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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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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棠挽 - 閨秀本賢良(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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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1 19:47: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廳裡的人皆是叫這出反轉看得怔住,以項瑤最先回過神,視線落在慘敗面色的童姨娘身上,半晌忽而彎了彎嘴角,“童姨娘有身孕了?”說罷,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腹部。

    童姨娘下意識地捂住肚子,克制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顫動,硬著頭皮應了聲,“只是還未滿三月,就一直沒說罷了。”

    顧氏輕輕扯了下項瑤,眉頭輕皺,因著二人事先對過的話裡沒有這出而有些不知所措。項瑤安撫地回握了下她有些冰涼的手,依舊眉眼彎彎,“既然童姨娘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趕出府去,就罰在自己苑子禁閉兩月罷,母親覺著可好?”

    “瑤兒說得可行,就這麼辦罷。”顧氏連忙附聲道。

    婆子隨後上前將童姨娘帶了下去,後者心有戚戚,無意識地抬了眸子,卻與項瑤的視線撞了個正著,猛地被她像是洞穿一切的目光駭得打了個寒噤,忙是垂下眼。

    秦老夫人憂心顧氏身子,待她發落完畢就讓人攙扶她回去休息,顧氏頗是不好意思,直道自己無礙,只是沒人信罷了,最後拗不過讓人扶了回去。

    項瑤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念及某個在外蕩了近半月沒有音訊的人,眸光一轉,在人都離去後,替她向秦老夫人求了個情,從輕發落。

    七月末,京城裡出了件大事兒,藺王手下把當朝宰相之子給打了,為的還是名歌姬,難免有爭風吃醋之嫌,尤其是藺王那兩名手下透露出來的訊息,那名歌姬已有一月余身孕,藺王欲納其為妾。單單是王爺納青樓女子為妾,就足以讓京城百姓茶餘飯後議論紛紛。

    日近戌時,蒼穹逐漸暗淡,輕薄的雲層猶如浮絮,隨風聚散,交疊變幻,漸漸淡去,一彎半弦月悄然躍上竹梢,灑落嫋嫋清輝。

    藺王府書房,燈火透亮。

    “藺王明鑒,屬下絕沒有與曹丞相之子有過衝突,事發之時,屬下與顧北還在城北大營,兩地相距甚遠,即使回來也分身乏術!”地上跪著兩名烏衣緊腰的侍衛,其中一人抱拳急急道。

    坐於書案後的男子,半張臉掩在陰影裡,明明暗暗的燈火中,另半張唇紅齒白的俊臉褪去往日的溫和,顯出幾分陰鷙來。沉默片刻後撩袍起身,神色冷凝地往外走去。

    顧南顧北見狀暗暗舒了口氣,隨即跟上,來到一處偏院,顧北機靈地替主子開了門,漆黑暗室裡一股潮濕氣息撲面而來。

    火摺子燃起的一瞬,暗室一角倏地發出鎖鏈掙動的聲響,伴著女子幽弱的呼救,掩在其中,幾不可聞。“我要見王爺,王爺……”

    顧玄曄站在燭火微亮的暗室裡,一側的牆上掛著各色滲人刑具,牆角一隅,女子髮絲淩亂地蜷縮在厚厚的稻草上,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身下斑斑血跡一直蔓延到地上,天兒正熱的夏夜裡仍是瑟瑟發抖。

    “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女子聽著熟悉的聲音乾涸的眼角頓時又滲出了淚水,嘴裡喃喃著王爺,極力想抬起身子來。

    “只要你說出幕後之人,我便留你一命。”顧玄曄走到女子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裡聚起曾有過的柔情。

    “孩子,王爺,我們的孩子……”燕姝啞著嗓子一聲聲念著,淚珠大顆大顆滾落,眸光深深凝著面前男子的模樣,怎麼都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竟會如此絕情殘忍。

    她竟天真的想用孩子來綁住他,落得個如此下場。他是喜歡孩子的,卻不喜歡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可笑她到此時才明白。

    “孩子還會再有,燕姝,告訴我那人是誰。”顧玄曄眼底掠過一絲不耐,耐心即將告罄。

    燕姝的下顎被捏在他手裡,被逼著對視,身上的痛楚怎麼都比不上心裡的,聽著男子執著的問題,心底愈發荒涼,最後像是絕望了般,突然問道,“王爺您愛過燕姝麼?”

    顧玄曄神色漸冷,抿唇不語。

    燕姝等了良久,忽而彎了彎嘴角,自顧說道,“可我是愛的。”且愛慘了,燕姝在心底如是說道,隨後斂了淒色,“沒有誰指使,從始至終燕姝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若說錯,大概是錯在了遇見您的時候。”

    說罷,緊緊閉上眼,再不置一詞。

    顧玄曄冷眸凝視她良久,心中轉過萬般想法,最後直起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對顧南吩咐道,“不能留,處理得乾淨些。”

    玉笙苑,冰紋格的窗子開了半扇,窗邊種著兩株葉片肥厚的芭蕉,長成合抱之姿,風一吹,簌簌而動,些許青澀氣息飄進屋子。

    臨窗書案前,少女單薄的翦影融在通明燭火的橘色暖暈中,手捧書卷,神情專注,翹簷下清淩淩的銅鈴響,都不曾入耳,仿若歲月靜止,安靜美好。

    正從窗子翻爬進來的項允灃一抬頭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不過近半月沒見,瞧著好像又有些變了,倒不是模樣,而是那身氣質,加上原本就生得好,叫他都快轉不開眼去。

    這麼一走神,屁股無意識地往窗臺上一坐,頓時唉喲一聲叫喚,從窗子上翻落下來,驚動了屋子裡看書的人。

    “允灃哥哥?”

    “……妹子,還沒睡呢。”項允灃呲牙咧嘴地揉了兩下後背,竭力想在項瑤面前維持住哥哥的尊嚴,趕緊將手裡的匣子遞過去。

    項瑤擱下了手裡的書卷,問道,“什麼東西?”

    “一些緊俏的西域首飾,謝謝妹子對柳姨娘開恩,我知道我那娘性子,給妹妹惹了麻煩。”

    項瑤笑了笑,不甚在意,這麼一說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了匣子,也讓項允沛不再為難,瞥見眼前人強忍到快扭曲的表情,心裡有些好笑。隨即調侃道:“三叔打你板子的時候怎麼不忍著,那聲兒整座府都聽見了。”

    項允灃嘴角一抽,像是回想,“不至於罷……”

    “就你這一走十天半月沒個訊兒,幾十藤板還是輕的了,害我們擔驚受怕。”項瑤說到這也是來氣,要不是自己借出了五十兩,怕項允灃因此遭了什麼難,那她可就罪過大了。

    “咳,好妹妹,別生氣,我這不是忘了麼。”項允灃連忙賠罪,嬉皮笑臉地挨近了道,“我這趟跑得值,咱們賺大發了!”

    項瑤挑眉看他。

    “我從滇南運了近百斤的玉石原料回來,只花了一百兩,同寶玉樓的掌櫃合作,開設賭石,短短兩天就搶購一空,不止把本兒賺了回來,還整整翻了百番!”項允灃說到這不無得意。

    “一萬兩?!”這下連項瑤都有些不淡定了。

    項允灃點了點頭,“不過這趟事兒能成不光是我一人,別人出的主意路子,我瞧著好才硬是占了一半,外加跑腿的活兒,所以賺的得跟人家五五分。”

    五五分成也能有個五千兩,本金就五十兩,賺得算不少。項瑤不由笑眯眯地看向他,直把後者看得背脊發涼,從懷裡摸出錦袋遞了五十兩銀票過去。

    “喏,這是本金一分不少,明個程三兒分利,咱們一塊兒去唄。”

    項瑤收了銀票,想也沒想地道了不去,她一個姑娘家摻和這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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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1 19:47: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別啊,我爹罰了我禁閉,不准我出苑子,我是偷摸溜出來的,還指著你明日帶我出去!”項允灃一聽有些急了道。

    “反正合夥的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讓人送過來不就成了。”項瑤也不上當,直直指出道。

    項允灃一噎,曉得他這妹妹不好糊弄,只得耷拉個臉道,“你不知道,程三兒雖說是城裡首富兒子,比誰都精,我要不在,他不定怎麼分我那份兒,好妹妹就當哥哥求你了,幫人幫到底啊!”

    “咱不能跟錢過不去是不。”項允灃見她沉默不語,又補了一句。

    項瑤有些被說動,最後還是點頭依了他,約了時辰明個去三叔那兒撈人。

    看著項允灃從原路返回,項瑤定定站了窗子前,彎月高掛,銀輝籠著庭院,襯得項瑤面龐愈發清透,神色悠遠,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然謫仙心裡念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庸俗之物。

    五千兩……項瑤禁不住眉眼彎彎,她眼下缺的就是銀兩。有錢能使鬼推磨,她讓人冒充藺王身邊心腹,又在京中散佈藺王納妾謠言,靠的就是銀子,怕是那人怎麼都想不到這幕後之人會是自己罷。

    這一世,她依然是毒婦,但卻想要個好名聲,倒楣的只有旁人了。

    長安街,龍鳳茶樓,臨街的二樓雅座,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窗邊,穿著深紫色的華貴錦衣,歷盡滄桑的雙眸沉穩而冷靜,端起茶盅撇了撇茶蓋子,目光落在了對面坐著的年輕男子身上。

    “都不記得上回和你坐下來喝茶是什麼時候了,這些年除了受封進京,一年都見不了你幾面,內人一直惦記著你。”

    男子唇角牽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弘璟也甚是掛念,李夫人身子可好?”

    “好著呢,吼起我來中氣十足,一點不輸當年跟著我南征北戰的勁頭。”忠義侯雖然嘴上嫌著,可眼裡是掩不住的笑意。“虧她跟了長公主那麼長一陣兒,愣是沒學來半點溫——”

    似是想到什麼,倏地止住了話頭。宋弘璟微垂眼眸,低低笑著道了句,李夫人是性情中人。”

    忠義侯看著沉默寡言的清俊男子,心底不由地歎了口氣,宋弘璟幼時父母逝世,被今上所憐養在宮裡,又特賜襲爵,本該是個天生的富貴閒人,卻在十三四的年紀非要去西域吃沙子,說什麼繼承父親遺志,護衛家國。虎父無犬子,雖是少年將軍卻也不敢叫人小瞧,屢立戰功,聲名赫赫,確是有他父親當年的影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擔心……

    功高震主,當年的悲劇重演。長公主隨宋將軍身死前託付他們夫婦二人,又怎麼忍心看著這孩子步宋將軍後塵。

    “如今南疆太平,有你一手調教出的虎將駐守,你不必非要回去。”

    宋弘璟視線落在窗子外,長安街熙攘繁華的景象映入眼底,一輛馬車倏然出現,車身上印有項府標誌,悠悠蕩蕩停在了茶樓前,宋弘璟眉梢一挑,轉回了視線。

    “不回去了。”

    忠義侯原還想再勸兩句,沒想到這一回他這般痛快應了,怔愣一瞬隨即面上帶了喜色,“不回去好,留在京裡也有個照應,內人替你物色了不少姑娘,到時候看看有沒有中意的,你都二十好幾,該成個家了。”

    “恐怕要辜負夫人好意了。”宋弘璟眼睫微微向上翹起,出言婉拒。

    “弘璟是有意中人了?”忠義侯從他的神色裡覺出一二,忍不住追問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識得?”

    外頭突然響起的腳步聲,伴著小二的招呼,女子的聲音低低響起,“你只說帶你出來,幹嘛非拉著我上茶樓!”

    “好妹妹行行好,你不在不行啊……”男子求饒的聲音似乎是拉扯著進了隔壁的屋子。

    宋弘璟擰眉,眼底起了幾分深思。

    正對著門的忠義侯瞥見外頭路過的,同樣皺起眉頭,不禁搖頭,“項老太傅那麼研學正直怎麼出了個這麼不著調的後輩,跟著隔壁程家那小子不學好,像個什麼樣子。”

    “城中首富程擎那二兒子?”宋弘璟的聲音倏然低了下去。

    忠義侯正詫異他怎麼知道,就見人影一閃,對面的位置已然空了。“……”

    隔壁雅座,項瑤失語地看著一室鮮花,視線緩緩挪向雅座主人,看著後者癡漢般的模樣,勉力維持住臉上溫和笑意,暗裡沖不遠的項允灃飛眼刀子。

    項允灃的視線始終不敢與她相對,掛著諂媚笑意推了推桌上的點心,“瑤兒嘗嘗,都是你愛吃的,呵呵呵。”

    “項姑娘有什麼喜歡吃的,若這裡沒有,我著小廝買去。”程萬金凝著她,笑得一臉傻氣。

    “……程公子客氣。”項瑤頗不自在地稍稍退開了些身子,正想脫身,突然聽到門口彭的一聲,門板拍在牆上的重響。

    “……”

    “……”

    “……”

    屋子裡的三人皆是被嚇了一跳,程萬金登時恢復了二世祖張揚跋扈的氣勢,指著來人怒喝道,“哪個不識相的敢闖小爺的地盤!信不信小爺削了你!”

    項允灃看著門口面帶寒色的人,腦子裡靈光一現,立馬拽了拽程萬金,免得他被拍扁了都不知得罪哪路大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宋將軍,一人對鐵騎營還能全身而退,人削你跟削蘿蔔似的。”

    獨獨項瑤還在怔神,沒緩過來似的。

    “走錯。”來人鎮定撂下倆字。

    “……”程萬金聽了來人身份,囂張氣焰弱了幾分,又怕在心上人跟前丟了面兒,努力抻了抻腰板,“走錯就走錯唄,把把把門帶帶上。”

    項允灃斜了一眼過去,嘖,真慫。

    宋弘璟聞言反而走了進來,逕直來到項瑤面前。項瑤的目光下意識凝向他的臉,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細的打磨過,硬挺的英氣,漆黑如墨的眼眸裡似有不虞。

    “……”她應該沒做什麼得罪他的事情……罷?

    “上回說要答謝,我想到了。”宋弘璟突然出聲道。

    “唔。”項瑤反應遲緩地想到了城外那一夜,自己好像確實那麼說了,只是那人當時沒提。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罷。”宋弘璟乾脆俐落地下了決定,“跟我走。”

    項瑤一頓,看了眼屋子裡另外倆人,果斷起身跟著宋弘璟離開。等出了龍鳳茶樓,迎面暖風吹拂,項瑤面上莫名浮起一絲熱意。

    “將軍想要項瑤如何報答?”項瑤同宋弘璟比肩,只到了他的肩頭,微微仰頭就看到這人如玉鑿般的側臉,詭異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察覺出與方才不同的情緒來,貌似心情好了些?是錯覺……罷?

    宋弘璟聞言倏然停了下腳步,方才只顧把人帶離開未想仔細,這會兒被問及一時有些答不上,然面上卻看不出分毫,依舊是淡然神色,沉吟片刻後低低道“聽聞姑娘字畫盡得太傅真傳,贈我一幅如何?”

    字畫……並非在項瑤的預料之中,卻也能做,便點頭應了。正好前面就是八寶齋,項瑤這趟出來用的就是買畫紙硯臺的藉口,不便空手而回,站在八寶齋門口同宋弘璟分了道兒,道是稍後差人送到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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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1 19:48: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八寶齋是長安街眾多商鋪中最打眼的一家,也最有名氣。牆邊博古架,擺放著竹木雕刻,牙雕,佛像,白玉鼻煙壺之類的小件兒,正對著門的牆中間一張獨版面大畫案,厚重古樸,表面花紋流動多姿,上面放著文房四寶,筆筒臂擱,案角一尊宣德爐裡香煙繚繞。

    甫一進門,夥計就迎上前來招呼,項瑤心裡一邊估摸著時辰,一邊在夥計的引領下到了擱著硯臺的地兒,一排過去,項瑤一眼就看中了最右邊的。

    “姑娘好眼光,這是小店最新進的琉璃盒松花石如意紋硯,攏共也就這麼一塊。”

    “給我包起來罷。”項瑤越看越是中意,直接道。

    “好咧。”

    “慢著——”

    與夥計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略微拔高了的女聲,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立在項瑤身後不遠,朱紅繡裙在一堆略顯沉悶色調的字畫裡,成了一抹刺眼的旖麗。

    “這塊硯臺我要了,她出多少,我出雙倍。”女子翠眉輕佻,唇角噙著高傲開口道。

    夥計正要包裝的手一頓,臉上有些尷尬,“這……這位姑娘已經買下了。”

    “我家郡主不是說了這硯臺她要了麼,郡主看中意的,多少錢都不是問題,還不包起來。”女子身後的小丫鬟抬著下巴,同主子如出一轍的傲慢神色,沖夥計道。

    女子頷首,目光瞥過項瑤,那一絲輕蔑絲毫沒有隱藏的意思。

    項瑤聞言好氣又好笑,這對主僕感覺都聽不懂人話似的,看著就怪難纏的,淡淡瞟過一眼後見夥計打包好,逕直從他手裡拿過,連一點餘光都未給,帶著雲雀出了八寶齋。

    “你……你給我站住!”那位郡主撩著裙擺氣急敗壞地追了出來,大聲喝道。

    項瑤壓根不作搭理,迎面碰見前來尋人的項允灃,後者詫異的看著這一幕,問了句這誰啊?

    “缺根弦的,回去了。”

    “噢。”項允灃跟著項瑤走,回頭還看了一眼,長那麼好可惜了。

    和安郡主被兄妹倆氣得直打顫,袖子下的手緊緊攥著,憑什麼,憑什麼這樣的女子能入弘璟哥哥的眼,弘璟哥哥還對她笑,思及方才遠遠瞥見的一幕,和安郡主的指甲快嵌入肉裡都不自察,一臉陰雲。

    夏日覺短,天剛微亮,項瑤便醒了,恍惚間憶起當初侍候顧玄曄更衣上朝的光景,垂眸斂了暗色,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非一時就能改過來的。

    流螢見她醒來,上前侍候洗漱,後者還在發呆,一雙略帶著霧氣朦朧的烏眸,尚還有七八分慵懶的空茫,盯著流螢有一會兒才又清醒了幾分,掩唇輕輕打了個呵欠,坐了起來。

    淨過面後,流螢拿著桃木梳仔細替項瑤挽發,髮絲落在手心滑溜的觸感令她頗是愛不釋手,幫項瑤梳的髮髻愈顯精緻繁瑣,若不是項瑤見她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攔了下,恐怕就什麼好看的都往上招呼了。

    雲雀此時正好提著食盒進來,見著這一幕彎了彎嘴角,比起前些時候的蒼白憔悴,這會兒的項瑤臉色紅潤光澤,一襲煙雲粉蝶裙更是襯得皮膚瑩白如玉,讓人移不開視線。

    項瑤聞著桌上食物散出的香氣確是有些餓了,坐到桌旁,捏起一塊玫瑰蒸糕,糯米外皮上嵌著點點桃紅,輕咬一口,裡頭尚且溫熱的玫瑰花醬流了出來,項瑤抿了一口吸掉香甜可口的汁兒,配著棗仁蓮子粥慢裡斯條地用起來。

    “本該還有一碗燕窩盞的,讓老夫人身邊的春杏端去了童姨娘的香荷苑,道是童姨娘兩月餘的身子,先前受了驚要進補,便拿走了小姐的份額。”雲雀將在廚房遇到的如實說道,語氣裡雜了一絲憤懣。

    項瑤用到七八分飽擱了勺子,聽了她的話未見不虞,反倒淺淺笑了起來。流螢看得摸不著頭腦,要說童姨娘衝撞夫人該是被趕出府去的,結果因著有了身孕只簡單罰了禁閉饒過,小姐怎麼還笑呢?

    “小姐,童姨娘有了身孕只怕會更變本加厲,夫人……”流螢不無擔心道。

    “有?那也得看她生不生的出來。”項瑤嗤笑一聲,勾在她唇畔的淺笑,含著再明顯不過的嘲弄意味。

    流螢聞言駭了一跳,只當主子是要痛下殺手,咬唇猶豫片刻,傻愣愣地問道,“小姐要奴婢去買紅花麼?”

    “……咳咳。”正用茶的項瑤被這呆萌丫頭嗆著,一時回不了話。

    雲雀點了點她腦袋,“真不知你成日裡想的都是些什麼,小姐是那種人麼,別誤了意思。”

    項瑤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聞言啞然,心道自己上輩子確是那樣的人,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流螢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張著嘴不置通道,“你是說童姨娘那肚子是假——”

    雲雀連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她這也是猜想,怕流螢沒個心眼就往外捅,趕緊道,“沒根沒據的你這麼瞎嚷嚷不是給小姐招惹是非麼,把那話給我憋肚子裡頭,一個字兒都不許往外蹦。”

    流螢亦是知錯,捂著嘴說不了話,忙不迭地點頭。

    項瑤好笑地掃了她二人一眼,從始自終都只會為她考慮的雲雀,還有跟著雲雀愈發‘自己人’的流螢,心中熨帖。

    倒是雲雀不知想到了什麼,見流螢老實鬆開手,同項瑤稟告道,“自童姨娘說有了之後,老爺只去過一回,其他時候都在夫人苑兒,補湯一頓不落下,依奴婢看在老爺心裡還是夫人最重要。”

    言語裡也有幾分寬慰的意思,若是真的,也動搖不了夫人的地位。

    項瑤想到過去淺雲苑時瞧見的,嘴角不自覺上揚,父親對母親的緊張都能把人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大抵也是因為這樣,她總覺得成親後的日子也該是如此,思緒到了這裡倏然一頓,未再深想下去。

    至於童姨娘那肚子……這般‘巧合’她自是不信,老夫人現下有多寵,日後下場就該有多慘,她母親的那筆帳留著慢慢算。

    “成了,這事兒也輪不到你們兩個小丫頭操心,合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忙自個兒的去。”項瑤拿了桌上的春山文集看,一翻開書頁,就瞅見了裡頭夾著的鎏金鏤空書簽,底下墜著個小巧精緻的透明琉璃球兒,裡面隱約可見一朵盛放的白色花朵。

    傳聞長在極寒之地的月石花,在盛放時采下,放入琉璃球裡用特殊藥劑封存便能永久不敗,帶著還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項瑤捏著墜子,想到贈書簽的主人,眼中困惑,當真是如他所說單純的禮尚往來?

    “這籤子可真好看!”

    驀然響起的女聲驚擾了項瑤的思緒,猛地回神發現項筠站在跟前,正不掩興趣地盯著她手裡的籤子瞧,項瑤斂眸,在她開口前合攏了書頁,不意外地瞧見她要張口說什麼,卻因著她的動作頓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神色。

    項瑤抬眸才發現項筠身旁還跟著幾名婆子,手裡各捧著東西,見項瑤看過來,馬上道,“這是老夫人命老奴給各位小姐準備的去宮裡的衣裳首飾,大小姐您先看著選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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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宮裡……項瑤想起前些日子宮裡來的帖子,皇后旨意辦琳琅宴,邀京中芳齡合適的世家姑娘入宮赴宴,項瑤記得就是在琳琅宴項青妤入了太后的眼,為三皇子做媒,說成了這門親事。所謂的琳琅宴說白了就是給幾位皇子選妃,上一世她情系顧玄曄,一心想要討好皇后,緊張之下反而弄巧成拙,惹了笑話,丟了小姐顏面,仔細想來,若說沒有這些人的故意為之,自己怕不會那麼慘罷。

    大紅描金海棠妝匣兒,裡頭金玉珠寶琳琅滿目,樣樣都是好東西。項瑤掠過視線,暗忖老夫人這回倒是下了血本兒。

    “瑤姐姐樣貌京城裡無出一二,戴什麼都好看!”項筠不掩真心地誇讚了道,目光在一套紅翡滴珠首飾上流連,露出十分想要的神色。

    項瑤正從婆子手裡拿著的衣裳裡選了套輕便不失大氣的,回頭瞧見,嘴角挑了笑意,從妝匣裡拿了那套首飾,在項筠略是期待的眼神裡一轉手交到了雲雀手裡,囑咐收起。

    “既然妹妹在,也一塊兒挑了罷。”

    “……嗯。”項筠心口一塞,見項瑤未像從前那般‘大方’,只得戀戀不捨地收了目光,重新選過,卻是挑得十分謹慎。

    項瑤自是知道她心思的,為皇子選妃,當然也包括顧玄曄,只是上一世連自己都未曾能入皇后的眼,憑她的身份更無可能,若非她和顧氏一直寵著,後來又有顧玄曄護著,最後豈能如願以償嫁與那人。

    看著項筠近在咫尺的臉,項瑤心中一百個猜不透,顧玄曄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喜歡上這般精于算計的女人。她生得美貌,但也並非是傾城色,卻獨獨入了顧玄曄的眼,這是項瑤到死都沒想明白的事情。

    “瑤姐姐,這件兒如何?”項筠不知項瑤心中所想,未察覺她眸中冷意,歡喜問道。

    項瑤回神,微微頷首,應了聲好,看著她的眸光不禁悠遠了去。燕姝死了,草革裹屍,成了亂葬崗上一抹孤魂野鬼,是因著她看不清人心,想用孩子得到那人,怎麼可能呢?當今母儀天下的那位就不會允許,而顧玄曄……只要他喜歡人的孩子,她二者都不占,如何留得住。

    “妹妹穿得這般好看,定能在琳琅宴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到時候可不就成了皇妃。”項瑤目光凝在面前比劃衣裳的女子身上,笑意漸濃。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琳琅宴去的世家小姐多,哪有我什麼事兒。”項筠臉色微紅,嘴上這般說著,眼眸裡卻燃起點點光亮。

    項瑤唇角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用近乎誘哄的口吻道,“各花入各眼,妹妹生得嬌俏,許就有人鍾情,願意給妹妹榮華富貴。”

    項筠聞言險些入迷,卻也只是差一點,很快在項瑤面前繃了神色,露了一絲俏皮笑意,“姐姐可真會安慰人,要真有那麼一日,妹妹一定跟姐姐共用。”

    “這可是你說的。”項瑤亦是跟著笑了起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就徹底陰沉了下去。

    這回的結局,可要改寫了罷。

    臨到入宮當日,太陽未出,四角飛簷下滴滴答答落著隔夜的水珠,空氣潮濕而晦澀,朱牆琉璃瓦顯了黯淡之色。

    東宮,鳳鸞殿,雲頂檀木作梁,壁上綴以夜明珠,十二扇薄如蟬翼的鮫紗帷帳以流蘇金鉤挽起,殿內一側的軟榻下擱著幾個青玉瓷大甕,裡頭奉著冰塊,漸漸融化,浮冰微微一碰,發出細微悅耳響聲。

    陳皇后一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端坐於軟榻之上,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珍珠,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

    軟榻下方紫檀木椅上坐著名婦人,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鳳眼長眉,生得美豔,取了隨身攜帶的玉罐子托在手中遞上,“這‘美人紅’是臣妾從孫神醫那兒求的,孫神醫入京匆忙,攏共就帶了這麼一罐,有駐顏澤面的功效,請皇后娘娘笑納。”

    “國公夫人有心。”陳皇后聽聞是孫神醫,讓宮女遞呈上來,擰開玉罐蓋子,輕輕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杏仁香,頗是好聞。命人收起後轉而道,“怎麼不見你家姑娘一同?”

    “回娘娘,瑾兒前兒個染了風寒,症狀輕微,怕傳了皇后娘娘,故此只在殿外等候。”衡國公安夫人提起自家姑娘,語調裡不免有絲絲驕傲。“實不相瞞,這美人紅就是瑾兒從孫神醫那兒贏過來的,神醫還問她要了瓊脂膏的方子,誇她有天賦呢。”

    陳皇后聞言亦是笑道,“瑾兒這孩子自小聰慧機靈,品學才德都甚得本宮的心,是本宮心中藺王妃的不二人選。”

    “多謝娘娘抬愛小女,只是藺王似乎中意的是……”安夫人先是一喜,隨即想到近日藺王所為,笑容裡不由多了一絲尷尬。

    陳皇后自然明白她未盡的話意,先前孩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險些驚動聖上,若非她死死瞞著又派人抹平此事,豈能這麼快就過去,那孩子倒好,落了事兒就往太傅府跑,如今京裡皆是盛傳藺王對項家大姑娘一片情深。

    戴著鎏金燒藍指甲套搭在楠木小幾上,力道嵌進稍許都不自察。她辛苦教養指望的孩子,京中世家小姐那麼多,選哪個不好,偏生要那人的,作的還是同他父皇一樣的深情姿態,讓她怎能不生怨。

    陳皇后心中已經認定項瑤同她母親般狐媚,迷惑了她的曄兒,想攀上高枝成為藺王妃。

    “本宮絕不會讓藺王娶那種女子為妻。”

    安夫人聽著她語調裡的森寒之意,憶起衡國公醉酒曾同她說起一二,當今聖上心裡頭最愛的還是雲安郡主,奈何郡主身份不足,聖上又有志做位明君,待郡主愛上項太傅之子,向太后請嫁,二人之間才絕了可能……也無怪乎皇后會將雲安郡主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

    不過,比起朝上頗有微詞且庸碌無能的太子,能力出眾的藺王殿下更為合適,雖同是皇后所出,但陳皇后對藺王殿下費心栽培,無疑是偏了心眼兒的。這一思慮,心中便有了算計,眉梢一展,挨近了皇后娘娘輕啟道,“不過一個四品鴻臚寺卿的女兒,皇后娘娘若是不喜,這次的琳琅宴大可……”

    距離鳳鸞宮數百米遠的慈甯宮裡,凝神靜氣的熏香嫋嫋而起,一位面慈目善的老婦正微微閉目養神,聽到嬤嬤傳報定遠將軍求見,倏地睜了眼,染上幾分笑意,“快宣。”

    “臣弘璟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男子長身玉立,氣度不凡,眉宇間英氣逼人。

    太后忙是道了免禮,招手讓人近了身前,“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瘦了,跑那麼遠吃苦了罷。”伸手抓著他的胳膊,眼裡不無心疼,她這唯一的外孫幼年失怙,安平又緊跟著宋將軍撒手人寰,留下孩子獨零零的,她曾為了那事與皇上大起爭執,卻在看到皇上將他抱養在身邊時心感無奈,只是錯已鑄成,追悔不及,唉……

    宋弘璟慣無表情的臉上起了一絲淺淡笑意,“南疆雖是艱苦,卻也磨礪人,弘璟受益頗多。”

    太后微微頷首,問及宋老夫人道,“你祖母身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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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勞太后掛心,芸錦姑姑照顧著,身子頗是健朗。”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慈愛地看著他,連聲道,忽而想到一事,嘴角扯了溫厚笑意,“哀家聽忠義侯夫人說你不回去了,正巧,今兒皇后在華沐苑設下宴席,來了不少世家姑娘,弘璟隨哀家一道,看看哪家的姑娘能入了眼的,哀家替你把把關。”

    宋弘璟聞言嘴角笑意漸深,“臣恭敬不如從命。”

    祖孫二人閒話了會家常,就有公公來宣召皇帝召見宋將軍,宋弘璟暫別出了慈甯宮,甫一踏出殿門,就瞧見了迎面而來的項瑤母女,停頓側身恭謹有禮地喚過顧夫人方才離開。

    顧氏望著年輕將軍離開的俊挺背影,還有些懵然,呐呐道,“宋將軍年輕有為,還很有禮數。”就是這禮數沖著她而來讓人覺著有些惶恐。

    項瑤啞然,默默頷首算作附議。

    隨後二人各懷著莫名心思入了慈甯宮,面見太后。太后有一陣兒沒見顧氏想得緊,拉著人坐了旁邊,噓寒問暖,顧氏也極是耐心地一一而答。太后僅育有一女,那就是早逝的安平公主,是把顧氏當作親女兒般疼的。

    “果真瞧著氣色好了不少,這孫神醫真是擔得起妙手回春的稱號。”太后漾著欣慰笑意握著顧氏的手道,隨後視線落在了跟著顧氏而來的項瑤身上,微微一頓,“這是瑤兒罷,女兒家的一天一個變,越變越好看,哀家瞧著都快認不出了。”

    “太后謬贊。”項瑤淺笑著謙虛道。

    太后不由仔細地瞧了眼前人兒,烏黑的墨絲懶懶的盤起,裝飾上灑金珠蕊海棠絹花,著了一件湘色彩繡藤紋古香緞大袖衣,下穿一條碧色暗花蝶紋平素綃留仙裙,淡雅大方。

    不知不覺同方才站在跟前的人兒,擺在了一道想,一邊看一邊想,越來越覺得般配。只是想到京中傳聞,面上閃過猶豫,這姑娘她瞧著喜歡,可要真同藺王有些什麼,再議親事就不合適了。

    “十四五可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當年你娘一眼相中了你爹,求著哀家作的主兒,瑤兒若是有了意中人不妨說給哀家聽聽,興許哀家能再成一門好事。”

    項瑤一愣,亦是察覺方才太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打量,以及那一掩而過的深思神色,聯想到近日傳聞,心中對顧玄曄愈發咬牙,那人是存了心斷她後路,逼她只能嫁他。

    “瑤兒多謝太后美意,只是情之一事,還是隨緣,瑤兒覺得自己的緣分還未到。”項瑤一雙黑亮的眼眸規規矩矩地垂得恭謹,如是答道。

    太后聽出了她的意思,只覺著是個聰明人兒,看著愈發歡喜,尤其是那話說的,同幾年前宋弘璟搪塞她說親的緣由是如出一轍,弘璟留京,說不準這就是兩人的緣分呢?

    “瑤兒可知道宋將軍?”

    項瑤叫太后驟然發問,怔忪了一瞬,卻還是點了點頭,“方才與宋將軍有過一面。”

    “覺得如何?”

    “器宇不凡,謙謙君子。”項瑤毫不掩飾地真心誇道。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太后嘴角笑意加深了些許,凝著項瑤忽而開口提起當年一樁趣事。“哀家還記得瑤兒幼時曾在宮裡住過一段兒時日,那威武冷峻的宋將軍估摸是將你當成了小宮女還跟哀家討要你來著,哀家到現在都記得他得知你被你娘帶走後那委屈的表情,逗死哀家了。”

    “……”項瑤詫異的神色定格在臉上,默了半晌,她怎麼不記得有這段?只是稍一腦補當時畫面,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就覺得那位冷面將軍可愛了起來。

    華沐苑挨著御花園,亭臺樓閣,雕樑畫棟,處在其中恰好能瞧見御花園內的怡人景色。因著皇后在此處設下筵席,苑內佈置一新,青石磚鋪就的小路上粉裝宮女來來往往忙碌不停。

    苑子中央鋪了塊極大的地毯,毯上繡著繁花似錦和祥雲金紋,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東西各放數張客席,每張坐席二三人同坐,已經坐了不少世家小姐,項青妤和項筠未得太后召見,也在其中。

    項青妤對項筠無甚好感,旁邊正巧坐著禮部侍郎之女趙卿便與之攀談,項筠便落了冷遇。

    項瑤回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項筠瞥見她來,正高興地要挪動身子就被項青妤往旁邊擠開了個座兒,從中間挪到了最邊上,而項瑤正好坐在了項青妤原先的位置上,同她隔了開來。

    “……”項筠咬唇,神色流了一絲委屈,就瞧見對面一直空著的客席上幾人落了座,其中一人一襲青色繡錦華服,面容英俊,極為引人注目,似乎是感應到她的視線,攜著溫潤笑意陡然看了過來,項筠掩了掩眸,藏了幾分羞赧。

    顧玄曄一眼就看到了正對面坐著的項筠,隨後,不自覺地落在了一身正裝眉眼淺笑的項瑤身上,纖細的翦影沐浴在正午傾泄的陽光裡,鍍上一層溫和金芒,不同以往的明豔逼人,整個人都柔和了起來。

    坐在他身旁的顧玄胤順著他出神的視線看去,同樣看到了西席上的三姐妹,尤其是那故意側目避開自己的那人,不由鳳眼微挑,唇角噙笑。

    項瑤在顧玄曄視線落在身上的瞬間就已察覺,掠過一眼,看著他慣作的深情神色心中發冷,無關情愛,而是為顧玄曄因皇上一句似是而非的戲言對自己大獻慇勤,討那位歡心,心思之深令人膽寒。

    正想著,就見皇后德妃等在宮女嬤嬤的伴駕下入了華沐苑,臨路過西席,陳皇后微頓了身形,鳳眸一瞟席上的顧玄曄,隱含了幾分警告之意,隨後入了主席,與德妃二人各坐了主位下首。

    落在最後的妃子著了淡紫色宮裝,腰身緊收,下麵是一襲深紫色白玉蘭的長裙,髮髻上斜斜的插著一枝海棠滴翠珠子的碧玉簪,素雅許多。恰是三皇子顧玄胤的生母熹妃,因著私藏巫蠱一事被打入冷宮十七載,直到近日前顧玄胤覓得神醫為皇上乳母診治,使得皇上龍心大悅下允了他赦免生母的要求,才得以重見天日。

    “今日設宴,就是想在這宮裡熱鬧熱鬧,諸位不必拘束。”陳皇后笑盈盈地開了口道,目光掃過在座的世家姑娘,在前排坐著的衡國公之女安瑾身上逗留稍久。

    “太后駕到——”隨著太監那一聲尖細的聲音響起,苑內眾人的目光,習慣性地往聲音源頭處看,只見太后身邊還立著名男子,身姿修長若雅竹般美好,眉目間是一種極致的清俊。

    不是宋弘璟是誰?

    項瑤所在的東席悄然炸了鍋,細若蚊聲的議論嗡嗡盤旋,從那些姑娘放亮的眼神裡不難看出宋弘璟的人氣,儼然快要高過一旁的顧玄曄,畢竟比起皇家繁瑣的規矩,嫁與宋弘璟同樣榮華不說,還省了侍候公婆。

    然宋弘璟坐下後,一雙清冽眸子旁若無人地凝了項瑤片刻,斷然收回,視周圍如無物。

    自宋弘璟入席後就一直不離視線的和安郡主瞥見這一幕,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泛了青白,死死凝著項瑤側顏,一雙亮麗眸子裡盛滿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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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項瑤察覺那道灼人視線,側頭看去,正對上和安郡主些微扭曲的清麗面孔,微微一頓後便想起在八寶齋的一出,不免錯愕,不至於為了一塊硯臺氣性那麼大罷,不願招惹麻煩便轉回了視線,正巧落在了斜對面宋弘璟的身上,總覺得這人出現在這變相相親的宴會上,怎麼看怎麼奇怪。

    因著存疑,視線不自覺地多停留了片刻,使得始終關注她的幾人紛呈了神色,唯有被注目者坦然享受,抬眸的瞬間,清冷的眼底漾起一絲淺淡笑意,仿若在問好看麼。

    確是好看的——項瑤倏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看一男子失了神,不由耳根泛紅,故作鎮定地放空了眸子,裝作看的是其後的風景。

    宋弘璟眼中笑意更甚,似乎還攜了那麼一絲寵溺意味。

    由嬤嬤扶著入座的太后恰好瞥見,眼中聚了笑意,隨後便吩咐開席,端著菜點的宮娥們魚貫而入,有序的上菜、行禮、退出。

    奶白葡萄,蜜餞荔枝,鴛鴦卷等瓜果點心先上了桌,隨後是熱騰精緻的菜肴,鮮香細嫩的黃燜魚翅、攏成花瓣盛開狀的牡丹魚片、翠綠五絲卷……不多時就堆滿了案幾。

    項瑤尤愛面前這道雲河段霄,是取兩片香蕉,中間夾一片金糕、一片蜜棗做成段霄,再把段霄的六面沾一層麵粉,裹滿蛋清糊,放入油鍋中炸熟,撈出控淨油後碼在圓盤中,撒上白糖即成。清爽可口,不一會兒面前的碟子就空了大半。

    在座的世家姑娘哪個不顧忌點,小口抿著,眼睛不時往另外兩邊溜兒,獨獨項瑤這桌,與項青妤二人仿若真是品嘗美食來的,每一道都嘗得盡心,又不失儀態,反而叫人看得胃口大開。

    一頓飯畢,宮娥們撤下盤碟,換上了蓮心茶。正是品茗的當兒,有名宮娥悄然來到項瑤身旁,遞了個小巧的檀木匣子,附在項瑤耳邊輕聲道了皇后賞賜,項瑤捏著匣子,抬眸堪堪與陳皇后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後者瞳孔略是一縮,卻還是牽起一抹和善笑意。

    項瑤心中莞爾,道是同上輩子一模一樣,作了歡喜狀收下,一如她們期待的那樣。旁邊的項青妤項筠亦是探看過來,項瑤掀了匣子一角,裡頭躺著一枚玉蘭紋飾墨錠,極是精緻,二人眼裡各有神色。

    輕微的啪嗒一聲響,項瑤闔起蓋子,轉而淺淺抿了口茶,長長雙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

    稍作品茗,陳皇后微傾了身子附在太后耳邊低語了兩句,得到太后點頭應准後,沖掌事的桂嬤嬤微一頷首,後者會意,站到了檯子前朗聲宣道,“今兒琳琅宴皇后備了彩頭,諸位姑娘一展才藝,才藝超群者皆有賞賜。”

    此話一出,不少姑娘都躍躍欲試,先不說宮娥們捧著琳琅滿目的彩頭,單說要是在比藝中勝出,入了哪位皇子的眼,豈不鯉魚躍龍門,他朝貴為皇妃享榮華,從琳琅宴的請帖下,到今朝舉辦隔了半月餘,這半月餘的光景便是留給姑娘們各自準備的。

    因著才藝無所限制,便未做分組,參加者從嬤嬤那兒抽取順序籤子,除卻琴舞等無法同時進行比試,棋畫女紅皆可,姑娘們抽好簽後依照順序,若有人表演與自己比的才藝相同,且是後面那些項,便可自動站出一較高下。

    此番分配有利有弊,若是才藝獨樹一幟,能使人耳目一新,留下深刻印象,然相同時,萬里挑一,使自己脫穎而出,成為一類中的佼佼者。故此,有不少姑娘已經開始悄悄打聽起旁人準備的才藝。

    項瑤拿著第十二的籤子,正好處在中間,一旁的項青妤抽的是第二,而項筠則是第八。因著項青妤順序在前,待順序第一的吏部尚書閨秀李小姐吹奏完一曲笛子後便上了檯子,檯子一側專門辟出來的一塊地兒,桌椅針線笸籮齊活,項青妤耐心制起了錦袋。

    淡綠色滾金絲邊的長裙,繡著潔白脫俗的山茶花,頗有含苞待放,灼灼之姿的意味。

    項瑤正凝神瞧著,就聽著耳畔響起一道略是緊張的聲音,“姐姐擅字畫,就連皇后都親自賞賜了墨錠,一定很是看好,不像我……”

    “妹妹莫要洩氣,你的字畫不遜於我,而我也不打算作畫。”項瑤前半句有多少真心只有自己知道,然後半句確是真的。

    項筠詫異,不明白她為何放棄最拿手的,睜著一雙水眸直愣愣看,看見她對著自己的溫柔眸子,心中泛起一絲漣漪,當她是為了自己……不禁湧起幾分複雜心緒。

    “瞧著妹妹喜歡這墨錠,若是要作畫,這個便借你一用?”項瑤若往常般大方了道,眸中匿過一抹精光。

    項筠聞言自是歡喜,又有些羞赧,接過項瑤遞給她的匣子,眸中盛滿感動,“瑤姐姐真好。”

    項瑤抿唇淺笑,“姐妹倆又何須這般客氣,到你了,去罷。”

    琴棋書畫,字畫類的不在少數,項筠面前擱著一張禦制的檀木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在其身旁的是衡國公的嫡女千金安瑾,大抵是察覺她看過去的視線,微微側首,回了一記溫雅淺笑,頗是大家閨秀極為溫婉的模樣。

    項筠抑著心底緊張亦是笑笑,目光不自覺掠過皇子們所在的席位,與一抹溫潤目光不期相遇,心中微定不少,取了匣子裡的墨錠,抓著袖子細細研磨了起來。

    主席上,陳皇后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項筠手中,面色露了一絲詫異,卻是很快掩飾了過去,眸光倏然幽深。

    一炷香的時辰為限,隨著香灰落盡,桂嬤嬤唱停,宮娥們二人一組侍候在檀木桌左右,依次舉起任眾人閱覽。周將軍的孫女作了秀麗山河圖,然時間不及,收尾略是匆忙,成了敗筆,正沮喪而立。刑部尚書之女隨了其父,一手筆跡瘦勁的瘦金體,運筆飄忽快捷,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可明顯見到藏鋒,露鋒等運轉提頓痕跡,在一眾字畫中相當獨特。

    眾人正欣賞之際,忽見數十隻蝴蝶紛湧而入,翩然舞動,最後落在了安瑾的桌案鋪成的錦繡圖上,宣紙上百花齊放的盛景不止迷惑了蝴蝶,亦是驚豔了在座的人。

    項筠挨得近,被眼前這番景象震撼之餘隱約嗅到了一絲芬芳氣息,凝神看了畫兒,上面落了薄薄一層不知名的粉末,怕這就是吸引蝴蝶前來的原因,心中暗歎女子的心思討巧。

    落在安瑾之後的項筠見面前的宣紙被呈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靜了心神,露了幾分自信之色。

    然下一瞬忽然爆出的哄然聲打破了她的這份自信。

    “這是個什麼字兒,醜成這般也太叫人難認了。”

    “是啊,還是太傅府的二姑娘呢,連個字兒都寫不好居然敢出來獻醜。”

    “……”

    “字雖差了些,人卻還是可以過目的。”這回說話的是臨檯子最近的五皇子,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腫,一副長年沉迷酒色的衰頹樣子,此時正色眯眯地瞧著,直把項筠看退了一步。

    慌亂之餘忙往紙上看去,不知怎的,原本還好好的字兒變得歪歪扭扭了起來,在旁人作品的映襯下簡直慘不忍睹。項筠叫這一變故驚呆,直愣愣看著眼裡漸漸浮了水汽,原本就生得柔弱,這般姿態,多了幾分我見猶憐,西席的議論聲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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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五皇子最見不得美人落淚,自詡風流地起了身子,替她說話道,“項二姑娘的字雖不如,可這詩句卻是難得的好句。”

    此話一出,就有身旁人發出了輕聲嗤笑,道是一個酒色之徒也懂這?顧玄曄眸色微深,笑意匿了幾分。

    項瑤的目光不經意地溜過一圈兒,微微垂首,掩了唇畔不懷好意的笑容,項筠這回可是你自尋死路。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桂嬤嬤辨著紙上略是扭曲的字兒逐字念了道,然一念完視線便下意識地往德妃的方向暗暗溜去。

    金黃色雲煙衫繡著秀雅的芙蓉,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雲髻峨峨,戴著一支點翠鑲金芙蓉花釵,臉蛋嬌媚如月,只是此時臉上沒了一絲輕鬆喜悅的神情,無甚表情地凝著項筠所在的方向,暗了眸子。

    “好一個不向東風怨未開,確是佳句,賞。”德妃轉回了視線,面上舒展笑意,唯獨唇角牽起一抹冷峭弧度,沖著項筠招了招手。

    乍然聽聞誇獎,項筠頗是意外,卻還是高興,歷經心緒起伏,來到了德妃跟前,微顫著手接過嬤嬤遞過來的貴重飾物,福身謝過賞,正要起身離開之際遂不及防地往前跌了去,不置信地往老嬤嬤那兒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手裡捧著的飾物亦是跌出了匣子,恰是一塊芙蓉玉墜,碎成了兩瓣兒。

    項筠嚇得不顧擦破的手掌忙是撿起,順勢跪在了地上,眸中蓄著的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也不敢露出,低垂著腦袋,強忍哭腔道,“德妃娘娘恕罪,德妃娘娘恕罪。”

    “看這般不小心的,還不趕緊扶人起來,看看摔著哪兒了沒。”德妃臉上顯了關懷神色,凝著項筠輕聲慢語地詢問道。

    項筠被嬤嬤攙扶起,掩了掩裙子磕出的破損,緊抿著下唇搖頭表示無礙,德妃頷首,讓人送她回了座兒。

    待入了座兒,項筠再忍不住微側過身子默默垂淚,方才在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出醜,實在無了顏面,尤其是在皇后和藺王面前……項筠心中萬分酸澀委屈,不明白好端端地怎就惹了德妃不快,要這般整她。

    表演再度繼續,坐在德妃身旁的陳皇后彎了彎嘴角,道了句,“可惜妹妹的芙蓉玉墜了。”

    德妃唇角漾笑,“姑娘家出了錯兒總是緊張的,項家二姑娘就有這等才學,項家大姑娘怕是更出色罷,藺王殿下中意的人兒,臣妾可是萬分期待呢。”

    陳皇后被戳中痛處,笑意一頓,頷首淺笑結束了攀談,德妃亦是轉正了身子瞧了表演,掠過東席時露了冰冷眼神。

    項筠怎麼都想不明白的,項瑤卻是清楚,德妃最愛芙蓉花,而在這後宮之中牡丹才稱霸,項筠這首詩入了德妃耳裡,難免有暗諷之意。然已項筠的水準還不足以作出此等詩句,亦是她‘不小心’在其面前露了新作,算准了項筠的性子必然會依樣畫葫蘆偷學,好在這場合大出風頭,故此在發現自己的籤子在其之後時才會露出那般放鬆神色。

    “妹妹詠的芙蓉……”項瑤故作詫異地開了口,“倒與我前幾日新作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稍稍改動了幾個詞罷了。

    項青妤聞言聽出幾分言外之意,唇角一勾,嘲諷道,“御前失儀,倒還有臉哭上了。”

    項筠本就因著周遭投來的各色眼光如坐針氈,瞥見項青妤眼神中毫不掩飾的嫌棄愈發難受,再聽不進去項瑤的安慰,哽著聲音道了去外頭稍事休息,暫退離席。

    項瑤注視著她匆匆離去的悲憤背影,不禁與上一世重疊,只是那次悲憤出走的是自己。她的畫作一出,引來哄堂大笑不說,又被質疑抄了項筠,原來,二人所作竟是一幅,然她因著墨汁暈染成團落了下成。事後她也曾問起,項筠以立意有巧合混了過去,何況二人都師從項老太傅,風格相近也情有可原,便消了懷疑,畢竟誰能想到自己最親愛的妹妹一心想著的是取代自己而為。

    這一遭算是還回來了罷。

    “你還安慰她?什麼異曲同工之妙,我看是抄得高明,她又不是頭一回做這事兒了,也就你單純信她。”項青妤沒好氣地嗤聲道,卻是早些時候遇過相似事情,偏生她又做得滴水不漏,讓她這個原主反而憋屈沒處訴。

    “就算是,她不是也受到教訓了麼。”項瑤收回視線,眉眼彎了稍許,淡淡道。

    項青妤聞言頓了一瞬,微是詫異,看著項瑤挑了挑眉,似是意想不到。

    項瑤莞爾,餘光瞥見對面席上不知何時空了個位,笑意裡染了幾分涼薄。

    這廂,項筠躲入了華沐苑外的假山處幽幽哭了起來,只是未過不久,便叫一雙溫厚大手拉過,被人輕擁入懷,那熟悉的沉水香令她眼眶愈發濕潤,小聲啜泣。

    “筠兒莫哭。”顧玄曄擁著人,眼底漾著一絲心疼,看著她站在臺上無措的樣子時他就心疼了,卻偏生不能做些什麼,還有德妃……顧玄曄小心牽起她的手看見了她的傷口,黯了眸子,“疼麼?”

    “王爺……”項筠漸漸止住抽搭,淚珠猶掛,分外惹人憐愛,卻是搖了搖頭,故作了堅強。

    顧玄曄因此攬著她的手收緊了稍許,“他日定不叫你再受這般委屈。”他喜歡的人如此乖巧美好,實不該攪和在那些爭鬥中。

    項筠輕輕應聲,隨後像是想起什麼,低聲略是委屈猶豫道,“那字……是皇后娘娘賞給姐姐那塊墨錠,姐姐借我用了……”

    顧玄曄聞言微是一愣,隨即閃過明瞭神色,抬手覆在她腦袋上輕撫,愈發憐惜。思及母后對項家……若再不說清楚怕是會壞了他的事。

    見他蹙眉憂思,項筠伸手撫上他的眉間,動作極是溫柔,“王爺是要做大事的,無須憂心筠兒,筠兒有王爺的心就夠了。”

    顧玄曄心中熨帖,擁緊了人,享受片刻在一起的溫情。

    待輪到項瑤,她往的是琴台方向,項青妤瞧見,不免詫異,“用琴?你不是不擅音律?”

    項瑤回眸,粲然一笑,“同燕姝學過幾日,好像被點撥通了。”

    “……”項青妤擺著一臉不信,目送著項瑤上了琴台。

    擺在案幾上的琴,上好檀木質地,琴身雕龍紋鳳,琴弦緊若遊絲,同她後來的那把青霄出自同一位名家之手。項瑤微微福身,婉婉落座,撫上琴面的一瞬前世的記憶便滾滾而來,怔忪片刻後卻是很快輕揚袖擺,手起滑落之間,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

    顧玄曄甫一走到苑子口,便聞得樂聲傳出,倏然頓了腳步,那琴音清幽繞梁,撫下一把急促,歎一聲高山流水,清澈的像一副水墨,寧寂不失典雅,引起心底絲絲共鳴。

    “王爺?”落在他身後的項筠過了半晌亦是來到苑子門口,發現顧玄曄的身影,不禁低低喚了一聲。

    顧玄曄驀然回神,微一頷首後重啟步子入了席,卻詫異地發現彈琴之人竟是項瑤,目光便不由己地膠著在了她身上。

    稍後入席的項筠一直偷偷瞄著顧玄曄,發現他的目光所向,已然分不清是做戲還是真情……眼瞼微垂,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她眼底的濃濃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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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而在她不遠的和安郡主則不顧規矩,直咧咧地盯著宋弘璟,然那人眼裡卻只有一人,暗暗咬牙,臉上的嫉妒全然不掩。

    殿上琴聲悠然轉至中段,一曲笛音不期然響起,卻是宋弘璟拿了玉簫與之相合。

    兩種樂器融在一起,聲音婉轉糾纏,項瑤微微一愣,纖指一轉,婉轉溫柔的琴聲流瀉而出,變幻成叫人無法捉摸的情絲,在空中輕盈流轉,若有若無,卻又牢牢勾住每個人的耳朵,仿若在心尖上輕撫緩觸,與簫聲融合極致。

    兩人的視線亦是於空中交匯,前者是猶如一潭幽深卻清澈的潭水,看不出此刻的情緒,而後者則是猶如一個迷霧深淵,同樣也看不到他現在的心情。唯有一琴一蕭,傳達心緒。

    琴瑟和鳴,郎才女貌。

    一曲畢,眾人忍不住紛紛鼓掌喝彩,一些原本信心滿滿想奪得魁首的世家小姐也只能懸著一顆心暗暗牙咬,自然也有真心甘拜下風,羡慕不已的。

    陳皇后瞧了兒子顧玄燁眼神癡迷,故而出聲道:“宋將軍青年俊才,項家姑娘驚才絕豔,一曲鸞鳳和鳴,本宮瞧著頗是般配呢。”

    一旁的太后聞言,本就心悅這對,認同地看了眼陳皇后附和了道,“哀家也甚是覺得。”

    項瑤微露羞赧之色,盈盈福身道了獻醜後歸了席位,耳根處隱約可見泛起的薄紅,即是為了陳皇后的話,亦是為了那道如影隨形的炙熱目光。

    “嘖,這就是你著急進宮的原因罷。”顧玄胤饒有興味地看著,與旁邊那人交耳道,只是那聲音明顯不輕,像是說給什麼人聽似的。

    宋弘璟未作否認,那淡漠神色裡多了些說不出的意味。顧玄曄在二人身旁聽得分明,再凝向宋弘璟,一時幽暗了眸子。

    接連幾場表演下來,各有千秋、平分光華。隨著天色漸漸暗淡,廊下九支紅蓮牡丹孔雀的長枝宮燈一盞一盞升起,宛若紅色長龍。

    衡國公女安瑾,項太傅府項瑤,臨淄王之女和安郡主等幾名得勝者,由陳皇后親自賜賞,更被邀留下晚宴。

    玉明殿,殿內鋪著厚厚的嵌金絲地毯,大殿四周八對銅柱子,柱子旁皆擺設著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臺,燭火搖曳,空氣中浮動著清涼淺薄的玉荷香,頗是好聞。

    大殿中央,景元帝高坐龍椅,左右坐著太后與陳皇后,陳皇后下方妃子依照品級而坐。大殿下方,左邊是男賓席,皇子,宗室,右側則是女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兒這玉明殿著實增色不少。”身著明黃龍袍的景元帝爽朗笑道,“朕聽聞項太傅家的姑娘得了琴之魁首,未曾耳聞頗是可惜,可願再為朕彈上一曲?”

    景元帝話音方一落下,四方八面的視線便聚焦在了顧氏身旁的女子身上。項瑤落落大方的起身,恭敬答道,“榮幸之至。”

    正待出席,餘光瞥見其右側端坐的和安郡主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神色,暗暗發笑,裝著沒看見那暗處勾絆著的腳,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隨後才似是察覺地看向和安郡主,眼神裡滿是無辜。

    和安郡主緊咬著牙關才使得那聲尖叫沒有沖出喉嚨,一雙美眸狠狠瞪著項瑤,後者未作停留上了御前表演,早在和安郡主同她身側之人換座時就已經暗暗留心,自然防著她這一手。

    一曲助興的《卿雲歌》,表達的是美德的崇尚和聖人治國,不偏不倚正好點中景元帝的心思,高興之餘更是諸多賞賜,亦可看出景元帝對項瑤的喜愛,溢於言表,也讓身旁坐著的陳皇后微微變了臉色。

    酒至半酣,皇上與眾妃嬪離席,殿內餘下眾人盡興。項瑤淺嘗了梅子酒,未料到自己重生後的身子竟是這般不勝酒力,便到外頭吹吹風,散散酒意。

    玉明殿挨著偌大的荷花池,時近夏末,荷花已然開至頹敗。晚風輕拂,解了些許煩悶之意。

    “嘗嘗這個,能解酒氣。”一抹聲音清潤含笑,伸手遞上一小紙包,裡頭是用薄荷片製成的糖球,手持紙包的男子一襲瑩白織錦,勾出瘦削的身形,領口高疊,外罩月白蟬衣,端的是玉樹芝蘭,一如當年初見。

    仿若未散的酒意熏得人腦子昏沉沉的,項瑤不由得看著人走神,是了,這人生就一副多情樣,那雙眸子專注凝視時,便顯了深情。

    “藺王殿下對項瑤有過真心麼?”那句話,終究是在酒意下問出了口。是有過,而非是。

    顧玄曄唇角綻了笑意,眉眼在宮燈映襯下愈發顯得柔和,“你若不信,我願掏心與你看。”

    “好。”

    顧玄曄凝著女子因微微仰頭而露出線條優美的白皙頸項,以至於忽略了她的回答。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她正略是期待地看著,像是醉了,又好像清醒著,一時尷尬地杵在了原地。

    “承諾,是要給的起,才出得了口。”一道清冷聲音倏然打破二人之間的寂靜氛圍,宋弘璟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不遠,闊步走到了項瑤身旁,“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項瑤亦是意外,卻是很快垂眸,順從地由他虛浮著作勢離開,剛行了兩步,就被攔下。

    “還是本王送項姑娘回去罷。”顧玄曄凝著半路殺出來的宋弘璟,沉了眸子。

    宋弘璟不動聲色地阻在二人之間,對上顧玄曄未弱了半分氣勢,“顧夫人有所囑託,臣必當親自送回,倒是王爺,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似乎在四處尋您。”

    兩人呈對峙身形,雙目交接,隱隱有火光乍現。顧玄曄驀然興起一絲硬搶的念頭,卻也只是一瞬,眸中閃過隱忍,收手放行,隨後朝著鳳鸞殿的方向踏步而去。

    “他非良人。”

    “嗯?”項瑤此刻已經徹底醒了酒,驟然聞言有片刻反應不及。

    “打不過我。”

    宋弘璟輕揚下巴,弧線過分好看,以至於讓項瑤又一次看得失神,待回味過他的話,倏然陷入沉默。宋將軍,你過分驕傲了。

    朱雀門,宮宴散盡,赴宴之人陸陸續續出了宮門,坐上候在門口的馬車回府。項青妤一眼瞧見了候在不遠的項府馬車,挽著顧氏一道過去,項瑤和項筠落在後頭,後者依舊情緒低落,項瑤耐著性子安撫了兩句。

    待她二人要上馬車之際,忽而從街道一頭躥出一輛馬車,速度飛快地沖著她們而來,又或者準確來說是沖著項筠來的,項瑤同她站在一道亦是躲閃不及,就在要撞上之際,項瑤只覺得腰上被人一攬,倏地避過了那輛疾馳的馬車,身後是一抹寬厚胸膛。

    良人隨即落在了受驚的項府馬車上,宋弘璟一手攬著項瑤,一手緊拽住韁繩制住了躁動的馬。馬車上的人和項瑤皆是平安,獨獨項筠被留在地上,未被撞倒,卻是驚嚇過度昏了過去。

    “怎麼回事?”顧氏緊張地撩了簾子,就見自己女兒依在宋將軍懷裡,一時愣住。

    項瑤忙是從他懷裡脫離,直了直身子,“多謝宋將軍。”

    宋弘璟收回手,於袖下虛握,似是貪戀,面上仍是無甚表情道,“舉手之勞。”便沖顧氏微一頷首,下了馬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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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1 19:4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項瑤目送著那道頎長背影漸漸融入黑暗不見,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之前的對話,藺王非良人,那……未及深想就聽得顧氏驚慌地喚了聲筠兒,連忙回神讓人將昏過去的項筠扶上馬車,凝著她慘白的臉兒不禁歎了聲德妃的容人度量。

    慈甯宮,小巧玲瓏的鏤空琉璃盞內正燃著青赤蓮香,宮女在茶爐上蒸溫著上等新茶,太後坐在雕花檀木椅裡,凝著對面的景元帝不掩笑意道,“皇上可是難得陪哀家用早膳,今兒個公務不忙?”

    景元帝頷首,隨後頗是慚愧道,“是朕不孝,以後定多陪母后一塊進膳。”

    “哀家不是責怪皇上的意思。”太后嗔怪地瞧了眼他,“陪不陪哀家的是其次,國家大事雖然重要,可你龍體安康才是百姓之福。”

    景元帝聞言暗暗瞪了眼身邊侍候的王公公,面上顯了受教神色連連應是。

    說話間隙,宮女們端著紅漆圓盒呈上早膳,梨花木圓桌上珍珠翡翠銀耳、香酥適口的松子百合酥、小籠湯包飽滿,潤澤,仿若輕輕一捏就破碎,透過外皮兒,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裡面那濃厚的湯汁兒……

    太后嗜甜,面前擱了一碗杏仁豆腐,白嫩嫩的杏仁豆腐上面澆著一層淡黃色的蜂蜜,香甜味兒撲鼻。“這杏仁豆腐還是雲安做得最好吃,宮裡都沒她那味兒。”

    景元帝執著銀箸的手稍頓,隨即夾了個雞油卷兒放到了太后的玉牒中,叮囑道,“御醫交代您少食甜食,還是少吃點兒的好。”

    知子莫若母,太后自然察覺皇上略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緒,忽而出聲道,“皇上可還怪哀家當年阻你納雲安為妃?”

    景元帝似是沒想到太后又會突然提起這茬,卻不知該如何接話,陡然沉默。

    “是不敢還是不怨?”太后垂眸,不禁一聲輕歎,“雲安的性子不適合留在這宮裡,皇上立志成為千古明君,怎能拘泥於兒女情。”

    “朕知曉母后用心,如今看著雲安過得好……足矣。”他心中也甚是清楚雲安將他當作哥哥,不願勉強,將人擱在心裡頭這麼些年等著自個兒慢慢放下,畢竟兩人的孩子都這麼大了,談婚論嫁——神色一頓,倏然問道,“母后覺得項瑤如何?”

    “樣貌才情都無可挑剔,是個可人兒,皇上的意思是……”太后下意識地答道,隨即會過意來。

    “母后覺得配比曄兒如何?”景元帝眸中興味濃濃,追問了句。

    太后聞言,起了一絲猶豫,琳琅宴上她也瞧著了,孫子外孫皆是鍾情於此女子,而她試探所得的卻是個緣分未到的答案,只能歎聲道,“弘璟這些年漂泊在外,如今肯收心回來,為的恐怕就是這項家姑娘,親事自當是美事,就看這花願落誰家,皇上覺得呢?”

    景元帝愕然,不禁掩眸深思,他會提起也是因著顧玄曄表露的意思,本想賜婚成就良緣,可聽著太后這番話,不由慎重考慮起來。

    與此同時,太傅府疊翠苑,項筠閨房。

    “哎喲,我的筠兒啊,告訴祖母還有哪兒不舒服的?究竟是哪個混蛋不長眼,看把人給嚇得。”項老夫人站在床邊,一邊摸了摸項筠的額頭,不無氣憤道。

    這疼愛的樣子,若是外人沒見過項瑤的,還真能當了她是嫡出孫女。

    項筠還曾以與項瑤做比較,心中隱隱竊喜。

    不過府中有幾個年歲大的婆子卻常常嗤笑暗中討論,還真當老夫人疼愛她呀,不過當她是個寵物罷了,跟老夫人早年養的貓兒竟有幾分相似,先不說性子乖巧可人,就說耳後那小小的梅花形胎記,竟與死去的貓一模一樣,老夫人還曾說這一定是那貓念著自己轉世又回到身邊了,於是就照這以前疼愛貓的勁兒的疼愛項筠,可她畢竟不是只貓,會說會笑,會服侍人,比貓可好玩多了,可謂是照著她的心意養的。

    躺在床上的項筠此時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昨兒後半夜裡突然發起燒,又是嘔吐不止,折騰到這會兒已經脫了力。玉綃端著大夫給開的補氣靜心湯藥進來,項筠聞見,忍不住又是反上一陣噁心。

    項老夫人瞅著心疼,就見項瑤伸手端了藥碗,坐在了床畔,舀一勺細心吹了吹喂向項筠,“妹妹忍忍,吃了藥才好得快。”

    “你同筠兒在一道,就沒看見馬車上的人?”項老夫人斜眼瞟著,話裡隱了幾分照顧不周的責怪之意,也是老夫人一貫的口吻。

    項瑤喂藥的手一頓,臉上半露委屈神色,不免悶了聲兒道,“壓根來不及看清楚就……若非宋將軍,恐怕躺著的就不止筠妹妹一個了。”

    “母親,瑤兒又並非神仙,怎麼算得到飛來橫禍,所幸筠兒傷得不重,您也別太擔心了。”項善琛略皺了眉頭,“倒是瑤兒提的宋將軍,改日該好好登門拜謝才是。”

    “宋將軍,是那個驍勇善戰,打的匈奴節節敗退的小宋將軍?”項老夫人聞言稍稍拔高了音調,也不怪乎她在意,她的那個侄子可不就在人手下麼。

    項善琛點頭。

    “那是得好好感謝人家,明兒個……”項老夫人瞥了眼床上躺著的人兒,頓了頓,轉而道,“還是過幾日,待筠兒好些,一塊兒帶著去。”

    項瑤瞧出老夫人的意思,稍作斂眸,心底莫名起了一絲不舒服。

    項筠吃了藥睡下,眾人也不擱著打擾,出了苑兒。項瑤走了半道兒,突然被人劫到了一旁,確是剛解了禁的項允灃,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兒。

    “你逮這兒守株待兔呢!”項瑤沒好氣了道。

    “可不逮著一肥兔——啊不不不,我妹子水靈著呢。”項允灃嘴賤險些沒收住,看著項瑤仍有些怕,怕她還記著上回茶樓的事兒,露了討好臉兒。

    項瑤拿他沒轍,“說罷,又出什麼么蛾子?”不然何至於這麼偷摸的。

    “噓,輕點聲兒。”項允灃下意識地往旁邊瞅了瞅,見沒人經過低聲道,“找你當然是好事,包賺的買賣。”也不怪他謹慎,要是讓人聽見傳他爹耳朵裡,估摸著又得一頓揍。

    “還和那個程萬金一道?”項瑤聞言皺眉,有些不樂意牽扯其中。

    “哪兒能啊。”項允灃忙是解釋道,“拆夥了,那小子我也煩著,妹子放心。”那倒楣孩子半道上讓人套了麻袋胖揍一頓還不顯傷處,一看就是內行人幹的,項允灃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位了,總覺得他對自己妹妹不一般,生怕自己回家路上也不安全,趕緊和程三兒保持適當距離。

    項瑤半信半疑地瞟他,靜待他的下文。

    “嘿嘿,妹妹昨兒個得了不少賞罷,這回是個大買賣,之前那點兒不夠看,妹妹再借我點兒?”

    項瑤啞然,在他眼裡自己可不就是只肥兔子麼。

    見她沉默,項允灃露了央求神色,“好妹妹,就幫哥這回罷。”

    項瑤瞧著他眼神裡隱匿的一絲急切,曉得他是急於證明自己,還是妥協,只是不由叮囑道,“錢倒是小事,只是老話說欲速則不達,哥哥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知道知道。”項允灃聽她鬆口,喜不自勝了道,有了閒心開起玩笑,“聽說這琳琅宴是給皇子們選妃的,妹妹昨兒大出風頭,不會雀屏高中罷?那位藺王可關心得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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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話一落下,就見項瑤微變了臉色,項允灃本就是個人精,一下覺出了些什麼,“妹妹不喜歡?”

    能喜歡就有鬼了!項瑤自認昨日表現平平,獨獨晚宴時皇上欽點出了風頭,卻也不得已,雖說皇后不喜自己,可萬一真讓藺王在皇上跟前求了親事,那……

    離著不遠,一名丫鬟快步而來,見了二人倉促行禮,道是宮裡來人,自己還要去請老夫人便匆匆告退。項瑤聽完心底一個咯登,二話不說,提了裙擺往堂前奔去。

    上輩子賜婚是永成十一年的事兒,總不至於這輩子提前了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內閣大學士項善明之女項青妤嫺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今皇三子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項青妤待字閨中,與皇三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項青妤許配皇三子為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前來的公公宣讀完聖旨笑眯眯地瞧著跪著的一眾,項瑤亦在其列,高呼萬歲,實則暗暗籲了口氣,眼角餘光瞥見在她身側的項青妤眉角眼梢染上笑意,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反應,恰是因著自己重生的契機,改變了兩人相遇的時機,也讓這賜婚提早了半年。

    劉公公親自將聖旨交到了項善明手上,道了聲恭賀項大人。

    項善明接過,眉眼裡甚是喜悅,往宣旨的公公手裡塞了包銀錢孝敬,往裡頭招呼喝茶。

    “項大人客氣了,奴才還有事得回去,不留了。”劉公公掩嘴呵呵笑著,虛扶了把正要起身的秦老夫人,態度頗是恭敬,“老奴給秦老夫人道喜了,太后對您那姑娘直誇心靈手巧呐!”

    “謝太后抬愛,是青妤的福氣。”秦老夫人手裡撚著珠串,笑得和善。

    劉公公頷首,帶著一幫子人呼啦啦走了,餘下府裡一眾,見項善明手裡的聖旨,恭賀聲不絕。這可是大大長面子的事兒,瞧著項善明容光滿面的樣兒就知道。同樣是參加琳琅宴的,一同去的項瑤項筠不免被拿了比較,直道青妤好福氣。

    老夫人面上作了樣子,口不對心地道了喜,心底卻是憋著氣,一聽聞下了聖旨還當是賜婚項瑤的,畢竟照先前藺王那勁頭……更是滿心期待著,沒成想卻是秦老夫人那房,這一落差可不心裡不痛快了麼。

    等散了回了褚玉閣,拿了桌上的茶杯撒氣,正好落在跟著來的顧氏腳邊,項瑤亦是跟著,見狀微暗了眸子,護在了顧氏身前。

    “你說,明明皇上和藺王都青眼有加,怎的……怎的這賜婚就……”落了那頭了。項老夫人想起就覺得糟心不已,如遭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偏當事人還一副無謂的樣子,項老夫人登時凝向了項瑤,似有一瞬的怒火,卻化為唇角一抹平易近人的笑,“姑娘家該有矜持是不錯,可那藺王是難得的俊才,多少人巴結都巴結不上的,能看上你是你福氣,該放低姿態的時候就得放。”

    項瑤低垂著眼眸,面無表情,沉默以對。對她那可笑想法,連廢話都懶得。

    “母親,長幼有序,合該妤姐兒先,何況藺王前陣兒那事……媳婦覺得還是再看看的好。”顧氏難得出言駁了老夫人,依然是溫柔語調,卻較以往多了幾分主見。

    “你懂什麼,坊間流言不定作的了真,要真錯過有你後悔的。”項老夫人直接瞪過去了一眼,對於顧氏近來的表現愈發心存不滿,恭敬有餘,卻不像以前那般好拿捏。

    顧氏張口仍想說點什麼,就被項瑤輕輕扯了扯,回眸見她意思未在同固執的老夫人說辨,母女倆一塊兒聆聽老夫人教誨半晌,待老夫人說教夠了才從褚玉閣退了出來。

    屋子裡,項老夫人說得口幹端了茶水潤了潤,眺了顧氏二人離開的方向,劃過一抹深思,最後仍是不放心地招了婆子,“去請三少爺過來。”

    隔了七八日,項瑤正在項青妤的苑兒替她一塊兒挑選飾物,就見流螢急匆匆地進來通稟,道是三少爺請了藺王殿下來府裡做客,這會兒正在老夫人的苑兒。

    項瑤聞言,擱下手裡的鑲金翡翠玉鐲,眸底匿了一絲冷意。

    “他不是叫大伯關了禁閉麼,一月還沒到罷?”項青妤搭了話茬,被關一事她也清楚,是項瑤把他先前霸人家文章的事兒捅到項大老爺跟前,大老爺氣急,親自動手拿藤條抽了一頓,還是老夫人心疼,連夜請了大夫給看,聽說抽得可厲害。

    “定是得了老夫人的準兒,又出來蹦躂,他倒是挺有膽量。”項瑤面上覆著一層寒霜,忽而一挑嘴角,露了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正和藺王一道在老夫人屋裡喝茶的項允晁忽然背脊發涼,今兒這事他雖奉了老夫人的意,可只要一想到項瑤那日警告他莫多管閒事的那副模樣,總覺得有些不安,他這姐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經了挨打這茬,他已經不敢輕視。

    藺王幾日前奉了密詔離京暗查私鹽運販一事,一陣兒沒露面,甫一回京就被項允晁請到了太傅府,還以為是項瑤想見自己,待見了老夫人會過意來,慣會做人的自然哄得老人家頗是高興。

    稍作閒聊,老夫人身邊丫鬟春杏進來附在她耳邊說道了兩句,後者頷首,含笑看著藺王,怕他嫌老婆子無聊,不多留著嘮嗑,讓允晁陪著在府裡轉轉,順作不經意地提了句水榭的風光不錯。

    項允晁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領著人往那處去,只是快到之際尋了藉口暫避,還是有些怕和項瑤正面對上。

    藺王樂得能獨處,正要過去,便瞥見池面上鋪著的木板道兒上立著的兩道俏麗身影,倏然止住了步子。

    “姐姐怎麼突然有閒心喚我一道賞景來了,可惜這池子裡的荷花都謝了。”項筠病好未久,瘦了少許,身子愈發顯得單薄,頗有些病美人的姿態。

    項瑤微側著身子,一眼就瞧見了稍遠處站著的錦衣男子,轉正身子作了未察覺的模樣,聽了項筠的話勾唇笑了笑,話裡有話道,“有妹妹在,自成一處景。”

    “姐姐又尋我開心了。”項筠當她打趣自己,故意嗔道。

    項瑤睨著她,連帶著面前的荷花池,不禁有些置身王府的錯覺,眼眸深處一時沉晦莫明。驟然轉了臉色,不再溫和如煦,低沉了嗓音道,“我確是尋你開心來的,我還想……看著你死。”

    說罷,稍一伸手,便將毫不設防的項筠推入了池子裡,清冷的面龐映在項筠詫異且不置信的眸子裡,勾起一抹復仇般的快意笑容。

    自她醒來之時一直想做而未能做,掩著仇恨虛以為蛇,眼下卻是最好的時機。

    “來人啊,快點救人啊!”只一瞬,笑意倏然褪盡,項瑤驚慌著喚了起來,眼角余光瞥見藺王加快步子卻又止在不遠,直到府裡的僕從將人救起,才踱步而來。

    夏末秋初,池子裡水雖未及寒冬臘月,卻也是凍人的。被救起的項筠瑟瑟發抖,頭髮濕漉漉地散在臉上,裙裾盡濕,模樣好不狼狽。待項瑤拿了巾子要替她擦拭,陡地害怕地往後縮了縮,顯了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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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4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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