子把那瞎了眼的丫頭撞開,不過,那丫頭看見鹿兒往後退,胳臂長伸,竟去抓鹿兒的裙擺,鹿兒再想往一旁逃開已經來不及,就這麼讓那丫頭帶著往池塘裡摔下去了。

  沒把丫頭撞開的小綠放聲尖叫,想也不想的也跳下水去。

  幾人正在水裡撲騰的時候,躲在樹從暗處的明瑾慢吞吞的揚著陰冷的笑走到岸邊,順道還踢了一塊石子下去。

  她笑得甚是開懷。“你得意啊,就繼續得意吧,我瞧你還能得意到幾時?嘖嘖,這寒冬臘月的水池可是冷得能把人的骨頭凍成冰的。”

  鹿兒落水的第一時間就被奮不顧身撲下水的小綠給撈起,小綠這些日子沒少跟著衛二學了點拳腳功夫,她吃水不多,只是嗆得厲害,“姑娘?”

  鹿兒用手握了一下她,面向明瑾。

  “你使人來撞我的?”這水,好冰。

  這四周的人都被明瑾遣走了,剩下都是她的人,她有把握不會被任何人瞧見。“是我,你又能如何?”

  泡在冬日的池子裡,鹿兒冷得牙齒發顫,肌膚都失去感覺了,她知道小綠也好不到哪去,她不著痕跡的湊近小綠向她耳語了一番,小綠一呆,但還是照做了。

  她把鹿兒慢慢的往靠近明瑾的地方移動,鹿兒也試著挪動,可身穿冬衣,衣服吃了水十分沉重,想移動,遲緩又困難,應該慶倖她們掉下去的地方累積了厚重的泥層,但是沒有立刻陷入泥淖裡,不代表下一秒鐘不會。

  明瑾看著鹿兒主僕在裡頭掙扎,她很開心,卻完全不顧向她伸手求救的丫頭和救命聲音。

  那丫頭被人當了槍使,撲騰了幾下,很快沒了聲響。

  明瑾太得意忘形了,忘記自己就站在池塘的邊緣,因為她一定要站這麼近才能更大聲的。

  這個讓她處處吃癟的野丫頭,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正得意著,水裡的鹿兒竟在電光石火間伸出一隻幾乎泛青的手,拉住她的腳,將她拽了下去。

  重物掉進水中,濺起的水花四散,躲藏在暗處的丫頭和婆子一見到明瑾落水,全都嚇壞了,開始大聲嚷嚷,明府頓時亂成了一團。

  而鹿兒昏迷前好像看到官扶邕的身影。

  隨後趕來的明家人,目睹了不知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家的大殿下縱身跳下水去救人,都懵了。

  一團的手忙腳亂之後,家中兩個姑娘同時落水,還死了個丫頭,明府上工都陷入壓抑惶恐和不安的漩渦中。

  二房這邊聽到丫頭們把所有責任都推到鹿兒身上的說法,溫氏氣急攻心,帶著人不由分說就殺到了遠沁堂想討個公道。

  而這邊最先醒來的小綠指證歷歷,是二房的五小姐趁著二小姐下學途中指使丫頭將二小姐撞進水中的,小綠的唇還是青紫的,眼眶含著氣憤的淚,身上披著大斗篷,腳下都是炭盆,她仍止不住的發抖。

  至於碧紗櫥裡,明澹親自把匆匆趕來的太醫令送出來。

  太醫令看著端坐在人家府裡首位上面無表情的官扶邕,對著明澹道,“幸好救得及時,令嬡的身子還不錯,沒有性命之憂,但畢竟冬日落水,怕是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少則一月,多則三月,元氣才能恢復過來。”

  明澹頻頻頷首道謝,“多虧了太醫令大人。”

  太醫令忽然壓低聲音,“明大人你應該要感謝大殿下,要不是他出手救了令千金,又把我叫上,情況可就不只是這樣了。”

  “多謝大人指點!小人感激肺腑。”明澹長揖。

  太醫令還未能走遠,卻教氣衝衝殺過來要找鹿兒算帳的溫氏瞧見,她也不管太醫令是誰請來的,胡拉蠻纏著給把人請去了二房,她的阿瑾可還昏迷著呢。

  “殿下,時間緊迫,您看?”衛一心裡那個焦急幾乎要溢於言表。

  “不急,等鹿兒醒了再說。”他完全不在乎明府的主子都擠在鹿兒的臥房裡,沒人出面招待他。

  “殿下,整個大營的人都等著您一聲令下,要立即開拔的。”

  官扶邕瞟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北漠狼煙起,軍情緊急,他請旨去戍守,會再度來到明府,原來只是想和鹿兒告別,卻沒想到她會被人撞落水池,他要是晚了一步,或是率著大軍直接開拔出征,他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被人人狠狠的捏住,下一刻就會碎爆那般的疼痛。

  “殿下。”

  “去讓他們做好急行準備,有違軍令一律軍法處置!”

  “是!”衛一領命而去。

  這北漠人腦袋是被驢踢了,向來只有在春秋豐收季節才會在邊境出沒燒殺擄掠,這回卻是挑著整個王朝準備要過年的時間點作亂,還有,從京城大軍開拔到北漠,就算不眠不休,星夜趕路,也要耗上兩個月,大殿下甫接了聖旨軍令就陽奉陰違的離開大營,這會兒還在這裡不走,這是非要親眼看見鹿兒姑娘醒了才肯離去啊!大殿下從來都不是長情的人,為什麼對鹿兒姑娘卻特別在意?

  啊……想不通,也沒時間細想,衛一施展輕功,離開了明府。

  “殿下,小女醒過來了,得知是您救了她,想見殿下一面。”明澹送完太醫令回到女兒的房間,怡好見到鹿兒醒過來,關心了她兩句,卻沒辦法說更多,因為他得知大殿下即刻要領兵出征,而人卻還在這裡。

  女兒啊,不是爹不關心你,是大殿下領兵之事牽一發動全身,事態緊急!

  他趕緊把大殿下救了她,這回兒還在遠沁堂等看要見她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屋子裡大陣仗的擺養炭盆、爐火,窗簾也換上更厚的布料,為的就是不讓一絲寒風往裡吹,屋子裡暖得跟三月沒兩樣,鹿兒卻雪白著一張臉,臉上別說神采,就連一向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一旁的樂樂仔細的在被裡給她塞著暖腳的湯婆子。

  官扶邕一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景象。

  他眼光掃過去,明澹千百個不願意,還是讓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都退下,可他不能走,他女兒的清譽還要的,就算殿下“捨身”救了鹿兒,那是另外一回事,現在,不論如何,他得在場。

  官扶邕也不管明澹堅持,不論鹿兒這不上不下的年紀,他救了鹿兒,要是傳出去,她就沒活路了,唯一的一條路只能嫁給他。

  但是現在的他還沒有娶妻的資格,他有太多要去面對的東西,就算不能去想那些事,他如今要遠赴北漠,北漠人剽悍成性,那危險是京裡人想像不到的,生死都在瞬間,也不知能否有生還的機會。

  他能希望她會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長大,如果能,等他回來。

  鹿兒還沒力氣說話,整個人虛弱的躺在床上,看見他,努力的扮出笑臉,官扶邕看著萬分心疼。

  他也不說什麼,從袖子揣出一塊巴掌大的黃玉,慢慢放進鹿兒的手裡,然後啟唇對她說了話,隨即身離去。

  鹿兒疲憊的闔上雙眼,他說,叫她等他。

  他要去哪裡?

  她整個人都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載浮載沉,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感覺到她手裡那塊玉透著掌心散發出一股溫暖,像血管一樣竄進了她的四肢百骸。

  ——是暖玉呵。

  明府的兩個姑娘都臥病在床,可是整個落水事件並沒有因此消停,落水的那個丫頭是明瑾院子的粗使丫頭,家中除了一個臥床的老母,還有一個幼弟。

  人死了,溫氏草草給了三兩銀子讓人家去辦喪事,白白失去家裡唯一能賺錢回來的女兒,那丫頭的老母親拖著病軀喊冤喊到了溫氏跟前。

  溫氏看著披頭散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老嫗,心裡一陣厭惡,“給了你三兩銀子還嫌少,你這貪心無恥的婆子,要不拿著給你的銀子乖乖回去,要不,連那三兩銀子都沒有!”

  “我不要銀子,你還我女兒的清白來,她是個好孩子,怎麼可能是那種狠心謀害主子的人?!”老嫗本就病得剩下一身骨頭,在地上翻滾哀求甚是淒慘,令人慘不忍睹。

  溫氏身邊的丫頭婆子都別過了臉,不忍心看。

  其實落水一事,處處透著蹊蹺,連溫氏自己都懷疑明瑾身邊的丫頭沒有說實話,但是女兒現在病歪歪的,她就算想問個清楚也無法。

  這邊鬧的動靜大了,明老夫人派了身邊的大丫頭出來察看,很快把這事回稟了她。

  明老夫人也為這件事情煩心著,臘八這樣的大節日也因為發生這樣的事而無心過了,更別說熬粥四處送親友鄰居品嘗了。

  是失禮之至的事情。

  更遑論日日逼近的年關,看著溫氏無心操持,每天只會在她跟前抱怨哭訴,說她身為祖母處置不公,半點沒有替明瑾著想,她委屈落了水,卻連個說法也沒有,直怨她偏心。

  很快,那老軀很快被帶到老夫人跟前,花白的發,深陷的皺紋,病得就剩一口氣了,卻是拖著病體來替女兒抱不平。

  “我會給你交代的。”明老夫人是不管事,不是不會管事。

  她也給老嫗看了座。

  這件事發生了兩天,看著兩個孫女都病懨懨的,她的心情哪裡好得起來?

  她讓人把明瑾院子裡侍候的丫頭婆子全部叫來,鹿兒當天落水,身邊就跟著一個小綠,小綠也是要到的。

  最後,她還把明澹也叫來。

  既然鹿兒沒了娘,他這做爹的就得多辛苦點了。

  “一個個都給我老實招來,誰敢當著我的面說句謊話,你們這些婆子是見識過我治家手段的,坦白的,有賞,掩蓋事實的人送官究辦,我也不多說,你們自己看著辦!”別以為她沒用了,老虎老了,爪子還是在的。

  “娘,這還有什麼好問的,大伯那丫頭不就是記恨瑾丫頭嗎?恨她一個小孩家家的說了些她不愛聽的,這才趁著沒有人的時候把瑾丫頭推下水的。”溫氏不明婆母這還有什麼好問的,事實就是這樣,難道瑾頭還能去把那丫頭推下水。

  瑾丫頭的性子……做為人家母親的,最瞭解自己的女兒,溫氏心裡一咯登,忽然有那麼一絲不確定了。

  人群裡有個年紀小的丫頭開口了,她和那死去的丫頭在同一處打掃,兩人的家也住得近,她結結巴巴道:“阿玉有一晚回來特別的高興,她說五小姐答應只要她去幫她做件事,就給她十兩銀子,我問她什麼事,她卻支支吾吾,說五小姐命令她不可以對人說。”她磕著頭,誰都沒敢看,她像這樣才有勇氣把話說完。

  “婢子想既然五小姐說不能問,肯定是大事,也就沒問下去了……”她吞了吞口水,看向老夫人。

  “說,照實說我不只打賞,還會另外給你家安排差事。”

  其實小丫頭心裡也很掙扎,真說了,得罪二夫人和五小姐,她還有活路嗎?這下老夫人答應要給她別的差事,表示她不用在二房討生活,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溫氏的臉色除了難看,還陰森森的盯著那小丫頭看,像是恨不得要挖一塊她的肉下來。

  “兩天前婢子在廚房幫著擇菜,阿玉突然慌張的跑來找我,她說五小姐讓她躲在浣花院的池子邊上,等二小姐下學然後……伺機把二小姐推下水,阿王說她不敢,可是,五小姐威助她說,她要不做,就讓二夫人免了她的活兒,還說她偷東西,要把阿玉送官。”

  堂裡一片死寂。

  “你叫什麼名字?”明老夫人閉眼,好一會兒問道。

  “婢子叫阿芳。”

  明老夫人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望向溫氏。“你有什麼話要說?”

  溫氏作勢要上前和那小丫頭撕扯,“你這謊話連篇、下地獄讓閻羅王拔舌的死丫頭,敢誣賴你的主子,來人,把她給我下去,打五十個板子!”

  阿芳抖得像篩糠,整個頭叩在地上。

  “夠了!溫倩,這就是你當家主母的氣派和風度,她一個多大年紀的丫頭,五十個板子她捱得住嗎?不如你去試試?”明老夫人既生氣又灰心。

  “娘,娘,媳婦怎麼能跟這個賤人比,媳婦可是明府明媒正娶回來的二房夫人,她是什麼,一個低賤的粗使丫頭,五十大板又怎樣?我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能說什麼!”

  “你說的沒錯,主子管教下人,她的確不能說什麼,所以,我這婆母管教媳婦,你也應該受著不是?”

  溫氏瞠目。

  “你教女無方,瑾丫頭也落了水躺在床上,你就去陪她,沒有我的命令,你就待在二房的院子,別出來丟人現眼了!至於瑾丫頭,等她身子痊癒再過來領罰。”明老夫人拍板定案。

  溫氏整個人就像被抽光氣力的木偶。

  “還有,阿玉沒了,你得從二房拿出銀子來補貼他們一家子,就五百兩好了。”

  “什麼?五百兩?!”溫氏幹嚎,“娘,我哪來那麼多的銀子?”

  “我知道你有。”明老夫人很斬釘截鐵地道。

  這老虔婆,溫氏咬牙切齒垂頭喪氣的走了。

  明老夫人讓桑嬤嬤扶著從榻上下來,走到阿玉娘跟前。“阿玉的事是我明府對不起你們家。”

  阿玉娘是垂淚,什麼話也沒說。

  明老夫人揮手讓大丫頭拿來一個匣子,“這是我明府對阿玉的一點歉意補償,請不要嫌棄。”

  阿玉娘愣愣的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一錠一錠的銀子,她渾濁的眼裡全是不敢置信。

  “這裡面是五百兩銀子,另外,”她厲眼看向外頭,“二夫人可把她的五百兩銀子送過來了?”

  一個丫頭匆匆的捧著盒子進來,畢恭畢敬的交給了桑嬤嬤。

  “老夫人要過目嗎?”桑嬤嬤問道。

  “諒她不敢出什麼麼蛾子。”

  桑嬤嬤客氣的把溫氏的盒子給了阿玉娘。

  阿玉娘拿到這一筆天大的補償金,又喜又悲又難過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回去了。

  “娘。”明澹走了過來,方才那一出,他一言不發。

  女兒剛回來就被人推下水,他內心無比的憤怒,如今母親替他出面處置了,他只能壓下憤怒接受這一切。

  明老夫人看了大兒一眼。“我知道你對我的處置覺得不公,但明崇是你弟弟,搶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是,娘。”

  “我乏了,鹿兒那裡就不過去了,你多替我去瞧瞧吧。”偏心,誰都會,可明老夫人對溫氏妄想一手遮天的作法卻是打從心底的不喜。

  要不是看她為這個家操持多年,她連最基本的面子也不想給,讓她在二房反省個幾天,看看她能不能知道消停。

  大房這邊算是沒事了,二房這邊卻是炸了鍋,溫氏回去之後砸了不少東西,還是沒能消氣,身邊侍候的丫頭個個避得遠遠的,怕遭了池魚之殃。

  “我就不相信那個老太婆能把我關多久,眼看著要過年了,這個家少了我操持,哼,看你們怎麼過下去?!”氣發洩完了,溫氏恨恨的說道,隨手又把無辜的茶盞給砸了。

  讓她在許多人面前丟了那麼大的臉,這筆帳,她記下了,至於阿芳,她很快回去收拾行李,被調到了桑嬤嬤手下做事。

  果然,如溫氏想的那樣,不到十天,她就出來了。

  她又恢復以前那個八面玲瓏的管家太太,對著明老夫人更加謙虛溫婉,處理起庶務又快又好,對帳、管事不出錯。

  但是這個年,明府註定和明老夫人想要的闔家團圓有那麼一段差距,所以,便草草的過了一個年節。

  為了怕把病氣過給家裡人,已經能枕著軟枕起身的鹿兒私底下去給明老夫人磕頭拜了年,領了紅包之後,就由小綠和樂樂扶著回了碧紗櫥。

  “是地瓜的香味,花兒,地瓜和馬鈴薯都烤好了嗎?”用來熬藥的爐子裡埋進了地瓜和馬鈴薯,鹿兒一進門就聞到香味。

  “姑娘,早就可以吃了,婢子已經拿出來,就等你們回來。”

  過年了,鹿兒嫌房間裡都是苦藥味,也讓人佈置了一番,看著紅通通的窗花,一盤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糖果糕餅,覺得這才有年節喜氣的樣子嘛。

  “也給祖母和嬤嬤們送一些過去,讓她們都嘗嘗。”地瓜、馬鈴薯烤得焦香,皮輕輕一剝就能吃。

  “老夫人會不會覺得大過年的吃地瓜不吉利啊?”樂樂道。這可是窮人家的吃食啊!

  “別想那麼多,送過去就是,趕緊回來啊,姑娘我還沒發紅包呢。”其實鹿兒覺得她已經大好了,但是包括她爹、祖母還有這屋子的丫頭們都覺得她還需要養著,她一人爭不過那麼多人,也只好一直養著了。

  她向來不是小氣的主子,幾個大丫頭都給了一串金光閃爍的小魚,魚兒口對著口,數數有一二十,每一條都是黃澄澄的金子,沉甸甸的壓在手裡,另外每人都還有一個超厚的大紅包。

  所有拿到這紅封的丫頭都不會說話了。

  “姑娘出手也忒大方了。”

  “你們喜歡就好。好啦,下去玩吧,做丫頭的不必這麼辛苦,過年呢,放你們的假,好吃好喝好玩的去,天沒亮之前不許回來啊!”她落水這段期間,她這些丫頭們幾乎十二個時辰的輪值,她看在眼裡,感動在心裡。

  姑娘都這麼說了,小綠等人只好退到門外。

  “姑娘的好意,不如這樣,留兩人在門外,一個時後另外兩人過來輪替。”小綠不愧是貼心忠誠的大頭頭,她安排下去,沒人有異議。

  屋裡的人好不容易清空了,鹿兒躺在鋪了柔軟錦緞的椅墊上,膝蓋以上蓋的是小羊羔皮被子,炭盆把屋子烘得跟夏天一樣,吃食隨手伸去就有,這不就是她長久以來希望能過上的閒適日子嗎?

  她想到了官扶邕,她在京裡過得無比舒適,那他呢?

  她心頭一陣恍惚

  枕頭下是他年前報平安的信,透過衛二交到她手上,每天她都要拿出來看個幾遍,這時她又想到衛二因為沒能跟上去北漠,足足擺了好幾天後宅怨婦的臉給她看。

  對他來說,男兒最想做的就是建功立業,讓他一直跟在個小姑娘的身邊,算什麼事?

  鹿兒並沒有見過真正硝煙彌漫,殺聲震天的戰爭,只是從前世的網路窺到一些殘酷和流離失所的悲傷,冷兵器的戰爭和現代動不動的生化、核武器不一樣,是以命相搏,血肉橫飛,更甚的,還不只這樣。

  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希望官扶邕上戰場。

  收到官扶邕的信,她很快就給他寫了回信,雖然一開始真的不知道要寫什麼,可是寫著、寫著,居然就寫了厚厚一疊,希望他不要覺得她囉唆才好。

  日子過得飛快,一個月後她又收到官扶邕的信,信裡告訴她北漠的風光和景致,遊民和牧馬,對於戰事什麼的卻一字不提。

  鹿兒還是很努力的始他回信,告訴他府裡面發生的事,告訴他春天了,明府裡的花樹開得好燦爛啊,告訴他她想在京城開銀樓的事情,要不然覺得自己要發黴了,斟酌又斟酌,寫了又寫,一封信當成連續劇裡那樣,一天寫一點,一天再補一點,然後才覺夠了,把信封起來,讓衛二去驛站寄信。

  不過當她裝信的匣子還未滿,官扶邕卻不再來信了,不管她再寫多少信,都像石沉大海那樣。

  想不出原因,不過還是不間斷的給他寫信,道家常,說些她自己都認為繁瑣的小事,就這樣寫吧,寫到哪天她想喊停了為止。

  她的身子已經大好,也實在不想繼續關在家裡,征得了明老夫人的同意,帶著丫頭和衛二、李善和阿磊,第二回出了明府的大門。

  明老夫人對於這個回歸的孫女多是有些疑問的,她一個丫頭,說是養在百花樹那個鄉下地方,身邊卻有著三個丫頭、兩個小廝,還有一個看起來武功深不可測的護院。

  根據大兒的說法,這丫頭是有些身家的,那些身家都是她自己賺來的,問大兒她究竟有多少家當?大兒伸出五指。

  她以為充其量是五百兩這個數,五百兩算是小有積蕾吧,不過大兒大搖其頭,讓她再往上猜。

  她一狠心直接往萬字頭上跳,大兒撚了撚他那兩撇小須,“大概就這個數,至於有幾萬兩銀子,我就問不出來了。”

  明老夫人至此無言。

  不只是她,應該是整個明府的人都不曉得這個秘密吧。

  看著休養了好幾個月,氣色已經恢復如初,甚至比幾個月前還要好的二孫女,她以為,這個丫頭也許是她幾個孫女裡面最讓人意外不斷的了。

  鹿兒帶著幾個丫頭坐著明家馬車走走逛逛,雖說沒有一定的目標,但小綠卻發現姑娘似乎是鎖定了城東勳貴和大官居住的那一塊區域,而且只要看見門面不錯的首飾鋪子就會進去閒逛一番,然後兩手空空的出來,逛得身為丫頭的她們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店家那眼神,真的必須要有很強大的心臟才能扛得住啊。

  不過一而再的重複下來,幾個丫頭也就當成日常的畫風了。

  鹿兒也不是只往珠寶鋪子鑽的,瞧見好吃的,她也會吆喝所有的人叫上一桌菜,好吧,阿磊和李善那兩個臭傢伙還是堅持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飯,倒是樂樂和花兒日積月累的被鹿兒洗腦,逐漸有鬆口的傾向。

  等回到明府,鹿兒打散了頭髮躺在床上時,僅有的想法就是——

  要在這京城立足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隨便一間城東的鋪子往裡走,要不是金碧輝煌,要不就是輝煌金碧,每一家都有它的風格和獨特的味道,再來,從那些夥計口中也得知,城東的鋪子是一屋難求,隨便一家鋪子看著不起眼,但都是有強硬後臺的。

  她想開鋪子,錢滾錢多好,再來,鋪子要是開了,多少有些事讓衛二去忙,也才不會鎮日把兩個可憐的少年操練得叫苦連天,討救兵討到她這裡來。

  不過,沒找到鋪子也在情理之內,城東嘛,要是這麼容易就到,也不叫城東了是吧?她找不到,京城裡有的是仲介的牙人,再說,真不行,商業區的城南也是可以考慮的,雙管齊下嘛。她決定明日就讓衛二去找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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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5: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明澹續弦繼母進門】

  北漠。

  主地的營帳和所有的將士都設在北漠軍和秦臨大軍對峙的山背處。

  日前一場激戰,北漠軍乘地勢優越之便讓秦臨大軍吃了小敗仗,不久之前,衛一率領的前鋒營燒了對方的糧草又潛進馬場,砍斷馬匹全部的韁繩,放跑了那些難馴的駿馬。

  “要是能把那些北漠馬都趕到我們這裡來就好了,只是那些馬也太不聽話了,火一起,跑得無影無蹤。”主帥帳裡說話的曹必是官扶邕的隨軍副將。

  “趕回來也沒用,北漠馬性烈,雖然是好馬,趕回來,要吃要喝要拉,我們沒有人手,也沒有它們的糧草。”官扶邕的桌上放著巨大的沙盤,他的腦每裡都是幾日後對戰的戰術。

  經過幾月的歷練,他身上貴公子的氣質已經完全砥礪成了堅毅的輪廓,他的雷厲風行讓本來還對他頗有微詞的老將士們很快收起了輕慢之心,接連幾次贏得勝利的戰事之後,所有的將軍士卒,再也沒人敢不把他當回事了。

  “將軍,這是驛站送來的軍情彙報。”衛一還是癱著張臉進了營帳。

  “放著。”官扶邕仍看著輿圖,眼睛挪都不挪一下。

  “有重要的軍情。”衛一把所有的卷宗都放在屬於官扶邕的小幾上,刻意加重了語氣。

  官扶邕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曹必識趣的退了出去。

  “將軍您慢慢看,屬下也出去了,您放心,一時半刻都不會有人來打擾您的。”衛一出去,還很貼心的把營帳的帳幔子給放了下來。

  官扶邕逐一翻過那些軍情情報,然後看見一封眼熟的信,從中挑了出來,有點迫不及待的折開信封。

  鹿兒的信說是信,比像流水帳,她總是把明府及她周遭發生的生活點滴都寫在信上,他看看,就好像他還生活在她的身邊,未曾離開那樣。

  “想開銀樓啊……”他輕敲椅子的扶手。

  他記得在縣城的時候她就說過,等他那翡翠礦開始出產翡翠,定要用成本價供應她,他還一口答應過。

  至於鋪子地點難找,倒也不是個事兒。

  他把信重複看過幾遍,收進一個十分精緻的匣子裡,裡頭已經堆積了不少的信,而信封都是一樣的。

  不同於後宅刻意經營出來的風平浪靜,書房裡的明澹是有些坐立不安的。

  這樣的情緒持了好些日子。

  端午都過了,眼看沒幾個月就該吃月餅了,他的官位卻始終沒有複職的消息。

  這大半年他幾乎是能使上關係,有那麼丁點交情的人都去拜訪過了,就連請求銷假複職的文書他也往上送了,但是下場都一樣,都是石沉大海。

  然而,他還有一層壓力,來自明老夫人的。

  “你以前總是拿公事繁忙,拿女兒還未尋回,不娶妻納妾當藉口,如今鹿兒回來了,你也在家待了大半年,趁著朝廷的任命還沒下來,你也該好好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續弦雖然不比正妻,可也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可人心,不能潦草隨意,所以,娘自己拿主意,替你相看了好些姑娘家,從中挑了幾個不錯的,你拿回去看看可有看對眼的,要是有,娘立馬請官媒過去替你說親。”大兒難得長時間在她眼前,明老夫人想到了這件懸而未決的大事,把兒子叫來,一番苦口婆心。

  明澹瞧著他娘手上那疊不知誰家小姐的畫像,心裡喊苦。

  “娘,這事不急,鹿兒回家沒多久,家裡的人還認不全,兒子覺得沒必要這時候添人,再說,我要續弦,女方必得經過鹿兒同意,否則寧可維持現在樣子。”不是他保守,繼室虐待前子女的事情時有所聞,他也沒想過要因為旁的事務分了自己對女兒的心。

  “女兒能陪你一輩子嗎?”明老夫人對兒子的死心眼很不認同,再說,這話是想糊弄誰,鹿兒回府多久了,人還沒認全?找理由也找個能說服人的,以為她老了,腦袋糊塗了嗎?

  錯,她明白得很。

  “娘,這事我自己有分寸。”

  明老夫人見兒子跟她硬扛,氣得摔了矮幾上的茶。“你這不孝子,你,你就眼睜的想讓大房斷子絕孫?成為絕戶嗎?行,等我這兩眼一閉,瞧不見了,就隨你去吧!但我還在的時過候,說什麼你都得聽我的!”

  明澹沒想到老娘會突然發飆,忍耐著說道,“要不這樣吧,那些畫裡的姑娘您瞭解的比我多,您得空就幫兒子瞧瞧吧。”

  “我瞧中意是有用嗎?又不是我要娶妻!”明老夫人非常堅決的把那疊畫像讓明澹的隨身小廝拿回他的書房裡,哼,就算一天只看一張,老娘不相信你一個也看不上!

  鹿兒知道父親被祖母逼婚,其實,她還滿能體會祖母的心情,她身為女兒,再細心,也有許多事情顧不上,要是真有好的物件,她並不反對她爹再娶。

  炎熱的六月,明府倒是有椿喜事,那就是二房的明鏡要出閣了,一個月前溫氏就為了大女兒要出閨忙得腳不沾地,女兒有了好的歸宿是喜事,可她笑不出來,明瑾還讓明老夫人禁足著,這都幾個月過去了,就是不鬆口讓她出來,好像完全忘記她還有這麼個孫女兒。

  大女兒要出嫁,溫氏娘家親戚是一定會到的,要是來了府裡知道小女兒被關在院子裡,誰也不許見,這要她怎麼做人,怎麼去解釋女兒是被大房的賤人給害的?

  為此,她不斷的去懇求明老夫人讓一直禁足在院子裡的明瑾出來。

  明鏡也跪在明老夫人面前,說她就要出嫁,往後再見妹妹的機會不多,她相信妹妹經過這段時間的省思,知道錯了,請求祖母看在她的薄面上讓明瑾出來吧。

  明老夫人還真是看在明鏡的面子上給明瑾解的禁。

  鹿兒有幾回下學的時候碰過明瑾,兩人錯身而過,和陌生人無異,鹿兒感覺得到明瑾表面看著誰悴不少,可每當她從明瑾身邊經過,她那仇視的目光都像是要灼穿她似的。

  不過,就算明瑾把眼珠子瞪得凸出來,鹿兒也不在意。

  明鏡的喜事熱熱鬧圍的過去了,當親戚看見明府老大居然也一身風采的招待客人,問題就冒出來了——

  “怎麼還在府裡呢?這老夫人身子無恙,不該銷假回衙門去了?”

  “這不是還沒著落嗎?”

  “這當官的最怕這個,家裡一有事,空缺可有多少眼睛看著等著要遞補上去,你一讓出來,那位置就沒你的份了。”

  “得了得了,今兒個人家喜事呢——”有人看不過,把話題扯開了。

  明鏡的三朝回門後,明澹去見了明老夫人。

  “娘,兒子覺得這兩位小姐不錯,就請您去幫兒子詢問意欲如何,不過,兒子現在沒有官職,閒居在家,她們要是還願意嫁,兒子便娶。”他的條件很簡單,坦白告知他現在的處境,女方要是願意,便結兩家之好,若是有所疑慮,也不勉強。

  明老夫人沒想到大兒這麼爽快,怕他又反悔,她立即讓官媒去海、夏兩家探口風。

  夏家老爺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的官,掌管宗廟祭祀之事,夏小姐是夏老爺的嫡次女,因為眼光高,一直拖成了大齡姑娘還乏人問津,海家則是普通的書香門第,家裡雖有薄產,但是這位海小姐父親早逝,家中唯有一高齡老母和四個弟弟。

  她因著要照顧母親,為了培植四個弟弟,這一拖,把一個青蔥歲月 的小姑娘拖成了乏人問津的老姑娘,只是她的努力沒有白費,海家四子,兩人為秀才,兩人為舉子,鄉里交相稱讚她的賢德。

  果然,煤婆一去了夏府就碰了一鼻的灰,人家一聽說明澹雖有官職,目前卻閒居在家,無法複職,很快的拒絕了這門親事,再去了海家,海家小姐聽說明澹是為母侍疾,可明老夫人奇跡似的痊癒了,他卻到現在還複官,海小姐沒有立刻拒絕,只說要考慮。

  明澹一聽說結果是這樣,他還反過來勸慰明老夫人,“這種事急不來的,沒有緣分的話強摘的果子也不甜。”

  “你這混球就盼著是這結果是嗎?”明老夫人瞪眼,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然而,出人意的,海家四兄弟慎重的聯名遞了蛄子,求見明澹。

  明澹把四兄弟都請到了書房。

  不說海家四兄弟被明澹的翩翩氣質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待說明來拜訪的緣由,居然是替自家姊姊來相看姊夫的。

  四兄弟看得出受過良好的教養,身上穿的雖然不是什麼錦繡綢緞,只是細緻的棉布衣,然而溫文爾雅的外表,相談之下更是言之有物。

  四兄弟對明澹的印象也很好,信手拈來的淵博學問,有問必答,甚至知道他們有意更進一步求仕途發展,也不吝指點他們官場上的陰暗和處事訣竅。

  當四人不得不離開的時候都覺得時間飛逝,恨不得能再繼續和明澹深談下去。

  沒幾日,海家答應了這門親事。

  兒媳婦還沒進門,明老夫人已經樂得整天笑顏逐開,對誰都好臉色。

  為此,明澹還去找鹿兒談過心。

  “爹,女兒雖然還未見過那位海小姐,但是由海家人的拜訪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對這件親事的慎重,您如果覺得不差,有相看人家的心,不如女兒去請祖母辦個賞花宴還是什麼的把人請來府裡,你們聊聊?”

  明澹的老臉撐不住了,還相看呢,“哪裡需要這麼煩,她的相貌等看過、還挺不錯的。”雖然看的是畫軸。

  再說能把四個弟弟培成這般出眾的人才,姊姊還會差嗎?

  哎喲喂啊,鹿兒替她爹高興,看起來這樁親事是能成了,那她就要有個娘了。

  而明澹這裡也放下一顆老是吊著的心,他真心想過要是鹿兒看不上那位海小姐,那他該怎麼辦?

  明、海兩家的親事就這麼定了。

  儘管明澹娶的是續弦,海氏是填房,但是排場並不亞于當年迎娶元配的待遇,在金桂飄香的八月,明澹將海氏迎進了明府大門。

  這排場讓溫氏眼紅得很,看起來明老夫人為了長房娶親把自己的私房全貼了出來,這心偏到沒邊了。

  她以前就知道老夫人偏心,不過是個繼室,隨便一抬轎子過來也就是了,聘禮還足足給了二十六抬,這是想要把家底掏空嗎?

  她為這個家做牛做馬,辛苦持家,自己落不得半點好,卻便宜了別人,她心裡的不滿越來越大。

  鹿兒頭一遭見到海氏,是她成親後翌日由明澹領都會來敬茶認親,一襲水紅粉繡石百榴百子的拖地長裙,外罩銀緞蟬紗絲衣,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耳上是同款紅翡滴珠墜子,瞧她臉蛋面如銀盤,色如春曉之花,雖只是蛾眉淡掃,卻面如桃花。

  她爹瞧著臉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看來對這位新妻頗為滿意。

  海氏給明老夫人磕了三個頭,敬茶,明老夫人抿了茶,給了一個紅包,顯見她也是滿意到不行。

  二房與她算是平輩,互相見禮、贈禮之後,海氏終於見到了令自己心裡忐忑的繼女。

  鹿兒笑顏逐開的行禮如儀,接過海氏的見面禮,“母親,往後就要偏勞您多看顧著爹爹了。”

  她這繼女身姿窈窕,眉眼格外靈秀,杏眸中波光流轉,唇形豐潤飽滿,身穿玫瑰色裹細柳的立領薄衫,烏髮插著嵌綠松石的玉孔雀簪,再無其它飾物,只是隨意的站著,那優雅的身姿卻像名士丹青下的一株青蘭,透出她的良好教養。

  老實說她沒料到這繼女是這般的長相,遠遠勝過這屋子裡所有的姑娘,但是她不驕不躁,笑盈盈的站在老夫人身邊,對著她釋出善意。

  也許,這個家,往後不會太難熬才是。

  這晶,衛二由前院遞話進來,說牙人在城東找到一處鋪子,問鹿兒可有空去瞧瞧?鹿兒把手上的信用火漆封好,正想叫樂樂把信交給衛二,這下既然要出門,順便經過驛站把信寄出去就是了,就省了衛二多跑一趟的腿。

  讓人很意外又驚喜的是這間鋪子正位在城東最熱鬧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群摩肩接踵,距離禦街也就兩個胡同的距離。

  “這麼好的店面居然要頂讓?”鹿兒吸了一口氣,這地段、這鋪子,除了店面,後頭還有兩個小院,據說原本做的是綢緞鋪的營生,賺了銀子,卻不耐煩再侍候那些人難搞,要求多如牛毛的貴夫人、貴太太、貴小姐,想回老家享清福,這才想把鋪子賣掉,這買賣也就正好落在鹿兒委託的牙人手上。

  “姑娘要是看上眼,價錢一切好商量,姑娘要是看不上,可就要便宜了別人了。”牙人很懂得顧客的心理,也不催促,讓鹿兒慢慢的逛,慢慢的看,再拿主意。

  “這麼大的鋪子不知開價多少?”做珠寶生意鋪面一定不能小,除了前面招待顧客,東西花樣要多,要新奇,要設兩個包廂,讓客人慢慢挑選,除此,她還希望能在後面有個打造金銀器師父的作坊,這個鋪子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最重要的是,這鋪子的格局只要稍做添加更改就可以開張營業。

  牙人伸出一根指頭。“一萬兩銀子,這是半買半相送的價格了。”

  門外的衛二聽著心直抽痛。

  這鋪子起碼值三萬兩銀子,曾有個番國的商人還喊價到五萬兩銀子,爺都沒出手,現在用區區的一萬兩銀子就給了鹿兒姑娘,爺對姑娘的心意,會不會太過了?

  他想想爺的年齡,又想想姑娘的,很用力的搖起了頭……

  這可是能日進鬥金的綢緞鋪子啊!

  鹿兒就考慮了一秒鐘,幾乎是瞬間便答應了。

  這麼好的鋪子不買是傻子,這是其一,其二,它實在太合她的心意了。

  買賣契約完成,一手交錢,一手交鋪子,前綢緞鋪的老闆還留下一名的掌櫃和夥計,鹿兒和他們談過後,決定暫時把掌櫃留下,他在這裡做慣了掌櫃,認識的人多,她也不用再讓人從頭學起,單是這一項就省力不少,若將來他行事要是有什麼不得當的,再來汰換就是了。

  倒是夥計,一個肯定是不夠的,阿磊性子躁,幹夥計不合適,李善是識文明字的,她一直覺得把他當成小廝放在門上委屈了他,就讓他先跟著掌櫃,將來看他做得怎樣,又或許這會是條適合他的路子。

  鹿兒有了新的努力目標,而且這還是她的第一家鋪子,哪能不全力以赴?所以,她經常出門,天色擦黑才回到府裡。

  對於她的早出晚歸,她事先和明老夫人通過氣了,明老夫人起先是不怎麼贊成的,一個姑娘家整天在處面跑,不成體統,然而聽到她在城東買下一間鋪子想做生意,她就沉默了。

  當年大兒被冤枉下獄時,家產充公,家裡那個慘況,她現在閉著眼睛,有時候都還會想到她和麼兒一家相依為命,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府裡這些年因為大兒的官運不錯,是能過上一把好日子了,可她沒忘她當年撿拾菜市黃葉子煮食的艱苦歲月。

  知道鹿兒和一般的官家千金並不一樣,她有能力盤下城東那權貴集地的鋪子,實在不容易,不要求她真能賺錢回來,打發日子也是好的。

  所以,鹿兒就在明老夫人的眼皮子下忙了起來,她這一忙,也就有些顧不上府裡了。

  看著她一天到晚往處跑,溫氏看不過去,只是,她面臨著非常致命的危機,那就是她的管家權就要被海氏那個狐狸精奪走了,所以她哪有空去理會大房那個嫡女都出去做什麼了。

  她家管得好的,明老夫人卻心血來潮,拉著那剛入門的海氏,把她叫到遠沁堂。

  “以前大房沒有女主子,這個家都由你管著,你著實也辛苦了,大房如今既然有了當家主母,沒道理還讓你管著大房的帳和人,如果海燕是個不得用的,我也沒話說,但是她能扶持四個弟弟長大成人,對中饋之事爛熟於胸,我想也該讓些你分點憂。”明老夫人手裡拿看佛珠,指頭慢慢的拔著。

  “大嫂來到我家,府裡的事又怎麼會有媳婦熟練,媳婦管著管著也習慣了,何況大嫂和大伯還新婚燕爾,替大房開枝散葉才是首要的事嘛。”她才不要一個女人來分她的權,早知道大伯要娶這女人進門的時候,她就該強烈的反對。

  溫氏沒想到的是,即使沒有海氏來分她權,也會有其它的女人,她是二房的主母,即便兄弟沒有分家,大房也缺少女主人的前提下,她掌中饋,能是代掌,當然,在過慣了一呼百諾,穿金戴銀,想拿多少好處回娘家都沒有人查帳的痛快日子之後,要她把咬在嘴裡的肉吐出來,沒門!

  她沒想到的是,要是她痛快的權力交出來,大房會記著二房替他們管家的辛苦,繼而把這份辛苦一直記在心裡,將來有好處總不會少了他們一份,但是溫氏想的卻不是這樣。

  “替大房開枝散葉自然緊要,但是學著當起大房的主母也是她的本分,要是哪天我閉了眼,他們兄弟分家,總不能還由你管著大房的中饋吧?”這是不願意啊,這些年明老夫人雖然躺在床上居多,也看得出來溫氏一直是把大房的產業當成自家的,她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明澹夫能把元配的嫡女找回來,然後又娶了繼室,一家子團圓。

  現在要她把權力分出來,等於是要割她的肉。

  海氏靜靜聽著,不插一句話,她這些時日表現出來的溫婉與進退氣度,讓明老夫人十分歡喜。

  可也因為大病過一場,讓明老夫人覺得人生無常,哪天她真撒手走了……所以她才想著是該把大房的中饋收回來了。

  管得好,是大兒得了賢妻,要是管不好,趁她還有一口氣的時候還可以點撥個幾句。

  “二房一家子的糟心事還不夠你操心的嗎?你啊,不如多花點心思在崇兒身上,他也能多點時間在家裡,不會整天流連在外了。”說起來她這二媳熱衷於後宅的權力,但就是抓不住夫君的心,要不哪會姨娘抬了又抬,淨往後宅塞女人?

  “媳婦知道母親的意思了。”明老夫人開口要地交出管家權,看著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了,哼,反正,庫房的東西她該拿的也拿得差不多了,她就不相信自己把一堆爛攤子扔給只會在明老夫人面前扮小白免的海氏,她還笑得出來,就讓她去焦頭爛額,看她會不會來求自己?!

  管家權交出去了,但擱在溫氏心裡頭的是明老夫人打比喻的分家一說。

  她心裡的盤算打得啪啪作響,府裡往常是靠著大伯的俸銀在養家的,可這回,他回家待的時間也太長了,聽說朝廷目前把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對付北漠的遊民族,宮員升遷幾乎停滯,也就是說,大伯的複官之路可能遙遙無期,也可能從此變成賦閑在家的白身。

  大伯一旦沒了官位,代表府裡就會斷了收入,這可是惡夢啊!

  她好不容易把二房支撐起來,可不能讓大房給拖下水。

  她得好好合計合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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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5: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凱旋而歸遙遙相見】

  海氏收回了大房的管家權,她心裡清楚這明府和她那人口簡單的娘家是不一樣的,果然,帳本不看還好,一看,許多東西都對不上號,庫房裡要什麼沒什麼,這是整個被搬空了。

  她沒把事這往婆母面前捅,捧著帳簿和鑰匙去了明澹的書房,也不知明澹和她說了什麼,回到正房,她便理起事來。

  她把大房所有負責各個差事的管事嬤嬤叫來,告訴她們往後府中的庶務不再由二房代管,所有該彙報的事都由她來決策,但是即便換了人,該做什麼還是繼續做什麼,另外,她讓管事嬤嬤把近一年的帳冊全部送上來,她要看。

  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好像沒什麼事情能難得倒她似的。

  熟知風口的管事嬤嬤無疑慮,大房有了主母,她們聽誰的,非常清楚又明白了。

  這時北漠傳來捷報,官扶邕打了勝仗,不日就要凱旋回來。

  這消息不只讓朝廷上下松了一口氣,就連身子骨不是太好的皇上也和群臣舉了杯,一起同賀,而京裡不是太清楚戰情的百姓一得知這消息,更是歡欣鼓舞,這可是本朝大皇子殿下首次領軍討伐北漠人得勝歸來,大殿下是英雄,是奉臨朝的戰神吶,往後有他守護著皇朝,百姓們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鹿兒比百姓們早些從衛二的口中證實官扶邕打勝仗的消息,她也不多問衛二是通過什麼管道得知這消息的,衛二比她還牽掛著官扶邕的安危,他有自己的消息管道,真的沒什麼。

  她衷心替官扶邕高興,不是因為得勝歸來能得到多少賞賜,而是他平平安安的回來,這讓她牽掛了一整年的心終於落到實處了。

  令她高興的除了宮扶邕即將歸來,她佈置妥當的珠寶鋪子也擇期開幕,不說客似雲來,擺放在櫃檯的各式珠寶首飾環釵,成色、水頭、雕工都是最好的,飾品花樣精緻創新,份量十足,選用的寶石都是上品。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京城那些貴夫人和勳貴人家一傳十十傳百的傳播能力,悶聲發財,指日可待。

  就算她為了鋪子每日都早出晚歸,她放在家裡的花兒見到她回來,除了熱食熱巾子,也能把府裡的動靜描述給她聽,所以,她對家裡發生的事情並不陌生。

  她爹這新妻子看起來是個有能力的,據說她把庫房裡缺少的東西列了一張長長的單子,客氣的送到溫氏手裡,沒有言明要她何時把這些缺頂給補上,她只是告訴溫氏,你從大房裡拿走了什麼,她都知道。

  不欲追討,是明澹的意思。

  他念在溫氏為他管家多年,那些個金銀財帛,就當酬謝她的辛勞。

  但是被悄悄打了臉的溫氏腦袋裡可不這麼想,她也沒徵求過明崇的意見,決定要和大房分家。

  鹿兒陪著明老夫人用早飯的時候,親耳聽到溫氏破爺沉舟的說要分家時,著實愣了好一下。

  一桌的人也都放下了碗筷。

  明老夫人沒想到溫氏會提出這麼荒唐的提議來,她看著大兒平靜的臉色,二兒沒反應過來的表情,問道,“這是你們夫妻商量好的決定?”

  明崇搖頭,昨夜裡妻子仿佛跟他提過這一樁,可他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腦子裡昏沉沉的,實在不記得她到底說了什麼?

  分家?這女人是好日子過太多,嫌膩味了是嗎?

  “娘,這事,我沒應。”

  “你沒應,那就是溫倩自己拿的主意。”她想過點恬淡安靜的日子怎麼就這麼難,這二房的糟心事,一樁又一樁的,她真的厭煩,也失望透頂了。

  “娘,兒子不分家的,我和大哥的感情好得很,您別聽她的!”明崇對妻子實在喜歡不起來,年輕時,還有幾分明媚體貼,可相處的日子長了,卻不幸的發現她的缺點遠遠多過優點,可都是老夫老妻了,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了,日前,他也知道妻子的管家權被娘收回去給了大嫂,但這不是本來就應該的事?

  她咆哮不滿,說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罵娘偏心,口不擇言說了一堆難聽的話,他不想聽,又躲了出去。

  今日難得陪著娘吃頓早飯,這婆娘卻擅自決定要分家?

  她真厲害,頂天了!明崇都氣笑了。

  “澹兒,這分家的事你以為呢?”明老夫人問了明澹一句。

  “娘說什麼,兒子聽著就是,如果二弟贊成分家,娘,您就跟著兒子住吧,這麼多年來兒子都沒能在您膝下承歡,可好?””明澹看了海氏一眼,見她悄悄的點了頭,還給他一個鼓勵溫婉的微笑,話就說出了口。

  溫氏可沒打算放過丈夫。“還不想分?你瞧,人家這樣才叫一家子,你這姥姥不疼,爹娘不愛的算怎麼回事?”

  明老夫人抬起了眼,聲音很慢。“要不是看在你替明家生了鏡丫頭、瑾丫頭和衡哥兒,我就讓崇兒把你這種無德的女人休回家去!”

  這話重了,溫氏一噪子嚎了出來。

  而明崇毫無辦法可想,妻子是無法休離的,真要休了她,孩子們怎麼想?往後怎麼在京城立足?他那個氣啊,熱血直往腦子裡沖,“要分家是嗎?分就分!”

  明澹嚴肅的看看二弟。“說話要經過大腦。”

  “大哥,我決定了,今天這家不分,這婆娘不會消停的,她要分家就如她的願,以後看她怎麼作死!”

  幾日後,明府請來族老做見證把家分了。

  兩邊產業各自獨立,這間宅子原本是明澹置辦下來的,老實說二房根本沒權力要,溫氏卻極其無恥的叫來她娘家人,說二房拖兒帶女的十幾人要吃飯,還不包括下人,要是沒這宅子,沒法活下去了。

  明澹也不欲糾纏,看在明崇的面上,折成銀子讓他們搬了出去。

  只是這一折,田產莊子縮水了大半,等於明澹這十幾年來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分完家產,明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夫君,往後我們的生活該如何是好?”海氏回到兩人的房裡,悄悄問道。

  “往後要讓你跟著我吃苦了。”明澹心存歉疚。

  “只要有你,無論怎樣,妾身都不覺得苦……”她語聲真摯。

  不說海氏打起精神如何的開源節流,縮減府中不必要的冗員,夫妻感情又是如何的融洽和美,在鹿兒以為二房搬出去之後,這個宅子就剩下四個主子,下人甚至比主子還多上幾倍,光是花在請人打理的金錢上就是一種浪費。

  但是,這宅子是明府的門面,真賣了它,爹的面子上又怎麼過得去?祖母又會怎麼想?於是她悄悄給海氏拿了二萬兩的銀子過去。

  海氏那個驚訝就不用說了。

  “就說是您自己攢下來的銀子就是了。”鹿兒給她出主意。

  “怎麼能……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做生意得來的。”

  海氏真的相信她的說詞,這段時日,她看得出來這繼女是個好的,從來沒給她找過麻煩,甚至不管她做什麼都站在她這邊。

  “別跟我爹說,要不他要愧疚半天了。”

  偷偷地,海氏還是把這事跟丈夫說了。

  明澹抱緊了妻子,心裡溢得滿滿的都是感動,他的妻女什麼都沒說,卻在他最艱困的時候用行動支持他,得妻女如此,夫複何求?

  鹿兒原本打算起身後吃過東西就要去鋪子的,可小綠期期艾艾的說了,“姑娘,今兒個大殿下回京呢。”

  “哦,你怎麼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衛二一早就去一家地勢最好、視野最佳的酒樓給您預定了位置,而且是二樓臨窗的位置,往下看就能瞧見大殿下英明神武威風的姿態。”

  這小妮子看來比她還熱衷。

  “去吧、去吧,說什麼也不能便宜了其它姑娘!”小綠豪情萬丈的說著。

  “那就走吧。”這仗打了快一年,她還真的挺想他的,他變瘦、變黑還是哪裡不一樣了?親眼去看看,就像小綠說的總不能便宜了其它的姑娘。

  小綠歡天喜地的跑去收拾,然後挑了件鹿兒最喜歡的衣服替她換上,她知道鹿兒不喜繁瑣,挑的衣服也是以輕便靈動為主,簪子,也是素淨的居多……可是姑娘那白皙纖長的手指在她挑出來的數根簪子和步搖中竟然一個都沒看中意,倒是拿出她一直珍藏沒去動過的匣子,拿出那支華麗的玫瑰晶嵌珍珠水晶簪子,壓裙的是一塊日永琴書玉佩。

  果然,姑娘許麼不見大殿下,還是會想表現自己最美的那一面給殿下看吧。

  小綠很理解,也深以為然。

  鹿兒到酒樓的時候,四周已經沒了落腳的地方,幸好衛二和阿磊幾人都非常得力,讓她順利的進了酒樓定的位置。

  外頭的人群本來就騷動著,但是官扶邕一出現,騷動更是源源不斷。

  軍隊駐紮在京郊城外,只有主帥和一小隊的人馬能夠進宮面聖,只見馬匹高大神駿,隊伍長槍閃著嗜血的光芒,將士們鎧甲披身。

  官扶邕戴著頭盔,銀色的鎧甲在日光下閃爍著冷酷的光芒,他一如既往的板著面癱的臉,卻讓不少女眷都羞紅了臉。

  這是他們奉臨的英雄,保衛了皇朝的將士,歡呼聲一路不斷,街道兩旁有無數的鮮花朝著隊伍扔去,被花扔到的士兵覺得很開心,調皮的朝著扔花的姑娘眨眼,眨得姑娘心中更是小鹿亂撞。

  官扶邕繃著一張被風霜磨礪過的五官,抿嘴,眼神餘光卻在經過一條街道時看見酒樓上有個凊麗的人影。

  他驚奇的瞪大了眼,那丫頭就靠著欄杆,使勁的給他揮手,怕他沒看見,還讓身邊的丫頭都拎著帕子朝自己揮舞。

  她也很快發現官扶邕的視線,宮扶邕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精彩,只看見鹿兒把兩手圈在嘴上,用口形對著他喊道,“歡迎回來!”然後給了他一個燦爛明豔到極點的笑容!

  隊伍很快走遠,鹿兒沒能看到宮扶邕木然的嘴角慢慢拉開,噙起一抹異常溫柔的笑容。她還戴上了他送的簪子。

  酒樓裡的鹿兒坐了回去,開始品嘗桌上的點心,當然,還不忘炫耀一下,“你們都瞧見他看見我了吧?”

  丫頭們有志一同的點頭,幸好姑娘剛回到京城不久,權貴家的宴會一次也沒能去過,根本不認識什麼人,讓她們揮舞帕子的舉動就算被人看到,人家也不可能知道她們是明府的人。

  “姑娘,咱們可以回去了吧?”小綠是幾個丫頭裡心理承受力最強的,她一直說服自己,這不是什麼大事,不是什麼大事……

  “也是,還得去鋪子看看個兒個的生意如何。”一談及鋪子她便精神抖擻,動力十足。

  皇宮裡。

  延年帝在勤政台接見了勝利歸來的官扶邕。

  即便穿著嶄新的龍袍歪在龍椅蟲,那描金刺龍的袍子在延年帝瘦弱的身上仍然顯得有些寬大,京中近日才下過第一場雪,殿中的火爐多得讓金鑾殿下的皇子們冒汗,他身上卻還蓋了條厚厚的羊毛毯子,臉色不算太好,冠冕偶而隨著他的咳嗽劇烈搖動著。

  延年帝的身子骨不佳,是從小在娘胎裡帶出來的胎毒,先帝並無意讓這個太子兒子繼位,最大的考慮便是因為他的身體撐不起國事的操勞,然而延年帝眼見自己差那龍椅有一步之遙,哪裡肯放棄?

  他串通侍候先帝的內監,拿到遺詔,也很順手的改了。

  他如願以償的從兒子的手裡奪得了皇位。

  他以為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而已,至於那個內侍,帶著大批珠寶金銀離開的時候,在山道上遭了匪徒的毒手,再也不會說話了。

  延年帝登基之後,一直不太待見大皇子,不如說他是心中有愧,再則,他對他做的事情也不盡這一樁。

  他看似勵精圖治,但前朝遺留下來的兩股勢力迸沒有跟隨著先帝的故去倒臺,兩大世家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非他一個根基還不穩的新帝能輕易動搖。

  所以他在上位之後,非但沒有立即拿沈兩家開刀,反而又加封了他們的爵位,朝堂上可以說君聖臣賢,保持著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

  但是誰都道這種平衡最後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只看誰先頂不住。

  許多人不看好新帝,畢竟他身子骨不好,又年輕,等一股作氣的銳勁耗光,誰知道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延年帝也知道時間是他最大的敵人,但是他會無知的等著兩大世家將他架空嗎?他也是有自己的算計的。

  他有好幾個兒子,最小的不算,二皇子、三皇子身邊都有了側妃,至於正妃的物件,他也心中有數,籠絡朝臣最好的辦法千古不變的便是聯姻。

  他這大兒子雖然越大越不受控制,但也許在聯姻這件事上面能為己所用,不如對他釋出些善意吧。

  得了他的好,難道這不知所謂的大兒還能繼續倔下去?

  “你一舉剿滅了北漠人,功勞甚殊,你是皇子,爵位是沒法再升了,金銀珠寶你也看不上,朕就允你一個要求,不過你得想好,這個要求要是用了,可就沒有了。”話說得無比動聽,延年帝環顧兒子們一圈,神情頗為滿意,可轉到官扶邕身上時,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嫌棄。

  他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官扶邕皆看在眼裡,依舊不動聲色,就當什麼都沒察覺。

  “什麼要求都可以?”他從來不天真,官扶邕知道延年帝必是有事要他做,否則那來的慷慨。

  “朕能做到的,一定允你。”延年帝不由得有點後悔,他太過嘴快了,官扶邕要是提出讓他兩難的條件,難道他也要允?

  官扶邕從皇帝的眼裡看到一閃而過的遲疑。

  他和皇帝是有段父子情的,在他的母妃還在,皇帝還是東宮太子,也還未納沈側妃和蔡側妃的時候。

  他是他們唯一的兒子,獨享過皇家稀有的親情。

  母妃過世後,沈氏進了東宮的門,替父親生下了好幾個兒子,這讓她的身份水漲船高,從側妃到了太子妃,他的父親稱帝,沈氏也成了皇后,他,一個失去母妃扶持的元配嫡子,或了孤雛。

  他們父子逐漸離心,沈皇后居功至偉,他兩年前從仙女縣回京時遭刺客刺殺,他沒死,卻也去了半條命。

  回到京城後他循線調查,結果非常的令人悲傷和心塞。

  延年帝瞧著悶聲不吭的長子,心裡一把火騰地往上冒。

  每回見他,老是不聲不響不說不鬧不喜不怒,但是就陰惻側的盯著你,他在想什麼,你根本無從得知,多可怕的人。

  這孽子,從北漠返回,還是那副死德性!存心氣他的!

  官扶邕凱旋勝利帶紿延年帝的喜悅逐漸減弱,甚至很想讓他跪安,來個眼不見為淨!

  二皇子官扶淵感覺得到大殿上的暗潮洶湧,他不是很明白十五歲以前的兄長和十五歲之後怎麼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現在的他像一把離了鞘的刀,鋒銳刺人,人見人怕,就連在父皇面前也不曾收斂半分。

  也在那年,他離開皇宮,出宮建府。

  雖說每個皇子到了一定年紀都要開衙建府的,大哥不同,他會是未來的東宮太子的首選,他這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那這太子之位呢?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官扶淵不是愛動腦子的人,皇后是他親娘,皇帝是他親爹,他那皇帝爹時不時的讓他上前朝去聽朝臣議論,把他帶在身邊,外頭那些櫛風沐雨和他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相較于他,大哥後頭已經沒有母族的支持,父皇這些年沒少派他出外辦差,那差事還都不是什麼輕省的活兒,辦得好,是應該,辦不好,回來要遭罪,所有的皇子中大哥反而最是辛苦的。

  官扶淵淵心裡一跳,父皇這是擺明瞭……擺明瞭偏心自己,那些個因為兄長阻擋在前面,原本不敢奢望的念頭都隱隱的浮現了出來。

  宮扶邕挺直著腰杆看著這個他叫父親叫了十幾年,如今登上帝位,即便體弱,仍隱隱挾帶天子威嚴的男人,他欠了欠身。“兒臣有了心儀的女子,懇求皇上賜婚。”

  “說,是哪位大臣的小姐?”延年帝明睛一眯,疑心病發作,莫非他已經暗中在佈置自己的墊力,想用來做什麼?

  “她是兩淮鹽運使明大人流落在外的千金,如今回歸明家。”他想起在大街酒樓上倚欄對他笑,宛如瓊花初綻的鹿兒,想到他征戰在外,她給他寫了一年的“家書”,他冷酷的心情,變得溫柔許多。

  “嫡孫女的回歸,居然病好了?”

  “聽說是如此。”

  “朕聞那位小姐還未及笄,這年紀上……”

  宮扶邕面無懼色,“她年紀雖幼,放在府中慢慢養著也不是不行。”

  “這件事,得從長計議。”延年帝是知道明澹的,兩准鹽運使,從三品官階,算不上高官,也比不過封疆大吏,但是在朝廷卻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控制的可是江南鹽業。

  所以被官員們戲稱是肥差,油水豐厚。

  從三品官員的女兒要配皇子,的確是差了那麼一點。

  只是這明澹既不結黨私,這官當了十幾年,還是朝廷在兩淮的錢袋子,可他兩袖凊風,據說府中那個宅子也只有三進而已。

  孤臣吶,誰都不靠,誰都不幫,邕兒要有了個那樣的妻子,岳父是不夠強硬,不跟自廢臂膀沒兩樣?

  據他所知,那明澹這會兒還居在家尚未複職呢。

  延年帝想得深遠,揮手讓幾個皇子跪安。

  兩兄弟在景福宮前分手,小內侍巴結的替官扶邕拿來斗篷,衛一給了那小內侍一個小元寶,隨手將斗篷披上官扶邕的肩。

  官扶邕才邁步,灰濛濛的天忽地下起了了霏霏的冬雨,很快把宮人清掃乾淨的甬道潤濕了一片。

  “殿下,可要屬下去值班房拿把油紙傘?”這雨勢雖小,回到府邸人也濕透了。

  “不必。”

  主僕二人落地無聲的走著,寂靜無人的偌大宮殿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出了宮門,官扶邕回頭望著皇宮金色的匾額,忽然止住了腳。

  他語焉不迸的說道,“衛一,你可想過皇子府裡要是多了個女主子,會不會比較不這麼冷清又無趣?”

  他不想回那個什麼都沒有的皇子府。

  衛一不明他們家殿下怎麼會提到這個。

  殿下莫非……思春了?

  那些個兵丁們不是一天到晚聒噪著什麼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殿下在北漠待了一年,身邊也沒個知心人,這會兒是想去青樓鬆快鬆快嗎?

  衛一拚命搖掉腦子裡的浮想聯翩,殿下進宮去,陛下不是該論功行賞?莫非賞賜令人不滿意?

  “殿下可是要回府了?”衛一吶吶擠出一句話來。

  “去明府。”官扶邕只撂下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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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5: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聖旨賜婚進宮謝恩】

  京城地道的小吃最得鹿兒的心,更好的一點是這些攤子沒有時間性,從早開到黃昏的小店多得是。

  她也常常敞開肚子吃,今天是李婆子湯餃,明天是老糟頭牛肉麵,街頭巷尾的小店,有的甚至連個店面也沒有,就一個小攤,比比皆是。

  她今兒個到了老姜的蔥包燴攤子就走不動了。

  攤子前站著不少人,裡頭就兩張桌子,老倆口子都白髮皤皤,佝僂著腰,卻沒有人嫌他們動作遲緩,有的拿了就邊走邊吃,有的站著吃,她也不急,坐了一張桌。

  沒想到人多,兩公婆的飯菜卻來得極快。

  香脆的油條裹著面餅,大的得用兩隻手拿,雞蛋、榨菜、素燒鵝,淋著甜甜辣辣的醬料,一碗酸辣湯,一碗倒扣也不會掉的合碗酪,鹿兒吃得很是暢快。

  不知道是酸辣湯的緣故,抑或是四周人太多,擁擠又喧嘩,鹿兒吃得一頭的汗,吃一口,擦汗,擦過汗,再吃一口,一下子就油光滿面。

  “姑娘,不介意並桌嗎?”聲音隨著高大的人影接近,有人坐了下來。

  “你坐。”就兩張桌子,應該看她和小綠都是女子的關係,卻沒人敢過來要求並桌,終於來了一個膽大的。

  不過,衛二和阿磊不是在外頭看著?能讓衛二放進來的人……

  鹿兒一眼瞥過去,鼻尖上的細汗滴落。“你不是應該在那裡?”一手遙指皇宮方向。

  她這不是思忖著這會兒皇帝應該為了慶祝奉臨軍得勝,大宴群臣和將士的?他這掛帥的大將軍不在皇宮裡吃香喝辣的卻換了身常服外出溜躂,這是有多想念京裡的風光和吃食啊?

  “我去明府尋你,你不在府中,明大人說你如今手上有間鋪子,幾乎把時間都耗在那裡了,所以我尋了過來,碰巧看見在外頭的衛二。”官扶邕說得非常自然。

  原來衛二已經變成了她的招牌,看見他就能找到她。

  “你去北漠沒帶上他,他擺了很久的臭臉,你呀,往後有什麼‘好處’,別再落下他了。”她揮手又要了一份蔥包燴和酸辣湯。

  心裡卻描繪著他黑了瘦了的臉龐,黑了,也不難看,瘦些,往後補回來就是了,輪廓不若以前俊美,卻變得更有男人味,讓人移不開眼。

  “我記下了。”眼前的鹿兒不同于在酒樓時的打扮,雖然仍是那身衣服,頭上的玫瑰簪卻換成了一根白玉簪。

  鹿兒把叫來的那份蔥包燴淋上醬汁,遞給官扶邕,“嘗嘗。”

  她沒有問他在宮裡頭有沒有吃飽,也沒問他要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就把熱騰騰的蔥包燴往他手裡放。

  他還真是餓了。

  “我送的簪子呢?怎麼不戴了?”

  鹿兒微微的回想了下,“那個太沉了,壓頭,”用手指比著拇指大的模樣,“上面的珍珠隨便都這麼大顆,戴出門,我的頸子可受不住。”

  那樣的東西只能拿來當門面,當她需要用上門面來唬人的利器,譬如,刻意想讓某人高興的時候。

  “那我下回送你小一點的。”

  “好。”別人送的東西當然好,多多益善。

  她用她那吃得油汪汪的小嘴說看這些話的時候,官扶邕衝動的想去嘗嘗她唇上的味道,只是他很快挪開眼睛,抑住心底那股強烈的欲望。

  走出巷弄的攤子,冬日的天空入目澄藍高遠,寬闊的街道上販夫走卒,行人來來往往,路邊的大樹雖然葉子都掉光了,卻伸長了枝椏,商鋪前的馬車來來去去,聲音吵雜卻非常的生活化。

  和她這並肩走在街道上,也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宮扶邕覺得從宮中出來的飄蕩浮躁甚至狠戾的心都得到了洗滌。

  “北漠打仗每天都很緊急嗎?我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卻連一封也沒回過我。”她這是在抱怨嗎?是的,她想知道為什麼。

  “我給你寫信那段時間都在兼程趕路的路上,可到了目的地,軍隊紮營,除非情報傳遞,私人的信件是不被允許的。”但是她寫的每封信他都再三的看過,睡前、想她的時候都還會從匣子裡翻出來看。

  她不知道因為她那些信裡的日常帶給他多少希望,他得讓自己平安的回到京城,回到她身邊。

  他做到了。

  “唔,我知道了,你立了大功,皇上不會沒表示吧?”一再的收不到他的回信,她也不解難過,但是那些情緒因為他回來了,已經不再那麼擾人,現在得到他的解釋,鹿兒完全不在意了。

  他好好的回來,就這樣坐著和她談笑,比什麼都要好。

  “我請皇上賜婚,我來尋你,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他還要向她求婚。

  他肅著一張臉告訴她請皇上賜婚,呃,她年紀真的不大啊,有必要這麼急嗎?

  “我心悅你,你可願意嫁我為妻?”

  喂喂喂大爺,這可是在人來人往的達街上,以上的話算是求婚吧,這適合嗎?

  “咱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鹿兒淚奔。

  官扶邕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可是鹿兒看得出來他在緊張,他耳尖是紅的,挺直的鼻尖冒著細汗,聲音繃得像一撩就會斷的弦。

  可他還是帶著自己對她笑,冬日下的他自信高大,笑容燦爛真切,眼裡所含的熾烈感情,把她整個人都吸進了他的眼的。

  宮扶邕看她白玉蘭花瓣一樣潔白柔嫩的面孔上垂著兩排長而濃密的睫毛,就如同暗夜幽幽綻放香氣的花蕊,讓人忍不住想摘下來,或輕掏下她的幽雅芬芳,再珍藏。

  只是,她,不願做他的妻嗎?會不會考慮得太久了?

  他竟然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上戰場殺敵都沒這麼艱難。

  然後她宛如天籟般的聲音響起了,裡面有很濃厚的躊躇。“我才十三,你現在就要跟我談人生大事,我……沒辦法答應你。”

  她知道古人早熟,但是她真沒想過這麼早就嫁進一個家庭裡,很快的變成黃臉婆,生兒育女,然後老去。

  就算她真心覺得官扶邕是個好物件,往後,她能不能再遇到像他這麼優的物件,實在難說,可是,要她這麼早和一個男人成親洞房,她的心理年齡能接受,但現在這才十三的小身板,謝了,真的!

  “你翻了年就十四,到了女子可以說親的年紀,等你及笄,我再用八抬大轎迎你入門。”他願意等她長大,等到她最合適的時候成為他的妻子,為了擁有她,他能等,反正他年紀也不大,等得起。

  她還想搖頭,官扶邕卻是不答應了。

  他大膽的、試探的親親她的腦門,冰涼的指劃過她敏感的睫毛,眼神裡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柔和憐愛,只他的動作來得突然,把鹿兒嚇得後退一大步。

  她的背後是人家鋪子卸下來的門扳,官扶邕怕她磕著,伸手撈住她的腰,順勢將她往自已身體一靠,她還在發育的小饅頭就那樣撞上他堅硬的胸口,鹿兒除了倒吸一口氣,瞬間嫣紅蔓延到了胸口,整個人粉粉紅紅的,可愛美麗到不行。

  光天化日的,她還要不要做人?

  還有,她那得力大丫頭和衛二都到哪去了?

  官扶邕只覺得手心觸及的那一位溫柔有著說不出的動人,再看她嬌嗔的模樣,心中也泛起連他自己陌生的柔情,“我就當你答應了我的求親,皇上的賜婚聖旨大概幾日就會下來,莫要被嚇到了。”

  他要的不是夫妻間舉案齊眉的敬重,也不是因為陪伴而生的信賴,他想要的是與自己心中一般,洶湧而熱烈,甜蜜又酸楚的感情,他能為她而觸動,她呢?

  她從未對他表露愛意,但是一年的書信,字句中不經意的叮嚀囑咐,在在讓他明白,她的心裡是有他的。

  許是他貪心了,他想聽到鹿兒親口對他說喜歡。

  先前的他從沒細想過這些問題,最先吧,是覺得這小娘挺有意思的,經過越來越多的接觸,他發現她不只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是明事理的,和她一起,他就會覺得無比的安心。

  那時候的他並沒有這樣的在乎,這樣的計較,這樣的貪心,但現在,鹿兒的每一樣,他都要!

  他看看鹿兒的視線不容許她逃避,他想要一個答案的欲望那麼迫切。“鹿兒,我想知道你對我的喜歡有沒有我喜歡你的那麼多?”

  他黑色的眸子裡仿佛有時光浮浮沉沉,有明月圓圓缺缺,他的眼裡盛載著她,而她的眼想必也烙印著他,她不矯情,不扭捏,“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有,但是,有沒有你說的那種喜歡,我還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一定要嫁人,能夠嫁給你,我願意。”

  她也允諾,“你是我明鹿兒冬的遮風擋雪,夏能納涼成蔭的大樹,我明鹿兒也希望能做你樹蔭下的花,與你共伴晨昏。”

  又是臘月時節。

  明澹升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左為長,負責監察、糾劾事務,還兼管審理重大案件和考核官吏。

  明老夫人喜得都掉下淚來,大兒終於恢復了官身,還是正二品,這是榮升,不枉她在佛祖面前日日祈求。

  明澹一早便進宮謝恩了。

  一出殿門,撲面寒風挾著雪便往人的領子裡灌,因為恍惚,明澹打了好幾個冷顫,方才在殿內冒出的那身汗被冷冽寒風這麼一刮,冷上加冷,最後忽然就感覺不到冷熱了。

  “明大人,雙喜臨門,恭喜恭喜!”魚貫走出勤政殿的大臣不管是經過他身邊還是特意繞過來的,賀喜聲不斷。

  “明大人鴻運當頭,步步高升,恭喜!”

  “明兄,沒想到過個年,煥然一新,百尺竿頭。”

  “欸,多謝多謝,哪裡哪裡。”灌了一肚子涼風的明澹,此時還有一些回不過神來。進了宮,他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得到召見,誰料到陛下除了將他官位來了個大躍進之外,更得賜婚,將他尚未及笄的女兒嫁與剛得封號的邑王官扶邕為妻。

  明澹心裡的滋味一言難盡。

  來道賀的人太多,他長年在外做官,有許多官員還真認不得,但人家來道恭喜,不管認識與否,他得笑容可掬的應聲,一輪下來,明澹作揖作得雙貫發酸,道喜聲才漸去漸遠。

  有人覺得他多年媳婦熬成婆,有人覺得他是沾了大殿下的光,有人覺得這樁賜婚八成是禍不是福,等著看笑話,可對明澹而言,他只覺得一肚子的黃連,吞咽都有困難。

  按他原意,能留在京裡隨便謀個官職就好,可以守著老母、女兒過他想過的小日子,這左都禦史,唉,他長得很天生勞碌嗎?

  上了自家馬車,沒精打采的回到家,撣雪進屋,一抬頭,屋子的人都等著他的消息。

  明澹喝過女兒遞來的熱茶,美美的喝完之後,環顧眾人一眼,會惦記他這爹冷不冷暖不暖的也有女兒,可這女兒……居然叫外面的餓狼惦記了。

  他仿佛看見女兒抬腿邁進了火坑,不禁悲從中來。

  他那臉悲淒駭住了屋裡所有的人,嘰嘰喳喳的吵雜聲一下都不見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都一把年紀了還說掉金豆子就掉金豆子,像話嗎?”明老夫人以為人回來了,跟著來的應該也是喜訊,怎麼……

  “娘,皇上拔撰兒子為左都禦史,給的期限寬鬆,年後上任。”

  “老爺,這是好事啊。”大家早知道這事了,海氏不明白他為何苦著臉。

  “還有。”明澹沒看女兒一眼。

  還有?眾人齊齊轉頭。

  “陛下賜婚,把鹿兒許給了大皇子殿下,等鹿兒及笄就完婚。”

  屋子的人全傻眼,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往她看了過來。

  她有些懵。

  這不是官扶邕說聖旨還未下,暫時別向長輩們提及?

  “鹿兒,要是你不中意這門親事,爹拼著不做官了,也會替你退了這婚事。”女兒啊,他還沒瞧夠,還沒焐熱,怎麼捨得就這樣嫁到別人家裡去,替旁人操持家事,最後變成黃臉婆?

  鹿兒頓時感到一股酥麻從腳底直沖頭頂。阿爹,不是說等她及笄再完婚?還有幾年的時光,到時會有什麼變故,真不好說啊,您別著急!

  明澹對於她的神情沒有多想,自己說的話多麼驚人,他心裡很清楚,他只希望女兒能聽得懂,最重要的是,女兒能懂自己要的是什麼。

  “能成嗎?”她抬手扶額掩住臉。

  不是她要潑冷水,既然是今上賜婚,天王老子去也是白搭吧?退婚,這是打皇上的臉呢,能嗎?

  她就這樣看著她爹像沒了氣的氣球癟了下去。

  “鹿兒……”爹的玻璃心碎了滿地。

  他到今天才發現自己這麼無能,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

  “爹,鹿兒的親事還不急,不是還有長長的兩年呢。”她心裡已經恢復一片清明,明澹微微一怔。鹿兒這話還真安慰到他的心了。

  第二日,宮裡的旨意到,明府擺了香案接旨。

  除了賜婚旨意,皇帝、皇后還有蔡妃、淑妃的賞賜也跟著到。

  皇帝的賞賜除了一柄羊脂玉如意,最多的是真金白銀和各式珍貴的布匹,百寶翠羽屏風一架,透雕番蓮卷草嵌松綠石的插屏。

  皇后賞賜的是兩套完整的珠翠慶雲和金嵌寶鳳凰挑心,鳳昂首展翅,鳳身遍佈鱗羽,鳳頭戴花葉形的鳳冠,鳳尾嵌著菊花,鳳背、鳳翅還有尾部都鑲嵌整顆紅寶石,整座頭面華美富麗,令人目不暇給。

  鹿兒以為,這種東西貴是貴矣,既不能賣,不能轉送,只能收在庫房惹灰塵,要是不知死活僭越的拿來用,可就是找死了。

  皇后送這樣的頭面來,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頗令人玩味。

  兩位妃子送來的東西雖然比不上皇后的尊貴華美,也都不俗。

  送完來傳旨的內侍,海氏雖然對這些賞賜也連連驚歎,卻沒半點想佔有的心,繼女果然是個有福氣的,能嫁進王府,只是這宅子人本來就不多,鹿兒要是出嫁,老爺恐怕是第一個不習慣的吧。

  倘若,她能懷個孩子就好了……

  明老夫人讓人將這些賞賜全部搬到鹿兒的院子。

  是的,鹿兒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常常往外跑,住在遠沁堂也不是個事,征得了老夫人的同意,搬到距離遠沁堂最近的浮光院,要出門還是到遠沁堂來給老夫人請安都很方便。

  得了賞賜盡要進宮謝恩,明老夫人沒進過皇宮,也沒想過能進皇宮走一遭,一路上戰戰兢兢,自家馬車只能到宮門前,饒是明老夫人年事已高,也得自己走進去。

  然而,還未進內宮,幾個內侍抬著輦過來,“敢問可是左都禦史大人家的老夫人?”內侍恭敬又客氣的問道。

  “正是老身。”

  “請上輦。”

  “這是?”

  “這是大殿下的轎輦,殿下說他年輕力壯,用不到坐輦,只是要請老夫人見諒的是,這坐輦也只到內宮門口,還有一小段路就要讓您自個兒進去了。”

  進內宮門的路要步行進去,以顯示官員、外命婦對皇家的尊敬和忠誠。

  不要小看從外宮到內宮這段路,一個有了年紀的老人要走到這來,也夠嗆的了。

  明老夫人對這未來的孫女婿印象大好,這可是未來的孫女婿的孝敬,她當然得好好的接受,才不會失禮。

  “姮姮,快替祖母謝謝大殿下。”

  鹿兒從善如流,對他送來的這份細心頗為感激,“姮兒替祖母謝過大殿下,還請公公代為轉達。”

  “得!”小內侍自然滿口應好。

  內侍將人送到內宮門卻也不走,他們可是得到大殿下的吩咐,回頭還得把未來的媳婦兒和媳婦祖母往回送的。

  明澹雖是二品左都禦史,還未替明老夫人請得誥命之身,按禮,祖孫只要在宮門磕頭就行了,不料,皇后卻宣她們進了甘泉宮。

  來領路的宮女一聲不吭的領著她們穿過重重回廊,回稟之後,又稍待片刻,皇后召見了兩人。

  行過大禮,皇后給明老夫人賜了坐,鹿兒就肅手站在祖母身邊,眼觀鼻、鼻觀心,禮儀絲毫不錯。

  明老夫人惶惶恐恐的沒敢抬頭看國母一眼,鹿兒看似也如此,似被富麗堂皇的宮殿給震懾得謹小慎微,她卻從眼縫裡把頭戴鳳冠,高高在上,眉毛高聳,眼神淩厲的沈皇后給掃過了幾眼。

  果然很有皇室中人高貴的氣度,沒有三代的浸潤,是培養不出這樣的女兒的。

  沈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又打量了一番鹿兒,清清嗓子道,“果然是個標緻的小人兒,難怪我們家阿邕會看上眼。”

  交疊的手十指纖纖,指甲上沒有任何蔻丹,是天然的嫩紅,眉眼彎彎,就像所有招人喜歡的年輕女孩子一樣,青青明媚而清麗。“本宮聽說你在鄉村僻野長大,明大人找尋多年才把你帶回來的?”

  這話裡有兩層意思,一嘛,你是村姑壓根配不上皇室中人,二嘛,這官扶邕看上這麼個村姑,到底長不長眼?

  “回皇后,在哪裡生長不是小女子能夠選擇的事,但是如今回到明府,父親、母親視小女子如掌上明珠,鹿兒心存感恩,有這麼一場遭遇,砥礪了小女子的心智,小女子將來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有更多開闊的智慧可以往前走。”鹿兒恭敬的答道。

  沈皇后抬手正了正髮髻上的珠串,眼裡透露著有意思的神色,並未生氣,“好一副伶牙俐齒。”

  “還請皇后娘娘恕罪。”她屈膝。

  鹿兒心裡甚是清朗,沈皇后這是想激怒她,還是純粹羞辱她,想讓她自慚形穢?

  沈皇后笑了,那笑帶著玩味,端起宮女手裡的茶盞,用茶蓋摑了摑茶沫。“本宮真是太壞了,怎麼跟個小姑娘說這些。”

  她慢慢把茶喝完,沒再說什麼,讓宮人送她們出了甘泉宮,又搭上轎輦,直到上了自家馬車,明老夫人一直沒什麼說話。

  說也奇怪,她對從未來過的皇宮不好奇,看似混濁的眼卻看著鹿兒。

  離開了皇后面前,少女的神情還是一如往常,她那清亮的眼神,讓明老夫人知道她沒半點緊張不安,來到九五之尊的地方,沒有緊張不安,也就意味著沒有敬重和畏懼。

  是她從小生長在窮鄉苦地不知敬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她也不想了,這個孫女聰慧伶俐,能和她佛經,聊園子裡的花,說她在百花村的點點滴滴。

  是啊,她還給她找來黃瓜,搗成泥,再加上蜂蜜調了,敷在臉上,說可以平皺紋,讓皮膚變白,再來那天桑嬤嬤咳個不停,也是照她說的方子抓回來吃痊癒的。

  這孩子懂得比她想像的還要多。

  皇帝賜婚、賞賜、進宮謝恩,她沒半點激動慌張,該睡到哪個點起床就睡到哪個點,該穿什麼禮服,完全不必人操心。

  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這個孫女比起其它幾個都強悍。

  察覺到她的目光,扶著轎輦走路的鹿兒道,“祖母?是累著了嗎?”

  明老夫人看了眼越來越遠的皇城,幾不可聞的說道,“姮姮,你這未來婆母看著並不是多好相處的人,往後你要真過了皇家的門要小心應對,才不會吃苦。”

  “祖母說的話姮姮都記著了。”

  明老夫人瞧著孫女沒半點憂愁的小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祖母,孫女聽進去了,皇后是一國國母,她除了皇宮哪裡都去不了,她要想折騰我,也得等我進宮才有機會,再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看僧面,好歹要看佛面,萬不得已真遇上事,我也能應付的。”

  她不奢望婚後官扶邕會凡事都能照看到她,他想出手就讓他出手,無法時,她也能自己來。

  自然,既然知道未來的婆母不好侍候,她少往人家跟前湊就是了。

  明家老夫人坐著大殿下的輦進宮離宮,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后很快就知情,她只勾起冷笑,“還真是有心。”

  那又如何?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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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24 00:06: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及笄嫁入邑王府】

  兩年後

  三月的京城,桃色正豔,三月的熱烈,全寫在桃花枝上。

  這一日,邑王迎親,神駿的大馬系著紅綢,馬上的官扶邕氣宇軒昂,伴著敲鑼打鼓聲,聲勢浩大,吸引了無數的百姓圍看。

  隊伍穿街走巷,到了明府大門外。

  門口的石獅系著紅球,門上掛著大紅的燈籠,攔門的明家親戚把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儐相三兩步向前,你來我往,逗得觀禮的人笑得闔不攏嘴。

  大門外繪聲繪影的熱鬧傳到了浮光院,全福人替鹿兒已經梳好了頭,也絞了面,本就清靈白晰的臉蛋越發清透如玉,仔細抹上胭脂和口脂,嬌俏美麗得就連替她梳妝的全福人都出神了。

  按禮,明老夫人應該在遠沁堂和那些來吃酒的姻親太太們作伴,等著盛裝的鹿兒過去給她磕頭的,可家裡就這幾個人,她也不想擺那個譜,便來到浮光院。

  海氏也抱著三個月前剛生下來的兒子宇哥兒來看鹿兒,張嘴想說點什麼,話未出口,眼眶卻紅了。

  她和鹿兒做母女的時間雖然不長,卻是真心喜歡這個繼女。

  明老夫人輕啐了海氏一聲,“姮姮好不容易才裝扮好,你可別來招惹,要是招成了大花臉,我可不依了。”偏過頭去卻抹了眼角。

  鹿兒目光溫柔的看著明老夫人和海氏,還想說點什麼,外面鞭炮響起,有人來說姑爺來催了,別誤了吉時。

  “這至少要催妝三次的呢!”嬤嬤說道。

  催妝三回後,鹿兒跪在蒲團上給明老夫人和明澹磕了三個頭,起身時,目光一片晶瑩,她沒顧上擦拭,紅蓋頭就落了下來,目光所及只剩豔豔的紅色。

  因為鹿兒沒有兄弟,沒有人背她上花轎,也就將大門虛掩,放炮迎轎。

  小綠、閔嬤嬤和樂樂扶著鹿兒出了門,轎簾掀開,喜娘扶著鹿兒上了轎,鞭炮聲壁裡啪啦在耳邊炸開,呼吸之間都是炮仗的味道。

  鹿兒坐直了身子,平靜的看著前方,雖然除了喜帕的顏色,她什麼也看不到,忽地,有人從轎子的小窗遞進來一個小包。

  她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看是六瓣葵花酥,每一朵只有拇指大小,卻精緻非凡。

  鹿兒一早起來就沒有消停過,肚子根本沒什麼東西,果然,還是她的小綠貼心,想得周到,知道要給她偷送東西墊肚子,她連忙放一個進嘴裡,酥而不膩的甜味頓時緩解了她心中的焦慮。

  左不過是換了間宅子住,左不過身邊還得多個男人睡一起,那個男人騎著大馬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所以,只要今天平平安安的過去了,也就沒什麼了。

  花轎越行越遠,忍不住丟下賓客跑出來的明澹紅了眼眶,海氏見狀,把兒子遞了過去。

  明澹瞧見白胖兒子咧著無齒的小嘴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聲音,拍拍他,再抬頭,花轎已經去遠了。

  花轎裡的鹿兒分不清東南西北,直到花轎四平八穩的落地。

  她手裡被人塞了紅綢,邊上喜娘低聲引導著她跨過火盆,跨了門檻,一步步走入邑王府。

  喜堂裡熱熱鬧鬧的,都是亂糟糟的聲音,蓋著蓋頭的她反正什麼也看不見,由喜娘引著拜了天地。

  接著又暈乎乎的被人牽走,進了新房。

  新房裡似乎不少人,鹿兒在床邊坐下,雙手交疊在膝蓋上。

  紅綢被收走了,喜娘歡喜的催著新郎官掀蓋頭。

  忽然,她的眼前一亮,蒙在她頭上的蓋頭被挑開,順著秤桿往上看,視線直直撞進了官扶邕的眼裡。

  他潦黑的眸子倒映出一身喜服的灺,頭頂國冠,身披霞帔,腰系絹帶,足抵繡履,滿滿都是她。

  原來穿嫁衣的她是這個樣子,好看得他眼睛都不想眨。

  她一輩子都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這女子是他的妻子,這種感覺在太好了。

  鹿兒杏眸一彎,笑了。

  旁邊忽然就鬧開了。

  “哎喲,這麼俊俏的王妃,王爺好福氣啊!”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登對得很吶!”

  接著從她的腳稱讚到頭,從肌膚稱讚到身段,直到喜娘把酒盞交到兩人手中。

  鹿兒就挨著官扶邕,交杯時,胭脂香氣襲來,激得他心中一片滾燙。

  喜床上灑滿了花生、蓮子、紅棗、桂圓,半生不熟的餃子端上來,鹿兒就著喜娘的手咬了一口,聽她問“生不生”,她低聲應了句“生”。

  皇子大婚規矩多,好在,一樣樣禮數都周全了。

  官扶邕很快退出去,外頭還有不少客人需要他去招呼。

  小綠和樂樂這時才進來將門關上。

  鹿兒一看沒人,雖然沒有原形畢露,可繃直的身子也鬆懈下來,指揮著樂樂給她卸妝。“頭上這個好重,拆了它,花兒呢,打盆水來。”

  她抬手按住後頸,這身行頭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可實在是太重了,整日下來,她的脖子實在吃不消。

  小綠伸過手來,趕忙托住她的脖子,替她揉捏了起來。

  將頭上的鳳冠拆下來後,鹿兒頓時覺得脖子能伸直了,再經過小綠力道適中的揉捏,鬆快了不少,接著樂樂服侍她淨了面,露出一張白皙清透的臉龐,鹿兒才覺得恢復了過來。

  “姑娘,這兒有些點心,你先墊墊肚子,早上什麼都沒吃,你一定餓壞了。”花兒端著點心碟子過來,也斟了茶水。

  “你不是送了葵花酥,丁記的,我都吃了呢。”她對著小綠說道。

  “葵花酥?什麼葵花酥?”這兩天太忙了,忙得她腳不沾地的,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顧上,她還很內疚自己思慮不周呢。

  不是小綠,那更不可能是樂樂還是花兒了,這兩人,都比不上小綠機靈,這些人都不是……想不到官扶邕的心會這麼細,連這些他都想到了。

  她前世沒有機會結婚,兩輩子加在一塊,這算是頭一遭,新奇也有,比較多的是惶恐,洞房……

  前世為了打發病床上的無聊時間,她追了不少美劇,更多的天雷勾動地火都看過,但是臨場經驗,海氏給她的那本小冊子瞬間在她腦海裡出現……

  一個穿馬甲的丫鬟敲門後提著食盒進來,笑道,“奴婢胭脂見過王妃,王爺讓奴嬤王妃送些吃的。”

  胭脂送上來的是各式的鹹食,份量不多,一小碟,一小碟的,青松雞脯、小炒茄子、虎皮肘子、芥藍,還有一小碗香粳白米飯。

  原來,官扶邕也知道她喜歡米飯。

  她每樣都沾了點,卻不知不覺把所有的菜都吃光,呃,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她還沒能糾結自己的胃口,外頭傳來問安聲,鹿兒一下坐直了身子,接著一身大紅衣的官扶邕就闖入了她的眼簾。

  她聞到官扶邕身上淡淡的酒味,立即低聲吩咐立在一旁的樂樂去備熱水和醒酒湯。

  “我沒喝多少,故意灑了一些在身上,要不然會被我手下那免崽子給灌傻了,酒味會不會薰了你?”官扶邕說話的時候氣息中帶著微微的酒氣,接著他大手一撈,鹿兒覺得自己腰上一緊,整個人就貼了上去。

  這下,兩人雙雙倒在了床上。

  她和官扶邕的臉近到兩人鼻尖幾乎碰到鼻尖,他的眼神幽深,幽深到兒覺得自己的心神靈魂都破吸了進去似的。

  “沒醉就好,沒醉就好。”她想起身拉開些距離,這種姿勢實在是要怎麼說話?還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得也有些急。

  原來這個看上去沒什麼事情能影響到他的男子,也是會緊張的,雖然緊張起來看著還是面不改色的,不過,怎麼會這麼可愛?

  顯然官扶邕不想放開她,鹿兒軟軟糯糯的聲音就在耳邊,讓本來已經散去的酒勁又竄了上來。

  但是熱水和醒酒湯很快送進來,官扶邕無法只能放開她,去了淨室收拾自己,溫熱的醒酒湯就放在桌上。

  小綠快手快腳的把床上那些花生蓮子桂圓紅棗都收拾妥當,然後安心的退了出去。

  沒多久,官扶邕從淨室裡出來,他穿了件簇新的中衣,長發散下,還帶著微微的濕潤,直直的朝著鹿兒走過來。

  行了大禮,過了明路,他總算可以光理正大的吻她抱她,又看見她耳根子發紅,他心一動,低頭吹滅了桌上的油燈。

  新房一下暗了很多,只有一對龍鳳燭依舊燃著,照亮了一隅。

  四目相對,指腹擦過豐滿水潤的唇,胭脂已經洗去,可官扶邕覺得她的唇比沾了胭脂還要紅豔動人。

  喉結滾動,他蜻蜒點水的在她的唇角滑過,而後順著她的唇瓣緩緩移動,他的動作很緩很柔,清淺的試探逐漸變得有些急迫。

  鹿兒的呼吸之間都是官扶邕身上淡淡的胰子香,清爽的味道讓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只能本能的踮起腳,想和他靠得再近一點,更近一點。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官扶邕放到床上,壓在身下的,她茫然的睜大眼睛,一俯身,官扶邕低頭去尋她的唇,細細密密的吻,最後含住了她微微張開的嘴唇。

  鹿兒心中的火轟然炸開了,她搭著官扶邕的雙肩,身子就是使不出力氣來,但是她覺得心中無比踏實。

  這種無法言語的感覺,他就在她身邊,讓她無所畏懼。

  官扶邕手掌下滑,解開鹿兒的腰帶,動作俐落的也解開自己的,兩人的中衣被扔到了床尾,一把拉過錦被,將兩人蓋得嚴嚴實實的。

  宛如凝脂般的肌膚在官扶邕的手裡一寸寸被點燃,她覺得他雙手的熱度要將她整個人燃燒起來,而官扶邕比她更燙,他想聽她壓抑不住的低呼,想將她緊緊的箍在懷裡,疼她、愛她。

  即便鹿兒全心投入,可她昨日才滿十五歲,她長得又比同年齡的姑娘嬌小,她還是痛得哭了出來……

  官扶邕滿頭大汗,他幽然如深的雙眸裡仍然有著讓鹿兒覺得害怕的狂熱,可是他輕哄著她,一聲聲的喊著她的名字。

  看著他忍得爆出了青筋,寬闊的肩膀撐在她的上方,那些個恐慌忽然就消失了,這是她嫁的男人,她明鹿兒以後的夫君,她要倚靠一輩子的人,所以,有什麼好怕的。

  她吸了吸鼻子,頭一回都這樣,他是她想共度一生的人,這痛楚,雖然很難甘之如飴,她卻願意承受。

  她在官扶邕的唇上吻了吻。

  受到激勵的官扶邕不再溫柔,他的動作狂野熱情,似要把胸中的烈火全數發洩出來……

  鹿兒累得無法動彈,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看著官扶邕滿臉的饜足和整個人都舒坦到不行的表情,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真的很疼啊!

  “疼嗎?”

  鹿兒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的轉過身背對他,身體因為移動一陣陣的抽痛讓她身子都一顫一顫的。

  官扶邕抱著她去了淨房。

  淨室裡因為有地龍,水還是溫的,他簡單的幫鹿兒擦拭一番,又把她抱回床上。

  將鹿兒放好後,替她拉好被子,累得昏昏沉沉的鹿兒就靠了過來,整個身子往他懷裡鑽了鑽,然後沉沉的睡去。

  官扶邕笑了,他終於把她娶回來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官扶邕就醒了。

  他垂眸看去,懷中的鹿兒睡得很沉,兩人同蓋的錦被掀了一角,而她的手腳都纏在他身上,整個巴著他,淺淺的呼吸聲,只一張水嫩透白的小臉露在外面。

  官扶邕想挪開她的手,哪知他一動,睡夢中的鹿兒不肯,細膩的身子又更往他貼了上來,他覺得全身的血氣都往胯下湧去,昨夜那股席捲全身的熾熱狂焰又回來了,偏偏始作甬者還一臉的甜睡。

  官扶邕沒想鬧醒她,昨夜她累狠了,今日還要進宮謝恩,光是這個就有得她辛苦的了,時辰尚早,繼續讓她多睡一會兒。

  “鹿兒,我起來練功,你多睡一會兒。”

  “唔。”她無意識應了聲。

  官扶邕再想抽身的時候,她沒有繼續纏著,他披了衣服起來,輕手輕腳的出了內室。

  西次間,守夜的是樂樂,她已經醒了,見官扶邕出來便屈身問安。

  官扶邕低著聲音道,“再讓她睡會兒,時間還早。”說完,他慢悠悠的出去了。

  王妃還沒醒?合著王爺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穿的,也不是王妃侍候王爺起身的呀?

  不是說做妻子的都要侍候丈夫的嗎?樂樂聽到動靜,走進屋,試探著問道,“王妃醒了?”

  鹿兒正埋在枕套上那對迸蒂蓮裡,齜牙咧嘴的。

  她不過隨意翻了個身,剛翻一半,渾身痛得要命就停了下來。“再讓我睡一小會兒。”

  “王妃,平日也就算了,但今日您還要和王爺進宮謝恩,不能遲到的。”樂樂堅決的搖頭。

  鹿兒深深呼吸,慢吞吞的坐起來,乾淨的衣物就放在床邊的幾子上,她撩開帳,樂樂便過來準備要侍候鹿兒更衣,只是她那身青紫的印子讓樂樂倒抽了口冷氣,王爺這是把王妃當成白饅頭啃了嗎?這才抖著手服侍鹿兒穿衣。

  隨後進來的花兒端著銅盆,侍候鹿兒洗漱,又替鹿兒梳了個婦人頭,她的手巧,跟著姑爺派來的梳頭娘子學了一個月,梳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鹿兒剛收拾好,官扶邕就進來了。

  一身的汗味,他怕熏著了鹿兒,已經是去過淨室再出來了。

  胭脂將簇新的紅色錦袍呈到鹿兒面前,她接了過去,侍候官扶邕更衣,官扶邕顯然非常享受,鹿兒讓他抬手就抬手,讓轉身就轉身,配合度之高,就連慣常侍候官扶邕的胭脂都詫異了。

  她跟著王爺從宮裡到王府,太知道王爺雖不難纏,但是也絕不是好侍候的人,但是現在的他在王妃的指揮下,卻乖順得像只小羔羊。

  因著要進宮,早點便送到正房的院子。

  鹿兒昨晚吃了幾個小碟的鹹食,架不住一宿的體力活太累人,其實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魚翅千貝雞肉粥、翠玉豆腐,幾樣素菜的炒鹹食、蝦子芹心,還有一大碗的雞湯。

  雞湯的那層油都撇去了,喝起來完全不油膩。

  鹿兒喝完,一碗下肚,熱燙暖胃,整個人都舒坦了。

  用完早餐,回屋換上要進宮謝恩按品著妝的冠服,頭上的發冠讓她想到昨天的鳳冠,都壓人。

  馬車已經備好,官扶邕和鹿兒一回往宮裡去。

  鹿兒嫁給了官扶邕,衛二自然也是要隨著回來的,今日進宮,便由衛二隨行。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官扶邕輕車熟路的把鹿兒帶到皇帝的禦書房外。

  兩人在禦書房外等了片刻,卻是服侍在皇帝身邊的老內侍匆匆趕來,他仍舊稱呼官扶邕為大殿下。

  “皇上龍軀有恙,方才請了太醫令診治,這會兒怕是沒有辦法接見大殿下和王妃。”

  官扶邕臉色不變,顯然皇帝身體有恙的時候太多了,“多謝公公,勞煩您跑一趟了。”

  “不敢、不敢,是奴才的本分。”內侍趕忙又說了一堆好話。

  兩人也不逗留,直接出了宮。

  “這樣可以嗎?”鹿兒問。

  “皇上病了,沈皇后隨侍在側,就算我們去了甘泉宮,這會兒誰也見不著,也不必見,回去吧。”沒有見到皇帝、皇后,官扶邕一點也不以為意。

  回到邑王府,兩人回了正房。

  鹿兒換下冠服,沒想到皇上還有皇后的賞賜很快流水般的送進了王府,官扶邕從善如流的收下,隨手交給了鹿兒。

  “咱們王府就你我二人,這個家往後就由你來當,府裡的人手很是寬裕,你想裁減、增加,都你自己拿主意就可。”官扶邕很簡單的把府中事務“移交”給鹿兒,他以為這樣的管家應該難不倒鹿兒才是。

  邑王府沒有一大家子事務要她操持,她主內,他主外,外頭他說了算,府裡,她就是當家主母。

  鹿兒在王府清閒了三天,三朝回門後,開始理事,這才知道,這府裡大小的事不太有內外院之分,因為之前府裡沒有女主人的時候,官扶邕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帳房。

  當帳房把內院的鑰匙、帳冊和對牌都交給她時,鹿兒看得出來他大大松了一口氣,眼眶含淚。“王府有了王妃,真是太好了。”

  他一個半百的大老爺還要兼著內院的丫頭婆子,實在不是個事兒啊……今日,終於脫離苦海,額手稱慶啊!

  鹿兒是見過海氏管家的,她把內院所有的人都叫來認過一遍之後,留下管事和管事嬤嬤,做了簡短的訓話。

  接下來,一個上午,發放對牌,安排事務,核對帳目,真要說府裡的開支前院多過後院,她拿著帳冊去找官扶邕,問他需不需要將前院的開支還給帳房?畢竟,那些個什麼私兵、礦坑、錢莊之類的收入實在太驚人了,這一打理,她也才知道官扶邕的身家有多驚人,她就算躺著吃,三輩子也花不完。

  至於私兵,養私兵得花多少錢啊?沒有礦抗、錢莊支持著,這私兵的花銷很難應付得過去呀。

  官扶邕從一個先帝欲立為儲君的皇太孫一路到現在變成王爺,他的身份微妙,官扶邕告訴過她,他那時還是東宮太子的皇帝父親為了讓二皇子取代他的位置,甚至聽信沈皇后的話,在他返京途中派刺客暗殺他,是不是他命大,就算她進京,也看不到他了。

  所以,無關造反與否,有這種腦袋進水的父親,要是哪天被瘋狗咬了,沒有自保能力怎麼可以。

  “不必,我的身家就是你的,我需要什麼,到時候找你要就是了。”官扶邕對她完全信任。

  鹿兒瞠大了杏眼,這兩年她的珠寶鋪子又開了兩家分店,她都覺得自己夠有錢的了,可是和官扶邕一比較,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她那些銀子,只是人家的渣渣。

  既然官扶邕把話撂下來了,她也不客氣打理起王府明的、 暗的開銷收支,井井有條,絲毫不錯,看得官扶邕十分滿意,下人們也不敢有任何輕慢之心,誰都看不出來這是鹿兒第一次接掌中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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