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朋友

ryang

那天去學校游泳池游泳，更衣室進來幾個小女生，她們互問對方：「妳猜我有什麼？」我一邊偷看她們的裸體一邊豎起耳朵聽：「妳猜我有沒有表哥？」、「妳猜我有沒有表姊？」、「妳猜我有沒有談過戀愛？」

小女生跟小女生，究竟是通過什麼話題才成為朋友的呢？我不知道答案，因為我的第一個朋友，是送禮物送來的。

剛上小學時我很內向，不太和其他小朋友玩，下課就在導師的桌子旁晃來晃去，跟導師聊天、幫她翻作業簿蓋章。導師是個和善的女人，熟一點後她大概擔心我，刻意找同學陪我玩，帶我去集合場「踩腳」。被老師指派陪我玩的那幾個女生人都很好，鐘一打她們就過來找我，但是建立於責任的友情不會變成真的友情。

我對小女生友誼最深刻的印象，是姊姊和她的朋友甄。甄是個眼睛很大很白柔弱像仙子的女生，有一次姊姊手割傷，貼OK繃去上學，我在走廊遇到甄，甄伸出凹陷的手指，給我看她也把自己弄傷陪我姊姊。她們之間的浪漫友誼讓我羨慕不已，我也想擁有一個會為我弄傷手指的朋友。

我看著大家紛紛交到好朋友而我還沒有，心裡很著急。班上另一個女生丹似乎也還沒有好朋友，我決定選丹變成我的朋友。之前丹跟我曾因為座位坐前後，桌椅相撞吵到老師那裡去，不過想交朋友時這種小嫌隙也不重要了。

我從房間整理出幾件可愛的小東西，每天帶一樣送給丹，比方美少女戰士貼紙、麥當勞玩具或小色紙。我挑的禮物都是不最寶貝但也有點珍惜的，比如水星仙子跟天王星仙子我就會挑比較不愛的天王星。

當我把禮物拿給丹的時候，丹有點訝異，道聲謝沒說什麼。第二天、第三天，我照送不誤，告訴自己只要一直送下去，丹就會變成我的朋友。

第四天丹終於回了我禮物。下課的時候，我和丹開始站在走廊上聊天了。丹客客氣氣，我也客客氣氣的，誰也沒提起之前的衝突。趕緊回家告訴姊姊我也有朋友了！

為著那些送出和得到的禮物，我跟丹一天又一天的聊天。然而這段友誼不再送禮也就結束了，小三分班後我跟丹迅速疏遠，每次在走廊遇到都尷尬地打招呼。小六畢冊上丹的照片引起眾人驚豔，攝影師把一群身量未齊的小孩拍得就像小孩（拍照那天我還嚴重落枕像隻僵硬的雞），只有丹長髮飛揚，成熟地飄擺下來，散發大人韻味。看著照片我想這不是我以前的好朋友嗎？看著看著也不得不承認我們從來就不是好朋友。

很長一段時間想起丹我都覺得自己很可恥，果然從小就是卑鄙的孩子。

碩班做心理諮商，諮商師分析我對人與人的關係有一套利益交換的概念，她想知道這概念從何而來？要我說些跟家庭教育有關的事。

我問她想聽什麼，她說妳隨便講，我自己抓資訊。直覺想到三件往事：第一是小時候有一次爸爸把姊姊打哭了，心裡很愧疚，下次去賣場買芭比的時候，爸爸說因為上次打姊姊，給姊姊大盒的芭比當補償，妳買小盒的芭比。第二是姊姊弄斷一支幼稚園老師送我的蠟筆，我哭鬧不休，爸爸覺得煩就把整盒蠟筆高舉往地上摔，全斷了。第三是另一次爸爸罵完我，晚上睡覺來抱我問我會不會恨他，我想說會，卻只敢說不會。

諮商師援引這些材料分析我對利益交換的概念由此成形，我不知道她說得對不對，但我暗暗想起跟丹站在走廊促狹的印象。

第一個朋友總像往後其他朋友的縮影。有時我覺得自己至今還是沒搞清楚朋友的定義，只是一直帶著那樣整理收納的心情。

丹接過美少女戰士貼紙那天在想什麼呢？或許她最喜歡的是我沒送出的那一張，以為聊著聊著就能得到，而我也以為自己會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