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726|回覆: 2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光 -【無間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8-11-12 23:57: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綠光 - 無間王【上】

他是威震八方眾人驚懼的鬼將軍,卻與這身形嬌小的女人槓上。
第一次交手,她大膽戳中他身為鬼子的痛處,
第二次賭注,她用計想陷害他掉入冰川之中,
面對這麼找死的人,殘虐的他向來樂於了結,
可這回他卻難得的不想出手,
只因惹她生氣、看她試圖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很有趣,
所以殺人如麻的他,第一次撂話保一個人,
所以無視人命的他,第一次親手救一個人,
只是次數一多,他原本單純逗弄的心竟漸漸認真起來,
想要她眼中不要只有她的太子恩人、國家人民,
想要她眼中滿滿的只有他,為此,
他不顧可能引發戰端,將她擄回國,
全力協助平定宮變,只想給她一個安定的家,
怎知這竟是親手將兩人推向無間地獄的開端……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8-11-12 23:57:5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夜半,西引皇城旭王爺府,發出尖銳駭叫聲。

  「鬼啊!已死的王妃生小孩了!」

  大廳裡,到處白幡飄搖,一副玉棺就擱在正中央,前頭還擺放著香燭鮮花,此刻不見任何家奴守靈,只因半刻前他們皆已嚇得屁滾尿流的爬離了。

  本該守靈肅靜的王爺府倏地吵雜紛亂了起來。

  然而,當一抹純白身影踏進大廳內時,沒來由的,王爺府又安靜了,徹底的寂靜,彷彿時間暫停。

  白影緩步走向玉棺,垂眸瞅著方從屍體內出生的嬰孩。

  嬰孩不哭不啼,渾身是血,彷彿連一雙瞳眸都染著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白影緩勾起笑。「王,白蘿來了。」喃著,他探手將嬰孩從棺裡抱出。

  「白蘿領命而來,會在時機來臨時,領王回歸無間。」他將初生的嬰孩置入臂彎,暖著他。

  無間,無限大的空間,包含閻羅十殿和十六小獄、無間惡鬼獄;也可以說是無所不在的空間,是能棲處在每個人心裡的一片黑暗,左右人性的變化,影響地下冥間和地上人間的平衡。

  無間王的存在,支撐著地上地下的和諧,掌管人之生死,決定何時落下既定浩劫,鎮壓反撲的惡魂罪業。一旦無間無王,冥間便會失衡,只能倚靠十殿閻羅施法鎮壓,但其能力終究有限,一旦超過半個甲子,無法鎮壓的罪業將再次反撲地上人間。

  如今無間王天壽已盡,必須順應天命轉入輪迴,身為判官的白蘿則聽從轉輪王的吩咐,上陽間尋找轉世的王,等待時機帶回無間。

  此刻,這未來的繼承者,就在他的懷裡。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8-11-12 23: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九月的冷風拂過山頭,銀輝迭綠抖落在七星岩山脈上。

  七星岩呈南北走向,山形嶙峋高聳,終年封雪,以中心點隘嶺為界,劃分出烽火戰國時期最強盛的兩個王朝:東為百定王朝,西為西引王朝,兩國北方國界終結於七星岩末端、由西往東流的鬼川,而南方則以麒麟橫山與南濟王朝為界。

  如今,南濟二十萬大軍毫無預警的沿著隘嶺北上,兵分兩路,左打西引,右攻百定,被攻得措手不及的兩支國界邊境防軍正拚命應戰,等待後援到來。

  晦暗月光下,淡覆銀輝的隘嶺上,另有兩匹急馬奔馳。

  墨黑戰甲襯得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倒映的雪光勾勒出男人俊魅無儔的玉容,沉眸潛蘊著天生霸者之氣。長髮垂束在肩線底下,那是西引男子一貫的髮型,但必須是位高權重者,才能再以銀或玉所製的束串包覆長髮。

  「王爺,南濟這回派出了二十萬大軍,走七星岩從南往北攻,野心不小。」身旁緊跟著的副將白蘿同樣一身戎裝,搭了張愛笑的桃花臉。

  被稱為王爺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唇。「野心大才好,否則太無趣了,本王可玩不下去。」

  玄夜爻,西引胤征王,征戰沙場多年,用兵如神,料事如鬼,於是被西引皇帝封為「鬼將軍」。

  如今邊境告急,他受命領兵前來,只是初到西引邊境樓,便收到了百定太子的傳信,才知道原來百定太子剛好駐紮在隘嶺邊的百定哨城,想必是為了這突如其來的戰役,才邀他一道共謀策略。

  「可不是嗎?王爺出馬,豈還有擺不平的事?」白蘿笑瞇了閃亮亮的桃花眼,隨即又像想到什麼似的改口,「不對,王爺今年就被百定給擺了一道。」

  聞言,玄夜爻懶懶回頭,一個笑謔眼神,就讓他立刻換話題。

  「如今,這南濟大軍兵分二路,就不知道百定太子能不能也擺對方一道就是了……」說到最後,白蘿笑得好尷尬,臉部肌肉很僵,因為天氣很冷,王爺的視線更冷。

  玄夜爻睇著他半晌才玩味道:「他要是真擺得平,還要傳信給本王?」

  眼前,正值烽火戰國時期,西引、百定、南濟三分天下,然而也有許多小國跟著冒出頭,紛紛加入搶奪領地的戰局,戰雲密布,自然也讓他一年到頭南征北討,以強悍的血腥作風及惡鬼姿態殺伐平亂,使中域之地的所有人一聽見鬼將軍之名便膽戰心驚,更讓西引有了中域霸國之名。

  但是這樣的惡鬼,卻也曾經被百定軍擺過一道,雖沒有敗,但也沒有勝,在鬼將軍的輝煌戰史上,留下了一則不名譽的不勝之名。

  不過,玄夜爻似乎不是很在意,反倒對百定太子極有興趣。

  「看來王爺挺在意百定的青臨太子。」白蘿小聲喃著,狀似自言自語。

  否則,又怎會為了人家一封信便趕往百定哨城?雖說百定哨城和西引邊境樓隔著一段山路,看似不出幾里,但這段路因地形險要,說是便道,可一不小心,便也會是通往黃泉的便道。

  「在意?」沉醇低嗓透著淡淡笑意。「也許吧,這中域之地,本王來去自如,乏透了,如今出現一個能與本王一較長短的人,真教本王期待。」

  百定的軍事向來不強盛,然而那位青臨太子卻很有軍事頭腦,今年才被封為儲君的他幾次帶軍親征,除去和自己的那一戰外,也沒敗過,這樣的傢伙喚醒了他體內嗜殺的血,教他興奮難耐,期待再戰。

  白蘿聞言,哭笑不得。

  「可是,咱們和百定向來互不侵犯,今年那一戰也是大皇子的軍隊硬要搶人家的軍糧,最後反被人家打得鼻青臉腫,才搞到王爺出征的。」他忍不住嘆息。「大夥和平共處不就好了,何必老是打打殺殺的?」

  玄夜爻回頭,好笑地瞅著打小便識得,壓根沒變老的人。「怎麼,是你這雙眼在戰場上瞧見了太多死魂,教你悟道,就快成仙了不成?」

  他們之間緊密連結著一個秘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且共繫的秘密。如果說玄夜爻異於常人,白蘿大概也好不了他太多。白蘿的眼能觀陰知命,脫口說出的,每每準確得教人驚懼。

  「王爺說笑了,屬下能成什麼仙?不過就是盼望世間回歸正軌罷了。」這一回他笑得真的很苦。

  心裡藏著太多秘密,不能說只能做,真苦。

  「聽起來倒有幾分佛心。」玄夜爻哼笑。

  還佛心咧……白蘿苦笑不停,也不再多說什麼,靜靜地跟隨著主子來到百定外圍的營帳,遞出青臨太子的令牌後,跟著士兵踏入紮營區裡,便見主帳前早已有人恭候多時。

  「王爺,你來了。」迎上前開口的男人,俊秀眉眼輕噙笑意。

  「不知太子急書傳信是為哪樁?」玄夜爻懶懶笑問。

  「入內再說吧。」青臨噙著溫文儒雅的笑,要不是身著戎裝,還真會教人以為是打哪來的文人。

  玄夜爻不置可否地跟著他進入主帳,與青臨隔著矮几面對面坐下,白蘿則是站在他的後方,打量著帳內是否有可疑人物。

  畢竟身在戰場,就算對方看似無害,也不得不防。

  「說。」一坐定,連寒暄都省下,玄夜爻開門見山地催促。

  青臨笑意不減地指著矮几上的地形圖。「王爺,我有一計,可以不花費一兵一卒,在十天內逼得南濟軍不戰而降,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配合?」

  「十天內?」他習慣性地揚起單邊濃眉,下意識地看向青臨身後的簡易屏風,感覺後頭像是藏了個人。但他也不點破,只是勾唇,「要是本王出馬,七天便可拿下那些人,何需費上十天?」

  他說著,閉上眼,展開他向來敏銳的五感,發覺屏風後頭確實是藏了個人,而且正努力地調勻氣息不讓人發現,只是在他說了七天拿下之後,那人微微岔了氣。

  「如果可以不塗炭生靈,王爺又何樂而不為?」青臨雖是笑著,但眉頭微擰。

  「這要怪誰呢?要不是南濟有意挑釁,本王又何必趕盡殺絕?對待這等狂妄之徒,要是不狠狠地血腥屠殺一回,他們也許會以為本王鬼將軍的名號,不過是個虛名。」他笑得邪謔。

  「怎麼會呢?西引胤征王是從亡故的娘親肚子爬出的,得鬼將軍名號是實至名歸。」突地,屏風後頭迸出一道刻意壓沉的潤嗓,說得滿嘴挑釁。

  「搖光!」青臨輕喝。

  玄夜爻壓根不意外。他故意把話說得狠絕,不過是想要逼出屏風後的人,沒想到這人心眼真直,拐著彎一針扎進他最忌諱的隱私。

  二話不說,他立刻起身。

  「怎麼了?王爺因為小的說了實話,就惱羞成怒想走人?」屏風後頭的人像是不知死字怎麼寫,繼續挑釁著。「王爺就只會殺人嗎?難道王爺殺人不是為了保家衛國嗎?既是能夠保家衛國,為何不與殿下合作?難道王爺是怕了嗎?」

  「怕?」玄夜爻低低笑開。「本王殺人,是因為本王想殺,保不保家、衛不衛國,與本王何干?本王自己能夠拿下的戰績,為何還得要分你們一半功勞?你以為你是誰?在本王面前耍什麼嘴皮子!」

  話到最後,笑意褪盡,微瞇的烏瞳燃起殺氣,玄夜爻急如星火地抽出了腰間佩劍,迅速削斷半面屏風,動作快得連青臨都無法阻止,所幸躲在後頭的人整個人近乎趴在地上,逃過一劫。

  半晌,那聲音又緩緩道:「王爺,小的什麼都不是,只是可惜了殿下這般好的計謀,原以為要是王爺能配合,說不準也能在七天內,不費一兵一卒的逼南濟投降,又能夠以戰俘和南濟皇帝談判。」說著,像是惋惜極了。

  「七天?」玄夜爻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王爺敢不敢賭?」

  「賭?」他哼笑。

  「要是七天內,一切如殿下所料,王爺便得和殿下簽下同盟。」

  「聽起來本王半點好處都沒有。」

  「要是七天內,南濟軍沒投降,殿下願意割地賠償。」屏風後的人徑自開莊設賭,完全沒經過青臨的同意。「而且南濟戰俘歸王爺所有,由著王爺處置。」

  只見青臨臉色變了變,但最後還是沉著氣,道:「就這麼決定。」

  微揚起眉,玄夜爻總算搞清楚了狀況。「原來你才是幕後軍師。」說不準與他交手的那一回,亦是屏風後的人出主意的。

  「小的只是殿下身邊的小小參謀罷了。」頓了下,屏風後的人趴得更低,再壓低嗓音道:「這賭局可是讓王爺佔盡了好處,就不知道王爺敢不敢賭?」

  玄夜爻面無表情,烏瞳微瞇,緊瞅著屏風後頭的身影,半晌道:「躲在屏風後頭和本王談交易,你的膽子真不小。」

  「……小的其貌不揚,怕傷了王爺的眼。」

  他哼了聲,「說說要怎麼做。」

  見狀,青臨隨即指著地形圖解釋。「只要王爺配合北撤,與百定軍沿著雙歧山徑將南濟軍引到七星岩末端的蘆山頂,再封住雙歧山徑,將南濟軍鎖在蘆山頂,咱們再往北退到鬼川河套腹地駐紮,從頭到尾,不出七天,必定逼得南濟軍投降。」

  玄夜爻垂眼瞅著地形圖,明白這是典型利用地形引君入甕的作法,只是困在蘆山頂上,要怎麼逼得南濟軍在短時間內投降?

  這可有趣了。

  白蘿也覺得挺有趣,一雙桃花眼直瞅著縮在屏風後頭,不斷調勻氣息的女人。

*             *             *

        七天後。

  此刻幾許寒冽的風透露秋意,強勁地刮颳動枝頭,也吹動了分佈在鬼川河套腹地上的黃澄色和墨黑色營帳,印著百定和西引字樣的旗幟隨風獵獵作響。

  帳內,兩個男人挨著矮几席地而坐,帳外則是兩列身穿不同戰衣的士兵,領隊的副將猙獰相對著,儘管秋風吹得急,也緩和不了空氣中牽一髮而動全身的肅殺之氣,但當營帳裡傳來爽朗笑聲後,緊繃的氣息又減緩許多。

  「王爺笑得這般爽快,肯定是對同盟一事頗有共識,既然如此,何不快快簽下同盟草約?」青臨一身清爽湛藍衫袍,俊秀面貌看不出半點肅殺氣息,反倒帶著濃重的書卷味。

  玄夜爻不拘小節地盤腿而坐,立體眉骨底下的烏瞳慵邪魔魅。「太子,急什麼?想要本王簽也不是不可,只是本王想要瞧瞧那日躲在屏風後頭的軍師。」

  七天後,南濟軍果真投降,戰俘正一一處置中,可至今他還想不透為何南濟軍會傻得被困在蘆山頂上三天就投降,使一切順利在七天內落幕。

  青臨微愕。「她呀……」

  玄夜爻笑沉魅眸。「別裝傻,本王最受不得騙。」

  聞言,青臨倒也爽快。「那是當然,只不過七星岩上雪虐風饕,搖光又連日奔波,不小心染了風寒,現下還在帳內休憩,恐怕不方便見王爺。」說得不疾不徐,給了他一記軟釘子。

  玄夜爻倒也不惱,他隨即起身。「那好,待她身子好了,再拿草約來給本王簽吧。」說罷,不容置喙地走出帳外,懶懶看了眼百定軍,沉魅的眸裡像藏了頭獸,嚇得百定軍連退數步。

  「走。」他淡道,領著一小隊回西引營帳。

  橫豎戰事已定,他現在閒得很,多得是時間耗。

*             *             *

  入夜,百定主帳內,燭火昏黃,賬面隨著輕輕的氣息微微擺動。

  「……既然這樣,就讓我出馬吧。」輕軟的女音噙著笑,就連粉嫩小臉也揚開愉悅的笑意。

  「可……不知道胤征王會不會刁難你。」青臨俊秀的眉微蹙。

  「他想刁難我,也得看他有沒有本事。」她唇角勾得彎彎。

  並非真的沒把玄夜爻看在眼裡,而是她是戰火餘孤,對於向來嗜血殺伐、不留活口的玄夜爻極度厭惡。

  如果他從未把人命當人命看待,那麼,她也不需要對他客氣。

  青臨搖頭,總覺得她太輕估敵手。「他是鬼,殺人的狠勁能夠瞬間瓦解敵軍軍心的霸氣,非常可怕,你也不是沒見識過。」那日要不是他在場,也許玄夜爻早就一腳踢翻了屏風,輕而易舉地將她掐死了。

  晏搖光黑潤的眸子輕轉了圈。「殿下,可怕又如何?戰場上又不是靠狠勁來打江山,而是靠腦袋,咱們現在將他拉攏好,至少往後可以確定少了一隻惡鬼盯著咱們。」百定想要在中域之地再站穩腳步,就必須拉攏西引。

  「他還沒簽下同盟約。」

  「他會簽的。」

  「你這麼有把握?」

  「當然。」

  「真的這麼有把握?」外頭忽地傳來低邪又裹著戲謔的沉嗓。

  帳簾掀動的瞬間,晏搖光不由分說地護在青臨面前,一抬眼,便望入來者沉似黑曜的瞳眸,再來,便是精雕玉琢的五官。這人俊魅懾人,像頭野生豹子,靜時優雅傲慢,一動起來,渾身又散發著狩獵的野蠻。

  玄夜爻眸帶陰雷,冷冷地瞅著護在青臨面前的女人。

  她清透勻凈的小臉上,就數那雙烏亮大眼最為突出,豐潤的粉唇帶著天生的媚感,沒有西引女子的妖嬈,卻也別有風情,儘管身穿緊身勁裝,也掩蓋不了她不張揚的含蓄美麗。

  「你就是搖光?」

  「奴婢見過王爺。」晏搖光見狀,溫婉福了身,視線從掀開的帳簾偷偷探向外頭。

  不見守帳的士兵,加上如此近距離面對如野獸般難馴的男人,對方無聲無息的靠近,她一點都沒發覺,不禁緊張得手心冒汗。

  「奴婢?」他似笑非笑地在她身旁落坐。「是軍師吧。」

  垂著小臉,她烏亮水眸輕轉,思忖著他究竟在外頭站了多久,聽見了多少。思緒略定,才勾著唇道:「王爺說笑了。」

  玄夜爻習慣性地挑起單邊的眉,對晏搖光有了幾分欣賞。「太子,你藏了個狠角色。」話是對著青臨說,但黑眸卻始終沒離開她。

  「真是塊寶,才得藏。」青臨見事已至此,也不打算再隱瞞。「搖光是我的義妹。」

  「喔?」

  「搖光原本是城外孤兒,是我把她帶回百定,視她為義妹,她卻視我為主子,伺候著我。」他說時,眸色柔軟,滿是憐惜。

  玄夜爻懶懶地揚高單邊濃眉,笑得邪氣。「太子如此珍惜的義妹,本王本該禮遇,不過……本王原本以為那計劃是你擬的,如今才知道是她所為,在不知情的狀態之下,本王竟被個女人牽著鼻子走,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你要本王的顏面置於何處?」他勾著笑,語氣卻是冷得嚇人,讓人摸不著頭緒。

  「王爺這麼說,是看不起女子嗎?」晏搖光不服氣地抬眼。

  「是看不起。」

  西引女子本就無地位,想和男子平起平坐,門兒都沒有。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那麼,王爺接下來想說的是,這個賭是不成立的了?」氣死她了,居然敢瞧不起她!

        「你要這麼說,也成。」他懶懶注視她努力掩飾怒火的小臉,笑意悄悄爬上他勾斜的唇角。

  真有趣,她表面溫婉,內心裡卻有團火,像頭被逗毛的貓。

  「王爺難道不知道願賭服輸的道理?」她咬著牙。

  「沒聽說過。」

  話落的瞬間,他就看見她一雙水眸快要噴火,忍不住別開臉,輕笑出聲。

  「那好!請容許奴婢再和王爺賭一把。」深吸口氣,她努力沉著以對,腦袋中迅速有了新賭注。

  「還賭?」

  「王爺怕了嗎?」她氣得發抖,完全忘了分寸,壓根沒瞧見自己的主子幾次眨眼制止她。

  「本王這輩子還沒怕過呢。」玄夜爻低低笑著。

  「那敢不敢賭呢?」笑?趁著現在還能笑就趕緊笑吧!

  「賭什麼?」

  「要是奴婢賭贏了,請王爺簽下同盟草約,另外還得答應奴婢另一個要求。」想要什麼,她全都想清楚了,而且這一回,絕對不允許他賴帳!

  「怎麼本王覺得你好像已經贏了?」

  「奴婢一定會贏。另一個條件就是,奴婢要王爺每年輸送百斤石鋼到百定!」石鋼唯有西引才產,質硬難塑,西引人還不知道該怎麼妥善使用,但她卻已經知道該如何運用這樣利器。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玄夜爻忍不住放聲大笑。

  「王爺笑什麼?」晏搖光很是不快。

  「有趣!」他笑瞇了向來森冷的烏瞳。「成!但反之,要是本王贏了,本王非但不簽同盟合約,還要得到你!」

  石鋼乃是皇室礦產,不做民間交易,她竟要西引送石鋼給百定,是把西引當成屬國了嗎?

  這麼大的口氣,要是不磨磨她,恐怕她會搞不清楚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可以,一言既出——」她伸手。

  「駟馬難追!」他揚手擊掌,隨即緊握住她比尋常女子略顯粗糙的小手,一把將她拉近。「搖光,你可以告訴本王要怎麼賭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拔掉她張揚的小爪子,戴上項圈,將這麼有趣的東西拴在自己身邊。

*             *             *

  黎明之前,明明才入秋,寒風卻颳得蝕骨凍血,只見鬼川沿岸的草叢上淡覆薄薄霜雪,上頭則印了幾個馬蹄印和腳印。

  腳印的主人迎著冷風在岸邊來回走著,像在沉思,直到聽見急速接近的馬蹄聲才拉回心神,回頭望去。

  「王爺。」雖說對這人極不欣賞,但是依禮,她還是順從地服了服身。

  玄夜爻策馬逼近她時,速度未減,眼見馬兒就快要踏過她時,才勒緊韁繩,接著玩味地看著動也不動的她。

  「是嚇軟了腿,還是篤定本王不會傷你?」

  「奴婢以為王爺還不至於會殺個弱質姑娘。」實際上,她真的被嚇到了,有點軟腳,來不及後退,但既然都沒動了,當然要打死不承認。

  「有膽識。」放眼西引,甚至其它國家,他還未見過這般膽大心細的女人。「本王問你,為何引南濟軍進蘆山頂後,他們連三天都撐不到就下山投降了?」

  他算過了,守住河套之地,截住對方退路,一旦空糧,他們必定只能下山,但三天的糧食絕對是夠的,沒道理這麼快投降。

  「王爺忘了嗎?南濟國土在麒麟縱谷之南,氣候向來四季分明,就算入冬,也只是飄點小雪,但七星岩不同,那是終年飄雪之地,再加上他們是在夏末北攻,來到最冷的蘆山頂,就算他們有糧,也撐不過酷寒。」她簡單扼要地解釋著,唇角勾著幾分嘲諷,像在譏笑他連這一點也沒想到。

  「……你倒是心細得緊。」他並不是沒聽出她話中的譏諷,只是此刻,對她的欣賞凌駕在受辱之上。

  「百定軍不如西引軍驍勇善戰,自然需要一點謀略。」地形氣候,全都得考慮在內,否則怎能百戰百勝?

  玄夜爻微揚起眉,居高臨下地瞅著她。「那麼,你要本王不帶一兵一卒前往鬼川岸,到底是要跟本王賭什麼?」

  「王爺可瞧見這鬼川?」她指向約莫三百尺寬的河水。

  「你當本王瞎了嗎?」

  他欣賞她,但不代表可以忍受她不知分寸的嘲諷。

  「王爺,這川面沒搭橋,川岸更無船,就跟王爺賭奴婢可以在半刻鐘內去到對岸往返。」她笑。

  玄夜爻下了馬,走向川岸。川面結著薄薄細冰,想要在上頭行走,實在是難上加難,就算她真能在上頭走,他也不信她能在半刻鐘內往返。

  「你要是凍死在川底,可別說是本王害死你。」他冷哼。

  「放心,就算奴婢死在川底,也是奴婢心甘情願。」晏搖光說,隨即躍上馬,拉著韁繩控制馬兒直對著川面。

  「真要賭?」基於愛才之心,他不希望她真的沉屍川底。

  「王爺怕了?」

  「倔丫頭,別冀望本王去救你。」

  晏搖光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微踢馬腹,馬兒隨即朝前快步而去,踏過川面細薄的冰層,加快速度地朝對岸急馳而去。

  玄夜爻躍上馬,難以置信她竟在微結薄冰的川面上縱馬而行,眼睜睜地看著她去到對岸折返。

  「王爺,可得要記得咱們的約定。」她縱馬來到鬼川中心,放緩了馬兒腳步。

  他瞅著川面,隨即策馬向前,踏上了結冰的川面,才發現,靠岸邊的冰層是細薄的,然而愈往中間的冰層愈厚。

  「你耍本王?」他微瞇起銳眸。

  「這可冤枉了,王爺。」晏搖光笑得很無辜。「奴婢可沒騙過王爺。」說著,她加快速度想要回到岸邊。

  當玄夜爻掉轉馬頭時,倏地發現,由於兩匹馬在同一個區塊內踏步,讓底下的冰層裂開了,而冰層破裂的速度,隨著她縱馬回岸的動作加劇。

  「臭丫頭!」他低吼,不敢相信自己這個堂堂鬼將軍,竟被個丫頭給戲弄到這種地步!

  晏搖光回頭笑說:「王爺,動作得快了,要是凍死在川底,可別說是奴婢害死你。」

  「那你可得跑快一點,別教本王給逮著了!」他冷笑,握住韁繩的手背青筋暴綻,隨即扯動韁繩,在開始破裂成碎片的川面上跳躍行走,如流光掠底,行雲流水的騎術,讓他眨眼間就快要到岸。

  反觀晏搖光的情況就沒那麼好了,因破冰速度太劇,只見她的坐騎在最後一刻打滑了腳,她一下子被拋出去,摔在岸邊的冰層上頭,整個身子隨著碎裂的冰層往下跌。

  一個跳躍,玄夜爻已經跳上岸,回頭看著攀住河岸,卻因力氣不夠而不斷下沉的她。

  「搖光丫頭,要不要本王救你?」他似笑非笑地問。

  「怎麼好意思勞煩王爺?」儘管心裡恐懼,寒凍徹骨的川水已暈濕她的衣裳,她還是嘴硬得很。「不過是掉進川底,有什麼大不了……」

  「開口吧,只要你求,本王就救。」

  「不用了!」底下冰層一碎再碎、一碎再碎,她也愈來愈沒力氣……「啊!」

  撲通一聲,她落水了,渾身浸在蝕骨的冰水裡,教她喘不上一口氣,渾身像是結冰似的,動也不能動。

  見狀,玄夜爻依舊涼聲問著,「丫頭,你命都沒了,你要的石鋼,是要本王交給誰?」

  晏搖光一把傲骨凍得直打顫,渾身的筋絡像是要被冰水給封住,卻仍然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開口向殺人如麻的他求救。

  她想要石鋼打造最堅硬的武器,這麼好的買賣,絕對不可能再有下次,她應該要放棄傲骨向他求救的。

  反正,求救就求救嘛,有什麼大不了?又不代表她叛國,對不?

  然而,一念之間的猶豫,讓削骨的凍意衝上心間,一股蝕心錐骨的抽痛教她無法呼吸,連開口都不能,便意識漸散。

  玄夜爻眸色淡漠,注視著她緩緩沉入,直到連髮色都瞧不見,才嘖了聲,躍入川底,將她撈起。

        鬼川主支流自蘆山頂而下,到了下游川面變寬,兩岸形成極大腹地,然而過了腹地之後,便是接連其它山脈,川面再度變窄。

  將晏搖光自川底撈起之後,玄夜爻原本打算帶她回營區,然而川岸距離營區約莫兩三里路,見她唇色發紫,他怕她撐不過,於是順著下遊走,找到一處山洞,就地生火替她取暖。

  當晏搖光醒來時,渾身暖得像有把火在燒,教她不由得懶懶的伸展四肢,不料指尖卻刷過一抹異樣觸感,她不禁奇怪的張開眼望去。

  玄夜爻冷硬的臭臉近在眼前,儘管臉色寒鷙,但依舊無損他絕世無儔的俊美,如此近距離的對視,讓她微愣了下,腦袋一片胡塗,唇動了動,她還是說不出半句話。

  「見鬼了?」他冷聲嘲諷。

  「……」是啊,真的是見鬼了!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剛她的指尖刷過的是……他的臉嗎?

  「本王救你,你連一聲謝都不會說?」

  「救?」她傻了下,驀地想起他冷血地看著她沉入川底,瞬地起身,正要開口斥責他竟可以無情到無視人命的地步,卻瞥見他刀鑿似的胸膛和肌理分明的腹部。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猛地發現身上竟然只著抹胸和褻褲,而隨著她起身掉落在地上的,則是剛剛覆在她身上,屬於他的外袍。

  「啊!」她立即尖叫,抓起外袍蓋住自己,一路退到山洞另一邊,沒了挑釁他的從容自信,也沒了與他下賭的沉著精明,只是粉顏羞燙,完完全全是姑娘家的羞憤,甚至結巴得無法開口。「你、你、你……」

  「你什麼你?本王下川底救你,怕你凍死,特地找個山洞替你取暖,要是不脫下衣裳,是想凍死嗎?」他微惱地蹙起濃眉,破天荒的解釋自己的所做所為。

  早知道就算救起這丫頭,她也不可能言謝,然她一副遭人侵犯的神情,直教他好氣又好笑。

  「我、我、我……」

  他說的很有道理,可是她還記得他說過想要她,天曉得他在她昏過去後,私底下對她做了什麼?

  「得了,真以為本王葷素不忌嗎?」他啐了聲,像在笑她小題大做。「憑你的姿色想要本王動念,太難。」

  晏搖光愣了下,頓時不知該火大被譏,還是該慶幸無事。

  眼角餘光瞥見外頭天色還未大亮,而她濕透的衣衫則架在火堆上烤著,他盤腿而坐,依他的坐姿判斷,要是無誤,她剛剛肯定是被抱在他懷裡取暖。

  思及此,晏搖光更是羞得說不出話。

  她跟在殿下身邊長大,從未遇過這麼羞窘的事,更糟的是,救她的還是她最厭惡的西引鬼將軍……

  眼睫微顫,她偷偷打量對面的他,卻見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玉容冷冽得可比七星岩上的風雪。

  「……謝謝王爺救了奴婢。」好半晌,她才很艱澀地吐出這些話。

  玄夜爻懶懶揚眉。「那麼,石鋼一事是不是可以一筆勾銷?畢竟你並沒有真的完成賭約。」

  「我有!我碰到岸邊了!」晏搖光急忙說,「碰到就算數,而且那時可還不到半刻鐘!」

  玄夜爻挑眉。「你倒是有很多理由。」

  被這麼一調侃,她也不禁有些心虛。「總、總之,這回奴婢是拚了命的,王爺就……就別太計較了。」

  聞言,他不怒反笑。「現在又是本王計較了?罷了。」他唇角微勾。「你打一開始就知道冰層會裂開?」

  「不,鬼川上游承接山脈傾落的瀑布,終年流動,唯有每年入秋到來年臨春的黎明之前,有段時辰會結上厚冰,但是不可以兩匹馬並行,冰層會裂。」說到底,她忍不住又怨起他,「要不是王爺也策馬上川面,冰層根本就不會破。」

  「可你見本王上了川面也沒有制止,分明是存心害本王落入川底。」他心思縝密,隨即淡淡反駁。

  她分明早就計量好了,就等著他傻傻上當。

  「……奴婢有要王爺動作快一點。」她可是有提醒的。

  「你是害人害己,還累得本王救你。」

  晏搖光垂下臉,無言以對。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點壞心眼,想要給他一點教訓,要他知道人命可貴。

  「奴婢只是想給王爺一點教訓,好讓王爺知道,王爺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是命,都是人命,很重要的。」

  「……你不是說本王是鬼?」他垂睫淡道。「哪來的人命?」

  她抿了抿唇。「古時從死去娘胎出生的事,又不是沒發生過,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王爺何必在意?」

  「本王不在意,卻有不少有心人自以為沒什麼大不了,又老愛以此作文章,藉此惹惱本王。」話題翻了一圈,又罵了她一回。

  再次垂下臉,這下晏搖光心底真有那麼些許愧疚了。「奴婢只是想逼王爺答應同盟而已。」

  「你要不是女人,本王早殺了你。」在西引,他自死胎出生一事,是件禁忌,雖說皇上封他為鬼將軍,名為讚譽他料事如鬼,但也拐著彎在提醒他,他的出身與常人不同,而他確實也擁有與常人大不同的能力。

  鬼將軍的名號,教他惱也教他一上戰場,定會殺出一片血海,以洩心頭之恨。

  「……王爺不是瞧不起女人嗎?」怎麼如今聽起來,似乎對女子多有禮遇?

  「瞧不起是一回事,本王要殺,也不殺沒有反抗能力的人。」

  聞言,她難得的對他興起些許的欣賞。其實撇開他殺人如麻這點不算的話,能夠有他這麼剽悍的將軍,對西引百姓而言確實是一大福氣,然而對他國而言,便等同毒蛇猛獸,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害怕。

  「不會跑不會掙扎的獵物多無趣?」他突道。

  此話一出,晏搖光眸底閃動的欣賞瞬間熄滅。

  見狀,玄夜爻不禁放聲大笑,那爽朗如風的笑聲,低醇悅耳的聲響,更教她氣結。

  這人到底是說真的,還是逗她的?

  真真假假,真教她看不透。

  「欸,這時分,怎麼有人在山洞裡笑?外頭還有兩匹馬呢。」

  玄夜爻的笑聲讓外頭正巧路過的人詫異地朝山洞而來,就停在洞口幾步外。晏搖光聽見聲響,側臉探去,喜笑顏開。

  「小石頭!」她喊。

  「晏姊姊?」外頭的少年回應著。

  「是我!」她開心得很。

  正要喚外頭的人入內時,便聽見對面的玄夜爻涼聲提醒,「你沒穿衣裳。」

  愣了下,晏搖光忙喊,「等一下,你們先別進來!」天啊,她和他衣衫不整,在這天明之際出現在山洞內,要是被人撞見,她的清白沒了不打緊,重要的是她肯定會被誤會自己叛國通賊!

  「你認識外頭的人?」瞧她取下架上的半乾衣裳,蹩手蹩腳地套穿著,他漫不經心地隨口問。

  「當然,鬼川鎮可是我小時候所待的地方,會待在那兒的人,幾乎都是戰地孤兒。」她沒心眼地回答,穿妥衣裳後,才回頭笑說:「請王爺必定記得,石鋼得要快快運到鬼川鎮。」

  鬼川附近山脈有不少礦產,百定在貪求方便下,鬼川鎮便成了皇室授權的冶鐵重鎮,她打小在這裡長大,對於煉鐵術頗有心得,對兵器設計更是一把罩,可是近來附近的礦場已開採一空,也使鬼川鎮面臨廢廠的命運,如今若石鋼到手,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你倒是仁心,心底擺的全都是其它人。」玄夜爻哼笑,起身著衣。

  晏搖光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她剛才有說什麼嗎?還是她太容易被看穿心思?對了,剛才有許多話她都沒說出口,怎麼他好像都知道?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8-11-12 23: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深秋,一人一馬疾馳,讓跟在馬後的白蘿疲於奔命。

  對方持令牌快馬過了百定邊境,不往百定皇城而去,反倒是直接朝城郊北方的鬼川鎮走。

  兩人一路直馳到鬼川鎮的冶鐵廠外,外頭有百定官兵看守著,一見是西引胤征王,隨即進入冶鐵廠內報備。

  白蘿把主子和自己的馬匹交給看守的官兵,累得倚在樹邊,直睇著他家王爺俊挺的身影,開始後悔自己幹麼一早就慫恿他扳回顏面。

  話說兩個月前,西引百定同盟,拿下南濟大軍,逼得南濟皇帝割地又賠款,元氣大傷,然而西引也沒佔到多大好處。一回西引,王爺立刻呈請皇上運送石鋼到百定,且以交流冶鐵技術為由,一得閒便有藉口來到鬼川鎮。

  來這兒幹麼?交流冶鐵技術?

  想得美!說穿了,王爺只是想為自己爭一口氣,不甘心連兩次敗在一個女人手下罷了。

  而話說回來,他又為何要慫恿王爺來此?

  因為這麼一來,王爺就不用老是征戰四方、惡意挑畔他國,可以讓中域這塊大地得到片刻安寧一他真是功德無量呀。

  只是,有必要一大早說了,晌午就趕到鬼川鎮嗎?這可是幾百里路呀!

  「白蘿,要鬼叫,最好關上心門,別讓本王聽見。」背對著他的玄夜爻似笑非笑地回頭。

  「……就是故意要讓王爺聽見的嘛。」

  他知道王爺的五感比常人強得太多,眼能透視,耳能聞百裡外,只要有心,就連人的心思都逃不過他的耳,然而王爺不常這麼做,因為他渴望當個常人。

  玄夜爻身穿墨黑鑲銀邊交領錦袍,外罩深紫色裘篷,長髮垂束肩下,幾綹垂落鬢間的黑髮,映襯得他玉容更加潤白,五官深邃,只是眸底那股與生俱來的邪味,在他似笑非笑之間,令人望而生懼。

  「王爺,你怎麼又來了?」

  遠遠的,晏搖光從冶鐵廠走來,檀髮抓起半頭,扎辮盤成高髻,只以銀簪點綴其間,一身青衣極為單薄,上頭沾滿鐵屑沙塵,甚至還有幾個被燙破的痕跡。

  見到她,玄夜爻濃眉微揚,瞅著她沾滿污垢的小臉。

  「這是打哪來的小乞兒?」他笑得戲譫。「白蘿,打賞。」

  「……」她瞇眼瞪著他,順便瞪了眼掩嘴偷笑的白蘿。

  說實在的,不在戰場相見,不再是敵對身份,再加上這幾個月見了幾次面後,她發現她真的是愈來愈不怕這個鬼將軍了。

  「你就這樣迎接本王?」

  「難不成還要奴婢回太子府梳洗一番再見王爺?」她沒好氣地翻白眼。

  「如果可以,那是最好。」

  「不好意思,奴婢今天沒有空陪王爺下棋。」她直接說。

  說真的,她有那麼一點點後悔了。當初跟他打賭,還很惡意地坑殺他兩回,純粹只是為了國家著想,沒想到他之後會老是要找她賭。  

  即使她不再賭戰事,說下下棋就好,他也答應,只是想起前一盤棋就下了一天一夜,還分不出勝負,現在又要下,她就開始覺得害怕,覺得累。

  「為何?」

  「因為今日冶鐵廠的進度奇佳,王爺難道沒聽過,打鐵要趁熱嗎?」說到今日的收穫,她不禁勾笑。

  那軟潤甜婉的笑,讓玄夜爻不自覺的多看了兩眼。

  「既然如此,何不讓本王見見進度有多好?」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視線卻鎖住她的眉眼不放。

  「可是……」

  「別忘了,本王願賭服輸,送來了石鋼,看在本王救你一命的份上,好歹讓本王瞧瞧百定的冶鐵術吧?這並不過份。」

  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樣?

  「那就請王爺進來吧,不過裡頭高溫,別亂碰東西,要是沾上身就不好了。」她邊說,邊帶著兩人進冶鐵廠。

  冶鐵廠內,分為煉鐵、鍛鐵和鑄鐵三區。

  進了川堂廳,便見一幢平屋,裡頭擺滿許多石桌,桌上則擱了器具,走到最底處,則是一座傍著後方山形而建的巨大冶鐵爐,爐腰處正緩緩流出火紅鐵漿,落進旁邊的小塘。

  「師傅,我的匕首還成嗎?」晏搖光一進平屋裡頭便大聲嚷嚷,只因裡頭的爐聲、打鐵聲吵成一團,不大聲點是聽不到對話的。

  「剛燒軟,要再打幾回?」

  她走到師傅身旁,瞧了瞧早已成形的短匕。「師傅,再打個三回便夠了。」

  話落,便退到一旁,讓經驗老道的師傅替她鍛造出最鋒利的劍刃。

  「這是石鋼打造的?」玄夜爻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

  「嗯。」她的目光專注在師傅的捶打技巧上。

  「……從沒想過石鋼也能鍛造成劍。」

  雖說西引礦產豐富,但是鍛煉技術卻遠不如百定。尤其石鋼的質硬耐高溫,光是要將它熔成漿便得費上不少工夫,再加上冷卻太快,總是還來不及打造成形便恢復原狀,於是石鋼在西引總是用在鑄造鼎、鍾等物上。

  「我可是試了很多法子,加了生鐵,又加了熟鐵,再不成便再混銀,又加了點鎳,最後終於可以改善石鋼的快速冷卻問題。」說時,晏搖光不禁沾沾自喜。

  「你自個兒想的?」

  「這兒都是晏姑娘作主的,舉凡風箱、冶鐵爐,甚至是鍛造、鑄造,設計兵器農具等,全都由她一手包辦。」正忙著幹活的師傅騰了點空,驕傲地說。

  「哪有?明明就是師傅教我的。」

  「我可沒教你設計。」

  「那也是跟在師傅身邊久了嘛。」她愛嬌地靠在師傅身邊,儼然將對方視為爹般撒嬌著。

  冷不防的,手卻被一把力道揪住。

  「……王爺?」

  玄夜爻微微怔住,瞅著抓住她的右手,不懂自己為何出現這舉動。

  「那是把短匕?」他隨口問,不著痕跡的鬆開手。

  「是啊,就快完成了。」晏搖光也不以為意,徑自為快完成的短匕而開心著。

  「看起來極為鋒利。」

  「當然,削鐵如泥。」硬質無物能比的石鋼,鍛造成劍後,果真如她想像,非但劍刃鋒利且不易生鏽,說不準放上個千年也不會腐蝕。

  「是嗎?」

  「是啊,我想青臨殿下肯定會喜歡這把短匕。」

  玄夜爻登時垂眸瞪她,可譏嘲的話還未出口,便聽見一道刺耳的聲響——

  「晏搖光,是誰准許你把外人給帶進冶鐵廠的」負責冶鐵廠的鐵官從外頭而來,不悅地拉開嗓門吼。

  「鐵官大人。」暗叫不妙,她立即回頭,溫婉福身。

  「怎麼,仗著是太子身邊的紅人,竟連西引的王爺也帶進冶鐵廠,你是把這兒當成自家閨房了嗎?」鐵官開口,半點情面不給就算了,還盡挑些難聽話說。

  晏搖光眉梢抽了下,還是努力擺出和氣生財的笑。「鐵官大人,您難道不知道西引胤征王是得令可入冶鐵廠的嗎?」

  冶鐵廠受三皇子管轄,負責的鐵官自然是三皇子一派,老早就看跟在太子身邊的她不順眼,如今再加上玄夜爻踏進冶鐵廠,真不知道到時候又要惹上什麼風波,眼前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地小事化無。

  「本官可不知道這些事,只知道三皇子從未這麼告訴過本官。」說著,拱拳擺笑臉朝玄夜爻道:「還請西引胤征王多多包涵。」

  言下之意,就是端出三皇子來壓人就對了。

  晏搖光還是努力地陪笑臉,正要開口,便聽身旁的玄夜爻笑謔開口。

  「這是打哪來的狗?想朝本王吠,也得瞧他的主子受不受得起本王的脾氣。」

  「王爺!」晏搖光用力地對他眨眼,祈盼他千萬別在這當頭節外生枝。

  每個王朝皆有著皇位爭奪問題,百定自然也不例外。三皇子打許久前,便毫不忌諱地露出對皇位的野心,所以當皇上決定立太子為儲君時,三皇子私底下的小動作更是多得不勝枚舉。

  「這是百定的家務事,還請胤征王退避較妥。」鐵官敢怒不敢言。

  「那倒是,百定想要怎麼狗咬狗,與本王何干?可誰要你的嘴臉這般惹人嫌,髒了本王的眼?」玄夜爻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說,眸色卻份外冷肅。「退開,本王今兒個心情不差,不想殺人。」

  那冷迸魔性光痕的眸色,教鐵官驀地一怔,不敢作聲,但要是就這樣走人,又損及三皇子顏面,登時顯得進退兩難。

  「短匕好了、好了!」感覺冶鐵廠間頓時瀰漫陣陣殺氣,鍛鐵的師傅趕緊將打磨好的短匕浸入水中,再拿至晏搖光面前。

  約莫一尺長的烏沉色短匕,散發出冷鋼氣息,柄身淋上銀,雕上獸圖,鏤著寶石,銳利鋒刃在轉動間迸綻妖冶青光。

  「真美。」晏搖光探手欲接過短匕,雖說是出自她的設計,然而當成品完美地展現眼前,她仍忍不住為石鋼打造的短匕喝采。

  然而還未握住短匕,匕首便教鐵官一把搶過。

  她橫眼瞪去,就見鐵官打量半晌,一臉準備要將短匕收藏的樣子。

  「這把短匕不合規格,本官要呈到三皇子那裡。」

  「那是我的!」她抿緊唇,沒了笑容。「太子授權我可以自由出入冶鐵廠,更可以鑄造鍛煉任何鐵器,大人沒有權力拿走我的短匕。」

  「有沒有權力,你找三皇子說去。」說著,鐵官便準備要走人。

  晏搖光粉拳緊握,餘光卻瞥見身旁的玄夜爻長臂一探,輕易將鐵官揪回,搶回短匕後,大手緊鎖住鐵官的喉頭,很快的,鐵官眼瞳暴突,就連想反擊都不能。

  「對本王有何不滿,你可以晚一點找三皇子說去。」他烏瞳笑瞇,卻沒有半點笑意。

  「王爺,不要!」就在晏搖光阻止的瞬間,後方的風箱火爐突地發出古怪的聲響,她回頭探去,就見鹽泥敷黏的爐身裂出一條紅縫,彷彿裡頭熱熔的鐵漿就快要噴射而出,忙吼道:「全部退開!」

  玄夜爻瞥了她所注視的方向一眼,瞬間單手抓起鐵官,橫臂一甩,準確地擲往風箱火爐的方向,同一時間,火爐自腰腹爆裂,鐵漿噴射,絕大部份的鐵漿全都噴灑在鐵官身上,降低了傷亡,然而木造的平屋處處皆是火苗,附近的鐵工仍是受到波及。

  「把土堆上去!」他沉聲指揮著沒受波及的鐵工,將沙土倒覆在鐵漿和竄起的火苗上頭,白蘿則手腳俐落地抓著受傷的鐵工到外頭。

  晏搖光衝到火爐前,想要救出倒臥在爐底,負責轉動風箱的數人。

  「他們已經沒救了,快走!」審視裡頭的狀況,玄夜爻認定已停止轉動的風箱會讓火爐的溫度過熱,恐會二度爆開,立即道。

  「小石頭……」晏搖光充耳不聞,憑著衣飾抓起倒臥在地的少年,翻身一看,對方臉上血肉模糊且沾滿沙塵,身上滿是鐵漿噴濺的痕跡,她心痛得無視鐵漿,硬是用手輕撥,燙了手也不管,眼淚立時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把你照顧好……」

  「快走!」玄夜爻一把將她抓起。

  「等等,至少讓我把小石頭帶出去——」

  「來不及了!」身後的火爐發出轟轟巨響,他加快腳步往前奔,然而火爐整個爆裂,破碎的爐片加上鐵漿朝四面八方噴射,任他腳程再快,也不免受到波及,身後的熱風如浪將他震到外頭。  

  「王爺!」退到外頭的白蘿立定站好,硬是將兩人接個正著,三人一道跌坐在外頭的廣場上。

  火舌妖詭竄燒,外頭的官兵忙著打火,冶鐵廠外一片混亂,傷患哀聲四起,而玄夜爻背後的裘篷更是被鐵漿熔解,直燙入背脊,一片血肉模糊,然而他的眼卻直視著晏搖光指上被鐵漿沾上的燙傷。

  她柳眉攢緊,意識似是不清。

  「白蘿,找大夫。」他命令。

  「是。」白蘿起身,看著滿地的混亂。「王爺,要將晏姑娘送回太子府,還是——」

  「不,先帶她到驛站客棧。」他當機立斷。

*             *             *

  晏搖光一張眼,便是一面血肉模糊的寬背,光是用看的也能感覺到那股難遏的痛。

  她傻愣愣地注視著那抹背影,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見寬背的主人轉過身,讓她清楚地看見那張斂笑的沉邪俊臉。

  「……王爺」她驀地起身,發現身處在陌生房裡,看見自己的十隻指頭皆包了布條,這才想起冶鐵廠發生的事,急得什麼都不管的就要外衝。「我得趕緊到冶鐵廠去!」

  話落,她掀袍爬起,卻見玄夜爻套上素凈中衣和沉紫色錦織交領袍,擋在她面前,莫測高深的眸像潭死水般隱諱,不是肅殺之氣,而是複雜得教她無法解讀,令人瞬間發寒的氣場,「……是王爺幫奴婢包紮的嗎?」她怯怯地問。

  「本王只懂殺人,不懂救人。」

  晏搖光充份感受到他冷蘊的火焰,卻不懂他的火氣是打哪冒出的。「謝謝王爺幫了奴婢,但奴婢想要回冶鐵廠。」

  指上的包紮就算不是出自他的手,也肯定是他找來大夫醫治的,雖說不懂他特地救了她卻又生氣的原因為何,但畢竟受人恩情,是該感謝。

  「怎麼,趕去送死嗎?」他哼,微暗的天色在他臉上勾勒出陰鬱。

  「火爐爆開,肯定很多人都受了傷,我得趕緊請人去醫治才成。」她說著,神色忍不住激動,因為在冶鐵廠工作的鐵工,全都來自她最熟識的街坊,等同她的親人。

  逝去的,她救不回,可能救的,她就算拚了一條命也不會放過。

  「怎麼別人的命是命,本王的命就不是了?」

  「王爺?」她不懂。

  「本王也受了傷,怎麼就不得你重視?」心底有把無明火,燒得不是極盛,但是細火慢燃得教他煩躁。

  先是怔了下,晏搖光才想起剛才瞧見的背。「既然有大夫替我包紮了手傷,王爺怎麼沒要大夫診治背傷呢?」她想要查探他的背傷,然而他早已穿妥了衣裳,動也不動地直睇著她,只好作罷。

  玄夜爻沉著臉沒開口,直到門外傳來白蘿的聲響。

  「王爺,百定太子到了。」

  「請他進來。」

  「殿下來了?」晏搖光一頭霧水,卻見玄夜爻朝自己走近一步,大手朝她的腰一按。

  「欸?我的腰……」

  腰間泛起的酸麻,教她頓時無力地軟進他懷裡。她努力想要站直身子,然而愈是用力,腰間的酸麻轉眼又化為一陣蝕骨的錐楚,痛得她幾乎要飆出淚。

  「搖光怎麼了?」適巧青臨推門而入,瞧見她偎在他懷裡,登時一愣。

  「火爐爆裂,她貼得太近,被暴風給震傷了腰。」玄夜爻神色自若地回答。

  「可讓大夫醫治過了?」連忙向前想要接過人,見她依舊軟在他懷裡,心底不禁泛起微微不快。

  「醫治過了,大夫說沒大礙,只是要多歇息個幾天。」他主動代答。

  實際上,晏搖光試著要開口,但腰間的痛楚讓她只能憋著氣,怎麼也說不出半句話。

  「是嗎?」青臨睇著他扣在她腰肢上的手,不動聲色的問:「鬼川鎮守兵回報冶鐵廠火爐爆炸,死傷四十餘人,我便趕緊趕到冶鐵廠,卻遇見王爺的副將,他說王爺已將搖光帶到客棧……王爺為何要這麼做?」

  打從兩國同盟之後,對方多次到鬼川鎮走動,他並不以為意,但如今瞧見這一幕,他心底暗暗有了打算。

  「何必說得這般迂迴?」玄夜爻扯唇輕笑。「冶鐵廠出了事,太子必定忙於奔波,恐怕還得到百定皇帝面前解釋,要本王怎麼好意思叨擾?」

  「就算要面聖,也得要確定搖光安好之後。」

  「既然如此,就讓本王隨太子一道回太子府吧。」說著,他隨即將晏搖光打橫抱起,只見她青著臉,齜牙咧嘴地發出無聲抽氣,不禁使他心情大好。「畢竟她是為救本王而傷,道義上,本王應該照顧她。」

  「怎麼好委屈王爺?」青臨猛地探手要將人奪回,然而才輕觸到晏搖光,便見她似乎難受得快要掉淚。「搖光,很疼嗎?」她虛弱地閉上眼,無法言語。

        「不知太子可備有軟轎或馬車?」

  「……我馬上去處置。」話落,他再看了眼對方懷中的人,才斂笑而去。晏搖光虛乏無力地以無聲口形問道:「我怎麼了?」本來她想問他為何要在殿下面前撒謊,但她現在痛得只能問最簡短的話。「本王不是說了,你傷了腰?」

  「我……」不是吧,剛剛明明沒事,這股痛麻分明是他按上她的腰之後才開始的……思及此,她不禁存疑地瞪向他。

  「不用說謝。」玄夜爻唇角勾得很斜。

        我沒有要說謝好不好!晏搖光在心裡吼,很想問他是不是在她身上動了什麼手腳,無奈她的腰真的痛到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太過份了!要真是他動的手腳,就真的太狠了!好痛啊!!

        天色漸暗,青臨遣人派來馬車,載著晏搖光和玄夜爻回太子府,才剛讓她回房休息,便接到太監傳喚入宮的通報。

  聽完細節之後,青臨又轉進晏搖光房裡,探看她一會,瞅了坐在一旁的玄夜爻一眼,再看向門外的白蘿。他實在不該讓搖光和他們獨處一室,可是他必須入宮,且事態緊急,不得不暫時妥協。

  「搖光,你好生歇息,我先進宮一趟。」青臨笑道。

  「是冶鐵廠一事?」

  他微笑搖頭。「不是,你忘了太后的壽誕快到了嗎?」

  「是喔——」垂斂長睫,她認定事情並非這麼簡單,只怕又是殿下為了安她的心而找的藉口罷了。

  玄夜爻慵邪地睇了青臨一眼,優雅起身走近他,用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說道:「入宮後,代本王向皇上叩謝搖光救了本王,這恩情,本王記下了。」

  青臨驀地一愣,神色變了變,隨即作揖離去。

  「王爺跟殿下說了什麼?」躺下之後,晏搖光腰間的痛麻逐漸褪去,總算開得了口說出完整的句子。

  「說本王今兒個要留宿太子府。」他隨口回答,坐到床邊不遠處的椅子上。

  打死她也不相信他是這麼說的,如果真是這樣,有必要靠那麼近說,刻意不讓她聽見?

  但他既然不明說,她也不追問,畢竟她現在擔心的是別件事。

  「不知道殿下進宮,是不是三皇子找碴……」

  要是她猜測無誤,肯定是如此。冶鐵廠發生這麼大的事件,而冶鐵廠又是歸三皇子管理,糟的是那座風箱火爐還是她要人打造的,如今火爐肇事,三皇子不藉機發難才怪。

  「天塌下來還有你的主子撐著,你別瞎攪和。」玄夜爻冷哼。

  雖說他不清楚百定內政,但光是在冶鐵廠的狀況,便能教他摸出個底細,所以他刻意要青臨在百定皇帝面前這麼說,要用他的身份逼著皇帝息事寧人,讓晏搖光全身而退。

  只是……就連他也不懂,為何他要這麼做。

  「我怕殿下為了我惹事端。」她皺眉。

  「你對他可真是忠誠。」

  「如果不是殿下,我早就餓死在鬼川鎮,如果不是殿下,冶鐵廠不會設置在鬼川鎮,殿下的恩情,就算要我來世再報恩一次,我也甘願。」說著,她忍不住勾起笑,笑容裡是絕對的死心塌地。

  她的笑,很純凈清靈,毫無雜質,像是天上最瑩亮的星。

  「你喜歡他?」他脫口問,很不喜歡這個想法。

  只見她橫眼瞪來。「不是,殿下是我的主子,雖然我偷偷把他當大哥,可那是更甚於大哥、更親於手足的關係。」

  「是嗎?」玄夜爻不置可否的自腰間抽出在冶鐵廠搶來的短匕,擱到她床畔。「本王得要救你多少回,才能換得你對待青臨的忠誠,和你對他的笑?」  

  在他身邊,沒有人擁有像她這麼絕對純凈的眸色,近乎死心眼的忠心。

  他被喻為鬼子,旭王爺府裡的下人皆懼他,沒有人敢靠近他,加上他出生沒多久後爹也死了,從此更是被視為不祥的鬼子,唯有白蘿是異類,從小就隨侍在他身旁。

  就算如此,不管身在何處,他仍會有格格不入的違和感,眾人或懼或阿諛的嘴臉令他厭倦不已,唯有在戰場上,才能放縱他體內的浮躁,才教他不至於瘋狂。

  但是……她不一樣。

  她敢怒敢言,有膽識有計謀,是個聰明又不恃寵而驕的女子,面對他時,未曾懼過,神情鮮動,笑起來像個孩子似的,生起氣來又像隻生嫩的小貓。

  晏搖光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提問,有些疑惑,卻沒細想。

  「王爺只要以誠待人,自然就會有人以誠回報,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不是嗎?」她頓了下,認真地看著他。「至於笑……王爺,想要別人的笑,你就必須以笑對人。」

  「……是嗎?」

  她曾經對他笑過,但那是客套得近乎虛假的笑,這代表著,他在她的心中,和冶鐵廠的鐵官是同等級的?

  這份認知,教他異常不快。

  「話說回來,還是要謝謝王爺救了我,還幫我搶回匕首。」她勾笑,淺淡不虛應。

  乍見她面對自己的笑,玄夜爻心間的不快霎時迅速飛散,教他不由得勾唇,笑得自嘲。

  「本王就只能得到這樣的等級?」不夠,遠遠不足他所渴望的。

  這樣的笑,驅不散他心底的浮躁。

  「王爺,晚膳送至。」門外,白蘿輕聲說。

  隨即房門被推開,走進三名太子府丫鬟,擱下兩份膳食後,隨即欠身離去。

  「要本王扶你一把?」玄夜爻好笑地瞅著她努力起身的模樣。

  「不用。」她咬緊牙根,緩緩爬起。「這腰疼還真是怪,莫名其妙就犯了,不知道王爺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毛病?」

  面對她拐彎抹角的指控,他輕勾笑起身,大手朝她腰際一掐。

  「哇!」晏搖光嚇得整個人彈跳起來,幾乎快要躲進床的內牆裡。「王爺,你——」

  她直撫著燙麻的腰,總覺得這樣的近身接觸使她很不知所措,就連粉顏也不由得發燙。

  「看來你的腰痛是沒事了。」玄夜爻徑自移向擱放膳食的圓桌,卻發現兩份膳食有著截然不同的菜色。

  「欸?欸!」跪坐在床上,她擺動了下腰肢,發現方才難捱的痛完全消失不見了,隨即跳下床,更加確定這腰痛是他搞的鬼,原想興師問罪,但想了下,還是作罷,抬眼瞅他,卻見他打量著膳食。「菜色不合王爺口味嗎?」

  「為何這兩份膳食完全不同?」一份呈著珍饈美食還有美酒,而另一份則顯得寒傖許多。

  「喔,這是我的。」她很自動的端著寒傖的那份走到另一旁的椅子,靠著花几用膳。

  玄夜爻橫眼看她,思忖著剛才三位丫鬟動作整齊劃一,像是訓練有素,如今想來,根本是視她為無物。

  「貴為太子義妹,那份膳食未免太窮酸了。」

  「義妹是殿下隨口說說而已,我只是太子的侍婢。」她壓根不在意吃的到底是什麼。「吃這樣剛剛好。」

  「是軍師吧,沒有你,恐怕青臨想在戰事上出類拔萃,還得再磨個幾年。」見她滿不在乎的模樣,他頓時半點食慾皆無,索性起身將自己那一份與她互換。

  「不是這樣的,我給的是建議,真正去統籌、發號施令的還是殿下。」她說時瞪著他給的膳食。

  「如果沒有你的建議,他要怎麼發號施令?」玄夜爻似笑非笑地將她那份膳食直接丟出門外。「既然在這兒受不到基本尊重,何不到本王麾下?」

  他想,自己之所以如此渴望她,除去她的笑,自然是欣賞她的謀略。

  晏搖光心疼的看著被他砸在地上的膳食。「在太子府裡,沒什麼尊重不尊重,只要是為了殿下好,怎麼做都好……請恕奴婢違逆,奴婢實在無法接受王爺暴殄天物的舉措。」

  原來對他的好印象,只是因為短暫相處而產生的錯覺,如今多相處幾分,便又發現他令人難以忍受的惡習,真令人厭惡。

  「那好,把那份吃了,否則本王一樣砸。」玄夜爻笑著,眸子卻很冷。

  她皺眉,「王爺——」

  「嗯?」他不容質疑的挑起眉截斷她的話,作勢又要去拿那份膳食。

  「……奴婢吃。」氣惱的護住盤子,屈居下風的晏搖光只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了起來。

  只是動筷不久,就見眼前人直勾勾的盯著她,笑得她頭皮發麻,舉箸的手不由得停下。

  「王爺……您也餓了嗎?我這就去吩咐膳房再為您準備一份——」

  「不必那麼麻煩。」玄夜爻眸光晶亮,似是找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走近她,接著拿過她手中的筷子,壞壞的笑開。「本王吃你的就好。」說罷,夾了一箸子菜便往口中送,末了還以舌舔乾淨上頭的菜漬。

  此舉讓晏搖光驚得摀住唇,迅速起身跳離花几旁,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這是在做什麼怎麼、怎麼可以那麼不知羞……

        「怎麼,你不吃了?」玄夜爻似是不解的看向她,可唇角的揚起卻洩露了他的故意。

  晏搖光死命搖頭,慌慌張張的把口中的飯菜咽下,急急道:「不、不必了,王爺要吃的話,請慢用。」

  「真的不吃?可是這菜不合本王的口味,看來只好再丟掉了,不過無所謂,反正本王早習慣暴殄天物,就不知你願不願意與本王一同背上這道罪名就是。」他懶懶地勾笑,單手拿著晚膳,等著她開口。

  夠了!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吧。「王爺,恕奴婢斗膽直問,王爺這麼捉弄奴婢的原因為何?」

  玄夜爻先是一怔,接著認真的蹙起眉,緩緩走近她,愈走眉頭蹙得愈緊,最後走至她面前,低頭看著有些慌亂的她,手恍若有意識似的撫上她的粉嫩小臉。

  「原因……是什麼?」他似在喃喃自語。

  面對他困惑卻專注的凝視,晏搖光的心沒來由的失速急跳,她不懂這樣的情況代表什麼,只知道被他撫住的臉益發燒燙,而那雙彷彿能勾魂攝魄的黑眸,更讓她下意識的想逃,卻又不知究竟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還是因為自己的心因他而混亂的緣故。

  猛地推開他的手,她慌忙將他推出門外,而全心專注在她的問題上的玄夜爻,一時間竟就這麼讓她推了出去。

  「奴婢、奴婢睏了,請王爺也早點歇息吧,晚膳奴婢待會兒會要人來收拾,就不勞王爺費心了。」砰的關上房門,落下鎖,晏搖光按著怦怦亂跳的心,侷促不安的說。

  看著眼前闔起的房門,玄夜爻大可一掌擊破它,可因為苦思不出答案,他只是怔怔地在門外站了半晌,才慢慢踱著步子離開。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8-11-12 23:5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深夜,青臨入宮未歸,玄夜爻被安置在太子府的西廂裡,距離晏搖光所處的後院相隔一座庭園。

  「王爺,夜深了,還不睡?」一見他開門而出,盤腿守在門外的白蘿立即抬眼笑問。

  「你見本王何時需要睡了?」他笑得自嘲。房外皎亮月色灑落,勾勒出他魔魅的俊顏。

  「能歇著,總是好。」白蘿隨著他的腳步下了渡廊。「要是在這兒待得慌了何不早早回西引算了?」

  「可不是?」他何苦待在這兒,忍受那丫頭嫌惡的眼色?

  她對青臨不只是忠誠,還相當景仰,尤其看著青臨的樣子,像是在膜拜天上的神祉,面對他時,則像是瞧見什麼髒污之物,真令人不悅。

  他不想待在西引,如今待在百定,更教他煩躁不休,而這些主因,都在晏搖光身上。

  那麼為何他還要待在這裡?

  「現在要起程嗎?」

  玄夜爻不語,仍是釐不清頭緒。然而下一秒,敏銳的聽覺讓他聽見了一陣不尋常的腳步聲,他朝腳步聲的方向探去,瞇緊的烏瞳就看見遠處有六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直朝後院方向而去。

  「王爺?」白蘿也察覺到了。「後院不是只住著晏姑娘嗎?」

  不及細想,玄夜爻已經動了起來,身影如魅,穿過了庭園,無聲無息,如風旋至的擋在六個勁裝男子面前。 

  正打算要踩上渡廊的六個勁裝男子驀地一震,難以置信他像鬼魅般的出現。

  「白蘿,這六位是太子府的客人?」玄夜爻輕啟口,聲潤低沉。

  「王爺,這些人挑深夜造訪,又蒙得無臉見人,怎會是客人?」白蘿笑瞇了桃花眼。

  「那你道,該怎麼處置?」天空雲遮月,月光隱晦不明,淺淡月光交錯在他勾笑的眉眼,可見幾分殘虐氣息,彷彿對幾位不速之客的到訪很是愉悅。

  「六位,走,還是不走?」好心提醒這六人快走,免得他家王爺又要造孽。

  六個勁裝男子對視一眼,刷地抽出腰間長劍,不由分說朝玄夜爻砍來,然而卻只是斬到一抹虛影,正疑惑之際,一人就被擒住喉頭,手臂扳正,頸項立斷。

  剩餘五人驚得倒抽口氣,還來不及防備或逃離,便見一人又被以掌穿心而過。

  「鬼!」有人驚吼,二話不說蹬地要逃,然而喊叫聲還含在口中,隨即身首異處。

  不過眨眼工夫,勁裝男子便全數滅絕,倒在地上的全是殘缺肢幹,在半掩的月光醫下,玄夜爻烏瞳轉為猩紅,暗暗綻放妖異光痕,彷彿體內興奮未散,一時無法忍遏逆沖的血液。

  「王爺該留個活口。」旁觀的白蘿半響後才淡淡開口。

  「留了活口有什麼用?這時分會派刺客進太子府的,除了三皇子還會有誰?」

  也半垂著眼,壓抑著體內的悸動。

  他以自己之名,在百定皇帝面前保住了晏搖光,三皇子肯定不快,會派出殺手除去她,他也不意外,畢竟她就像是青臨的左右手,想要擊潰青臨,除去她是必然的。

  如果他想要甩開心底的煩躁,是不是將她除去便好?

  沒打斷他的沉思,白蘿準備著手打理這六具不全的屍體,偏偏一名美婢正巧轉過庭園拱門而來,狀似迷迷糊糊,彷彿壓根沒仔細看路,直到腳邊被斷落的肢體給絆了下,才教她清醒,一抬眼,剛好對上玄夜爻猩紅的眼。

  她怔了下,脫口喊,「鬼!」

  玄夜爻血眸微瞇,毫不憐香惜玉的橫掌劈落。

  「誰?」渡廊深處的房門霍地打開,晏搖光握著短匕走出來,看見眼泛血色的他,有些遲疑地喚,「王爺?」

  他立刻別開眼。

  晏搖光即使仍舊有些彆扭,但也知情況有異,便暫時撇下尷尬急步而來,看見地上躺著的屍體,略愕了下才問:「有刺客嗎?」

  玄夜爻依舊垂斂長睫,不想讓她瞧見他血紅的眼。

  「王爺?」她偏著螓首看他,他卻瞧也不瞧她一眼,她只好自行環顧四周。先前,她便聽見細微的聲響,猶豫了下才出房門,沒想到才眨眼工夫,這些人竟然全死了,而且死狀凄慘無比……「王爺殺人都這般盡興嗎?」

  殺就殺,為何要用這種殘虐的手段?

  「是又如何?」玄夜爻沉聲低咆,橫眼瞪她,很快又別開臉。「本王作風向來如此,與你何干?」

  面對他莫名的怒火,晏搖光也惱了。「這兒是百定太子府,可不是你西引胤征王爺府,王爺想殺人,至少也該留下活口,讓太子府得以追蹤幕後主使!」

  他撇唇,笑得陰騖。「你這丫頭,可真知道怎麼惹惱本王!」話落,他大掌扣上她細嫩的頸項,只要微使勁,她便會立即下黃泉。

  晏搖光驚愕地看著他,心頭狠狠發顫,不是因為懼,而是一股不知打哪冒出的火氣。

  莫名其妙!既然想殺她,為何還要在冶鐵廠救她?方才還……還那樣捉弄她,根本就是耍她嘛!

  「眾人皆說王爺是殘虐無道的鬼將軍,現在王爺真想當無慈無悲的惡鬼嗎?!」就算喉頭難受得緊,她惱火的吼。

  白蘿見狀,趕忙向前,就怕晏搖光挑釁過頭,真逼得主子下毒手。「王爺這是怎麼著?晏姑娘是口無遮攔了些,可她沒惡意啊。」他笑著打圓場,目光卻緊鎖住主子,打算一有狀況,不管怎樣也要先護住她。

  玄夜爻血紅瞳眸微瞇,大掌只是輕覆著她的頸項,力量還未施展半分,就怕他心思一偏,她真要下黃泉。

  他厭惡身為鬼子,更厭惡教人撞見這一雙血眸,見者必殺之,而她肯定是瞧見了,所以也該殺,可他……別說要殺,看見她那雙不驚不懼,甚至噴濺著瀲濫火花的水眸,他體內的躁動卻奇異的平息下來。

  驀地,他笑了,低低笑著,鬆開扣住她頸項的手。

  晏搖光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瞪著他,瞪到眸底盈起淡淡霧氣,直到淚水猝不及防的掉落,才驚覺自己哭了。

  「怎麼?本王開點玩笑,就把你給嚇哭了?」看見她倉皇落下的淚水,他的眸色迅速恢復黝黑。

  他想,也許逆著光,她根本沒看清楚他遽變的眸色……就當是這樣吧。

  晏搖光很清楚方才他並不是在開玩笑,方才那剎那,他確實是想要她的命。

  他可以笑著救她,也能笑著殺她,就像戰場上傳言的一樣,西引鬼將軍確實如鬼殘暴,喜怒無常,要救要殺,都在一念間,然而這些都不是教她心痛的主因,她心痛,是因為莫名的哀傷。

  她自以為可以成為他的朋友,然而他卻翻臉無情,想殺便殺,終究她之於他,和一般人沒什麼不一樣。

  「本王說過,不殺女人,你大可放心。」

  話一出口,白蘿不禁垂眼看向那位身首異處的丫鬟,開始疑惑她是男是女。

  「王爺嗜殺成性,誰說得準呢?」深吸口氣,她反唇相稽。「反正我的命王爺救過,如今想殺,就當我還你,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哪這麼簡單?」垂眼瞅著她胡亂抹去淚水,他沒來由的一陣難受,有些暴躁的脫口,「本王非但不殺你,且還要跟你起誓,非得到你不可!」

  說完,他的思緒也立時變得清明。

  是啊!既然他的浮躁因她而起,自然得由她來解。

  這樣的女人,怎能殺?

  別說是西引,就算放眼中域,只怕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被他掐住喉頭,還能理直氣壯斥責他的女人,要是這天下沒有她,豈只是遺憾?

  晏搖光一頭霧水的看著他,被他毫無道理、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給搞得混亂。

  「……王爺的心思真難懂。」最後,她只能皺眉總結出這句話。

  「想要摸清本王的心思,不能光只是看,你必須再靠近一點。」他邊低喃著,邊惡意的貼近她一些。

  晏搖光即使心跳莫名的跳快,粉臉隨著他逼近的呼息而飛紅,但仍撐著不閃不避,無懼地迎向他尋釁的目光,直到兩人之間幾乎僅剩一指之隔——「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她才回神,火速回頭。「殿下。」

  玄夜爻眼睜睜的看她自面前離開,鼻端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氣,他下意識的探手掬取,香氣被風颳散,掌間的空虛,和她奔至別的男人身邊的身影,皆教他更形躁亂。

  最後,他收回了手,在身後緊握成拳,不顧青臨的詢問,微惱的大步離去。

*             *             *

  三更天,太子府主廳裡燈火通明,侍衛長早已派人將殘缺屍首處置完畢,正對著廳上的青臨報告善後。

  事後證實,六名男子皆是大內高手,憑這一點,便幾乎可認定是三皇子青煌主使的。畢竟青煌的外公是皇城鎮國公,想借調禁衛軍,壓根不難。

  青煌是什麼樣的角色,青臨比誰都清楚,壓根沒將他放在心上,反倒是眼前七具死狀甚慘的屍體,才真正震懾得他說不出話。

  「王爺出手極快,招招斃命,雖是陰狠了點,卻是最精準的做法,畢竟太子府裡有晏軍師還有其他丫鬟。」侍衛長報告所見,聰明的不提及無端慘死的府內丫鬟。

  待他話落,晏搖光驀地抬眼,想起事情就發生在她的房前。若真是三皇子派刺客前來,他明知殿下不在府裡,卻還是派出刺客,那就代表他想殺的人是——她?

  那麼,玄夜爻要保護的……是她?!

  她微愕地抬眼,卻對上青臨的眸,許是燭火太亮,或是夜色太深,那眸色竟不如往常澄澈儒雅,反而晦暗得像是遮月的烏雲。

  「殿下?」初見他這般深幽的眸色,晏搖光內心不安的悸動著。

  「搖光,讓你受到驚嚇了。」

  「不,奴婢沒事。」瞧他淺噙笑意,她的心頭才略安定了些。「殿下,不知道冶鐵廠現在的狀況怎麼了?」 

  「該醫治的醫治,該打理的打理,會有人妥善照顧,你放心吧。」他面不改色地撒著謊。

  冶鐵廠火爐爆裂一事,損及了礦料和人命,茲事體大,儘管有玄夜爻一句話,也頂多是保住了晏搖光不被青煌追剿,至於鬼川鎮的居民,只能自求多福了,想救人和自救,都得要憑自己的本事,何況青煌早嚷著要將冶鐵廠遷出鬼川鎮,如今只怕會趁此機會完成所願。

  「三皇子可有在皇上面前刁難殿下?」

  「沒有。」青臨笑道,不說玄夜爻的一句話就讓皇上下旨保住她,因而才讓青煌生怒,更不說玄夜爻竟是如此地保護她。

  原以為他們偶爾見面,他可以藉搖光拉攏玄夜爻,沒想到看似拉攏了,可兩人的關係卻不是他所樂見的,更出乎他意料之外。

  「要是三皇子沒刁難,殿下怎會去這麼久?」

  想了下,青臨直往主廳外走。「那是因為皇上有意要我帶軍出征。」

  「出征?」晏搖光不解的跟著走出渡廊。「可是近來不是一切都平和了嗎?」

  她雖然天天都在冶鐵廠裡忙,可也隨時注意著天下大事,既然連西引鬼將軍都已經暫時偃旗息鼓,南濟軍又元氣大傷,還有誰會造亂?

  「記得南濟二十萬大軍的事嗎?」青臨表面上神色依舊清朗,但內心卻暗暗擬計。「可知道南濟為何能夠一路攻破咱們邊防?」

  「……難不成是鎮守七星岩東麓城的戍王爺故意放行?」當初他們便已懷疑過,只是當下以戰事為重,所以並未詳查原由。

  「沒錯,皇上派人明查暗訪,確定戍王爺與南濟軍私議,且已握有他企圖叛變的證據,才要我率軍拿下他。」青臨嘆口氣,看向已散去雲層的墨黑天色,幾顆星子閃耀著。「戍王爺向來與皇上交好,對我更是視如已出,我從沒想過他居然會背叛皇上……」

  晏搖光神色凝重,抬眼看向遠方,卻瞥見玄夜爻的頑長身影就在十餘尺外,狀似欣賞著圍牆邊盛開的紅梅,壓根沒發現他們已經走出廳口。

  他的髮飾和百定男子以簪束起的俐落截然不同,長長的黑髮襯著他的俊臉,帶著幾分陰柔,但他的眸卻是凌銳懾人,血戰沙場的英姿猶如惡鬼再生,那麼殘酷無情,那麼血腥狂虐可是,他卻救了她,又放過她。

  為什麼?他到底有何意圖?

  「搖光。」

  聽見青臨的輕喚,她連忙拉回心神,發現他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殿下?」

  「你會不會也有背叛我的一天?」

  先是愣了下,而後她不禁失笑。「怎麼可能?」

  面對她沒有猶豫的回答,青臨滿意地勾起唇。「搖光,你要記住,雖說你懂謀略,但那畢竟只是沙場戰事,要是有人刻意以男女之情勾誘你,說不準你會被勾動芳心,做出毀人損已的事。」

  晏搖光勾笑的唇僵了下,心底很清楚他所指的是何事,不禁乾笑。「不會的,殿下大可放心。」

  難不成殿下認為玄夜爻打算以色誘她,藉此要她背叛?

  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心中有一把尺,是非黑白,她比誰都清楚。

  只是……玄夜爻說想要得到她,難道指的,就是要靠色誘得到她的才略?

  不知為何,她的心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似是失落,卻找不出理由。

  「放心什麼?」驀地,玄夜爻低滑如魅的沉音出現在耳邊,晏搖光一抬眼,發現他已來到面前,玉面傭懶,噙著七分邪氣和三分深沉,深淺的光線交落在他如刀鑿的五官上,份外妖冶俊美。

  她沒有防備,他又走得太近,像是快要撞進她的心底,嚇得她心一縮,搞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心跳得太快。

  「我和搖光提起,兩天後欲出兵七星岩東麓,要她留在太子府養傷。」青臨笑得溫雅。

  玄夜爻揚起單邊濃眉。「殿下要出征?」頓了下,他頭也不回地問:「白蘿,近日來可聽聞哪兒又起戰火?」

  「回王爺的話,屬下沒聽過。」

  「那麼,殿下舉兵往七星岩東麓所為何事?」溫淺的口吻,透露著不得答案不罷休的堅時。

  青臨嘆口氣,把南濟軍和戍王爺之間的事說了一遍。

  「既然是小事一樁,你當然要留在這兒好生休養,況且你不也挺在意冶鐵廠的狀況嗎?」

  聽完後,玄夜爻看向晏搖光。

  她抿了抿唇,心中確實有些猶豫。

  討伐戍王爺談不上大事,況且鬼川鎮的居民死傷不少,她也該去探視,確定皆有妥善照顧才好,可是,殿下和戍王爺有幾分交情,她擔心殿下會因為心軟反被縛住,這就糟了。

  猶豫之間,天空突地翻出猩紅光痕,像是閃電般,自淺薄雲層中投射而出,一會爆起轟然巨響,就連地面也隱隱震動。

  她看向天際,只見天際中央有兩顆星貼湊得極近,一顆為藍白星色,其中一顆則進裂出血色光芒,教她不由得一怔。

  「不就是冬雷,嚇著你了?」玄夜爻瞅向她異樣冷肅的神情。

  「不對,這是凶象。」她脫口道,水眸直瞪著那顆綻進凶光的星。

  「喔,想不到搖光丫頭懂氣候地形論戰,還懂天象,真是了得。」他語帶戲譫,卻瞥見青臨相當專注地等待她的下文,彷彿極信她的觀天術。

  晏搖光柳眉蹙緊。「以往天官師傅說過,紅色星子主禍,藍白星色主福。」小時候剛進太子府時,那時的天官是太子太傅,教導她學會勘輿觀天。

  「那又怎麼著?」玄夜爻不禁看向天上兩顆最亮的星。

  「以往這兩顆星相差極遠,如今竟已走得這麼近,那就代表戰事非但不會減少,甚至有些王朝將會有宮變,或是改朝換代的情況,必須大破之後才會有福。」

  說完,她面色沉重極了。

  「喔?」他半信半疑。

  西引亦有天宮,自然也有一套觀星術,只是他從來不相信那些,只相信自己。

  「殿下,讓奴婢跟著一道去吧。」拂去疑慮,晏搖光當機立斷。

  聞言,玄夜爻濃眉攬起,烏瞳緊瞇。

  「你留下。」青臨溫聲勸著。

  「不,請讓我跟著吧。」她怕宮變會發生在百定,更怕一趟東麓行,殿下會命喪東麓,從此百定帝位易主。

  要是百定落到了三皇子手中,那就糟了。殿下會是個仁君,但青煌永遠不可能成為明君,他只會破壞百定的平靜。

  「你……」

  「有丫頭這麼想死,何不成全她?」玄夜爻掀唇冷哂。「屆時,本王就順道走,過東麓回西引邊境。」

  話落,他轉身就走,不願看她一心為他人著想的擔憂神情。

  兩天後,青臨率領的一萬精銳整裝待發,前哨兵早已在兩天前起程,監視著東麓戍王爺府的動靜,隨時命傳令兵回傅。

  戍王爺府距離皇城約莫四百里路,日夜趕路,大約一日夜便可抵達,但因為此事屬隱密進行,於是青臨挑入夜後自皇城西門出發,走宮道繞進七星岩東麓山脈,直到第二天入夜時,已在東麓山脈的山道上。

  「王爺,往這條岔路走,可以通往西引邊境。」晏搖光騎馬跟在青臨身後,對於地形了如指掌的她,一見岔路便趕緊提醒玄夜爻。

  和白蘿策馬並行在她身邊的玄夜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難不成本王就不能再等下一條岔路?」

  他確實該在今晚與他們分道揚鑣,但就是……放不下她。

  「……自然是可以。」晏搖光抿了抿唇。

  真是性情難以捉摸的人!那夜過後,她就沒再和他說過話,就算在太子府碰著了面,他也只是冷冷一瞥。

  算了,這樣也好,省得他又莫名其妙的耍弄她,讓她的心跳得不甚舒服,怪異得緊。

  這時青臨的坐騎驀地停下,見狀,她立刻策馬上前。「殿下?」

  「傳令下去,在這裡就地紮營,待明日一早便攻入戍王爺府。」青臨溫聲吩咐,前方數尺外的前鋒也立刻踅回。「我先到前方探探。」

  「我陪殿下一道。」見他縱馬往前,她立刻跟上。

  目睹這一幕的玄夜爻哼笑著搖頭,也讓馬跟上,逼得晏搖光不得不緩下馬,讓他先行通,「你……」她氣得牙癢癢的,可又不能也不該作聲。  

  只是他的行徑真的太危險,這兒左邊是山壁,右邊是山崖,因為不得拿火把,以免暴露行蹤的關係,所以他們全靠月光照路,山道又偏窄,只能容三匹馬並行,他硬是要超前也下招呼一聲,要是不小心撞馬摔下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玄夜爻置若罔聞,和青臨並行著。「只要過了這一段山路,往前不過官道便是東麓城,太子何須再查探?」

  「總是小心為上。」青臨口吻一樣溫和,帶著和煦的笑。

  「為何本王總覺有異?」

  震愕隨即在青臨臉上一閃而逝。「王爺怎會這麼說?」

  玄夜爻與他並行,緩緩彎過山道,橫睨他,笑得妖詭。「因為本王嗅見了不尋常的氣息,那是一種摻雜陰謀和私慾的腐臭味道。」

  青臨俊秀眉眼透著溫雅,臉上已不見異狀。「王爺的鼻子似乎挺靈的,就不知道是在哪聞見的?」傳言他料事如鬼,是因為他是個鬼子,擁有奇能,不但能讀心,甚至能勾魂。但戰場上傳言何其多,要是全數聽信了,怕是戰還未開打,便已經嚇得先投降。

  「就在這兒。」玄夜爻長臂一探,指著他左邊胸瞠。

  「王爺是不是誤會了?」他不動聲色,加快馬兒腳步。

  「青臨,你拿搖光丫頭做賭注,會不會賭太大?你就認定本王一定會隨她走這一趟?」在太子府裡,這人表面上不斷勸晏搖光留下,但她的性子,這人豈會不知?

  明知道愈是勸,她愈要跟,為何不一開始就令她鎮守太子府?意圖相當明顯,根本就是要她跟著。

  只是他不懂,為何青臨可以如此篤走他會跟著晏搖光前來。

  聞言,青臨難以置信他連自己為何要跟上都沒發覺,不由得放聲大笑,踢著馬腹往前奔去。

  晏搖光見狀,正要跟上,卻見玄夜爻策馬追至青臨身後,接著砰的一聲,山壁上傳來不尋常的碎石脫落,她抬眼看向山壁頂端,只見似乎有什麼東西拋甩出——匡的一聲,巨大的鐵鏈網竟從山壁上拋落,不偏不倚地罩在玄夜爻身上,重力拋下的速度和重量,讓他狼狽的摔下馬,身上的鐵鏈網甚至拖著他往山崖掉落。

  「王爺!」她急忙趕上前,躍下馬直吼,「白蘿大人!王爺快掉下去了!」

  她邊抓著鐵鏈網,邊朝後路退去,只見不知何時後方竟又掉落一顆巨石,完全阻擋住狹窄的山道,還在後方的白蘿、甚至是精銳騎兵,根本就過不來。

  「你放手!」玄夜爻驀地抽出身上的佩劍,往山道上一插,穩住自己下滑的身形。

  「王爺!」鐵鏈網製作得非常粗糙,她緊握不放的下場,便是狠狠地磨破掌心和未癒的指尖。

  「放開!」瞪著沾上了血的鐵網,他又痛又怒地大吼,「本王可沒狼狽得要一個弱質女子相救,你別想要這麼簡單就跟本王劃清界線!」

  「什麼跟什麼?」她一頭霧水,壓根聽不懂。

  她救他,只是純粹因為有人落難,她不可能視而不見,況且他還有恩於她,她怎麼可以知恩不報?

  單手抓著插在地面的劍柄,玄夜爻一手試著要將鐵鏈網扯掉,耳邊卻靈敏地聽見弓弦揚起的細微波動,立刻看向山壁頂端。

  「快走,有弓箭手!」

  「嘎?」

  她左看右看,突地意會地往上一看,尖銳的箭已破空而來,待她看清楚時,箭已經飛到面電光石火之間,她耳邊聽見㕷啦聲響,還不及反應,已被一把扯過,避開了危險,回頭就見玄夜爻竟出現在鐵鏈網之外,鐵網不知何時碎開,然而下一瞬間,箭矢如雨撒落,山道上根本無處可躲,唯一的安全之處——「閉上眼!」

  晏搖光聽見他這麼吼,沒有細想便乖乖閉上眼。

  倏地,她感覺身子開始往下墜,頓時無法自遏地放聲尖叫。

  「別怕,本王會保護你。」

  溫沉有力的聲響,加上充滿力量的懷抱,她覺得被護得牢牢的,儘管知道自己正往下墜,但竟意外地不怕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8-11-12 23:59: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戰地孤兒沒有容身之處,連依靠都沒有,所以當有人對晏搖光伸出手,告訴她,他要保護她時,她哭了。

  有了容身之處,有了依靠,她努力學習各項才藝,不想成為累贅,只盼有一天,她可以報恩,可以獻上所學,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可以讓這世間不再有戰地孤兒。

  沒想到多年之後,又有個人說要保護她。

  她百感交集,因為說的人,是這亂世中,最嗜血殘虐的惡鬼。

  半夢半醒,意識恍惚之間,冷意滲入骨子裡,逼迫著晏搖光不得不清醒。

  張眼,黑暗中濃霧瀰漫,地面潮濕,泥塵裹著一股腐葉氣息,再往上方睞去,只見綠林間穿雜著白霧,凍得她直打顫。

  再往旁一看,便瞧見雙眼緊閉的玄夜爻。

  「王爺!」她猛地起身,伸手探看後察覺他渾身冰冷如雪,趕緊又探向他的鼻息,好半晌,總算探得微弱氣息,教她微鬆口氣。

  她輕觸他的胸口,隔著錦袍感覺不到他身上有半點溫度。深霧加上暗夜,她完全無法得知他們掉到多深的地方,最糟的是……下雪了。

  「王爺,王爺。」她試著要搬動他,然而力氣太小,根本移不動,只好試著拍打他,卻摸到他的肩上似乎穿刺著異物,她輕顫觸碰,驚覺那根本是支箭!「天啊……」

  她半點傷都沒有,原來是因為他將她護得太好,就連摔落谷底,她也半點痛感皆無。

  為何要這樣保護她?為什麼要保護她?

  她真是摸不透這人的思緒,也看不穿他的心眼,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的忠誠,他也賭太大了。

  她沒有那麼珍貴,足以要他拿命來賭。

  「王爺,你清醒,清醒啊!」她心中有太多疑問沒有解答,他絕不能就這樣失去氣息。

  晏搖光又是扯又是拖,想要趕在雪下大之前,趕緊帶著他找到藏身之處,可是任憑她使儘力氣,他仍是一動也不動,晏搖光不禁急了,往他胸口掐下。

  「清醒、清醒,王爺你快點清醒!」她吼,力道愈掐愈大,直到他驀地張開眼——那是雙猩紅的眼,那夜她便已見識到。

  然而,眼前猩紅的瞳眸有如夜色中暗綻的凶光,彷彿可以吞噬天地,那無法掩飾的妖詭魔魅,像陣流光在她身邊急竄。

  玄夜爻回神瞬間,隨即閉上眼,低啞斥道:「走開!」體內的氣息開始暴動,他清楚感覺到棲息在體內深處的魔魅開始躁動,那代表著他的眼瞳又泛血色了,這般近的距離,她瞧見了嗎?

  「王爺,下雪了,你渾身冰透,咱們得趕緊找個遮蔽處,否則你身上的傷會更嚴重的。」

  她急聲說,壓根不在意那雙血瞳。

  玄夜爻微瞇著眼,不懂她究竟瞧見了他的眼沒,正要試著起身,耳邊倏地傳來沉又急的心跳,體內的血液急速逆沖,他不禁攢緊濃眉,使盡全力壓遏快要破體而出的魔魅。

  「王爺?」雪從紛飛到團落,幾乎浸濕了晏搖光,然而她始終擋在他的上方,只怕雪會讓他的體溫降得更低。

  「快走!」他咬著牙,發出近乎嗚咽的低喃。

  該死的月圓……他忘了今夜就是十五夜,儘管天上無月,體內的魔性卻如潮汐般記得月盈月缺。

  「王爺,咱們現在在山谷下,要走一起走。」她沒有拋下他不管的道理。

  他俊魅的臉翻青,口中突現青冷獠牙,妖異的唇染上教人駭懼的紅,沉閉的眼彷彿正忍遏著劇烈的疼楚,又像是快要無法鎮壓體內暴衡的氣流,雙拳緊握到顫抖,直到血自他的拳心淌落。

  「王爺……」她顫著音低喚。

  他近在眼前,所有變化她皆看得一清二楚,這般超乎常理的異變,讓她瞠目結舌。

  「你為何不走?!」玄夜爻怒不可遏的低咆,緊抓著僅存的理智,不允許自個兒傷了她。

  墜入谷底,是意料之外,偏又遇上該死的月圓之夜!

  谷底,只剩下他和她!沒有白蘿在旁,沒有白蘿的血讓他平息體內的瘋狂,他要是喪失了理智,飲了她的血,要是累得她也變成異類……思及此,他咬緊牙,用盡最後氣力,逼迫自己躍起,身影如魅地奔向遠處,眨眼間消失在濃霧瀰漫的樹林間。

        晏搖光愣在當場,驚魂未甫又釐不清頭緒,難以理解他到底是怎麼了。

  但不管怎樣,她現在都不能拋下他不管!

  握緊拳頭,指上掌心的痛教她震了下,看著發顫的雙手,光是這樣的傷,她就好痛好痛,那麼他呢?

  想著,她隨即爬起身,不管紛飛雪水濕透了她的勁裝,摸黑過了深濃綠林後,她聽見轟轟作響的急爆聲。

  朝聲音來源走去,過了蔽天綠林,只見月光灑落滿地銀輝,前方崖壁有座山洞,清瀑從崖頂沖刷到谷底,形成一窪水潭,水質清澈見底,當然她也瞧見了浮在上頭的……「王爺!」她驚喊,管不了秋濃霜凍,立即躍入水潭,朝他游去。

  「王爺、王爺!」待游到他身旁時,他渾身冰冷,臉色鐵青,唇色發紺,她趕緊撫住他頸間脈門,確定尚有微弱氣息,才趕緊環過他的頸項,將他帶往潭邊。

  吃力的爬上岸後,山風拂來,晏搖光冷得直打哆嗦,費盡千辛萬苦才將玄夜爻扯上岸。

  「王爺、王爺,你醒醒。」她心急如焚的輕拍他的頰,就怕他從此不醒。

  玄夜爻緊闔的眼,在濃睫輕點數下之後,緩緩張開,將她由憂轉喜的嬌俏神情烙印腦海。

  「王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輕勾笑意,總算鬆了口氣。

  只要還醒得過來,就沒什麼大問題。

  可下一刻,玄夜爻便黑眸緊縮,體內翻湧的血如蟻鑽動咬嚿。唯有泡在冰冷的水裡他才會好受一點,如今被拖上岸,痛楚如浪兜頭落下,教他痛瞇了黑眸。

  「疼嗎?」晏搖光直瞅著他,然而他身上傷口太多,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哪裡疼,抑或者是受凍過頭。

  緊閉雙眼,玄夜爻笑得自嘲。她也會擔憂他?這真是讓人開心的事,可是,不是時候。

  他低啞喃著,「你去找出路,快點離開。」

  「好,等我把王爺安置好再去找。」現下月光明亮,先找個可安身的洞穴,再找路也不遲。

  「你又何必假惺惺?你不是討厭本王討厭得緊嗎?」他哂笑,故意激她。

  晏搖光一愣,只覺心頭頓時像被人拽得死緊,幾乎不能呼吸。「……王爺,你當我是那種人嗎?一碼歸一碼,你為救我而受傷,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就算要走,也是咱們一道走,豈有我一個人離開的道理?!」

  她氣憤的說,惱他竟是這般看待她,小嘴抿得緊緊的,水眸裡難堪的淚水死命收住,絕不為他淌落。

  玄夜爻怔怔地看著她,感覺濕意從她身上淌落,一滴滴的水珠盈著初冬的寒冷,竟也有股別緻的溫暖。

  他探手掬起她濕透的髮梢,啞聲問:「你不是怕本王嗎?」他現在才正眼瞧她,發現她渾身濕透,一定是想也沒想地就躍入水潭裡救他了,是不?

  「我為什麼要怕?」這天底下,她只怕戰事不休,盛世不臨。

  「……你沒瞧見本王的變化?」

  「那有什麼大不了,又不是頭一次見到。」

  他不禁微愕。「……不是頭一次?」

  「那晚刺客闖入太子府,我就看見王爺的眼泛著紅光。」她還是一臉不解,捉摸不住他的思緒。「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還是……王爺以為我會怕,所以要趕我走?」

  雖說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顧一切地救她,但既然救了她,就沒道理還要惡意嘲諷,簡直像是故意要趕她走……這念頭突生,她忽地感覺有些捉摸到他的思緒了。

  被一語道破心思,玄夜爻也沒否認,只是笑得更自嘲。

  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不壟言語,她也猜得中他的心思,如今她似乎猜中了,他卻開心不起來。

  「你不怕本王真是個鬼子?」

  「那又怎樣?」她凍得唇辦發黑,直打哆嗦,可偏偏體內又有把怒火燒得正烈。「王爺,這天地萬物裡,無奇不有,是人也可以是鬼,是鬼也可以是人,王爺又何必執著本質?」

  玄夜爻錯愕地瞅著她,被她一席話震懾住。

  是嗎?是鬼也可以是人嗎?

  半晌,他翻坐起身,忍著體內撕魂般的痛楚,拉著她直往清瀑旁的山洞走,把她丟進洞裡,自己則回頭撿了些許還未被雪淋濕的乾柴走回洞內,緊握半晌之後,就見乾柴生煙冒火,他往地面一擱,又添了些乾柴助燃。

  這一幕,教晏搖光看得一愣一愣。

  「本王是個從死胎出生的鬼子,也確實是個與常人不同的鬼子。」話落,玄夜爻盤坐在山洞外,閉眼靜心壓遏體內翻湧的渴血衝動。

  沒一會,他聽見她走來的腳步聲,他沒張開眼,感覺到她在扯開他身上破損的衣料,查探他身上的傷口。

  「……王爺,如果鬼子能擁有不用火石就能生火的能力,還有金剛不壞的身體,想想……當鬼子似乎也不太差。」

  玄夜爻倏地張眼,她就盤腿坐在他面前,笑嘻嘻的,不再是以往虛應客套的笑,而是打從內心無城府的坦率笑意。

  她不懼不怕,用那雙澄澈無垢的眸直視著他,就像是看待她眼中的萬物,那樣的絕對平等。

  「太好了,我剛才看過,不只是臂上的箭傷,就連背上的燙傷都好了,不像我現在還犯疼呢。」她笑著擺出雙手,掌心被鐵鏈網磨得皮開肉綻,指尖紮好的紗布早已掉落大半。

  小小的手,找不出一絲完好,還留著血漬。

  忍遏不住的,玄夜爻輕輕收攏她的手,冰凍得可怕,教他心底泛起陣陣憐惜,對他面言,那是種陌生的情緒,從未有過的心境。

  「……可惜,本王沒有醫治你的本事。」

  「無妨,不礙事的。」她笑著,沒縮回手。

  他坐在洞外,刻意與她保持距離,濃眉攬緊像在忍耐什麼,臉色鐵青得極不尋常,渾身冰凍似雪,即使他什麼都沒說,可她就是知道他在保護她。

  「本王沒想到你也會傻得想救本王。」他垂睫掀唇,笑得自嘲。「要是本王不在這世間,才會擁有你想要的太平盛世。」

  他喃著,注視著她的掌心,那是他想要保護的小手,但是血味勾誘得他快要失去冷靜。

  晏搖光柳眉微揚。「是這樣嗎?王爺難道沒聽過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對百定而言,鬼將軍是鬼,對西引而言,鬼將軍是神,如果王爺可以以維持天下太平為念,絕對會是中域之神。」

  玄夜爻笑得猙獰,只因她掌心的血味誘得他心思浮躁,就要失控,行為與意志背道而馳地抓緊她的小手。

  「痛!」她痛瞇了眼,發現他俯下身,舔吮著她的掌心,一陣酥癢掠過,接著而來的是一陣刺麻的啃咬,甚至是吸吮。

  晏搖光瞪大眼,忘了反應,傻愣愣地看著他吸吮著傷口,看著他鐵青的臉色轉為紅潤,冰涼的身軀開始有了暖度,俊魅的眉眼有了生氣,如她記憶中的狂獗傲視。

  鮮艷的紅染上他美麗的唇,像朵盛開正艷的花……說男人像花,實在不妥,可他確實是魔魅妖美得教她移不開眼。

  「……搖光,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神祉會需要吸取人血。」玄夜爻滿臉懊惱,接著憤怒的別開臉,那是難以忍受的自我厭惡。

  他竟然控制不住的吸取了她的血!

  如今,她還能笑得那般坦蕩無懼嗎?

  「王爺,你氣色好多了!」

  回頭,俊魅瞳眸映著她欣喜欲狂的俏模樣,那神情裡沒有恐懼驚駭,只有喜悅,將那小臉烘托得非常艷麗。

  「原來王爺只是需要飲點人血就會恢復正常……唉,早說呀,我還在擔心王爺的身子冰得像雪,再這樣不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晏搖光很明顯地鬆了口氣。

  玄夜爻漆黑如子夜般的眸蘊著清潤光澤,心頭狠狠震動。

  她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在第一次碰面時,她就大膽得教他欣賞,然而當他的所做所為因她而變得毫無道理時,他就該發現,自己對她絕不只是欣賞而已。

  連他也沒想到,他竟會為了保住她而護她下谷底,這幾乎本能的反應,完全不計後果,他早該發現,自己已陷入難以自拔的執著裡了。

  她對人無分別心,是非分明,對他人露出的甜美笑意,是如此吸引著他的目光,如今……

  他終於得到了她不再虛應的笑,得到她始終落在他人身上的擔憂,他竟是如此滿足,如此輕易地滿足了?

  多可怕的毒,淺淺淡淡的存在,卻密密滲透,等到他發覺時,毒已走遍全身,祛除不得,而他也心甘情願。

  只因她雲淡風輕的態度,眸中一片真誠,沒有同情或驚愕,甚至反為他飲血恢復血色而慶幸。

  在她眼中,似乎再光怪陸離的事,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的她,值得他動心。

  值得他為她,捨生忘死。

  「王爺怎麼這樣看著我?」晏搖光不解地瞅著他眸底深隱的激動,又被他看得雙頰生暈,急忙別開頭,心跳再度亂了套。

  玄夜爻起身,拉著她走進山洞內,可不知為何,他卻突地一陣暈眩,幾乎快要站不住。

  「王爺!」晏搖光趕緊攙著他就地躺下,讓他枕在她的腿上。「王爺不是飲了血就好多了嗎?」

  「……本王沒事,只是有些虛弱。」他也不解,他未曾在飲血之後還體虛得站不住腳。

  「讓本王歇會吧。」

  「好。」她擔憂地審視他的氣色,確走氣色極佳,才略略放心。

  只是儘管山洞裡已生起了火,還是凍得她直打哆嗦,直摩挲著濕透的雙臂。

  然而,他反手一抓,輕鬆抓住她的手,擱在他的胸口上。

  「王爺?」她有點羞赧,不知道該縮回手,還是假裝不在意。

  讓他枕在腿上,其實已經很逾矩了,手心再貼上他的胸膛,實在是……令人害羞。

  「本王醫不了你的手,但要暖著你,一點都不難。」

  晏搖光正疑惑著,便感覺一股熱氣自她的掌心逆沖而上,直竄入心窩,瞬間暖和她的四肢百骸,不禁舒服得發出輕嘆。

  「真是太好了。」這股暖,暖得她通體舒暢,外頭的霜雪寒凍也侵略不了她。

  「既然本王這麼好,何不跟著本王?」

  她一愣,想起殿下告誡過的話,不禁苦笑。「王爺要我做什麼呢?想要個策士,西引應該也有許多人才才是。」

  「本王要你的才智做什麼?難道本王會比不上你的謀略?」他掀唇冷哂,淡睨她一眼。「本王要你,只因為你是你,本王要你用看著青臨的神色看本王。」

  現在他要她,只因為她是個教他動心的女人,是個教他興起獨佔心念的女人。

  她傻傻的問:「王爺也要我報恩?」

  「報恩?」她對青臨抱持的,只是報恩的想法?

  「這輩子,我的命是註定給殿下了,這是我一定要還的情。」

  「那麼本王呢?本王得救你幾回,等多久,才能換得你的回報?」

  「……下輩子?」她打著商量。

  「誰要你的下輩子。」

  「……」她一臉為難。要是她再有能耐一點就好了,也就不用到處欠人人情。

  「王爺,百定對我而言,是我的家,青臨殿下對我而言,是我的家人,也許家和家人對一般人來說,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是……我等了好久才擁有。」這樣的情份,難以割捨。

        「本王明白。」他閉著眼,凝聚不了氣力,索性閉目養神。

  「咦?」

  感覺她的疑詫,他不禁哼笑。「本王是從已故的娘身出生,出生便沒有娘,爹也在不久後亡故,眾人皆視本王為不祥,有誰敢靠近本王?」

  晏搖光驀地發現,他雖然出身尊貴,卻一樣是個孤兒,更糟的是,他還被視為不祥,不過——「有白蘿大人伴著王爺,不是嗎?」

  「本王的身邊只有一個白蘿,要不是他,也許本王早不知道死在誰的手中了,豈還有今日的惡鬼造孽?」他笑得自嘲。

  「王爺別這麼說。」

  身為孤兒的她,可以想像他的處境,偌大的宅邸裡,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人能談心,沒有人能好生教導他,莫怪他會變得喜怒無常又嗜血狂虐。

  相同的命運,不同的際遇,如果換作她是他,說不準也會和他一樣,恨著這個世間,也難怪他可以殘忍的血洗戰場……當然,他的命運不能做為他殺伐的理由,但是她就是能懂他的心。

  「記得七星岩一役之後,本王在麒麟縱谷橫掃千軍,不過費上十日?」半晌,他突地說。

  「嗯。」那是非常可怕的戰績。

  鬼將軍勢如破竹,從百定南境的麒麟縱谷,從東橫掃到西,抵抗者莫不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然而殺雞儆猴的做法馬上起了作用,後方數個造反的小國全都懾於他的威力,紛紛不戰而降。

  不像以往殺個徹底的作戰方式,教她很意外,也讓她對他再度改觀。

  「你可知道為何本王沒有屠殺到底?」

  她搖頭。

  「因為那段期間,本王總忍不住想,若大肆屠殺之後,會產生多少個你。」

  晏搖光原先不解,然而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她驀地明白——「王爺知道我的出身,不想再有更多人像我一樣?」她曾經說過,住在鬼川鎮的幾乎都是戰地孤兒,可她說了一次,他就記得了?

  「本王怕多屠了幾座城,多跑出幾個你,這世間可就要大亂了。」他說著,低低笑開。

  她用力地扁了扁嘴。「這麼說,好像我是壞人了?」她說得滿嘴心酸,然而聽見他沉醇的笑聲,再見他微微顫動的肩頭,不禁也跟著揚起笑。

  笑的瞬間,她又怔住,才知道原來她也可以和他相處得這麼平和。

  「一個姑娘家擅謀弄略到這種地步,得要先嘗過多少的苦,才能擁有這樣的實力?如此疼惜人命的姑娘,卻不得不上戰場……該說這是命運弄人嗎?」

  她登時錯愕。

  從未有人見到她為了學習而吃了多少苦,他發現了?

  為了習武,根本不是習武之材的她,練到雙掌生粗繭也咬緊牙根繼續練;不識字的她,為了讓自己可以變成有用之材,可以不眠不休地識字再讀兵法:每回上戰場前,她總是告訴自己,想要擁有太平盛世,必得要有人犧牲,所以,她盡其可能地製造不流血戰爭,要是逼到不得不兵戎相見,也只能在戰後,對著滿坑滿谷的屍首道歉。

  這些事,青臨殿下從不知道,總盼望著她能多生些計謀讓他立下功勛,為什麼,玄夜爻反而能夠懂她的心?

  淚水悄悄盈聚在眸底,心裡頭那扇刻意關上的門,好似被他輕輕推開,送進了滿心的暖,暖得她雙眼濕濡發痛。

  「怎麼不說話了?再說些來聽聽吧。」

  她不著痕跡地吸吸鼻子,輕咳了聲,揚起笑。「王爺想聽什麼?」

  「就說說……你想要的良人吧。」

  她一呆,有些無措和嬌羞。「王爺為何要聽這個?」

  玄夜爻勾唇。「本王想聽還需要理由嗎?」

  他喜歡她潤亮帶著柔軟的嗓音,那樣細綿舒服,哄得他幾欲入睡,更想聽她用這樣的聲音,說出她理想中的對象,然後……不管她說的人像不像他,他都要成為她唯一的對象。

  晏搖光直瞅著他,無可奈何的嘆口氣,屈服的輕撫他的髮,感覺他震了下。

  「抱歉,我逾矩了。」她忙想收回手。

  「……不,無妨。」瞧她怯生生地又撫上他的髮,他才安心喜悅的閉上眼。

  便聽見她如吟詩般地哺著,「我的夫君,必定是威震八方的將軍。我的夫君,將會是國之棟樑。我的夫君,心繫社稷,情在我身。我的夫君……」晏搖光說著說著,突地頓住不語。

  她曾經幻想過未來的夫君會是如何威風凜凜、良善沉著,可那僅是一個影子,一個沒有五官、沒有身形輪廓的影子,可是如今,她說著喃著,腦海裡的模樣卻鮮明了起來,那人有著玄夜爻立體出色的五官,有著他挺拔高偉的身形……這是怎麼了?怎麼她會把他給疊進影子裡?!

  「聽起來,你的眼界挺高的。」他笑。

  可以假裝,她想要的男人就是他嗎?

  晏搖光這才回神,努力將他的身影從腦海中甩除。「不高,一點都不高。」

  她要的,其實只要是個良善之輩,只要是個會思及國家興亡的仁人,不管身份高低,只要心念與她相合,疼她惜她,她便願意與之共結連理。

  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如今自己竟會憐惜起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鬼了。

  「本王以為你只想一輩子陪在你的主子身邊。」

  「……我也是這麼認為。」只是,身為孤兒的她,也想要擁有自己的家,真正落地歸根的確實感。「但我想這兩件事應該是不相干的,就算我嫁人了,一樣會幫著殿下。」  

  「不怕你未來的夫君吃味?」

  「那就找個不會吃味的夫君。」

  「……那你肯定嫁不成。」

  「那就不嫁吧。」她瀟灑得很。

  「本王真嫉妒青臨。」他冷哼,不悅地張眼。

  「為什麼?」她不解。

  玄夜爻涼涼的看了她半晌,朝她勾動手指頭,她乖乖地俯下身靠近,可他卻迅速仰起臉,吻上她沒有防備的唇。

  她震了下,想抗拒,卻發現後腦勺被強制壓下,讓她逃不了,只能承受著他的吻,從輕啄轉而鑽入她的口中,糾纏她的舌。

  「搖光,記不記得本王說過想要你?」半晌,玄夜爻才不捨地止住吻,眷戀地啄著她被吻得潤亮的唇辦。

  晏搖光呆若木雞,腦袋完全無法思考,胸口被急竄的心跳撞得發痛,可又沒有嫌惡感,只是嚇了一跳。

  「本王要你,是因為本王想要你的陪伴,咱們之間不需要權謀算計,可以坦蕩相處。」他啞聲說,不想告訴她,青臨不如她想像中那般儒雅,更不想告訴她,青臨有滿腹的詭計,而頭一個就是除去他。

  「我、我……」她粉顏漲紅,結巴得說不出話。

  「搖光,記住,本王不會在你面前作戲,也不允你在本王面前耍心眼,本王只要你是你,喜歡的是戰事之外無城府的你。」

  晏搖光連耳根子都發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可亂成一團的心裡,居然隱約有著喜悅的情緒。

  喜歡?他說喜歡?天啊怎麼會這樣?他為什麼會喜歡她?

  「因為你讓本王心動了。」

  心動?她又是哪裡讓他心動了?

  「好比你現在這般逗趣的眉眼。」那樣鮮明的神情,有誰看得出她足擬謀獻計的百定軍師?

  晏搖光怔愣得說不出話,半晌總算察覺到不對勁。「……我有問出口嗎?」這是說她的表情明顯得讓他輕易猜出?

  「本王可以讀人的心思,但是很少這麼做。」因為人心太醜陋,讀到的都是一些教人悲哀的念頭,他寧可不去讀取,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這不讓他眷戀的人世。

  然而她不同,她的心澄凈透明,讀她的心,甚至能讓他感到愉悅,更讓他發現戰事之外的她,就跟個尋常小姑娘沒兩樣。

  晏搖光定定地看著他,想起殿下告誡她別因不懂情愛而上了他的當的事,但是……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就算她有一天真喜歡上這個人,她的心依舊存在是非善惡,沒有人能夠用情愛遮住她的眼。

  篤走的念頭冒出,隨即教她一愕。

  她的論調是假設在她真喜歡上玄夜爻……面對他說喜歡,她沒有立刻以百定的立場來拉攏他,更沒有因此感到厭惡,存在她心問的,只有怎麼也拂不去的……羞怯?!

  她詫異的瞠大美眸,餘光瞥見他一瞬也不瞬地瞅著自己,急忙遮住他的眼。

  「不准看,不准讀我的心思!」

  他不禁被她的反應逗笑。「有什麼是本王不能知道的?」

  真以為要讀人心思有那麼容易?可也要給他時間聚精會神,但他被她逗得亂了心神,哪讀得出?

  「是啊是啊,這天底不有什麼事是王爺不能知道的?」驀地,白蘿的聲音和腳步聲停在山洞外。

  玄夜爻閉了閉眼,回頭探去,他立刻乖乖閉上嘴。

  「白蘿大人?」晏搖光喜出望外。

  能在這裡見著他,那就代表有路可以走出山谷!

  白蘿朝她頷首,隨即朝著玄夜爻笑道:「王爺,總算是找著你了,屬下好擔心你的……身子。」審視著他,確走主子似乎已飲過血,白蘿清俊的臉龐漾開大大的笑。「沒事就好,不過上頭事情可大了。」

  「怎麼了?」他懶問,緩緩坐起身。

  「呃……」白蘿有些介意地看著他身旁的晏搖光。

  「說。」

  白蘿想了下,才道:「二皇子來了。」

  「逢之為何來?」他微詫。

  玄逢之是西引二皇子,是他的堂兄,常與他征戰四方,算是少數不畏他鬼子之身的人。要是他沒記錯,皇上這幾日正準備正式冊封二皇子為御王,照道理說,這時候他應該待在西引皇城才是。

  「……西引宮變,大皇子殺了皇上,已登基自立為皇。」

  聞言,玄夜爻更加詫異。皇上既要冊封二皇子為御王,也會在同一時刻封大皇子為太子,為何他會挑在這時候叛變?

  他突地想起,搖光曾預言中域之地將會出現宮變或是改朝換代之事。

  「大皇子要削二皇子兵權,於是二皇子便率軍離開了西引,想找王爺想法子應對,路經東麓遇見青臨殿下,基於同盟之情,助青臨殿下攻打白定戍王爺,而屬下則忙著下山谷尋找王爺。」

  「青臨殿下可安好?」晏搖光聽見,連忙問,心急如焚的表情讓玄夜爻輕嘖了聲。

  「已經拿下戍王爺了。」

  晏搖光頓時鬆了口氣。

  玄夜爻看她一眼,懶聲道:「白蘿,帶路吧。」

  不管戰事如何演變,江山如何易主,有一件事,他絕對不變,那就是——他要定她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8-11-12 23:59: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玄夜爻恢復氣力之後,一把橫抱起晏搖光,點地躍起,一鼓作氣地躍上山道,動作迅速俐落得讓她徹底傻眼。

  「怎麼,這時候你就不說有什麼大不了了?」瞧她瞪大眼,他不禁低低笑開。

  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實在是……這種狀況,要她怎麼說得出有什麼大不了的啊?

  揚著笑,他抱著她騎上白蘿早備好的馬,在白蘿的指引之下,來到戍王爺府。

  「夜爻。」和青臨坐在主廳的玄逢之,一見到他,立刻快步而來,神情激動地拍著他的肩,拉著他到一旁坐下。「就知道你一定沒事,不過一知道你掉下崖,還真是赫到我了。」

  玄夜爻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噙著笑,聽他告知近日發生的大事。

  晏搖光看著從未謀面的玄逢之,側面看去,他有幾分酷似玄夜爻,卻比不上他渾然天成的妖邪和氣勢,顯然溫文了些,城府也深了些。

  「搖光,你沒事吧。」

  一旁傳來熟悉的呼喚,晏搖光勾笑探去,那瞬間的笑,教玄夜爻分了點心神,捕捉住了。

  「我擔心極了,想派人下崖找你,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下山谷的路。」

  「讓殿下擔憂了。」她一臉抱歉。

  那座山谷真的是無路可走,而她現在已經不想去問,白蘿到底是怎麼跑到谷底找到他們的。

  「不,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青臨鬆了一大口氣,張臂想要環抱住她。

  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晏搖光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便見他微揚的雙臂有點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殿下,我累了。」她趕忙說。

  「你必定是累了,今日就先在戍王爺府休息,晌午過後再回皇城。」青臨勾笑道,毫不在意地垂下雙臂。「畢竟我還得忙著清查王爺府內,是否有和南濟軍勾結的證據。」

  「嗯。」點點頭,晏搖光乖巧地跟在他身後,走出廳外時,微微回眸看了眼玄夜爻,方巧對上他烏沉的眸,而後便瞧見他勾出邪氣的笑。

  那勾彎的唇,教她的心怦跳了下,整張臉發燙,趕忙轉回頭,隨著青臨離去。

  「夜爻,你道這該如何是好?」坐在玄夜爻對面的玄逢之,看似沒發覺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外,逕自將整個西引大局分析完,再問他意見。

  「這能怎麼好?大皇子膽敢弒父奪位,就該付出代價。」玄夜爻濃眉橫揚,笑得妖詭。

  「你比他還得民心,就由你親征,把他給拉下來,遙祭先皇,而你,則成為實至名歸的西引皇帝。」

  「這樣成嗎?」

  「也只剩下這條路了。」懶懶垂眸,他壓根不想點破那就是玄逢之的企圖。

  「眾皇子間,就數你能文能武,溫善仁厚得民心,大皇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明知道西引按律例走是傳位嫡子,他後頭又有皇后一家為靠山,到底急什麼?」

  他向來和恃寵而驕的大皇子不對盤,如果真要和大皇子對上,對他面言,只有無比的愉悅。

  「八成是前陣子私鑄兵器教父皇逮住所致。」玄逢之長指輕點著矮几。

  「不管怎樣都好,反正玄迎之是勢必要拉下不可。」玄夜爻垂睫暗忖了下。

  「晚一點,我再要白蘿拿我的虎符去調我的兵馬,三天內拿下他!」  

  他現在不想被這些無聊的瑣碎小事纏住,要在最短時間內掃平所有煩事。

  「可是,玄迎之叛變,早已調動所有重兵守城,想攻入皇宮,並不容易。」

  「別傻了,如果我真要拿下他,誰擋得了?」他冷哼。

  他麾下的將領,唯有他的虎符才調得動,駐防北方的約莫有一萬大軍,已經相當足夠。

  玄逢之見他肅殺的神情,只覺不像無國可歸的流亡之徒,反倒像是一匹野獸,正興奮期待著明日的狩獵。

  有時,就連他也會怕起他。

*             *             *

  晌午,白蘿隨即取鬼將軍虎符前往調兵,百定軍也決定起程回皇城。

  玄夜爻預計先回北方,於是跟著百定軍一道走,一天急行後,先到百定皇城,再至城北驛站客棧休憩,等待白蘿的消息,玄逢之自然也跟他一路。

  再隔天,待青臨進宮回報戍王爺府一事後,隨即便到驛站客棧拜訪玄逢之。

  說是拜訪,實則是為了想探探西引內政是否出了問題。

  「二皇子的兵馬就駐紮在驛站外,這兒地狹,也沒有地利之便,不如將兵馬移往鬼川鎮?」到客棧後,青臨善盡地主之誼,大開方便之門。

  驛站客棧談不上奢華,一切以方便旅客來去投宿為主,但客棧掌櫃一瞧見青臨到來,立刻開了客棧三樓最上等的雅席,撤開所有閒雜人等,讓百定的太子及侍婢可以和這兩位不知打哪來的貴客好生聊聊。

  坐在四方桌臨街那面的玄逢之,以眼詢問視線落在晏搖光身上的玄夜爻。

  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小臉都快要垂到地面的女人,懶聲回答,「你自個兒拿主意吧。」

  這實心眼的正直丫頭,肯定完全沒將西引宮變一事透露給青臨,所以他才特地上客棧旁敲側擊吧。

  不知道是她因為心裡有了他,還是天性的正直所致?

  「我覺得青臨殿下的建議還不錯,確實該給兵馬好一點的環境,讓他們充份休息。」玄逢之點到為止的回答,不想透露太多關於西引內政的消息。「倒是你呢,要一道移過去嗎?」

  「就這麼辦,只是白蘿也差不多快回來了,留個口訊給他吧。」玄夜爻答。

  「這點小事吩咐掌櫃便成了,王爺不用擔心。」青臨立即接著,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只是不知道白蘿副將是上哪去了?我還沒好好答謝他替我找到搖光呢。」

  長指輕挲著髮鬢,玄夜爻唇角勾得邪魅。「何須言謝?白蘿下山是為了尋找本王,搖光不過是順便罷了,與其要謝,倒不如讓搖光帶本王先往鬼川鎮,找找鬼川鎮有什麼好地方可以讓兵馬休息才是。」

  他懶得跟青臨計較是不是他和戍王爺共謀設陷,將他逼下山谷,反正他現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只要能夠得到晏搖光,其餘的,他都可以大人大量的不計較。

  「這點小事就交給其他人吧,我馬上傳令不去。」

  今天他來的用意,不過是想要打探一下玄逢之帶兵出現的主因,現在什麼也沒問出來,更不可能把搖光出借。

  「殿下,還是讓我來吧,我也想要順便到鬼川鎮探視大夥的狀況。」晏搖光忙道。

  她一直找不到時間回鬼川鎮一趟,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怎能錯過?

  「既然這樣,本王閒著也是閒著,就姑且陪你走一趟。」話落,玄夜爻隨即起身,不容置喙的要她帶路。

  晏搖光則是看向主子,等到他微微頷首之後,才下樓離去。

  青臨俊秀的臉龐波瀾不興,然而擱在腿上的雙掌卻握得死緊。

  坐在對面的玄逢之看向窗外,瞥見兩人已經下了樓,共乘一騎,驚詫之餘,心底也明白了什麼。

  「難不成,夜爻看上青臨殿下的侍婢?」

  「二皇子會錯意了,他們不過是朋友罷了。」青臨輕笑。

  「不,以我所見,夜爻不會隨便與人共乘一騎,而且……」玄逢之看向外頭,竟見玄夜爻親吻了那女人的頰,而她回頭瞪著他,眸底羞澀得快釀火,讓他笑得狂妄又不失柔情。

  「夜爻真是動情了……」

  「……那又如何?據我所知,西引是不與外族通婚的,不是?」青臨撇唇哼了聲,拿起桌面涼茶欲飲,指尖的力量卻沒拿捏好,硬是捏碎了茶杯一角。

  玄逢之見狀,瞭然於心。

  「我也不是不明白殿下的心思。」雖然他和青臨素昧平生,但是有些事,只要一些表情,便能觀得一二。

  俊秀瞳眸對上玄逢之銳利的黑眸,兩人對視半晌,青臨才淡淡勾笑。

  「我不懂二皇子的意思。」

  「我懂殿下的意思就好。」拿起茶杯,他輕啜了一口。「我有個法子,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興趣聽?」

  青臨斂笑的臉龐寒凜生威,定定地瞅著他半晌,甩開缺角的茶杯,「何不說來聽聽?」

  聞言,玄逢之緩緩勾起唇。

*             *             *

  從城外北郊驛站往鬼川鎮的路途不過幾里,一刻鐘的時間,晏搖光和玄夜爻卻連一半都走不到。

  因為,馬走得很慢。

  「……王爺,你很冷嗎?」負責執韁繩的晏搖光在沉默許久許久之後,終於忍不住咬牙問出聲。

  「有你煨暖,不冷。」

  「那你為什麼要抱得這麼緊?」他的雙手環過她的腰,搞得她一口氣哽在胸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很難受。

  更糟的是,他的身體貼得太近、太暖,暖得她胸口發燙,一路燙上了臉,總覺得迎面的寒風也拂不去臉上的燥熱。

  「因為你的騎技不好,本王要是不將你摟緊些,說不準路面顛簸了下,本王就得要摔下馬。」他說得理所當然。

  「……奴婢的騎技不差。」

  「既然如此,為何騎得這麼慢?難不成是想要和本王多點時間私下相處?」他調笑,眉眼流動之際,滿是風流輕佻。

  晏搖光不禁氣結。

  真是敢說,明明就是他說兩人共乘一騎較快,可偏偏他要她坐在前頭,她當然很理所當然的接過韁繩,可她從沒與人共騎一馬過,一時間也很難拿捏速度,幹麼說得好像她故意騎慢似的!

  「本王想你。」

  身後的溫熱氣息掠過她秀嫩的頸項,一陣酥癢逼得晏搖光縮緊頸項,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緊揪著。

  她不敢回應,也不能回應。

  「原來思念這麼難捱。」他在她耳邊沉啞呢喃,更加收攏雙臂,將臉埋在她的頸邊,恨不得透過一個擁抱,徹底甩掉蝕魂的思念。

  晏搖光垂斂長睫,眼眶盈著暖意。

  思念嗎?也許她真像殿下說的,不懂情愛,可是卻已經懂了思念。

  她的腦袋不受控制的被一抹狂霸倨傲的身影霸佔,眼前翻飛的是他妖邪魔魅的神情,那麼毫無道理地佔領她清醒的每一刻,甚至連入夢都不放過她,讓她醒著難受,入睡亦同,嘗盡了難言的空虛。

  怎麼……一份憐惜竟這麼難以收拾?

  「最多再兩天,本王就要回西引處理宮變一事,本王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打點好,屆時……再來找你下棋。」

  聞言,她不禁噗哧笑出聲。「還要下棋?」不要吧,上回下了一天一夜,她真是怕了。

  「不然,屆時本王再帶你到西引最聞名遐邇的鬼市走走。」他並不愛下棋,只是因為下棋時,能完全擁有片刻的她。

  所以,他不要輸贏,要的是一份延長不去的靜謐,也是直到最近他才懂,原來自己一直貪戀著那份午後的寧靜,和有她做伴的恬淡。

  「不知道殿下放不放行。」晏搖光沒心眼地回答。

  玄夜爻聞言,內心大喜。「不如,你乾脆跟本王一道到西引好了。」

  她沒細想便脫口而出的,該是她內心最真實的反應,而這一次她沒有抗拒,就代表他在她的心底已擁有了不同的地位,對不?

  「王爺這回回西引,面對的可是一樁大事,怎麼我瞧王爺壓根不當回事?」晏搖光有些哭笑不得。「西引即將改朝換代,接下來,就連鄰近邦國都會等著看西引的下一步,企圖趁虛而入,在這節骨眼上,王爺還是把心思放在國事上較妥。」

  他隨口說出的話,聽起來像是一份邀約,可現在的她哪有心思兒女情長?天下正亂,等著洗盤再重來,她的心思不能亂在這當頭。

  她說得頭頭是道,玄夜爻則是聽得臉上笑意擴大。

        「原來你已經為本王想這麼多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替他擔憂身旁的煩事。

  她粉顏立即漲紅。「……這是為全天下人著想,一旦西引可以安邦走國,不惹戰端,天不就太平了,王爺知道我向來期盼天下可以太平。」

  「好,等天下太平了,咱們再好好聊聊太平之後,咱們可以做些什麼。」他曖昧一笑,接過她手中的韁繩,往馬腹一踢,馬兒隨即如凌空之箭奔去。

  無預警的疾衝,使晏搖光整個人往後倒進他懷裡,寒風迎面吹來,帶來如刮骨般的刺痛感,可她隨即感覺身後的人拉過披風,將她納在披風之下,暖著她。

  幾里路眨眼工夫便到,進入鬼川鎮,街上竟沒有人走動,微茫的天色,讓整座小鎮充斥著弔詭死氣。

  「不對勁。」晏搖光神色凝重地打量著街上,一旁的鐵鋪、茶肆皆沒開門做生意,四周也連個人影都沒有。

  玄夜爻眸色沉斂,確實感覺古怪。

  以往他路經鬼川鎮,直入冶鐵廠時,街上總是生氣蓬勃,處處有人聲喧鬧,哪像今日連半點聲響皆無。

  路過晏搖光熟識的友人屋前,她下了馬,敲著門板。「師傅、師傅。」好半晌都無人回應。

  他一腳踹開了門,裡頭立時飄來一股潮濕霉味和……臭味。

  晏搖光如識途老馬般踏進房內,驀地一愣。

  玄夜爻隨即踏入,就見躺在床上,早已不知死亡多久的屍體正散發臭味,滲出屍水,而屍體上則有著潰爛的傷勢,見狀,他立刻將她扯出屋外。

  「快走!那是瘟疫!」

  屋外,晏搖光震懾得說不出話,呆立了半晌之後,白著臉沿街一間間敲門,一間間查看,證實了鬼川鎮真的爆發了瘟疫!

  鬼川鎮集體染病,眾人認定八成是之前風箱火爐爆炸時,屍首根本沒處置好,就連原本看守冶鐵廠的官兵皆撤除,於是才爆發瘟疫,大內根本不知道,如今經晏搖光查探,確走尚有數十人身染重病,命在旦夕。

  這消息回報給仍在客棧的青臨後,只見他臉色凝重。

  「依我所見,還是焚燒城鎮較妥。」玄逢之說,唯有如此才能杜絕瘟疫擴散的任何可能,然而此處是百定境內,仍待青臨決定。

  而他最後決定交由晏搖光作主。

  如此一來,她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只要有機會,當然要搶救到底。

  「既然如此,那就隨便你們吧。」玄逢之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態,隨即看向玄夜爻,喜道:「夜爻,白蘿回來了,一萬大軍已經駐防在七星岩西麓,咱們現在可以立即出兵,不用再多耽擱。」

  玄夜爻看向執意要搶救鬼川鎮的女人,淡聲道:「不,等瘟疫一事脫危之後再說。」

  「你!」

  「我心意已決,要是你想先領兵離去,我沒意見。」話落,他瞥見晏搖光隨青臨離開,立即跟上離去。

  客棧雅席上,霎時只餘玄逢之一人,臉色鐵青暴怒。

  「不過就是場瘟疫,放把火燒了不就沒事了嗎?」他一腳踢翻矮几,眼微瞇。

  「不想走,我就想個法子要你立刻跟我走!」

        在青臨安排之下,晏搖光暗暗召集軍醫會診,確定鬼川鎮居民尚有機會可救,於是連夜進駐。

  這期間較為特別的,是玄夜爻也參與其中。

  「王爺,你怎麼在這兒?!」晏搖光帶領軍醫正欲離開一戶人家,回頭發現他就在身後,不禁錯愕。「這裡爆發瘟疫,王爺尊貴,怎能待下?」

  看著她因疲累而青白的小臉,玄夜爻很是不悅。「怎麼,突然之間,你對人也有分別心了?」

  「分別心?」她對上他黑不見底的眸,猜不出他的思緒。「沒有分別,只是這些事交由軍醫就可以,我怕王爺待在這裡,要是染上瘟疫可就不好。」

  「你又不是軍醫,你待在這兒做什麼?」

  「我啊,總是能幫上一點忙。」

  「本王就連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是。」她連忙將他推到門外,要軍醫先至下一戶。「這些百姓裡頭,自然也有些姑娘家和婦人,我待著,總是較妥。」

  「你把本王說得比個弱質姑娘還不如。」他看似面無表情,深瞳卻噙著惱意。「你要不要先瞧瞧自個兒的臉色?難道你不知道,最怕疲累過度而染上瘟疫?」

  凡是上過戰場的兵將皆知沙場瘟疫,滿山滿谷的屍首因曝曬腐臭,流入水源,進而衍生出疫病。在十多年前,曾經因而發生過大規模感染,於是各國皆有不成文規走,征戰過後,戰勝軍必得要處置屍首,免得疫情擴散,要不就得由領地之國負責善後,絕不能讓瘟疫爆發。

  「可是——」

  「給本王回去歇著!」輕滑的語調裹著不容置喙的命令。「你再不回去,信不信本王一把火燒了這裡?」

  「……王爺,那些人還活著,是可以救的。」

  「是啊,但要是你倒下了,沒得救,本王就要這些人一起陪葬!」

  晏搖光扁了扁嘴,惱著他的霸道,卻也懂了他的擔憂,心頭不禁微甜。「至少讓我先跟軍醫說一下狀況。」

  「走。」他不快地走在前頭。

  不敢再多說什麼,晏搖光快快將瑣事交代完畢後,就往鬼川鎮最前方的空屋而去。

  「你要去哪?」等著她一道騎馬離開的玄夜爻冷著臉揪住她。

  「在這裡住下。」她一臉理所當然。

  「你要留在這裡?!」

  「嗯,我怕我身上沾染了不好的晦氣,所以留在這裡最妥當,而且也可以就近照顧病人。」

  玄夜爻垂眼瞪著她,由神色判斷不出情緒,可晏搖光卻能從他收緊的下顎看穿他的不快。

  「……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

  深吸口氣,玄夜爻看向他處,眸色冷得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了下,她正準備偷偷挪開腳步走人,卻見他長臂橫過,一把將她橫提在側,像拎個物品似拘著。

  「王爺!」她壓低驚呼,小臉就貼在他的側腰上。「放我下來,這樣難看。」

  「是嗎?」

  面對他皮笑肉不笑的冷哼,她非常明確的知道,他非常光火,於是乖乖的不敢在這當頭挑戰他的耐性極限,只是悶聲問:「王爺,你要帶我去哪?」

  「本王陪你一道住!」他拎著她進房,將她擱置在簡陋的平板床上。

  「這怎麼成?」她急著要爬起,他卻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迅速縮回手腳,躺在床上,然後看著他脫下披風蓋在她身上。「王爺,這樣不好啦,要是我病了,染上你,該怎麼好?」

  「怎麼,你可以染病,本王就染不得?你待在鎮上,本王也在,死不了,就算真病著了,和你做對雙死鴛鴦也挺不賴。」他就坐在她身旁,厲眸直瞅著她。「可就不知道那村落會落得什麼下場。」

  她被這席話弄得又感動又想笑。「王爺,能救得救,別放棄一線生機,把小鎮給滅了。」

  現在她不太敢睡,生怕一睡醒,鬼川鎮就被滅了。「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我不能不管。」

  「你要是再不闔上眼,本王無法給你保證。」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良善,但救人也得先掂算自己的斤兩,自個兒的精氣神不養足,還趕著救人,豈不是找死?

  玄夜爻垂眼瞅著她,逼得她不得不閉眼,誰知才一會工夫,她便沉沉入睡,可見她有多疲累。

  他看著她,捧起她滑落粉頰的髮辮,輕撫過她孩子般柔嫩的頰,黑沉的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像是瞧再久也不膩。

  「什麼時候,你的心裡才能只擱著本王?」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8-11-12 23:59: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未亮,外頭微有動靜,玄夜爻隨即張眼,看了眼依舊沉睡的晏搖光,將披風收攏,確定她不會受凍後,才走出屋外。

  站在漫著濃霧的大街上,他烏瞳瞇緊,沒在街上瞧見任何異狀,青臨派駐的百位士兵還守在鎮外,突地一陣馬蹄聲接近,白蘿縱馬而至。

  「王爺,屬下替你送點吃的來。」下馬後,幾個大步來到他身旁。

  玄夜爻濃眉微揚。「你怎會來?」

  「王爺昨兒個沒回客棧,二皇子大發雷霆,吵得我耳根子發痛,所以我早早離開,順便帶了些熱食。」他甩了甩手中以油紙包裹的肉包子。  

  玄夜爻不置可否地哼笑。「他想當皇帝,也得看我有沒有興致拉他一把。」

  「是啊是啊。」白蘿很捧場的點頭,然後又一臉傷腦筋地道:「不過,我似乎也聽見了二皇子打算對這兒的鎮民做點什麼。」

  聞言,玄夜爻橫睨向他。「難不成……」他想起玄逢之急著回西引,也惱他為了瘟疫一事耽擱。

  他的懷疑,極為合理。

  突地,山風颳起,似有黑影陣陣疾掠而過,白蘿順勢看去,脫口道:「王爺,鬼差到了。」

  玄夜爻抬眼,什麼也看不見,但思量之間,已經舉步朝小鎮深處而去。

  「王爺,你想阻止嗎?」白蘿有些意外地跟上他的腳步。

  「阻止得了嗎?」他健步如飛地過了城鎮前半。

  白蘿更吃驚了。「……不能。」不管他人生死的王爺,竟想要阻止鬼差拘拿!

  玄夜爻面無表情地來到冶鐵廠附近的住家,幾名軍醫就守在外頭,一見他來,個個閃避,噤若寒蟬,正因為如此,更讓他清楚聽見屋內傳出的痛苦哀鳴。

  他抽出白蘿腰間佩劍,大步走向屋前,頭也不回地道:「白蘿,本王一踏出屋外,立刻點火焚燒。」

  看著他的背影,白蘿一嘆,「遵命。」

  玄夜爻步伐潛移,進入屋後,看著一張張扭曲的臉,和地上幾處他們嘔出的黑血,立刻確定是玄逢之要人下的毒手。

  他輕揚長劍,烏眸沉不見底,鋒利刃面在闐暗中進現青冷殺氣。

  「本王,送你們一路好走。」

  劍影若電掣,一顆頭顱立即落到一旁,頭顱上的眼瞠得極大,像是死不瞑目,鮮血濺上玄夜爻的烏靴袍緣。他視若無睹的繼續揚起劍,在屋裡血腥屠殺,對上一雙雙含怨的眸,一張張憤恨的臉,他都不痛不癢,毫不在乎。

  天未明之際,他扮演著黑夜羅剎,快劍斬殺百餘村民,再由白蘿放火,轟的一聲,火舌竄天,赤紅的火映紅天際,燒出一方詭艷,嚇得軍醫軟了腳,不敢動彈,然而聲響已驚動守在鎮外的士兵。

  騷動四起,腳步聲、喧鬧聲,擾醒了熟睡中的晏搖光。

  她疲憊地伸展四肢,直到聽見外頭驚喊著村落著火,她才猛地清醒,一下子衝到外頭,朝鎮的深處看,果真瞧見竄上微亮天際的濃煙,火花四映著周圍。

  錯愕了下,她抓住身旁走過的士兵問:「發生什麼事了?」

  「胤征王發狂了,居然殺了村民,還放火燒了!」回話的百定士兵,正忙著汲水滅火。

  晏搖光難以置信地踉蹌了下,一股惡寒從心間爆開。

  「怎麼可能?有什麼道理他要這麼做?!」她心頭發痛,感覺那衝上雲霄的火,像是燒在她心坎上。

  她搖搖晃晃的往起火處走去,眼前人影晃動,一團混亂,而後,她瞥見人潮定住,如浪般退開至兩旁,而最遠處站著的,就是造成腥風血雨的男子。

  他緩步而來,神情自若,俊魅玉容上還沾著血。

  「搖光,怎麼這麼早就醒了?」玄夜爻淡問。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身體因憤慨和失望而劇烈顫抖,不敢相信他怎麼可以在殲滅一個小鎮之後,還這麼雲淡風輕!

  她揚手,卻被他緊擒住。

  「你做什麼?」他眸噙陰雷,冷麵肅殺,神色妖詭得恍若鬼王在世。

  「你混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是跟你說了,他們可以救,是可以活的,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她吼著,淚水決堤,痛的不只是上百條的性命,更因為他惡意的背叛!「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這是各國之間不用言明的規定,瘟疫必定以火焚,本王哪裡錯了?」

  「可是我跟你說過了——」

  「那又如何?」

  「你!」她痛不可抑,心間像是被燒灼得無以復加,快要爆開,快要被撕裂,而他居然可以這麼無動於衷!「你答應我了,你答應我的!」

  「本王……忘了。」不擅長解釋的玄夜爻不知該怎麼說清一切,索性不說。

  「你可惡!」晏搖光抽出腰問匕首欲刺向他,他也不閃不避,只是凝睇著她,突地一把長劍橫過,擋住她的攻勢。

  「王爺,放開搖光。」阻止的人是獲報通知趕至的青臨,他冷冽地道:「就算你想要火燒鬼川鎮,也該先知會我一聲吧。」

  玄夜爻沉如死湖的眸微睨向他,半晌才鬆開手。

  晏搖光盈淚的水眸眨也不眨地瞪著他,眸裡寫滿了失望。「王爺,為什麼要讓我恨你……」他明明知道鬼川鎮與她的淵源有多深,為何竟選擇了以最殘忍的手段滅掉這個村落?

  他沉默不語。

  「我以為,王爺至少會願意為我改變,原來……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她深吸口氣,穩住破碎的聲音,咬牙低吼,「鬼就是鬼!你如果沒有身為人的心,那你就是鬼!萬鬼亦可成人,而你卻在一念之間變身為鬼!」

  聞言,玄夜爻抽緊下顎,烏瞳痛得緊縮。

  「我不會原諒你。」最後,她堅走的說:「絕不!」

  話落,她直朝小鎮深處而去,急著要救火。

  哪怕只有一線生機,她都不會放棄。

  「搖光!」青臨呼喊著追上她的腳步。

  玄夜爻烏瞳半瞇,拳頭握得青筋跳顫,卻終究沒有追上前。

  「真是個不懂事的女人,瘟疫本該火燒,有什麼不對?」玄逢之不知道打哪冒出,走近的笑說。

  面色肅殺地看了他一眼,玄夜爻不置可否的離去。

  而那一眼,淡淡的一眼,就夠玄逢之膽戰心驚。

*             *             *

  鬼川鎮。

  「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你不懂男女情事,這是你最大的弱點。他對你好一點,你就真以為他轉性成了大善人了?」青臨語重心長地嘆。

  晏搖光淚如雨下,止不住內心的悲傷。

  僅僅一夜,她便失去了剛動心的戀情,也失去她長大的故鄉。

  放眼看向四周,打火的官兵在鎮上來回穿梭,小鎮深處成了圮倒的廢墟,早已看不出原這是她第一個家,第一次擁有溫暖的地方,而那個男人,更是第一個給予她溫暖,讓她懂得思念滋味的人,如今……都沒了。

  她捧起一把灰白塵燼,任其從指間不斷滑落。

  終究,她想握在手中的,還是留不住。

  「回去吧,這兒交給別人處理,你回府好生休息。」

  青臨苦口婆心地勸她。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玄夜爻會傻得放火滅鎮,但對他而言,這是個從天而降的大禮。

  晏搖光輕輕搖搖頭。「我想替他們立個塚。」她對鬼川鎮民有太多情感,如今因為玄夜爻而燒成一把灰,她痛不欲生,內疚欲死。

  「讓我幫你吧。」

  「不,這是我該做的,我一個人做。」

  拉起袍角,她在地上抓了把灰燼放入,走到下一戶,也如法炮製。

  大火之後,什麼都沒有留下,只剩下灰燼,她能做的,也只是自各戶抓起一把灰燼,為他們立一個塚,刻一塊碑,在往後年年祭拜。

  然而,當她到了下一戶時,卻驀地瞧見裡頭竟有具未燒盡的屍骨,但白骨上卻泛著黑。

  她愣愣地看向懷裡黑白相間的灰燼,腦袋裡,似乎有個念頭快要成形。

  「搖光?」青臨不解地輕喚。

  晏搖光置若罔聞,只是死死瞪著泛黑的白骨,放開袍角,任灰燼掉落一地,接著驀地一把抓起那截白骨,快步走到外頭街上。

  「搖光?」

  晏搖光迅速來到已封閉的冶鐵廠,在外頭的井裡打了一桶水,再將白骨敲打成灰,倒進水桶里,取下髮上的銀簪丟人。

  青臨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的舉動,再看向水桶,見銀簪迅速轉黑。

  動作飛快地撈出銀簪,她瞪著通體發黑的簪子,雙手輕顫。「……有人下毒、有人下毒!」

  他聞言一震。

  「這其中有問題,我要查個清楚!」晏搖光緊握銀簪,神情有幾分瘋狂。「殿下,有人先下毒,王爺再殺了鎮民放火,難道殿下不覺得這其中藏著極大的問題嗎?!」

  快死絕的心又恢復了脈動,她的視線逐漸清朗,腦袋緩慢運作,試圖釐清整個事件的疑慮。

        「搖光,你冷靜一點,你該不會是想替他脫罪吧?他殺了鎮民是事實,你親口問,他也親口認了,不是嗎?」青臨抓著她的肩搖晃,眉頭緊蹙。

  「可是,如果他真要鎮民的命,毒殺就算了,為何還要那麼費力地親手殺了再放火?」

  「也許毒不是他下的。」

  「好,如果毒不是他下的,那會是誰?!」晏搖光噙淚的水眸烈火灼灼。「依我方才所見,毒素已經滲透那根白骨,那代表毒早在昨晚便已落下,可是王爺殺鎮民是在天亮之前,那時早該毒發,王爺難道會沒發現異狀?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要殺鎮民,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

  她——推敲,驀地頓住,解出答案,「如果他是得知鎮民被下毒才去殺呢?那就代表著他是明知故做,這又是為了什麼?」

  她看向他,青臨被她眼中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正義凜氣震懾住。

  「殿下,瘟疫一旦隱瞞而導致擴散,隱瞞者依軍律得處死,如果一早所有的人都知道鎮民死了,卻誤以為皆死於瘟疫,一旦消息走漏,我是非死不可。」她緩住情緒,思緒更加清朗。「王爺先殺後燒,是在湮滅證據……他是在保護我。」

  可不是嗎?玄夜爻雖是嗜血狂虐,可是他一諾千金,當初她與他賭七星岩戰役時,他並沒有心生詭計,在戰場上伺機作亂,在鬼川的賭約,他記得她隨口提過她是戰地孤兒,所以往後便改變戰略,不再血腥屠城……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一直把她擱在心上,而她……卻在失去控制時,對他說了不能原諒的話!

  「搖光,你又動搖了?!」

  低沉的嗓音兜頭落下,她不解的抬眼,登時怔住。她從未聽過殿下這般陰沉的聲音,也沒見過他這般陰狠的嘴臉。

  「動搖?」她不解,現在她純粹只是就事論事地抽絲剝繭,想要查清楚事實的真相,雖然鎮民已死,但至少她要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殿下,我沒有動搖,我只是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麼?」青臨寒著臉靠近她。

  「這其中有誤會,我要找王爺確認!」話落,她轉身就要走,卻被一把力道扯過,還不及防備,青臨的唇已經落下,她硬是在最後一刻避開。

  「殿下,你做什麼?!」她驚吼。

  「你是我的!你的命是我撿的,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為何現在卻選擇了和你最討厭的男人相守?你怎能如此背叛我?!」青臨暴咆,全然沒了以往的儒雅。

  晏搖光被他吼得怔住,然而當他的吻沿著她的脖頸往下時,她毫不猶豫地抽出短匕抵在他的喉間。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這是在做什麼?」

  「殿下,你冷靜一點。」她顫抖著手,從沒想過這一把打算要獻給他的短匕還沒來得及獻出,如今卻已經抵在他的喉間。

  可是,不能怪她,她從沒想過殿下對她是抱持著這樣的情感。

  「冷靜?!」青臨突地低笑,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是我在鬼川鎮把你帶回府,是我因為你的一句話而讓鬼川鎮成了冶鐵重鎮,而你……說要一輩子服侍我,如今卻為了一個男人而背叛我!」 

        「我沒有!」

  「你敢說你沒有?!」他怒吼,硬是逼近她,不管短匕是否會穿透他的喉間。

  因為他在賭,賭他在她心中的重量!

  「殿下,不要……」手中的短匕緩緩垂落,景仰眼前人的心,因為他放肆滑入她衣衫底下的手而狠狠發痛、崩裂。

  「早知道有一天你會跟玄夜爻糾纏不清,當初我就不該要你獻計,不該要你和他見面,我應該要將你鎖在太子府,永永遠遠地待在我身邊!」他痛苦的低喃著,強橫野蠻地吻上她的唇。

  晏搖光雙眼緊閉,用力抿緊唇,淚水滑落香腮,卻止不住他發狂般的行徑,直到他的手滑入她的中衣之下,她渾身一震,手中緊握的短匕下意識地朝他身上推去——瞬地,她感覺到短匕沒入身體的阻礙感,甚至聽見了削骨而過的聲音。

  「搖光……」青臨難以置信地垂眼瞪著沒入胸口的短匕。

  她嚇得鬆開手,無血色的唇瓣抖顫著。

  「搖光?」

  驀地,後頭傳來玄夜爻的沉嗓,她淚眼迷濛的回頭看去,就見他繞過了穿門走來,微愕地走在幾步外,而後殺氣進現。

  「該死的傢伙,你在做什麼?!」一把將青臨抓住,突見插在他胸口上的短匕,愣了下,再望向衣襟大開的她,不難想像他們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去死吧!」

  他迅速抽出短匕,壓根不管這時抽出,會不會讓青臨失血過多而死。

  「王爺?!」晏搖光難以自遏地驚叫,瞪著殿下胸口噴灑而出的鮮血,慌了手腳。

  「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把短匕,不拔出,難不成要留著當證據?」玄夜爻眸無慈悲,冷眼看著青臨倒在血泊中。「是他該死,要不是他對你起心動念,也不會落到這種下場。」

  知道她走會為了鬼川鎮的居民而傷心,所以他一直待在暗處守著她,跟著她一步步徘徊,然而見青臨一直跟在她身邊,那樣如膠似漆的相處畫面著實令他難受,才決定要走,卻又聽見爭執聲,豈料繞過轉彎處,便瞧見這一幕。

  「不是的、不是的……」她趴伏到青臨身邊,雙手直往他胸口上壓,卻止不住不斷湧出的鮮血。「怎麼辦、怎麼辦?!」

  「快走,跟本王走。」他一把扯起她。

  「走?」

  「你不能待在他的身邊,跟著本王回西引。」

  「西引?」她神色恍惚。

  「對,他能給你的,本王都能給你。」一想起這混蛋竟意圖染指她,他胸口那團職熱的火更曉得他快發狂。

  晏搖光淚流滿面。「不……不行……我……」

  「搖光!」他瞪視著她,卻聽見凌亂腳步聲乍至。

  「殿下,三皇子率人來查辦鬼川鎮大火一事——」

  她回頭,瞥見幾個士兵趕至,接著全都錯愕的停在幾步外,看見玄夜爻手持染血短匕,隨即高聲喊,「來人啊,胤征王殺了殿下!胤征王殺了殿下!」

  玄夜爻烏瞳微瞇,立刻要殺人滅口,卻聽身邊女人也跟著喊著,「來人啊,胤征王殺了殿下,快將他拿下!」

  他驀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胤征王火燒鬼川鎮在先,又為了不讓殿下再繼續追查而殺了殿下,快將他拿下!」晏搖光拔聲尖喊,面露恨意。「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的錯!你不要以為我會原諒你,我說了,絕不!」

  她狠下心,用恨和憤怒掩蓋心底深處的真意。

  玄夜爻動也不動地看著她,讀取她的心,卻震愕得無法動彈,直到一個縱隊般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至,才恢復了知覺。

  「是嗎?這就是你的決定?」他撇唇低笑,握緊短匕,在三皇子青煌領兵到來之際,躍身而去。

  見他離開,晏搖光才渾身虛軟無力地趴伏在地。

  太好了,總算把他激走了……要是他不走,只怕三皇子會立刻派兵緝拿他,就算他是鬼子又如何?逃得過重重的包圍嗎?

  青煌趕至時,瞥見倒在血泊中的青臨,不禁面露喜色,再見趴伏在旁的晏搖光,一把揪起她的髮。

  「晏搖光,別給我裝死,我還有很多話要問個清楚!來人,把她押進大牢!」

  乏力地閉上眼,她無所謂的笑了。

  這就對了,儘管衝著她來吧,讓王爺可以順利的離開百定,這樣子,她就安心了。

        當日,玄逢之帶領的西引軍全數撤出百定境內,往北與等候多時的一萬大軍會合,至於晏搖光!「晏搖光,我可真要感謝你才對。」

  大牢裡,到處瀰漫著腥臭和潮濕氣息,她被上了手銬腳鐐,膝後夾棍,押跪在昏暗的刑房裡。

  負責逼供的青煌在她身旁漫步,突地一把揪住她的髮,硬逼她抬起頭。「青臨就快死了,只要他一死,皇位就落到我頭上,你說,我該不該感謝你?」

  晏搖光即使痛瞇了眼,仍是嘴硬的說:「青臨殿下福大命大,絕不會有事,三皇子想要登基,恐怕要等到下輩子。」

  啪的一聲,結實的巴掌落在她雪嫩的頰上,香腮立時泛出滲血紅暈,就連唇角也淌下血來。

  「想要嘴皮子也只能趁現在了!」他狠揪住她的髮,像是要將她的頭皮都給揪起般。

  「說,是不是你通敵叛國,聯合西引刺殺青臨?」

  「奴婢沒有。」

  「沒有?」青煌毫不憐香惜玉,將她的髮扯得死緊。「為何我聽說你和胤征王過從甚密?」

  「……捏造流言,向來是三皇子的強項。」她哼笑。

  「還嘴硬?」他眸露興奮,鬆開了手,朝旁示意,隨即有獄卒拿著絞架前來,套住她的十指。「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故意在這兒拖延時間,好讓西引軍可以全數離開百定境內?」

  「怕是三皇子沒本事親自去攔下西引軍,才硬要將這罪名扣在我身上吧。」得知西引軍已離境,她不禁安心地勾笑,然而一掀唇,唇腔內滿是鮮血。

  青煌定定地看著她,緩緩拉住套在她指間的絞架,怒極反笑。「你知不知道這玩意兒可以逼出多少事情?」

  「奴婢問心無愧,說出口的每一句都對得起自己,三皇子不必費心刑求,逼著奴婢說謊。」她垂眼瞪著絞架,心中坦蕩無懼。

  「你敢說你和胤征王之間沒有私情?」

  晏搖光頓住,不語。

  「你可知道冶鐵廠爆炸一事,胤征王要青臨帶話給皇上,說他感謝你的捨身相救?」

  聞言,她很是詫異,卻努力不彰顯。

  「你知道這句話有多好用嗎?皇上因此而誇你,我當然動不了你,你要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原來……冶鐵廠的事,是他替她擔下的,而他卻沒提起過。「所以,三皇子便派人潛入太子府殺我,甚至棄鬼川鎮居民不管?!」如此推算,一切就都合理了。

  「你還敢跟我說鬼川鎮民?因為你,我折損了礦料,為何還要費力打理鬼川鎮的爛攤子?偏偏皇上又不降罪於你,我不找你出氣,這口悶氣豈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悶死?」青煌神色瘋狂地暴喝,「除去你,青臨就再沒有第二個軍師,可偏偏胤征王保住了你,你說,你和胤征王之間真無私情?!」

  邊吼,他邊扯著絞架兩邊,絞架隨即朝晏搖光的十指夾緊,痛得她倒抽口氣,渾身抖顫不休。

  「說!你和他之間有私情,你為了私情而殺了青臨,對不對?!你這沒良心的賤婢,枉費青臨這般對待你,結果竟然是死在你的手中!你說你問心無愧,可是真的問心無愧?!」

  她痛得喘不過氣,不說就是不說,正因為真有私情,她更說不出口,寧可藏著秘密至死,然而青煌卻倏地停住行刑的動作。

  「你何不招了?何必為獨自逃離的胤征王攬罪在身?」他一臉虛情惋惜地蹲在她身旁,揪起她的髮。

  晏搖光吐出一口鮮血,不偏不倚地吐在他臉上,她勾唇,笑得愉悅。「三皇子問這麼多做什麼呢?你不帶兵攻打西引,反倒在這兒刑求我,說穿了,不過是你膽小怕事,偏又肖想當皇上,可真正的大事幹不了,只好專幹一些欺負弱質女子的小事!」

  緩緩抹去臉上的血,他隨即一巴掌打得她側倒在地。

  「給我拿鞭子來!」青煌暴咆,「我要殺了你,誰也阻止不了我!」

  「喔,是嗎?」  

  低啞如魅的沉嗓在昏暗的空間裡,像破空而至的利刃,教人不寒而慄,他回頭的瞬間,隨即被掐住喉頭,對上玄夜爻妖詭冷鷥的俊顏。

  「你想殺她?」聲薄如刀,垂眼瞅著他的手。「用這隻手打她的嗎?」

  他抓住青煌的右手腕,緩慢而折磨人地轉動了一圈,痛得青煌連哀嚎都叫不出聲。

  「這手,如果只是用來打女人的,不如廢了。」說罷,他抓住另一隻手,緩慢地扯,狠狠地扯,直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才罷手。

  冷冷瞅著痛到快厥過去的他,玄夜爻又將他押到一旁的水盆裡,逼著他清醒之後,抓起他,再拿燒得火紅的鐵鉗,面無表情地逼近。

  「不要、不要!」青煌嚇得面無血色,碎聲求鐃。

  然而玄夜爻卻置若罔聞,鐵鉗直往他頸間逼近,可尚未烙下,就見他的雙眼翻白,渾身乍起雞皮疙瘩,怕是被活活嚇死了。

  「……王爺?」晏搖光被打得耳朵嗡嗡作響,聽不清楚那來者是否為玄夜爻的聲音,想要起身,全身卻痛得無力爬起。

  玄夜爻快步來到她身旁,輕柔地將她托起,先解開繫在她後膝的木棍,再扯掉她指間的絞架,看見她秀髮凌亂,臉頰黑紅滲血,就連唇都破了,不禁心疼得將她擁入懷裡。

  「王爺……怎會來?」不是走了嗎?

  他沒回答,反問:「你明知道會被刑求,為何不跟本王走?為何要騙本王?你明知道本王會讀你的心,為何連你的心都能騙過本王?」要不是他離去之際,聽見客棧有人提起她被押人大牢,那她豈不是真的要被活活折磨死?

  原本他是真的鐵了心要離開她,可偏偏又放不下……

  「……我至少也要保住王爺,我對王爺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傷了王爺……」她激動落淚,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還能再見到他,竟是這麼令人瘋狂喜悅的感受。

  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這麼喜歡這個人了,喜歡到寧可讓他誤會,也要保全他……這樣的做法,不是和他一樣了嗎?

  玄夜爻動容地看著她,親吻她被絞得欲斷的指。「你也未免太小看本王了,你說的那些話,豈會傷得了本王?要是本王想帶你走,饒是千軍萬馬也擋不住,就你傻,不信本王的能耐。」

  這傻丫頭,果真與他猜想的一般!

  她是個是非分明到沒有灰色地帶的正直丫頭,怎麼可能會把所有的罪往他身上推?正因為不符她的作為,他才會決定潛入大牢一探究竟。

  晏搖光淚眼婆娑地問:「王爺,你為了隱瞞有人下毒而殺了村民,為何不告訴我?」

  玄夜爻微怔,沒料到她已經知道實情。「有什麼好說的?終究是本王下的手,不是嗎?」

  「你是怕一旦天亮之後,村民暴斃,怕我會內疚痛苦,怕我會被用軍律治罪,所以才故意殺他們的,對不?」這些事她想過了,想通了他的用意,才知道他無所不用其極地將她護得牢牢的。

  原來,她一直在他的保護之下,可卻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保護的手段有多徹底。

  「本王每次征戰,殺伐皆是成千上萬,幾十條人命對本王而言,不痛不癢。」

  他不捨地輕撫她滲血的唇。「在本王眼裡,只要能夠守住想保護的人,哪怕是要本王殺數萬條命交換,本王也會去做。」

  「王爺……」

  「也許,你又要說本王嗜血,可本王只想讓你知道,為求保住你,哪怕是要本王翻天覆地,毀世滅朝,本王都會做到。」玄夜爻神色專注,一字一語,道出他的情深。

  「……我值得王爺這麼做嗎?」

  「那不是值不值得,是本王一生想望。」吻上她的唇,他低嘆,「搖光,跟本王回西引,好不?」

  當他的心開始堆疊她的喜怒哀樂時,他就知道,那在胸口跳顫的心,只為她存舌。

  眨落瑩亮淚珠,她笑答,「好。」

  此刻,她已經管不了殿下究竟能否死裡逃生,她只知道,她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家了。

  只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然會是因為這樣而離開百定。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8-11-13 00:0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當日,玄夜爻帶著晏搖光離開百定皇城,來到西引邊境。

  「夜爻,這是皇城指揮使捎來的信,他決定要裡應外合,幫咱們一把,你瞧,這戰事不就已經贏了大半?」玄逢之難掩興奮之情。

  不費吹灰之力踏入他們西引邊境,沒有半點地方官兵圍剿,反倒是恭迎他們入城,大開行宮之門,供糧供宿,甚至已有幾個駐守北方的官將早已等候多時,欲與他倆共同商議奪權回朝之戰,可見剛繼位的玄迎之有多不得人心。

  又也許可說,在亂世中,儘管鬼將軍的名號威凜懾人,但當鬼將軍乃是自家西引人時,人心反倒會靠攏過來,莫不希望他的驍勇安邦走國。

  坐在房內屏榻上,玄夜爻濃睫垂斂,相對玄逢之的欣喜若狂,栢差甚大。

  「怎麼,這消息不好嗎?」繞到他面前,瞧他興致缺缺,不禁微惱,你是怎麼著?霸業就在面前,你還分心神在兒女私情上,這樣子到底要怎麼成就大業?」

  他冷聲道:「我已經調兵遣將,兵分數路從北方逼近皇城,也決定明日帶兵攻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

  玄逢之面對他沉如羅剎的冷臉,心頭顫了下,表面上卻強自鎮走地說:「不也讓你將她帶在身邊了,你還在怨我嗎?」

  所謂怨,指的自是他派人下毒,毒殺村民百姓一事。

  「有什麼好怨的?」玄夜爻不耐地垂眼。

  他答允要給搖光一份安穩,眼前首重,自然是除去玄迎之,只是他當下掛心著她指上的傷。

  「還是,你是擔心她背上殺害百定皇子的罪名?放心吧,等我除去了玄迎之登基之後,保證會幫她擺平這事,更會替你們兩個主婚。」

  說得豪氣,然而他的野心早在字裡行間不斷壯大。

  玄夜爻涼涼地瞅著他。「早點歇息吧。」他沒心思再與他聊些不著邊際的話,此時此刻,他只想趕緊回房探探搖光的狀況。

  然而,才起身,玄逢之的心腹楚遠又帶著一封信而來。

  「稟報二皇子,這是晉親王的信,送信來的人是晉親王的親信,已經查證。」

  「喔,還不呈上?」他面露喜色。

  晉親王是他和玄夜爻的皇叔,執掌西引北方所有軍權,要是他願意加入他們的陣營,這一戰,閉著眼都能打勝。

  楚遠猶豫了下。「上頭寫著要交給胤征王。」

  玄逢之一愣,玄夜爻則滿臉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你瞧吧,我先回房了。」

  待他走後,玄逢之有些不快地抽出信,一目十行,神色陡然愀變。

  「二皇子?」

  他狠狠地把信揉成了團狀,恨恨地丟到一旁去。「竟連皇叔都表明要支持夜爻為帝!」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初回西引邊境,大小官員前來迎接,看似心眼一樣大,可暗地裡,他清楚感覺到每個官員的心都向著夜爻,迎接的也是夜爻,而不是他玄逢之。

        「二皇子,胤征王雖被喻為在世鬼將軍,但在咱們西引,他就像是守護神般,如今大皇子奪權登基,反倒激起了百姓希冀胤征王登基為帝的想法,這事情可難辦了。」楚遠沉吟著,總覺得擋在面前的城牆,一列高過一列。

  「難辦?」玄逢之哼笑,回頭睇向他的心腹。「他想登基,也得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

*             *             *

  回到行宮客房裡,不見懸念許久的身影,就連負責看守的白蘿也不在,玄夜爻不由得濃眉擰緊,轉身外出尋找。

  空中細雪紛飛,他靜心在渡廊前搜尋她的聲音,突地他聽見她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且似乎與人有了爭執,他隨即趕往行宮牆樓上。

  一上頂樓,只見——「我不過是站在這兒,也不成嗎?」

  「誰知道是不是有百定軍就躲在不遠處,等著你的指令?」守在行宮牆樓上的將領毫不客氣地道:「王爺也不知道是怎麼著了你的道,但別以為可以瞞住咱們的眼!」

  「你!」晏搖光為之氣結。

  她難道就不能站在這裡遠眺百定嗎?她只不過是有點思念家鄉,不曾一個人離開家這麼遠……「我的姑奶奶,別激動、別激動,千萬別握拳,你指上的傷還沒好,別在這兒捱風受凍,趕緊回房吧。」白蘿勸著她的當頭,也略微不滿地瞪向平日的好弟兄。

  「說話也犯部著這麼酸,晏姑娘是王爺的貴客,罩子放亮點。」

  「不過是個女人!」

  「確實只是個女人。」玄夜爻從暗處走到晏搖光身旁。

  「王爺!」守牆樓的將領立刻全數跪下。

  他垂眼尋思片刻後,驀地取下束髮的一尺玉串,交到她手中。

  西引人不時興用簪或冠,成年男子皆用玉串或銀串束髮,玉串最上方繫了繩,將長髮置入玉串後再拉緊上頭的繫繩即可。

  晏搖光緩緩看向他,驚覺他一頭未束長髮幾乎垂地,烏亮檀髮垂肩滑落,映得他俊美玉容更顯無儔,幾乎教她屏住氣息,忘我凝視。

  然而眾人見狀,莫不倒抽口氣,神情與她回然不同。

  「王爺,她是百定人!」

  西引男尊女卑,西引男子想要成親,別說提親,只要看上眼,便可直接強擄回家,然而玄夜爻的舉措,是代表著對女子的珍惜,要不是萬般疼愛,不會用如此深情的動作強調。

  以玉串贈之,意指盼受贈女子能為他束髮。

  不成夫妻,何能束髮?但要是結髮之後再取下,那就代表休離了。

  晏搖光不解地看著他們激動的神情,再垂眼看著擱在掌心的玉串,只覺質地上好,且薄透盈亮,像只玉袋。

  「那又如何?只要拿下叛變的玄迎之,二皇子便允諾為本王主婚,你等有何意見?」玄夜爻眸色沉斂。

  在西引,女子地位極低,除去傳宗接代以外,女人根本不能有任何作為,再者西引的國風保守,向來不與外族通婚,加上搖光曾是百定軍師,也莫怪這些人會視她如毒蛇猛獸。

  眾將領無言,無人再敢有意見,只能默然接受未來的王妃是百定人的身份。

  「聽著,見著搖光如見本王,有誰膽敢對她無禮……一律殺無赦!」

  「遵命!」

  聽到這裡,晏搖光才猛然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然後任他輕輕將她抱起。

  「這、這……」她捧起玉串,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她的疑問。

  「你已經接下本王的玉串,就代表你已經答應嫁給本王了。」他緩步下階,就怕些許震動都會牽動她的指傷。「等你指傷好了,再替本王束髮。」

  「……王爺要娶我?」

  「本王說了,要給你一個家。」玄夜爻頓了頓,微微一笑,「你願不願意給本王一個家?」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淚水倒是早一步先淌落。

  家嗎?她終於可以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了嗎?

  「除非你不要。」他低啞喃著。

  「怎麼可能不要?」她笑著、哭著,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偎進他懷裡。「王爺,謝謝你!」

  她的情從憐惜萌生,因為他的細密呵護而茁壯,在心底蔭開一片濃綠爛漫,因為他,她才有勇氣在異地落地生根。

  玄夜爻勾唇,笑得滿足。「那麼接下來不准你再到處亂跑,明日就準備要攻城了,你非聽本王的話不可。」

*             *             *

  天未亮,十萬大軍已整裝出發,目標西引皇城,沿路縣城全開,急行軍日夜前進,費時數天,勢如破竹,直逼皇城外。

  入夜,丑時,寒風四起,颳亂的銀白雪絲染亮低垂夜幕,西引皇城靜寂無聲,皇宮外,大軍殺氣騰騰,就連北御門也已打開,裡頭皇城軍陣列排站開來。

  銀刀映戰衣,紅炬凝殺氣,玄夜爻孤身在前,長劍拄地,眸色妖詭的直望向皇城軍後的大皇子。

  「玄夜爻真不傀是先皇封賜的鬼將軍。」站在丹墀上,玄迎之淺啜美酒。

  「大皇子不遑多讓,能夠親手弒父,鬼名應在本王之上。」

  「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和玄逢之的伎倆,你們故意陷朕於不義,想謀奪朕的皇位,朕要不趕緊及早下手,這王朝早晚會落到你倆手中!」玄迎之怒目瞪著他,將手中酒杯朝天一揚,當酒杯碎落在地的當頭,皇城軍也發出重喝,向前殺出。

  揚眉,玄夜爻笑得狂放,在夜色下,那笑意更顯嗜血,他孤身在前,卻全無懼意,在皇城軍逼近的當下,揚劍橫掃,氣勁震天,瞬間斷肢堆疊,襯著銀雪,顯得異樣恐怖。

  玄迎之見狀,面無驚懼,像是早有防備,大手又一揮,宮牆上的將領立即朝宮外射出火紅箭雨,北御門外的大軍即使舉盾,卻依舊無法擋住綁上火把的箭,甚至是飄散在空中的白雪……「有毒!」

  被玄夜爻要求留在宮外的晏搖光,看見有士兵被白雪似的粉沫沾上後便昏噘,立時察覺不對勁,才出聲,便覺肩頭髮發熱,側眼探去,就見她的披風上頭覆著雪,但卻開始腐蝕著披風。

  然而,已來不及了。

  風勢將從宮牆撒落的毒沫吹送得更遠,加上漫天飛舞的雪,教人分不清是雪還是毒,沾上少許尚無礙,但若全身沾滿,隨即厥倒,血水四溢。

  「退!退離一里!」守在宮門外的玄逢之頓時高喊,在心腹的包圍保護之下,退得極快。

  「不准退!王爺還在裡頭!」晏搖光見狀,連忙縱馬上前。

  「他一個人便足夠應付,裡頭的皇城軍早已倒戈!」玄逢之吼著,眨眼便退得下見人影。

  她登時儍眼,抿了抿唇,打算縱馬進北御門。

  「我的姑奶奶,王爺說你只能待在宮外!」負責看守她的白蘿趕忙攔劫。「你別輕舉妄動,別忘了你的指傷未癒。」

  「你要我眼睜睜看他去死嗎?」她十指發痛,但痛不過為他著急的憂心。

  「可你應該知道王爺死不了呀。」

  「他死不了,不代表他不痛!」晏搖光惱火的嬌吼,「退開!」

  「裡頭王爺應付得了,咱們倒不如先想個法子應付宮牆上撒毒的混帳。」白蘿指著上頭,企圖引開她的注意力。「瞧,那毒沫撒下一把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你肯幫,就能多幾條人命活下。」

  要是以往,她肯定會當機立斷,以大局為重,肯定白蘿所言,可是現在……現在的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上頭交給你,我去幫王爺!」晏搖光一拉韁繩,繞開他,踢著馬腹,立時奔入皇城。

  白蘿望天興嘆,無奈地搖搖頭,隨即斂色喝令,「聽著,殺上宮牆,一個也不許留!」

  皇宮內,皇城軍並未如信上所言的早已臣服,而是玄迎之主導的反將一軍,意在誘使玄夜爻入城,再以毒逼退宮門外的大軍,而一切也確實如他想的一般進行,只可惜,他錯估了玄夜爻的能耐。

  不過半刻鐘,皇城軍已所剩無幾,全都死在他的劍下。

  玄迎之慘綠了臉,只能由幾個大內高手護著,被逼退進他奪宮登基的宣天殿。

  玄夜爻勾斜著唇辦,笑得人毛骨悚然,緩步逼近。

  「夜爻,不如這麼著吧,朕免你無罪,再追封你南方一州領地。」玄迎之開始擺笑臉談條件。

  他只是敘眼低笑。

  「不如、不如,朕將後宮所有美人都賞賜給你?」

  玄夜爻忍遏不住地揚聲大笑。

  「你!朕待你如此,你還不知好歹,硬是要追隨玄逢之,你以為他真是個善人嗎?你以為他對你好是出自於真心?說穿了他不過是怕你,想要拉攏你,視你為他的墊腳石,利用你得到皇位罷了!」被這麼一笑,玄迎之不禁惱極的怒吼。

  「那又如何?」他壓根不以為忤,彷彿早已知道。「你以為我替他打江山,真是因為我和他手足情深?我只是想要結束這場鬧劇!」

  玄迎之頓時呆住。「鬧劇?你將西引王朝天子之位視為鬧劇?」

  「可不是?」他雖征戰八方,但從未覬覦過王位,也不想享盡榮華富貴,純粹只是因為這世道乏味得教他想添亂,教他想要征戰,看對手逃得兵荒馬亂,覺得有趣罷了。

  但,他現在乏了。

  有趣的事不再有趣,他的心已有了新的渴望,他為渴望而戰,為渴望而活,為追求未來與渴望相伴,所以今夜才要殺個痛快。

  「王爺!」

  後頭忽地傳來晏搖光的呼喚,玄夜爻沉斂回頭,瞥見她策馬急馳而來,玄迎之見有機可乘,使了個眼色,身旁的護衛立刻揚弓,朝玄夜爻射出箭。

  他雖已聽見凌空而來的箭翎聲,卻沒有餘裕躲開,只因他要是閃開,必會射中晏搖光。

  沒有猶豫,他以身擋下箭,箭翎穿肩而過,這一幕,血淋淋地落在趕至他身旁的晏搖光眼中。

  「王爺!」她驚呼著,躍下馬,直瞅著臉色鐵青的他。

  「不是要你守在宮外?」他咬牙低斥著。

  「我……」解釋末完,護衛已經團團將兩人包圍。

  玄迎之一把將晏搖光扯住,以劍挾持在前。

  玄夜爻沉詭的烏瞳,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不許動!」她俐落地抽出藏在靴裡的短匕,反手抵在玄迎之胸口。

  「哈哈哈!你拿把短匕就想要脅朕?你道,會是本王的劍快,還是你的短匕較快?」他哈哈大笑,看了手下一眼,護衛立即將長劍擱在玄夜爻的頸上。「只要朕一聲令下,他就得死。」

  晏搖光緊抿著唇,握著短匕的手微出手汗,烏亮大眼直瞅著面無表前的玄夜爻。

  她滿心歉疚,也決定絕不拖累他。

  「我認為我的短匕較快。」她說,不斷以眼朝他示意。

  「是嗎?」玄迎之仍笑著,卻突見玄逢之率領退開一里外的大軍衝到殿外丹墀上,急喝著,「不許動,誰敢動,朕就要了這兩人的命!」

  玄逢之大膽向前,勾笑。「無妨,夜爻會願意為大業犧牲。」話落,有恃無恐的領軍步步逼近。

  見狀,晏搖光不禁暗罵:這人簡直是無恥到極點!

  「給朕殺了!」玄迎之下令,數把長劍同時揮起,眼看就要朝晏搖光和玄夜爻身上落下。

  霎時,她朝短匕柄底一拍——「啊!」一聲,只見玄迎之瞠目結舌,玄夜爻輕鬆殺出重圍,護衛無一倖免,他上前揮開玄迎之手中的劍,才發現晏搖光手中的短匕,不知道何時已變成長劍,刺穿過玄迎之的胸口。

  他一把將玄迎之推開,玄迎之應聲倒下,再無生息,八成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玄逢之見狀,趕緊向前,驚詫地看向那把竟能變成長劍的短匕。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丹墀下,眾將大賀,聲聲迭起,宏聲如雷,通往宮外。

  緩緩轉過頭,喜色一點一滴地爬上玄逢之的臉,終而仰天大笑。

  「夜爻,這都是你的功勞,你的功勞,朕不會忘了你的大功!」

  玄夜爻面色隱晦不語,頑長身形微晃了下,晏搖光趕緊將長劍收為短匕,再上前攙扶他。

  直睇著那把精細的短匕,玄逢之立即改了自稱,「可否借朕一瞧?」

  她猶豫著,壓根不想借他,玄夜爻則拿起她的短匕,緊握在手,橫置半空中,讓他賞看。

  「皇上,大軍唱賀之際,皇上不向他們說些什麼?」他懶聲提醒。

  聽見這一聲皇上,玄逢之龍心大悅,抓起他的手朝下頭的將領吼道:「此乃鬼將之刀,是成就朕大業之刀,乃是出於百定軍師晏搖光之手,今日連人帶刀,賞封給功不可沒的胤征王,擇日再讓兩人成親,兩族通婚,以慶朕之霸業!」

  心喜之際,他沒漏看玄夜爻對他的動搖,為了暫且挽回幾分情份,他特地傾出善意,也代表他沒忘記當初的承諾。

  至此,玄夜爻總算露出了些許笑意。

  他看向身旁的晏搖光,真切的鬆了口氣。今夜……他終於可以好好入睡了。

*             *             *

  胤征王爺府,位於西引皇城北方驛站旁,身負屏障皇城的使命。

  兩條禁制的靜街外,有座交易熱絡的市集,原本是牲首買賣的地區,而後逐漸聚集為市,亦是西引境內,唯一允許與鄰國通商之市,南來北往的乾糧古玩、絲織和金銀玉器等等商品羅列,日夜不休,稱之為「鬼市」。

  這方的鬼市不分晝夜的喧囂,而向來肅靜的胤征王爺府也是難得的熱鬧,停放的軟轎從正門繞過後門,拜訪的官員絡繹不絕。

  因為先前玄迎之奪權登基後,曾對此展開搜家行動,搞得王爺府亂成一團,家奴四逃,現任才由剛登基的玄逢之賜芙發家奴,並下令直折將王爺府整頓一番。

  「王爺,您不可不防,二皇子生性猜疑,早晚會削了王爺的兵權,再對王爺下手的。」說話的人,是刑部尚書大人,他老臉哀愁,對眼前人事不關己的態度極為無奈。

  玄夜爻端坐主廳,主廳寬敞,木雕鏤空門裹精繡軟紗,十二扇錦門大開,透著外頭沁冷入冬的寒意,而他上身赤裸,由著白蘿替他的肩傷象徵性地裹著紗布,一臉興致缺缺地望向門外忙著灑掃整理的家奴。

  「大夥原以為要登基的人是王爺,豈料建功的是王爺,登基的卻是二皇子。」

  另一頭的九卿大人也忍不住嘆氣。

  玄夜爻懶懶橫睨。「大人,小心隔牆有耳。」

  「九卿大人說的是實話,咱們都不怕隔牆有耳。這不只是咱們的想法,就連百姓們亦做此想。」

  「真是怪了,本王征戰他國,總被視為惡鬼,怎麼在西引倒是炙手可熱了?」

  他哼笑,目光追逐著門外。

  無人敢靠近的不祥鬼子,竟在一夜之間變成炙手可熱的登基人選了?

  「那是因為你是咱們西引王朝的守護鬼將軍,闢疆拓土,戰功無數,就連今兒個能夠殺了狠心弒父的大皇子也都是王爺的功勞,為何皇位卻是給了二皇子?一開口的是玄夜爻的皇叔,晉親王。「本王明明特地差人送了書信去,你沒瞧見嗎?」

  聽者心不在焉的望向廳外,庭園梅林裡頭有抹纖痩身影,頗有幾分當家主母的姿態,正在交代編派工作給家奴,他不禁微勾唇角。

  「胤征王,你到底聽見了本王說的話了沒?!」晉親王瞧他置身事外的懶散樣,不禁有點惱火。

  玄夜爻不著痕跡地嘆口氣,抬眼。「皇叔,誰當皇帝有什麼差別?皇上有心為帝,他有野心,也是百姓之福,本王對王位一點興趣都沒有,勸各位大人還是早點回去,免得新皇猜忌,以此拿你們開刀,本王可就愧疚了。」

  原以為將最後一場鬧劇處置完,回到王爺府,他便可以好生歇息,天曉得這幾個老傢伙會這般抬愛他,三番兩次晃來他的王爺府,搞得他清閒不得。

  「你當真無意?」臨走前,晉親王再問。

  「皇叔,何苦勉強我?」

  「難道你不怕皇上反過頭來咬你一口?」

  他似笑非笑。「皇叔,我看起來會傻傻地任人欺負還傻傻的不還手嗎?」

  玄逢之的個性,他不是不清楚,但他一向不在乎。

  他和他的手足情較深,是起源於他小時候月圓吸血被他撞見,他卻壓根不懼,以平常心看待他。

  就是這份平常心讓他感動,但這份感動是有極限的,只要玄逢之不越界,兩人就可以相安無事。

  如今想來,他才發現,原來自個兒倒是單純得緊,一份感動可以教他記得這麼久,讓他忽視太多玄逢之帶給他的不快。

  那麼,一份愛呢?

  他可以記得多久?

  「罷了。」晉親王擺了擺手,不再多說,但一瞧見他未束起的髮,又皺起眉。

  「你的髮還不束起嗎?披頭散髮的,像樣嗎?」

  「等我的王妃指傷好了,她就可以替我束髮了。」

  晉親王聞言唇掀了掀,可最後終究還是閉上。

  「白蘿,搖光呢?」待送走所有大臣之後,玄夜爻慢聲問。

  他前後左右看了一圈。「唉,我的姑奶奶不知道又晃去哪了?剛剛明明瞧見她在前院的,這會兒又上哪去了?」

  「有事讓她忙著也好,省得她老嚷著想到鬼市走動。」確走閒雜人等都已經離開王爺府,他才動手解開纏在肩上的紗布,露出早已長出新生皮膚的傷口。

  「王爺,新皇準備大宴天下,派了不少使節去邦國邀宴,王爺身為最大功臣,自然也要帶著準王妃入宮,不如趁這當頭帶她到鬼市走動走動,買點首飾配件,才不會失了裡子。」白蘿笑著建議。

  玄夜爻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半晌,「那些行頭宮裡自會打點。白蘿,你明知道本王向來不愛到人多的地方走動,這麼勸又是為哪樁?」

  「還能為哪樁?只是想讓王爺知道今非昔比,王爺不必再像往常藏身府中。」

  白蘿笑得桃花眼瞇成一條縫。「王爺能遇上晏姑娘,真是太好了。」

  「聽你這麼說,像是她改變本王甚多似的。」  

  「難道不是嗎?」他看著自己親手帶大的人。「王爺如此孤獨,能有個人在身邊陪伴,這是好事。」

  「……本王孤獨?」

  孤獨嗎?他未曾想過這個問題。

  他獨處慣了,如今卻想不起獨處是怎樣的感覺。

  「難道不是嗎?王爺小的時候幾乎足不出戶,哪兒也不去,努力習武學兵法,就連幾條街外的鬼市都沒去過,往後總不能也不讓未來的王妃去走走吧。」

  玄夜爻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拐了一大圈,他是在替搖光說情。「你知道本王向來不愛到人多的地方。」

  軍營戰場除外,因為唯有在戰場上才能教他感到自在。鬼市太平和,總讓他覺得格格不入,找不到安身之處。

  「可王爺不是已經答應了未來的王妃要帶她去嗎?」白蘿說著,忍不住嘆氣。

  「昨兒個未來的王妃問起屬下,屬下真怕她要是嫌閒發悶,就偷偷溜去了。」

  「得了,八成是搖光要你來當說客的.」他嘖了聲,笑了。「本王去找她。」

  想去走走,那就走吧。

  看著他的背影,白蘿的笑意更深。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8-11-13 00:00: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晏搖光查探完畢,確走胤征王爺府有四座院落,六座主屋,共七十二間房,門窗皆損,至於裡頭的擺設奇玩早就不翼而飛,裡頭桌倒椅壞,翻箱倒篋,打掃起來得要費足工夫。

  幸好幾日下來,倒也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

  她踏進主房,檢查每個角落是否都打掃乾淨,最後才坐到妝檯前。

  垂眼瞅著擺在妝檯上的扁梳,將保留多時的玉串擱在扁梳旁,卻瞥見映在鏡中扭曲變形的指。

  她下意識的交握十指。雖說指傷已癒,也不怎麼影響生活作息,可是手指已完全變形,非常醜陋。

  「你在想什麼?」

  玄夜爻的沉嗓逼近,她抬眼的瞬間,粉顏噙著完美而無破綻的笑。

  「你忙完了?」

  「全都打發走了,煩透了。」他垂眼審視她的神色。「累嗎?」

  「不累,剛好有些事讓我做。」她笑說,隨即起身,拉他坐在妝台前。「王爺得閒了,可要讓我幫王爺束髮?」

  「你想好要替本王束髮了?」他一震,有些激動,更多的是任喜。

  如此尋常的舉措背後,其實藏著一份深沉的承諾。

  「早就想了。」拿起檯前的扁梳,晏搖光輕輕梳著他滑緞般的檀髮。「可王爺也知道我的手不方便。」

  「還疼嗎?」他心疼的瞅著鏡中的她。

  「不疼。」她朝鏡中的他嫣然勾笑,隨即專注地梳著髮。

  他卻回頭,輕覆她的手,難得的自責起來。「要是本王早點趕到,你就不需要受那些苦了。」

  頓了下,晏搖光羞怯地笑了。「王爺回頭救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以為她狠足了心,肯定把他逼走,誰知道他終究還是牽掛不下,就如她一樣……「王爺,你不把手放開,我沒有辦法幫你束髮。」

  唉,她的手好醜,真不想被他抓著。

  「不急。」

  「我急。」她輕輕抽回手。

  「……你急什麼?」他微揚起眉。

  「替你束好髮,再到鬼市走走。」她十指有點滯鈍地抓著他的髮尾,以雙手紡紗般往上抓著髮,再緩緩套進玉串裡頭,拉至肩線底下,然後趕緊將玉串頂端的紗繩繫緊。

  她看向鏡中的他,長髮束起,面容更形俊朗,神采奕奕。

  「這麼想到外頭走走?」他牽起她的雙手,笑容中滿是寵溺。

  「當然,西引鬼市可是歷來唯一不受限之區,不管戰情如何,皆不影響各國商人在這兒買賣,這樣稀奇的地方,我當然想去瞧瞧。」這幾天有不少官員上門來找他,但這不是好事,能拉他到外頭走走,避開不必要的寒暄,算是好事一件。「你也說過想帶我去,還記得嗎?」

  她笑嘻嘻地望著他。

  勾斜唇角,玄夜爻笑道:「那還等什麼?」

  鬼市分為食衣玩樂四個部份,各據一方,街形如棋盤整齊,建築融合了多國風貌,就連街上行走的人也穿著不同的服飾。

  好比說,百定的服飾樣式為窄身窄袖,垂稻極多的袍或裙,而西引的則較為寬鬆,卻是以一片剪裁,簡約大方。

  步行至鬼市,晏搖光停在一家布行前,還沒挑好一塊布,她身邊的男人就快要被人潮給淹沒。

  「王爺,咱們西引要是沒了你,往後真不知道要怎麼過了!」

  「王爺,怎麼登基的不是王爺?!」

  「王爺……」

  面對鬼市百姓五花八門的問詞,未曾面臨過這等陣仗的玄夜爻先是微愕,慢慢地耐性告罄,鐵青的臉色益發深沉,可偏偏情況又不容許他抽身。

  看著這一幕,晏搖光心想自己並不方便替他解圍,於是乖巧地讓出一方空間,讓百姓將他包圍得更徹底。

  她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放眼所見,似乎只有男子,沒有半個姑娘家。

  看來西引男尊女卑得極嚴重呢。

  忖著,她被不斷湧至的人潮給擠到角落,險些跌倒,趕忙再退開一些,然而就在退開的當頭,目光不經意地被街角的一抹紅給吸引。

  「火狐?」她好奇的朝街角走去,果真瞧見一頭小小的火狐被關在木製的小籠裡。

  火狐渾身通紅,紅毛蓬軟,圓長的眼眸發著紅,不仔細看,會以為是隻小狗。

  「請問,這火狐是要賣的嗎?」晏搖光蹲在木籠前,逗弄著小小火狐,問著在街角擺攤的商人。然而她一連問了幾次都沒得到回應,不禁奇怪的抬眼望去。「老闆,你擺了這麼多籠子,這兒的牲畜都是要賣的嗎?」

  只見商人居高臨下地瞪著她。「走開走開,老子不跟女人做買賣!」

  她愣了下。「不都是做生意,為何不跟女人買賣?」

  「老子就是不和女人買賣,不成嗎?」

  晏搖光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就連數族通商的鬼市裡頭,也傳承著西引的作風,一樣視女人為無物,連生意也不屑做。

  這實在是太誇張了。

  她繃著小臉站起來,伸出手,正打算對他曉以大義時,話還沒說出口,商人倒是先開口了。

  「瞧你的手,肯定犯過什麼罪吧,要不怎會被人給用刑成這模樣?」

  聞言,她趕緊縮回手,氣惱自己穿的並不是西引的寬袖襦衫,能夠遮去她變形的雙手。

  「一個女人,又是個罪犯,憑什麼和老子做買賣?!」

  晏搖光扁起嘴,想反駁,又不想把事鬧大,可這時身後卻驀地有道陰影逼近,她一回頭,便對上玄夜爻冷沉的眸。

  「白蘿,把這攤子給本王砸了,從此以後不准他在鬼市裡出現。」

  專賣稀奇珍獸的商人雖不識得玄夜爻,但一看他的裝束,再聽他自稱本王,再笨也猜得出他尊貴的身份,趕忙換上笑臉求饒。

  「王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王爺恕罪!」他趕緊從木籠裡抱出小火狐,期盼眼前人能放他一馬。「小的只是做點小買賣營生,要是不能在鬼市擺攤,小的一家老小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王爺,怎麼來了?」晏搖光趕忙堆笑打圓場,發現他身後的人潮早不知道何時被驅散了。

  「白蘿,把攤子砸了,吩咐鬼市官兵,把他趕出鬼市。」玄夜爻沉聲交代,牽著她就要走。

  身後的白蘿無可奈何地向前一步,便見晏搖光的速度更快,拉著玄夜爻走前一步,接過商人手中的火狐。

  「王爺,這火狐好可愛,買給我,好不好?」她撫著火狐蓬軟的毛,忍不住湊在頰邊輕蹭。小火狐雖有野性,但因為還小,所以也和她玩著,舔著她的頰,教她更喜歡了。「王爺,我一定要買這隻火狐,我連名字都想好了。」

  玄夜爻發沉的臉色,因為她嬌笑的俏樣逐漸緩和。

  他已經多久沒見過她這麼無負擔的笑容,淺露編貝,笑得那麼孩子氣?

  面對她不曾有過的央求,他又怎能說不?

  「白蘿。」他嘆道。

  「屬下明白。」白蘿笑笑向前,自懷裡掏出錦荷要付錢給商人。

  「不用、不用。」對方一臉惶恐,就怕不能在這裡繼續經營不去,卻瞥見方才被他罵的女人朝他淺淺一笑,擺手要他收下。

  他頓時怔住,更覺羞愧。  

  「這是咱們西引胤征王未來的王妃,眼睛睜大點。」給了一錠銀子後,白蘿不忘曉以大義,才趕緊跟上兩人腳步。

  「王爺,謝謝你。」她笑盈盈地抱著火狐,挽著玄夜爻離開。「你瞧,這火狐好可愛。」

  他睨了她一眼,突問:「你替火狐取了什麼名字?」

  「呃……」

  「哼。」他勾笑,早就看穿了她的心眼,分明是在替那個販子說情罷了。

  「我真的想好了名字,這火狐就叫做朱妲!」她反應極快的說了個名字。

  玄夜爻笑著,擺明不信,氣得她哇哇叫。

  「真的嘛,我真的早想好了!」可她愈是狡辯,他就笑得愈開心。

  然而兩人才走沒幾步,地面卻突地掠過赭紅色滾浪般的光影,玄夜爻疑惑的抬眼睇向天空,驚覺空中泛著弔詭的紅。

  晏搖光也抬頭看,天上薄如煙霧的雲層裡隱著淡如月的太陽,只見黑影逐漸覆蓋,缺角的太陽開始暗淡。

  「天狗食日!」她驚喊著。「這就是我天官師傅提過的天狗食日,他說這可是千年一回的難得奇景,還會引發百鬼夜行呢。」

  玄夜爻見她一臉驚喜,像個孩子般直望著天空,不禁好笑。「怎麼,百鬼夜行你倒是挺樂的?」

  「當然,誰有本事活過千年?千年奇景能在這當頭出現,教我親眼看見,這是多大的福份哪!」

  「福份?」他失笑。她居然認為可見百鬼夜行是福份堆起的?

  瞧瞧街上各家店鋪莫不嚇得關緊門窗,販子也手忙腳亂的收拾攤子,有誰會認為遇上這事是福份?光是瞧見太陽消失不見,就夠教人驚懼,認定是個壞兆頭了。

  笑著的當頭,他瞥見有一抹貼近地面平行飛去的鬼魂,接著,不只是地面,天上、半空中,數量可觀的鬼魂全數趁黑出沒。

  空氣中登時瀰漫著一股沉重氣壓,窩在晏搖光懷中的火狐像是被這情景嚇著,跳出她的懷抱。

  「朱妲!」她才喊著,便見白蘿已經很認命地去幫她抓朱妲。

  然而,當黑暗漸攏,晌午的天色竟然轉為黑夜,驀地,玄夜爻體內蟄伏的魔性竟也開始蠢蠢欲動。

  吾王,回歸無間……那無波無浪的低嗓,聽不出是男是女,卻在他耳邊不斷地重複唱吟著。

  「走開!」玄夜爻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暴喝。

  晏搖光被他的喝聲嚇著,抬眼望向他,就見他臉色異常青白,唇紅似血,獠牙也冒出。

  「別碰我!」玄夜爻立刻鬆開她,往後退一步。

  他並不想飲血,可是現下他的神志渙散,就怕意志力無法撐住,屆時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他一點底也沒有。

  晏搖光擔憂地看著他,想要尋找白蘿幫忙,卻不見蹤影,在急亂的人潮中,反倒瞥見一抹眼熟的身影。

  「殿下?」她低呼,想要再看個詳實,黑夜卻無預警地降臨,隔絕她的視線。

  當日光全數被黑夜吞沒的瞬間,不著燈火的大地,伸手不見五指,倏地,她被人自後扯住——回頭,便對上一雙鮮紅的瞳眸,那是雙失焦恍惚的眼,晏搖光還來不及反應,劇烈的痛楚就自喉間爆開。

  她難以置信玄夜爻竟咬住她的喉間,銳利的牙像是刺入她的心底,吸取她體內的血液,使她渾身透著冰涼,只能感覺到血液迅速被抽離,就連神志也跟著一併剝落——

  「王爺,清醒!」

  嗓音忽至,她猛地張開眼,只見白蘿往玄夜爻的額間一拍,他頓了下,自她喉間拔出獠牙,唇角還淌著吸取的鮮血,黑眸迷亂而錯愕。

  「王爺,我沒事……」她虛弱地低聲安撫,卻得靠白蘿撐住她搖晃的身影。

  「本王做了什麼?」粗喘著氣息,玄夜爻惱聲低咆,「本王到底做了什麼?!」

  瞬間,他猶如一道迅電,消失不見。

  「王爺!」她急著要追,可是身體虛弱無力,最後竟厥倒在白蘿懷裡。

  回到王爺府時,燦艷光芒正從黑暗中緩慢回到世間,白蘿將晏搖光抱至主房大床上,隨即拎著朱妲離開。

        待他一走,一道幾乎融入夜色的影子立即自主房昏暗的角落走出,緩步來到床畔,垂眼瞅著臉色蒼白的人兒。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何會喪失了理智?!天下人,誰都可以死,唯獨不該傷著她,可是……他卻傷害了她。

  這回有白蘿擋著,但下回呢?如果他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之下,吸乾了她的血……思及此,玄夜爻的長指顫抖著在那微涼的面頰輕撫,卻驀地被攫住。「搖光?」他微愕。

  「王爺,別走。」她張開眼,眸底滿是淚水。

  白蘿說,王爺肯定回王爺府了,只要她假裝昏迷,必定會引得王爺不捨前來探視,現在一切如白蘿所說,而她也抓住了他,是絕對不放了。

  「……搖光,本王真怕有一天,你會死在本王的手中。」他想抽手,卻又捨不得,滿臉掙扎。

  「王爺,我也很怕,就怕你不在我的身邊,我會生不如死。」她拉著他的手貼在面頰。

  「別離開我,我現在只有王爺了,王爺不要我了嗎?」

  她愛憐的帶淚小臉教他心疼。「怎可能?」玄夜爻笑得自嘲。「本王才以為,說不準你怕得都逃了。」

  「是啊,我怕得趕緊逃回來,就怕你真的不見。」

  他感動的緊握她的手,好半晌才問:「……你不怕再有下次?」

  「白蘿說,你會有異狀,是因為遇見天狗食日造成的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導致陰氣過重,牽動王爺體內的魔性。」她吻了吻他寬大的掌心。「可是王爺,天狗食日千年才有一次,沒有天狗食日就沒有百鬼夜行,我們不可能活過一個千年,不會再遇上第二次,怕什麼呢?」

  「是嗎……」事情真有這麼簡單?

  他愛得不顧一切,根本不細想後果,如今真遇上事了,像是給他當頭棒喝,教他不得不畏懼。

  「當然。」晏搖光笑得篤定,緩緩趴伏在他腿上,抓過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畫著。「王爺不需要擔心,我可不是什麼弱質姑娘……你瞧,我在畫什麼?」

  玄夜爻瞧她拉著他的手,在她的右掌心畫上一橫一豎,再到左手畫了個方形。

  「這是劍和盾?」他突地笑了。「讓你右手執劍,左手揚盾,人來擋人,鬼來殺鬼?」

  「對呀,讓我來保護王爺。」

  他低低地笑著,烏瞳一陣濕熱,有些發痛。「本王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想保護本王。」而說想保護他的,是他最愛的女人。

  「說好了,這個位置只給我,不准再有第二個。」她故意努了努嘴。

  玄夜爻笑瞇烏瞳,可仍是懼怕自己可能傷了她,於是加了但書,「搖光,如果有一天本王忘了你——」

        「我會喚醒你,夜爻。」她打斷他的話,捧住他的臉,第一次喚他的名,第一次主動吻上他的唇,像是要安撫他的不安。

  玄夜爻動容地回吻,他的吻不像她只是溫柔安撫,而是要得濃烈狂切,像是要進入她的魂魄般。

  「王爺……」他的吻太狂野,吻得她渾身發燙,意亂情迷。

  他一直待她相當君子,儘管她已經入住王爺府多日,也從沒有要求與她同房,或夜宿她的閨房。可是,他現在像是著了火,火也燒上她的身,燙得她暈頭轉向。

  「搖光,你真是令本王開心。」他吮著她的秀潤頸項,啞聲說。

  耳邊是他裹著春風的笑聲,和衣料摩挲著絲被的窸窣聲,融合成極其曖昧的聲響,而現在天色還是亮著的。

  玄夜爻其實一直在等,等她和他一樣牽掛難忘對方,等她把國家大事都拋諸腦後,心裡只裝一個他,而現在,他終於等到了。

  「真的嗎?」她傻傻笑開,突地發現衣襟大開,露出底下嫩黃抹胸,而他正咬著細繩,抹胸逐漸下滑。

  ……

*             *             *

  半月之後,一個久雪紛飛的日子裡,西引皇宮御門大開,接納友邦鄰國的使節同慶。

  從南御門直通宣天殿的青石板廣場上,鋪上金紅毛氈,紮彩樓,綴歲蘭,香氣馥郁,一路迎賓入殿,其左右側殿亦全開,黑檀矮几上擺滿醇酒珍饉,舞伶曲倌穿梭其間,渡廊上不見盡頭的兩列樂官,正奏著吉慶之樂。

  祥和慶樂飄揚於整座皇城,酒食香氣遠馳數里,讓前來慶賀的各國使節開足了眼界,也見識到西引王朝的繁庶。

  身為功臣的玄夜爻一身銀灰織琉黑寬袍大交領錦羅禮服,腰束玄黑革帶,襯出他挺拔身形,長髮垂放肩下,以銀鎖片束起,眸色俊魅流轉,神情瀟灑。

  身旁的晏搖光則穿著與他同色的敞領展袖曳地禮服,玉帶束起她不盈一握的纖腰,配了件銀白狐裘斗篷,秀髮不再扎辮,而是與他同樣垂放束於肩下,幾繒髮絲垂在耳際,襯得粉面秀雅凝光。

  燭火燦燦中,她坐在宣天殿丹墀右邊第一席,就偎在玄夜爻身旁,兩人交纏的視線,在在說明他們的情感正值如膠似漆階段,不須多語。

  殿外的內務總管接待著各國使節入內,當喚出「百定太子,青臨到時,晏搖光心頭跳顫了下,目光看向殿外,看見走入殿內的青臨,心微微發痛,目光灼灼地鎖住那一如往昔的月牙白身影。

  只見青臨頭戴金冠,腰束龍帶,身形比以往清痩了些,但他目光清雋,臉色紅潤,緩步踏進殿內。

  她驚訝的瞠大眼,動也不動地看著那人在對面落坐。

  玄夜爻雖也有幾分錯愕,但隨即恢復神色,濃睫低垂。

  「啊……真的是殿下,真的是殿……」晏搖光掩嘴低呼,淚水閃閃盈亮,即使對方曾意圖輕薄,可他終究還是照顧自己多年的人,恩情仍是在的。

  「你偎在本王懷裡,卻喚著其他男人,要本王情何以堪?」玄夜爻冷哼,舉起矮几上的玉瓷杯朝對面的青臨一敬,隨即一口飲盡。

  「王爺,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淚水難以自遏地滑落,「殿下他活著呢,真是太好了。」

  玄夜爻的視線落在她喜極而泣的笑顏,不滿的俯身吻去她不斷滾落的淚。

  「王爺!」

  她羞得想要掩臉,難以置信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吻她的頰,甚至、甚至還用舔的!「本王沒帶帕子,你就將就點吧。」他勾起唇,眸底堆滿邪氣笑意。

  「你根本是故意的吧!」她扁嘴瞪他。

  這小動作看在玄夜爻眼裡,就像是在撒嬌,想必其他人的感覺也應該都是一樣的。

  「本王身上確實沒有帕子。」他說,瞥向對座的青臨,只見他眸色不動地僵直著身子。

  「我有啊。」晏搖光沒察覺不對勁,只是低聲哇哇叫。

  「你又沒告訴本王。」他擺手,一臉無辜。

  「你又沒問我。」她略側著臉,偷咬他的指頭洩憤,順便要他自重。

  玄夜爻登時縱聲大笑,殿內所有目光隨即投向他,自然他身旁的晏搖光亦在眾人視線之內。

  她見狀,趕緊摀住他的嘴,又羞又氣地瞪著他,粉頰發燙,不點而暈,誘得玄夜爻心頭發癢。

  他快手攫住她的小手,輕咬她粉嫩的掌,並舔吮纖潤的掌心。

  「王爺!」她急得秀顏快冒火。

  他濃睫纖密,在眸底形成陰影,讓那雙懾魂的眸更加深邃,在搖曳燭火底下,更顯多情。

  「你別這樣看著我。」她心頭大顫,小手抽不回,眼神也離不開。要是平常這樣鬧著玩,也沒什麼大不了,可現在不同,宣天殿上有好多人在,而且青臨殿下就坐在對面……

  她微偏頭,可眼角餘光還沒瞥見對座的人,下巴便被強力扳過,對上一雙微瞇噙怒的眼。

  「你敢看過去,本王就馬上吻你。」

  「……王爺,你該不會是在吃殿下的味兒吧?」

  「你說呢?」他哼笑,笑不達眸底。

  「……王爺,你要不要改名叫小氣鬼將軍?」她抿笑。

  「搖光,你膽子確實很大。」

  「想嫁給鬼將軍,膽子能不大嗎?」她出言挑釁。

  定定看她半晌後,玄夜爻突地低笑,笑得濃睫輕顫,接著,他猛地按住她的後腦勺,俯身吻住她的唇,吻得狂野忘情,教殿內所有人全瞠大了眼,眼睛都不知道該擺到哪去。

  而對面的青臨,向來風雅的眸則閃過狠戾陰險。

  半晌,玄夜爻才放開她,不捨地再三摩挲她被吻得漲紅潤澤的唇。

  「你真是不知羞!」晏搖光氣惱的垂下臉,細聲咕噥。

  「本王要是不知羞的話,做的可就不只如此了。」他難得說笑,黑眸有意無意掃向對面的青臨,不是尋釁,而是一種宣示。

  「你!」她咬唇,氣得牙癢癢的。

  玄夜爻縱聲大笑,得意狂囂間儘是滿足之情。

  「夜爻,看來不早點替你備好婚事,是朕不對。」玄逢之不知何時走下王位,笑睇著他,身後跟著天官鍾離癸。「鍾離癸,你替他們找個好日子,得快,否則朕怕孩子都出生了,婚事還未辦。」

  玄夜爻淺勾笑,晏搖光則是羞得乾脆躲進他懷裡,不想見人,免得丟臉,卻還是被他抓了出來示人,嬌顏火紅。

  鍾離癸一揖,來到兩人面前,細長瞳眸一對上晏搖光,明顯一愕,再睇向玄夜爻時,眸色頓變,儘管力持鎮靜,但還是被玄夜爻給發現了。

  「皇上,依臣看,就走在三日後的申時,那是個大吉之日。」他深吸了口氣,面向玄逢之恭敬地道:「半月前,天狗食日,百鬼夜行,乃是大破之局,大破之後必走是大福,再加上王爺婚慶,更是喜上加喜,對皇上而言更添祥瑞。」

  玄夜爻揚眉睇著他的側臉,懶懶開口,「皇上,臣未見過他,他是誰?」

  「夜爻,鍾離癸是現任天官,他的眼可觀陰陽,會施法落咒,是朕在民間不經意得到的瑰寶,先前亦是他指點朕得要先揮兵離開西引,才讓朕逃過了大皇子的追殺。」玄逢之頓了頓,別有寓意道:「他挑選的日子,絕對錯不了。」

  「是嗎?」他對鍾離癸沒太大興趣,只是本能告訴他,對此人必須多加提防。「臣謝皇上指婚。」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鄰近幾個位置必走能聽得詳實。

  如他所料,對面的青臨瞬間變了臉色。

  「朕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就連百定的事也替你擺平了,這下你可滿意?」玄逢之靠近他低語,示意青臨到來,是因為晏搖光通敵叛國一事早已經解釋清楚。

  微揚起眉,玄夜爻面對他百般討好的表情,心領地勾笑。「謝皇上。」

  既然是這樣,他就姑且相信吧。

  宮宴開始,絲竹聲及歌聲繚繞,所有殿內的各國使節在酒足飯飽之際,開始穿梭在各席之間,當然最受青睞的,莫過於胤征王玄夜爻。

  說是怕他也好,敬他也成,反正大夥都忙著巴結他。

  夾在其間的晏搖光尷尬極了,不想面對百定軍師為何會在西引鬼將軍懷裡的種種揣測眼光,於是趁隙到外頭的渡廊上喘口氣。

  渡廊上,燭火通亮,映得殿外石板廣場上的白雪黃澄如金,驅散了幾分寒意,她探手掏著從天而降的白雪,手卻突地被人握住。

  她猛地回頭,神情頓時化為說不出的歉意。

  「……殿下。」她垂下臉,囁嚅。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他曾經是她頭上的一片天,是她相當景仰的人,可是她從未想過,他對她竟有非份之想,而她竟也錯手傷了他,讓他一度在鬼門關前徘徊。

  「搖光,抬起頭來。」

  那溫雅的軟嗓,更教她無臉見人。

  「我教養的搖光可是仰不愧天,俯下怍人,如今,可變了?」

  聞言,晏搖光緩緩抬臉,水眸覆著淚光。「殿下,搖光未變。」

  「可,我瞧你改了髮飾,換了服飾,全身上下找不到半點百定氣味,你……捨棄百定了?」

  「我……」她不知所措地扁起嘴,淚水滑落。

  「搖光,你真打走主意捨棄百定?」

  「殿下,我不是要捨棄百定,而是決定留在西引,王爺待我極好,我……」她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殿下明白她的想法。「我喜歡王爺,我捨不得離開他。」

  「那就好。」

  晏搖光詫異地看著他。

  「我祝福你。」

  「殿下?」

  青臨揚開如往常般的春煦笑意。「我還得向你道歉,那日在鬼川鎮,我……逾矩了。」

  「不、不,是我的錯,不管再怎樣,我都不該對殿下……我日日夜夜地祈求老天爺能讓殿下安好無事,哪怕是要折我的壽,我都願意。」 
 
  他笑抿著唇。「不必如此,如果你是因為愛而來到西引,你愛他,他也愛你,那麼……這樣就夠了。」

  「殿下,謝謝你。」

  她感動不已,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得到殿下的原諒,還相信她從來無心背叛、甚至是捨棄百定。

  「謝什麼呢?我什麼都沒做。」

  「光是殿下這些話,就夠了。」她笑著哭著,淚流滿面。

  「都快成為嫁娘了,怎麼還哭得像個孩子?」青臨探指,輕撫去她的淚,然而才觸及微溫的頰,便見她被用力扯至後頭。

  「王爺,你做什麼?」晏搖光被這道蠻力給扯得失去平衡,硬生生撞進熟悉的懷裡。

  玄夜爻注視他半晌,突地譫笑,「太子殿下,多日不見,你似乎是憔悴了。」

  「傷勢初癒,還在養傷。」青臨淡笑。

  「怕是好不了了吧。」他意有所指。

  「王爺!」晏搖光低吼。

  「病由心起,心要是不正,再有珍材奇藥,怕也是藥石罔效。」玄夜爻笑得慵邪。「你說,對不?」

  青臨眸色輕淡,舉手作揖。「胤征王言之有理。」

  「王爺,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殿下?!」晏搖光不滿的低斥。

  她一旦摻雜私情就容易看不清,但還不至於糊塗到連他在暗指什麼都聽不懂。

  「我才想問你,你將本王丟在殿上,和其他男人走得如此近,不覺對本王太失禮?」

  她白他一眼,「我和殿下是主從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他人眼裡,本王會成了他人恥笑標的。」

  「在百定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這兒是西引,你所站之處是西引宣天殿,你可知道殿內有多少雙眼正在看著你和青臨?」玄夜爻打斷她未竟的話,沉聲警告。

  晏搖光一愣,美眸輕轉,果真瞥見殿內的人饒富興味地往這頭看。

  可她心裡坦蕩,問心無愧,「只要王爺信我便成。」她的美眸純凈,不管他人如何議論,她要的只有他的信任。

  玄夜爻看了她半晌,突地低笑。「成,咱們回府,你好好說服本王相信。」說罷,他將她打橫抱起。

  「王爺!」她嬌呼,雙手急忙環過他的頸項,還來不及跟青臨道別,抱著她的男人揚笑飛步朝軟轎而去。

  青臨眼眨也不眨地走在遠去的交頸身影上。

  「青臨殿下,既然你能夠撿回一命,就不知道咱們之間曾經有過的協議還在不在?」玄逢之刻意壓低的聲音在他身後如鬼魅般響起。

  他緩緩回頭,「當然。」

  早在百定驛站客棧裡,他們便達成協議。

  當時的協議內容是——百定大軍助玄逢之取得皇位,再趁亂除去玄夜爻,只可惜後來因為鬼川鎮爆發瘟疫,一連串的事讓協議不得不喊停。其實,在更早之前,他就有意要取玄夜爻的性命,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要拿下玄夜爻,就要先控制住晏搖光!」青臨陰沉的眸中頓時掀起顯而易見的怒火。

  如今他既然還能站在這裡,決定也依舊沒有改變,只因他只剩下這條路可走。

  除去玄夜爻,奪回晏搖光!

*             *             *

  翌日,青臨上門拜訪胤征王爺府。

  白蘿方巧在王爺府中,便充當通報小兵來到主屋寢房前,卻沒有勇氣敲門,只能在寢房外的渡廊問來回徘徊,直到房內傳來不耐聲響。

  「白蘿,滾遠點!」

  「王爺,屬下也想要滾遠一點,可是有客來訪。」哎呀,走到他腳都酸了,總算有點回應。

  「叫他滾。」

  「屬下也是這麼想的,可是青臨殿下說,有件東西一定要交給晏姑娘。」他乾脆蹲到門邊回話,托著腮等著回應。

  然後,他聽見了細微聲響,不想瞎猜那是什麼聲音,只是靜靜地等待有人前來開門。

  可這一等,又是好半晌,還好他夠聰明,早就坐著歇腳了。

  「人在哪?」開門的是玄夜爻,冷凜著俊容。

  「在主廳裡,王爺。」他連忙起身,有些疑惑開門的為何不是晏搖光。

  待玄夜爻大步離去,他準備跟著要離開時,卻聽見裡頭傳來她的聲音。

  「白蘿?」

  「屬下在。」

  「你進來。」

  瞪著已掩上的門,白蘿乾笑。「這……不妥吧?」

  「你快點進來為我鬆綁!」

  「嗅?王爺這麼好……雅興呀?」居然把人綁了起來?白蘿琉璃般的眼轉來轉去,愈想愈害……

        「你在胡扯什麼!王爺不讓我去見青臨殿下,把我給綁起來了!」晏搖光氣呼呼地低罵。

  「喔……」他這才明白。嘖,幹麼說得那麼引人遐思?「既然王爺說不能見,就別見了吧。」

  「白蘿!」晏搖光嬌吼,在房內死命掙扎。

  而主廳裡——

  「搖光未醒,不便見客。」玄夜爻一踏進門,便毫不客氣地說。

  「無妨,我等她。」

  玄夜爻坐上主位,傭懶地橫睨著他。「在西引,女眷是不得有人造訪的,太子還是請回吧。」

  「看來西引女於的地位依舊卑下,真不知道搖光怎麼能適應這樣的生活。」青臨狀似無奈的搖頭。

  「她跟著本王,遲早要適應。」

  「搖光是我的義妹,我這個義兄連要探訪她都不成?」

  「本王會傳口訊給她。」這一步,他絕對不退。

  青臨看著他半晌,淡笑。「我到今天才知道,胤征王是個獨佔欲如此強烈的男子。」

  「那是因為本王在意她。」

  聞言,青臨若有所思,神色有些恍惚。

  「怎麼,你是來跟本王敘舊的?」微瞇起眼,玄夜爻忍遏著體內翻湧的殺氣。「別以為你一聲義兄,本王就會忘記你曾對搖光不軌,別以為搖光不在意,本王就能夠原諒你!」

  青臨一怔,極力掩飾憤懣,笑得淡然。「我確實錯了,正因為知道自己錯了,今天才會特地送上百定皇室公主出嫁所用的髮飾,希望搖光在出閣時可戴上。」說著,翻開擱在桌面的一隻木匣,裡頭擺放著綻放璀燦光澤的金玉,形似如意精雕祥獸團花,兩頭結了一尺長的玉穗。

  玄夜爻隨便看了一眼。「本王會轉交給搖光,既然西引宮宴已經結束,太子還是及早離開西引吧。」

  他垂眼忖了半晌,才點點頭,「那我先告辭了。」

  「不送。」

  青臨踏出主廳時,方巧白蘿到來,與他點頭錯身,才踏進廳內,便聽見玄夜爻道:「白蘿,把桌上那匣子拿去丟了。」

  「呃……」他還沒回答,後頭便竄出一道怒氣沖沖的女音。

  「那不是青臨殿下要送給我的嗎?」

  玄夜爻抬眼,濃眉攏起。「白蘿,你好大的膽子。」

  「王爺,不關屬下的事,屬下只是剛好踏進房內,不小心踢翻了椅子,撲倒在地,剛好被晏姑娘抽出我身上的佩劍,割斷床幔。」他立刻呼天喊地的叫冤。

  「真巧。」他冷哼,眸露狠光。

  見狀,白蘿二話不說地逃之夭夭,把爛攤子交給晏搖光自行處理。

  打從踏進主廳內,她就不斷地瞪著眼前人。

  「你在氣什麼?」

  她氣呼呼地上別桌前,看著桌上的木匣,撫過那金玉髮飾,「我是氣王爺為何要丟殿下送給我的禮物!」

  白蘿很「巧合」地幫助她脫困,而後,他倆便躲在主廳外聽兩人對話,這樣一來便可以不惹他生氣,因為她並沒有親自面對殿下。

  玄夜爻將臉輕貼在她柔軟的髮上,無奈妥協。「你要留著就留著吧,可別用上就成,安心準備婚禮,等著當本王的王妃就好。」

  「嗯。」她這才滿意地笑了。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20: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