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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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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無間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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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0: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胤征王的婚禮,緊鑼密鼓地準備中。

  婚禮當日,朝中所有大臣群集,就連皇上也帶來天官,為這對佳偶賜福。

  主屋喜房珠簾被推開,坐在梳妝檯前,方被丫鬟梳整換上喜服的晏搖光緩緩抬眼,登時一愣。

  「怎麼,瞧本王瞧傻了?」玄夜爻笑著擺手撤下房中丫鬟,逕自拿了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銅鏡中,映著他絕世無儔的俊顏,如緞黑髮依舊束於肩下,額際垂落的兩繒長髮,墜上精巧玉穗,襯著一身朱紅寬袍喜服,更顯尊貴。

  「……嗯。」晏搖光傻傻地點點頭。

  確實足教人心蕩神馳的美男子,每瞧他一眼,總教她心頭怦然。

  揚起濃飛的眉,玄夜爻笑得又邪又壞,靠近她。「你再這麼說,本王就不讓你到外頭,省過拜堂,直接洞房了。」

  此話一出,晏搖光素顏緋酡,羞赧低斥,「你在胡說什麼?!外頭不是一堆人都來了嗎?」這當頭能容許他不拜堂?他這個胤征王也未免太大膽了。

  「全是一堆不請自來的人,本王又何須掛心他們?」他哼了聲,打量起她,在瞥見她繫在髮頂的如意狀金玉簪飾後,眸色微變。「不是說了,西引人不在髮上戴冠插簪,你還將這玩意兒帶上?」

  晏搖光無奈地嘆口氣,「西引人認為頭頂最靠近天,所以頭上不飾物,可咱們百定人可不信那一套,只要美觀即可,況且,這可是百定皇室公主出嫁時的髮飾,是殿下的心意,我——」

  「得了,戴上就戴上。」他看她與他束著同樣髮型,只在頭頂戴上玉如意,兩旁金玉交錯結穗而落,倒與他有幾方相似。「倒是不俗。」

  「對呀,瞧,咱們這樣多像。」她偎在他懷裡,瞧著鏡中彼此的身影。

  同色同款喜服,配上相同的髮型,眉眼一樣的笑意,兩人對視一眼,髮飾叮叮噹噹發出脆響,悅耳極了。

  「來,我替你上妝。」他拿起妝檯前的黛石筆。

  「咦?」她瞠圓眼,感覺圓潤的筆頭正掃過她的眉。「……我以為在男尊女卑的西引裡,不會有夫妻畫眉情趣的。」

  「那倒是。」他專注的淡淡掃過她的柳眉,再拿起珍珠細粉抹上她原本清透勻凈的小臉。

  「西引男人視女人為傳宗接代之物,可也許本王是個鬼子,所以比一般西引男人還要懂得情趣吧。」

  半垂著眼,她由著他的指尖如風般掠過自己的臉。「那我運氣可真好,遇上的是王爺。」

  玄夜爻勾著笑,拿起紅胭脂,輕蘸在指上,再細細為她的唇點著硃色。「認識你這麼久,就今天這句話最動聽。」他指尖忍不住在那花蕊艷紅的唇上來回摩挲。

  「怎麼,我以往說的話都惹惱王爺了?」

  「換作他人,早就屍腐成骨了。」

  她抬起經他巧手精雕細琢過的粉顏,琉璃般的黑眸眼瞳帶笑的望著他。「我是不是應該要叩謝王爺不殺之恩?」

  「不用,給本王一個吻就好。」他吻上她的唇,輕點如風,一點一滴地慢慢品嘗。

  她羞赧的半垂星眸,卻瞥見他的唇上也沾了胭脂,趕緊拿過帕子想替他拭去。

  玄夜爻卻閃躲著,不讓她拭唇。

  「王爺,你唇上有胭脂。」

  「那又如何?」

  「待會拜堂時,大夥會瞧見。」

  「瞧見了又如何?」

  晏搖光幾乎快噴火了。「你明知道大夥一瞧見,就會知道咱們做了什麼事,你還一點都不在意!」

  「讓人知道本王愛你,不好嗎?讓人知道本王視你為心頭肉,不好嗎?」他將她拉進懷裡,環抱著她嬌軟的身軀。

  他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她晏搖光是他的妻,不為權謀,不為利益,只為傾愛委身於他,而他,愛她更勝於自己,珍視她更勝西引王朝,在他的羽翼之下,沒有人能動她一根寒毛!

  「你再說不去,我待會真不知道要拿什麼臉去見人了。」她雙頰發燙,瞳眸潤澤,因為他的話而動容。

  「那就照本王說的,別出去見人。」他在她發熱的粉嫩耳垂旁輕聲魅惑,熱氣有意無意地搔癢著她。

  「怎麼成?」她橫眼瞪他。「沒有拜堂,我可還不是你的王妃吶。」

  她要擁有名副其實的身份,名正言順的頭銜,讓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待在他的身邊,兩人攜手到老。

  「這麼急著想冠本王的姓?」他笑得邪氣。

  晏搖光瞇眼瞪他。

  到底是誰說要娶她的?到底是誰說的?

  玄夜爻放聲大笑,見她要抗議,率先封住那張時而聒噪卻又甜美的唇,吻得濃烈深情。

  「……王爺,拜堂的時辰到了。」忽地,白蘿的聲音從門外很輕很淺地飄了進來。

  玄夜爻置若罔聞,大手撫上眼前佳人不盈一握的纖腰。

  「王爺,洞房何必急於一時?反正也不是頭一次洞房了……」白蘿無奈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王爺!」開口罵人的晏搖光不知打哪生出一股力道,硬是狠狠將身前人給推開,粉嫩小臉上根本不需要妝點,就已是一片紅暖。「都跟你說要拜堂了!你還、你還……白蘿他..」

  她又羞又惱,說起話來語無倫次。

  玄夜爻快意的笑著,笑聲沉朗清雋,帶著幾分壞和幾分邪,噙著深凝的執情。

  「是了,我的王妃。」他探手,握住她柔嫩小手。

  晏搖光被他氣得不得了,不甘願的走了兩步,瞥見他唇角的困脂,想出其不意的探手去擦,卻又被躲過。

  「王爺!」

  回應她的,是玄夜爻打從心底歡喜的笑聲。

  主廳上,祥樂奏起,新人人廳,充當主婚人的玄逢之就坐在高位上,天官鍾離癸站在一步前,等著新人來到。

  在所有大臣見證之下,玄夜爻牽著晏搖光來到廳堂,眼角餘光瞥見青臨也在百官之後,不禁有些防備。

  玄逢之笑睇著他們,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不用皇帝開口,在旁觀禮的百官也早已一致認定這是一對天成佳偶。

  只是——

  「夜爻,怎麼成親之曰還佩帶著短匕?讓朕瞧瞧,是不是朕那日封賞的鬼將之刀。」玄逢之不苟同的皺眉。

  玄夜爻輕撫腰間的短匕,抽出之後,沒交給等著接過手的鐘離癸,反倒是交到晏搖光的手上。

  「收下。」他道。

  看他一眼,她想了下,乖乖把短匕繫在腰間束帶上。

  「王爺,大喜之曰,這刀器屬凶,總是不妥。」一旁有大臣進言。

  他不置可否地笑。「這短匕本來就是屬於搖光的,交給她,是要她好好管教本王。」

  話一出口,大臣皆哄堂大笑,儼然把這話當笑話看待,唯有晏搖光知道,他是故意不把鬼將之刀交給皇上,才拐彎這麼說的。

  玄逢之也不在意,勾笑擺手。「既然胤征王如此打算,朕也不便掃了你們夫妻問的雅興,就讓胤征王妃好生管教王爺吧。」話落,他看向天官。

  鍾離癸隨即向前一步,雙手捧著精雕銀盤,上頭擱了兩杯酒。

  「西引古例,拜堂之前,先請新人喝合巹酒。」

  晏搖光看玄夜爻一眼,只見他已動手取了一杯,示意她跟著照做。

  兩人相對,兩手交繞,各飲手中杯,當酒一滑落喉口時,那異樣的腥和辣,教晏搖光幾乎噴淚,可憐兮兮地看向玄夜爻,只見他如沒人事般將酒杯擱回銀盤,教她暗暗起誓,往後一定要練酒量不可。

  只是,這西引的酒,怎麼這麼難喝?

  才想偷偷抗議一下,便聽見鍾離癸啟口,「拜堂之前,依西引古例,由下官為胤征王念上一段祈福詞。」

  玄夜爻頷首,大手緊緊包覆著晏搖光的。

  她偷覷他一眼,他同以慵邪微笑,讓她忍不住朝他扮了個鬼臉。

  真是的,為什麼她這麼緊張,他卻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垂眼瞅著他緊握自己的手,她驀地想到,難不成他發現她緊張得連手都發涼了,所以才會緊握著她不放?

  思及此,她不禁笑了,耳邊聽著鍾離癸念著古老而不懂的詞句,聽著金玉撞擊的清脆悅耳聲,卻突地覺得頭頂微微脹痛。

  該不會是硬要將這髮飾給固定在髮上,弄太緊了?

  她很想要摸摸頭,可是儀式正在進行中,實在不容許她移動半寸,只是……她的手怎麼動了起來?

  欸?怎麼會這樣?她傻愣愣地看著自己握著短匕,緩緩抽出——她傻了眼,下意識地嚇了跳,可身子卻動也沒動。

  她用力擺動身子,身體卻仍是不動,只有手違反她意志地抽出短匕。

  她驚愕之間,才猛然發現自己動不了,開不了口,像是被人給操控了,耳邊的古老艱澀詞句和著細碎的金玉撞擊聲,使她的神智逐漸恍惚。

  為何頭頂會有金玉撞擊聲?她動都沒動,不是嗎?

  為何那聽似悅耳的聲響,如今快如奪魂奏章,教她心神恐慌,難以自持?  

  為何她控制不了自個兒的身體,掌握不了背道而馳的舉措——

  不要!她吼著,卻沒有喊出半點聲響,移動的是她的雙手。

  只見她緩緩將鬼將之刀,刺入身旁男人的胸瞠!

  時間彷彿暫停了般。

  她聽見利刃滑入骨肉的聲響,不禁渾身發寒。

  觀禮的百官莫不震愕,難以理解眼前這一幕。

  廳裡頓時闐靜無聲,只聞外頭雪片如細沙般疊落的聲響。

  玄夜爻難以置信地睇著她。

  他沒有防備,因為站在他身旁的,是他最愛的女人。

  晏搖光也傻了,渾身飄軟,腳無立足之地,像是要墜入無底深淵。

  然而,她的身體還在動,她看見她的手輕拍柄端,鬼將之刀彈出長刀,刺穿玄夜爻的身體。

  玄夜爻瞠目,妖詭的眸有著太多情緒。

  啊啊!她發狂般地吼著,卻怎麼也控制不了身體。不要、不要啊!為什麼會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白蘿呢?白蘿呢?!為什麼白蘿沒有跳出來阻止?他不是一直跟在王爺身旁的?!

  玄夜爻睇著面無表情的眼前人,無法接受她的轉變。

  現在他讀不出她的心,因為她的心裡是一片黑暗,他無跡可尋。

  「搖光,幹得好!你忍辱負重全是為了這一刻,一切都值得了!」在百官後頭的青臨突地走出,大聲稱好。

  玄夜爻聞言,烏瞳緊縮,反手拍住她的手。「搖光,本王不信!你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王爺,那不是我!晏搖光暴跳著,不斷地吼,可是她的聲音卻無法傳遞出去。她被困住了!困在自己的體內,甚至還阻止不了自己的惡行,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反手揮開他,想要再拔出鬼將之刀——

  「搖光!」玄夜爻低喝,撥開她的手,卻見她揚起另一手往他胸口拍下,落下的瞬間,胸口利刃刺得更深,深可見骨,鮮血噴濺。

  他震懾不已,烏瞳翻紅。

  鮮血濺上晏搖光的眉眼,視野一片猩紅。她快要瘋了!快要發狂了!

  為什麼?為什麼好好的婚禮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愈是急,心緒愈渙散,在黑暗籠罩住她之前,只聽見玄逢之震聲一呼——

  「來人!將胤征王拿下!不,他不是胤征王,他是鬼子化身!」

  廳外不知何時來了禁衛軍,立時衝入廳內擒拿玄夜爻。

  他低喝一聲,以氣勁震退逼近的禁衛軍,染上血色的赤瞳如鬼魅般瞪著廳內每一個人,百官頓作鳥獸散。

  「玄逢之!」他低吼,拔出胸口的鬼將之刀要殺向他,卻見晏搖光竟擋在他面前,他不由得退了一步。「搖光……」

  她始終面無表情,冷眼瞅著他,接過玄逢之交給她的鐵骨爪。

  「……不該是這樣!」他低吼,橫劍劈去,最後還是停在她的頸項之間。

  晏搖光視若無睹、置若罔聞,大步向前,逼得他不得不抽回劍,就怕傷著她半分。

  「你不要逼本王!本王不想殺你!」他可以殺盡天下人,甚至殺了自己,也不願意傷她。

  「你為何要背叛本王?!」

  他痛苦地閉上眼,突地感覺鎖骨上爆開一陣刺痛,橫眼探去,竟見眼前人手持鐵骨爪往他——

  「搖光……」他胸口劇震。

  受控的晏搖光頓了下,但也只是瞬間,隨即又抓起另一支鐵骨爪,往他的另一邊鎖骨扣住,但只是將雙手按在鐵骨爪上,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玄夜爻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被刑求而變形的指,看著她身穿西引喜服……她愛著他的,不是嗎?「為什麼……搖光?」

  他想知道為什麼?!只要她可以說出一個理由,他真的可以把命給她!

  目皆欲裂,淚水淌落的瞬間,卻見面無表情的她也緩緩流下淚。

  「搖光?」玄夜爻察覺到不對勁,卻見玄逢之按住她的手,往下一壓,讓骨爪穿透他的鎖骨。

  不要!晏搖光像是要衝破控制,尖聲大吼。

  同時,立即有人用力扯著骨爪柄上的鐵鏈,朝兩方拉扯。

  「啊!」玄夜爻痛得嘶吼。

  「帶走!」

  晏搖光心神倶亂,一口氣哽在喉口,她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架離。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降臨,徹底的黑將她包圍,扯著她往下沉,不斷墜落,墜入冰凍的河底,耳邊雜沓聲響如浪拍打,她聽不清楚,直到世界還她一份寧靜。

  「搖光。」再次敲擊她耳膜的,是一道溫煦的柔嗓,一如多年來的輕柔呼喚。

  她輕眨羽睫,映入眼簾的,是青臨難掩擔憂的神情。

  一時間,她的腦袋紛亂,搞不清楚身在何處,又是在哪個時空。是在歡騰的婚禮上,還是在殘酷得令她不願清醒的這一刻?

  「搖光?」他輕拍她的頰。

  晏搖光澄潤瞳眸直瞅著他,眸底鐫鏤的凜然正義,讓青臨有些狼狽地轉開眼。

  「為什麼?」她哽聲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殿下要撒謊?!」她激動怒吼,聲音低啞進裂,摻著血和淚,得到自由的手緊揪著他的衣襟,動作野蠻而激動。「為什麼殿下要這麼說?我根本沒有答應過殿下任何事,根本就無意傷害王爺,為何殿下要在那當頭這麼說?」

  她的世界圮壞倒塌了,可神智卻反而清醒起來,開始抽絲剝繭。

  「搖光,殺他的是你,不是我。」

  「不對!」她驀然想通了什麼,恨恨地抓下固走在髮上的如意髮飾,狠狠摔落在地,玉如意碎裂,露出裡頭一截不知何物之骨。「你設計我!你設計我!不對,就連玄逢之都是共犯!」打她喝下合巹酒之後,一切就都不對勁了!

  「晏姑娘,請你自重,不得直呼皇上名諱。」

  陌生的聲音出現,晏搖光抬眼瞪去。「是你!」

  鍾離癸細長的瞳眸波瀾不興的直睇著她。「本天官已經為晏姑娘祛咒,就此告辭。」

  聞言她不知打哪生來的力氣,竟然迅速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粉嫩容顏竟乍現妖詭怒光。

  「你為我祛咒?那代表你對我下了咒!就是你讓我不能動,甚至讓我對王爺出手,就是你!」她恨不得殺了他。「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第一次,她如此強烈地想要手刀一個人,親手將他挫骨揚灰!

  鍾離癸冷睇著她,不慌不亂地道:「晏姑娘可知道胤征王是個鬼子?」

  「那又如何?!」

  他微愕。「晏姑娘知道?既然知道,就該明白皇上為何要拿下鬼子。」

  「我不明白!」她一字一句地指控,「我只知道皇上的江山是王爺打下來的,我只知道皇上忘恩負義!」

  「晏姑娘,請自重,要不是因為你是大破主禍之星,在大破之後轉福,皇上不會留下你這條命!」

  晏搖光怔了下,便聽鍾離癸又說下去。

  「胤征王是從死胎出生的鬼子,鬼子主禍,如今天下既已太平,皇上自然有責要收回鬼子,讓這世間擁有真正的太平,本天官背負天命,自當效力為皇上處置鬼子。」

  他說得頭頭是道,煞有介事,晏搖光卻忽地低低笑開,笑聲由緩漸急,如梟泣然,再突地斂神,怒目直瞅著他。

  「你自以為是替天行道,但你可有想過,要不是王爺征戰四方,西引怎會有太平日子?如今他功成身退,就說他是鬼子,便要拿他治罪,未免將他利用得太徹底了!當皇上屈於劣勢時,為何他就不會想到王爺是個鬼子?他不該利用鬼子成就大業,又為何在成就大業之後,視他為鬼?」

  鍾離癸的神色動搖了下。

  她又沉聲道:「王爺到底傷害了誰?你沒瞧見百姓對王爺的愛戴?你沒瞧見眾臣要王爺自立登基,他卻不肯?你這一雙可以觀探陰陽的眼,究竟看見了什麼?鬼子並非自願為鬼子,鬼子也並非天性惡劣,有的時候……人,比鬼還可怕!」

  這一席話攻得他錯愕難當,攢眉思索起從未想過的問題。

  晏搖光一把推開他,拾起掉落在地的鬼將之刀,將之收短,插在束帶上,轉身便要離開主廳。

  「搖光,你要去哪?」青臨抓住她的手。

  「放開我!」她頭也不回地甩開他,抓起曳地裙擺便朝外飛奔,一路直衝入馬房,拉出馬匹躍上。 

  「搖光,我不准你去!」他及時追上她,擋在馬前。

  她垂眼看他,眸色冷淡而陌生,啞聲道:「殿下,你曾是我所倚靠的一片天,我總想,我會是點綴你的星。」

  「你是一直到現在,你還是我所想望的那顆星!」他急聲表明心意。

  「不對……殿下清朗如日,哪裡需要星子為伴?我忘了……星子只在夜裡才會發亮,只有黑夜才需要星子,星子……」如果她是一顆星,她只願在那男人的夜色裡綻光,可是?

  她傷了他,儘管是被操控,終究是透過她的身體而傷了他。

  「錯了!你是搖光,綻放著萬丈光芒,你和玄夜爻之間,猶如白天與黑夜,只能互相追逐,卻不可能相偕。」

  「是嗎?」她怔仲了會,驀地斂神低喝,「我寧可追逐,就不信夜與光沒有交疊的時候!」

  「他是個不祥鬼子,你何必跟著他?!」

  「他如果是鬼,我也是鬼!」她凜目瞪他。「我可以為他化身為鬼!」

  青臨震懾地看著她,未曾見過她如此威凜的神態。「你……你真的是走火入魔了!我是在救你!他是鬼,總有一天會傷害你,我千方百計要置他於死地,可你卻總是攪了局,亂了盤!」

  聞言,晏搖光難以置信地倒抽口氣。「我從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如此深沉,原來你早就要王爺的命……」像想到什麼,她猛地抬眼,「難道說,那一次墜谷……」

  之前她就一直有個疑問藏在心間,從未問出口,那就是為何那時玄夜爻破鐵鏈網套住時,殿下卻像沒有聽見那麼大的聲響,不斷策馬往前跑,如今想來,原來都是陷阱和騙局!

  「我和玄逢之早就決定要在他取回西引帝位後,除去玄夜爻,然而計劃一亂再亂,如今為了帶你回百定,我決定再和他合作,讓天官把一截鬼骨埋入首飾裡,藉此對你封咒操控,讓你親手傷他,再讓他被架上絞台,焚燒他,我要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晏搖光只覺心底有什麼在剝落,那是對這個人的景仰,對這個人的崇敬……毀了,全都毀了。

  「你滾!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她抱頭狂吼。

  「搖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住口!」晏搖光神色已然瘋狂。「滾!別再讓我見到你!再見你一次,我會殺你,我真的會殺你——」

  「你不會!」

  「我會!」她抽出短匕,輕扣彈射出長劍,跳下馬後一個閃身,劍端抵在他的喉曨。

  兩人對峙,呼息皆亂,青臨無法相信他從心疼愛呵護的女人,竟會為了其他男人再次要他的命。

  突地!

  「我的姑奶奶,下雪了,你不冷嗎?」

  晏搖光聞言像是如夢初醒,橫眼看去,立刻收回劍,奔到白蘿身邊,抓著他直問:「白蘿,王爺呢?!」

  「被帶往鬼市北方的祭壇了。」他抱著朱妲,笑得風雅,甚至有點事不關已。

  她不解地看著他。「白蘿……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擔心?」

  「一切都是命啊。」

  「……什麼意思?」

  「這是你和王爺的命局。」邊說邊取出帕子,替她輕拭臉上早已乾涸的血跡。

  晏搖光眸色混亂,而白蘿只是溫潤地瞅著她,指著天空。

  朝天上看去,是漫天飛舞的飛雪,凄離綿密。

  「天上的兩顆禍星,一為破軍,一為假星。」白蘿指著天空兩顆鄰近的星,一為綻放紅光的凶星,一為綻放藍白光的福星。「假星只是個虛彩,終究要隕落。」

  「白蘿,我不懂……」

  「晏姑娘,你身為破軍星下凡,主大破後轉福,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你是個禍星,但在這亂世之中,你是顆福星,有你在的國家,國運必走昌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她才不管她自個兒有什麼樣的命,只想知道為什麼他能對王爺如此漠不關心!

  「王爺是冥府無間王轉世,無間正等待王爺返回冥府,重掌無間。」白蘿輕輕抹去她的淚。「別哭,王爺不會死,就算他們燒了他,他一樣不會死,只是回歸屬於他的去處罷了。」

  「我聽不懂……」什麼冥府無間王,她不懂那些!「白蘿,我只想知道怎麼救王爺——」

  「何必救?你在天,王爺在冥,你是星宿,他是鬼王,你和他之間原本就是無緣無份,本不該牽起的紅線,只不過是因為身在亂世,讓命盤略亂了一些才勾纏在一起,但終究還是要回到根本,你和他之間,此世結束,回歸本命,不再輪迴,命中不再相逢。」

  打一開始,他便看穿晏搖光是星宿轉世,而不該交疊的兩顆星在亂世中交疊,他想,也許這就是轉輪王告知他等待的機會已到來,於是,他才想盡辦法撮合這兩人,等待契機,迎接王回歸無間。

  反正,他們往後也不會再相逢,男女情愛至此結束,從此不相干,不會再有因果輪迴糾纏。

  再多的情愛,也只停留一世。

  最後一句話,讓晏搖光渾身泛起惡寒,她激顫不休,渾身抖個不停,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他們命中不會再相逢。

  「……胡說。」她搖著頭,水眸血絲密布。「你胡說!我們相愛了,我們成親了,我們之間怎麼會是無緣無份?!」

  白蘿走走地瞅著她。「死心了王爺吧,晏姑娘,等到你下一次輪迴,已是千年之後,又何苦執著?」

  「……不!別對我這麼殘忍,別對王爺這麼殘忍!我們明明相愛著,你怎麼可以說我們只是命盤中混亂的交錯?我連道歉都還沒有說,我們怎麼可以分離?!你要我怎能接受王爺被焚燒王死?!」她淚如雨下,魂魄欲散。「不,我要去救王爺,我不信我們之間無緣無份!我不信!」說罷,她抹去淚水,回頭躍上馬。「踏雪,走!」

  風饕雪虐中,晏搖光策馬而去,白蘿冷眼旁觀,看見青臨也取了馬追去,不禁輕嘆。

  「唉,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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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鬼市北方祭壇是座六角塔,向來只有春祭和冬祈時派得上用場,今夜卻份外古怪,就連外頭也派重兵嚴守。

  祭壇內,石梯迂迴穿鑿,上下交錯,往上約有五層高,往下則是主祭處。

  主祭處,牆上燃著燭火,幾道身影在燭火問不斷穿梭。

  玄夜爻雙手分別被石鋼鍛造的鎖鏈緊拙,穿軸將他吊上二十尺高的石柱頂端,拉緊鐵骨爪的鏈條貼了許多符咒,細細地緊縛他全身,將之固定在石柱上,底下則交錯堆放著寬板木柴,禁衛軍準備妥當之後,灑滿了燈油。

  一切準備就緒,玄逢之才緩緩地走到石柱前,抬頭睇著渾身是血的玄夜爻,只見他身上被穿刺而過的傷口已逐漸收口,一雙血凝似的瞳眸正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果真是鬼子,竟然還沒死。」玄逢之笑嘆。

  「你早就知道了?」他以為他只知道他月圓飲血一事,豈料連他是不壞之身都曉得。

  「當然,要不你以為朕為何只親近你?」

  閉了閉眼,玄夜爻暗嘆自己可笑的命運。

  看來不是他自願墮為惡鬼,而是這個可憎的世間逼得他不得不淪落!

  「說到底,你不過是利用我罷了。」

  他可以不在乎被利用,只希望被利用之後,能得到一個家。

  原以為可以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家,沒想到,他卻是帶著她進入名為西引的地獄哩!

  「可不是?朕身為二皇子,又非嫡生,自然不可能即位,所以私造兵器放入太子府,讓父皇以為玄迎之要造反,想不到這法子竟如此受用。」說到痛快處,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鍾離癸說的對,我是天公命天子,老天也站在我這頭!」

  「……所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殺我?」半晌,玄夜爻低啞開口。

  他漫不經心地喃著,用意是在等待身體完全復元,然而想凝聚力量時,卻發現力氣像是被禁制了,怎麼也使不出來。

  「不是殺你,而是送你回去你該歸去之處。」玄逢之佯裝一臉哀憐。「既是鬼子,怎能生活在這天地之間?瞧你居然像鬼一樣受陰符所制,根本不是人,自然要將你送回冥府了。」

  玄夜爻勾唇哼笑。「怎麼我替你打江山時,你就不送我回歸?」

  「因為朕在此時大徹大悟。」他大言不慚地道。  

  「好個大徹大悟,玄逢之,你可要記住,最好是殺得了我,否則……我絕對會將你加諸在我身上的,加倍奉還!」他不死心,屢次想聚力,卻仍舊徒勞。

  「放心,朕就不信把你燒成灰,你還能有什麼作為!」他使了個眼色,禁衛軍立即準備好火把。「朕一直知道你想要一個家,如今朕送你回家,你可感嗯?」

  「去死吧你。」玄夜爻啐道。

  玄逢之壓根不在意地笑著。「對了,你的王妃,朕會代替你好生疼惜,她可是福星哪。」

  「你敢!」他登時怒不可遏。

  「欸?她都背叛你了,你還掛心她呀?嘖嘖嘖,看來鬼子也懂得愛呢。」他說著,笑得萬分得意。「青臨說的一點都沒錯,晏搖光果真是你最大的弱點,只要扣著她,操控她,還怕你不手到擒來?」

  玄夜爻頓了下,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

  「是你和青臨私議除去我!」

  搖光的淚並不是他的錯覺,而是她紮紮實實的痛苦,他怎麼沒發現,竟然還萬念倶灰地由著她下手?

  他痛著,她必定比他痛上千萬倍!

  「你安心的去,她就交給朕吧。」

  「玄逢之!」他掙扎著,無奈纏捆他全身的咒縛讓他渾身使不上勁,根本扯不斷石鋼打造的鎖鏈。

  「點火!」玄逢之大手一揮,守在石柱前的禁衛軍,隨即將火把一丟,轟的一聲巨響,火舌如魅往上團燒,火光照亮每個角落,自然也照出甫衝入地下主祭處的晏搖光臉上的怒懼。

  「住手!」她大喝,舉起沾滿血跡的鬼將之刀殺向石柱前的禁衛軍。

  她的武學,向來只為自保,從未想過主動傷人,可今天她什麼也管不了了,先是取下祭壇外數條重兵之命,如今再添幾條孤魂,似乎也不是多大的難事。

  玄夜爻血眸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她衝到底下,快劍殺向禁衛軍,然而氣勢微弱,身形踉蹌,別說想要傷人,光要自保便已是費盡全力。

  他的心急促跳顫,緊凝著體內快散盡的氣力。

  「搖光住手!」隨後趕至的青臨暴咆,一個躍身衝入前頭,他將晏搖光護在懷裡,揮掌擋去禁衛軍的攻勢,再回頭瞪向玄逢之。「玄逢之,叫你的兵馬退下,難不成你想傷了搖光?!」

  他嘖了聲,不耐的輕擺手,禁衛軍隨即退到後方。

  晏搖光掙脫青臨,舉劍向他,再轉而瞪向玄逢之。「把王爺放下來!否則不要怪我要你的命!」

  玄夜爻瞇起血瞳,看見她顫抖虛弱的身影,看見她正氣凜然的粉顏,一顆心熱得發痛。

  「晏搖光,朕念你是福星才留下你,你可千萬別不知好歹。」玄逢之儼然將她的恐嚇當笑話。

  「福星?」她哼笑。「錯了,我本命可是破主禍,你要是再不趕緊放王爺下來,我就要靠近你,破你帝命,禍延西引!」

  皇室之人對光怪陸離之事,總有幾分敬懼。

  玄逢之注視她半晌後,才僵笑道:「這樣吧,別說朕不夠仁慈,你儘管去救他,只要你有本事救下他,朕可以不要他的命。」

  「當然?!」

  「當然。」石柱下的火已往上攀燒,他就不信她救得了玄夜爻!

  晏搖光將鬼將之刀收為短匕,插在腰間,回身,毫不遲疑地撩起裙擺,踹開已著火的木柴,消退幾分火勢,再抬眼,對上那雙始終鎖著她的眼。

  「王爺……」喚出口的瞬間,她的淚水幾乎決堤。

  玄夜爻移不開眼,眷戀不捨地直看著她沾染血漬的小臉。

  不久前,他還替她畫了眉、上胭脂、抹了紅……怎麼才一眨眼,就風雲變色了?

  如今,他該怎麼做?

  「你走。」閉了閉眼,他做出決定。

  「王爺?」她一愣。

  「別想在本王面前作戲,給本王滾!」他陡地咆哮。

  這樣下去,她救不了他,只會跟著他一道死,他將她帶到西引,不是為了要讓她死在這裡。

  晏搖光水眸滾落淚水,傻愣了半晌,又胡亂抹起臉,接著她揚開笑,動手往上爬。「我不走,王爺,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搖光,你瘋了,火已經快燒到上頭了,你要怎麼救他?!」

  推開青臨的阻止,晏搖光瞪了他一眼後,深吸口氣。

  「王爺,你等著,我一定將你救下來!」她邊說邊爬上寬板木柴,壓根不管火燒上了她的身體,她眼裡只看得見玄夜爻,不變的信念只有救他。「王爺,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背叛你,真的沒有!等我救你下來,我再好好跟你解釋。」

  說著,她綻開笑顏,烏亮大眼直看向他,逐步往上爬。

  玄夜爻注視著她,血紅的眼看著她嘴邊的粲笑,心、疼著。

  「本王不信!」他只能這麼說。「你承認吧,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假意愛上本王,讓本王傻得對你沒有防備,好讓你有機會可以裡應外合地殺本王……瞧,本王身上的傷,都是你的鬼將之刀所傷的!」

  晏搖光頓了下,唇辦抖顫,淚水滑落。「對不起,王爺,我真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才會相信,可是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先將他救下來。

  「本王不需要你的惺惺作態,給本王滾遠一點!」玄夜爻微偏頭,拉下髮上的玉串,朝地面擲下,玉片頓時碎了一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地面碎落的玉串,顫抖不休。

  西引習俗裡,男子的玉串一旦取下,要不是媒聘,便是休離「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她哭吼著,不放棄地往上爬。

  「給本王滾!本王是瞎了眼才會執意迎你為妃,本王後悔極了!」

  他鐵了心,無情地朝她咆哮,要她痛,要她放棄,要她趕快走,離開西引,離開這個地獄!

  「搖光!」底下的青臨試著撲滅火,不放心地看著她。

  玄夜爻嘲諷地勾起唇,紅眼似血般。「瞧,你的主子多疼你,你的戲也做足了,就快跟他走吧。」

  「我不走!」

  「青臨,戲做足也就夠了,犯得著再這樣戲弄本王嗎?給本王滾!一起滾!」有青臨在,至少還有青臨保得住她,至少他知道青臨不會傷害她……

  倏地,他瞥見有人揚弓。

  即使著急萬分卻無力阻止,他只能大吼,「搖光,走!」

  她充耳不聞,不管火苗燒上她的嫁衣,燙了她的雪嫩肌膚,執意往上爬。

  「住手!你答應我不殺搖光的!」底下的青臨發現不對勁,立刻朝向玄逢之奔去,企圖阻止。

  「滾開!」玄逢之揮手。「朕說了由她救人,可沒說不阻止她!」

  倏地,三尺桐木箭翎自她背後穿透至胸前,晏搖光瞠大雙目,震了下,卻又緩緩扯起笑。

  「王爺,我沒事。」她笑瞇水眸,依舊往上爬。

  思念多折磨人呀,她不過才一個時辰沒見到他,卻像是已過了一世那般久,要她怎能再也見不到他?

  她會發狂,寧狂也不願清醒哪。

  「搖光!」玄夜爻被縛緊的雙手青筋僨起,眸子快要進出血來。「你為什麼不走?!」

  「搖光,你下來!」青臨奔到石柱前,從火縫中瞥見一身鮮紅似血的嫁衣飄揚著。

  「王爺,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她還在笑,口中卻湧出汩汩血水,她用力吐掉,開心的想著再一尺,就可以碰觸到他。

  她要抱著他,要告訴他,她有多愛他,有多對不起他,是她沒用,意志力不夠堅強才會被操控,才會累及他。

  「好個百定軍師,難不成你已染上他的血,也有金剛不壞之身了?!」玄逢之假惺惺的驚呼,又朝禁衛軍一看。「那就讓朕瞧瞧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可千萬別教朕失望啊。」

  「玄逢之!」玄夜爻怒聲暴咆著,俊顏猙獰。

  他卻置若罔聞,一擺手,羽箭再度破空而去,也再次從晏搖光背部穿透,力勁大得將她給釘在石柱上。

  「不要!」青臨暴吼。

  玄夜爻一口氣哽在胸口,血瞳幾乎快釀出血淚。

  緊抿著唇,晏搖光瞠圓的水眸直瞪著前方,停頓了一會,她又不死心地探出手,只想再碰觸他,想要救他。

  只要再一點點,再一點點,就算身子被定住,她的手也可以再伸長一點……

  然而另一道箭翎射中她纖痩的手腕,穿刺過她的手,沒入石柱內。  

  「啊!」她痛得發出尖叫,鮮血不斷自胸口、背部及口中溢出。

  「搖光!」玄夜爻渾身抖顫,心痛到極致,使出渾身力氣拉扯鏈條,即使手被勒得血肉模糊也不管。

  晏搖光身子不斷抽搐,抬眼,唇角抖顫得快要咧不開,但她還是執意要笑,探手伸到極限,哪怕扯得腕間皮開肉綻,她還是不放棄,可是試了幾次,還是觸摸不到他。

  「王爺……我碰不到你……」她終於哭了,聲聲哀戚,想動手拔掉那將她釘住無法動彈的箭翎,偏已無力。「王爺……我碰不到你……我想抱你……我好想再抱著你……」

  她哭喊著,淚流滿面,染著血,燃著火,只渴求一個擁抱。

  玄夜爻胸口劇烈起伏,心如刀割,痛得無以復加,麻憟竄上腦門,蟄伏體內的魔魅幾乎快要破體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她扁著唇,淚紅著眼,緩緩勾出一抹笑,眸中焦距漸散。「王爺……就算註定不相逢,我也……不放棄……就算白天黑夜不相逢……總有交換的時刻……我等,我等那時刻,哪怕只有一眼……也足夠我熬過……千年等待……」

  死後,她哪兒也不去,她要下地府。聽說冥府有座奈何橋,橋下有條忘川河,她可以置身忘川千年,換取未來與他再重逢的機會。

  哪怕千年只能換來擦身而過,哪怕只有匆匆一眼,她都甘願!

  玄夜爻震愕得無法言語,眼睜睜看她氣息漸散,和她唇角彎彎的甜美笑意,恍若她死而無憾。

  她無憾了……他呢?他呢?!

  他不要再壓抑……不想再壓抑了!

  「啊——」他痛不可抑地發出怒吼。

  轟!

  祭壇隱隱震動。

  交錯的石梯塌陷。

  「發生什麼事了?!」玄逢之火速退到禁衛罩後頭,神色張皇恐懼。

  砰!

  只聞石鋼打造的鎖鏈瞬間暴碎,朝四方疾射而去,沒有防備的禁衛軍皆被碎片劃過,斷首而亡。

  霎時,現場站立的,就只剩下玄逢之和青臨。

  玄逢之駭懼地看著玄夜爻斬斷釘入石柱中的箭,抱著已無生息的晏搖光下了石柱。

  他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像是要將她揉入體內,讓她化為他魂魄的一部份般,摟緊不放。

  「搖光、搖光……」他愛憐地低喚,眸色錯亂而恍惚。「本王抱著你了,正抱著你,你感覺到了嗎?」

  他吻著她,吻去她的淚,吻住她的笑,吻上他親手為她描畫的眉,吻上他親手按上的胭脂,吻上她吐出誓言,和他約定千年相逢的唇、血,艷紅妖異地從她唇角滑落,他也不管,吻得滿嘴腥膩。

  「搖光……本王以為我們可以改變命運,本王可以為你收斂性情,自然可以轉變未來的命盤,豈料……就算本王無心戀棧,卻還是有人逼我沉淪,有人逼我……逼我化身為鬼!」

  他將她放置於地面,怒然掀眼,眸光鎖走玄逢之,渾身熾燃著毀天滅地般的暗黑氣息,一步步逼近他。

  玄逢之驚懼駭異,閃避著踏著怒焰而來的玄夜爻,轉身想逃,卻被青臨擋在面前。

  「滾開!」

  「你害死了搖光,我不會放過你!」青臨一掌揮向他,然而力勁卻直接被不遠處的玄夜爻卷袍反撲,斷首而倒。

  目睹青臨慘死,玄逢之眼瞳暴凸,驚聲高喊,「救駕、救駕!」

  「皇上,臣,這不就來了?」玄夜爻聲薄如刀,勾著教人寒慄的笑。

  「朕錯了、朕錯了,夜爻,你原諒朕、原諒朕!」

  他沿牆逃竄,玄夜爻也不急,只是繞著牆緩步逼近他,一步踏過一步,將他逼到石柱前,猶如閻羅索命,寒凜懾人。

  「成,只要皇上躍入火中,臣就原諒皇上。」他笑得邪異。

  玄逢之看向已燒得滔天的火舌,哪敢躍入火中?正想再討鐃,玄夜爻的掌卻已從他顏面壓下,硬是將他壓入火焰中,教他背抵著燒紅的石柱,如烙鐵般地燙上。

  「啊——」他登時發出凄厲哀嚎。

  玄夜爻冷眼看著他不斷掙扎,火光倒映在暗紅瞳眸中,如血般暈染了他冷邪闈魅的俊顏。

  「不夠……光只是這樣一點都不夠……」他沉啞低喃,儘管火已燒上他的手,也不覺得痛。

  他的心,空了,再也不會痛了。

  手下的軀體已不再掙扎,他無趣地鬆手,返身走到晏搖光身旁,輕撫過她依舊帶笑的眉眼,那烏靈瞳眸噙笑直睇著他,直到現在還不願闔上。

  直到氣息咽下的那一刻,她的眼,始終追逐著他。

  「搖光,向來總是我追逐著你,尋找著你,如今知道你也會追逐著我,真教我開心,只是怎麼遲了?怎麼會遲了」

  如他所願的,她的眼裡只有他了,只是……怎麼會是在這當頭?

  他想要的,總是錯過,總是失去,是因為他是鬼子,抑或者是他殺伐太多,所以老天才從不眷顧他?

  可搖光沒做錯什麼!她如此良善,為天下太平努力,為何老天卻給了她凄慘的下場?

  不公平!這個世間對搖光太不公平!

  「王爺,還不遲。」

  白蘿輕朗的嗓音逼近,一抹紅色影子奔到晏搖光的屍首邊,親昵地蹭著。

  玄夜爻失焦的瞳眸渙散無光地抬起,看見他的清雋笑臉。

  「王爺,可想救晏姑娘?」

  他一把扯近白蘿。「能救?」

  「能。」他說得再確定不過。

  「怎麼做?」

  「讓屬下帶王爺下冥府。」

  玄夜爻瞇緊瞳眸。「別騙本王。」

  「王爺可以試試。」白蘿笑得眉眼彎如新月。

  「快!」

  「請王爺抓著我的手。」他伸出手。

  看了他一眼,再回頭望向早已無生息的愛人,玄夜爻褪去身上的喜服紅袍,蓋在她的身上。

  在晏搖光身邊蹭著的朱妲抬眼瞧著兩人,隨即走向白蘿,輕咬住他的袍角。

  白蘿沒注意到它,只是斂笑低喝,「王歸無間,開!」腳一蹬地,隨即扯著玄夜爻沉入地面。

*             *             *

  奈何橋前,渡橋的魂魄列隊而走,本該陰森沉靜的氛圍,卻因為晏搖光的撒野而顯得混亂。

  她魂歸冥府後,閻羅殿要將她提往天庭,然而她卻中途逃脫,竄出閻羅殿,直朝忘川河而去,趁人不備之際欲跳下,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看守的鬼差拉住。

  「放開我!」

  「破軍星,你命主天庭,千年未至,不得再入輪迴。」趕到的十殿轉輪王道。

  十殿轉輪王鎮守輪迴轉世的第十殿,是十殿閻羅之一。

  「誰是破軍星?我是晏搖光!」

  「是什麼都好,反正你不能入輪迴。」

  「誰說我要入輪迴?」她死命推開架住她的鬼差。「我是要進忘川河!」

  「忘川河?」轉輪王濃眉微揚,看向幾步外的忘川河,裡頭皆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載浮載沉,痛吟哀嚎,且那水裡五毒密布,腥臭難忍。「你投入忘川河做什麼?」

  「我聽說置身忘川千年,可以換得一個祈願。」

  轉輪王直挺挺地看著她,不解地皺眉。「這是怎麼了?為何星宿也有了情愛?往常向來是輪迴渡世,命絕返天,怎麼現在卻有了濃烈的情感?罷了,可你知道,身為星宿,就算置身忘川千年也無用嗎?」

  「為什麼?!」

  「因為你是領命下凡,就算再不願意,也終究要回歸天庭。」轉輪王平板的聲音一字一句,如刀似刀地砍進晏搖光單薄的魂魄裡。

  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怎麼會這樣?為何連一線生機都不給她?

  「破軍,回去吧。」

  「不!我不要!」她吼。

  轉輪王只好示意鬼差上前,卻突地感覺一陣氣流逼近,他驀地抬眼,就見一道黑影旋至面前。

  「無間王?」轉輪王愣了下。「無間王歸位了?」

  冥府無間王,歷經萬年天壽,便會重返輪迴轉世,但只要再回無間,無間空間便會替他遞補上空白的記憶,並掩去人世間的一切。

  晏搖光抬眼望去,原以為又是打哪來要帶她走的鬼差,豈料竟是——

  「王爺?!」

  她欣喜若狂,快速衝向前,卻有一道無形的空間將兩人隔開,她驚詫的再試一回,還是被彈開,只能錯愕的看著幾步外的男人。「王爺?」

 玄夜爻也與她一般不解,側眼瞪著白蘿。「白蘿,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卻不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為什麼不說話?!」他惱怒低咆,瞬間,心頭緊縮跳顫,一股難以言喻的痛從胸口爆裂,直衝上他的額面,痛得他雙手覆面,想壓抑這份沒有底限的痛。

  「王,不要抗拒,這是你成為無間王必經的路。」無間空間裡,會自然喚起他身為無間王的職責,他將忘卻過去,記憶只在無間。

  玄夜爻震愕地質問:「你說什麼?!」

  「屬下是無間王身旁的判官,在無間王天命終結之後,奉命追尋在轉世的王身邊,等王回到無間,重整惡鬼道,消彌人間禍亂。」白蘿說完,掀袍跪下。

  他搖著頭,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體內不斷躁跳,如流水般不斷抽離。

  「你做了什麼?!你對本王做了什麼?!你明知道本王只想要救搖光,為何要這麼做?!」他暴吼,想要抓住不斷流逝的情感,卻什麼也抓不住,只覺思緒逐亂,自己快要不是自己!

  「王,除了成為無間王,你沒有能力救晏姑娘。」白蘿冷靜的望著他扭曲的面容。「無間王執掌無間惡鬼道,執人間界之生死,王一旦繼位,自然可以決定晏姑娘的生死。」

  玄夜爻努力抓緊心神。「可為何……本王覺得有些東西不斷流失?」

  「成為無間王,你將會還忘過去的紅塵往事,記憶只有無間,只記得無間的一切,關於西引的所有,將會從你的腦海中去除。」

  「你要本王把搖光給忘了?!」

  「王,晏姑娘原本就是天上星宿,千年一輪迴,你倆本就無緣無份,王又何苦執著?」

  「那本王可以成為無間王后,再將她帶王無間相守!」就算把她給忘了,只要她待在身邊也好,她不一定非得回西引。

  白蘿輕嘆,「王,天地怎麼能合?她註定走不進無間,而王……註定離不開無間,且不管王到底要不要救晏姑娘,王也必須回歸無主已久的無間。」

  玄夜爻怔愣地瞅著他,記憶如風遠揚。直到這一刻才真切地明白,他和心愛的女人是天和地,是夜與光,註定不該有交集,註定……不相逢。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晏搖光驚吼。

  她看得見他們在對話,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可王爺看起來痛苦極了,白蘿到底在做什麼?

  「白蘿,王爺是怎麼了?為什麼王爺也在這裡?難道王爺也死了嗎?」她聲淚俱下地吼,愈是想要跨越眼前看不見的牆,那道結界愈是將她彈得更遠。

  玄夜爻側眼探去,想走近她,豈料他愈是走近,卻愈是將她逼到牆面。

  「王,不可以再往前走,你會害得破軍星魂飛魄散!」白蘿趕忙阻止。

  「為什麼?」他神色狂亂地低咆,緊抓住僅剩的記憶不放。

  他要帶她回人間,帶她離開西引,找個地方隱居,不過問世事,只要一世,只要一世!

  「王,這裡是冥間,她是澄凈的星子,你是統管冥府的無間王,一善一惡,一天一地,一光一闇……這兩者不可共容,你要是再接近她,身上的闇黑之氣會吞噬星子的光芒。」

  「……你是說,本王會害死她?」

  「……是。」

  玄夜爻忽地低低笑開,笑得胸口震動。「這算什麼?這算什麼!」他轉身,一把揪緊白蘿的衣襟,血瞳噙淚。「搖光為了本王,被箭穿身,她只求本王原諒她,只求一個擁抱,而本王竟連靠近她都不成?!」

  白蘿有些錯愕,沒料到正與無間記憶同化的王,竟還擁有如此強烈的愛恨。

  難道,他做錯了嗎?可是,這是他的使命。

  十殿閻羅的力量只能撐住無間半甲子,眼看時間逼近,他也只能順勢推一把,讓晏搖光接近王,繼而讓命盤轉快。

  衣襟的力道鬆脫,他看著玄夜爻因痛而扭曲的俊顏,跪伏在地,目色哀戚地看著被推到牆邊,不省人事的晏搖光。

  「王現在承受的痛,是在人間的罪業反撲,但痛過、忘卻紅塵之後,王在無間再也不需要飲血,只要王在無間待上數千年,肉體便能化為不朽之身,從此以後與無間同體,與天地同壽。」

  「本王要跟天地同壽做什麼?!」

  他什麼都不要,只要一個女人,只要一個他愛的女人!

  他多想要觸碰她,多想再擁抱她……

  這麼近的距離,他卻走不過去,他無法走到她的身邊,這算什麼?老天為何要這樣對他?!

  如果不該相愛,就不該讓他們相遇!不要讓他愛了,再逼他放手……

  白蘿冷眼看著他眸色轉黑,那是即將完成接收無間記憶之兆。

  「不要……」他極力抵抗著心中那片純然的冷寂,卻怎麼也無法阻止它吞噬他從前記憶。

  「王,不要抗拒,別讓自己受苦。」白蘿不捨地靠近他。

  「不要!」玄夜爻一聲怒喝,整個冥間為之撼動,忘川河翻浪上岸,整片大地嗡嗡作響,鬼差四處逃竄,欲投胎的魂魄被震得粉碎,卻仍撼動不了擋在他與晏搖光之間的無形牆。

  「搖光、搖光……」他不要忘,不要忘了這段美好,不要忘了曾有個女人如此愛他,用生命愛他。

  他淚眼朦朧,卻見她的臉色鐵黑。

  「王!晏姑娘要是再不送回西引就沒救了,若她的天命提早結束,千年之內都不會再出現在任何天地裡。」

  千年?

  玄夜爻又哭又笑,神色狂亂,似已瘋癲。「千年……」他仰天大笑,笑得像要流出血淚,撕心裂肺地邊吼邊笑,讓一旁的白蘿也不禁難受了起來。

  「轉輪王在哪?!」突地,玄夜爻止住笑聲,聲音沙啞破碎。

  始終守在幾步外的轉輪王立刻掀袍向前,單膝跪下。「轉輪王在此。」

  「將她……送回……人間西引。」眷戀地看著那抹像是快要消散的魂魄,他踉踉蹌蹌的往後退開,狂熱的感情漸漸死絕。

  他不能不放棄掙扎,他不要再讓她受苦……

  「謹遵無間王旨意。」轉輪王起身,遣派鬼差去將滑落在地的晏搖光架起,直拖向生死門。

  玄夜爻凄離的目光緊盯著那道纖細的背影,喜怒哀樂逐漸褪去,愛恨情仇緩緩剝落,冷意熱感全數流失,熾燙的心開始冷卻,可他卻還不放棄,緊抓著記憶的碎片不放。

  一眼,只要再一眼。

  體內的魔性和理智拉鋸,他費盡心力,執意再多停留一刻,只為再多看一眼。

  他收不回視線,緊盯著那道背影,直到眼前的景象如瀑,成束飛揚流逝,直到無間王的魔力將他徹底吞噬……

  烏瞳掉落一滴淚,回過頭,無間王面無表情地抹去,淡聲喚,「白蘿。」

  「王。」他跪伏著。

  「這是怎麼回事?」看著指尖的淚,平靜無波的臉上有著淡淡的不解。

  白蘿淡笑,「王重歸無間,大喜而泣。」

  「是嗎?」心裡似乎有道聲音低泣著,可他很陌生,只感覺腦海中有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像是罩下一道又一道的結界,此刻,他的記憶裡,只存在著身為無間王的一切。

  他是無間王,就身處在這裡,只是忘了曾經去過哪,只記得自己再次歸來了。

  一低眸,腳邊竟有一抹火紅正咬著他的袍角。

  白蘿見了,眼明手快地想要將朱妲抓起,豈料王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將朱妲一把撈進懷裡。

  「打哪來的火狐?」他問。

  「……八成是不小心闖進冥間的,讓屬下把它丟出冥間吧。」白蘿瞪著它,就怕它的存在,會讓王想起不必要的記憶。

  看著朱妲半晌,它撒嬌地窩向無間王的頸間,而他也面無表情地任由它撒嬌。

  「回去吧。」他垂眼,揮袖而去。

  白蘿見狀,這才鬆了口氣,隨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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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2:16 |只看該作者
綠光 - 無間王【下】

他是掌管冥界的無間王,總在天命終結入世,
待輪迴過後再洗去所有紅塵記憶,重回無間,
所以他永遠都是面無表情的黑暗王者,
直至遇見了她──由破軍星轉世的西引王朝女鬼將。
看見她誤闖冥府,他波瀾不興的心莫名起了漣漪,
聽說有個與她有千年之約的男人在等她,他憤怒又怨恨,
因為不解自己的氣怒蠢動所為何來,
他煩躁得不顧戒律,擅自將陽壽未盡的她丟入忘川,
想讓滿川孤魂及怨念滅絕她這個礙眼的星子,
見她不死,他更加火大,正想施法將她永世困在無間,
快意折磨蹂躪,卻赫然發現她身上竟有他微薄的法力殘留,
她……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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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西引皇城,歡聲雷動,百姓自鬼市夾道歡迎班師回朝的鬼將軍,隊伍直排到皇宮北御門前。

        「陛下有旨,宣鬼將軍玄搖光入殿!」

        北御門內,太監唱吟著,一聲報過一聲。

        去年被先帝冊封為鬼將軍的玄搖光,一身墨黑戰甲,腰間懸著一把墨黑短匕,徐步踏進宣天殿內,單膝跪下。

        「臣,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愛卿平身。」女帝晏蘭噙著溫柔笑意,頭上玉冠垂落的珠簾遮掩不了她臉上與生俱有的燒疤。

        「謝陛下。」玄搖光揚笑起身,長髮束起,露出秀麗五官,凜然英氣凝在濃黑柳眉間,如沐春風的笑則掛在嘴邊,任誰也想不到如此溫婉佳人竟是個戰無不勝的鬼將軍。

        殿內早已入席的百官臉上莫不揚起以她為榮的眸光,給予她絕對的肯定。

        「賜花。」玄蘭笑說。

        貼身太監隨即取出一盆綻放得正艷麗的花,交到玄搖光面前。

        「這是……」大紅色蛛狀花辦的花朵盛放絕艷。

        「搖光,這是曼珠沙華,被喻為天界之花,朕賞賜給你,喻你為落在西引的天界之花。」

        話落,殿內隨即揚起陣陣掌聲。

        玄搖光受寵若驚地搔了搔臉。「陛下,臣看起來像朵花嗎?」她長年隨軍征戰,若不看面容,光就她的行為舉止判斷,通常都會教人以為她是個男孩兒。

        「搖光將滿二十歲,正值盛放年華,要不是你早與舒仲尹婚配,朕還想為你指婚呢。」西引王朝內,按律例女子滿二十前必得出閣,身份要是高一點的,還能納三夫迎四爺,只是實際上真正這麼做的西引女子,只有極少數。

        「……臣以為臣大概沒人要,只好請仲尹幫個忙,趕緊和臣定下,才不會太折騰百官家中的少爺們。」意思就是說,免得大家很努力地推派出一位名門公子來娶她回家,那太勉強了。

        畢竟,大概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妻子是個鬼將軍吧?這名號可是會壓垮每個男人的威風的。

        不過,仲尹是例外,因為他是西引首富,唯一領有各國通行證,不受戰爭波及的遊國商人。她和他是青梅竹馬,他早說過他不在意這一點。

        玄蘭勾笑,不置一詞,玉手輕擺,殿前太監隨即拔尖喊著,「賜酒,開筵!」

        爆女、太監在宣天殿內伺候著百官,殿外列坐的樂宮則彈奏起祥和的宮樂,頓時間,宮裡宮外皆因為這一次征戰北岩,踏破北岩半邊國上一事而歡騰不休。

        已有千年歷史的中域之地在幾次世代交替之下,有些王朝早已成為傳說,更有些新出頭的王朝四處征戰掠地,當然,還有些王朝仍舊屹立千年不搖,好比西引王朝。

        殿內百官談論著鬼將軍料事如神、用兵如鬼的精準,絕對可以媲美初代鬼將軍玄夜爻,又從鬼將軍不滅的傳說,說起了鬼將軍之妻晏搖光,如何在死而復生後登基為女帝,又是如何治國有方,自此徹底顛覆西引男尊女卑的傳統,奠定了西引千年的富庶神話。

        那些老掉牙的歷史,在皇城裡隨便抓個小娃都知道。

        只因,太過神話。

        千年來死而復生的,也不過就那麼一個,而那一個,踫巧是西引第一女帝。

         而她,很幸運的,也叫搖光。

        「將軍,如果我一樣還是個孤兒,是不是今天就會少一點孤兒?」坐在初代鬼將軍的石鋼雕像面前,玄搖光抬眼問著從不會回答她的石鋼雕像。

        她是個孤兒,據說當年先帝御駕親征時,路經一處破廟,只見破廟內燭火搖曳生光,入內後便發現了她,因為搖曳的光引先帝入內,於是才將她賜名為搖光,帶回西引收為義女,和玄蘭、玄芸兩位姊姊一同接受宮中教育。

        而她之所以會成為將軍,乃是因為她仰慕鬼將軍的驚人功績,於是追隨他而成為千年來的第二個鬼將軍,她腰間的鬼將之刃,更是因此得來的。

        原以為上戰場就可以保國衛民,從此之後不會再有戰地孤兒,可一旦上過戰場之後,她才明白,她只是製造了其他國家的戰地孤兒而已。

        可是就算明白,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將軍,當初你征戰四方時,是否也和我一樣,每每征戰之後便心痛欲死?」她瀟灑地以壺對口,大喝了口酒後,豪邁的以乎背抹去唇邊酒漬。

        每當戰勝回宮赴宴,酒過數巡之後,她都會受不了殿內熱絡的氛圍,最後拎壺酒就逃到玉德殿,窩在石鋼雕像下暫喘口氣。

        她戰無不勝,百官歡喜,可是……她卻很痛苦,要是不大醉一場,根本無法入睡。

        「搖光。」

        聽見有人輕喚,她抬起微醺的水眸,看向殿口,那背光的纖弱姿態,教她不由得揚笑。

        「玄芸。」

        「就知道你又跑到這兒來了。」西引王朝二皇女玄芸,在先帝駕崩之後,受封為敏親王。

        「唉,知我者,玄芸也。」她笑著,提壺又灌了一大口。

        「怎麼,瞧你好像一點都不開心似的?你明明立下了一件大功啊。」玄芸一身大紅錦織翻領袍,外頭罩了件御寒的裘袍。

        「我很開心啊。」她咧嘴呵呵笑。

        「騙人。」

        瞅了她一眼,玄搖光低低笑說︰「有將軍陪我,我真的很開心。」在她苦悶的時候,只要到玉德殿看看這座離像,心裡頭的悶意似乎就會散盡。

        小時候在宮中,她聽過鬼將軍和第一女帝之間的故事,鬼將軍無故失蹤,女帝為追憶鬼將軍而以石鋼雕塑出鬼將軍的英姿,這樣的做法,即使在千年之後,還是一樁美談。

        石鋼質硬難塑,但是第一女帝卻能夠將鬼將軍的五宮和神韻雕塑得栩栩如生,哪怕是現在的雕匠也自嘆不如,她想,必定是極深的感情,才能讓第一女帝將情感全都塑進雕像裡吧。

        那樣的情感,總教她悵然,常常站在雕像前一站就是一個下午,就這樣呆呆的盯著雕像,怎麼看也看不膩。

        「你是怎麼著?打小時候便愛進玉德殿,有時還誇張到睡在雕像邊,該不會待會醉了還要窩在這兒睡吧?」

        「那也不錯。」有將軍陪伴,相信她一定可以一夜好眠。

        「你傻啦?!不過是個雕像,你再看它也不會變成人。」玄芸好笑地看著她,伸手輕拍她的頭。「搖光,你要是真累了,就跟皇姊說一聲,別再出征了。」

        垂睫細忖半刻,玄搖光隨即咧開爽朗笑容。「沒的事,我一點都不累,精神好得很。」話落起身,一手提著已空的酒壺往外走。「玄芸,我要到殿上再拿壺酒,你去不去?」

        「你還喝啊?」玄芸瞪她,緩步走到她身邊,一把牽著她的手。「給我回將軍府去!你渾身酒味,給我回去好好睡著。」

        「我沒醉。」她太清醒,心還痛著。

        「皇姊不是賜了你幾壺《醉千日》,讓你帶回府慢慢喝?那樣好歹醉倒了是在家中,不是在玉德殿裡。」玄芸就連罵聲都輕緩悅耳。「好好睡一場吧,你征戰數月,肯定累壞了。」

        「我不累……不然讓我再多看將軍兩眼?」唉,別一直趕她走嘛。

        「真不知道這雕像有什麼好看的?皇姊向來不進玉德殿,要不是老祖宗明文詳載著玉德殿的鬼將軍雕像是鎮國之寶,說不準早就被皇姊給扔了。」

        「那多可惜,要扔的話,不如讓我搬回家。」她多垂涎哪,有一次還大膽地偷摸將軍的臉,好幾天都捨不得洗手。

        「……你會不會太迷這座雕像了?」

        「會嗎?」

        「你都不怕仲尹會吃味嗎?」

        「……沒想過。」

        「你呀……」玄芸沒轍的搖頭。

        她一臉傷腦筋的表情讓玄搖光忍不住大笑,然而也只是一下子,因為——

        「將軍,你穿得這麼單薄,不怕著涼嗎?!」西引天官善天,穿著一身直領灰白交織的長衫,手裡捧著一件裘帔,狹長美眸正凝著淡淡惱意。

        「……你不是在陛下那兒忙著?」玄搖光不禁哀嚎出聲。

         先來一個管家婆玄芸,再來一個管家公善天,她的頭好痛呀!

         「我瞧見將軍往玉德殿方向走來。」他不由分說地將裘帔往她肩頭一披。「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玄搖光只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乖乖由著他替她繫好繩結。

        她和善天打小在宮中一道長大,情比手足,他之於她,就像大哥一樣。

        可是就算親如家人,她也有想要獨處的時候,也有想要暢快喝酒的時候啊……

        「不知道能否請親王送將軍回府?」善天轉身一揖。

        「我正有此意。」她笑答。

        聞言,玄搖光不禁嘆氣乖乖被押送回鬼將軍府。

        「早點休息。」玄芸盯著她上床,再將女帝親賜的曼珠沙華擱在她的床邊花架上,才溫聲說。

        「好。」她淡淡笑著,請總管送敏親王出府後,要人送上陛下賞賜的醉千日,一個人坐在床畔,看著那盆花,低聲自問︰「天界之花?」她像嗎?

        也許有點像吧,那艷紅的色澤,像極了她戰甲上的鮮血,像在提醒她,她犯下了多少罪業。

         「該怎麼做,才能還清這些罪業?」玄搖光大口飲酒,腦袋益發昏沉的靠在床柱上,醉眼瞅著那抹鮮紅的花影。「我不是花……我不配……我只是個不斷造就戰地孤兒的惡鬼……

        誰來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夠贖罪?」

        她喃著,淚水不自覺滑落,最後還沒更衣,鬼將之刀還插在腰帶上,就往床上一躺,跌入黑暗中。

    ***

        向來陰風惻惻、寒氣逼人的冥府,如今鬼火處處,笙歌不墜,只因今日是冥府無間王千年壽誕。

        紅瓦白牆的無間宮殿位於冥府中央,展翅飛簷底下回廊穿渡,廊外不見花草,卻聞其香。

        閻羅十殿環繞著無間宮殿,每殿中皆有闐合渡道相通,然而今日,每條渡道皆掛上風燈,燈內鬼火七彩閃耀著。

        玄搖光站在渡道上,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之後,研究起沒有日月星辰的天空,再看向風燈裡七彩的火光,再見有人自對面走來……對方長得有點「偷工減料」,少了一隻眼睛,可她沒有驚愕,反而奇異的明白了自己身在可方。

         「你是新魂?」多了一隻眼的男人正是冥府鬼差,在各殿之間忙碌著。

        「呃……」

        原來……她死啦?還以為她只是作夢,夢到遊地府而已,原來她是真的死了。

        玄搖光柳眉不禁微攬。自己該不會是醉死的吧?!要真是如此,玄芸肯定恨死她了。

        她傷腦筋地抹了抹臉,卻發現自己的身上似乎泛著淡淡的銀白光芒,但是她還摸得到自已,壓根不像民間傳說裡的魂魄那樣虛無。

        「你走錯地方了,應該先去閻羅一殿。」鬼差好心說,隨即又自顧自地抱怨起來。「真是的,怎麼沒有鬼差帶你?該不會是王的千年壽辰,教大夥都玩樂去了,連正事都忘了辦?」

        亡魂從生死門入,而生死門與無間宮殿相差數里遠,從右手邊的渡道向右走,便可依序從一殿呈圓狀走到十殿。

        「喔……」玄搖光潤亮的瞳眸轉了圈。「原來是這樣子,我還在想說怎麼一睡醒就在這兒。」

        聽說人死後,都有鬼差來帶路,哪像她這樣迷迷糊糊就來到這裡,連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你知道閻羅一殿怎麼去嗎?」

        「請大哥指點迷津。」她笑得爽朗,雙手一拱。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欣然接受吧。

        那男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一點都不像新來的。「你往這邊走,繞往後頭的長廊,就可以通往閻羅一殿。」無間王千壽,十殿閻羅全在無間宮殿祝賀,當差的自然得要繃緊神經,加倍工作。

         鬼差心想,大概只要略微指點方向即可,畢竟魂魄進入冥府後,就算沒有鬼差引路,也會有自然的吸引力將新魂帶往閻羅一殿,不至於出了岔子。

        「多謝大哥。」玄搖光感恩地頷首,隨即朝他指引的方向而去。

        只是當她繞過長廊,要往後走時,卻突地瞥見一抹紅——火狐?

        她隨即回身,然而才眨眼工夫,那抹紅就倏地消失不見。

        「跑哪去了?」她喃喃自語。

        火狐是相當難得一見的狐種,渾身通紅,毛色非常漂亮,皇宮內曾養過一隻,但最後卻因為水上下服死了,如今在西引境內早已絕跡,沒想到在冥府裡居然有火狐?!

        忍不住想多看一眼,於是她放棄原本的路徑,轉而往前頭走去,途中身體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膜,教她疑惑的回頭看了眼。

        沒多細想,她又往前方而去,只見遠處左手邊的廣場上流洩著不明不暗的燈火。

        她走上前,好奇的躲在石柱旁,聽見野獸般的撕叫聲,才發現廣場中間有兩隻猛獸在打鬥,外圍則有數個男人圍坐在席上,而首位面向她的男人,斜倚在寬敞金紅雙色的錦楊把手上,一頭長髮未束,身上玄色銀紋錦袍敞開,露出厚實分勻的胸膛,有個美艷的姑娘就偎在他身邊。

        玄搖光猛然想起剛才那位大哥提起過什麼王的千年壽辰……難不成這就是他們的餘興節目?

        她抿了抿唇,烏靈大眼流轉之間,看清了面向她的男子。

        她登時定住不動。

        盡管距離如此遙遠,可是她卻看得非常清晰,男子面無表情的臉上,竟有著令人調轉不了視線的俊魅,那是有如魔物般的妖美。

        他長髮未束,面白如玉,濃眉飛揚下是沉不見底的烏瞳,濃纖長睫綴飾得瞳眸更加深邃,唇形優美而鮮紅,然而波瀾不興的臉上,卻是教人無法動彈的冰冷。

        遠遠看來,他就像具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有著野蠻尊貴之氣,卻美而無魂。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她轉不開眼的主因,而是他——那男人仿彿察覺她的視線,抬眼與她對上,烏瞳冷峻,教她心頭莫名一緊,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已經被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給拖引到廣場上。

        霎時,席上有人低抽一聲。

         「王,這八成走錯路的新魂!」二話不說,判官白蘿立即起身走向玄搖光。

        無間王面無表情地覷向他,眸底有著淡淡質問。

        白蘿馬上定住不動,對上玄搖光不解的眸,只能硬生生地閉上眼。

        「……是屬下錯看了。」他攬眉說。

         他怎麼會蠢得以為王沒發現她並非一般人魂?

         可是不能下無間的星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無間宮殿位處冥府中央,一般魂魄根本進不了,為何她竟踏得進來?

        難道……命盤又亂了嗎?

        思及此,他立刻看向末席的十殿轉輪王,只見他和他一樣驚愕。

        「轉輪,為何千年一輪回的破軍星會在陽壽未盡時,出現在無間?」無間王問得冷淡。

        他身為無間王,執掌人間生死,統管冥間死魂及惡鬼道,卻無權掌管星子輪迴。

        「……屬下不清楚。」轉輪王掐指輕算,神色遽變。「星子命盤出了差錯,她是意外踏進無間,請讓屬下趕緊將她送回人間。」

        千年宿命再次重疊,曾有過的牽繫最終總是要還,只是……命盤上原本不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卻硬是出了岔。

        「不急。」無間王出聲阻止。

        「可是,王,她是星子,不宜久留無間——」

        「那又如何?」他緩緩看向來者有神的眉眼,再見她周身微弱的星光。「來者是客,現下又適逢本王千壽,就讓本王好好招待她吧。」

        「可是,這樣一來,恐怕會損及她的陽壽——」

        「那與本王何干?」清冷沉嗓狀似平淡無味,但與他相處許久的人皆知,他的情緒似乎莫名的開始惡化。

        「王!她是星子!」白蘿也趕忙阻止。

        該是一個朱妲就夠他膽戰心驚,現在連破軍星都跑來了……他好怕無間空間不再能封鎖王的記憶,讓千年前的記憶再次回流。

        無間王俊美的臉龐淡凝起肅殺。「本王向來討厭高高在上的天界,要是能親手讓掛在天上的星子墜跌入黑暗中,會是本王過壽最好的禮物。」

        白蘿怔住,頓時頭皮發麻,說不出話。

        這下可糟了,王向來對天界頗有微詞,如今忘了千年前的記憶,該不會打算要把這恨意算在破軍星頭上吧?

        玄搖光壓根沒在聽他們的對話,水凝的瞳眸像是凝著無限愛慕和不可置信的狂喜,有著無法掩飾的感動。

        這樣大膽無禮的注視,教無間王烏瞳一凝——一陣勁風立時衝向玄搖光,她下意識地抬起雙臂擋著。

        瞬地,風自她身邊颳過,只拂動她束起的長髮。

        這樣的結果,讓無間王先是微訝的揚眉,隨即又意會過來。

        她身為星子,自然比一般魂魄要堅軔許多……這樣也好,才能讓他玩得盡興。

        「你叫什麼名字?」

        「我蒙先帝賜名為玄搖光。」她的目光依舊追逐著他。

        不能怪她太失禮,實在是……他長得太像玉德殿內的石鋼雕像了!

        那雕像威風凜凜,透著邪氣卻又柔目深情,就算閉著眼,她也能夠勾勒出它的樣貌,沒想到現在居然可以看見一張與它如此相似的臉,簡直就像是具有生命的石鋼雕像。

        無間王眉一蹙,莫名感到有些熟悉。「玄……搖光?」

        她身穿交領月牙白錦袍,腰束革帶,繫著綬環與短匕,那短匕,似有靈氣般吸引著他的目光。

        白蘿痛苦的閉了閉眼。

        「搖光可是西引第一女帝的名字,很有福氣,她的光芒會永遠照耀著西引,千年不衰。」

        玄搖光解釋著,不斷回味眼前人喚她名字的聲音,沒來由的,心頭竟泛起酸楚。

        那種急躁和感動揉合的痛,教她心悸,也教她不解。

        「西引第一女帝?」無間王很快拋下錯覺,漫不經心地問著回到身旁的白蘿。「何時西引出了女帝?」

        身為無間王,統管冥府惡鬼,只管生死,人的禍福興衰也會從四面八方湧來,要他做出生死聖裁,所以他知道哪些王朝改朝換代,興盛遞嬗,卻不至於連王朝內務都一清二楚。

        「……屬下也不清楚。」白蘿乾笑著,眼神亂飄。

        「喔?」他沒看向他,聲音中卻已表現出不滿。

        「屬下只是王身邊的判官,天天跟在王身旁,哪管陽間出了什麼事?」白蘿笑瞇黑眸,唇角卻勾得很僵硬。

        「西引第一女帝晏搖光,是開啟西引第一個盛世的女帝,這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玄搖光淺笑著主動解惑。

        聞言,白蘿清俊的臉龐幾乎垮下,只能瞪向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女人。

        那件事過後,都相安無事千年了,為何在王的壽誕時又起波瀾?

        「西引女帝晏搖光?」無間王低喃,恍惚了下。

        「不不,我不是西引女帝晏搖光,而是西引鬼將軍的玄搖光。」以為他聽錯,她趕忙澄清。

        一眨眼,無間王的烏瞳再度回復平靜無波的暗色,直瞅著她。

        「前些日子,是你率軍攻入北岩,平了擾境之亂?」

        「欸,你怎麼知道?」她微愕。

        「本王執掌陽間人之生死,豈會不知?」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眸色深沉得教人猜不透他的思緒。「只是……西引是怎麼了,已落魄到非要派個女將軍上場?」

        「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在咱們西引不論男女,只論能力,有本事的人,誰都能在朝堂間佔有一席之地,那是咱們西引第一女帝設下的律例。」她朗笑,壓根不在意他話中刻意的嘲諷。

        「這麼說來,你很有本事?」

        「呃……算是吧。」她天生力大無窮,算不算有本事?

        「那好。」無間王忽地一彈指。

        玄搖光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聽見身後讓人發毛的吼叫聲,略略往後探去,就看見兩頭看起來……很不可愛的猛獸身上。

        不對,那不是猛獸,那是……什麼東西啊?!

        兩頭野獸身上有著火焰般的色澤,可是她完全看不出那是老虎還是熊。

        剛才在對打的,該不會就是這兩隻吧?

        這一想,她才驀地發現自己是身處在圈子里頭,剛才只顧著貪看男色,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在何方。

        「就讓本王瞧瞧,你多有本事。」無間王好整以地說。

        本事不應該是這樣瞧的吧……「依我看……」

        「放肆,在無間王面前,豈可如此無禮?!」白蘿突地打岔斥責,隨即轉向無間王,「王,她確實是顆惹人厭的星子,兩隻鬼獸與她對打有何樂趣可言?倒不如讓屬下將她帶往忘川,瞧瞧這顆星子到底能不能淨化忘川的污穢腥臭。」

        玄搖光疑惑地瞪著說話之人的背影。

        雖然她一直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什麼星子、什麼淨化來著,但就是覺得這樣的提議一點都不有趣,自己好像正被陷害中。

        只是,她和他們,應該不可能有什麼過節吧?

        無間王點頭,卻說︰「等她玩完兩隻鬼獸後再說。」

        白蘿臉色發白。還玩啊?!他只是想要把她帶往忘川,再趁機把她送回陽間去而已,沒打算整她的。

        「那個……如果我觸怒了……王,我道歉,可是我剛才是追著一隻火狐來的,只是想看看那隻火狐而已,真的無意侵犯王的領域。」她不想滋事,更不想莫名再添殺業。

         「你想見我,我就得讓你見嗎?」偎坐在無間王身邊的妖艷女子懶懶開口。

         「嗄?」玄搖光一愣。

         她看見的是火狐,而這人是個非常妖美的女子,這……

         「朱妲,沒你的事,閉嘴!」白蘿立即橫眼瞪向她。

         「朱妲?」玄搖光一怔。「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只是……我看到的是一隻火狐……」

        朱妲聞聲,火紅瞳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總覺得眼前人溫柔的口吻,有股熟悉的氣息,一種使人懷念的氣味。

        玄搖光仔細地看著朱妲,發現她容貌冶艷,紅髮紅眼,狐媚的眸確實有幾分酷似火狐…?

        她想了下。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何況這裡是冥府,就算朱妲是狐妖,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既然我的心願已了,那麼請問……閻羅一殿要往哪走?」她拱拳問另一邊席上身穿交領官服的男子們,卻見他們一個個別開眼,沒人要理她。

        於是,她的視線繞了一圈,又停留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然後忍不住貪婪地多停留一會,但這一會,便讓對方微瞇起眼,一彈指,倏地,她感覺到背後有兩股風勁逼近,連忙旋身閃過。

        「你的心願已了,本王的心願可還沒。」無間王眸色極冷地注視著她,施法將鬼獸往她身上丟。

        「喂!」她閃得狼狽,左閃右避,只差沒連滾帶爬。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她心目中的鬼將軍可不是這樣子的!不要讓她的幻想徹底幻滅好嗎?!雖說她已經死了,可是又一點死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好真實,自己好像還活得好好的,正被逼著跟鬼獸對打。她好喘,覺得這裡的空氣好稀埂薄,讓她的腳步很沉重。

        隱約之間,她聽見一股奇怪的聲響,仿彿有人在求救,不斷的說著——「殺了我、殺了我……」

        痛苦的求死哀嚎隨著鬼獸逼近而益發清晰,她驀地停下腳步,根本不管鬼獸已經咬上她的身。

        被咬的地方有點痛,但她還可以忍受。她不是很在意地垂眼瞅著咬上她手臂的兩隻鬼獸,結果,她看見它們的獸眼不染血腥,彷彿只是奉命行事,彷彿被什麼困著,痛苦不已,她不自覺的伸出手,輕撫它們的額。

        「不要緊,反正我沒有很痛,你們可以咬。」她輕笑,心疼的輕撫著鬼獸,卻見它們原本醜陋的外貌緩緩起了變化,最後化成正常的猛獸,甚至鬆開了口,蹲伏在她身旁。

        此景少讓在場人莫不震懾。

        沉淪在獸道的畜牲,久經冥府洗禮而成的鬼獸,竟然會因為她的撫摸便受到淨化,洗去它們原該領受的罪業?

        「唉,原來你們這麼可愛呀!」玄搖光忍不住用雙手輕拍它們的頭,笑得像個孩子般。

        她的動作看得朱妲一愣一愣,彷彿在許久以前,也有個人曾經如此愛憐地輕摸她……

        「欸!」驀地,蹲伏在玄搖光身旁的兩隻猛獸瞬間不見,她愣了下,下意識地問向臉色似乎更難看了的男人。「它們跑去哪了?」

        「好個憐憫之星,你想到一殿,是想要受冥府審判嗎?」無間王眸色寒冽,直接忽視她的問題。

        玄搖光想了下,笑得滿足。「聽說世間人只要死了,都得要下冥府審判,如今我已經在這裡,當然要接受審判,好好贖罪。」

        許是老天聽見了她的心聲,知道她一心想要贖罪,所以直接讓她下冥府吧,那麼不管是要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她都甘心受罰。

        無間王支手托腮,瞅著她思考過後的爽朗笑意,無端覺得異常礙眼。「你知道死後之魂要由誰來審嗎?」

        「先前我遇見一位大哥,他說我應該往閻羅一殿去。」所以肯定是閻羅王來審她了。

        她一說到閻羅一殿,另一邊席上的十人隨即有一人憑空消失,不想被牽扯進這淌渾水。

        無間王回頭,烏瞳掃過其餘九殿閻羅。「他們還不夠格審理你,要審……就讓本王來審。」

        「啊?」這麼說來,他是比閻羅王還要了不起的王?

        疑問尚未出口,她隨即被一記力道壓得往地面趴。

        「王!」白蘿驚吼。

*             *             *

        西引,鬼將軍府。

        「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玄芸在玄搖光房內來回急走,清麗粉顏布滿焦躁。

        爆宴之後,北方邊防又傳來消息,說被擊退數十里遠的北岩大軍又卷土重來,於是她奉命特地走了趟皇城北御門外的鬼將軍府,原以為搖光還在昏睡,可仔細探向她的鼻息,才發現她幾乎沒了氣,於是趕緊差來宮中太醫診治。

        豈料,太醫會診之下,竟然查不出病因,她只好又要人去請天官到鬼將軍府一趟。

        「親王,天官到了。」房門外,隨侍輕聲傳報。

        聞言,玄芸趕忙回頭。「快請!」

        房門一開,善天一身灰白交織長衫,長髮整齊束起,清冷面容盡是擔憂。

        「善天,你快過來瞧瞧搖光,太醫說搖光沒病,可是她就快要沒有呼息了!」不管身份,她抓著他一把衝到床前。

        善天垂眼瞅著玄搖光熟寐的神態,長指采向她的鼻端,疑惑地攢起濃眉,忽地嗅到淡淡花香,下意識瞥向擺在花架上盛放的曼珠沙華。

        「……搖光怎會把花給擱在這裡?」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問,美眸卻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那花。

        「是我擺的,那是陛下賜給搖光的花,說是天界之花,用來稱贊搖光的。」那時她也在宣天殿,所以知道這事。「這跟搖光昏迷不醒有關嗎?」

        善天垂眼不語,纖長的指揪住盛放的花朵揉個粉碎,正色道︰「親王,下官必須趕緊為將軍設壇祈福。」召回遙光走進冥府的魂魄!

        後頭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因為不想把玄芸給攪進這麻煩裡。

        照這個狀況看來,他已經可以確定遙光功高震主,恐怕是威脅到陛下的權信,才教陛下暗下殺手了。

        「啊——」

        肩上彷彿有什麼重物不斷加重再加重,讓玄搖光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壓進地面,力道之重,讓地面都碎裂出一個窟窿,她不禁痛得大叫。

        無間王眸色清冷地看著她雙臂橫在胸前,模樣痛苦,卻仍要尋找時機再撐起的樣子,冷哼著一彈指。

        玄搖光再次發出哀嚎,地面發出咱啦的碎裂聲,她可以感覺到地面不斷下陷,身體似乎正逐漸四散,意識漸漸模糊……

        席上九殿閻羅見狀,不著痕跡地和白蘿交換了個眼神,接著十人共力一震,勉強解除她身上的壓力。

        無間王只是冷冷地環視著他們,冷峻的眸色透露他的不悅。

        「為什麼?」大口喘著氣,玄搖光不解地看向無間王。

        「王乃是統領冥府十殿閻羅的無間王,自然有權可以懲罰你。」像是讀出她的疑問,白蘿沉聲說︰「當你被壓得愈深,就代表你的罪業愈深重!」

        雖說不懂王為何萌生置她魂飛魄散的念頭,但保住她是眼前首重之事。

        她輕呀了聲,有些明白了。「原來如此,這就是我贖罪的方式?」

        無間王沉冷注視著白蘿,只見他飛步來到面前。

        「王,既然她想贖罪,就讓她好好贖罪吧。」他試著不讓情緒外顯。「就這樣整得她魂飛魄散多無趣?倒不如將她帶到忘川,讓她嘗嘗浸在忘川,被濁氣侵蝕的痛楚。」

        反正,找到機會送她走就對了!

        無間王不置可否,長睫輕斂,掩去眸底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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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忘川河邊。

  玄搖光垂眼瞅著污濁不見底的河面上那些載浮載沉的魂魄,上頭爬滿各種毒蟲蛇蠍,惡臭撲鼻,只是……

  她像是瞧見什麼,蹲在岸邊觀賞。

  白蘿皺眉向前一步。「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為何這裡也有天界之花?」瞅著綻放在忘川河岸邊的曼珠沙華,她很困惑的問。

  無間王瞅著那蛛狀花辦的花,臉上難得有了表情,即使那表情分明就是嘲諷。

  「現任女帝喻我為落在西引的天界之花,送了我一株曼珠沙華呢。」她說著,不禁想,往後再也不能幫助女帝安邦定國了。

  白蘿的眉蹙得更緊。

  實際上,曼珠沙華是地獄花,指引亡者入冥間,是開在忘川彼岸的接引花,也被稱為彼岸花。

  曼珠沙華具有魔性,會牽引不安定的魂魄離體,換句話說,她的主子是故意賜花給她,要讓她早日斷魂的。

  「女帝向來視我為妹,很疼我的。」玄搖光輕聲說,卻沒有懷念的神情。

  雖說她在西引待得不錯,大夥都待她極好,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底空空的,像是少了什麼,找不到歸屬,儘管是在歡笑之中,她也只能勉強自己配合,不讓人發現其實她處在難以忍受的格格不入之中。

  也許,是因為她是孤兒的關係,沒有屬於自己的家和家人,讓她特別敏感吧。

  「時辰到了,下去。」無間王平淡出聲,沒興趣聽她緬懷過去,更不想探究心中怪異的心思是什麼。

  「泡在忘川河裡,真的就能洗凈我的罪業嗎?」玄搖光不在意他的淡漠,只覺得來到冥府,這樣的對待似乎是正常的。

  他靜默不語。

  星子的罪業,不是罪業,因為在罪業之外,星子所貢獻的福澤遠勝罪業。

  「對了,洗凈罪業又是什麼意思?」她回頭,澄澈瞳眸笑得微瞇。

  無間王清冷注視著她。

  「我的罪業洗凈之後,被我所殺的那些人可以得到安寧嗎?他們的來世會不會得到比較好的安排?」她想贖罪,並不是想讓自己心安理得,而是希望被她所殺之人能夠有更好的來世。

  揚起單邊濃眉,無間王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會。」

  「是嗎?」她聞言,咧開爽朗的笑。「那就太好了!」

  又是這種讓人討厭的愉悅笑臉!「下去。」

  忘川河腐臭污濁,真想瞧瞧她身上的星芒是否會因而被污染……他想要將她徹底染黑,將她染上無間的暗黑,染上貪婪人性,看她還能對誰憐憫,還能對誰露出孩子般的笑!

  不知他心思的玄搖光笑睇著他,眸中有些眷戀不捨。

  「下去!」他不悅地沉下瞼。

  她一愣,快快回神,羞赧地轉移話題,「抱歉,我看出神了。我並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王為何不把髮給束起呢?」

  剛剛接受完審判,她才知道原來先前廣場邊上的十人,便是冥府十位閻羅,他們身著各色官服,束髮戴冠,每人俊面不大相同,但沒有一個外貌比他出色,更沒有一個比他邪魅懾人。

  正因為他的俊魅外貌和雕像實在太相似,她才會一個不小心就看得入迷,不過他未束的髮如緞墜地,教她瞧見了就覺得手癢,真想替他束髮啊。

  無間王濃眉一攬,俊面邪凜而懾人,在她還沒有防備之下,凜目凝氣將她推進忘川裡。

  玄搖光愣了下,只見腥臭河水洶湧撲面,毒蟲蛇蠍迅速朝她而來,或啃或齒,就連鬼魂都不放過她,緊纏著她要一起墜入川底。

  然而,她唇上只是勾著仁慈的笑,臉上是卸下內疚的心安神態。

  無間王烏瞳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近乎聖潔的神情,本該感到作嘔嫌惡的,可是他卻莫名的被緊緊吸引,轉不開視線。

  「王,她快要被鬼魂拖進川底了!」跟著前來的朱妲緊張地低叫。

  她不認識這女人,也不喜歡她,可是看著這一幕,她心裡就發慌。

  無間王卻無動於衷,冷眼看著還揚著笑的玄搖光。

  「王,她快要滅頂了,再怎麼說,她的陽壽都未盡,要是真被拖進川底……」守在川岸的白蘿直睇著毫不掙扎的女人,肚子有一把火在悶燒。他很想罵,為何過了千年,她還是一樣良善得令人發火!

  可無間王依舊置若罔聞,眼睜睜看著她滅頂,留剩黑髮在川面上飄浮。

  許久之前,似乎也有個傻子,寧可沉入川底也不……不什麼?

  「王!」白蘿急吼。

  轉輪王呢?不是說好了,要在這裡接應的嗎?再不快點,她真要沒命了!

  無間王陷入自己的思緒中,黑眸緊縮,心奇異的躁動不休,心魂像是快要被扯離,投入另一個時空。

  那個時空裡,有個善良的嬌俏女人,總喰著溫婉又凝著正義的笑,眸底是非曲直分明,銳利而懾人,但當她揚笑時,又像個孩子般……

  倏地,腦中一抹陰影阻斷了他的思緒,層層掩蓋住那些陌生的畫面,無間王的心跳平靜下來,神色冷漠得近乎殘虐,冷眼等著她的沉淪。

  「王!」白蘿大聲吼,企圖引起對岸的轉輪王注意,可眼見川面已沒有玄搖光的身影,他沉不住氣地躍進忘川河。

  雖然他不願意玄搖光的出現影響王的記憶,可是他更不願意她成了第一個死在忘川裡的星子。

  朱妲見狀,驚得衝到岸邊大叫,「白蘿,你起來!你不要嚇我!」

  忘川因為白蘿的躍入而掀起浪濤,污濁的川水拍上岸,打上無間王的烏靴。

  他垂眼,發現川水正逐漸清明,毒蟲蛇蠍漸漸消失,就連在川裡載浮載沉的鬼魂也不再猙獰哀嚎,個個面貌安祥,彷彿受到了星芒的恩澤,不再痛苦,全都放開了玄搖光,讓她緩緩浮出水面。

  這是出自於她的憐憫,還是星子天生仁慈,所以才自然化解了忘川裡的痛苦?

  但不管是哪一種,這麼做,只會讓她淪為困在無間的孤魂野鬼,一切正如他的打算。

  無間王邃眸沉凝,忘川立時掀起怒濤,硬是將原本浮出水面的玄搖光再次壓進川底。

  可下一刻,忘川驀地破開,自川底分為兩半,只見渾身髒污不堪且傷痕纍纍的玄搖光躺在其中。

  無間王不悅的朝對岸橫眼瞪去。「轉輪?!」

  站在對岸的轉輪王笑得一臉抱歉,長指一揚,隨即將玄搖光抱至懷裡。

  「王,實在不能怪屬下掃了你的興致,而是這忘川要是真被凈化了,往後想要投身入忘川換取來世續緣的傻子會變更多,如此一來,可是會亂了輪迴之道的。」他執掌六道輪迴,所以這件事,他非管不可。

  「誰允許你帶她走?」無間王冷聲質問,下一刻便出現在忘川河的另一邊,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轉輪王定睛瞅著他。「王,何苦欺凌一顆仁慈的星子?她的陽壽已經不多了,何不讓她快意些?」

  如果有一天,王發現他親手將摯愛的女子凌虐到魂飛魄散,怕是會瘋狂吧。

  不過在無間空間裡,王應該不會想起過往,只是一切總要小心為上。

  「她快不快意與本王何干?」他絕不放過將天界人凌虐王魂飛魄散的機會!

  「王,破軍星本是千年一輪迴,但這千年來,她已經輪迴了十世,且每次皆活不過二十歲。」轉輪王突道。

  星宿下凡本來與冥間無關,但要經輪迴,自然得走過一趟這裡。

  這千年來,每回破軍星曆劫死後,魂魄皆會飄在西引之上,以壽福澤這一片大地,直到時間到來,再下冥間,經由他帶領進轉劫所輪迴轉世。

  「關本王何事?」

  「破軍星在千年前降世於百定王朝,後與西引初代鬼將軍相戀,鬼將軍死後,她登基為女帝,聽說她愛戀極深,為求兩人再重逢,於是向天祈願,願用千年造十世因,換取一世重逢。」

  「……轉輪,你跟本王說這些做什麼?」祈求他的憐憫?可笑!無間鬼王何來的惻隱之心?!轉輪王自顧自的說下去,「然而這一世,已是她的最後一世,破軍星就要殞落了。」

  「喔?」

  「千年一輪迴的天命,她卻硬是輪迴了十世,耗損星宿能力,怎能不殞落?」轉輪王說得語重心長,「在這一世死後,她將會魂飛魄散,消失不見,天地間再沒有破軍這顆星。」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極力想要阻止兩人再相戀,就怕悲劇再重演,到時若王憶起過往,又發現破軍星已經不存在這一方天地裡,屆時他要是發狂,恐怕冥間地獄會在人間出現。

  「是嗎?」無間王面無表情地睇著他,彷彿聽見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天地萬物自有命定,誰都逃不過毀滅,只是從未聽過星子也有如此濃厚的七情六慾,竟然不惜千年造十世因……

  「依我看,先不論為何星宿會下無間,還是先將她送回陽間較妥。」

  「為何?」

  「畢竟她是星宿,無間惡鬼的深濁執念,只會累及她的身子。」

  星宿本不該與無間有關係,如今相隔千年,再次繫情……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老天考驗?

  無間王像是充耳不聞,只是定定地瞅著他。

  「王,我剛才說了,她每一世都活不過二十歲,那是因為她向天祈願,自定福壽,要將壽命化為福氣蔭澤大地,而這一世,她將會……死在亂箭之下。」話落,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方的反應。

  死於亂箭之下……

  「既然如此,本王將她留在無間,豈不是對她的一大恩澤?」心頭的痛只在瞬間,稍縱即逝。

  「可是……她向天祈願,為的就是要一份愛,如今她好不容易得到了那份愛,王為何不成全她?」

  「老天成全她的想望了?」

  「是的,此世他們早已是對未婚夫妻。」轉輪王隨口胡謅,只希望他快放人。

  「未婚夫妻?」無間王緩緩垂睫,只覺有股不滿在內心深處叫囂。「憑什麼老天事事不順本王的意,偏偏成全一顆傻星子的想望?!」

  轉輪王聞言,不禁一愕,心中不安陡起。

  「王,天界……是什麼事不順王的意了?」他問得膽戰心驚。

  無間王登時怔住,連他也不解怎會脫口如此說。

  「王?」

  回過神,他橫眼探去,戾眸乍現妖詭之氣。「你說,老天是怎麼看待這顆星子的?」

  屏息注視著向來面無表情的王漸漸凝出深沉恨意,轉輪王心頭驚顫不解。

  「如果老天真成全了她的想望,為何她會在此刻落入無間?」他邊說,周身的暗黑氣流愈盛。

  轉輪王瞬也不瞬地直瞅著他清冷的面容迅速扭曲,像是滿腔恨意找到了出口。可是,究竟是打哪來的恨?

  「這分明是老天在耍她,對不?」

  「不是……」

  「既然是老天引領她下無間,那就代表老天要本王好生整治她,對不?」

  「王!不是這樣的,這千年十世輪迴必有其用意,王如此曲解,根本只是想要困住她!」

  「對,你說的對極了!」深沉的黑眸彷彿是終年霜雪不融的凍原,無情冰冷。「本王就是要她魂飛魄散。」

  她的出現,讓他對天界的怨恨暴漲至最高點,他不知道理由,也不須知道,只想在她身上發洩所有對天界的不滿!

  轉輪王暗叫不妙,忙道:「可是,她只剩下這段日子和所愛之人重逢,這是她用千年換來的代價,王怎麼忍心將她囚在無間?」

  「怎麼不忍心?」

  「王根本是在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無間王淡噙冷笑。「那就無理取鬧吧!本王已想到個好點子了。」

  「王?」轉輪王心頭大顫。

  「你說,要是本王將她打入惡鬼道,是她能夠凈化惡鬼,還是會被惡鬼吞噬,抑或是被惡鬼同化,由星子淪為惡鬼?!」那一幕,他光是想像便覺痛快!

  他隱約覺得天界虧欠了他,卻不知原因,紛亂的思緒和怨慰於是全化為熊熊怒火,欲微罰自己上門送死的愚蠢星子。

  轉輪王神色遽變,難以置信眼前的發展竟如此可怕。

  他究竟要開心無間空間將王的記憶鎖得緊緊的,還是該痛心王竟欲親手將最愛的女子推進惡鬼道?

  沉靜千年的無間王,為何會在這當頭舛變?這要他怎麼阻止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王要是玩過頭,天界會有罰的。」半晌,他才嘆了口氣說。

  無間王冷哼,「你以為本王會怕嗎?」

  轉輪王聞言,不得不以職責壓他。「王無權過問星子輪迴,既然星子已在我的手中,就請王別再對她動刑。」

  瞇起黑眸,無間王進列殺氣。「轉輪,你這是在跟本王過不去?!」

  「王掌管冥府所有小獄和魂之生死,但是無權過問星子輪迴。」為了保住玄搖光,他不惜和上司槓上。「王無權插手十殿輪迴。」

  不是他愛管閒事,更不是他怕老天責罰,而是這裡頭透著太多秘密,他能做的就是趕緊將她送回人間。

  無間王睇了他半晌,突地笑得邪氣。「有趣。」

  「……王?」

  「你想保她?」他哼笑。「那也成,可你記住,千萬別讓她走出你的十殿範圍之外,否則……本王絕對要她生不如死!」

  話落,他頓時化為黑影,消失在黑暗中。

  確定他的氣息已經遠離,轉輪王才鬆了口氣,看著已經爬上忘川河岸的白蘿。 

  「白蘿,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他一身髒污,眉頭深鎖。

  這千年來,關於破軍星的事,他和轉輪王一直都知曉,自然也清楚在她陽壽盡後,根本無法踏進無間,之所以現在會出現於此的原因,他特地查探過了,不過是因她大醉傷了元神,在天壽將近時又碰巧有彼岸花引路才進入無間罷了。

  不該連結的命運,會因為不可抗拒因素而連結,但這只是瞬間,不會是永恆,與其等到深愛再分離,倒不如在情愛初萌時,快刀斬亂麻。

  不是他不讓兩人再續前緣,而是老天根本就從沒允許過,她想以千年換得一世相守,終究只是夢一場。

  「……等她清醒,褪去身上污氣,找時機趕緊將她送回人間吧。」白蘿看著渾身滿是咬齒傷口,但在昏迷中還是揚笑的玄搖光,不禁深深一嘆。「她的出現,讓王的性情受到波動了,要是再待下去,我真的不知道王會變成什麼樣子……」

  玄搖光一張眼,眼前就出現一張熟悉的俊顏,她不禁疑惑怎麼到了冥間,老是覺得眼前的人都很熟悉?

  「你醒了?」轉輪王淡問。

  她立刻起身,腦袋一時之間還混亂著。「呃……不知道你是哪位?」她渾身發痛,就連腦袋都暈得難受。

  轉輪王看了她一會,才輕輕別開眼。「本王是執掌十殿的轉輪王。」

  「……」冥府的王真多呀,搞得她一頭霧水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是應該在忘川底嗎?」

  「本王救了你。」

  她怔愣地瞅著他。「救?」

  「這裡是本王的寢殿,既然你已經無大礙,本王可以送你回人間。」察覺自己用詞稍稍不當,他趕緊轉移話題。

  玄搖光沒心情打量這兒的擺設,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我不是死了嗎?」

  「不,你陽壽未盡,還可以回人間。」

  「可是,如果我還沒死,又怎麼會跑到冥間?」

  「……你只是因為陽壽將盡,所以才被牽引下來。」他輕描淡寫的交代。

  「既然我陽壽將盡,提早到冥間也沒什麼不好。」

  轉輪王聞言,側眼瞪去。「難道你在人間已經沒有牽掛?」

  「再大的牽掛,也得交給別人去處置,我人都在這裡了,就該學會放下。」她揚笑,看了他半晌,又說:「欸,你真的讓我覺得好熟悉……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心頭一顫,正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時,便聽見白蘿的聲音懶懶乍到。

  「你不回去,待在這裡做什麼?」

  玄搖光看向他,又皺起眉。「那個……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冥間雖有鬼火引路,可還是稍嫌昏暗,如今這麼近距離看這個男人,才發現他熟悉得教她……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白蘿立刻側過身子,用半張臉對著她。「本官是無間判官,怎麼可能見過你?倒是你,既然陽壽未盡,就快回去!」

  該死,別嚇他了!他冷汗直流,就怕真被她憶起什麼。

  「我不能待下贖罪嗎?」她有些失望的垮下臉。

  怎麼就連來到冥間,這裡也不歡迎她?

  白蘿傻眼,沒想到她留在冥間竟是為了贖罪……餘光瞥見轉輪王輕輕搖頭,眼神交流間,他立刻意會。

  想了下,他沉吟道:「玄姑娘可知西引如今正面臨國破家亡的命運?」想要引魂回人間,必須要魂魄自願,如今她是自願留下,他當然得想法子讓她割捨不下人間才行。

  玄搖光聞言,驀地抬眼。「怎麼可能?」她明明才剛大捷回朝的!

  「我可是無間判官,豈會不知道人間生死?」白蘿閉了閉眼,沉靜勸說:「北岩大軍卷上重來,將會踏過西引北防邊境,光是今日入生死門的亡魂就有三萬八千名。」

  她登時倒抽口氣,心頭緊縮,下意識拒絕相信這麼殘忍的事情。

  「你昏厥多時,沒有察覺冥間氣流大震,只為了收納大批冤魂。」

  玄搖光粉拳緊握,心思飄移。

  「如今你回去,還能夠救他們。」白蘿循循善誘。

  「可是我……」

  他微瞇起黑眸。「玄姑娘要是再遲疑,再一個明日,西引即將——」

  「不要再說了!」她嚇得摀住耳朵。

  當她逃避殺戮,身處冥間贖罪時,西引的百姓卻面臨生命威脅的迫害,跟隨在她身邊的弟兄,正在鬼門關前徘徊……

  「玄姑娘,一念之間,天地之差。」他語重心長,一語雙關地道。

  她怔愣地瞪著眼前的綺麗宮殿:心在兩頭拉鋸。白蘿與轉輪王的注意力因都在她身上,所以無人察覺一抹火紅的身影飛也似地離開了轉輪宮殿。

  半刻之後,白蘿再問:「玄姑娘考慮得如何?」他表面從容,實際上卻是心急如焚,多怕她再多待一刻,事情又要再起變化。

  只要讓她回人間,就算王再不悅,也只能就此罷手。

  「……好,我回去。」

  終究,她還是割捨不下西引百姓,還是想保護自家人。

  她不夠聰明,沒辦法改變他國攻城掠地的企圖,更沒辦法勸女帝棄攻只守,那麼,她只好再染罪業,這一切就等到她死後,再讓她慢慢贖罪吧。

  見她一答允,白蘿和轉輪王不由得同時鬆了口氣。

  「走吧。」白蘿催促著。

  「可是,我要走了,難道不用跟無間王說一聲嗎?」玄搖光下床跟著他往殿外走,疑惑詢問。

  她不懂冥間如何運作,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酷似初代鬼將軍的王,絕對是冥間真正的鬼王。「不用。」

  跟他說?那不是自找死路嗎?

  白蘿快步帶領她過奈何橋,想從生死門帶她回人間。

  近來亡魂不少,王必須凈化亡魂身上的各種冤氣,必定是分身乏術,趁這當頭送她走,是最明智的選擇——遺憾的是,他猜錯了。

  才踏過奈何橋,剛要走入生死門,無間王竟從生死門外而來。

  生死門外猶如一座地下礦道,是所有亡魂通往冥間的通道,而他作夢也沒想到王竟然早已守在生死門外,堵住他們最後的生路。

  「白蘿,上哪去?」無間王徐步而來。

  「……王怎會在這裡?」

  他勾起慵邪笑意,眸中閃過一絲殘佞,和從前面無表情的模樣截然不同。「不就在等你?」

*             *             *

  西引皇宮,宣天殿。

  北防敗訊急如星火地傳回皇城,宮內一片愁雲慘霧。

  「啟奏陛下,邊防大罩潰不成軍,請趕緊派兵支援!

  玄蘭眉頭深鎖,瞅著自邊防趕回的傳令兵。

  「陛下,前兩日天官請求為玄將軍祈福,為何不讓天官設壇?」文武百官列在殿下兩側,首位的宰相挺身說:「玄將軍生死未卜,嚴重影響了軍心。」

  她眉頭擰得更緊。「天曉得設壇祈福之後,玄卿便會死而復生嗎?」

  「陛下,為何不讓天宮設壇?搖光明明還有一點氣息的!」甚少上朝堂的敏親王玄芸也忍不住替親如姊妹的好友求情。

  「敏親王,注意你的口氣。」玄蘭不悅的低喝。

  突地,殿外太監急步而來,彷彿又有戰報傳至,她不禁站起身,等著戰訊,只見太監領了一名身受重傷的傳令兵入毆。

  「陛下,威武、威靈兩營……全滅!」

  聞言玄蘭震了下,面對滿堂文武的眼光,她不禁踉蹌著走下龍座前的短階,拒絕了貼身太監文瑞的攙扶,直走向殿外,看著跪在丹墀底下,身上早已布滿霜雪的善天。

  「天官,你有何事稟奏?」她早知道他跪在這裡三天,卻視若無睹,如今卻無法再視而不見。

  他啞聲道:「陛下,玄將軍一息尚在,請讓臣為玄將軍設壇祈福。」

  「……三天。」靜默半晌,玄蘭沉重允諾,「朕只給你三天的時間,要是三天一到,搖光不醒,朕便要立即將她葬入皇陵。」

  善天微露喜色。「謝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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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3: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白蘿還未防備,便被一股力道給拽到甬道岩壁上。

  「白蘿,你道,本王對你好不好?」無間王略抬眼,甬道內晦暗不明,卻勾勒出他笑得妖冶的俊臉。

  見他情緒更加外放,白蘿心中敲起喪鐘,可臉上仍努力擺出若無其事的笑。

  「王對屬下,實在是好得無話可說。」

  「那麼本王問你,你可曾瞞過本王什麼?」他每問一句,笑意便更濃,濃到連微瞇的瞳眸都染上寒鷙殺氣。

  面對千年未曾露出騰騰殺氣的王,再加上他開始追問起千年來不曾追問過的事時,白蘿內心的不安更甚。

  「嗯?」明明是笑著的,但那雙眼眸卻是冷得嚇人。

  「屬下……沒有。」他眼睫垂斂。

  「沒有?如果沒有,你為何急著要將本王的樂子送走?」他眼神驟冷,被定在岩壁上的白蘿隨即露出痛苦的神色,彷彿喉間被緊掐住。

  「你為什麼要傷害他?」玄搖光立即上前。

  「走開!」大手一揮,她隨即被一道無形氣壓給震撞在岩壁。

  「王,你別傷害白蘿。」一直守在生死門邊的朱妲也細聲哀求。

  「本王怎麼捨得傷害他呢?他可是本王最倚重的判官。」無間王笑著,拐彎斥責他的背叛。

  白蘿沒好氣的看向朱妲,不用問也知道是這傢伙去通風報信的。

  無間王正忖著要如何處置背叛的屬下,卻突地聞見一道氣味。

  他懶懶看向玄搖光,玩味勾笑。「這是怎麼著?竟然有人想牽引你的魂魄。」他定睛在她的眉心,嗅聞著那縷幽香。

  她只覺耳邊傳來古老的咒念聲,聞著無端出現的焚香味,神智恍散,彷彿有什麼正牽引著她。

  形如紙偶,她直挺挺的站起身,如飄絮般直往生死門通往人間的方向走。

  「想拉她走?門兒都沒有!」無間王揚手朝地面一擊,無邊法力從地面竄起,沿著冥間地面如流光般竄奔,直到覆蓋暗沉無星光的天空,隔絕任何侵入冥間的任何法力。

  玄搖光頓了下,腦袋一片混沌,身體不斷地打顫。

  無間王垂睫直瞅著她,一把將她扯到身前,注視她傻恍無神的眸,唇邊出現憤恨的殘笑。

  「看來,你的心上人正心急如焚地想要將你拉回,你說,本王該怎麼處置你才好?」瞇眼睇著她,想起轉輪說過她有個千年之約的男人,心裡的血腥暴虐更加翻騰,只想狠狠將他們分隔於無法再見之處。

  為何高高在上的星子就能夠祈頤,就能夠得償所願?為何身處在暗黑無間,就無人聽見他的嘆息?

  可他為何而嘆?何時曾嘆?無間王又是一愣。

  不過他還來不及細想,就又被無邊恨意驅使著動作。

  一把扯住她的長髮,露出她秀嫩頸項,他原想狠狠捏的她,卻瞥見她頸上兩顆猶如胎記般的小小紅痣,不禁一愣。

  「為何你身上會有本王的法力?」他不解低問,無法理解。伸出長指撫過,感受那蘊藏其中的淡淡法力。

  那彷彿是許久許久以前他咬齒過的痕跡,可是……他根本不識得她!

  為什麼?為什麼不識得?!

  他自問著,心緒大亂,彷彿有什麼難遏的情愫隨著一股足以吞噬天地的怨恨欲從心頭進入。

  玄搖光神色恍惚,眼前有數個無間王晃動著,她探手輕觸,撫上他的頰,冰涼的觸感,像極了當年她偷摸石鋼雕像的溫度,不由得脫口喊,「玄……夜爻?」

  軟潤的嗓音像是一句咒語,霎時引燃無間王瀕臨失控的怨恨。

  「滾開!」他重咆,玄搖光隨即被震開數尺遠,重摔在地面,白蘿見狀,趕緊上前護住她。

  無間王瞇緊烏瞳,心還在狂跳,雜亂思緒如流火般簇燃,在他釐清狂亂心緒之前,怨恨憤怒再度早一步掩蓋他不解的情緒,盈繞在他心裡的,登時只剩難以消除的恨,和他體內固有的殘虐嗜血。

  打從見到她之後,他就有一肚子火沒來由地想要發洩,所以——「別怪本王,要怪就怪老天太愛捉弄人!」

  身為星子,不是她的錯,錯就錯在她不該在這當頭出現,燃起他的憤怒,引他失控……是老天的錯!

  「王,不要!」感覺不對勁而趕到的轉輪王趕忙阻止。

  然而他充耳不聞,腳下一蹬,地面隨即裂開一道縫,縫開幾尺長,突地,地面狠狠搖晃,如梯狀般直往深處延伸,站在裂縫邊往下瞧,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白蘿見狀,將玄搖光拽得死緊。

  「進去!」無間王利眸一瞪,她腰中的短匕便飛至他手中,人也被扯離。

  「王,你真要將玄姑娘囚進惡鬼道裡嗎?!」白蘿和轉輪王急得想拉人,卻都被彈至一旁。

  無間王寒著臉將玄搖光推下惡鬼牢,只見她狼狽地跌坐在石階上。

  暗黑的地牢腥臭無比,潮濕寒冷,黑暗鋪天蓋地而來,無形的壓迫像是要將她壓碎,她登時不知所措。

  「王,不要,玄姑娘的身子會撐不住的!」白蘿想要跳下階將她拉起,才一動作,又被推至數尺之外。

  「本王將她囚在裡頭,看誰還有本事調動得了她!將她困在裡頭,將她化為惡鬼,還怕不能將她留在無間?!」

  「王為何要這麼做?」白蘿定住身形,低問著。

  要真是將她化為惡鬼,這下子可就不只是人間和冥間的事了,就連天界也會插手的。

  「為什麼?」無間王低笑。「因為本王要毀了她。」

  「……為什麼?」他可以理解玄搖光牽動了王的情緒,但未免太過了。

  「因為本王恨極了天界。」是的,他幾乎可以確定燒在胸口的不只是怒火,而是無法宣洩的恨意,一股深沉、逼得他想要毀天滅地的恨。

  以往他不曾發現,但玄搖光的出現卻讓他察覺,他幾乎恨到……發狂!

  再蹬腳,縫隙逐漸闔上。他瞳眸未移地直瞅著她,只見她無怨無恨,只是平靜地開口。

  「王,這是要我贖罪嗎?」她仍舊恍恍惚惚,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只能如此猜測。

  無間王驀地笑了。「是的,你就進惡鬼道……慢慢贖罪吧。」

  「可以讓我先回人間嗎?」她撫著額,想要抓住不斷潰散的思緒。

  「你不想贖罪了?」他心一顫。是誰讓她起了回人間的念頭?!

  「不是的,是轉輪王說我陽壽未盡,而判官說……北岩大軍攻入西引,我想要先回人間,等我處置完戰事,再讓我回來慢慢贖罪可好?」玄搖光難受地趴伏在石階上,惡寒腥臭逼得她發顫想吐。

  「喔?」無間王懶懶揚眉,烏瞳掃過一旁的手下,笑得詭譎。「可依本王看,你罪刑重大,已經脫離不了惡鬼道了。」

  惡鬼道裡全都是一座座牢籠,以無間王法力上鎖箝制,裡頭關的全都是無法轉世的惡鬼。

  他一彈指,惡鬼道裡的牢籠鎖頓時全都鬆脫,被囚禁多時的惡鬼一得到自由,隨即想往外衝。

  為免他們離開惡鬼道,無間王在地面縫隙上燃起無間業火,暗黑中,青藍火焰顯得刺眼,照亮了石階底上的玄搖光。

  星子微亮的光芒,教惡鬼們一眼認出她的不尋常,立時群起而攻。

  「玄姑娘!」轉輪王先以法力制住惡鬼的攻擊,然而只有他一個人,根本控制不了暴動的惡鬼群,只能眼睜睜看著毫不掙扎的她被惡鬼吞入腹。

  「滾!」無間王暴喝,震聲逼退轉輪王。

  白蘿見狀,無視地獄業火在惡鬼道口焚燒,便想撲身而去。「玄姑娘!」

  「你做什麼?!」朱妲急忙拖住他。「王想要留下她就留下她啊,不過是化成惡鬼,有什麼關係?」

  「你這笨蛋,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蠢事?!」白蘿暴吼著,用力將她推開,躍入惡鬼道中。

  不管怎樣,他絕不能讓她死在冥間!

  這千年來,她經歷了什麼,他一清二楚,就算她最後終究要含恨消失在三界之間,至少也不該是這種死法!

  她不知受盡了多少苦才和王終於相逢,但兩人卻相逢不相識,這命運已經夠諷刺了,他不要再讓她的結局添上一筆荒謬,絕不能讓她死在王的手中!

  抽出腰間佩劍,斬殺著前仆後繼而來的惡鬼,白蘿壓根不管惡鬼欺上他的身,眼裡只有已經被吞下腹的人。

  見眼前惡鬼胸腹泛著淡淡星芒,他不由得拉開喉曨吼,「玄姑娘,清醒!」

  會被封鎖在惡鬼牢裡的惡鬼,全是貪邪妖魔,如今全數湧出,數量近千,他根本不可能鎮壓,只能要她想辦法自救。

  「……白蘿,你背叛本王?」無間王瞇緊眸。

  為什麼白蘿會護著她?為什麼轉輪王和白蘿一直想要將她送回人間?只因為她是個星子?理由真有這般純粹嗎?!

  才發覺不對勁,但思緒一起,瞬間又翻轉為恨,教他幾乎快要控制不住體內那股嗜血快意。

  「玄姑娘!」白蘿用盡氣力吼。

  不!不要這麼殘忍!別用這麼可恨的方式,讓他們在千年後相逢又分離!

  玄搖光的神智猛地歸位,一頭霧水地瞪著眼前的黑暗。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玄姑娘,揮舞你的雙手!」彷彿察覺她已清醒,白蘿立刻下令。

  她不解。揮舞她的雙手?要做什麼?

  「快!」記得她昏迷時,他為她檢查傷勢就已發現她掌心也殘留著王的法力,現在想耍從惡鬼腹中逃離,應該不會太難。

  他急切的聲音讓玄搖光下意識的照做,只聞一聲巨響,她像是劃開了上方的重量,黑暗褪盡,而下一刻,沉重下陷的身子便被硬是扯出腐臭之處。

  「我帶你走!」白蘿渾身是傷,他提氣帶著她躍出惡鬼道,可雙腳才剛落地,隨即有股力道將他一把擒向岩壁之上,力道大得像是要將他嵌入岩壁裡,幾乎將他碎骨斷筋,痛得他不禁攬眉低吟。

  「白蘿,你好大的膽子!」無間王冷斥,地面登時竄出青藍色火焰,火焰發出轟然巨響,直燒上他。

  「啊——」他發出凄厲嘶吼。

  「白蘿!」朱妲驚叫上前,難以置信王竟然對他動用私刑。

  「回去!」無間王橫眼瞪去。

  「不要!王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白蘿?!」她怕火,上不了石柱,無法替白蘿撲滅身上的業火,只能在岩壁下不斷呼喊。

  「因為他背叛本王!」

  「王,白蘿從未背叛過!」轉輪王才剛封印好惡鬼道,一回頭便見白蘿被動了私刑,急忙又要出手救人。

  「轉輪,退下!」

  話落,轉輪王驀地被定在原地不得動彈,只能在心中乾著急。

  無間業火向來只燒惡鬼,傷不了冥間人,但是偏可以教人生不如死。

  看著受盡業火折磨的夥伴,他急得不得了,眼角餘光不意瞥見趴倒在地的玄搖光。

  「玄姑娘?」

  她羽睫輕掀,想清醒,可老覺得腦袋不太清楚,她昏沉的眨了眨眼,就瞥見被定在岩壁上,遭受青藍火焰焚燒的白蘿,還有在底下不斷呼喚的朱妲。

  怦!

  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下。

  怦怦!

  一股難喻的惡寒和痛楚立時冒起。

  「白蘿!」她驀地坐起身,緊盯受火舌折磨也咬牙忍住呼痛聲的他。

  眼前青藍火焰和黑暗交錯著,在晦暗之間,她彷彿看見了另一個人被綁在石柱上,正遭烈火焚燒……

  「不!」她低吼,無法忍受心頭瞬間爆開的痛楚。

  無間王橫睇她一眼,一彈指,便讓火焰燒得更加旺。

  「……是你做的?」玄搖光將他的舉措看在眼裡。

  「是又怎樣?」他哼笑。

  「白蘿不是你的判官嗎?」

  「又如何?」他不耐。

  「你怎麼狠得下心?!」

  「犯了錯,就該贖罪,對不?」

  「他是犯了什麼錯要你這麼做?!」雖說白蘿看起來沒什麼大礙,然而他雙眼緊閉得連額角青筋都暴突了。

  她的心痛著、憤怒著,一股難以控制的怒火從胸口逼上腦門。

  「關你什麼事?」他眸噙陰雷,長指一勾,隨即把她抓至面前,長指緊扣著她尖細的下巴。「如果不是你,他會犯錯?如果不是你無故出現,又怎會惹得本王罰他?」

  「好,如果錯在我,那就請你罰我,放下白蘿!」

  無間王瞅著她,冷邪盡現。「你憑什麼以為可以和本王談條件?你以為自己是誰?!」每說一句,他扣在她下巴的力道就更大一分。

  「放開我!」玄搖光吃痛地朝他胸口用力一擊。

  刷的一聲,她聽見劍刀入身,斷骨碎筋的聲音,眼前的冷血男人錦袍瞬間破裂開,淌落猩紅鮮血。

  不僅她怔住,不遠處的轉輪王更是錯愕。

  無間王垂眼,徐緩注視著胸口上的傷。

  身為無間王,他的身體沒有任何鬼怪甚至人類傷得了,就算她是星子,也不該有這份能耐,唯一能傷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力量……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果真在掌心處看見帶有他法力的劍盾圖樣。

  「你到底是誰?」

  她的頸間,她的雙掌……為什麼?為什麼?!

  玄搖光怔愣的看著他胸口緩緩淌落的鮮血,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明明就沒有任何東西啊,可是剛才那感覺卻像極了她每回上戰場,砍傷敵軍的穿透感。

  「你到底是誰?!」無間王低吼,烏瞳化為猩紅,大氣為之震動,整個空間發出嗡嗡聲,彷彿快被巨大的能力充塞到爆炸,燃在白蘿身上的無間業火也更加狂烈。

  「啊——」

  耳邊傳來白蘿的哀嚎,玄搖光毫不遲疑地回過身,不管身子沉重得快要站不住腳,仍是死命提氣躍上岩壁,壓根不管業火是否會燒著自己,只想要將人救下。

  這一幕,讓岩壁底下的朱妲怔住。

  她火紅的眸直盯著這一幕,思緒與千年之前的記憶交疊。當時,她在白蘿的懷裡,當時,她看見火在燒;當時,她看見了晏搖光為了救玄夜爻而爬上石柱。

  「王妃!」她不自覺的脫口喊,「王妃,不要,箭快來了!快走!」

  她的思緒混亂著,又叫又跳,莫名的眼淚跟著淌出。

  朱妲的哭吼彷彿帶著波動,使無間王一震,引他看向被業火燒上的玄搖光,只見她眼眨也不眨地瞅著白蘿,甚至還揚笑道:「白蘿,撐著點,我就快到了!」

  似曾相識的話化為一支利箭,狠狠射向他沒有防備的心,痛得他凝緊眉,煩躁得快要發狂!

  令人憎惡的星子,為何要惹煩他的心?煩死了……消滅她,一了百了!

  緊握著手中短匕,打算朝她擲去,然而無間王錯愕的看著丟不出去的短匕,不懂為何自己遲遲下不了手。

  疑問的同時,一股錐心痛楚迅猛竄上腦門,他痛苦的捧著額,手中短匕掉落在地,受到撞擊,它彈跳出長刀,柄底則滾落一卷捲軸。

  他垂眼瞅著那鮮紅的錦緞捲軸緩緩滾到他的腳邊,緩緩拉展開,只見錦緞上頭以金絲繡上——

  為求千年約定,妾祈願天承,

  願以十世造因,以善果換命,

  換得一眼轉瞬,求晝夜疊夢,

  哪怕粉魄碎魂,也必與君逢。

  娟秀中帶著狂勁力道的字跡,他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心跳遽急,彷彿可以看見一張清雅小臉上透著不悔的執著,伏在案前,一字一血淚地落下祈願;彷彿可以看見那人就算死也不閉眼,只為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誰?!

  「一眼轉瞬……求晝夜疊夢……」他喃著,神色虛恍。

  就算白天黑夜不相逢……總有交換的時刻……我等,我等那時刻,哪怕只有一眼……也足夠我熬過……千年等待……

  他的眼眸無端刺痛,抬手輕撫,竟是溫熱的淚。

  王爺……我碰不到你……我想抱你……我好想再抱著你……

  玄搖光的臉和耳邊的話聲奇異地結合,他似乎看見了她被箭穿心而過,就定在石柱上,她試圖要拔,卻怎麼也拔不掉……

  「……搖光?」他粗嗄低喚。眼前看見的虛影,是這人的未來,或者是她的過而她眼裡一直看著的男人是……是他?!

  「啊!」一道道束縛瞬間崩潰消失,迴流的一幕幕慘痛讓他忍不住抱頭嘶吼。

  他是誰?!

  他是西引鬼將軍、西引胤征王、玄夜爻!

  是他累得她必須十世造因,千年追逐!

  生死門因他的痛苦咆哮而震動起來,就連遠在渡道另一端的十殿閻羅也為之撼動,囚禁在地獄中的亡魂也全被這股力量嚇得四處逃竄。

  轉輪王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被無間空間所吞噬的記憶,竟能恢復。

  無間王痛苦的抬眼,只見已經被業火灼身的纖痩身影正在往下墜。

  「不!」他伸出長臂,氣流將她卷至他懷裡,他立即滅了無間業火,白蘿也得以脫離苦難。「天啊,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他驚顫不已,看著被業火燒得遍體鱗傷的女人,又怒又怕的不敢碰她。

  千年了……可千年後,他竟然認不出她,甚至想毀滅她……他到底做了什麼該死的事?!

  「搖光……搖光……」霸氣殘虐不再,喜怒無常的無間王張皇失措,心間沉浸在剛獲得她卻又差點失去的兩極地獄。

  他的記憶被封鎖得牢固,但是——他氣怒質問:「白蘿!你明知道她是誰,為何還要將她送回人間?!」

  無力軟倒在朱妲懷裡的白蘿,無力地閉上眼。

  到最後,終究是功虧一簣了……

  「王,白蘿受了業火之苦,就算要論罪,也得晚一些吧。」轉輪王出聲求情。

  無間王橫眼瞪去。「你也一樣!本王不信你不知道她是誰!你說了,她十世造因,這十世輪迴,如果沒經你的手,她要如何輪迴?!為何要瞞著本王?為何要讓本王差點毀了她?!」

  如果不是他看見掉落在地的錦緞,如果不是錦緞的出現,衝破了他記憶中的層層禁制,她是不是真的要從此消失在天地之間了?

  「……所以,屬下阻止了,不是嗎?」轉輪王輕嘆。

  可惜還來不及將她送回人間,挽回失控的命盤。

  無間王神情一凜,想起自己的作為,想起他三番兩次要置她於死地。如果不是轉輪硬是將她保下的話,還等得到他恢復記憶嗎?

  如今他才發現,厭惡愈深,只因愛意愈沉,恨意愈濃,就代表著蟄伏的愛意正欲破蛹,而他居然直到現在才發現!

  只差一點點,他真的要永世抱憾,墜入癲狂大獄了……他不禁心驚。

  「王,先替玄姑娘療傷吧。」轉輪王再度提醒。

  「怎麼療傷?她又不能進混沌池……」無間王難得亂了頭緒,慌得連救人都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她非冥府鬼差,不比白蘿能承受業火,何況她是星子魂……業火要吞噬星子魂太容易了!

  「王,玄姑娘是困在惡鬼腹中遭受酸蝕,再加上無間業火灼燒,可這兩樣傷勢只需王的法力就夠替她療傷。」他輕嘆。「只是……恐怕她的陽壽勢必更縮短了,就算替她療傷,傷勢也不見得能夠完全消失,再者……她並不適合待在無間,無間的濁氣只會讓她提早消失。」

  先前尚未恢復記憶時,王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要她的命,如今恢復記憶,整個冥府氣流都變了,不再緊繃得像是要將空間撕裂,如今想來,當時也許是無間空間操控了王的思緒,只為了掩蓋記憶。

  「消失?」穩住心緒,無間王瞅著懷中人黯淡的星芒,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就要消失了嗎?就在他想起她之後,她就要徹底離開他?

  不!他絕對不准!

*             *             *

  火!熾燙的火像是要焚毀天地般,燒得她不斷抽搐,發出哀鳴。

  她不斷的閃避,但那火卻像是具有靈性般,持續追逐她,像是非要將她追逐到盡頭,將她完全吞噬,逼得她無路可退、無路可退……

  「搖光!」

  驀地張開眼,眼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俊顏,只是多了點溫度,多了點表情,不再只是冷冷地屹立在玉德殿內。

  「……感覺好些了嗎?」無間王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的反應。

  玄搖光輕喘著氣,那股幾乎要將她燒成粉末的痛楚已經不翼而飛,她不解地注視著面露擔憂的男人,總覺得他有些不太一樣。

  見她緩緩撐起身,他探手就要將她攙起,卻被她閃開,探出的手只能尷尬地揚在半空中。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渾身沉重極了,總覺得快要呼吸下上來。

  無間宮殿分為三座主殿,落在冥間中心點上,呈一直線排開,三殿有渡廊穿銜,而後殿則為王的寢殿,如今玄搖光就坐在寢殿大床上。

  「你受傷了,本王將你帶回宮殿靜養……若是身子還不適,就先躺下吧。」縮回手,他心底微微發痛。

  相隔千年的重逢,她竟拒他於千里之外,一切還都是他罪有應得,教人怎能不欷吁?

  她蹙起柳眉,驀地想起——「白蘿!」

  「放心,他沒事。」

  「是嗎?」玄搖光想起火焚的一幕,仍舊打了個寒顫,打從心底排斥又恐懼那樣懾人的畫面。「為什麼你要這樣對他?」

  「……本王只是罰他,無間業火只會讓他痛,傷不了他什麼。」

  「真的?」她這才微鬆口氣。「可是,有必要這樣罰他嗎?他犯了什麼錯?」

  「他錯在隱瞞了本王一件事。」他垂斂長睫。「本王無法忍受被隱瞞。」

  玄搖光聽完。雖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但轉念一想,應該沒有人喜歡被隱瞞吧,況且他又是無間之王,所以還是不作聲的好。

  想要下床去探探白蘿的情況,身體卻異常沉重,教她幾乎動不了。

  「躺著吧,你被業火燒傷的傷勢未癒。」坐在床畔,無間王大手一揚,她隨即緩緩倒入軟床裡。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更覺得眼前的他……很不對勁。

  他貼得很近,長指替她收攏長髮,眸色不再噙著邪詭殺氣,反倒是與她對上眼時,溫煦勾笑,教她幾乎停止了心跳。

  濃揚的眉、深邃的烏瞳、似笑非笑的微彎唇角帶著幾分邪氣,那樣的神情,確確實實和石鋼雕像一模一樣。

  怎麼會這麼像?像到她每每瞧見他,總是移不開視線。

  可是,如果不趕緊抽開,實在也太失禮了。

  無間王對上她傾戀的眉眼,那噙著英氣清朗的五官,還帶著淡淡的姑娘家羞澀,唇角的笑意,教他很是不捨。

  「你愛瞧,便瞧吧。」彷彿讀出她的心緒,他笑得愉悅。

  「……這怎麼好呢?」她傻愣愣地跟著笑,心中卻在疑惑,如果她沒記錯,他好像不太喜歡她盯著他瞧的,不是嗎?「那個、我想我已經好多了,晚些可以再繼續贖罪。」

  讓她想想,她總共贖了幾次罪了?這幾次的贖罪行動,又可以替那些亡魂造福多少?一想到她可以替那些人多做點什麼,她不禁笑開了眉眼。

  「……贖罪,也得要等到你身子好些。」無間王面有愧疚,不敢承認她先前所做的一切,根本與贖罪無關。

  可也多虧她這單純的直性子,完全沒懷疑他的惡意,要不怎可能還願意躺在床上,和他交談?

  這一點,她壓根沒變,還是當年教他心疼的儍丫頭,總是想著如何能夠不戰而天下太平,又為了太平上戰場,這樣天生悲憫的性子,面對滿坑滿谷的屍首,恐怕還是一樣傷悲吧……

  「可以這樣嗎?」

  「你當冥府如此不通人情?」

  蹙起眉,玄搖光總覺得這樣的冥府好像和她以往得知的有所不同。一般而言,冥府不就是要讓人懺悔,才設下各種懲處的嗎?

  「好生歇息,想贖罪,你多得是機會。」他溫聲哄著。

  「……嗯,謝謝王。」

  「不用謝,本王只要你好好靜養就好。」她每謝一次,他的心就發痛一次。

  他記得她向來疼惜人命,這點,她千年不變,而他,變了嗎?

  她還願意接受這樣的他嗎?

  「你怎麼了?」她不自覺的探手輕撫過他深鎖的眉頭。

  那眸中摻著喜樂,又揉著愛憐、不捨、哀側,心疼……情緒多得她無法理解,卻被深深感染。

  無間王黑眸閃動,大手輕包覆住她的手,揚起柔魅笑意。「本王沒事。」

  她眨眨眼,瞪著他的手。

  「怎麼了?」他笑睇著面有難色的她。

  玄搖光只能乾笑。該怎麼告訴他,麻煩他放開手才比較下失禮?他靠得太近,手抓得太緊,她的心跳實在是愈來愈承受不住這樣的接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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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4: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西引皇城,北郊護國鬼將軍府。

  女帝的貼身太監文瑞率領宮中禁衛軍來到鬼將軍府,將玄搖光的身體置入玉棺中,打算直接迎入皇陵。

  鬼將軍府外,人潮擠得水洩不通,或哭或頓足,對痛失可保國安邦的鬼將軍心痛不已,哭嚎不休。

  突地,有一匹疾馬衝人人潮裡,扯開冷沉嗓音低喝,「退開,全部退開!」

  強勁的馬蹄聲,逼得人潮自動破開一條路,讓馬兒直衝到鬼將軍府前,攔下正要運棺而去的文瑞。

  「是誰准你將將軍的身體置入棺中?!」下馬的人是善天,向來清冷的神態竟釀著熊熊烈火。

  文瑞瞅著他一身天官打扮,束起的髮凌亂,就連鬍髭都未清理,不禁冷笑。

  「天官又何必再勉強自己?將軍已死,何必再自欺欺人?」

  「放肆!一個閹官在本宮面前擺什麼威風?本官命令你,立刻撤下玉棺!」善天已數天未眠,臉色鐵黑,氣息紊亂,卻掩不住他衝天的怒焰。

  被羞辱的文瑞登時臉色一沉。「天官請自重,奴才不過是奉了陛下之命前來移棺,請天官別為難奴才。」

  「三天還未到。」

  「只剩一天。」

  「那就給本官繼續等下去!」善天怒不可遏地咆哮。 

  他又急又怒,用盡了氣力,卻依舊拉不回搖光困在冥問的魂魄,此刻他最有力的靠山敏親王也被女帝以穩定軍心的名義調往北防,而去信聯繫搖光的未婚夫也未見人歸來,他不禁更加惱火。

  垂眼尋思片刻,他握緊拳頭,決定走最後一條路。

*             *             *

  「疼嗎?」無間王拉著玄搖光的手擱在自己腿上,無視她的尷尬,逕自細細審視她的掌心。

  「不、不疼。」玄搖光有些混亂,不解方才還一心想置她於死地的男人,為何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要是哪兒不舒服,儘管告訴本王。」他能做的有限,她被業火燒得魂魄受損,正巧讓惡鬼氣息可以趁隙而入……就算是他,也沒辦法徹底清除。

  望著他毫不掩飾的憐惜,她粉顏很不爭氣地翻紅。

  不能怪她呀,實在是他太像雕像,又對著她笑,還對她這麼好……

  「你會不會對我太好了些?」他應該像之前那樣比較好,至少不會讓她胡思亂想,甚至厚臉皮的以為他可能有一點點喜歡她了。

  「本王待你好,不好嗎?」他又靠近她一些。

  玄搖光登時倒抽口氣,覺得自己像是深陷夢中,正面臨某種考驗似的,還是說老天憐憫她,所以決定在她臨死前,把她曾經渴望過的一切都送給她,好比說……雕像。

  年少時,她的確曾幻想過石鋼雕像幻化為人,但那也只是想像,從沒想過有天會成真的……呃,基本上也沒算夢想成真,畢竟在她面前的,也不是人。

  「嗯?」他刻意俯得更近一些。

  玄搖光下意識的憋住氣息。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挺貪戀男色的,如此近距離對望,她覺得她的魂魄快要被他給勾走了,真是好魔魅又尊貴的風貌與氣息呀,根本就是根據雕像打造而成的美男子嘛!

  「太像了……」她不禁低聲讚歎。

  「像誰?」

  「宮中的雕像。」

  「雕像?」

  「初代鬼將軍的雕像,那是……第一女帝幫他打造的,因為他是第一女帝的夫婿。」她喃著,一臉嚮往入迷。「他,是西引鬼將軍,是西引的守護戰神,是西引不滅的傳說……玄夜爻。」

  無間王怔住,烏瞳微瞠。

  他想起轉輪說過搖光成為了西引女帝,用千年十世造因,但他沒想到,她竟然還為他雕塑了雕像,還存放千年不壞……

  「她用石鋼打造?」他脫口問。

  「你怎麼知道?」玄搖光驚呼,接著滿臉佩服,「王不愧是無間的王,果然見多識廣,竟連西引特產的石鋼都知道。」

  他怎麼可能不知?他和搖光的緣份就是從石鋼連結上,可搖光的手受過絞刑之俊,已經無法像往常那般靈活,竟還能雕塑出他的雕像,千年之後,還能再繫起他們之間的緣份難怪初見玄搖光,她便望著他出神,原來她早見過他,而她看他的樣子……

  「你該不會愛上雕像了吧?」他大膽揣測。

  此話一出,她倒抽口氣,很不中用地紅了臉,好半晌才在他喰笑的注視下找到自己的聲音。

  「……不是,那只是欣賞,我希望可以像他一樣安邦定國,所以才投身軍戎,也因此得到先帝賞賜這把鬼將之刀。」她撫著腰間短匕,企圖藉此轉移羞怯。

  說愛,實在太過火,應該說喜歡還差不多,只是……喜歡上雕像,也不算是太尋常的事就是。

  「換句話說,你也有可能會愛上本王?」

  玄搖光完全呆住,這是什麼狀況?

  「本王想要你的愛。」

  她狠狠地倒抽了口氣,再次確定她根本沒問出疑問,他卻已經給了回答……等等!

        「我的搖光歷經千年,她即使換了容顏,魂魄也未變,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搖光,那個一遇上國家大事以外的事,就單純有趣如孩童的可愛女人。

  千年哪,他們終於相見了。

  就算她現在忘了他也沒關係,他可以重新追求她,就像千年前為了和她下一盤棋,他可以策馬疾越七星岩一樣。

  「可是我已經死了耶……」

  聞言,他不禁放聲大笑。

  聽著他爽颯笑聲,玄搖光仔細一想,才猛然察覺他在笑什麼,頓時有些懊悔。「我都忘了,你是無間的王,想求愛,跟我是死是活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錯。」他還在笑,被她傻愣的言語逗笑,也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千年沒開懷笑過了。

  沒有她在身旁,他怎麼笑得出來?

  但是,從今以後會不一樣的,因他終於再次擁有了她。

  「可是……你喜歡我嗎?」

  她長年在宮中,滿十五歲後,幾乎都在戰場上和鬼將軍府度過,對於男歡女愛雖一知半解,但至少知道這一點還是要先確認的。

  無間王烏瞳閃動潤亮光澤。「本王……愛你。」如果不是愛得極濃,他不會為救她回歸無間,更不會掙脫無間空間的控制,想起所有的記憶。

  「愛?」這下她更不解了。「王是從何愛起?」

  在她昏迷之前,完全感受不到他半點愛意,哪可能莫名其妙他就愛上她?太不合乎常理了,好歹她也是看了雕像十幾年,才醞釀出喜歡的。

  「本王……」他猶豫了下,終究沒說出過往。

  她的陽壽問題,再加上魂魄惡鬼氣息未除盡,太多問題等著他處理,況且……就算他說了,她會信嗎?倒不如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再說也不遲。

  「嗯?」

  「打從本王第一眼看見你,就為你傾心。」他所言不假,因為他說的是千年之前。

  「嗄?」不是吧?初見面時,他的神情絕對不是傾心啊!

  正想反駁,一道陰影便先逼近,玄搖光抬眼,對上他深邃瞳眸,感覺他的唇覆上她的,不由得瞪大眼,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只覺得心頭悶痛得快要令她昏厥。

  「再睡會吧。」他低啞喃著,流連在她的粉嫩菱唇上。

  這種狀況怎麼睡?她心跳如擂鼓,卻驀地被一陣黑暗籠罩,毫無預警地跌進安穩夢鄉裡。

  看著玄搖光的睡臉,無間王黑瞳刺痛濡濕。

  時空流逝了千年,他在無間忘卻所愛漂流,而她輪迴十世,只為了換求一眼相逢,真是……傻得讓他心疼。

  只是沒想到千年前重返陽間之後,搖光居然能夠登基為女帝,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姑娘。她對世間不認命的眉眼,對是非正義的堅持,儘管輪迴十世,依舊沒變,還是他深愛的搖光,他怎麼會沒發覺呢?

  長指輕撫過她冰涼面頰,他的目光飛得極遠,滿心思量的,皆是如何留下她,伴他永世不滅。

*             *             *

  眼前,是絕對的黑暗,深不見底。

  她的心惶惶不安,像是遺落了什麼,在黑暗中不斷追逐尋找著。

  是什麼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心空虛不已,像是少了什麼。她想不起來,只是急著要找些東西來填補,讓她不再覺得所屬的世界,是恁地孤單無依……

  她奔跑著,眼前突地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樣卓爾不群的背影,教她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去,心在狂顫,狂喜從中進現,將她盈滿,讓她動容地落下淚。

  「我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你了……」

  玄搖光喊著,雙手將眼前人環抱不放,狠狠將他抱入懷中,不留縫隙地緊密貼合。

  「……你的力氣挺大的。」

  清雋的低嗓在耳邊響起,她驀地張開眼,瞪著眼前的玄色衣料好半晌,才緩緩抬眼,對上一張噙笑的俊朗魅顏,心間顫跳了下,才慢半拍地發出尖叫。

  「啊——」

  守在門外的白蘿揚起眉,搔了搔耳朵,又走遠幾步,以免聽見任何不該聽見的私密低語。

  「……你的聲音也挺大的。」無間王低笑。

  「啊啊!天啊、天啊!我在幹麼?!」她竟然睡到將他摟住,就像是怕他跑了一樣,她幾乎使出十成十的力氣……真是丟死人了!

  想要往後退開,卻反被摟得更緊。

  「有什麼關係,你愛怎麼摟就怎麼摟。」他笑瞇起眼,下巴貼著她的髮頂。
 
 「可、可是……我的力氣真的滿大的,要是不小心把你給抱傷了,怎麼辦?」她的力氣是真的很大很大,遠超過西引任何一個成年男子,正因為如此,她與人向來保持距離,不會有太多接觸,就怕害人受傷。

  「想抱傷本王?」他哼笑。「你要再多加把勁。」她在意的只是怕抱傷他……這算是個好現象。 

  玄搖光緩緩回神。「對哦,你是王……」就算她再怎麼有力,也不可能傷著他半分嘛?

  倏地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她立刻搖頭。「不對!我不是傷著你了嗎?」

  「你想起來了?」

  「要不要緊?」

  「你覺得本王看起來如何?」

  她仔細地審視起他的臉色。「你的氣色不好,有些鐵青,臉頰上似乎有著青黑色的血紋,好像不太好。」

  「是嗎?你擔心嗎?」

  近日亡魂劇增,他除了凈化亡魂冤氣,還得要分心治療她魂魄上的傷勢,確實是消耗不少法力,他也確實累了,可是有她在身邊,再苦都值得。

  「嗯……是不是我害你的?」

  「你以為真是你傷了本王?」他這才明白,她的擔憂是來自於內疚。

  「不是嗎?」

  他笑著扯開衣服,露出完美無缺的胸膛。「你瞧,可有傷痕?」

  玄搖光瞪大眼仔細看。他的胸膛猶如刀鑿般立體,骨肉勻稱,壯而不碩,是近乎完美的比例,真是厚實的胸膛、健偉的體魄……

  她忍不住探指輕觸,只覺他的肌膚竟細膩得和她差不多,完全不見粗糙黝黑。她探險著、輕撫著,直到有隻手將她的手抓住,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非禮了他!

  「嚇!」玄搖光抽氣,卻抽不回被當場逮捕的小手,羞得垂下頭,不敢看向眼前人。

  天啊,她是著魔了嗎?!

  「你喜歡這樣碰本王?」

  瞠圓水眸,她用力搖著頭,一張臉像顆紅通通的桃子。

  「還是喜歡本王碰你?」話落,修長的指掠過她粉嫩頸項上的紅痣。

  她一顫,小臉更燙紅了些,簡直像是熟透的蝦子,水眸盈著潤亮光華。

  「嗯?」

  玄搖光很想告訴他根本沒那麼一回事,可是他的笑像是帶著某種魔力,硬是讓她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指移到她的衣襟,再至她的鎖骨之下,眼看就要解開她的外袍——

        「哈哈哈!」他驀地伏在她肩頭上,笑得放肆。「搖光,你是見鬼了嗎?」

  她的雙眼往下直瞪,一臉驚駭又不知該如何反應的俏模樣,可愛極了!

  耳邊是他爽颯醇潤的笑聲,像一股清風直撲上她的耳際,她這才明白原來他在逗她。

  應該生氣的,可他的笑聲像帶著感染性,硬是讓她揚起唇。

  唉,她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笑了,感覺很輕鬆,再也不用掛念戰事——「對了,不知道西引戰事怎麼樣了?」思及戰事,她不由得脫口問。

  無間王神色一凝,倏地斂笑,垂眼直瞅著她,半晌才淡道:「沒事。」

  「沒事?」她記得白蘿說過的戰役,沒忘記自己必須回西引一趟。先前來不及問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當然得先了解狀況。「真的嗎?」

  「本王騙你做什麼?」他緩緩勾笑。

  「可是白蘿說——」

  「王,時辰到了。」門外的白蘿出聲提醒。

  無間王隨即起身,才剛下床就被扯住,他往後看,她正抓著他未束起的長髮。

  「怎麼了?捨不得本王離開一會?」他勾唇,笑得邪魅。

  「不是,我是想問——」

  「你乖,本王去去就來。」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刻意迴避她的問題。

  玄搖光果真驚愕得鬆手,無間王眨眼間便消失在她面前,剩下她傻愣愣的還回不了神。

  半晌,轟的一聲,地面隱隱震動,玄搖光才猛然回神,不管身子還不適,咬牙下床,只是才剛推開房門——

        「王妃,沒有王的命令,你不可以離開寢殿。」朱妲守在殿外,火紅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朱妲?」如此近距離的看她,朱妲確實艷麗得教人望而駐足。

  她徐徐欠身。「王妃有何吩咐?」不是錯認,玄姑娘確實讓她感到熟悉,身上也有一種使她懷念的氣味,讓她輕易喚出「王妃」兩個字。

  沒有人吩咐,她就是想這麼叫她。

        玄搖光尚未開口,白蘿已現身在一旁道:「你還好意思在這兒出現,不想想之前是誰去通風報信。」

  她氣不過,火眸一瞇,即刻化身為火狐朝他撲去,毫不客氣地往他頸間亂咬。

  白蘿也不閃,只是悶叫,「臭朱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玩!」

  怔愣地看著他們,玄搖光只覺眼前的畫面彷彿和腦海中的某處疊在一塊,讓她發笑。記憶中似乎曾經也有人在她身旁嬉鬧,又是叫又是罵,可是壓根不吵,反倒教她想念……

  驀地,暗黑無光的生死門外黑影閃動,陣陣哭嚎伴隨著一股沉重的氣壓而來,幾乎逼退她數步。

  一眨眼,大批亡魂乍至,數量完全出乎想像,從門外到遙遠的黑暗那端,全都是看不清楚的縹渺黑塵。

  玄搖光看見,生死門前,無間王挺拔身形屹立,翻袖擋下如刃逼近的濃重黑暗冤念。

  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緊鎖那道背影,看著暗黑在他身邊開始破開,而他揚開的雙臂徐緩向前收攏,待暗黑消失,生死門恢復了原本的寧靜,不再聽聞亡魂叫囂,她的身子也輕鬆了許多。

  受到凈化之後,亡魂全化為白影,由鬼差一路領著往閻羅一殿而去。

  玄搖光瞇起眼,突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瞿應!」他是她派駐在北方國境的邊防大將軍,怎會出現在生死門前?

  被勾提的亡魂驀地停下腳步,毫無生氣的面容緩緩有了情緒。「將軍,你為何會在此?難道……你真死了?!」

  「我……」她心口發痛,顧不得解釋自己的狀況,忙問:「如今戰況如何?」

  「女帝調派鬼將軍麾下的三支大營,全軍覆沒。」

  她胸口登時一窒,渾身泛起惡寒。

  「將軍不該對北岩軍心軟的……」瞿應嘆道。

  這聲嘆息,逼出她眼中的淚。北岩一戰,雖然她佔住了一半北岩國土,但她一時心軟放過了戰俘,怎知他們竟會卷土重來?

  她只是不想多添亡魂,豈料她的心軟竟然害邊防大軍全滅……那麼,皇城呢?北岩軍是否攻進皇城了?可有人保護皇城?!

  這時前方的無間王緩緩回身,看見跌坐在地的玄搖光,烏瞳翻紅。

  「搖光,誰准你踏出寢殿的?」

  「我……」她一開口,聲音沙啞,抿了抿唇,喉頭已是一片酸澀,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無間王見狀,略帶責怪的看了朱妲一眼,才蹲下身,長指掠過她冰涼的面頰,抹去滾燙的淚。

  「跟本王走。」他將她打橫抱起。

  玄搖光被他一路帶回無間宮殿,強制壓躺在大床上,她隨即掙扎起身。

  「我可以回人間嗎?」

  此話一出,眼前人立即黑了臉,緊瞇的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她。

  「轉輪王說過,我陽壽未盡,可以再回人間。」

  他哼笑,看著她益發黯淡的星光,那代表著她的壽命將盡。「你知道你還有多少陽壽?」

  「不知道。」

  「不出一個月。」原定的壽命較長,但因她身上有著無法除盡的惡鬼氣息,說不定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

  玄搖光神色不變地看著他,放心一笑,「夠了。」

  「夠了?」他臉色更臭。「敢問將軍想在一個月裡幹出什麼豐功偉業?」

  「我要徹底剷除北岩。」

  「……你知不知道你魂魄上還有傷?」他相信她現在肯定不好受,可在這種情況底下,她竟然還想回人間征戰?

  和從前完全一樣,眼裡只有眾生,真是……傻得令他光火!

  「沒關係,我並不覺得很難受。」

  「可本王很難受。」千年沒有她的日子,因為沒有記憶,所以不痛,但是如今不同,他清楚記得她死在祭壇裡,被箭定在石柱上的可怕光景!

  他的心還淌著血,尋思該如何保全她,然而她的心竟都在他人身上,令他很不是滋味。

  玄搖光不解地看著他。

  「你忘了本王愛你?」

  「呃……」不是忘了,而是以為不過是他在捉弄她啊……

  無間王瞅著她,猛地往床上一倒,順道將她扯入軟床中。

  「你怎麼了?」

  「……本王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他緊閉雙眼,彷彿就連開口說話都疲憊。

  「不要緊吧?」

  他攬眉不語,像是在忍受劇烈的痛楚。

  玄搖光想了下,忽地用雙臂將他緊緊摟攏,希冀能分一些體溫給他,給他些許溫暖。

  無間王驀地張眼,看著她連臉都貼上自個兒的胸膛。

  「……你一個鬼魂,哪來的體溫?」他好笑的瞅著她,既感動又想笑。  

  「我沒有嗎?」可是,她覺得自己跟活著沒兩樣,好比現在,她的心好痛。

  她的心,因為那些戰事爆發而痛著。

  「那不過是你的既有感罷了,只因為你是新魂,才會還有活著的感覺。」他沒將她拉開,反倒把她收攏在懷裡,弓身將臉貼在她的頭頂。

  玄搖光抬眼瞅著他蒼白帶青的臉色,墨黑青筋浮滿俊顏,像是痛苦難遏。「你現在很不舒服?」

  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緩聲安撫,「你以為本王是誰?不過是點小事,反倒是你,你以為自己真是神嗎?以為你在人間就能夠阻止這一切?」

  「我……」

  「聽著,戰事是天命,自有定數,誰都改變不了,就算你在西引也一樣。」

  「……戰事不會停嗎?」

  「那已經不關你的事了。」

  「不能阻止?」

  「生老病死,是老天定下的遊戲規則,誰改變得了?誰會存在何處,皆有其用意,就好比你已在無間,就代表人間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他面不改色地扯謊,說得理直氣壯。

  「你不可能承擔一輩子,更不需要為了那些事而內疚。」

  他沒想到,原來這顆星子對人間是如此重要,有她在,才能鎮壓征戰,她一下無間,整個人間都亂了。

  玄搖光先是垂睫不語,突地又咧嘴笑開。「謝謝你安慰我。」

  雖說他的話語中,不帶半點打氣和安慰的字眼,可她就是知道他拐著彎在安慰她。

  在她最難受的時刻,有個人可以在身旁給予安慰,這對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滿足。

  她的心慢慢平靜,箍在心間的內疚似乎消失了不少。

  無間王瞅著她無城府的笑,也輕勾起唇。

  「本王累都累死了,哪來的閒情逸緻安慰你。」

  玄搖光笑著,眸中有淚光閃動。「我不知道原來王肩負著這樣的重責大任,無間要是沒有你,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哪比得上你?」他哼。「你這西引鬼將軍,滿腦袋都是蒼生百姓,就算要你以命換取天下太平,你大概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有可能辦得到嗎?」她忍不住問。

  「玄搖光,你把本王說的話當成耳邊風嗎?!」他斂笑,瞪她。「你明明不愛殺戮,明明已經功成身退,為何還非得要往火堆裡跳?」

  她一怔。「……王怎麼會知道?」

  「本王豈會不知道你的過往?」

  「說的也是。」他既然可以執掌生死,怎會不知道過去和未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改變,讓這世間再無戰亂。」

  她說著,對上他淺喰笑意的眉眼,那般生動的神采、擁有溫度的注視,教她的心頓時怦怦亂跳,比初次見面時還不受控制。

  「留在無間好嗎?」他輕問,撫上她蒼白面頰。

  「我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當然。」他會想辦法製造一個空間,創造一個屬於他們的家,一個真正可以保護她的堡壘,不再像千年前犯了致命的錯。「無間沒有戰爭,只有平靜的祥和,在這裡,你還可以替那些過往的亡魂贖罪,讓他們能夠擁有更好的來世。」

  他說得滿嘴的美麗謊言,明知道無間不會給她立足之地,還是想要先安定她的心,想等地愛上他。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她笑。

  贖罪嗎?其實,她心裡是存疑的,但因為是他,她願意相信。

  這份信任從何而至,她不得而知,但就是相信。

  雖然這裡老是讓她呼吸困難,有時渾身還會沉重不已,但她想,自己可以慢慢克服。

  「可不是?」

  玄搖光澄澈的水眸直睇著他,突地笑了。「王很寂寞。」不是疑問,而是萬分肯定。

  無間王一怔,沒料到她會冒出這話。

  「我不知道王以往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打從我來到無間,就發現王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追逐著我。」不過,她會發現,也是因為她一直看著他。

  這麼大的宮殿,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一個人靜靜浸在無聲的暗黑裡,這樣孤孤單單,和她相似極了。

  他烏瞳微瞠,完全不知道自己竟下意識地追逐她的身影。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她有些難為情地笑。「因為我也是這樣,身邊雖然有很多人,可是從頭到尾,我的眼只追逐著雕像……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無法融入其他人之中,不是自願寂寞,但就是孤單。」

  可奇妙的是,待在無間,她反而開始習慣黑不見底的四周,開始習慣這樣清冷的氛圍,最主要的是,她的身旁有他在。

  「也許,我也挺喜歡王的吧。」她脫口而出。因為他懂她,很多話她不需要說出口,他都已經知道,而且……「我感受到王對我的喜歡了。」

  如果不是喜歡她,又怎會費盡心思地為她著想?他眸裡的擔憂和不捨,她全都收到了。

  無間王因這一句話而狂喜,可嘴上又故意調侃,「不是因為本王像雕像?」

  「嗯……」她忍笑打量他。「也許喔……」

  看著雕像十幾年,說是移情作用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就算外貌與雕像一樣,沒有吸引她的特質也沒有用。

  「……你還真敢說。」他哼笑,很想告訴她,他就是本尊。

  「好說好說。」她笑,小臉下意識的貼在他胸膛上。「好奇怪,我剛剛明明還那麼痛苦內疚著無法阻止戰爭,可是現在這樣抱著你,就覺得……我好像找到了屬於我的地方,真的不必再擔心戰事了。」

  無間王心疼得說不出話,只是收緊雙臂,將她安置在最安全的懷抱裡。

  「那個……」玄搖光想退開一些才慢半拍地發現,他們之所以會貼得這麼近,是因為他的手就扣在她腰上。

  「本王累了。」他淡道,徐緩閉上眼。

  「……」瞪著他的胸膛,她現在才開始想到要害臊。

  真的要這樣睡?簡直是在挑戰她心臟的強度嘛!

  不過,她喜歡這樣相擁的滋味,只是有點害羞,覺得她的臉都快要著火了……不對,不只是臉,彷彿連她的身體都不對勁……

  「搖光?」他驀地睜眼,感覺到她身上不尋常的熱度。

  定睛一看,一張鮮紅長形紙柬掉落在她身上,她倏地雙眼一直,渾身泛紅,身形飄離。

  他不假思索地抓住紙柬,然而紙柬卻像是她身體的一部份,緊黏著不放,他不禁低吼——「白蘿,請十殿閻羅過殿!」

*             *             *

  西引鬼將軍府。

  天色大亮,原本躺在主房床上的玄搖光已經被移入玉棺之中,擱在偏廳角落,此刻,距離女帝下達的旨令尚有一個時辰。

  坐在主屋前方亭子裡的善天,雙掌結咒,靜心禱念,腕間的紗巾上還染著血。

  「不好了!偏廳著火了!」

  不遠處突地傳來鬼將軍府總管的驚喚,他驀地張眼,朝偏廳的方向奔去,只見偏廳已被火舌包圍,外頭擠了一堆忙著滅火的下人。

  「唉,一大清早的,吵什麼?」

  善天橫眼瞪去,只見留宿在鬼將軍府的太監文瑞,他衣衫整齊,面無倦意,揚著冷冷訕笑,根本是清醒許久。

  「怎麼著火了?」看向偏廳,他不急不躁,反倒咧開嘴。「也罷,這麼一來,也省得奴才再將棺木運至皇陵。」

  「該死的閹官!」善天咬牙低斥,取過下人剛提來的水,壓根不管正是寒凍的十一月天,直接往自個兒身上潑,接著隨即衝入偏廳。

  文瑞冷眼看著這一幕,再看向灰濛天際,涼涼地走到亭子裡等候。

  「不過是具屍體,何必大驚小怪?」他哼。

*             *             *

  十殿閻羅全聚集至無間王寢殿,只為了弄清楚,為何玄搖光身上出現不尋常的反應。陷入昏迷的她彷彿痛苦難遏,魂魄不斷被一股力道抽引著,雖然無間王動用法力封鎖整個空間,可空氣中卻開始飄著一股焦味。

  「西引天宮的血織祈柬。」待十殿閻羅皆看完之後,一殿秦廣王沉吟著。

  「那是什麼?」

  轉輪王瞧著祈柬上頭的咒文,濃眉深鎖。「祈柬是凝聚天官的血,以咒術送上天或燒下冥間,為的是討回一條魂魄。可天官拿命力抵,所送出的法力會強大到星光薄弱的玄姑娘無法承載,再加上王不打算放人,西引天官要是再作法,恐怕玄姑娘的魂魄會撐不住兩股力道的拉扯。」  

  無間王頓時瞇起眼。

  「就算西引天宮不作法,星子也受不住無間的濁氣,再這樣下去,王只會害死破軍星。」二殿楚江王也不禁嘆息。

  「而且,這股焦味……也許有人正在焚燒玄姑娘的肉體。」九殿平等王低聲說道:「要是連肉體都沒了,玄姑娘……真是要魂飛魄散了。」

  「……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寢殿內,鬼火晦暗,十殿閻羅無奈的眉眼盡數落入無間王沉魅的俊顏。

  「王,玄姑娘的星芒幾乎快要消失,原本她還可以擁有將近個把月的陽壽,如今恐怕所勝無幾,要是王執意再將她扣留在無間,消失是遲早的事。」轉輪王看向他,眸色冷沉。

  「王,星子就快墜跌,王自以為是在保她,卻不知道是在害她。」

  「本王害她?」他瞳眸閃爍著妖詭紅光。「是老天不給她路走!」

  「這是玄姑娘自己發願落下的誓言,恐怕就算是老天也更改不了。」一殿秦廣王無奈道。

  「你的意思是說,是她命賤,自找死路?!」他凜目生威。

  「不,屬下的意思是——老天終究是在她死前替她圓了夢。」

  話一出口,其餘九殿閻羅皆不認同地瞪向他,像在斥責他火上加油。

  「圓夢?」無間王一頓,突地低低笑開,忽而仰天大笑,瞬地目光寒驚的吼,「圓了什麼夢?!她用千年祈願,卻和本王相逢不到一個月,這也算是圓夢?究竟是圓了誰的夢?!」

  與他的怒吼齊出的恨意,登時撼動冥府,也教十殿閻羅噤聲。

  「本王要定她,無所不用其極也要留住她,哪怕是與老天作對,本王也要保住她的魂魄!如此不公的老天,本王為何要遵守祂的遊戲規則?」他冷聲說:「本王不甘願,本王守在無間,掌管三界平衡,凈化無間所有亡魂的冤氣,而搖光十世輪迴,在永劫沉淪,換到的代價竟然只是轉眼時光……如果老天真要讓她魂飛魄散,本王就要人間徹底失衡,瞧瞧還有誰有本事扛住無間冤氣!」

  聞言,十殿閻羅莫不泛出滿身冷汗。

  當初他們就是怕會有這樣的結果,想不到還真是成真了。

  「所以,你們會願意替本王想個法子吧?」

  十殿閻羅全都面色如土。要真有法子,當初大夥何必要瞞他?

  轉輪王不禁嘆氣,「唯今之道,王真的只能先將玄姑娘送回人間,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了。」

  「然後呢?要本王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亂箭之下?」那一幕,千年前他看過一次,已是痛徹心扉,要他再看一回,不如挖了他的眼!

  「那是玄姑娘的命。」

  「命?」他笑得瘋狂。

  錯過此刻的她,從此之後,這穹蒼之內不會再有她的呼息;緊抓此刻的她,只會教她提早魂飛魄散,走與不走都是死,難道他真的無路可走了?!

  「好,那本王隨她回陽間!」這一世重逢,是她耗盡千年得來的,他說什麼也不會輕易妥協,更不會放棄!

  「王一旦離開無間,無人執掌生死,惡鬼無人統領,人間會失衡,屆時戰禍瘟疫將再次掀起浩劫!」轉輪王趕忙勸阻。

  「那又如何?那一切與本王何干?本王並非自願成為無間王,是為了要救搖光才會回歸無間!」他怒眸生虐,暴戾頓生。

  他要替她延壽,就算要他獻上一切,也絕不讓她落到亂箭而死的下場,絕不!

  「就算王上了陽間又如何?王能夠改變什麼?要是沒有改變呢?玄姑娘的陽壽也不過只剩幾天……王上陽間,是想要親眼目睹玄姑娘消失不見?」

  五殿閻羅王的低語,像是一掌重擊在無間王的胸口上。

  消失不見?

  他緊握拳頭,悶聲怒咆,「本王起誓,只要搖光消失在這天地間,本王就讓人間化為煉獄!」如果她不在了,老天所守護的人間,他定要鬧個天翻地覆!

  「好,就這麼做。」轉輪王突道,其他九殿閻羅莫不疑惑地看著他,只見他瞳眸一動,隨即與他們達成共識。

  無間王翻紅的眸直睇著他,只聽他又說:「王要上人間,就去吧,能夠見王得其所願,屬下自然願意承受這冥府裡的所有怨氣,只是還請王先將控制玄姑娘的法力解除,否則屬下怕她快撐不住了。」

  疑信參半地注視他半晌,無間王一彈指,瞬間玄搖光的魂魄就地消失不見。

  霎時,十殿閻羅同時結印,一股氣勁壓得他不住往下沉。

  「王!」守在一旁的白蘿著急的看向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這是下下策,為了不讓王離開,我們只好封印王的記憶。」說話的人是轉輪王。剛才會答允讓王上人間,不過是要王解開力量讓玄姑娘魂魄先歸回肉體罷了。

  「你們怎會以為可以封印得了王的記憶?!」白蘿捧著頭哀叫。

  「以往也許做不到,但王體內正在消化冤念,法力大減,在這當頭只要我們聯手,便可一搏。」轉輪王低喝一聲,十位閻羅同時朝無間王結印封鎖,豈料――

        「你們以為本王沒防備嗎?!」他聲如薄刀,橫眼瞪去,一揮袖,十位閻羅隨即散開。「誰都別想阻止本王!」

  話落,他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白蘿急吼,回頭瞪向十位閻羅。「你們……唉!」不多說,他立即跟上,就連朱妲也纏著他,一道離開無間寢毆。

  無間王一離開,冥府氣流馬上大亂,大小獄中的魂魄起鬨作亂,十位閻羅連嘆氣的時間都沒有,就火速歸回原殿收拾爛攤子。

  霎時,寢殿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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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4: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晌午前一刻,西引皇城北郊,玉棺擱在馬車上從將軍府運出,府外等候的鬼市百姓幾乎哭斷腸。

  「天官大人,煩請讓讓。」負責移柩的文瑞笑得一臉愉悅。

  滅了火,救了棺,又怎麼著?還不是要葬入皇陵?

  善天渾身濕透,衣袍滿是髒污,冷凜著狹長美目,動也不動。

  文瑞也不以為意,指引馬車徐徐繞過他,轉向外頭鬼市大街而去。

  「走開,當在看戲嗎?貼這麼近做什麼?」文瑞尖聲喊著,驅趕人潮。

  善天冷眼看著這一幕,只覺有抹錐骨冷意從天而落,他抬眼一看,就見漫天雪花降落。

  「將軍,你真是死了嗎?這雪……是老天為你哭的嗎?」他喃喃自語。

  他拚盡了全力,為何她的魂魄還是回不來?是他才疏學淺,所以救不了她嗎?

  善天握緊了拳頭,正打算再回府想辦法,卻突地察覺大氣異常波動,地面隱隱震蕩,陰霾的天空除了銀亮白雪還攪和著漫天飛沙,風勢強勁而狂厥,倏地,大地一片黑暗。

  「怎麼會這樣?!」百姓中有人驚吼,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漫天黑團沙塵中,善天瞇起眼,瞥見有抹黑暗的影子自地面冒出,貼近馬車,接著馬車頂被橫切掀開,隨風颳上天,下一刻,就連車內的玉棺棺蓋也飛起。

  「哇,好冷……」

  聽見熟悉的聲音,他更是死命盯著承載棺木的馬車,不管風勢,捲袖摀著口鼻逆風前走。

  「起來,本王抱你回將軍府。」

  陌生而冷邪的聲調讓他心頭一震。

  「……王,我在作夢嗎?」

  「你要是發夢,本王會叫醒你。」

  只見那道黑影化為一個高大偉昂的男子,將玄搖光橫抱出棺,下了馬車,與他對視。

  只是這一眼,那沉凜的瞳眸,便教善天渾身發寒,無法動彈。

  無間王移開眼,在沙塵遮天的強風暴雪中走進鬼將軍府,身後還跟著追上人間的白蘿和朱妲。

  白牆紅瓦的鬼將軍府,亭台樓閣穿鑿架空,雕樑畫棟,氣派軒昂,主屋外,白雪漫天無聲墜落,堆積上層層銀白,添了幾分蕭瑟。

  屋內,偌大寢房裡,烏檀櫃旁陳列百寶格,旁邊是面梳妝銅鏡,對面則是烏檀四柱大床,床上躺著熟寐的玄搖光。

  將被子蓋好後,無間王回身打量守在門邊的善天,瞇起的眼銳利如劍,像是層層將他分割,看出他的過去和未來。

  「多謝冥間的王救了將軍。」善天不懼不怕地迎視,雙手拱拳作揖。

  濃眉微揚,他似笑非笑地落坐在床畔,淡睨眼前人。「真是了得的天官,居然能看出本王的身份。」就是他下的祈柬嗎?就是他衝入偏廳將棺木救出的嗎?

  白蘿打量著善天,朱妲則是全神貫注在玄搖光昏睡的臉上,兩人待在無間王身旁,靜默不語。

  「能讓將軍轉醒,除了冥間的王,還能有誰?」先不管對方是善是惡,光是他願意幫助搖光回到陽間,已經是天大的恩情。

  無間王先是笑,可下一刻驀地怒瞠圓眼,一股氣勁逼得善天連退數步,定在百寶格前無法動彈。「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趁本王不備,調動本王王妃的魂魄!」

  「……王妃?」他不禁震住。

  「那是本王與她的宿緣,你竟敢叨擾?」

  「可是,將軍早有姻緣——」

  「她的姻緣線就繫在本王指上千年,你這雙眼瞧不見,還留著做什麼?」他看出了這人的前世,想起了可憎的過去,當初來不及痛懲的人,如今相逢,是不是應該將恩怨清算?

  「……如果真是如此,鬼王是否可以替將軍延壽?」不管身上盡受壓迫,善天問出擱在心裡多年的煩憂。

  聞言,無間王倏地鬆開對他的箝制,「你看得出搖光陽壽將盡?」

  「是的,所以我一直守在她身邊。」善天暗自調著氣息,狹長美目直望著他。「宮宴之後,她昏迷不醒,我還以為她的陽壽提早盡了,可是查探之後,發現她的魂魄和肉體尚有相連,八成是體弱酒醉,又逢曼珠沙華牽引,才會下了冥間。我想要設壇引魂,因為女帝遲遲不肯才延遲了數日,之後我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將她救回,希望可以改變她的命運。」

  無間王聽著,倚在床柱上,支手托腮,狀似垂目尋思。

  「如果她真正的姻緣是牽繫在王的身上,王當然可以為她延壽了,對不?」善天不放棄希望地問。

  「……你沒有法子?」

  「沒有,我心急如焚,無法可施。」

  無間王突地勾唇。「你為她心急如焚?」

  察覺用詞失禮,善天忙道:「我將她視為妹子,這樣一個正直的姑娘,我實在不願意見到她死在亂箭之下。」

  他含著邪諷笑意,壓根不信。「只是妹子?」

  他瞧見搖光腰間的祈柬,那是用血編織的訴願狀,得要凝聚心神和生命力向天祈願,並用生命力牽引魂魄才可完成,如果只是視她為妹子,不會做到這種地步。

  「……我對搖光有說不出的愧疚,我確實是喜歡她,但我要的是她幸福,希望有人可以給她安穩的未來,而不是一顆孤單的星子,不斷在永劫裡尋尋覓覓。一善天真誠地道:「我的能力不夠,懇求王幫助她。」

  「……你不怕本王將她帶下無間?」

  他沒想到,對方竟連搖光的身份和未來也看得透,也許是累世的修為,在此時將他的天賦發揮到最極致吧。

  搖光一路走來,能有這樣的人在身旁,也算是她的福氣,至於接下來的一切,不管是罪還是業,全由他概括承受。

  「無間?」善天微愣。「難不成……你是統領十殿閻羅的無間王?!」

  「你懂的倒是挺多的。」

  一般人大抵只會知道冥間有十位閻羅鎮守,不會知道在諸位閻羅之上還有個無間王。

  「既然這樣的話,搖光肯定有救了!」善天先是錯愕,忽地又露出笑,那是打從心底的狂喜。「就算帶下無間也無妨,只要能保住她,在哪都好。」

  看著他真誠的笑顏,無間王對他稍稍改觀。「果真是相當了得的天官,你擁有的天賦,已經很不尋常。」

  難得的天官,竟對人鬼神毫無分別心,如此大器地看待一切。

  收回心神,他又問:「本王問你,是誰送給搖光彼岸花?」

  來到西引,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任何可能損盡搖光陽壽的事全部移除,他要改變她的未來,替她延壽。

  「女帝。」

  「喔?」無間王沉吟著。他掌生死,卻不管輪迴,不過只要讓他見上一面,就能摸清對方底細。

  「將軍和女帝親如姊妹,正因為如此,將軍才對女帝沒有防備。」善天微垂著眼,將所知道的事全盤託出,只盼這麼做,真能夠替玄搖光延壽。

  「是嗎?」不難想像她的正直心眼會替她惹上多少麻煩。所以說,他要對付的第一個人便是西引女帝?

  「王……生死簿上定下的生死,是不能隨意改變的。」白蘿壓低嗓音說。

  「本王想做的事,誰都攔不了。」

  白蘿只能無奈的閉上嘴。他跟著王上人間,為的就是要看緊王,別讓他把事做岔,但是照眼前的狀況看來,似乎已經沒有他能阻止的餘地了。

  這時,只見幾抹模糊的身影接近,接著有人高喊,「陛下駕到!」

  善天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開門,便聽無間王慵懶道:「剛好,讓本王瞧瞧現今的西引女帝到底是誰。」

  聞言,善天思量一番,隨即上前開門,屈膝跪下。「臣見過陛下萬福。」

  「善天,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逆朕的旨意!」玄蘭劈頭就罵。

  「陛下,玄將軍還活著。」

  「胡扯!將軍明明死了,奴才帶太醫來過,證實她早沒了呼吸,天官卻硬要扣住她的屍首,居心叵測。」說話的是文瑞,他刻意不提那陣莫名蔽天沙塵,也不提馬車無端被掀頂,更不提自己在看見異象後嚇得拔腿就逃,把所有罪責全都推到善天身上。

  「陛下明鑒,將軍確確實實還活著。」

  玄蘭瞇眼瞪他。「那好!!朕要親自見她。」

  「將軍還睡著。」

  「把她叫醒!」

  「可是——」

  「誰啊?」門內傳來玄搖光的啞聲咕噥。

  善天面露喜色地回頭,便見她正推開軟被,卻被床榻旁的男人制止。

  「有人開著門,蓋妥。」無間王硬是將軟被拉至她的頸項。

  玄搖光初醒,像是作了一場夢,瞅著眼前的男人好半晌,一時之間有點搞不清楚是夢還是現實,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儍啦?」無間王笑看她。

  「王?」她用力眨眨眼。

  「搖光?!」

  聽見有人倒抽口氣,她側眼看去,瞥見身著金紅交領袍的玄蘭,趕忙掀被要起身。

  「陛下親駕,臣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她急著要起身,卻又被緊扣在床上不得動彈,不禁氣得牙癢癢的,只能用眼神詢問身前男人她為何回到西引了。

  玄蘭瞪大麗眸,不由得連退兩步。「你……你不是死了?!」

  「我?」玄搖光指著自己,摸摸鼻子。「呃……總之,臣現在好好的,沒事、沒事。」

  不敢相信,明明就已經給她曼珠沙華,她也已經斷息數天,怎麼可能還死而復生?不解之餘,玄蘭不意對上床畔另一人的冷邪目光,那噙恨冷戾的眸,教她莫名緊縮心頭。

  「你是誰?!」

  無間王緊瞅著她臉上的燙疤,笑得妖詭。「本王來自無間。」

  是要他在這一世徹底將恩怨清算嗎?要不為何千年前的人,全都來到面前了?

  他冷冽的瞳眸緩緩掃過玄蘭,再看向她身旁的文瑞,微垂眸,笑得萬分愉悅。

  「無間?」玄蘭瞪著他,背脊無端泛起惡寒,根本不敢追究他的無禮。

  那是一種沒有理由的駭異,一種像是鏤刻在血裡,教人難忘的悚懼,彷彿遇見天敵,讓她一看見,只想迴避。

  明知道這男人肯定與玄搖光起死回生有關,可她就是沒有勇氣再追問下去。

  「他日,本王必定招待閣下一遊。」無間王冷笑。

  「呃、無間就是北岩北方的一個小國,他是臣在北岩一戰所識得的朋友。」玄搖光見氣氛不對,趕緊解釋。

        「……是嗎?」淡淡的對視尋問,玄蘭已經淌出一身冷汗。

  「是啊。」她硬著頭皮胡謅。玄蘭用盡氣力,才抽開視線,將目光重新落在玄搖光身上。「你的身子真的沒事了?」

  「回陛下,臣是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朕走了。」她走得極快,像是身後有妖魔追趕,就連跟在她身後的一干宮女太監侍衛也一併走了。霎時之間,整個寢房安靜無聲,連外頭雪花墜落的聲音都聽得見。

  「這是怎麼一回事?」玄搖光不解地看著緩緩走來的善天。「善天,你怎會在這兒?」

  「是他把你拉回西引。」無間王淡道。

  「喔?」玄搖光疑惑。「不是王送我回來的?」

  「是你了得,讓本王追著你到西引。」他哼。

  她恍然大悟。「……那麼,你現在要帶我下無間嗎?」

  無意得到這句回問,他感興趣地揚起眉。「你想跟本王回無間?」  

  「嗯……我既然都已經回西引了,那就暫時待著,不知道王的想法如何?」她揚笑問。

  他垂睫低笑,「你以為本王追到西引,是為了什麼?」

  「想我?」她故意說。

  他瞅著她,俯身在她唇上落下吻,沉啞道:「你在惡鬼牢時,魂魄有破損,染上惡鬼氣息,如果不將惡鬼氣息除盡,會讓你難受。」事實上,是讓她提早墜跌。

  「那……王已經幫我除盡了?」她現在還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就是筋骨有些酸疼。

  「還沒。」

  「那現在要做嗎?」

  這話讓他忽地勾起邪氣的笑,附在她耳邊,以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了段話,只見她粉顏登時緋紅。

  「現在要做嗎?」他很滿意她的反應。

  「開玩笑的吧?」她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嗯,開玩笑的。」他一臉正經。

  「是真的吧?」她擰起柳眉。

  「嗯,是真的。」

  她不禁氣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不禁縱聲大笑,爽朗笑聲清澈,溫煦如暖日,笑瞇的烏瞳傾落誘人月華,更顯他的豐神俊魅,教她看傻了眼,忘了氣。

  「只要你想,本王就奉陪。」

  他點到為止的曖昧,又讓她羞紅了臉,許久才嬌斥一聲,「我才沒這麼想!」

*             *             *

  「……只要她往南麓退,應該就沒事了,怎會被困住?」

  「聽說幾日前,南麓雪崩,截斷退路。」

  「所以說,現在玄芸被困在蘆山頂?」

  「正是。」

  「已經被困幾天了?」

  「據宮內消息,應有三日了。」

  待玄蘭一行人走後,無間王繼續替玄搖光醫治鏤在魂魄上的傷勢,一點一點的祛除她染上的惡鬼氣息,而她則分著心神,和善天聊起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多少事。

  如今得知玄芸被派親征,穩定軍心,卻在鬼川邊被逼往蘆山頂,北岩大軍在山脈底下虎視眈眈,就等著她糧盡投降,玄搖光不禁蹙緊眉。

  「糧食應該還夠,但這事已經不能拖了。」她垂眼細忖著,驀地發現腰間爆開一陣難喻的痛楚,教她不顧形象地齜牙咧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淚眼婆娑地瞅著害她腰痛的兇手。

  「怎麼,疼嗎?」有人面無表情地輕哼。

  她很痛苦的點頭。

  守在一旁的朱妲明明看見王剛才悄悄往王妃腰間穴道一掐,卻不敢張揚,而白蘿則是百感交集地晃到外頭去。

  「本王還以為你沒感覺了。」他哼笑著。

  怎麼可能?!玄搖光痛到快噴淚,胸口劇烈起伏。

  「本王瞧你氣定神閑,還有多餘的心思擔憂其他雜事,所以決定用不著對你客氣。」毫不憐香惜玉的,他再按一個穴道。

  她倒抽著氣,面色倏地灰白。

  「繼續聊,別讓本王擾了你的雅興。」他冷冷勾笑,以掌貼覆在她的腰際上,吸取尚未除盡的惡鬼氣息。

  怎麼聊?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玄搖光閉上眼,輕輕朝他伸手。

  「怎麼?」無間王眉一挑,看著她探來的手。

  「……我不說了,別讓我疼……」她認輸,她聽話,可不可以鐃過她?

  反正,他就是不滿她把心思都放在戰事上,徹底的忽視他,對不?

  無間王低低笑開,輕按她的腰,她倏地輕鬆許多,整個人像是又活了起來,咧嘴笑瞅著他,朝他伸出雙臂。

  他立即將她納入懷裡,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便感到滿足。

  「咳……」善天見狀,忙將臉移開,很不自在地輕咳了聲。

  「出去。」無間王低斥。

  「……我先告退。」他從善如流的快速起身,開門的瞬間,朱妲也被一把丟出門外。

  「怎麼連朱妲都趕走?」玄搖光雙手環過眼前人的頸項。

  「礙事。」他俯身,貼觸她柔軟的身軀,溫熱的體溫顯示她還在這世界上,光是擁住她,就讓他感到踏實。

  「王真是的,要是嫌我冷落了你,說一聲就成,幹麼非得讓我痛?」她小聲埋怨。

  「本王要你眼裡只看得見本王,心裡只擱著本王,把其餘的煩雜小事全都丟開。」

  「可是,北防軍事告急,要我在這兒待著什麼都不做,難受呀。」況且被困的是玄芸,她比誰都急。

  「你不怕你死在戰場上?」

  她的星芒漸弱,那是殯落的徵兆,轉輪說,她將受萬箭穿心而死……她不會懂得他的駭懼。

  雖說,他是為了替她延壽而來,但是他並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要有些許的遲疑……也許,他屆時會瘋狂得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

  「那好,屆時你帶我走。」

  她沒心眼的一句話,教他心問一痛。「這麼想跟本王走?」

  「嗯,因為無間有你,說好了,到時你可別躲。」她笑得眉眼彎彎。

  「……本王怎會躲?」他恨不得能將他的天壽轉移給她,只可惜他來自冥府無間,氣息無法渡到星子身上,而他身上的鬼氣,甚至還會快速消抹她的星芒!

  思及此,他迅速起身,不敢再貪戀她的體溫。

  懷裡一陣空虛,玄搖光不解的問:「怎麼了?」

  他甩開心裡駭懼,故作輕鬆,「本王發現你倒是挺豪氣的。」

  「怎麼說?」

  山不就她,她就山!坐起身,她挪了挪身子,儘管沒有擁抱,光是倚在他身旁便讓她感到滿足。那是一種打自內心的感動,一種圓滿,一種擁有。

  她不知道為何有這麼強烈的感受,但她真的是這麼認為。

  「當著天官的面抱本王,你壓根不害臊。」

  「害臊?」她抓起他一繒如緞長髮把玩,一臉不在意。「我和我的弟兄也常常勾肩搭背的。」

  「勾肩搭背?」他不甚認同地斜睨著她。

  「……」她好像不小心說太多了。「其實也只是這樣而已。」說著,她點到為止地示範一下,輕搭他的肩,朝他直率一笑。

  「西引是怎麼著?國風開放了這麼多?」

  「這是咱們第一女帝說的,有所愛,勇敢愛,不要等到無愛空等待。」她吟唱著打油詩。

  「是嗎?」他頓時五味雜陳。

  「要惜福。」

  「惜……福?」他苦澀一笑。

  福?她的福氣在哪?她把她的福氣全都蔭澤了這片大地,還有誰憐惜她?

  想再抱抱她,但又怕她承受不了他身上的鬼氣,所以無間王只能無奈地推她一把。「下床走走,舒展一下四肢,你已經躺著太多日,再不走動,身子會僵硬。」

  玄搖光未察覺他的心思,乖乖跳下了床。

  「唉,我真的覺得好多了。」她懶懶伸展四肢,覺得身體真的僵硬不少,八成是躺太久所致。

  他直睇著她。「可還有哪兒覺得不適?」

  「沒有,我好多了。」她回頭一笑。

  「是嗎?」無間王垂眼,看見她身上尚有一絲惡鬼氣息,然而卻已經鏤在魂魄深處,祛除不了了。

  不過盡有一絲,只要她未覺不妥,應該不礙事。

  他探手,想牽起她,卻聽見外頭善天出聲稟報。

  「將軍,聖旨到。」

  「聖旨?」玄搖光揚起眉。

  「宮裡的公公正在廳上等著。」

  「我馬上去!」回頭拉開櫃子,想找件狐裘去寒,卻被一把扯進一個熟悉的懷抱。「王,我有正事要忙。」

  「別去。」能夠避開就避開,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都不想賭。

  「一定是北防軍事告急。」善天連算都不用算,便猜出答案。

  既然搖光沒如女帝預料的死去,基於能夠利用就不放過的想法,肯定會要她馬上帶兵出征。

  「那更得去。」玄搖光略推開身前人,笑看他。「王,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他不發一語。

  「既然我已經回到西引,這一次就先讓我圓夢吧。」

  如善天所料,北方邊境軍事告急,西引女帝聖旨連下兩道,要鬼將軍連夜立即備糧編隊,準備北移邊境,迎戰擾境的北岩大軍。

  鬼將軍備戰迅即,午夜前早已整裝待發,隨時都能夠出征,可是——「你會不會介意我現在把你丟在這兒?」

  「介意。」

  「……」聞言,玄搖光,西引威震八方的鬼將軍,頓時像個小媳婦般垂著臉,扁起嘴,完全辜負了那身墨黑軍裝。

  無間王不禁低低笑開,將她摟進懷裡。「但是本王允許你帶著本王一道走。」

  「你要跟我一道走?」她很意外。

  「怎麼,怕本王礙著你?」  

  「怎麼可能?有你在,我就等於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笑呵呵。

  「讓本王瞧瞧你的本事。」

  「那有什麼問題?」她豪氣干雲地一拍胸脯。「只是,你不回無間去,不要緊嗎?」

  「怎麼可能不要緊。」主子尚未開口,白蘿哀怨的嗓音就先出現。

  玄搖光一回頭,就看見房裡角落的黑影,嚇了一大跳。「哇,你怎麼了?」

  「別理他,鬧脾氣罷了。」無間王冷哂著。

  「可是,白蘿說怎麼可能不要緊,那就代表很要緊……你要不要先回無間?」她知道他的職責所在,每日過生死門的亡魂有多少她心裡也大概有底,再加上戰事不休,他要是沒待在無間,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端。

  「你當十殿閻羅全都是窩囊廢嗎?」無間寒厲的眸淡淡掃過手下,警告意味濃厚。

  他要待在西引,直到她的名字從生死簿上消失,確定為她延壽為止。

  白蘿收到警告,躲進暗暗的角落,哀怨垂頭。被下達封口令的他有苦不能言,只好繼續扮哀怨。

  「可如果十殿閻羅就能夠處理,為什麼還要無間王?」她忍不住問。

  白蘿驀地回頭,黑眸發亮,忍不住朝她比出大拇指,然而另一人一瞪,他隨即又委屈的垂下臉。

  「他們撐的時間有限,不過你的時日不多,這也無所謂了。」無間王隨口說。

  「這就對了,否則要你這個王做什麼……」她頓了下,突問:「對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該不會要我跟白蘿一樣,一直叫你王叫到老吧?」

  叫到老……聽起來多美好。他將苦澀藏人心間,低笑。「本王沒有名字。」沒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妥善之前,他不打算將過往說出。

  「沒有名字?」

  「本王生在無間,處在無間,以無間為名,是為無間王。」

  聽著他拗口的說法,玄搖光長睫輕眨了下,興奮的勾笑,「那我可以幫你取個名字嗎?」

  「……什麼名字?」

  她先是嘿嘿笑,才有點小姑娘嬌態地道:「玄夜爻。」

  無間王驀地一震,心跳亂了套。

  難道……她恢復記憶了?

  「你可不要誤會我真的對你是移情所致,才硬要幫你取這個名字,而是……」玄搖光搓著下巴,斟酌用字。「唔,我喜歡這個名字,所以給你這個名字,這可是個榮耀,感覺上,就好像第一女帝和鬼將軍重生了一樣。」

  她心無城府地笑著,未覺他神色閃過哀惻。

  他們確實是重生了,重逢了,相戀了,只是……她還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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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4: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西引鬼將軍府位於皇城北郊,為保護皇城的北邊防線,距離北方國境約莫三百里路。

  但現今玄芸被困於蘆山頂,代表北防大軍早已踏入國境百里,於是玄搖光加速日夜趕行,至七星岩北麓邊境樓時,早已是天色將明之際。

  鬼將軍旗幟在山麓中張揚,鎮守北麓邊境樓的一萬龍騎軍隨即開城門,迎進五萬大軍,商議軍情。

  無間王一身玄色錦袍幾乎融入未明的天色中,頂著漫天飛雪,站在北麓邊境樓之上,漫不經心地掃過眼前的荒蕪大地,看向數十裡外的蘆山脈端和底下的鬼川,看見駐紮在鬼川兩岸的北岩大軍。

  由情勢看來,北岩氣勢正盛,想要一舉攻進西引,看似不難。

  「王,這場戰役,臝的應該是北岩軍。」隨侍在旁的白蘿嘆道。

  誰勝誰負,相信王的心裡比誰都清楚。

  無間王不語,抬眼看著滿天星斗,找到那顆只存黯淡光芒的星。

  「王,如果真要幫助玄姑娘,那就是逆天行事,這——」他苦了臉,明知道說什麼都是白說,但又實在無法什麼都不說。

  「白蘿。」他淡淡截斷他的話。

  「屬下在。」

  「你瞧見那條鬼川了嗎?」

  白蘿看向遠處灰暗的川面。「看見了。」

  「那條鬼川,是本王和搖光的情定之處。」

  「……」他知道。

  「當初本王只覺得她相當聰穎,頗欣賞她的作為,可是在鬼川落水之後,本王意外讀了她的心,從此之後便戀上她的人。」他瞇眼看向鬼川,彷彿可見當初兩人打賭,她一時大意落水,可即使都沉入川底了,心念念的都還是他人。「她太與眾不同,那樣無私的心,吸引了本王。」

  白蘿垂目,不點明星子向來吸引身在黑暗的惡鬼。

  「你道,如果當初本王不招惹她,是不是今兒個就是不同的境地?本王不必為她牽腸掛肚,她也不必為本王十世造因?」

  他欲言又止,終究愧疚地閉上嘴。

  「你道,搖光為本王十世造因,只求一世姻緣,這是苛求嗎?她為本王耗盡星芒,本王能為她做什麼?」無間王低聲問著,收回視線。「白蘿,本王可以為她捨棄一切,就算無間從此失衡,本王也不會再回去……你回無間吧。」

  「可是一旦天界怪罪下來……」

  「那就罰吧,如果失去搖光,本王等同一無所有,還怕責罰嗎?」他撇唇哼笑著,倨傲的不向天妥協。

  老天只給了他倆片刻重逢,連讓他們晝夜疊夢的機會都不給,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

  白蘿內心發慌,卻不知道該找誰坦承他犯下的錯。

  「你們在聊什麼?」突地,清潤嗓音從後頭傳來。

  無間王回身,揚起淡淡笑意,將來人摟進了懷裡。「怎麼到上頭也不多搭件披風?」

  「我怎麼知道你們會溜到這兒?」玄搖光勾笑,躲進他懷中。

  「替你探探敵情,好和你商議如何擊退北岩軍。」

  她打趣。「喔,原來王也懂兵法嗎?」

  在人前,她還是習慣喚他王,只在私下叫他名字。

  「那……」玄搖光眨了眨眼,認真發問:「聽過鉗狀陣法沒?」

  「咦?」

  「敢問王有何高見?」

*             *             *

  天色大明時,玄搖光和龍騎軍將領各領三萬兵馬,沿著七星岩北麓下山,龍騎將領領兵繞向蘆山西側,她則是直下鬼川,駐紮在距離北岩軍約莫十裡外之處。

  「瞧過鐵鉗沒?就是要你列陣如鉗狀,把北岩軍逼入鉗子裡頭……夾殺!」稍早,無間王談笑用兵,把攻法說得極簡單。

  玄搖光聽得一愣一愣。「我沒料到王真的懂兵法,這法子其實我也想到了,可是就算我能夠把駐紮在鬼川南岸的北岩軍趕往蘆山的方向,也沒法子顧及鬼川北岸的大軍,屆時反變成我會被南北岸的敵軍給夾殺。」

  他欣賞地看著她,沒想到他起個頭,她就已經明白做法。「北岸的大軍,就交給本王吧。」

  要了一匹馬,他讓白蘿和未妲守在她身邊,自己一人到鬼川邊。

  「王,你一個人要抵擋北岸數萬大軍……太危險了。」臨行前,玄搖光擔憂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略回頭,笑得邪氣。「你以為本王是誰?」

  霎時,她有了短暫的錯覺,眼前看見的似乎是另一個戎裝打扮的男人。

  「記住,等本王到鬼川中央時,才可以開始行動。」

  玄搖光猛然回神,甩了甩頭。「你真可以騎馬立在鬼川中而不沉落?」

  先前她探過鬼川,雖有結冰,但只是薄薄的一層,想要在上頭行走,幾乎不可能。

  「待會你就知道。」他勾笑,踢下馬腹,黑色駿馬急馳而去,只見他未束的長髮在風中搖擺。

  她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他的身影,三萬大軍都在她身後,等候她的指示。

  只見無間王策馬躍上鬼川,在中央奔馳不墜,看見跨岸木橋,隨即抽出長劍,一砍而斷,存心要斷了北岩兩岸的通道。

  馬蹄及便橋崩斷的聲響驚動了北岩軍,可他也不急,就停在兩岸主帥相對的鬼川中,拔劍刺地。

  轟!

  只見大地震動之後,地面驀地衝出黑色瘴氣,急速飄向北岸的北岩軍。

  乍見此異象,北岩軍還不知要逃,直至發現受黑霧籠罩的同伴立時暴斃,死狀凄慘時,才驚恐的想逃離。

  這時西引軍的戰鼓聲起,軍隊前進,腳步聲整齊劃一,震天價響,南岸的北岩軍主帥見狀,也顧不得對岸的同袍,直喊著——「攻上山頂!」

  無間王聞言,略回頭看向玄搖光,隨即策馬踏上北岸。

  他凌厲的長劍橫掃千軍,劍落,屍首遍野,讓鬼川北岸的北岩軍更加陷入無比恐慌裡。

  他急馳而過之處,莫不血流成河,猶如冥間血池,劍落燃焰,猶如冥間烈火,一路從鬼川北岸殺王數百里外的北岩皇城。  
     躍上城牆,他邪氣俊顏上布滿騰騰殺氣,帶著烈焰的劍端一指,沒有防備的北岩皇城登時燒起一片火海,他將皇城化為煉獄,用血向天抗議,用火焚燒人性的醜陋,不讓貪婪的私慾危及心愛的女人一絲一毫。

  當皇城燒得火紅,濃煙捲上天際時,他前後花費不到一刻鐘。

  站在地獄業火之中,他心無仁慈,耳不聞哀嚎,只知道放眼中域,如今作亂的唯有北岩,所以他要徹底殲滅,不讓他的女人再有機會上戰場。

  心思一定,將哀嚎的魂魄聚集封印在地底之下,他隨即反身趕回鬼川。

  兩軍交戰,廝殺之地落在通往蘆山頂的山道上。

  數百里外的爆炸,讓地面劇烈震動,北岩軍有人發現遠處的濃密黑煙,立即驚喊,「皇城著火了!」

  「北邊大軍全滅了!」有人回頭一探,發現鬼川北岸的大軍早已全數躺平,不見半個活人。

  玄搖光也瞧見了,心頭緊縮發痛。「不會吧,不可能吧……」

  身為無間王,就算眨眼飛躍萬里也不足為奇,就算他可以瞬間毀滅千軍萬馬也不令人意外,但是他該不會濫殺無辜,連良善百姓都不放過吧?

  他……應該記得她說過,希望可以不流血征戰,不要多添亡魂的。

  「皇城已滅!往前衝!殺了西引人!」

  耳邊傳來北岩士兵悲憤的怒吼,教她心間又是一縮。

  「玄姑娘,振作一點!」守在她身旁的白蘿吼。

  位在高處的玄搖光猛地回神,才發覺因她心思走散,竟然已使整個陣形走位,趕忙擺手指示旗手,重擊戰鼓,重整陣形。

  「殺了她!她是西引主帥!」

  家破國滅的怒火,激起位於劣勢的北岩軍鬥志,幾萬大軍憤而朝山尖處而去,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要拿下對方主帥首級以洩心頭之恨。

  「玄姑娘退下!」白蘿喝道,一馬當先在前奮戰。

  她急喊,「白蘿,不要趕盡殺絕!」

  「這當頭哪還管那麼多?!」

  人家都說要她的命了,她還有心思管他人生死,真是……氣死他了!

  「攻坐騎,不要再殺人了!」玄搖光策馬往下衝,身旁的朱妲趕忙跟上。

  「王妃,別再往前。」朱妲壓根不須坐騎,直接化為火狐跟在她身旁,制止她踏進危險區域。

  王有令,只准王妃擔任主帥發號施令,不允許她也上戰場殺伐。

  「大軍聽令,左陣朝右方斜逼,龍騎軍朝左方斜進!」玄搖光抽緊韁繩,站立在馬背上,舉手勢通知後方的旗手,由旗手擺旗形,發號大軍列陣。

  西引軍見旗手指揮,兩方步兵持盾朝著前方震聲踏近,企圖將北岩軍給前後夾殺,步兵後頭的弓箭手也已拉飽弓弦,嚴陣以待。

  大批北岩軍被迫聚集在山道腹地上,前後左右亂成一團,陣外尚有潰散的百餘北岩士兵,眼看大勢已去,有人恨聲道:「就算殺不出重圍,也要殺了她!」

  話落瞬間,所有北岩軍士視死如歸,弓弦拉滿、長槍拋擲,在一片混亂之間,直攻向立在馬背上的玄搖光。

  策馬殺至山腳的白蘿發覺,回頭要護,已經來不及。

  「玄姑娘!」

  她瞇起水眸,躍下馬背,抽出腰間鬼將之刃,震柄進出長劍,削落迎面而來的箭翎長槍,然而削落的箭頭朝旁射去,竟落在朱妲腳上。

  朱妲痛叫了聲,讓玄搖光分了點心神,萬箭立時如雨般朝她飛落。

  「玄姑娘!」白蘿急紅了眼,放棄坐騎,縱身飛躍,但還是遲了一步,眼看萬箭就要穿入她的身,一抹疾雷般的身影倏地出現,揮袍收納萬箭,再——反擲回發箭之人身上。

  玄搖光難以置信地瞪著趕王面前的無間王,只見他威昂的身上彷彿飄著黑霧和青藍火光,寬實的肩頭微聳,少頃,才緩緩回過身。

  「本王不是說了,要你待在上頭就好?!」他咬牙低咆。

  「我……」

  「煩人的蟲子!」斜睨百尺外的大軍,遠看像是一團掙扎的螻蟻,無間王惱火的將長劍插入山道,以掌一擊,山道瞬間進裂青藍火花,一路朝前方速燃而去。

  火焰從地心冒出,以難以想像的高熱吞噬北岩大軍。

  「王,別這麼做!」玄搖光回神,立即阻止他。

  「不這麼做,難不成要本王眼睜睜看你死在他們手中?!」

  「我不會!」

  「你會!」略微翻紅的眸直瞪著她,瞥見她眉間未散的污氣,他更加堅定自的做法。「本王說了,一定要保護你!」

  哪怕只有些許危險,他都要剷除!

  玄搖光不解,只覺他眸底閃動的嗜血熟悉得教她心驚膽跳。

  「白蘿,護著她。」無間王收回視線,吩咐著王的手下。

  「是。」白蘿趕緊守在她身旁,硬是將她往後方的安全地帶推。

  無間王目光落在山腳下的紛亂之間,唇角勾起冷邪的笑。

  「看來,是做得不夠徹底。」

  「你要做什麼?」玄搖光急聲問。

  「叫兩方陣列往後退開百尺。」

  「……為什麼?」

  「快。」

  她咬唇,硬是不動,死盯著他的背影,要他給個理由。

  等了半晌沒回應,回頭瞅她一眼,他不在意的一笑。「也對,你才是主帥,沒道理要主帥聽從本王的命令。」

  說罷,他手一揮,硬是將西引軍揮退百尺,接著又闔上雙掌,拉開一團黑暗,朝下重擊,霎時,地面硬生生被擊出一個極深的窟窿來,所有北岩軍全落入地底之下。

  正當眾人跌成一團之際,窟窿內猛地炸開火光,落入底下的軍士霎時被炸得粉身碎骨,一陣天搖地動之後,沙塵飛填入窟窿中,再度恢復平靜。

  「……你做了什麼?」玄搖光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瞪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土地。

  無間王回頭,冷冽烏瞳細細審視她的眉眼,確定她身上的星芒不再黯沉,代表威脅她生命最大的一環,已經被他徹底殲滅,他不禁勾笑。

  「本王在保護你。」他笑道。

  寒意沿著血液不斷逆沖向心頭,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殺了那麼多人之後,還能夠笑得這般爽朗,彷彿那瞬間屠殺的陰狠,只是她的錯覺。

  「搖光?」發現她的不對勁,他探手輕撫她的頰。

  玄搖光驀地往後退上一大步,拒絕他的碰觸。

  無間王怔了下,濃眉沉擰。「怎麼了?」

  「我說了,我要的是不流血的剷除,我要的是不流血的和平,可是,你做了什麼?」她放聲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為一個陣列而傷神,那是因為我不想濫殺無辜,可是你呢?」她恨恨地指向北方。「那也是你做的,對不對?!」

  火海未滅,煙霧四起,迎風吹來的焦味恐怕要個把月才散得盡……北岩的戰役也許不會再起,可是她內心的苛責也永遠散不去。

  「那又如何?」

  「又如何?!你知不知道皇城裡有多少善良百姓,他們本來可以過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你呢?!你毀掉了他們的生活,怎麼可以說是為了保護我而傷害這麼多無辜的人?」她握緊粉拳,痛心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看見她的淚,他皺起眉。「本王只知道為了要保護你,可以不計代價,這些罪業算在本王身上,不關你的事。」

  「不是!我不是在跟你說罪業,我是……」她無力地垮下肩,淚水滴落在腳下染雪的黃土,化開一片枯黃。「你不懂嗎?這無關罪業,而是內心的苛責,這會讓我痛上一輩子,會讓我生不如死!」

  「……如果失去你,才會讓本王生下如死。」他啞聲回道,烏瞳閃動光痕。

  玄搖光完全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若她死了,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和他雙宿雙飛嗎?

  可話還未問出口,一口哽在喉頭上的氣使她雙眼一閉,厥了過去。

  無間王輕易地將她摟進懷裡,憐惜的撫上她因為激動而蒼白的臉頰。

  「白蘿。」

  「屬下在。」

  「底下的事交給你處置。」

  「是。」白蘿毫無怨尤地接下善後的工作,只要是他能做的,他絕不推辭。

  因為玄搖光說的最後一句話他懂,也一直備受苛責,這份內疚,也許會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消失在這天地之間為止。

  風颳動營帳,主帳裡的昏黃燭火被吹得搖曳晃動,在無間王臉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光痕。 

  他垂眸看著尚在昏迷中的女人。她身上的星芒未再黯沉,顯示她昏迷只是因為怒極攻心,應該無大礙。

  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睡臉,只見她竟在睡夢中都攬緊了濃眉,連入睡了,都不快樂。

  他真的做錯了?

  「王,龍騎軍迎接敏親王玄芸下山了,敏親王現在要見玄姑娘。」守在營帳外的白蘿低聲傳報。

  抱著熟睡的人兒,想了下,他輕輕將她擱置在簡易的床板上。「請她進來。」

  「是。」

  不一會,帳簾被掀開,一身戎裝的玄芸踏進主帳內,才要開口便一怔。「你是——」

  席地坐在床邊的無間王懶懶抬眼打量她,尚未開口,床上的人已徐徐轉醒。

  「搖光!」玄芸見狀,面露喜色,顧不得眼前的陌生男人,快步來到床邊。

  玄搖光眨了眨眼,迅速勾笑。「玄芸!你脫困了?!」

  「你是睡糊塗了嗎?不是你派龍騎軍去接我的?」熱絡地在她身旁坐下。「我聽龍騎將軍說,是你領兵擊潰北岩,我還以為聽錯了呢,畢竟你先前還昏迷不醒,讓我擔心極了。」

  「我沒事。」她垂眼尋思,餘光卻瞥見另一個靜靜坐在床邊下的男人。「……王?」

  她還沒來得及派兵去接玄芸,人便厥了過去,如今看來,應該是他代替她安處置的吧。

  「王?」玄芸好奇的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搖光,他是誰?」

  「他是……」玄搖光一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說他是無間的王?還是玄夜爻?不管哪一種,玄芸大概都會以為她瘋了。

  正當她不知如何解釋時,便見他徐徐起身。「不打擾了。」話落,逕自走出帳外。

  玄搖光直盯著他的身影,在他垂放帳簾的瞬間,竟覺得他像是就要消失在風雪之中,教她驀地心慌,臉色不自覺的蒼白。

  「怎麼了?」玄芸以為她不舒服,「你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緊?」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她笑得勉強。

  「是會累,畢竟你才剛清醒就馬上領軍前來,不累才怪。」玄芸審視她的氣色。「況且,你還徹底將北岩軍擊潰,怎能不累?」

  她笑得淡然,不說真正讓她感覺累的,是戰爭裡的血腥。

  「你怎麼了?」玄芸直睇著她。

  「不都說了沒事!」她深吸口氣,咧開唇。「你怎麼會這麼問?」

  「……為什麼我覺得你快哭了?」

  她怔住。

  「將軍!」突地,外頭傳來副將的聲響。

  「何事?」玄搖光急忙收斂心神,沉聲問向帳外。

  「將軍,北岩派出御史做為使節,想和將軍議和。」粗礦嗓音有著明顯激動。

  她一愣。「北岩不是已被徹底殲滅了?!」她明明瞧見那滔天烈火及濃煙,怎可能還有人存活?!

  「將軍,騎兵之後再去查探得知,發現北岩皇城確實有爆炸,可是死傷並不嚴重,更難以置信的是,北岩皇室主動降和,決定成為咱們西引的附屬國!」男人愈說愈激動,為不需再征戰的未來狂喜。

  玄搖光先是錯愕,而後立即轉為大喜。

  這是件天大的喜事,是幾乎不可能的夢想,然而……竟然實現了!

  「搖光,你真是太厲害了,這全都是你的功勞!」玄芸也很欣喜。

  她怔愣地看著她,緩緩搖頭。「不,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他……」糟,她誤會那男人了!

  思及此,她立刻起身想走,卻被玄芸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不是說使節到了嗎?」

  「處理使節是你的工作,我要去找人了。」

  「找誰啊?」

  玄搖光擺擺手,懶得在這當頭解釋,隨即奔出營帳,卻不見那人的蹤影。

  「王往鬼川去了。」後頭倏地傳來白蘿懶懶的提醒。

  她回頭一笑。「謝了!」不等部屬替她帶來馬兒,她快步找出自己的坐騎,揚長而去,憑藉月光照路,頂著寒冽風雪,直朝由西向東流的鬼川而去。

  遠遠的,在皎潔的月光下,她瞧見一抹明顯的黑,猶如一縷鬼魂在岸邊徘徊。想也沒想的,她拔聲喊,「夜爻」

  無間王驀地頓住不動,聽見馬蹄聲逼近,才緩緩回過身,看著那個即使在黑暗中也掩蓋不了光芒的女人。

  「雪中賞景,怎麼沒找我一道?」扯開笑,玄搖光曜下馬走到他面前,對上他冷沉的瞳眸。

  「本王在懺悔。」他直睇著她。

  「喔,王也會懺悔?」

  「被逼急了,也得學學。」他哼,看向天際那顆還不夠明亮的星。

  玄搖光不禁笑出聲。「你說這話是怎樣?好像是我逼你?」

  「你沒有嗎?」見風雪漸大,他高大身形微移,替她擋住了大半風雪。「身子可好?」

  這會兒仔細一看,他發現她身上仍有未褪盡的死氣,在周身輕覆著她的星芒,也纏在他心底,教他惶惶不安。

  「我很好,只是有點累。」

  「何不回去歇著?」

  「你要陪我嗎?」

  「你願意讓本王陪嗎?」

  玄搖光深深地嘆口氣,「夜爻,如果有天我死了,你會不會痛?」

  他不語,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身為將軍,不得不上戰場,可是當劍一揮,砍下的可能是一個家,你可知道我砍下一劍,會痛多久?」

  無間王定定地看著她。

  「我沒有家,連家人是誰都不知道,我希望不要再有像我這樣的孤兒出現在這個可以很和平的盛世裡。」玄搖光深吸一口氣。「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已,可是有的時候,其實可以再多停留一刻,思忖更好的法子,讓所有人都和平共處,而不是只有血腥屠殺。」

  他聽著,不想反駁,因為他確實帶著恨意痛快血洗大地。

  他恨老天不願多憐惜她一些,恨自己竟連保住她的能力都沒有,這股沉澱千年的悶氣,要不發洩,他真會把自己逼瘋。

  而她,不會懂得他的恐懼。

  「本王落下的是地獄烈焰,燒的是有私慾且貪婪的人,如果他心無雜欲,就可以逃過一劫。」最後,他點到為止地解釋,「燒去貪婪和征戰禍亂,剩餘的良善百姓才能真正獲得太平。你的婦人之仁,是你最大的致命傷。」

  所以,該殲滅的,他絕不猶豫。

  「你說的沒錯。」她受教地點頭。「可是,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

  他燒除惡心,留下良善,也難怪北岩使節立刻日夜行馬趕至,只求安定民心。

  「你給本王機會說了?」他哼。

  玄搖光不禁苦笑。「對不起,夜爻。」

  「無妨。」他狀似不在意,笑得自嘲,「橫豎本王也不過是個讓你無法介紹的人罷了。」

  這話讓她霍然明白他真正不開心的原因。「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怎麼跟玄芸介紹你,不管說你是無間的王,或者說我替你取名為玄夜爻,玄芸都會當我瘋了,她一定會說我愛慕雕像,愛慕到昏了頭。」

  「是嗎?」他微揚起眉,心頭的不快總算消散了些。

  「我怎麼可能不將你介紹給他人?我恨不得帶著你到處去炫耀呢。」天地之間要找到一個如此愛她、又懂她性子的,也許只有一個他了。

  「炫耀?」他不禁勾笑,心情太好。

  「我的男人俊美無儔又擅長兵法,當然要帶出門炫耀。」她走上前一步,愛嬌的把臉貼在他胸膛上。「還有白蘿和朱妲,你們都是我的家人。」

  無間王低頭,將她收入懷裡,胸口滑過一道暖流。「家人嗎……」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有時我瞧見白蘿和朱妲笑鬧,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我也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家人。」

  「……你不覺得他們太吵?」

  「吵吵鬧鬧,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時不小心發出一點聲響,還會嚇到自己,那才悲哀。「不過,為何我老覺得朱妲好像有點像是長不大的孩子呢?」

  「她體內的野性被本王封住了,所以外形會成長,但心智永遠只停留在孩子階段。」正因為封住了野性,才會教朱妲忘了下無間之前的記憶。

  他緊摟著她,突覺她打了個寒顫,才想起自己身上是濕透的。他對冷熱無感,但她不一樣,她是血肉之軀,川岸風雪極強,要是再待下,肯定染上風寒。

  正思忖著回主營較快,抑或者是——頓了下,他隨即將她打橫抱起,沿著川岸往東。要是他沒記錯,那一帶是七星岩的其他支脈,底下有不少天然的山洞。  

  「你要帶我去哪?」

  疑問才剛問出口,無間王便已經帶她來到一座山洞前,山洞不大,但足夠兩人躲在裡頭避風雪了。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山洞?」玄搖光趴伏在他懷裡,幸福的享受著他傳來的熱氣。

  「本王見多識廣。」他忙著運氣調溫,暖著她。

  她哼了聲,「是啊,你還能夠策馬立在鬼川上嘛。」

  「鬼川在黎明前,有段時間結的冰層是可以讓人在上頭騎馬的。」他說著,目光有些迷離。

  「你怎麼知道?」

  「……有位姑娘曾告訴本王。」

  「朱妲?」

  「不是。」

  「……是誰?」她從他懷裡爬起來瞪他。

  望著她在黑暗中也熠亮的眸,無間王不由得低低笑開。

  「你笑什麼?我可是很認真地問!」她一開始猜朱妲,是因為她在冥府只看過這麼一個姑娘家,除了朱妲,還會有誰?

  「搖光。」他回答,緩緩止笑,將她摟得更緊,喜歡她帶著質疑的口吻,那讓他充份感覺到她的在乎。

  「幹麼?」以為他避開這個話題,她沒好氣的嘟起嘴。

  「不管未來如何,本王已經決定留在人間和你一道生活,給你一個家,你說好不?」這一世,他絕對不錯過。

  「你可以不回無間嗎?」她終於明白白蘿為何老是欲言又止的苦命樣了。要是他真陪她待一輩子,冥府不就亂成一團了?

  「那事沒什麼大不了。」

  「這樣還沒什麼大不了?!」

  「你比較重要。」

  她很沒轍的垂下臉,雙臂環過他的後背。「夜爻,除去北岩之後,天下真的太平了嗎?」

  「至少百年內不會再有戰亂。」因為他改變了既定命運。

  「這樣的話……」

  玄搖光話未盡,轟的一聲巨響,教她不由得回頭朝山洞外探去,只見遠處有道衝上天的猩紅烈火。

  「我去看看!」她二話不說就想起身,卻被抓住,不禁疑惑地看向他。「無端起火,得要去看看才成。」

  「那邊是西引境內嗎?」他有些挫敗的瞪著她,氣她為何不能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他身上。

  「是啊,那邊是西引境內的鬼川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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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西引鬼川鎮,因為鄰近鬼川而得名,這名號歷經千年未變,唯一改變的是,鬼川鎮屬西引,而不再是千年前的百定。

  當兩人趕至鬼川鎮,沒有想像中的戰亂還是火災,這裡彷彿正舉辦著熱鬧的祭典,鎮上中心堆柴燃火,照亮從中心向外的各式攤販,處處歡欣鼓舞,熱鬧震天。

  「看倌,鬼川鎮一年一度的火祭,拿著火把引燃火壇的火,在身上過火,就能祛除所有的惡運劫難。」

  鎮內販子個個皆眉開眼笑,到處洋溢歡樂氣氛,彷彿期待這一年一度的火祭已久。

  「我是聽過火祭,但從沒來看過,不知道這裡竟然這麼熱鬧。」玄搖光挽著身邊男人,高興的看著眼前繽紛的街景。「聽說鬼川鎮曾經發生過瘟疫,不得不以火焚燒,可歷經多代之後,竟慢慢變成習俗,傳說可以消災解厄。」

  「是嗎?」這就是歷史的變化?他在無間千年,時間是停止的,然而人間卻不斷演變。

  「我也是聽說的,不是挺清楚,不過這裡真的好熱鬧,賣的商品真不少。」她的眼睛很忙,目光追逐過一攤又一攤的小販,而後定在一個首飾攤前。

  雖然看得出來材質並非上品,可是造型頗精緻特別,她忍不住多加停留。

  「是嗎?有比鬼市熱鬧嗎?」他停下腳步,看著她把玩首飾。

  「不知道,我一直待在宮中,後來住進鬼將軍府,也少有機會在外頭走動。」她牽著他走馬看花,唇角的笑意勾得更彎。

  「身為先帝義女,讓你這麼身不由已?」他問,看著絡繹不絕的人潮,往事歷歷在目,卻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不過是義女罷了,怎可能約束那麼多?」她不太在意地笑說:「其實,我只是找不到可以同行的人。」

  「本王瞧敏親王與你交情不錯。」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感覺不對,就是沒有出現一個讓我想要牽著他一道走的人。」話落,她抬眼看他,小手握緊他的,笑得羞澀。

  他看著她的小女兒嬌態,忍不住勾笑。

  「好俊的爺兒,好俏的姑娘,兩個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買對對飾吧,可以表徵爺兒姑娘的心意!」賣首飾的販子瞧兩人在攤前站了一會,滑溜的要起嘴皮子,將兩人證得猶若是天上最亮的兩顆星。

  被這樣哄,玄搖光很受用地笑瞇水眸,可無間王只是不予置評的輕掀唇辦。

  「姑娘,快過年了,記得待會到火壇去引把火,祛除身上的惡運劫難,包準你日後一帆風順。」瞧她笑了,販子更加把勁的美言,「還有,我這兒的飾品全都是過完火的,戴在身上可以驅邪避凶。」

  「真的?」她笑問,目光定在一隻造型頗特別的首飾,隨即輕搖身邊人的手。

  「既然這樣,你快點去拿火把。」

  無間王濃眉微揚,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拜託你嘛。」

  他勾笑,拗不過她的嬌聲哀求。「待在這兒別走遠,本王馬上回來。」

  「嗯!」看了他的背影一會,玄搖光隨即問販子,「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好特別。」

  「姑娘真是慧眼哪,這可是古老的飾品,傳說以往的西引男子是不束髮的,全都是用這……」

  走了一段路,無間王依舊將販子的話聽在耳裡,回頭看見那個小女人聚精會神地望著販子示範該要如何以那飾品束髮,笑意更濃了。

*             *             *

  離開鬼川鎮,回到營帳,西引軍隨即回到北麓的邊境樓聚集。

  翌日,為了慶賀北岩投降,敏親王玄芸下令在邊境樓大肆慶賀,五品以上的將士皆在宴廳同樂,其餘的就地暢飲。

  當玄搖光領著無間王進到邊境樓宴廳時,玄芸和幾位將軍早已恭候她多時。她牽著自己男人的手,坐到玄芸之下的位置,下一會四方矮几上頭就放滿了教人食指大動的佳肴,當然還有兩壺美酒。

  還沒用膳,玄搖光便先倒了兩碗酒,一碗遞給身邊男人,一碗則捧在手上,望向在場的弟兄,豪氣道:「為慶天下太平,我先乾為敬。」話落,率先端碗飲盡,一旁的弟兄們則起鬨著,拿起碗跟她拚酒。

  支手托腮地看著她的豪舉,再緩緩坐下,無間王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察覺他的視線,玄搖光笑得有點靦腆。「我在軍中待久了,就變得豪氣了點,不過咱們姑娘喝酒的姿態也差不多是這樣,你習慣就好。」說時,她用眼神掃向前頭的玄芸,確實如她所言,是端碗飲酒。

  他頓時無語,只能說時代真的是變化甚大。

  「喝啊,「四洋曲』相當甜醇,壓根不辣喉,不過後勁是強了點,別喝多就沒事。」

  「你還沒用膳就喝酒,妥當嗎?」

  「呃……」玄搖光乾笑。「我每回征戰之後,總吃不下東西,酒倒是會喝下不少……」

  「是啊,才能讓你一路醉進無間裡。」

  她笑得很苦,無話反駁,眼神飄來飄去,餘光正好瞥見玄芸已走到席前。

  「玄芸。」她趕忙喚。

  「身子好點了沒?」她坐到她身旁。

  「好多了。」

  「真是的,才剛昏厥還跑去淋雪雨,現在又喝酒,你真的是——」

  「是,我錯了、我錯了!」玄搖光趕緊求鐃,只覺自己是從一個坑掉入另一個坑。

  「欸,這位究竟是——」玄芸佯怒瞇眼瞪了她一會,而後才將視線停在無間王臉上,和他對視一眼,不禁心頭一顫。

  「他是我的男人。」她忙道。

  雖然已經成親,但是玄芸貴為敏親王,想要三夫四爺都可以的,為免玄芸起念搶人,她趕緊表態。

  玄芸驚訝的瞠圓眼。「你的男人?那麼……仲尹呢?」

  「仲尹啊……」玄搖光嘿嘿乾笑。「等他回來,我會好好跟他談。」唉唉,別突然在這當頭提起仲尹,這樣子會讓她覺得自己很不道德呀……

  「那可得要好好談,否則仲尹肯定無法接受。」

  「沒問題、沒問題。」這麼快樂的時候,就別再提仲尹了。

  看著她,玄芸突地附到她耳邊。「我仔細將他看過一遍之後,突然發現他俊魅得好熟悉啊,像是在哪見過……」

  「沒有,那肯定是你的錯覺!」她想也不想地迅速否認。  

  「是嗎……那麼,真不能把他讓給我?」

  「玄芸!」玄搖光瞇眼瞪她。

  她登時哈哈大笑,不再多做停留。

  可等她一走——「誰是仲尹?」無間王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他是……」唉,一言難盡,還是多喝點酒吧。

  結果多喝點酒的下場,就是醉翻天。

  等到玄搖光稍稍回復意識,人已經躺在邊境樓的客房大床上,而跟她形影不離的男人則冷眼瞪著她。

  「你在生我的氣嗎?」剛才她不是都解釋完她跟仲尹的事了嗎?

  「你以往都是這樣喝的?」

  「……征戰之後,沒有酒我睡不著。」她伸出雙臂,他隨即俯身擁著她。「你討厭這樣的我嗎?」

  「不。」是心疼,和說不盡的憐惜。

  「如果你真不喜歡,往後我就不喝了。」她小聲咕噥,卻突地發覺他的唇覆上她的,讓她瞬間清醒過來,瞠圓水眸。

  「吃驚什麼?你不是說,本王是你的男人?」思及這話,他原本不甚好看的臉色才有了一點笑意。

  「那個是……」她倏地羞得說不出話。

  下一刻,輕柔的吻封了她的口,她沒有抗拒,微張口與他唇舌交纏,覺得自己愈來愈不知羞,可又矛盾的認為,就這樣和他關起門來纏綿一番也沒什麼不對,只因在她心中,早已認定他為夫。

  她放任他的吻逐漸放浪,吻上她秀嫩的頸項,允許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教她發出低吟。

  玄搖光似醉如夢,看著俯身而來的他眸底沉蘊的濃重渴望和她的如出一轍,不禁脫口問:「我們一定曾在哪裡相遇過,對不?」

  無間王突地頓住。「……你為何這麼想?」

  「不然……為什麼我管不了自己,這麼想要愛你?」愛得沒有道理,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霎時間,狂喜盈滿他的胸口,他動容的吻上她的唇。「……搖光,謝謝你這麼愛我。」

  他吻得又深又重,說是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也好,說是他難遏情慾也罷,能再聽見她訴情衷……一切都值得了。

  玄搖光被吻得暈頭轉向,耳邊是衣料摩挲的窸窣聲,不知不覺間,她身上的衣飾盡褪。

  ……

  千年前,她只喚過他的名字一次。

  她說,如果他不記得她,便會叫他的名字喚醒他。

  然後他們就被迫分離,如今再相逢,原以為前世的痛終於可以化為今生的甜,豈料,依舊是夢魘難醒。

  他野得極深,像是害怕沒有下一次纏綿,像是要將她融入體內,同生共死,再也不分離。

  如果,他也有資格向天祈願,是不是可以讓他以墮入惡鬼道千年,鎖在惡鬼牢籠千年,換得與她一世情緣?

  可不可以,讓他貪心一點……

*             *             *

  在敏親王玄芸作主簽訂兩國議和條約,而玄搖光也整頓好北方國境兵馬之後,一行人隨即班師回朝。

  女帝對此龍心大悅,等著月底宮宴一併大肆慶賀。

  此時距離月底尚有一段時日,於是玄搖光便和情人盡情享受難得的閒睱時光,偶爾賞梅賞雪,偶爾大口飲酒。

  這些事,她以往都常做,可如今感覺卻大不同。

  有他做陪,再乏味的事都會變得有趣,看著白蘿和朱妲逗嘴,她發自內心的大笑,擁有他們,讓她覺得……她已經擁有一個家。

  這日,外頭細雪疊銀,細微的對話聲由遠而近的往主房處而來。

  「舒爺,主子還在睡。」鬼將軍府總管頤老的聲音顯得很緊張。

  「那又如何?」沉音中裹著淡淡笑意,藏著幾分深斂的思念。「每次我回來,她大抵都在睡,哪次不是我叫醒她的?」

  「可、可是……」

  要他怎麼說得出主子死而復生後,身旁就多了個男人,而這男人一直和主子形影不離,連北防邊境都跟去了。兩人平時在主屋裡也常常掩門,不知道在裡頭做什麼,至於晚上……

  就真的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嗯?」舒仲尹面目清朗,俊逸眉形中透著善於計謀的內斂和世故,然而當他揚起笑,又給人清雋舒雅的滋味。

  頤老張口難言,眼看他正準備推開門,不禁鴕鳥的別開眼去。

  唉,舒爺的爹以往是宮中戶部尚書,舒爺和待在宮中的主子從小就玩在一塊,感情很好,後來主子當了個名震中域的鬼將軍,舒爺也不遑多讓地成為西引首富,只是這些年老是東奔西跑,一定是聚太少離太多,主子才會移情別戀的。

  閉緊雙眼,頤老不忍心瞧見無緣將軍夫婿傷心的臉,然而——

        「你是誰?」在舒仲尹還沒推開門時,門倒是先開了,露出一張陰柔邪魅的俊顏。

  他很是錯愕,皺眉打量著開門的男子半晌,才問向頤老,「頤老,他是誰?」

  正想偷偷逃跑的頤老,開始痛恨自己年紀太大跑不快,很無奈地閉上眼回答,「他是主子帶回來的男人。」

  即使做了最壞的打算,一被證實,舒仲尹仍是大大一震。

  ……這一別不過是半年,搖光居然就找到情投意合的男人了?

  他不悅又受傷地打量起眼前男人,見對方俊魅五官喰著幾分邪味,身形高大,斜倚在門口的姿態,守護意味濃厚,然而……他就是覺得這人不太對勁。

  他的眸色太沉,和搖光完全不同,兩人猶若日和夜,非常不稱。

  「搖光呢?」他蹙緊眉問。

  無間王不語地注視著他頸間那條如紅線般的胎記,好半晌,突地低笑。

  「你笑什麼?」舒仲尹更加不快。「讓開!」

  他想推開他,豈料對方卻文風不動,像是存心與他槓上。

  「我是搖光的未婚夫,給我退開!」心中充斥太多他未曾預料的情緒,最終全化為怒火,化作動力,教他一拳揮去。

  無間王瞧也不瞧他一眼,輕易閃過,握住他的拳頭,眸色一凜,微微使勁,硬是將他逼退一步。

  「出去,再敢踏近一步,本王……會殺了你。」他瞇眼警告,語中裹著殺氣。

  舒仲尹下意識的感到畏懼,然而事關玄搖光,他不退反進。「你敢?!」

  兩個男人無聲對峙,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可就在兩人慾動手時,房裡忽地傅來一聲不滿的咕噥。

  「好冷啊……」

  聞言,無間王一把將舒仲尹推出門外,當著他的面把門甩上,走回床邊坐下,瞅著床上人那雙慵懶微瞇的眼。

  「早。」他笑。

  玄搖光就像隻初醒的貓,舒服的在錦被底下伸展四肢,再把臉往他腿上一貼。「外頭又下雪了?」

  「嗯。」

  「那麼冷,你還開著門,故意要把我冷醒嗎?」她剛睡醒的嗓音帶著甜甜的沙啞,滿是撒嬌意味。

  「不,是有個男人不讓我關門。」他俯近她,唇角仍勾著,卻沒了笑意。

  「誰這麼大膽?」她一時不察,笑問。

  「你的未婚夫。」

*             *             *

  正所謂,捉姦在床……呸呸呸!男未婚,女未嫁,哪來的捉姦在床?!

  可是,現場的氣氛,她真的覺得很有被捉姦在床的尷尬啊!

  「……仲尹,你這回提早了。」好半晌,空蕩蕩的主廳裡,才響起玄搖光萬分心虛和艱澀的笑。

  「每年這時候,不管我身在何方,必定會在宮中大宴前趕回。」隔著圓桌,坐在她對面的舒仲尹面目沉斂。「是你忘了。」

  身處在他國時,得知她無故昏迷,生死未卜,他非常擔憂,匆匆趕回的路上又聽見她已清醒,並領兵攻下北岩皇城,正欲向她慶賀,豈料回來看見的畫面竟是如此不堪。

  玄搖光頭垂得更低,耳邊除了廳外的沙沙雪聲,還有她不穩的心跳巨響。

  這個情境,儼然像是紅杏出牆的妻子正在接受丈夫的質問,但實際上,他們只有婚約,並沒有真的男婚女嫁。

  於是她輕咳了聲,正色道:「仲尹,我記得我們之間的婚約,是定在要是我沒在二十歲前找到想嫁的男人,就湊成一對,我沒記錯吧?」

  「沒錯。」

  「那現在——」

  「那個男人不適合你。」他冷聲打斷。

  玄搖光摸摸鼻子。「仲尹,你並不認識他,初次見面就這麼下定論,實在太武斷了。」

  「那麼,他是誰?打哪來?有何官職或家業?」他問得咄咄逼人。

  她頓時無言以對。

  這要她怎麼說?說他是冥府無間王,執掌人之生死?仲尹不當她瘋了才怪! 

  「搖光,我決定定下婚約,是以防你到了二十歲,女帝會無視你的意願,隨便替你指婚。我當然樂見你可以在我的保護之下,尋找自己所愛,但是那個男人真的不適合你,他太邪、太不尋常,何況你連他的身份都說不出來,這樣的男人,如何讓你依靠終身?」

  一開始,他確實是這麼認定的,可是當他趕回西引,目睹她房裡有男人在時,一切就都不對勁。

  他猛然發現,自己的心情沒有那麼純粹,他不只是想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還想要……愛她。

  「他確實是挺邪挺不尋常的。」她乾笑。

  「既知他不尋常,為何還要跟他在一起?」

  「嗯……該怎麼說呢?等我回過神時,已經整個人栽進去,回不了頭了。」

  「那我就負責把你拉回來!」

  對上他的怒眸,玄搖光傷腦筋的蹙起柳眉。「仲尹,我覺得你——」

  「你的生辰就快要到了,婚禮如期舉行。」他獨斷的決定。

  不曾聽他這般強橫的說話,她一愣,好半晌後才回神,溫聲說:「仲尹,謝謝你,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可是……那不是男女情愛。」在遇見夜爻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要的不是一段隨便湊合的婚姻,而是伴她定一生的男人。

  「我不在乎那些,放眼天下,真正因相愛而結合的人並不多,反倒是為利益而結合的才算正常。」他意有所指,冷眸直睇著她。「搖光,也許你在戰場上是個叱吒風雲的將軍,可是撇開徵戰不提,你單純得不可思議。」

  實際上,他想要說的是,她根本是有些愚蠢,完全沒有識人能力,對人防心不夠。

  「……我的清白已經給他了。」

  「……我不在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才說出這句話。

  才怪!玄搖光頭疼地撫額。

  雖說西引女子只要有本事,亦能夠迎個三夫四爺,可是這狀況在西引仍是少見的,何況天底下所有的丈夫都會在意妻子的清白,就如所有的妻子都在意丈夫是不是視自己為唯一所愛一般。

  「要不……」她骨碌大眼轉了一圈,突道:「你可介意我迎你為二爺?」

  此話一出,舒仲尹難以置信地瞠大眼,緊握的拳頭青筋暴突。

  玄搖光只是無辜的垂下頭,迴避他的目光。

  她是故意的。

  仲尹出身名門,如今還是西引首富,經商各國,身份尊貴,更是年年宮中大宴必得入宮伴駕的顯貴之人,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屈就於二爺身份?

  只是她這個西引鬼將軍,身為先帝義女,自然也算是個皇女,要求納二夫,並不算逾矩。

  可就……為難他了。

  「搖光,你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就這般羞辱我?」他可以不在意她的清白,執意娶她為妻,可她居然用二爺的身份糟蹋他?!「咱們十幾年來的情誼,就因為一個男人給廢了嗎?」

  「仲尹,我視你為兄,如果你珍惜我,應該要祝福我,不要……為難我。」說她自私也好,無情也罷,反正她不會放棄和夜爻之間的一段情。

  況且她要是真嫁給仲尹,天曉得日後他會不會被一些無意流出的蜚短流長給傷著?與其如此,倒不如趁現在一切作罷。

  「我為難你?」他難以置信地倒抽口氣。

  「不是,也不是說為難,而是——」她有些煩躁地撓著臉。「我重視你、喜歡你,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喜歡我所愛的人。」

  她說這麼多,就是想要逼他知難而退?「不可能!」舒仲尹答得斬釘截鐵,一點後路也不給。

  他討厭她房裡那個男人,除了那個男人太過冷邪之外,他還令他非常不舒服,有種莫名的恐懼,讓他根本不想再見到對方。

  「搖光,我一旦決定的事,不會更改。」

  玄搖光聞言垂斂長睫,只能苦笑。「仲尹,這事我不會讓步,我已經決定這一輩子只要他。」

  「你會後悔。」

  與舒仲尹不歡而散後,玄搖光坐在廳上想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回到主屋。剛推開房門,便見裡頭的男人懶懶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臉上沒有任何不堪,更沒有不滿或生氣,但……她自己反而覺得心頭不舒服起來。

  「他走了?」坐在床榻上的無間王探出手。

  「……嗯。」玄搖光乖乖地偎到他身旁。

  「你和他說了什麼?」

  窩進他懷裡,她垂斂長睫,小聲說:「先說好,我跟仲尹沒有什麼,我們就像兄妹一樣。」

  「所以?」

  「我跟他提了要解除婚約。」

  「然後?」他輕撫她的髮,漫不經心的問。

  得不到預期中的關切,玄搖光沒好氣地瞪他。「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虧她還待在主廳裡想那麼久,想著該要怎麼面對他,想像他可能正冷著臉,她必須趕緊負荊請罪,搞得自己緊張兮兮。

  「你眼裡只有本王,不是嗎?」

  她定定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他太從容,還是她根本被吃得死死的,但不管是哪一種,她都能夠接受。

  「是是是,我的眼裡只看得見你,不知道王開心了沒?」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答得天經地義。

  玄搖光沒轍地翻了個白眼。「是是是,王說的都是。」走人了,誰受得了這麼囂張的男人呀?

  然而才移開一些,隨即便被納進他的懷裡,被他箝製得無法動彈。

  「想去哪?本王可還沒准許你走。」他佯怒,惡聲惡氣地質問:「怎麼,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納他當二夫?」

  她愣住,長睫眨呀眨的,突地賊賊笑開。「啊哈……我聞見一股酸味了!」

  真是的,看來他分明是追到主廳去了,要不怎會知道她跟仲尹說了什麼?

  「有嗎?本王只聞見你身上的甜味。」他哼笑,啃咬上她粉嫩的頸項。「這股甜味,本王可沒打算與人分享,你給本王聽清楚了。」

  玄搖光沒好氣地反咬他一口。「說什麼分享,我不過是拿二夫的說法逼退仲尹而已,你非得要這麼認真嗎?」

  「你這丫頭,竟敢咬本王。」他低喃著,垂斂的烏瞳染上淡淡慾念,硬是將她強壓在床榻上。

  「等等、等等!」她趕緊求鐃,「我還有要緊事要辦。」


  「你最要緊的事,就是和本王賴在一塊。」

  「我說真的!我要趕緊把仲尹當初下聘的禮品全都還回去!」她好氣又好笑地瞪他。

  「原來,還真的下了聘。」他總算放開她,有些不是滋味。

  「是採古禮的下聘,最主要的就是——玄搖光起身,打開床邊的五斗櫃,取出一隻木盒,踅回他面前。

  無間王興致缺缺地看著她煞有介事地打開木盒,從裡頭取出一塊摺得方正的布匹,緩緩抖開,才發現是件衣形的織品。

  「這是什麼?」

  「葬帛。」

  「做什麼用?」他離開陽間千年,不知道何時多了這種新玩意兒。

  「這是人在離世後,蓋在屍體上的葬帛,傳說如此便可以鎮住魂魄,讓魂魄繼續留在肉體,等待日後復生。」她注視著葬帛,輕輕撫過織料表面。「如果是恩愛夫妻,在下聘時,便會在聘禮中放進一件葬帛,代表愛意極深,哪怕陰陽兩隔,也要等待亡者復活。」

  「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應該很清楚。」他在無間千年,可未曾聽聞誰的魂勾不動的。「不管是誰的魂魄,都必須要下冥府。」

  「嗯,確實。可是千年前的第一女帝確確實實復生了,她醒時,身上蓋著的是她的夫君留給她的喜服,所以這習俗就這樣沿用下來了。」

  無間王微愣,沒料到當初的舉動,竟也能影響世間千年。

  「你要不要送一件給我?」她仰臉,笑問。

  想也沒想的,他說:「不要。」

  玄搖光登時失望地垂下臉。她當然不認為自己在該定時也能死而復生,可那是一種感覺,象徵著深情不滅。

  「這麼想要?」他俯近。

  「嗯。」她眼巴巴地抿唇等待他的下文,豈料他卻像沒事人般垂下眼,彷彿剛才只是隨口說說,而她期待過頭了。

  「……你沒有要跟我說什麼嗎?」

  「什麼?」

  玄搖光不禁氣得牙癢癢的,將葬帛收妥,重重地蓋上木盒,一把撲上他。「你敢耍我!我警告你,惹火我,我就真的納二夫給你看!」

  「先擺平本王再說吧。」他冷哼,輕鬆地將她反壓在下,又是啃又是咬,唇舌交纏得教她喘不過氣,讓她不再有餘裕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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