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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莉 -【額駙萬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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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8: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額駙萬福 作者:舒莉

“……雖然你沒了額娘,可是你有我,我會照顧你的。”笨透了!
當初真不該因為格格喪母過於傷心,他急著哄她就這麼說,
弄得兩人成親以後越來越不像夫妻,反倒像兄妹,彼此相敬如賓不說,
每每想親近她一些,她便不知如何是好、驚慌如小兔;
天知道他多想跟她做真正夫妻,不只是她的額駙,更是她名副其實的丈夫……
每個人都說皇阿瑪為她挑選的額駙人品學問無可挑剔,
成親後,他也真待她體貼入微、照顧有加,但兩人相處這麼多年,
他始終像兄長、臣下,而她仍是公主是妹妹,偏偏就不像他的妻子;
即便當年大婚時她年紀還小不懂事,可如今長大了,難道依然只能待在公主府,
等著額駙來看她?她想跟他做真正夫妻呀,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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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9:3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明璣永遠記得,十三歲那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

    早在八月初,北京城便籠罩在蕭瑟茫茫中,園子裡,銀杏提早落滿地,像是發喪時的冥錢撒了遍地。

    好像老天早有預言,小小年紀的她,必須在這個秋天失去至親。

    那人是她進宮被收為養女以來,對她最細心呵護的人,也是她承歡膝下、最親愛的賢妃額娘。

    她原是端喜親王的女兒,因為自小父母雙亡,皇太后憐她孤苦無依,提議由後宮最德慧的賢妃收為養女,於是她便與賢妃的親生阿哥安書以兄妹相稱,一起在宮中生活。

    心頭掛念著額娘病情,明璣不顧今日是自己出嫁的日子,趕緊加快步伐,急欲邁進最熟悉不過的宮殿。

    然而內心焦躁,步履倉皇,人還沒進閣,就在門外跌了一跤。

    “唉呀!明格格——”

    宮女們忙去扶她,怕小主子傷著,可是明璣急著起身,不僅揮開那些宮女,小小的臉蛋更是急得落淚。

    她甚至管不得自己飛出的新繡鞋,提起紅綢金鳳的嫁袍就往暖閣闖。

    “額娘!”奔近病榻邊,她也腳軟跪下。

    聽見她的哭聲,賢妃從昏沈中醒來,對她露出虛弱笑顏。“你來了……”

    臥床數月,賢妃已經病得瘦骨嶙峋,曾經的美麗,如今也只剩下唇邊那抹熟悉的溫柔、不舍的笑容。

    心疼額娘的病容,明璣主動抓住她的手,要她像以前一樣輕撫自己的臉。“額娘,明兒來了,你看看明兒吧!”

    “明兒乖,”像是知道她的恐懼,賢妃強令自己起身,要她看看自己仍然精神氣足。“這些日子,你讀了些什麼啊?”

    “讀了幾篇詩經,〈關雎〉跟〈蓼莪〉……”明璣抽抽噎噎地答著,明白額娘平時最盯她的功課,下了課也會抽問一番。

    然而現在的她只能粗問,連抽考說解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幾篇都很好,可惜額娘現在沒辦法說解了。”虛弱地送出一抹微笑,她的笑,單薄得隨時都會消失。

    “額娘……”她喚,怕額娘真會離開自己。

    注視她梨花帶雨的小臉,賢妃親手為她拭去那些淚,然後喚了貼身侍女把備好的錦盒送上。

    當她親手把錦盒交到明璣手裡時,她開口解釋。“這是額娘進宮時,你皇阿瑪賜下的一對白玉同心,你打開來看看。”

    明璣怯生生地開了錦盒。當盒蓋一掀的同時,她的珠淚也隨之落在盒內的兩件白玉玉飾上——

    那是一對白透如凝脂的玉鐲與扳指,以同心圓的形狀彼此相依,令人驚豔的是,兩件的玉色紋路如出一石,只消一眼便知它生來成對,舉世無雙。

    “扳指為夫,玉鐲是妻——”賢妃柔柔地吐出祝福。“我的明兒長大了,終於要舉行大婚,嫁給一個疼愛你的額駙。”

    格格的婚期就在今日,物件是漢大學士鄂海的公子,聽說他人品正直,小小年紀便滿腹詩書,比起另一位候選額駙——富祥家的貝子更為出色,言行深得皇上欣賞。

    再加上鄂海日前在圍場護駕有功,這才使皇上無視鄂家為漢人身份,以及皇太后心屬富祥家公子的意見,力主將格格賜婚給鄂家。

    雖然以兩人現在的年齡成婚還早了些,但格格許嫁漢臣之事已引來朝中非議,皇上為了讓此事塵埃落定,便以賞功之名讓他們儘早完婚。

    明璣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用力搖頭。“額娘,我不要大婚,我想留在宮裡陪著您……”

    她知道額娘病重,隨時都要離世,可是皇阿瑪卻要她在這個時候嫁人,雖然聽嬤嬤說這是沖喜,是為了讓額娘的病大好,但她還是好捨不得離開額娘。

    “乖,別犯任性,這婚期是早決定的事。”賢妃故意低斥。她知道皇上親選的人不會有錯,也不希望格格為了自己壞了婚事。“那鄂士隆雖是漢人,但人品學問都好,額娘相信你一定能喜歡他,嗯?”

    “額娘……”

    “乖孩子,額娘知道你性子怕生,也不喜歡宮裡的老嬤嬤們,所以讓身邊的紅豆跟著你嫁過去。額娘知道你最疼綠豆那丫頭,可綠豆做事不牢靠,紅豆比你與綠豆都大幾歲,有她在,額娘也可以放心了。”

    她曉得有些老嬤嬤陪公主出宮後的厲害,也不想單純的明璣被那些見識多的嬤嬤利用,便決定只讓這兩個忠心的丫頭陪嫁。

    眼見直到將盡之時,額娘都只掛記著自己,不免讓明璣垂淚更劇。

    忽然一個喘氣不過,說了太多話的賢妃再度倒下。

    “額娘!”明璣驚慌,趕緊搓搓她冰涼的手掌,要她回點精神。“額娘!您醒醒,別嚇明兒啊!”

    賢妃閉緊眼,吐氣如蚊,眼見就要陷入彌留——

    然而一個深息過後,她卻強撐開眼,仿佛聽見了什麼,眼神轉向屏風外頭,那暖閣唯一的入口——

    接著,是笑。

    “他來了。”

    皇上像一陣疾風般沖進暖閣,旁邊的宮女太監全因外面不及傳喚,倉皇地跪地後退,讓開一條路。

    明璣也在嬤嬤的扶持下退離床邊,哀切地看著皇阿瑪代替自己握起額娘垂下的手。

    “你……還好嗎?”

    聲音裡的顫抖,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賢妃對著他著急的龍顏,極力扯出深深的笑。“很好。”

    兩人互視,再沒有言語,可明璣看見他們眼裡都是淚水。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額娘還要說“好”?

    明明額娘一點都不好,她病得這麼重,馬上就要離開人世了……

    她甚至不懂,為什麼他們還可以彼此微笑,而她,卻只是好想哭。

    “格格,我們走吧。”吉時將到,嬤嬤必須帶她回去重新打理一番,否則她這麼哭哭啼啼的,怎麼做新娘子?

    被哄著、拉著的明璣卻不肯後退,她震懾于眼前額娘與皇阿瑪的情景,直到被拉出了屏風外頭,也無法移開一雙困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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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09: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喜房外,人影幢幢,笑聲亂。

    喜房內,人兒獨坐,燈心搖。

    百無聊賴,明璣望著那一滅一閃的燭火,恍若失神。

    小廳裡,丫頭綠豆卻沒看到主子傷心,只是對著桌上的桂圓糕、蓮蓉糕、棗泥酥……這裡拿一個、那裡一個,每一個都放進嘴裡吃吃看。

    若不是另一個丫頭紅豆正在外頭守門,她可不會如此大膽,但既然紅豆不在,那她為了自己的小胃,當然要大膽嘍。

    反正……主子也知道她愛吃,從來就不會怪她一句。

    明璣確實無心管她,她畏縮地坐在床上,喜帕、繡鞋能脫的就丟在一旁,也是個沒分寸的新娘子。

    忽地一陣冷風襲來,身子瘦弱的明璣忍不住往床內一挪,渴望縮進被衾裡取暖。

    她突然很想念宮裡的暖炕。以往每當冬寒來時,她會跟額娘坐在暖炕上,聽著額娘為她解讀經書,不然就是與額娘來上一場不自量力的對奕。

    有時候,她還會直接窩在額娘溫暖的懷裡,藉著她透如白玉的纖手,教導自己臨帖練字……

    她好想額娘……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一個不小心,淚珠滴到了她揣在懷裡的錦囊,於是明璣擦擦眼淚,趕緊抓了喜帕,用力地把錦囊上那塊深瀆抹掉。

    錦囊裡,裝著那對白玉同心。這是額娘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小心保管的物品,如今也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一想起額娘輕柔的話語,明璣忍不住又掉淚,這次她趕緊護住錦囊,再也不讓額娘的祝福給自己糟蹋了。

    忽然門外一陣騷動,守在門口的紅豆推開門,一看見偷吃得正開心的綠豆,馬上劈頭巴她一下,然後慌張地來到明璣身邊。

    “格格,一大票人拱著額駙來了,馬上就要進門了……”

    綠豆也從大敞的門瞧見遠遠好幾個燈籠,一副好大的陣仗——

    頓時,她也嚇得跑到明璣面前,嘴裡還塞著桂圓糕,口齒不清地揮舞胖胖的手臂。“格格,真的來了、來了!”

    明璣吃驚,趕緊放下一雙玉足,邊找自己的喜帕。

    “格格,這裡這裡!”

    “格格,您快坐好,我幫您蓋好。”

    兩人手忙腳亂地幫主子弄妥門面,便到小廳等著額駙駕到。

    房內忽然靜默下來,明璣懸著心,只能耳聽喜帕外的動靜。

    可是過了一陣子,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突然間,房內響起響亮的巴掌聲,接著是紅豆的怒斥。“綠豆,你還偷吃!”

    “只是一小口……”

    兩人說話同時,外頭也出現了紛雜的腳步聲,房內隨即滿是祝賀話語。

    “恭賀公主、額駙大喜,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相見禮熱熱鬧鬧地開始了,明璣察覺有個黑影被推到自己面前,催促著要為自己掀起喜帕。

    “請額駙拿起喜秤,為新娘掀起蓋頭,從此秤心如意——”

    隔著喜帕,她見那身影在幾番推拒之下,終於伸出喜秤,迅速揭了她的喜帕。

    於是她抬眼看見站在自己眼前的“額附”,是個略微年長、長相俊挺秀朗,卻又面無表情的少年。

    她記起他的名字是鄂士隆,是漢大學士鄂海的小兒子,也想起額娘說他學問出眾,自己一定能喜歡他……

    忽然間兩人視線對上,她的心不自禁地猛然怦怦跳了好幾下。

    鄂士隆也同樣打量她。淡淡的柳眉、粉嫩的臉龐,還有紅紅的翹唇,見她長得如此冰雪秀氣,他也驚訝地微張抿起的雙唇。

    只是,一見她的雙眸紅腫得厲害,分明是哭過一場,不明白她正在為賢妃擔心的鄂士隆皺了下眉。

    大婚的日子最忌掉淚,否則會觸新人們黴頭,宮裡的嬤嬤不可能沒交代過她,何況自己的長相也非兇神惡煞,不太可能驚著她——

    莫非,是她也不想成這個親?

    腦海一出現這念頭,鄂士隆也想起當初知道皇上賜婚時,自己並不想從旨,他曾想面聖拒婚,最後是父親強綁了他才逼退此事。

    他之所以拒婚,一來是他極為厭惡攀龍附鳳之人,要他靠著與皇族聯姻在官場平步青雲,是他這種儒門士子最不齒的事;二來是他乃漢臣之子,依大清體制不能娶公主,若不是父親日前在圍場為皇上擋了逆黨的一箭,護駕有功,皇上也不會獨排眾議,硬要把這賜婚的恩賞給他。

    而恩賞就代表這是場政治聯姻,與他鄂士隆的人品才華一點關係都沒有。

    何況,他聽說原本皇太后屬意的額駙是富祥家的長公子,而富祥正巧是父親在朝為官的死對頭,讓他更排斥這件婚事,就怕人家說他鄂士隆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斂下眼,他仔細望瞭望明璣,見她眼眶確實有淚,思緒一沉,默默臆測起她哭泣的原因。

    畢竟皇上頒旨賜婚只說了論功承恩,並未提到賢妃的病,沖喜不過是嬤嬤哄騙格格上轎的手段,鄂士隆自是不會知曉。

    他只能想著,是不是自己是個什麼身份都沒有的漢臣,所以她覺得委屈?

    還是……其實她喜歡的額駙是富祥家的貝子,因為所嫁非愛,才會在新婚之夜落淚?

    雖然這些都是自己的無端臆測,但鄂士隆一想到這諸多種可能,還是忍不住抿唇,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原因的煩悶。

    “唉呀!快給新人喝交杯酒,還有快上子孫餑餑……”一群喜娘沒發現兩人不對勁,還熱鬧地進行後面的禮節。

    當交杯酒端到鄂士隆面前時,他忽然道:“我不能喝酒。”

    接著他還抽出袖裡的白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我一聞酒氣就會起痱子,還不快點拿開。”

    “是……”喜娘趕緊把交杯酒撤了。“那,上餑餑?”

    鄂士隆看了一眼餑餑,又瞥見明璣正盯著那冒白煙的熱餑餑看,便輕聲問明璣。“你要吃嗎?”

    明璣聽他語氣像是關心自己,忽然心兒一熱,很想問他:你餓嗎?

    可是一看見喜娘們的表情,像在告誡她新娘不可說話,否則會不吉利,於是她硬是拒絕他的善意,搖了搖頭。

    碰了個軟釘子,鄂士隆覺得掃興。“算了,她說不要。”

    之後他便走到明璣身邊坐下,想著這場不甚情願的婚禮,不耐煩地下命令。“好了,我累了想睡覺,你們統統都出去吧!”

    於是一群喜娘笑著又說了些祝福話,就退出喜房。

    他的眼前瞬間一空,除了那個還賴在桌前不走的小丫頭……

    “喂,你——”鄂士隆皺眉斥喝。“還不快出去!”

    正專心偷吃的綠豆嚇了一跳,差點被嘴裡的蓮蓉糕嗆得沒命。

    “額駙恕罪!額駙恕罪!奴才們馬上就走……”紅豆趕緊進來拉走綠豆,只能暗自希望格格別被這額駙嚇到了。

    但明璣果然被他這突來的怒氣嚇著,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大聲斥喝奴僕,因為就算自己貴為公主,也從未對宮裡的奴才發過這等脾氣,何況那是與她日夜相伴的紅豆與綠豆。

    她這個額駙該不是個脾氣壞、又不懂善待奴僕的人吧?

    若他是這樣的人,以後紅豆綠豆會不會倒楣?明璣不禁憂心,也不解皇阿瑪怎麼會給自己挑了個這樣的額駙。

    待丫頭們都退下,整間喜房總算是空了。

    鄂士隆回過頭,才發現明璣一臉畏懼地瞅著自己,顯然是剛剛被自己的斥喝嚇到了。

    見她帶淚的小臉顯得蒼白,鄂士隆不免有幾分愧疚,便緩步到她身邊坐下,找了個話題。“你……幹麼不穿鞋?”

    明璣這才發現自己忘了穿鞋,驚覺自己的不得體,她馬上縮起腳躲進床內。

    見她躲遠,鄂士隆只好脫了鞋,學她盤腿而坐。“你為什麼不說話?”

    明璣垂著頭不敢看他,還是沒有回答。

    “難道你不會講話?”該不是皇上許了個啞巴格格給他吧?

    明璣這次抬起眼,怯怯地搖了頭。

    喔!還好。“那你就說話啊。”

    她思考一下,想起出宮前的萬千囑咐,還是搖了搖頭。

    奇怪!不是啞巴卻不說話,莫非她在戲耍自己?

    鄂士隆從沒見過這麼彆扭的女孩子,他認識的那些女孩家,每個看到他都是笑得跟迎春花一般,就他娶的這個格格像是家裡死了人,只會哭不說話。

    她該不會是如自己推想,真不想結這個婚吧?

    “算了!”他低啐了聲,逕自躺下,接著忽然感到背下一處不適,伸手掏掏被衾,抓出一本毛詩——

    突然,他憶起前年皇上召見他時,曾提過宮裡有位格格很喜歡讀書,而且跟自己一樣最喜歡《詩經》,還說日後有機會,或許能讓他與格格伴讀……那時他沒多想,莫非皇上說的格格就是她?

    思及她有可能是那個格格,鄂士隆恍然大悟,揣想皇上並非單就外人所傳,只因父親護駕有功才賜下此婚,而是因為比起自幼習武的富祥之子,飽讀詩書的自己更適合成為明璣格格的額駙。

    想到皇上看上的是他的才華,才把擁有同樣志趣的格格許給自己,他便不禁內心一喜,也對眼前的明璣另眼相看。

    “喂,這書是你的嗎?”他拿書問她,想知道她是不是書的主人,是否真如自己猜想是那個喜歡讀經的格格。

    然而他的忽冷忽熱,卻讓明璣不知如何是好,見他激動地靠近自己,她忍不住縮了縮,細眉又擰深幾分。

    她為何要躲呢?他只不過要一個答案而已。“你說話啊!”

    在他急切的逼問下,明璣想起皇阿瑪曾說過有些漢人不喜女子讀書,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該不是他在氣自己會讀書吧?

    一想到他可能是這樣的人,她的心都冷了一半。比起他的壞脾氣,這似乎更讓她無法接受,這樣日後教她如何與他相處呢?

    見她臉色僵硬不說話,鄂士隆再度追問:“你快點說話——”

    明璣終於忍不住回話。“你幹麼一直要我說話?”

    她的聲音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細柔,輕輕軟軟像娃兒似的。終於聽到她說話的鄂士隆,猛然察覺自己剛剛因為急切,態度是多麼咄咄逼人,臉色倏地紅了。

    奇怪,平常他對其他女孩子都不會這般疾言厲色,怎麼一想到她可能是那個格格,他居然激動得有些忘形,好像在夜裡找到明珠一樣。

    暗自古怪著自己的舉止,別開眼,鄂士隆的視線再度找著那本書,有了話題。“這書是你的?”

    不管他討不討厭會識書的女子,明璣也不顧忌了,反正她本來就不願嫁人,經過今晚,她更是不想與他有任何關係。“對。”

    “你習過漢字?”

    “我額娘教的。”握牢了手中的錦囊,明璣直接塞進自己的袖裡,然後在他的怔愕之下,下床穿好鞋子。

    也罷,就算他真是如額娘所言、腹有詩書又怎樣?在她看來,他不過是個漢人的八股子,脾氣壞又不懂得尊重別人,她才不要送他額娘給的信物,這比她的眼淚還糟蹋額娘的心意。

    打定主意,她直接走向門口。

    “你要去哪兒?”

    情勢逆轉,這下換手足無措的鄂士隆居於弱勢。

    明璣回頭,那張因不滿而紅的嬌顏氣憤地對著他。“回宮。”

    諷刺的是,明璣終究無法回宮。

    她是被指婚的格格,玉牒上的名字早跟鄂士隆連在一起,除非額駙早她而去,否則她這輩子都得跟他綁在一起。

    她只要想到他那晚的壞脾氣,便巴不得回去陪額娘,也不知道額娘近來怎麼樣了……

    想起額娘,她又忍不住眼眶泛紅。

    直到紅豆到她身後,把手上的狐裘給主子披上。“格格,天涼了,您小心點身子吧!”

    “紅豆……”明璣的身子一熱,又想起宮裡的溫暖,尤其是疼她的皇阿瑪跟額娘。“我好想額娘喔。”

    “格格您放心,娘娘在宮裡有太醫照料著,不會有事的。”

    “可是額娘這次病得好重,我好怕額娘她會……”

    “不會的,格格,娘娘為人仁善,好人是不會短命的,聽紅豆的話,您就別胡思亂想了,啊?”到底紅豆是賢妃信任的人,知道怎麼安慰主子。

    “嗚嗚,紅豆……”被這麼安慰,明璣更控制不了情緒,直接賴在她懷裡哭起來。

    “乖,有紅豆在,格格不怕啊。”

    唉!別看格格是金枝玉葉,到底還是個孩子,可能連喜歡跟討厭都還分不清楚,又怎麼奢望她學會做人妻子呢?

    “唉,格格,”紅豆皺眉問。“您很討厭額駙嗎?”

    洞房花燭夜,兩人不歡而散,到現在十來天了,紅豆卻沒接過額駙想求見公主的意思。

    何況公主下嫁,本就有權力不見額駙,如今兩人不和,額駙更是沒被准過進公主府一步,看在下人眼裡,自然是有些擔心。

    “很討厭。”他脾氣壞,既不會善待奴僕,又對她讀書之事不耐質問,她當然討厭。

    “可是……夫妻之間琴瑟和鳴,這很重要啊!”她比格格年長數歲,自然得教導她一些觀念。“既然你們成了親,就算彼此不喜歡,也得學著跟一般夫妻一樣相敬如賓,這樣日子才好過啊!”

    “我不想跟他成這個親,他跟我一點都不合,紅豆,你就讓我回宮吧,我想回去陪額娘……”

    紅豆苦口婆心。“格格,你們才見第一次面嘛,就算個性不合好了,不過感情可以培養,說不定日後您會喜歡上額駙的……”

    “我不管。”明璣才不考慮這些那些,只想著現在可以讓她回宮的理由。“反正他是漢人,依律就是不能娶我,再說皇嬤嬤原本希望我嫁的是富祥家的貝子,我就算真回宮裡,相信皇嬤嬤也會站在我這邊的。”

    然而她最後這段氣話,卻不巧落入白玉拱門外的鄂士隆耳裡。

    他皺緊眉頭,那張俊朗的臉蛋頓時烏雲密佈。

    紅豆也在這時看見氣到發抖的鄂士隆。“呃,格格……額駙他……”

    “他怎麼了?”

    “他……”紅豆驚懼地見他跨過拱門,直接朝兩人走來,不得不趕緊請安。“額駙萬福。”

    明璣也隨即轉頭,抬眼就瞧見他的怒容。

    “你剛剛說什麼?”鄂士隆的眼底毫無笑意,光看著都嚇人。“你說我是漢人,所以沒資格娶你嗎?”

    自從那晚後,他沒有再見過她一面,依規矩,他不能沒有她的允許擅自進公主府,可是他很想跟她談書,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皇上說的那位格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見她,沒想到人還不待傳,就在拱門外聽見這番話。

    原來她不僅對這婚事沒好感,甚至看不上自己……鄂士隆覺得自尊受傷,更有一種被她輕視、不明所以的割心之痛。

    “我……”雖然知道他是不是漢人並不是問題,自己是因為沒有藉口回宮才出此惡言,但在他面前,她又不想嘴軟。“我說的是實話……”

    鄂士隆往前逼近,臉色又陰沉了幾分。“你還說你可以嫁給富祥家的貝子,就是不想嫁給我嗎?”

    說到底,她屬意的額駙真是富祥家的貝子?難怪她會在大婚那晚就吵著要回宮,原來都是因為自己不是她喜歡的額駙……

    鄂士隆越想,胸口越發緊窒,眼底彌漫的陰鬱也越來越濃。

    “總之,”明璣害怕地撂話。“我就是不想與你成親。”

    紅豆扯著主子退後兩步。“格……格格。”您就少說兩句吧……

    “好。”鄂士隆總算認清事實,牙一咬,便抓起她的小手,準備帶她進宮去退婚。

    “你想做什麼?!”明璣驚慌起來。他竟敢對自己這麼無禮?“放開我,你想把我怎樣?快放開我……”

    “唉呀額駙,你放開格格,不要這樣啊……”紅豆嚇壞了,趕緊要分開兩人。

    “滾開!”慌亂中,鄂士隆推了紅豆一把。原本,紅豆是不會怎樣,可她顧著拉開兩人,也沒想到鄂士隆是練過武的,一不小心便整個人栽倒在地。

    “紅豆!”明璣見丫頭受傷,心裡一急,豆大的淚珠就滾了出來。“你好過分!你把她弄傷了!你如果想打我就沖著我,不要欺負我的丫頭……”

    他沒有想打她,也沒想要打紅豆,可是既然兩人已撕破臉,他橫豎也不想辯解了,因此無視於她的抗議,直接帶她回宮。

    就在鄂士隆帶明璣進宮後,宮裡卻傳出了賢妃的喪訊。皇上哀痛欲絕,連政事都無心料理,明璣也因為賢妃的死悲傷難過,鄂士隆只得緩了稟明退婚的事,陪明璣在宮裡為額娘料喪。

    這時,他才聽紅豆說了,賢妃是宮裡最疼明璣的人。

    在她進宮的日子裡,賢妃待她如同已出,不僅親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還教導她許多格格不會的漢文。她沒有額娘,賢妃等同她的親生額娘。

    一般人失去親娘都痛不欲生,何況她失去的不只是娘,還是那麼敬愛的人。鄂士隆雖未見過賢妃,但也能感受幾分她頓失依靠的痛楚。

    這些日子裡,鄂士隆鎮日看著明璣痛哭,雖然名義上是她的額駙,但跟她之間卻遙如天河的兩端,他只能在一旁看望,完全不知能為她做些什麼。

    轉眼間喪期將盡,賢妃移靈景山,連賢妃的親生阿哥安書都已節哀,不再傷心,只有明璣還是老樣子,一看見賢妃的遺物就要哭上大半天。

    鄂士隆知道該勸她止哀,卻也知道她不會領情,畢竟他不是她想要的額駙,該怎麼關心她?

    於是他走出寢宮,不忍再看她哭泣。

    他獨自走在宮廊,看著原本紅黃綠三色齊輝的宮牆,覆滿了白色布幔,像下了場大雪,連樹上也結著白色的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小小的花,只因這朵花跟明璣頭上的花相似,讓他又想起傷心的她。

    他憶著她的模樣,不由得也想起她生氣的樣子。似乎自從遇到她,自己總是很難控制情緒。

    就像大婚那晚,他對她的驚喜,不知為何最後成了情急於色;還有那日,她那些不想成親的話讓他生氣又心痛,甚至失了對她該有的分寸。

    這是為什麼,是因為他很在意她嗎?

    在意……是因為喜歡嗎?

    當他察覺到這問題的答案,心中微訝,也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她的一字一語都這麼敏感。

    “額駙。”忽然,經過的安書喊了他一聲。“你在做什麼?”

    “四阿哥,”鄂士隆立即見禮,捏捏手上的白花,回道:“沒什麼,只是剛瞧見格格頭上的花散了,想幫她找朵新的,不如你把花交給她吧。”

    安書比鄂士隆年長數歲,兩人曾因鄂海任過書房師傅,一起上過書房,鄂士隆知道他處事比自己穩重,對自己也不假身份,所以鄂士隆也把他當兄長看待,無話不談。

    “你找的花為什麼要我去送呢?”安書溫煦地問。“你是格格的額駙,你應該自己送去。”

    鄂士隆突然面有難色。“我送她會不高興的。”

    “為什麼?”

    他想起之前兩人爭吵時,她說的那些心裡話,胸口又開始發緊。“我不是格格屬意的額駙,其實原本帶她進宮是為退婚之事,這會兒因為宮裡有喪,所以才沒有稟聖。”

    “你不是格格屬意的額駙,這從何說起?”

    “其一,我是漢臣,身份本不該與皇室結姻。”

    “但以我對格格的瞭解,她連宮裡的漢人奴役都能親愛如手足,不是個有漢滿之分的人。”安書斬釕截鐵地表示。

    鄂士隆聞言並未舒眉,語氣更加凝重。“還有其二,格格心有所屬的人,是富祥家的貝子。”

    安書聞言,啞然失笑。“怎麼可能?格格跟富祥家的貝子未曾謀面,投不投緣都不知道,而且那富倫多極愛打獵,格格卻是連螞蟻都不敢踩死的人,哪受得了富倫多那非要見血的性子?”

    “可是……”雖然安書的話有道理,但鄂士隆想起那日明璣親口所言,還是無法輕易相信他的勸慰。

    “額駙,一定是你想岔了。我聽說皇阿瑪是因為你的才學,才把宮裡最喜讀書的格格許給你,沒道理格格不合意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鄂士隆仔細回想,還是不得原因。“我不知道。”

    “不如我替你問問格格吧?”安書知他是個耿直性子,與其聽他說,不如自己找答案。

    於是他要了花,轉身進寢宮去見明璣。

    明璣剛哭過一回,見到安書進來,便起身擦淚。“安書哥哥。”

    “明妹妹,你又哭啦?看,花都散嘍。”安書伸手取下她發邊散開的白花,另一手拿出了一朵花給她。“喏,這朵好的,重新插上吧!”

    明璣出手欲接,安書卻補一句。“你額駙給的。”

    這句話讓明璣僵住,困惑地望著安書。

    “怎麼,額駙給的就不樂意接了?”安書仔細打量她那說是拒絕,不如說是訝異的神情。“你討厭額駙嗎?”

    “討厭……”明璣回答,卻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討厭他哪裡。

    雖然大婚那晚,他給自己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在宮裡守喪的這些日子,他即便未對自己有隻字片語,但紅豆告訴她,額駙每天都惦記著她有沒有休息吃飯。

    每回守靈,她也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當她轉頭,便會看見他皺著眉、像在擔心她的模樣。

    那……的確是擔心沒錯吧?

    “討厭他哪?因為他是漢人,還是你喜歡別人?”

    “都不是……”

    “都不是?”安書挑眉,這下可玄了。“額駙學問不錯,他跟我一起上書房的時候,從沒答錯過題,而且他最愛毛詩,咦,你不也愛嗎?”

    “他……喜歡毛詩嗎?”這她不知道,可是他既然喜歡,那日怎麼會拿著她的書質問她呢?“可他厭惡女子會讀書吧?”

    “鄂家世代是大學士,以書香治家,他幾個姊姊都是柳絮才女,怎麼可能厭惡女子讀書?”

    原來是她誤會了?明璣對於自己以偏概全竟覺得有些愧疚。“那他幹麼凶我,脾氣這麼壞,讓我覺得他討厭我的樣子……”

    “依我看,他不是討厭你。”安書覺得這兩人的誤會真是越攪越擰,不如叫他們自己講清楚,便向門外喊道:“額駙,進來吧!”

    鄂士隆在門外早已聽清楚兩人的對話,當他知道明璣並非討厭他是漢人,或是另有喜歡的人,心裡的大石著實放下,原本抑鬱的神情也瞬間開朗起來,於是進了門,臉上喜不自禁地掛著笑容。

    安書見著他,雖說他是應該高興,可他覺得鄂士隆這會兒的笑有些癡傻,莫非男孩遇到喜歡的姑娘就會變成這種傻樣?

    暗笑在心底,安書只希望他們兩個快快把誤會解開。“你的事我都幫你問了,剩下的自己解決吧。”接著把白花還給他,安書便背著手離開。

    “那個……”鄂士隆把弄手中的白花,主動說道:“我找了一朵跟你那朵很像的花,讓你插上吧!”

    明璣接過他手中的白花,一時間又想起賢妃的死,忍不住悲從中來,又掉了幾串淚珠。

    “你別哭了嘛……”他一看,連忙撫著她的背安慰。“已經夠了,再多,額娘會捨不得的。”

    聽到他的話,明璣抬起淚眼望他。“你喊她什麼?”

    鄂士隆臉色一整。“你的額娘,自然也是我的額娘。”

    她的眼淚因他這番體己話而停住,好像認識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他。現在的他不像之前那樣跟她有距離,他對自已的關心之情,她也感受得到。

    “謝謝你……把我的額娘當你的額娘。”

    “我是你的額駙,這是應該的。”

    “那,從今而後我們好好相處吧?”兩人似乎有了默契,誰也不提過去生氣的事了。“聽說你漢學好,也喜歡毛詩,不如以後一起讀詩吧?”

    “可以啊。”鄂士隆現在是她說什麼都好,她最大。“我可以像四阿哥那樣把書房的學問都教給你。還有,雖然你沒了額娘,可是你有我,我會照顧你。”

    “像安書哥哥那樣?”明璣還懵懂,不知道夫妻該是怎樣的,不過如果他能做另一個安書哥哥,對她像妹妹一樣照顧,那麼她會願意跟他在一起,不再吵著要回宮了。

    鄂士隆毅然承諾。“就像四阿哥那樣。”

    他同時也向自己承諾,從今而後,要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她、討她開心,讓她不再說出“回宮”那樣離開他的話。

    明璣滿意了,恍然想起有一件事未辦,她隨即從袖裡取出了珍藏的錦囊,要他打開來看看。

    鄂士隆拉開結繩,看見那一對白玉。“這什麼?”

    “額娘給的大婚賀禮。”明璣臉兒微紅,小小聲說:“扳指是你的,玉鐲是我的——”

    她忘了說,這扳指與玉鐲是天生一對,一戴上便像征兩人永結鴛盟。

    然而不待她說,鄂士隆已主動拉起她的手,親自為她戴上那只白玉鐲子,看著她皓白的手腕多了一分溫潤玉色,他笑開俊容,也要她幫自己戴上扳指。

    於是,她露出童稚微笑,也拉起他的手,為他套上扳指。

    這樣,他們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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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光陰如梭,轉眼已過五年,當年初蓋公主府時栽下的桑樹,也開枝綻花,結了小小的果實。

    綠豆端著鎮涼的冰心銀耳,從老遠的廚房越過好幾進院落,踏進象徵公主府的白玉拱門。

    “格格,綠豆給您送冰心銀耳來了。”

    明璣放下手中的書,已長成大姑娘家的俏麗臉蛋滿是疑惑。“怎麼這麼快?”

    她離開才三頁書的時間,照理說,廚房到這兒不只這點距離。

    “格格,因為綠豆有急事要告訴您。”綠豆一開口就渴,只好先問:“不過格格,我能先喝湯嗎?”

    “喝吧。”

    於是綠豆端起那碗冰心銀耳,掀蓋就喝了一大口。

    “啊,舒服!”這會兒她終於有力氣說話了。“稟格格,我剛剛經過偏門,見人往府裡搬了好多箱子,聽說都是從廣州送來的貢品,要在萬壽節之前送進宮裡的呢!”

    萬壽節是皇上的壽誕,然而她的皇阿瑪早已駕崩,當今的皇上是她的大皇兄,而公公如今是兩廣總督,她想那些必是今年廣州歲貢的禮品。

    “原來是這樣。”

    “是啊,有好多好多箱子呢。”綠豆扳著自己短短的手指,很努力地一樣都不漏。“聽說有蘇繡、玉器、珍珠、珊瑚樹、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

    還有最後一箱是什麼啊?

    她記得那箱很重,裡面東西不值錢,可是很重要……

    直到她瞄見明璣手上的書,忽然大叫。“對了,還有一箱子的書!”

    “書?”聞言,明璣困惑地想了一會兒,心想書不可能是賀禮,才又轉頭問:“什麼書?”

    不料這一轉頭,見到的卻是綠豆雙手端起盅底、吃幹抹淨的畫面。

    “好喝。”喝罷了一盅沁涼,綠豆還對著一臉怔愣的明璣皺眉。“格格,您要問綠豆什麼?”

    明璣無語,只好舉起書冊遮住自己的笑臉。“沒什麼。”

    綠豆從小就貪吃,每每廚房上的糕餅點心,她都在一旁伺候得直咽口水。她也不顧兩人主僕有別,總是要她與自己一起分享美食。

    反正她胃口小,若不讓綠豆幫忙,那些糕點最後也是浪費。

    於是這些年來她慣著綠豆,把她養得比自己還挑嘴、豐腴,外人都道她這個格格身子瘦弱,怎麼養都養不胖,不知道私底下那些食物都不是進她的口。

    再者,她的另一個丫頭紅豆在她大婚後的第二年便不幸因病過世,她太難過了,也不想再要其它貼身的丫頭。

    鄂士隆懂她的心情,於是房裡便只由綠豆伺候,其餘灑掃等事便由府裡其它丫頭做。

    這些年,懷著自幼與綠豆情同姊妹的溺愛,她也不管僕越主權,慣得綠豆也不明白本分,以為銀耳湯她也有份,她只是“順便”幫格格把她那份喝完了。

    “啊!還有一件事——”

    綠豆忽然大叫,把明璣嚇了一跳。“綠豆,你吼什麼?”

    綠豆一臉害怕。“格格……我說了,您可別怪我太晚說……”

    “不怪你,說吧。”

    “那個……”綠豆硬著頭皮稟報。“額駙回府了,他……人正在門前下馬。”

    聞訊,明璣臉色一變。“他回來了?”

    兩人成親多年,身為額駙的鄂士隆早已是上書房侍衛,如今常在宮裡行走,更得當今聖上賞識,往往圍獵都要他一道同行。

    上個月他才陪伴聖駕去了一趟熱河,不得已離開府裡,原以為得中秋才能回京,沒想到這會兒就在門口了。

    “你……怎麼這會兒才說?”明璣太錯愕了,若是他剛已在門口,這會兒腳程肯定快到公主府了。

    她知道他的,每回出遠門,回府他都會先來看自己,不管身子乏是不乏。

    他是那麼以她為優先,成親的這些年來,他早已不似剛成親時的年少莽撞,對她溫柔關懷如同兄長,成了額娘故後她最依賴的人。

    一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額駙,明璣就芳心直跳,坐立難安。

    她應該先去換套衣裳……不,應該先讓廚房備餐點,額駙這會兒回府,肯定未用午膳。

    “綠豆,你快去把我喜歡的衣裳拿出來,還有快去廚房吩咐備膳,記得烹上蟹湯,一會兒速速送來房裡……”

    綠豆聽著右轉不是、左拐也不是。“格格,這兩樣我先做哪樣?”

    明璣見她分身乏術,只好道:“先去備膳吧!”

    “是。”

    明璣自己走進房裡,打開衣櫃想找春初額駙送的那件芽綠色繡袍,可到底是綠豆管的事,所以翻來翻去,也找不到衣裳在哪兒。

    早知道該先讓綠豆找衣服。她懊惱想著,索性不換了。

    步回鏡前,她小心審視妝容,調正自己的衣襟,見一切無虞,這才放心走回前廳,等著額駙前來。

    先進門的是府裡管事。“啟稟格格,額駙回府了。”

    之後,便見鄂士隆提起藏青色的長袍下擺,風姿凜凜走進她的屋裡。

    立定,他對著上坐的明璣作揖請安。“數日不見,格格可安好?”

    “很好。”明璣靦眺一笑,趕緊要他坐下。“額駙快坐。”

    鄂士隆在左邊客位坐下。府裡只有公主能坐上座,其餘人等都得坐客座,就算是額駙也不能逾矩,否則就是對皇室的不敬。

    雖然這是禮法,但她總覺得過意不去。“此趟路途遙遠,額駙辛苦了。”

    “格格多慮了。”他察覺她的愧色,知道她為此在意,語氣更是溫緩。“陪聖上行獵是臣的榮幸,不該言苦。”

    “皇上也回京了嗎?”

    “皇上還要過幾天才抵京,我是請了旨意先趕回來的。”

    她直覺問:“為什麼?”

    然而鄂士隆並未回答,只是盯著明璣看,她就知道了答案。

    他,是為了想早點見到她——

    明璣被看得羞怯,立即垂顏,卻遮不住猛然躍上心頭的赧意,還有自己猜到他心思的喜悅。

    就像是心有靈犀般讓她忽然察覺,他們有同樣的心思,至於那心思究竟為什麼令她心悸,她一時卻答不上來。

    這時,下人送來泡好的上等碧螺春,明璣起身接過,懷著想貼近他的心情,親自送到他面前。“額駙,請喝茶。”

    見她親自奉茶,鄂士隆馬上起身接受。“謝格格。”

    只是他一站起,那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即壓向自己,害得明璣微微一退,差點不敢喘氣。

    猶記兩人大婚之時,他年紀雖然略長,但個子只跟自己差不多高,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已長得如此挺拔,讓她只是站在他身邊就會莫名心慌?

    悄悄抬眼注視他喝茶的姿態,明璣忽然察覺,兩人已經不是當年兩小無猜的年紀,她從不解事的小女孩到如今的娉婷玉立,她的額駙也從魯莽的少年,變成了溫雅穩重的貴公子。

    好像是青梅竹馬突然一夕成為夫妻,以前不曾在意的事,現在都教她緊張,無論是自己的衣著、兩人相處時與他的應對……每一次見到他,她總是心兒直跳,一顆心像快不是自己的。

    直到見了他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明璣下意識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察覺安在,這才定了定心神,微微露出笑容。“茶順口嗎?”

    鄂士隆喝出她的心意,蓋杯微笑。“順口,謝格格美意。”

    明璣心口不禁泛甜。“額駙喜歡就好。”

    此刻,近看她垂下的嬌顏,鄂士隆忽然皺了下眉,貌似不解。“數日不見,怎麼格格清瘦許多?”

    記憶裡,剛成親時的她身形適中,然而隨著年紀增長,她卻不見豐盈,身子骨反而越來越清瘦。

    為此,他叮囑下人關照她的用膳,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才把她養胖了點,怎麼他一離家半月,她又瘦回原本的樣子了?

    “我……都有按時用膳,怕是額駙太久未見,記錯了吧?”她不敢說實話,說她一天只進兩餐,而且還要丫頭幫著吃菜。

    “大概是我太久沒見到格格了。”鄂士隆也沒有追究,反而柔問:“傳膳了嗎?”

    “傳了。”

    “那請格格與我一同用膳。”偏廳裡,下人們已經擺妥飯菜,等著兩人入席。

    “額駙請用。”坐下來,她立即為他端來一碗湯,湯裡烹的是湖南的毛蟹,是宮裡賜下給諸位已嫁格格的當令食補。

    “不,格格先用。”他將湯送到她面前,要她先喝了那碗湯。“蟹湯鮮美,定能補補格格的身子。”

    “好吧。”這原是為了他才特地吩咐的菜色,但聽見他語氣裡的關愛,明璣也只好低頭喝湯。

    然而,鄂士隆見她只喝了幾口湯,便對著碗裡的蟹腳不知如何下手。

    他於是道:“我幫你弄。”

    見他主動為自己效勞,明璣心裡更是漲滿一股暖意。

    “好吃嗎?”

    “好吃。”他為自己剝的蟹,當然好吃。

    他貼心地笑。“那讓下人明天再幫格格烹湯,讓格格多嘗點鮮吧?”

    “謝額駙。”

    鄂士隆注視著她的嬌顏,再度扯開笑。“不必謝。”

    他的溫柔再次令她心悸,以往這簡短的三個字,從不曾讓她不知如何接詞,然而她現在卻莫名無措,只好轉個話題。“額駙,我有一事相問,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面對她的要求,他永遠如此耐心。

    “過幾天是紅豆的祭日,我想上西山為她念禱,可以嗎?”

    鄂士隆瞭解她與丫頭們的感情深厚,尤其是紅豆,自是不會阻止。

    “好,到時候我陪格格一起去。”

    用完膳,鄂士隆便回書房處理自個兒的事。按例,他與府裡的管事,每天都會在晚膳後議事。

    尤其這次他離家半月,要處理的事想必繁多。

    放下手中書卷,明璣突然想,等會兒該不該給他送點宵夜過去?

    她有些怕誤了他的事,可要是不去,今晚她就見不著他的面了。

    因為成親至今,鄂士隆都在自己房裡過夜,未曾上公主府與她同眠。

    她貴為公主,禮法規定兩人本該分房,再者當時兩人年紀尚小,總是一同玩耍、一同讀書,相處上更像玩伴,所以明璣也不覺得有何不對。

    如今兩人長大,額駙對她關愛有加,她也對他體貼入微,兩人之間一直守著公主與臣下之禮,相敬如賓,她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夫妻。

    雖然……紅豆曾經告訴過她,真正的夫妻得晚上睡在一起才算數。

    為什麼要睡在一起?

    這個問題,明璣一直沒有想通。

    大婚之後,他們已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日日都會見面用膳,且兩人都戴上了互許鴛盟的信物,難道,這還不算是夫妻?

    她不明白,可惜紅豆也去得早,如今再沒人為她解惑了……

    抬起水眸,她看見在桌前嗑著核果的綠豆,一時忍不住便問:“綠豆,你覺得真正的夫妻該是怎樣?”

    “夫妻?”正忙著咬核果的綠豆一愣,不清楚格格怎麼問她。“格格,一男一女拜了天地,不就是夫妻了嗎?”

    “還有呢?”

    “還有啊……”可惜綠豆連成親都沒有,也是個二愣子。“這既然是夫妻嘛,那麼做丈夫的就得天天給妻子好吃的,每半個時辰問妻子餓還不餓。”只要這樣她就滿足。

    噓寒問暖?這他們有啊……

    “那,睡覺呢?”

    綠豆愣住。“什麼睡覺?”

    “就是……”她不自覺小聲,也不明白怎麼心慌了。“夜裡兩個人睡在一起……”

    “為什麼要睡在一起?萬一他會打鼾怎麼辦?”綠豆皺眉搖頭。“不不,床還是一個人睡比較好睡。”胖子怕熱,她不喜歡有人黏著。

    明璣想想有理,萬一他會搶她的被子怎麼辦?

    還是分開睡好點……

    想想覺得妥當,明璣決定還是別思考這個問題了。

    “格格,您要不要吃乾果?綠豆幫您刨好不好?”

    明璣被她的話拉回心神,看著滿盒的核果,忽然想起鄂士隆也喜歡乾果,不禁燦爛一笑。“刨吧,等刨完了,我們一起給額駙送去。”

    書房裡,煙熏環繞。

    鄂士隆背著手站在中央,等著李管事一件件唱著貢品清冊。

    白銀五十萬兩、蘇繡五千疋、珊瑚九尺、玉器百余……貢冊綿長,不難看出為了籌備貢品,下了多少的心血。

    他的父親以大學士身份蒙先帝賞識,而後受到當今聖上的重用,任過江南巡撫,如今是兩廣總督,掌管廣東廣西兩省的稅賦,每逢萬壽節納貢,總是鄂士隆最關心的事。

    “額駙,總共是一百二十項,實點數量與清冊相符。”唱完了貢冊,負責北運貢品的李管事便恭敬地把冊子呈給鄂士隆。

    他是父親鄂海身邊的總管,長年追隨父親于廣州,一直是父親的親信,大小事情都交給他打理,此趟為了運送貢品,特地北上進京。

    “今年的貢品專案比起去年整整多了二十……”攤開貢冊,鄂士隆看到最後,卻對李管事皺眉。“不過,總數似乎少了點?”

    眼下這貢品項目是多了二十沒錯,但各項貢品的數量都比去年來得少,尤其是珍珠、珊瑚等稀貴珍寶,進貢的數量銳減,只有蘇繡的數量最多。

    “額駙好眼力。”既然被他看出提問,李管事也只好解釋。“今年湖南水災,江浙也鬧蝗害,南方的歲收老實說不好啊……”

    鄂士隆合上冊子,道:“那是湖南江浙,但我們兩廣歲收百萬餘兩白銀,那可不是看老天爺的臉色吧?”

    廣州地占港阜要衝,光是海港的賦稅就大於得看天吃飯的兩江,要說因為天災而缺銀子,絕對說不過去。

    “大人也是為百姓著想,畢竟與民生養,自然得耗費銀子養民,所以這貢禮也就不比往年鋪張了。”

    李管事的解釋雖然有理,但鄂士隆身在官場,懂得事事多假設。“萬一兩江總督捨得鋪張呢?誰都知道今年江南又鬧災,倘若我們的貢品輸給兩江總督,你說皇上會怎麼想?”

    尤其現今的兩江總督富祥是他父親昔日的政敵,他去年曾在皇上面前參過父親一本,說廣州“洋船入港不只萬艘,兩廣稅賦不只百萬”,意思是兩廣總督錢銀滿袋,歲貢的總額卻輸於天災頻頻的兩江,頗有藏貢之嫌。當時靠著他的好友,也是皇上親手足的榮巽親王安書擔保,才躲過禍事,如今遇上納貢這節骨眼,他不能不小心謹慎。

    “這……”李管事無話以對。“額駙的意思是?”

    鄂士隆不再多說,只轉身交代劉管事。“劉管事,想辦法去把兩江總督的禮冊弄來,我要知道對方的底是什麼。”

    劉管事是他府上的管事,這事讓他去辦最快。

    “是。”

    “李管事,你辛苦來北京一趟,不如好好歇歇,之後的事我會處理,回去就告訴父親,要他不用擔心。”

    李管事見此,也不好多話。“是,小的明白,小的告退。”

    送走了李管事,鄂士隆坐下喝茶。當他聞到那與下午明璣奉茶時一樣的香氣時,不禁問劉管事。“對了,我不在府裡的這些日子,格格的用膳可否正常?”

    “回額駙,格格的飲食一切正常。”

    “真的?”

    “奴才不敢欺瞞主子。”

    鄂士隆心想也是。“知道了,劉管事,去辦我交代你的事吧。”

    待劉管事也離開書房後,鄂士隆轉身來到偏廳,忽見廳裡還擺了一口箱子,不知裡面裝的是何物。

    他本想喚劉管事回來,可是見箱子並未上鎖,想必不是奇貨異寶。

    於是他掀開箱子,看見裡面裝著滿滿的書。

    隨手拾了幾本詞譜,他還不覺有異,直至翻到一本只有圖沒有字的藍本,他的神情瞬間一僵,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啟稟額駙,格格來訪。”

    聞言,鄂士隆大手一撤,背著手面對正走進書房的明璣,神情吃驚。“這麼晚了,格格還沒休息?”

    “我……刨了些乾果,知道額駙愛吃,所以送來給你嘗嘗。”

    語畢,她立即示意綠豆呈上一木盒的乾果果仁,每一顆都去了殼皮,珠滑玉潤的,光看就可口萬分。

    鄂士隆見狀卻問:“格格刨這些乾果,得耗多少時間?”

    “不久,一個時辰而已。”若不是綠豆邊刨邊吃,說不定還會更快。

    “太久了。”鄂士隆蹙眉。乾果殼硬,又得用刀剪,他不免心疼起她的那雙手是否受傷。“以後這種事讓丫頭做就好,你不要親自動手。”

    “我不累,能為額駙做點事,我覺得很高興。”他的模樣有些像在生氣,換成以前,她會以為自己做錯了,但現在她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是怕自己為他累了身子,這麼一想,她的心情就像沾了蜜似的,粉頰也飛上紅雲。

    嬌顏在前,她已不只是當年粉雕的女孩,含羞的眉眼之間更有股女子的柔媚韻致,足引任何男人動心……

    鄂士隆望著她,不禁想起剛剛看見的那本書,那些畫面……

    裡面仿佛也有個女子,全身赤裸,拿著葡萄誘引著一個男人——

    在他口乾舌燥之際,明璣被那一箱書引去注意。“額駙,這裡怎麼有這麼多書啊?”

    一道雷打下,憶起那一箱書,他立即轉身拉住明璣好奇的小手——

    “別碰,都是些不要了的舊書,剛讓人清好的。”

    “不要的書?”明璣面露奇怪。“額駙,這世上怎會有不要的書?”有道是書裡自有黃金屋與顏如玉,怎能棄之如敝屣?

    “我的意思是……這些是準備轉送給書院的書,及早整理出來,也方便到時候發放。”他邊解釋,邊把明璣帶離那堆“豔書”。

    “那也給我幾本吧,我想看看書。”明璣主動要求,也想知道他平日還看了什麼書,好尋來跟他說說。

    他馬上回絕。“格格想看什麼,我讓管事給你備,這兒不一定有你要的書。”

    明璣沒轍,只好道:“那……我想看《搜神記》。”

    “幹寶的《搜神記》?”鄂士隆笑了。“格格為何想看此書?”

    “前些日子,額駙不是給我說起穆天子與西王母的故事嗎?我看了《山海經》後頗有興趣,於是也想看看《搜神記》。”

    成親以後,他們兩人常常一起閱書,每天都上書房伴讀的額駙,回來會將所學教給她。自從離開宮裡,他就是自己的漢學老師。

    只是,如今兩人相處多年,許多書都已熟識,他又在宮裡有差,總不能似小時候一直教她讀書,只能由她尋書,殷望著他給自己說解。雖然不長,卻是兩人少數可以獨處的時候。

    鄂士隆立即應允。“好,那我差人幫格格找。”

    明璣微笑。“謝額駙。”

    她如口頭禪的謝字,忽然令鄂士隆斂了下眼,想起這不知是今日她第幾次道謝,讓人竟有種兩人太過疏遠了的感受。

    原本他們就是守著君臣之禮相處,她貴為公主,兩人之間本有道無形的溝渠,加上自己曾經的魯莽,讓他習於謹言慎行,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以兄長的身份守護她,而不是丈夫。

    他本也甘之如飴,只要她在自己身邊,是不是真正的夫妻無妨。

    只是……為什麼今晚,久未見到她的他,會因為察覺兩人之間的相敬如賓而失落呢?

    “額駙?”她的喚聲拉回他的心神。

    “喔,今兒個晚了,格格快休息吧。”鄂士隆隨即轉頭使喚。“綠豆,還不伺候主子回房?”

    在一旁不知忙和什麼的綠豆,立即回到明璣身邊。“是。”

    “那,也請額駙早點歇息。”款款一福,明璣便帶著丫頭離去了。

    待她走遠,鄂士隆的視線一撇,再度回到那箱書上。

    是誰……竟把這種亂七八糟的春宮書寄來給他?

    這絕不可能是父親的安排,莫非,是盼孫子盼得心急的娘親?

    可這也太荒唐了,萬一不慎給格格瞧見,教他如何解釋?

    要知道,這些年來他能與格格相處和睦,讓她願意主動親近,端賴他時時把持自己,對她發乎情止乎禮,而不讓男兒的愚莽嚇到她半分。

    她是那麼嬌貴,像是養在深宮裡、從未見過世面的嬌花,他不敢大意,怕就怕她會像新婚之夜,因為他的魯莽而哭著要回宮裡去。

    所以他細心照顧,經過了這些年,好不容易讓她對自己撤了心防,視他為唯一的依靠。

    如今兩人情誼漸深,她也不再是小姑娘,也許他是該認真考慮兩人的相處,但萬一她還沒準備好做他的妻子,他又怎麼能因為這些書,而壞了這份平穩?

    想起自己适才的失落,鄂士隆抿唇,好像無法確定該進或是退,忽然極度煩躁。“來人。”

    “是,額駙?”

    “把這箱子書給我燒了,一本都不准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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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回了公主府,明璣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她坐在榻上,滿腦子都是鄂士隆的身影,想著他問事的樣子、騎馬的樣子、假寐的樣子……

    不知怎地,她好想見見他那麼多自己沒見過的樣子,而不是只能待在公主府,等著他來探望自己。這樣,好空虛……

    “格格!格格!”關好門,綠豆見裡外無人,便高興地走到她身邊,打袖裡抽出一本藍皮書冊。“您看這是什麼?”

    “你哪來的書?”明璣雖也教過綠豆識字,但她不愛讀書,無端端地不可能有書。

    “剛剛額駙房裡的,我趁你們講話的時候拿了一本。”

    “你偷額駙的書?”她一驚,聲音拔高。“綠豆,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是知道丫頭會偷吃,但不知道她會偷書。

    “格格,我只是……”綠豆垂下臉,不明白哪兒做錯了。“看您很想看書的樣子,所以心癢拿了一本,想讓格格您開心嘛!”

    “你——”見她是為了自己,明璣也不好厲聲斥責。“做事這麼沒分寸,萬一給額駙發現怎麼辦?”

    “不會啦,那箱書這麼多,額駙哪會記得有幾本書啊?”

    這倒也是。“那……”明璣想想心安。“拿來給我看看吧。”

    於是綠豆趕緊把書冊雙手奉上。

    討了書,明璣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翻開第一頁。

    怎料沒看多久,她的臉色忽然轉紅,小手不禁輕顫起來。

    “格格,您怎麼了?”綠豆一旁看得糊塗。格格怎麼像見到了鬼啊?“書裡面有妖魔鬼怪嗎?”

    聞言,明璣回過神,蓋上書,斂眼喘氣。

    書裡是沒妖魔鬼怪,可是她沒想到……書裡竟會有那般的人與事——

    那一對對赤裸的人兒,在床上那樣抱在一起……

    “格格,究竟怎麼啦?”

    綠豆急了,不得已只好搶書,結果一翻開,換她“喔”了聲,然後瞠大杏眼,目不轉睛地看著裡頭的風花雪月。

    最後她不解地問:“格格,這書裡畫的是什麼啊?”

    明璣的小臉佈滿羞色,忙不迭搖頭。“我不知道。”

    “天底下也有格格不懂的書?”

    被這麼一問,她更羞慚了,相似的畫面也湧上心頭——她與額駙獨處幽室,彼此貼著親近,都能聞到對方溫熱的氣息……

    就算是回憶,也足以讓她耳根染紅,有如那時的緊張。

    “不如,格格拿去問額駙?”

    她從回憶中驚醒,口幹舌鈍。“那怎麼行?去問不是等於認贓?”要她去問豈不羞死?再說,這本書可是偷來的。

    “那……”綠豆也想不出辦法。“格格說這書怎麼辦?”

    明璣心思慌亂,不敢再想書裡的事,也無心細想鄂士隆為何有此書,只想眼不見為淨。“燒了吧!”

    “燒了?”向來視書如寶的格格居然要燒書?

    “對,快燒了。”明璣不再多說,匆匆起身進了內室,不想多看一眼那本令她渾身不自在的書。

    明璣並非真的不懂書裡的玄妙。

    她十三歲出嫁,雖然當時年紀尚幼,但嬤嬤的耳提面命可不少。

    有些她早已忘光,有些……則是刻意記不清。

    猶記大婚那夜,她與額駙吵了一架,結果兩人沒有同宿。

    事後紅豆告訴她夫妻必須同眠,要她請額駙來公主府過夜,可是礙于女兒家的臉面,她一直把這事當耳邊風,

    拖過也就忘了。

    直到成親後一年,她與鄂士隆在暖閣裡讀經,她還記得自己念了〈子矜〉,正向他討教詩意時,卻見他盯著自已,目光深斂。

    接著他探頭吻了自己的耳貝、耳垂、下頷,一直到她的唇邊。他吻過的每處,至今她仍記得那股燙紅。

    然而不解人事的她是那麼害怕,他深幽的目光、他呼息的熱度……都讓她覺得陌生且不安。

    當他解開自己的繡袍時,未知的恐懼終於讓她掉了淚。於是,她看見他僵住了,懊悔著對她的逾越,神色轉為愧疚。

    最後,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哭哭啼啼地回房了,紅豆見狀問她,她就如實說出額駙的舉止,結果紅豆也沒弄徹底,就以為兩人已成秦晉之好。

    之後,紅豆不幸病逝,她與額駙也相安無事過了好些年,兩人之間情誼深篤,比起其它公主府裡的格格額駙還要恩愛,誰也不會道兩人的閑語。

    只是,年紀漸長的明璣,卻開始有莫名的失落。

    她不知道維持現狀對不對,只知道額駙再也不曾那般接近她,讓她感覺他似乎刻意不靠近自己,而這感覺,如同她每晚必須與他道晚安時,那麼不舍又無可奈何。

    “格格,怎麼發呆了?”

    頭頂忽傳問話,明璣抬眼,才想起自己正在費爵府裡作客。“舅母……”

    費爵府是她賢妃額娘的娘家,賢妃的胞弟費揚古只比鄂士隆年長兩歲,跟安書同年,如今已是滿貴裡的優秀少將,自安書封了榮巽親王,費揚古便歸在他麾下辦事。

    三人既是親戚,年紀又相近,雖尊貴輩分有別,但情感其實等同於一起讀書的同窗兄弟。

    而與他新婚不久的福晉齊琪格也與明璣年紀相近,只是按輩分,明璣得喊她一聲舅母。

    齊琪格語氣溫柔,卻開她的玩笑。“怎麼啦?你特意來親戚家串門子,結果就是發呆給我看?”

    “抱歉,舅母。”

    見她似有心事,齊琪格的語氣更溫柔了。“格格有事就跟我說,這裡是費爵府,家裡沒外人。”

    明璣小臉泛紅,滿心的問題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只好先問:“那個……舅母,你與舅舅大婚時,兩人有睡在一起嗎?”

    齊琪格先是愣了愣,然後拿起手絹掩嘴笑了。“格格,你這問的是什麼啊?”

    從她的反應,明璣也知道答案,秀眉立即垂下。“肯定有吧。”

    然而,她的失落卻讓齊琪格笑不出來。她看出事情不對,鳳眼一轉,便謹慎問道:“格格,莫非你與額駙還沒有……”

    被說中心事,明璣心慌地低下頭,咬唇無言。

    “不會吧?”齊琪格怎麼也沒想到兩人成親數年,那血氣方剛的額駙居然可以對一個如花似玉的格格無動於衷,連碰都沒碰過?

    “他是怕嚇到我,以前,曾經有一次……”既然起了頭,明璣也只好把問題全說了。“可是,我前天在額駙的書房發現一本書,裡面……淨是男女之事,所以我在想額駙他會不會……會不會……”

    “會不會想合房了?”

    她的直接讓明璣的臉蛋瞬間轉紅,就像壽桃似的。

    “嗯……這個答案不難知道。”齊琪格若有所思,比起鄂士隆,她應該先確定明璣的意願。“重要的是,格格你喜歡額駙嗎?”

    “哈哈哈——”費爵府的前廳,傳出好幾聲主人的豪邁大笑,震飛了屋頂的鴿群。

    鄂士隆好生忍耐,終於等到費揚古笑完。“笑夠了?”

    “呵呵——”費揚古的笑聲轉弱,並不代表他笑完了。“我說額駙,你也太謹小慎微了,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格格怎麼可能一直記得?”

    “明兒她肯定記得。”那年,他一時動情,結果把她嚇哭,之後她躲在公主府七天,任憑他做紙鳶、送書給她……怎麼勸誘都不肯出門,他因此發誓再也不對她有妄動之舉。

    “明兒?”費揚古的鷹眼驟然眯起,看好戲似的。“她知道你這麼喚她嗎?”

    鄂士隆神色一僵。

    “不知道?嗯?”把他左左右右看了一遍,費揚古又朗聲大笑起來。“哈哈——”

    這額駙,天下第一純情啊!

    “夠了!”掌勁一出,他手中的茶杯立即出現裂痕。

    呃?費揚古頓時止笑,那可是他鍾愛的景德青花瓷——

    “呵,別生氣嘛。”這下他果然收斂多了,至少,不敢繼續在鄂士隆面前大笑。“話說回來,你們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一輩子當對名義上的夫妻吧?”

    鄂士隆沉下眼。“這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逃避不是長久之計,尤其如今兩人皆已成年,遠在廣州的娘親,三天兩頭寫信來問格格的“好消息”,還寄了一箱豔書來幫倒忙。再下一步,她老人家大概會親自上北京關切。

    到那時候,他要再想掩飾婚姻幸福美滿,肯定困難重重。

    “知道就好。”費揚古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突然道:“對了,最近京城疹疫流行,你聽說了嗎?”

    “疹疫?”鄂士隆俊容大變。疹疫是一種紅色痘□,數年前流行過一次,發病時會高熱畏冷交錯,老弱婦孺等

    體弱者幾乎染病無救,令人聞風色變。不過此病雖然可怖,所幸痊癒者得終身免疫。

    “嗯,我想最快明日朝會,就會有摺子奏請皇上將得病者遷往城郊醫治,免得疫情擴大,只希望疫情不要像前些年那麼嚴重才好。所以府裡千萬交代管事小心點,奴僕有病者都要通報,還有儘量別讓格格離開府裡。”

    “我明白。”眼下京城疫情嚴重,他當然不會讓明璣有可能染病,否則要是她有個萬一——

    斂下眼,他甚至不敢想那個萬一。

    “咦?額駙來了。”這時,齊琪格帶著明璣來到前廳,也讓兩人的凝肅表情轉為笑意。“額駙是來接格格回府的嗎?”

    “對。”鄂士隆起身走到明璣面前,柔聲問:“話完家常了嗎?”

    明璣仰視他,柔順地點了頭。“嗯。”

    “那我們回府吧。”

    “格格。”見兩人告辭,齊琪格喚她,美眸透著異彩。“我等你的好消息。”

    聞言,憶起兩人在房裡談論的秘密,明璣的臉兒又忽然綻紅幾分。

    “我們走吧。”鄂士隆沒發現兩人的不對,溫雅地抬手向費爵夫婦告辭,便帶著明璣走出費爵府,上了馬車。

    馬車裡,明璣與鄂士隆分開而坐,聽著達達的馬蹄聲,像是催促她啟齒的心跳。“額駙……”

    “嗯?”他溫和地望她。

    他的目光讓她害臊,只得支吾。“明日……就是紅豆的忌日,我們何時出發去西山?”

    “喔。”想起紅豆的事,鄂士隆的神色一整,接著勸道:“西山還是別去了吧。”

    “為什麼?”

    他想起費揚古的話,神色更趨沉重。“最近京城疹疫流行,我認為此刻出府不宜,希望格格待在府裡,最好哪兒都別去。”

    疹疫淩厲,明璣當然曉得輕重,所以即便明日是紅豆的祭日,但為了不讓額駙擔心,她願意順從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府裡祝禱好了。”

    “那就好。”鄂士隆露出微笑,像是對她聽話的獎勵。

    然而他的笑,卻讓明璣心兒一陣燥熱,不由自主想起剛剛齊琪格的話——

    要知道一個男人想不想要你,你得先主動試探,比如說,先想辦法靠近他,最好是賴進他的懷裡——

    明璣的嬌顏微微嫣紅,乘機看看左右,心裡忽然也有了主意。

    於是,趁著馬車顛簸之際,她大膽地挪動身子,然後一個順勢,整個人就往他的懷裡撲。“啊——”

    見她失足,他果然展臂抱住她的嬌軀,將之護在胸前,接著關懷低問:“怎麼突然起身了,沒摔著吧?”

    明璣緊張得閉緊眼,直到聽見他近在耳畔的聲音,察覺他堅實的懷抱,才發現自己已經撲進了他懷裡。

    被他這麼圈抱的情況並非未曾有過,以往他帶她騎馬時,也曾這樣抱著她,可她的心從未像現下一樣跳得這麼快,好似心跳會被他聽見似的。

    “格格?”

    她耳邊又響起舅母的話——

    如果他看著你了,你也得把眼睛對著他,記著,千萬不准害臊!

    小手攥牢他的綢衣,明璣深深吸氣,依言抬起臉蛋。“額駙……”

    氣若綿音,雙瞳如水,她首次如此大膽,向他投以乞憐的目光。

    “怎麼了?”他恍若無事地開口,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很緊。

    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那年,書房的暖閣榻上,她那嬌怯不已的發問……

    這時,明璣痛苦地縮下眉。“我……我站不起來了。”

    “腳麻了吧?”鄂士隆暗斥自己的心猿意馬,於是抱起她,他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後伸手抬起她的玉足。

    “我幫你揉揉。”

    害羞地抿唇,明璣見他幫自己脫了花盆底,大手便隔著白絹的薄襪,輕柔地替她按摩穴道。

    雖說是第一次讓他揉腳,但他的溫柔遠比下人的伺候還來得舒服。

    甚至他的手所到之處,都在看不見的薄襪下燃起了熱。怎麼她以前從不知道,讓他這麼觸碰自己是如此喜悅的事?

    “還麻嗎?”

    她面有赧色,卻捨不得他的溫柔,厚顏地點點頭要他繼續。

    大手因此滑至她的腳踝,他更仔細推揉她氣血不通的小腳,絲毫沒發現自己的眼裡充滿了對她的憐愛。

    注視著他的神情,明璣心想或許此時此刻,就是舅母所說,測試他的最後一步棋路——

    “額駙……”

    “嗯?”

    明璣與他四目相接,既羞又語帶期待。“今晚,你能在公主府過夜嗎?”

    遠遠地見了一道身影如蝶般從拱門翩旋著進了竹林,綠豆還以為自個兒眼花了,揉了揉眼,才看清楚原來進門的是自己的主子。

    “格格,您在做什麼?”

    明璣來到她面前,才停止翩舞的腳步,臉上是無限笑意。“綠豆,快點去準備,熏香、衣裳、還有晚膳!”

    “準備這些做什麼?”

    明璣強掩欣喜,抿著嬌唇宣佈。“額駙今晚要上我這來。”

    “額駙要來用晚膳?”綠豆不解,他天天都會來,主子有必要這麼高興?

    “不是。”她想著更羞了。“他要來過夜。”

    剛剛當她問出口的時候,他的神情立即一僵,她原以為他是生氣了,結果他卻是瞅著自己,難以發聲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一臉的不敢置信,但她清楚看見了,他眼裡因自己說出的話語而流露的欣喜,還有他壓抑著是否該問清楚自己意思的濃濃情意。

    那一瞬間,她便知曉了他的心意。

    回頭想起當舅母問她喜不喜歡額駙時,她心裡著實怔了一下。

    雖然他們自小成親,卻不是以夫妻的身份相處,以前她總以為只要他能跟安書哥哥一樣對她好就好,不知何時,她發現自己不想他只當哥哥,尤其是見過舅舅與舅母的新婚恩愛模樣,她明白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她發現,這些日子總縈繞在自己心頭,一抹想他卻又心慌的情緒代表什麼,尤其是看見別人家夫婦的恩愛,她心裡的酸然與期盼……原來那就是對他的喜歡。

    她明白了自己的感覺,卻開始擔心他會拒絕,更怕對他的感情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萬一他只當她是公主,甚至妹妹般地疼惜,毫無男女之情,那麼已為他動了春心的自己該怎麼辦?

    如今確認了他對自己也有情意,明璣既是開心又是慶倖,自己還來得及接受他的情意。

    “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趕忙交代。“綠豆,記得再拿一床被子出來,那就不用擔心他跟我搶棉被了。”

    “怕他搶幹麼要他來啊……”見主子開心,綠豆倒不痛快了。

    明璣沒聽見,只是睨她一眼。“你嘀咕什麼?還不快去準備。”

    “知道了。”想到今晚不能跟格格同桌用餐,綠豆就開始胃部泛酸,悶悶地進房做主子交代的事。

    明璣也沒閑著,她進屋找出了一小盒的乾果,自己坐下來刨那些乾果,盼著晚上鄂士隆來了,可以讓他享用。

    直到日傍西山,她總算刨好那些乾果,在下人的伺候下,換上他喜歡的繡袍,又用白梅香熏了熏身子,一心盼望著他的到來。

    沒想到沒等到鄂士隆,倒是劉管事慌慌張張地來到她面前。

    “奴才給格格請安。”

    “額駙呢?”

    “稟格格,傍晚宮裡有傳,額駙這會兒已經進宮面聖了,所以特地要奴才來給您稟報一聲……”

    “喔……”尾音拉得特別長,明璣心裡滿滿的期待落空,臉色不僅失望,聲音更是無力。

    她想怨他失約,可也知道他不能怎麼辦,畢竟程咬金是皇上。

    只是……為什麼不親自來告訴她一聲,就算這樣也好啊……

    “格格?”

    “沒事,去吧。”她勉強地笑了笑,要自己別小題大作。

    “是。”

    待劉管事走,綠豆開心地問:“格格,額駙不來,那我們可以用膳了嗎?”

    她看著開心的綠豆,明知鄂士隆失約是沒法子的事,但無論怎麼想,心情還是高興不起來。“你餓了就先吃吧。”

    “那綠豆就先吃嘍。”得了旨意,綠豆沒多想,趕緊去填自己的小胃。

    看見綠豆的高興樣,明璣幽幽歎了口氣,突然很羡慕綠豆的不識愁滋味。如今的她,全副心思都為了鄂士隆而牽動,哪怕是這麼點小事,都讓她煎熬。

    衷情無處可訴,只能影獨坐——明璣只得抱緊手中的木盒,直到天色全暗了,還坐在前廳,一動也不動。

    天剛拂曉,鄂士隆才返回府裡。他什麼人也沒叫,逕自往公主府走。

    每走一步,他腰間所系的祥雲玉墜就會發出聲響,而他一跨進公主府前的那道白玉拱門,便伸手握住玉墜,只為了不想驚擾房裡可能還睡著的人兒。

    房裡依然飄著熏香,他尋著那股白梅香味,來到她的寢室。

    然而一進房,他卻見到明璣解了發趴睡在桌上。

    濃眉倏緊,他走上前去,拾起她落在地上的狐裘,小心地覆在她肩上。

    她怎麼睡在這裡?

    心裡還沒個譜,鄂士隆瞧見她的臂裡緊攬著個木盒,木盒之下,則壓著一張有著她字跡的紙片——

    青青子佩,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忽然間,他又記起了那日的書房暖閣。

    冬日東窗下,兩人一起讀經,她念的正是這首〈子矜〉,見了詩序心有疑問,於是問自己,詩者是君王或是女子,思念的是賢才還是男子?

    他回答她是君王渴求賢才,可是她卻又念了一次“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然後怯怯告訴自己,她認為這詩是女子在思念男子。

    那一刻,他忍不住動容,忍不住探頭吻了她。

    隨著回憶,他緩緩彎下身,久違地輕吻她白潔無瑕的耳貝,接著是她的耳垂,她滑若絲綢的皮膚——

    她不覺動了動,微啟的嬌唇迎向他,勾惹得他毫不遲疑地含住她的嬌柔。

    剛開始他只是想潤澤著她微幹的唇瓣,然而她卻像吃了自己喜歡的乾果,令他無法自製,想撬開她的貝齒一探究竟。

    睡夢裡,仿佛也正夢見他,只見她忽然綻笑,給了他進犯的絕佳機會。

    他柔柔誘哄她的小巧舌蕾,弄得她搞不清楚是不是在夢裡,只是貪婪地伸手想抓他的衣裳。

    拉起她的小手圈在頸上,他輕捧起她的臉,更熱烈地吸吮著她的甜蜜,不再讓她以為一切是夢。

    明璣攥緊他的綢衣,終於奇怪地睜開眼,眼兒朦朧地看著面前的人。

    “額駙……”她嚇到,嬌顏立即撤開他的掌控。

    有些遺憾地眯下眼,他隨即微笑。“你怎麼在桌前睡著了?”

    “我……我……”她看了下桌面,自己昨夜的墨蹟還在桌上呢。

    “在等我?嗯?”趁勢接近她,他又偷到了她唇邊的蜜露。

    她的臉兒瞬間燃紅。“我……我刨了乾果,因為怕綠豆偷吃,所以……”

    他沒聽清楚。“誰偷吃?”

    “不……”她怎麼可以把綠豆供出來?“我怕殿神偷吃……”

    “所以你就自己先吃了?”他聞到乾果香,忍不住又用唇頂了頂她的,要她再像剛剛一樣迎合自己。

    氣息渾濁,視線曖昧,明璣分不清楚是夢是真,只是本能地貼上他的溫熱,給他帶領自己重溫舊夢的機會。

    四肢交纏,他如獲至寶地迷醉於她難得的忘我,兩人之間的熱情讓他解開了她薄薄的白素絹衣,觸碰他至今還未能探訪的敏感嬌軀……

    “格格!格格!”綠豆忙不迭地沖了進來。“聽說額駙回來了……”

    咦——額謝怎麼在房裡?

    明璣羞得不敢見人,只能把臉埋進鄂士隆的懷裡,好讓丫頭看不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鄂士隆忍住情欲,好不容易鎮定地回過頭,對冒失的綠豆交代。“格格醒了,還不快去給格格端水盥洗。”

    “呃……是。”綠豆再笨也知道壞了事,趕緊轉身跑了。

    回視懷裡的人兒,見她嚇得僵直身體,他又憶起數年前嚇到她的事,無聲地歎口氣,抱起她薄如紙片的身子。

    “額駙——”

    “我帶你回床,你再睡一會兒。”在柔軟的床被間放下她,他為她拉起錦被,蓋住她單薄的嬌軀。

    當他站直身時,明璣捨不得地問:“你要走嗎?”

    真是,都叫奴才來了,他能不走嗎?

    鄂士隆伸手撫她的粉頰,對她笑了笑。“我得去換件衣服,等等還得上朝。”

    這下,她可沒理由攔他了。“那……你把乾果帶著吧!”

    收下她的好意,他戀戀不捨地吻了下她,這才一揚青色長袍,離開她的房間。

    明璣的赧色也在他離去之後轉為落寞,雖然目光明亮,眉眼間卻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

    為什麼……每當他們很接近的時候,那種甜蜜卻很快又離開,只留下這種淡淡的曖昧余溫呢?

    不自覺撫著他吻過的唇,她知道即便只是余溫,也足以讓她回味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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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退朝之後,當鄂士隆進入上書房的值班房,一個不速之客也隨之而來。

    “和碩額駙!”

    鄂士隆聞聲轉身,立即抬手作揖。“富祥大人,近來可好?”

    “好。”富祥蓄長胡,長相粗邁,表面是豪氣之人,但背地絕非君子之徒。“許久未見鄂大人,不知他在兩廣可好?”

    “蒙大人關切,兩廣是家父的家鄉,他老人家早是思鄉心切,再說家父患有咳症,兩廣天氣溫暖,對他的病很是有益。”

    “這麼說,若是皇上改日讓他回京赴重任,他想必也是不肯嘍?”

    鄂士隆微笑再揖。“重任豈是人人能擔?誰不知道富祥大人才是皇上的心坎,回京重任,自是得由兩江總督先為。”

    富祥樂笑。“心坎這詞可不對,那是後宮的想頭,我富祥一介滿州武夫,沒有寫字作詩的本事,也只有這一身武藝,能為皇上盡開疆護土之職。”

    鄂士隆聽出他話裡的心眼,笑得更深。“富祥大人的能力,自不是士隆這樣的文人能比,我雖曾練武,但也就這上書房侍衛的虛銜,哪比得上富祥大人辟疆的功勞?”

    當年父親會與富祥交惡,除了富祥是滿臣,父親是漢臣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父親不擅辭令,亦看不起富祥這種腹無見識的莽夫。鄂士隆深知其故,所以每當狹路相逢,他知道得讓富祥一階,免為父親再起爭端。

    然而兩家勢如水火,本不相往來,今日富祥卻突然親來拜訪,也讓鄂士隆心起警訊。

    富祥佯裝關心。“不過額駙,我說你這地方可真難找,一個堂堂額駙,值班房卻在這西殿偏角,這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當然不會。”鄂士隆表現坦然,大方以對。“我徒領虛職,有一屋可蔽雨已是莫大隆恩,哪能說是委屈?”

    富祥見屋裡幾窗明淨,卻空蕩得毫無額駙的派頭,隨即一笑。“你幸運娶了公主,卻只有這種待遇……額駙,這可不是你當初的想頭吧?”

    “富祥大人,迎娶公主時,士隆只是個孩子,不懂什麼想頭不想頭的。”鄂士隆乘機轉開話題。“對了,聽說您的公子富倫多將要娶親,是索家的格格沒錯吧?”

    富倫多是富家的獨生公子,當初若不是先皇偏愛將明璣另行指婚,他本該是和碩額駙。

    富祥斂眼,很快又恢復笑容。“是索家的格格沒錯。”

    “士隆恭喜富祥大人,能與國丈爺成姻親,這是天作之合。”索家格格聽說個個才色出眾,其中一個如今是中宮皇后,能與國丈府結為親家,自然是值得恭喜的事情。

    但鄂士隆這段恭賀話,在心有疙瘩的富祥耳裡聽來,卻像是在嘲笑他當初無緣成為皇親,如今只能與國戚攀個姻親關係的暗中箭。

    “謝額駙賀喜,今日來討額駙這句賀,也夠了。”富祥心中不悅,便作勢告辭。“不打擾額駙值班,請你到時一定來喝小兒的喜酒。”

    走出值班房,富祥一路步至殿外宮廊,才回頭恨恨瞪視書房一眼。“混帳東西!得了便宜還敢在老子面前賣乖?”

    一旁的親信進言。“大人,這鄂家額駙擺明拿你笑話,果真囂張。”

    “我與鄂海有幾十年為官的心結,我看他鄂家不順眼,他們也看不起富家,只因他如今是額駙,自然有氣焰可囂張。”

    “大人,這額駙不也是從您手上搶過去的嗎?”

    “哼!鄂士隆,你別得意,我富祥報仇是十年不晚,我得不到的也會要你吐出來,等著吧!”富祥只要想起當年害富家娶不著公主,便永無機會成為皇親的鄂士隆,心頭就恨得癢癢。“對了……”

    “是,主子?”

    “要你買通君家當家為鄂海圖貢之罪作證的事,辦得如何了?”

    “這事還差一點,那君家老頭是死頑固,說是打死不從。”

    “彈劾的摺子都上了,這事絕不能出錯,那君家當家若敢不識相,就想辦法毀了他們君家織繡的招牌,看他從是不從!”

    “是,小的立即去辦,請大人放心。”

    為了設計鄂家,富祥早已買通了鄂海身邊的李管事,取得了他今年上貢的清冊,借此要編派他一個圖貢的罪名。

    後來李管事告訴他鄂士隆已有防範,派人查他的貢冊,他於是替自己擬了一份假禮冊,故意流通出去,順便來個將計就計。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君家這道東風,他說什麼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午膳過後,明璣被齊琪格邀至費爵府話敘,兩人剛坐定,齊琪格便仔細地打量她的嬌顏。

    “唉呀,格格……”見她唇邊宛若有笑,齊琪格不禁玩味。“昨夜,額駙去你房裡了沒有?”

    明璣澄淨的眸子轉向她,然後搖搖頭。

    “沒有?”齊琪格錯愕自己竟然猜錯,不明白如果沒有,那她何以有這千嬌百媚的俏麗?

    “嗯,額駙昨晚蒙聖上召見,今早才回府。”說到這兒,她也想起了早上,他來房裡看自己的那些畫面……

    頓時,她的小臉又熱紅起來。

    “昨晚?”在她回憶的同時,齊琪格也想起什麼。“沒可能啊!”

    “舅母,您說什麼沒可能?”

    “格格,你剛說皇上宣額駙,還留了一夜?”

    “是啊!”

    “可是昨晚爵爺也進宮啦,而且跟的是榮巽親王,好像是皇上對今年的各省貢禮有意見……”她想想又拉回主題。“重點是,爵爺進宮的時候,額駙已經離開宮裡啦!”

    “您的意思是——”

    “額駙不可能終夜在宮裡,他肯定去了其它去處。”

    察覺鄂士隆可能騙她,明璣眉頭忽然一縮,神情既有些懷疑,也有些訝異。“他能去哪裡?”

    “入了夜,男人不回府還能去哪裡,還不就是天香樓之類的……”齊琪格說出了口才察覺不對。“呃……我的意思是,額駙該不是在京裡有其它朋友吧?”

    “與他知交的人,向來只有舅舅跟榮巽親王。”明璣想不出有什麼可疑,只好問:“舅母,天香樓是什麼地方?”

    “就是男人們喝酒的地方。”

    “喝酒?”鄂士隆不能碰酒,他們大婚第一夜,她就知道他對酒氣過敏。“除了喝酒之外呢?”

    “養個小妾,聽曲玩樂,爵爺也常去那地方,總之沒什麼正經事。”因為自己的夫君與天香樓的花魁有過交情,齊琪格說這話時口氣不免酸重。

    “小妾?”明璣聞言吃驚,隨即斷然否認。“不!額駙不會去那種地方的。”

    雖然兩人並未同房,但額駙對她始終如一,從未有過醜聞,像他那麼拘禮的人,怎麼可能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

    再說昨晚是他們有約,鄂士隆絕不可能拋下她去見其它女子。可是……若是他真為了其它女子失約,那是不是代表她不如對方重要?

    越想越荒謬,明璣趕忙搖搖頭。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她是他的妻子,既是妻子,她就應該完全信任鄂士隆才對。

    “不會就好。”齊琪格看見明璣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說錯話,連忙轉移話題。“來來來,喝茶吧!這是我親泡的甜茶,格格快試看看……”

    雖然明璣並不想懷疑鄂士隆,但身為女子天生的心眼,卻讓她忍不住猜測,那天香樓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為什麼男人會喜歡去那兒喝酒、聽曲玩樂,甚至在外面養個小妾?

    雖然她相信鄂士隆的人品,但……她如果能先詳加打探,也不怕將來有個什麼萬一吧?

    最後,當她舉起茶杯潤唇時,為免讓齊琪格發現自己多慮的心思,刻意用輕描淡寫的口氣問:“舅母,那天香樓,您知道在什麼地方嗎?”

    鄂士隆自從那晚被皇上叫去問了貢禮的事,便知事情不單純。

    他明明看過兩江總督的貢冊,知道對手的底子,於是還刻意在父親送來的貢冊上加了水,為的就是想讓皇上與有心人士挑不出毛病。

    可沒想到,兩江總督富祥的貢冊還是足足比父親多了十萬白銀,惹得皇上傳他去問兩廣的近況,今日甚至出了彈劾父親藏貢的奏摺。

    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鄂士隆皺眉,覺得這一切說不定是場陷阱。

    是不是有人知道他會探兩江總督富祥的底,所以將計就計給了錯誤消息,讓他白忙一場?

    那麼從中設計的會是誰,是向來與父親水火不容的富祥嗎?

    憶起前日富祥特來與他招呼的事,鄂士隆忽覺時機太過敏感,莫非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這一想,神情不禁更為嚴肅,他開口就喚:“劉管事!”

    “是,額駙?”

    “派人上榮巽親王府與費爵府報訊去,說我有要事要約他們兩位相談。”他們一個情同好友,一個親如兄弟,這時候他需要他們出主意。“戌時,就約在天香樓,請他們務必要到。”

    “是。”劉管事領命便速速離開。

    出了書房,劉管事碰巧遇上明璣。“奴才給格格請安。”

    “劉管事,額駙在嗎?”

    “在,在裡面呢。”

    明璣往書房內看一眼,笑了。“我自己進去,不用報了,你去忙吧。”

    “是。”於是管事敬了一禮,退了下去。

    進屋後,明璣不出聲響,來到鄂士隆的身後。

    他對著書案低斂眼,剛毅的側臉有些嚴肅,而戴著白玉扳指的右手,正無意地翻弄著桌上書冊,心裡好似在琢磨些什麼。

    他……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否則怎麼會看上去,這麼心煩意亂?

    嬌唇微抿,明璣在他背後喚道:“額駙。”

    鄂士隆這才發現她來了,轉身綻笑。“格格,你怎麼來了?”

    “聽奴才們說,額駙直到這會兒才下朝,所以特地來見。”她邊說邊打量他的神情,見他臉上有笑卻眉宇不展,不禁也同他一樣蹙眉。“額駙,朝裡有煩事嗎?”

    鄂士隆訝異她居然看出自己的煩憂,趕緊微笑。“喔,沒什麼。”

    他的眼神閃了一秒,更讓明璣生疑。他以前從不會這樣,好像有事故意回避自己。“可是額駙愁眉不展,很像有事。”

    他或許不曉得,其實自己很注意他,每每在兩人相處用膳間,他眉目間的細微轉變,臉上的和悅與否……

    剛開始,她只是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怕他在不經意之間,又對自己露出那年在冬日書房裡的奇異目光。

    然而自從那次之後,他再也沒對她有過逾越之舉,她卻不知不覺讓這份在意變成了習慣,於是她懂了他的心思,知道他發愁時與不悅時,那眉頭聚攏的深淺差別。

    “真的沒事。”見她深鎖眉頭,鄂士隆只好對她編謊。“只是廣州來信,說娘親的身體有點微恙,所以我有些擔心。”

    他不想跟她說明有關父親與朝廷之間的事,畢竟她是宮裡的公主,若是她知情,肯定會擔心。

    “額娘她還好嗎?”

    “不礙事,就是年歲大了,難免體弱受寒。”

    “那就好。”明璣松了口氣,或許是自幼就經歷賢妃額娘的離世,還有紅豆的早逝,她對人間的生老病死特別傷感。“額駙,你寬心吧。這幾天我會早晚祝禱,望額娘的病體早日痊癒。”

    他為她的孝心感動。“謝謝你。”

    她臉兒又紅了。“那個,額駙……”

    “嗯?”

    “今晚,你能一起用晚膳嗎?”上次他臨時被皇上召進宮,誤了一夜的良辰美景,今晚她打算再次邀他來與自己用膳。

    “可是今晚我跟人有約了。”

    “是嗎?”她一聽,頓時又失望。

    “這樣吧,”發現她的失望,鄂士隆立即向她承諾。“明晚我肯定陪你吃飯,好不好?”

    “知道了。”既然他已約了人,明璣也只好當自己擇不逢時。“那我先回房,不打擾額駙辦事了。”

    他眼神溫柔。“好。”

    福別額駙,明璣轉身便走出書房。

    等在門外的綠豆立即問:“格格,額駙要來嗎?”

    “不了,他晚上有事。”

    “那……我們要回去用晚膳了嗎?”

    明璣搖頭。“不,先到佛堂去,我要去給額娘祈福。”走到中途,她看見了正派完差事的劉管事,於是喊他。

    “劉管事。”

    “是,格格。”

    “聽說額娘病了,我那邊剛好有些宮裡賜下的珍補藥材,你等等上我那邊拿,找人送去廣州吧?”

    劉管事一臉疑惑。“格格,夫人沒病啊!”

    “沒病?”

    “是啊,廣州來的信使剛走,沒聽說夫人病了。反倒她老人家還差人送來補品,說是要給格格您調養身子用……”

    “這……”明璣聞言,無言以對。

    如果遠在廣州的額娘無恙,那麼額駙為什麼要編事騙她?

    她驚訝又不解,一向最信任的鄂士隆竟有事瞞著自己,這深深打擊了她對他的信任,讓她一時間呆呆地愣在原地。

    “格格?您人不舒服嗎?”見她臉色蒼白,劉管事擔心地問。

    “我沒事……”混亂的思緒一下子轉不過來,明璣神情微茫地轉身,連對綠豆都視若無睹,腦海中只想起那日與舅母的對話。

    莫非……他在外頭真有了小妾?

    所以他才三番兩次不能來赴自己的約,所以才會騙她?

    那麼,剛剛他說與人有約,莫非約的是那個女子?

    越想越不由得偏了,明璣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不禁雙手交握,害怕事情真如自己推測的一般。

    身為公主,明璣從來不曾懼怕什麼,如今卻因為鄂士隆的欺騙,尤其是他可能另有小妾的臆測,內心充滿了錯愕與恐慌。

    她再也沒辦法如那日堅定地相信他了。

    無論鄂士隆騙她是為了什麼,她都要弄清楚真相,就算他真背著她有其它女子,她也一定要親眼看見才行——

    一頂素色轎子在天香樓門口停下。

    落好轎,帶頭的轎夫走到窗邊稟報。“公子,天香樓到了。”

    “嗯。”鄂士隆沉吟一聲,整衣走出轎子。

    在天香樓門口,早早接到通報的杜鴇娘見他下轎,立刻迎上前招呼。“七公子,您來了。”

    “姨娘,廂房可備好了?”眼前的杜鴇娘是天香樓的老闆娘,也是父親當年在京城為官時的紅顏知已,兩人的幽情鮮有人知,直到父親遷官廣州,臨行時特意交代自己有事可托杜鴇娘幫忙,他才認識了杜鴇娘。

    而杜鴇娘為人和善識大體,這些年對鄂士隆尤其像親生兒子一般照顧,鄂士隆自然也視她為在北京的親人。

    “七公子的交代,姨娘什麼時候誤了事?”

    鄂士隆和顏笑開。“其它二位可到了?”

    “四爺還沒到,不過爵爺來了,正在房裡給絳英伺候著。”

    在外不帶劉管事,不用額駙頭銜,而且特意與好友們約在這煙花之地天香樓,看得出鄂士隆並不想讓人知道自已身份,甚至是見了誰。

    只因設計父親的幕後之人若真是富祥,那他必定會隨時注意自己的動靜,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即使真不巧遇上熟人,在這妓樓彼此也心知肚明,只當自己是男人一般風流,耐不住家裡矜貴的公主罷了。

    抬眼再望了天香樓的匾額,鄂士隆沒再停步,便在杜鴇娘的招呼下往內步去。

    當他英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後,兩個在旁伺機的小丫頭,也隨之往前探出身子,走出牌坊底下。

    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看見“天香樓”三個大字後,小臉立即血色全失。

    這名字……怎麼會跟她知道的一模一樣?!

    “格格,這天香樓是什麼地方?”綠豆打小進宮,別說沒見識過外面的世界,就連世上有妓院這事都不知道。

    神情驚愣的明璣,想起了齊琪格的話。“男人養小妾的地方……”

    他竟然真的養了小妾?這是為什麼?難道鄂士隆對自己真的只有兄妹之情,而不是夫妻之情,所以他才愛上了別的女子?

    可是這些日子,她明明看出了他的情意,那日在馬車上也是……她無法相信結果會是這樣,卻又找不到理由拒絕相信。

    明璣只覺心都掐緊了,不知道該怪他還是怪自己,為什麼到如今她才知道額駙的心並不在自己身上,如果她能早點知道,不……如果她能早點發現自己的心意,能早點挽回的話……

    胡思亂想著這些,明璣咬了咬下唇,甚至開始後悔跟蹤鄂士隆,那麼她也不會知道這些讓自己痛苦的事了。

    “養小妾?”綠豆睜大眼,聲音不由自主拔高。“格格,您是說額駙他背著您,在外面有二夫人嗎?”

    “小聲點!”她喊得太大聲了,明璣立即斥喝她。“還有這是府外,別再喊我格格了,看清楚我們現在可是平民打扮。”

    綠豆趕緊捂住小嘴,拚命點頭。

    明璣心煩意亂,難免口氣嚴厲,然而見綠豆害怕,她也恢復了點理智,對她放柔聲音。“把手放下吧。”

    綠豆終於放下手,小心地開口。“那……小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明璣再度望向天香樓,不想就這麼甘休。“等吧!”

    “等?”

    “對,等額駙出來。”雖然把最糟的狀況都想過了,但她還是有一絲相信鄂士隆。他既然已娶了自己,絕不會是左擁右抱之徒。

    所以她要親眼看清楚,看他到底會在這天香樓待多久,若沒有親眼見到女子伴著他,她無法要自己死心認清這事實。

    “小姐……”綠豆見她生氣,連帶說話也小心翼翼。“可是額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出來,不如綠豆找個位兒讓您坐,我們歇著等吧?”

    “好吧。”

    於是綠豆伺候她走到天香樓前頭轉彎處,一家掛著小米粥棚的攤子,還幫主子叫了碗粥跟大薄餅。

    明璣無心吃東西,便讓綠豆自己開動,然而直到她的粥都喝完了,鄂士隆還是沒出來,眼見主子臉色越來越難看,綠豆不敢再多話惹她心煩,只好安靜地嗑自己的大薄餅。

    明璣的目光緊盯著天香樓,就怕漏看了他出來的身影。她既緊張又害怕,不自覺牢牢撫摸左手上的白玉鐲子。

    如今也只有這世上唯一與他共有的信物,能讓她堅信他的心仍安穩地屬於自己。

    直到半個時辰後,鄂士隆走出了天香樓,眼尖的明璣立刻站起,往前頭踏出了一步。

    她太急於注意他的動靜,沒發現自己快撞上別人。

    “喂!你走路看不看路?!”明璣不小心撞到橫過眼前的大漢,立即惹來男人的注視。“唷,你這丫頭倒是長得挺標緻的,怎麼樣?要不要陪貝子爺我喝喝茶啊?”說著,對方還動手抓明璣的小手。

    “放開我——”明璣大驚失色,立即掙扎。

    多莽不願放手。“別害臊,就陪爺玩玩嘛……”

    “你快放開我。”她死命想抽手,覺得對方的舉動太冒犯,再說她的手只給額駙握過,而他絕對不會像他這般粗魯。

    “你快放開我家小姐!”綠豆見主子給狂徒纏上,也沖上來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他們。“你……你要喝茶我陪你,不要抓我家小姐……”

    “呸!憑你這種姿色也想跟貝子爺我喝茶?!”想他多莽貝子什麼國色天香沒見過,哪看得上眼前這頭小肥豬。

    “去!給貝子爺我滾到一邊去!”

    在三人拉拉扯扯之際,明璣的小手被抓得破皮,疼得她不禁喊痛。“好痛!放開我……”

    “幹什麼?”忽然出現一聲斥喝,就見鄂士隆直接抓開多莽。“多莽,堂堂天子腳下,你也敢在大街調戲民女?”

    一見到出手的是鄂士隆,明璣跟綠豆都嚇壞了,兩人一掙脫了便趕緊背過身子,不敢正視後面的男人們一眼,就怕被鄂士隆發現是她們主僕二人。

    “原來是和碩額駙,怎麼你也在這裡?”多莽見來人是他,神色未有收斂,反而揶揄道:“我要是沒記錯,這可是花街,我在花街上攔女人與你何干?再說你堂堂額駙不在家陪公主卻出沒在此,莫非也是跟我一樣出來找慰藉?”

    “住口!多莽。”鄂士隆眼色冷冽地警告他。“你無視自己是皇親國戚,不知道謹言慎行,也別抬我額駙的名,把我跟你比在一起。”

    眼前的多莽正是當今國丈府的小貝子,有姊姊在宮裡當皇后,天下人誰不敬他三分,也莫怪他品行乖張,甚至仗勢欺人。

    被他這麼反削一頓,多莽惱羞成怒,語氣轉冷。“你憑什麼教訓我?有空講那些大道理,怎麼不回去教教你父親做官的道理?”

    “你說什麼?”

    多莽冷笑,隨即傾身對他低語:“兩廣總督窩藏貢銀,聽說皇上大怒,特命富祥查證,如今就等富祥找齊人證物證,你們鄂氏一家就等著滿門抄斬了……”當今的皇上以重吏為治國安策,只要貪官,必定以極罪論處。

    鄂士隆聞言,一則吃驚富祥奉旨要查父親的事,二則吃驚多莽竟比自己還早知情此事,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莫非他與富祥交情不淺?

    暗自酌量其中內情,鄂士隆卻面不改色,只用平穩的聲音回道:“那我倒要看看,今日的事若鬧進宮去,是我先被抄斬,還是你這貝子先被革爵?”

    身為皇后的弟弟,他光天化日搶奪民女,這醜事若鬧到皇上跟前,恐怕他這個國舅爺也要倒大黴了。

    聽出他話裡的威脅,多莽冷靜下來,不得不收斂氣焰。“算了!不就個女人嘛,既然額駙你喜歡,那就當我讓了。”囂張地說完,多莽橫一眼,就自行離開。

    鄂士隆冷眼見他離開,這才回頭,平心靜氣地看向剛被多莽調戲的兩人。“兩位姑娘沒事吧?”

    明璣拉起手絹不敢出聲,只見綠豆也掩著臉,躲在明璣身後,光搖頭不答話。

    看樣子,大概是受了驚嚇……

    鄂士隆心頭有事,也想快些去弄清楚多莽說的事,便不再多擾。“姑娘快走吧,這裡是煙花之地,是非很多,路上還請自己小心。”

    語罷,他轉身回轎子旁,準備打道回府。

    此刻,明璣才敢放下警戒,怯怯回視那個已經遠離的男人……

    “格格,現在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她很想跟上去,看看他是否還有別的去處,可是心裡又有強烈的不安,畢竟她們剛剛差點讓他認了出來……

    就在她猶豫不定之時,遠處的鄂士隆忽然停步。剛剛持手絹遮臉的姑娘身影有些熟悉,而且她那手絹是練絲金縷作成,貴重無比,明璣身上就有一條。

    可尋常人家姑娘怎有那樣的手絹?越想越古怪,他不禁回頭望了兩人一眼——

    那一眼,就算隔著人群,還是讓他與明璣的目光交會了。

    明璣倏地凜住氣息,知道他看見自己了。

    “格格……我們是不是該快跑啊……”綠豆扯了扯她,也讓明璣回過神來,馬上與綠豆往人潮裡逃開。

    鄂士隆的目光也在那一刻閃過錯愕,仿佛看出剛剛被多莽調戲的女子是誰了——

    “怎麼了?”費揚古這時步出天香樓,不解他為何呆愣在門口。

    “費爵,幫我個忙,替我向榮巽親王報訊,說我改日再去見他。”今日榮巽親王臨時被叫入宮,他原想等等到王府與他商議父親的案子,可這會兒他沒辦法分心。“我有事得馬上回府一趟。”

    他必須馬上回去,只有這樣,才能證實剛剛看到的人的確是明璣。

    她竟然背著自己偷偷出府,還因此惹上了多莽?

    鄂士隆一回府邸,連人也不喊,直接就上公主府找人。

    他的腳程比女子快,很有把握能在明璣主僕回府之前先一步到達。如果剛剛見到的小丫頭的確是她們主僕,那麼這會兒她們肯定不在公主府。

    然而進了白玉拱門,他卻被守著的劉管事給擋下。“額駙,您……您不是辦事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回來?”

    “格格在房裡嗎?”

    “當然在,奴才一直守在這兒呢,格格剛好用完晚膳……”

    不相信他說的話,鄂士隆青袍一揚,直接走向那門扉緊合的廂房。

    “唉呀!額駙,您不能進去,格格下了命令,不讓人給進啊!”劉管事在後頭吆呼,不懂鄂士隆怎這麼怒氣衝衝的。

    鄂士隆推開門,見房裡果然空無一人。“人呢?”

    劉管事也大吃一驚。咦?人呢?

    空氣裡還彌漫著他熟悉的白梅香,可是心愛的人兒卻不在房裡。鄂士隆緊握拳頭,氣明璣竟不聽他的話,獨自溜出府邸。

    難道她忘了自己跟她說過,京城疹疫淩厲,萬萬不可出府嗎?

    萬一她因此感染上疹疫,萬一她……

    慍怒的眸色倏緊,她對自己是如此重要,鄂士隆不敢再想下去,也怕自己盛怒會嚇到明璣,便穩住想發火的心神,往榻上一坐,決定在房裡等明璣回來。

    過了半會兒,房裡左側的屏風後突然傳來動靜,接著就見綠豆扶著明璣,只著單衣披風,十分孱弱地走了出來。

    “額駙,你怎麼回府了?”明璣強忍弱體,無事般地微笑開口。“今晚你不是有事嗎?”

    幸好她們來得及趕回府,而且走的是後門,可以很快進了公主府,正好假裝自己不適。

    鄂士隆見她好像有恙,一時起身想慰問,可是理智卻在同時告訴他,這很有可能是她的脫罪之戲,於是他忍住心疼,只是輕問:“格格怎麼了?”

    “剛用了晚膳,結果肚子鬧不舒服,因此歇了一歇……”

    “怎麼回事?劉管事,今晚格格究竟吃了什麼?”他責問,府裡對格格的飲膳向來管控嚴格,不允許有一絲不潔淨,她不該用了頓膳就鬧肚子。

    劉管事愣了愣。“呃……都是些平常的菜色,有格格愛吃的醉雞跟蟹黃……”奇怪,平日格格吃這些都沒事的。

    鄂士隆眯眼,突然問綠豆。“綠豆,格格晚膳後點心用了什麼?”

    點心?綠豆腦裡忽然出現好多好多種點心,有下午她偷吃的,還有剛剛在大街上吃的,可是,她不知道格格有吃什麼啊……

    “怎麼不說?”鄂士隆銳聲逼問,知道她性子傻瞞不住事。“你一直在格格身邊伺候,難道你不知道?”

    “那個……”綠豆趕緊吞了吞口水。“有金絲片、蓮蓉酥……”

    “還有什麼?”吞吞吐吐,肯定有鬼。

    又聽到他的斥問,綠豆一時嚇傻了,竟供出剛剛在大街吃的點心。“還有小米粥、大薄餅……”

    “胡說八道!”見她的謊話不攻自破,鄂士隆拍案起身。“府裡怎麼會有天橋的賣食?綠豆,你是不是拐格格出府玩了?”

    “額駙……”明璣也被他嚇一跳,眼見形跡敗露,趕緊拉著綠豆退後一步。“你別生氣,是綠豆她太緊張,不小心說錯了……”

    “是嗎?”鄂士隆轉向明璣,怒氣因她的不知悔改而無法克制。“那麼格格自己說,今晚是不是一直待在房裡,半步沒離開府邸?”

    明璣心虛地凜住氣,但為了綠豆的安危,只得撒謊。“是。”

    她竟然還敢睜著眼睛說謊——

    “好……”鄂士隆薄唇一抿,決定要用重刑。“來人!綠豆雖沒有誘拐格格出府,但私自出府擅離職守,理應掌嘴二十為戒。”

    “額附不要——”綠豆驚慌地看向明機。“格格,救命啊——”

    這話嚇得明璣馬上用身體護住綠豆,見鄂士隆氣得認真,逼不得已,只好對他坦承。“額駙,你饒了綠豆,其實是我自己說要出府的,一切都不幹她的事……”

    見她終於承認,這一刻,房裡的氣氛也因此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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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12: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是你自己說要出府的?”

    明璣迎視著他的怒容,害怕又直接地點頭。“對,是我自己說的……”

    “你為什麼要出府,難道忘了我告訴過你,京城最近疹疫嚴重,萬萬不可離府嗎?”

    “我……”她不知該怎麼解釋,雖說她是因為他有事相瞞,所以才興起出府的主意,但是她沒有聽話也是事實,都是她讓他這麼擔心生氣的。

    見她語不成調,鄂士隆忍住想繼續斥問她的情緒,黑眸一掃眾人,要他們統統離開房裡。“都給我出去,誰都不准進來!”

    “是……”於是劉管事拖著礙事的綠豆趕緊退了出去。

    門扉一閉,鄂士隆也拉起明璣,直接將她帶往內室,來到寢室內的床榻邊,他才讓她在榻前坐下。

    “你老實說,為什麼私自出府?”

    “我……”明璣垂眼,明明為他上天香樓的事痛苦掙扎,卻只解釋。“因為我聽到了額娘沒病的事……”

    鄂士隆臉色一變。“誰說的?”

    “是我問劉管事的,原本要差他幫我送藥材給額娘,可是他卻說額娘沒病。”既然吐實,她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疑惑了。“額駙,你為什麼要騙我?”

    鄂士隆自知理虧。“我不是騙你,今晚我的確有事。”

    “有什麼事?讓你去天香樓那種地方……”聽他這麼說,她反而更難過,暗自咬緊牙根。

    他立即解釋。“其實我與費爵約在天香樓,是有重要的朝事相談。”

    原來他是去見舅舅,談的也是朝事……明璣聞言松了好大一口氣。幸好她的額駙不是真如舅母所言,是去見別的女子。

    “可是為什麼要約在天香樓?害我以為你……”她嬌唇含嗔,話到一半卻又不敢直言。

    他柔問:“你以為我什麼?”

    明璣斂眉覷他,潤潤唇才道:“以為你在天香樓養了小妾。”

    養小妾?鄂士隆啼笑皆非,沒想到他的故布疑陣不僅騙了別人,連自家妻子都能發醋火。

    “你誤會了,都怪我沒跟你說過,天香樓的杜鴇娘以前是爹的紅顏知已,她自幼視我如親子,我也一直把她當成姨娘看待,與費爵之所以約在天香樓,只是圖個隱密,並非風流之事。”

    “原來如此……”明璣明白其故,終於綻笑,也完全釋懷了,只是想起自己竟不信任相處五年的額駙,只因一點風吹草動就懷疑他有不軌,這樣的自己可真算妒婦了。

    但明明她的本性並不是這樣,這下,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壞呢?

    懊惱地埋怨自己,她的喜色也轉為憂容。

    見她笑意一閃而過,鄂士隆以為她還氣自己,緊張地握住她肩膀急問:“怎麼,你還不相信我嗎?”

    “不是……”明璣仔細想想這些日子的事,不論是自己對他的感情,還有自己的胡思亂想,都是因為她太過喜歡他,若是能直接把心意說出來,會不會能與他更加心意相通呢?

    她想著,下定主意。“額駙,記得我們成婚時,你答應過我,會跟安書哥哥一樣保護我,對吧?”

    “記得,我說過會保護你,小時候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打從她為自己戴上扳指,她就是他最重要的珍寶,是他一生想要保護的物件,所以不論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這心意都不會改變。

    “可是,我不想你當另一個安書哥哥,因為我喜歡上你了。”明璣深切地望著他,終於問了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額駙,你喜歡我嗎?”

    這是第一次,鄂士隆在她眼中確實看見她的愛意。以往,她對待自己就像依賴兄長,讓他不忍要她的心,可如今發覺她對自己的感情,鄂士隆除了驚喜,更慶倖自己沒有太早要她的愛。

    她眸裡的深戀令他動容,他捧起她的臉蛋,胸中已快壓抑不住這份狂喜。“我當然喜歡你,比你知道的還喜歡,明兒。”

    語停,他輕吻她被淚水浸濕的唇,宛如想吻去她所有的哀傷。

    她柔順地應和他,身體的記憶也回到那日早晨,讓她不自主仰起下顎,一雙無措的小手也不自覺纏上他結實的肩膀,既緊張又期待地攀住他。

    他的吻越來越急促,動作也越來越大,害得她心兒嬌羞,忍不住想閃躲他猛如烈火的攻勢,頻頻螓首低垂,也引得他情欲難耐。


    日升東窗,當明璣睜開眼眸,也不覺地拉了拉覆在身上的錦被。

    可被子沒拉到,小手卻碰到了男人結實的手臂,一瞬間,她也立即回憶起昨夜與鄂士隆共度良宵的一切……

    粉頰羞紅,怕被身旁的男人瞧見,她連被子都不敢找了。

    所幸他溫暖的身軀正覆著她一半的嬌軀,不但為她擋了一夜的寒冷,更成了她最緊密不分的“棉被”。

    他的身體是那麼暖,惹得明璣不禁往他懷裡縮,要他再抱緊自己。

    “醒了?”俊臉抵著她的側耳,他摩挲著她的髮絲,眷戀著她的甜。

    “嗯……”她應得小聲,以為他說夢話呢。“你繼續睡沒關係,我也想再躺一會兒。”她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人肉棉被好舒服呢……

    他將她圈得更緊了。“你會不會冷?”

    她抿唇羞答。“不會。”有他的擁抱,勝過十條被子呢!

    “可是我會冷。”

    此話一出,明璣立即側過身子,緊張地主動環抱他。“真的嗎?那換我抱你,當你的被子吧……”

    她也想當他的被子,可是卻發現自己的身材太單薄了,根本無法幫他擋風遮寒。

    “你這麼瘦,怎麼當我的被子?”他笑了,抬手將她再度緊緊擁住,捨不得讓她吹到一點風。“真要當我的被子,你還得吃胖點,我記得前些日子明明把你養得豐腴了點,怎麼你又消瘦得這麼快?”

    她實在太瘦了,以前隔著衣物還沒發覺,直到兩人裸裎相見,他才驚愕於她竟比自己想像的還羸弱。

    不行,他可不允許她再這麼瘦了,不管是要食補還是藥補,他都決心要讓他的明璣豐腴起來。

    “那……我會想辦法吃胖點……”聽他這麼說,她也動了想增肥的念頭,心想為了有朝一日能當他的棉被,她會努力努力向綠豆看齊的……

    “我也會每天測量你的成果,每晚都看看你今兒個長肉了沒有……”他已經將唇貼在她的臉頰,又有一絲蠢動的欲望。

    “每天……每晚?”

    意思是,他要天天都上公主府跟自己同眠嗎?

    “對,我會每晚都當你的被子,每天都這麼抱著你……”他嗓音喑啞地低語,大手也揉進她的嬌軀之中,如同昨晚她被他疼愛的那樣,惹她全身顫抖,忍不住嬌喘連連。

    “額駙……”她喚他,心神已經徹底昏然。“現在,已經是早上了……”

    那件事……不是只有睡覺的時候才能做嗎?

    “沒關係……只要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柔聲引誘,他又教會了她一件事情。“告訴我你想不想,明兒?”

    “想……”她細聲,隨即憶起昨晚他的問話,於是又羞怯地補一句。“想要你……”

    原本便所剩無幾的把持因她的話而徹底失控,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她的欲望,好瘋狂地宣洩他對她的愛……

    自從兩人合房之後,府裡的奴僕都能感覺到兩人之間有別以往離得近卻隱斂的曖昧情意,如今的兩人不管在府裡府外都攜手相伴,不僅明璣的笑容變得更加嬌柔嫵媚,連鄂士隆的笑聲也越來越多了。

    就算是僕役環繞的用餐時刻,兩人的濃情密意仍甜得化不開,看得綠豆日日消瘦,日日為她的秋蟹哭相思。

    “吃飽了嗎?還有些蟹黃湯包,要不要多吃點?”別人府上勸餐的都是妻子,可沒像他們這樣,都是丈夫在費唇舌的。

    “不了,已經吃得夠多了。”這些日子以來,她三餐正常,胃口也養得正常了點,可畢竟還是女子,肚裡容不了壯牛。

    “好,那就歇歇吧。晚點再讓廚房上你愛吃的金絲餅,還有銀耳湯當宵食,好不好?”他監視她的飲食,細心無比,就是宵食也不放過。

    “好。”她欣喜地接受,他的每一字關懷都讓她心兒暖暖。

    這時,劉管事踏進偏廳,對兩人稟報。“稟額駙……廣州來了家書,信使說了,老爺交代務必第一時間交給您……”

    “是嗎?”聽是父親來書,鄂士隆知道肯定與案情有關,立即揚袍起身。

    見他起身,明璣奇怪地問:“額駙,是急事嗎?”

    “不,應該不是急事,只是父親日前差我辦件事,見我遲遲未回,來信催我速回吧……我順便去見見信使,問問家裡的狀況,你不用擔心。”明知廣州來信多是為了父親的案情,鄂士隆卻故意扯謊。

    “好。”明璣不疑有他。自從上次天香樓那件事後,她就決定永不懷疑他的話,所以也不多問。

    鄂士隆給她一個輕鬆的笑容,便起身去前廳了。

    “格格。”好不容易抓到這空檔,綠豆自是不會放過,便欣喜地問:“剩下的湯包,綠豆能吃嗎?”

    聞言,明璣立即被她惹笑了。瞧她都忘了綠豆的貪吃,這些日子額駙天天“伺候”自己吃飯,她肯定看得很悶。

    “當然可以,快吃吧!”

    於是綠豆喜逐顏開,趕緊伸手拿起那還熱著的蟹黃湯包。

    “會燙手的,用筷子。”明璣看著,隨即遞筷子給她。噯,真不曉得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呢!

    綠豆開心地連吞好幾顆湯包,明璣也為她舀了碗湯在一邊候著,湯裡的蟹棒蟹腳,看得綠豆心花朵朵開,忙不停又去抓蟹。

    “吃慢點。”她是饞了許久,可是這吃相也太嚇人了。“湯很燙,你可別燙到口了……”

    綠豆哪管燙不燙口,光折那些蟹棒蟹腳,都不顧自個兒的手痛不痛了。

    “這兒還有些玉露酥,我幫你用手絹包起來,等等帶回房慢慢吃吧!”

    她口齒不清地道:“歇個個。”

    這時,鄂士隆已經見完信使,正從門外走進偏廳。

    先察覺的是明璣,只見她立即起身,順勢遮住了偷吃的綠豆。“額駙……”

    可是鄂士隆已經看見在明璣身後偷偷摸摸的綠豆,奇怪地問:“綠豆,你在做什麼?”

    “我……綠豆沒做什麼……”好可怕,額駙又問她話了啦!

    “沒做什麼為什麼結巴?”鄂士隆心裡更疑,把她從頭到腳看過一遍,最後視線落在她鼓起的衣襟。“你胸前藏了什麼?拿出來。”

    她立即抱胸。“額駙,綠豆這是真材實料啦……”

    見她居然耍嘴皮,他氣到橫眉豎目。“快拿出來!”

    綠豆沒辦法,只好乖乖從衣襟內拿出剛剛那一包來不及進嘴的玉露酥。

    “你怎麼會有玉露酥?這分明是今早太皇太后才賜下的禦膳房點心……”鄂士隆黑眸一眯,心思豁明。“綠豆,你竟敢偷吃主子的食物?!”

    “綠豆沒有,綠豆只是想看看玉露酥……”

    “你還狡辯?”

    “額駙,你別生氣了。”一旁的明璣拉拉他,為綠豆求情。“是我給綠豆的玉露酥,我知道她愛吃這種點心……”

    “你怎麼會知道她愛吃什麼點心?”鄂士隆奇怪地看她。“難道她吃你的膳食不止一次?”

    明璣屏住氣,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難怪你總是飲食正常卻身子消瘦,莫非每每該讓你享用的珍饈,都是讓綠豆給吃了去?”他大膽假設,其實也猜得到是明璣任著綠豆胡來的。

    “額駙……”她不能否認,卻也不敢承認。

    鄂士隆想起明璣上次私自出府,綠豆攔主不力,氣不打一處來,馬上就喚人抓起綠豆——

    “來人,綠豆私用格格膳食,理應切舌,念在與格格情深的分上,現以掌嘴三十為懲!”

    切舌?掌嘴?

    嗚嗚……她不要啦!沒了小嘴她還怎麼吃東西啊……

    “額駙,你息怒,饒了綠豆吧!”

    “不行!她不守奴才本分,不知尊卑貴賤,竟搶食你的膳食,而且長久為之已成劣習,不能就這麼輕饒她!”

    難怪他的明璣身子骨會這般單薄,原來都是綠豆沒有盡到奴才照顧主子的責任,當然不能饒她。“來人!還不快點把綠豆拖下去處置!”

    見僕人上前拉她,綠豆立即坐下來,死活賴著不走。“我不要……額駙,您饒了綠豆,綠豆以後真的不敢了啦!”

    明璣見狀連忙道:“額駙,綠豆會偷吃成習都是我給慣的,不是她一個人的錯,你不要罰她……”

    就是知道不是綠豆一個人的錯,他才更要罰她,否則明璣永遠都會繼續溺愛她。“不成!家有家規,奴才犯了錯更是得罰,否則她眼裡哪有主子的存在?”

    “格格,我不要!綠豆不要被切舌掌嘴啊……”綠豆使勁哭喊。

    “發生了什麼事……”她這一哭叫,劉管事也驚慌地沖進來——厚!原來是綠豆這丫頭又惹事了!

    沒一下,兩個壯丁已經拉起綠豆,眼見就要拖她出門。

    明璣看事無轉圜,而他又這麼生氣,心一慌,只好拉拉鄂士隆,就在他身旁跪下。“額駙,我求你了!綠豆跟我從小相依為伴,我待她如同妹妹才失了分寸,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這一次吧……”

    她一跪,全屋子裡的人都嚇壞了,就連劉管事也趕緊命令所有人跪下,畢竟明璣是皇室血脈,是先帝撫養的公主,而這公主府只有額駙向公主低頭請安,可沒有公主給額駙下跪的道理。

    見滿屋子人都跪下,鄂士隆臉色一繃,當然也知道自己犯了禮法,然而他心裡最在意的是明璣那金枝玉葉的身子,她從小被珍養在宮裡,怎麼禁得起跪呢?

    他的心倏地發疼,伸手將她扶起。“不准你跪,就算是我要殺了綠豆,也沒有你為她下跪的道理。”

    語罷,他轉向嚇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綠豆,只好忍氣說道:“還不快起來?看在格格的分上饒你一次,以後再不學著好好伺候格格,肯定將你嚴加懲罰!”

    “謝額駙、謝格格……”綠豆松了口氣,抹抹圓臉,不哭了。

    “謝額駙施恩。”明璣也對他綻笑,小臉充滿了感激。

    鄂士隆凝望著她臉上滿滿的感謝之情,一瞬間,心口再度受到一陣重擊,心疼著她為別人求情的委屈。

    明明她可以不用求他的,她大可以端出公主身份,直接命令自己放了綠豆,可她沒有,反而委屈求自己,徹底把自己當成是她的天,是她一心尊仰的夫君,只用溫柔的眼眸求他原諒……

    這一刻,鄂士隆又能感受到自己對她那益發加深的疼惜與憐愛……

    劉管事見兩人相視無語,趕緊咳了咳,清清場子。“走!還不都快出去,還有你綠豆,我非要找人好好教教你當奴才的道理……”

    人聲將息,當門扉隨之被帶上時,鄂士隆也伸手撫了她的粉頰,動容地在她嬌柔的眼眸落下一吻。

    他的吻是那麼輕,惹得明璣從心底泛起輕顫。“額駙……”

    “我想要你,明兒。”他低低呢喃,好想用最實際的熱情,告訴她自己有多想龕她,多想回報她這虔誠的柔情。

    這次,他不問自己要不要,而是說想要她呢……

    感應到他澎湃的愛火,明璣的心兒又羞又熱,於是也伸出小手環抱他,露出了只為他一人所見的大膽嬌媚。

    “那就抱我回房,今晚……都不要停止愛我,好不好?”

    他的眼瞬間燃起熱火,燒著她的羞怯,宛如乾柴與烈火,一觸不可休止。

    榮巽親王府裡,鄂士隆與費揚古正在廳裡等著安書。

    自從接到家書,說父親因為被誣告貪瀆的事,一氣之下臥病在床,鄂士隆一方面擔心父親的病,一方面也想及早反擊,找出陷害父親之人。

    一見安書步進廳裡,兩人便起身問候。“見過親王。”

    “額駙、舅舅免禮。”安書一身朝服,剛從宮裡回來的模樣。“抱歉,臨要出宮時,又給太皇太后攔下喝了盞茶,讓你們久等了。”

    “不,親王事務繁多,是士隆叨擾了。”

    安書微笑。“是妹夫便是一家人,何來叨擾?我知道你是為鄂大人的案子而來,關於這事,我也正想聽聽你的說法。”

    鄂士隆斂容以對。“我父親雖然稟性高傲,但為人一向清高,貪瀆藏貢之事他絕對不會為之,請親王相信。”

    “鄂大人為官素有清譽,更曾是我上書房的師傅,這我自然相信。”安書剖析。“只是如今有人上密折,非說鄂大人有貪污之嫌,這不會是一般的誣告,怕是有備而來……額駙,你認為誰最有這個動機?”

    “恕士隆直言,士隆認為富祥最為可疑。”早知道朝廷裡視父親如眼中釕的大有人在,如今父親的官司肯定是有人設計,最可疑的便是富祥。

    費揚古出聲。“富祥與鄂大人交惡,的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何況這次皇上指派負責查辦的人剛好是富祥,所以他的確嫌疑最大。”

    安書卻問:“但富祥是兩江總督,平日不在京城,皇上也不會只信一人之言,是否除了富祥之外,朝中他另有幫手?”

    聽安書出此言論,鄂士隆忽然想起那日在天香樓前,多莽與自己的對話,不禁恍然大悟。

    “莫非幫手是索大人?”

    “索大人?”安書皺眉。“你說索蘇額?”

    “是,不瞞王爺,前幾日我遇上多莽,他曾告訴我皇上命富祥查證之事,那時我就曾懷疑,索家與富祥過從甚密,會不會與這案子有關係?”

    費揚古與安書對看一眼,兩人同樣面有驚訝,只因索蘇額是當今國丈,位高勢盛得很。“既是如此,便很有可能,可索蘇額行事比富祥更謹慎,要從他那邊查到什麼,恐怕不是易事……”

    鄂士隆抿唇,心生一計。

    “這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雖然索蘇額行事謹慎,但他的兒子多莽卻是個草包,而且看來他也知道不少內情,從他身上下手最快。”

    安書明白他的意思,也支持他的想法。“那你打算怎麼做?”

    鄂士隆對他投以自信的目光。“不難,就用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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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13: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香樓裡,多莽一進到花魁絳英的香閨,就在桌前摘帽大罵。“混帳傢伙!自以為了不起,跟他父親一樣有勇無謀!”

    絳英見他動怒,連忙倒酒勸慰。“誰惹貝子爺生這麼大氣?您都嚇著絳英了……”

    “乖美人,爺不是罵你啊。”多莽連忙憐香惜玉。“只是遇上個草包,動不動就要比武,害爺平白挨了一大棍。”

    見他撫著肩膀喊疼,絳英朱唇微嬌。“是誰這麼沒長眼睛?敢找當今國丈府的貝子爺比武?”

    “還不是富倫多那傢伙,當上都統就覺得了不起,哼!若不是他娶了我妹妹,成了我妹夫,我還懶得與他較勁!”

    聽到富祥公子富倫多的名字,絳英不露痕跡地瞥向繡屏後,然後慇勤地為多莽倒酒。“爺還是喝杯酒解解氣,畢竟你們已經是一家人,您再生氣,也不能對人家怎麼樣呀。”

    多莽聽見這話,以為絳英認為自己怕他,連忙反駁。“爺怎麼不敢對他怎樣?他只不過是我妹夫,爺的姊夫可是當今皇上呢!說到底,他們富家貪的還不是我們索家的榮龕,才會與我阿瑪結成親家。”

    “這是當然。”絳英在一旁屢屢勸酒。“可富祥大人已經是兩江總督了,他還圖什麼?莫非想著你阿瑪九門提督的位置?”

    “他早著呢!”多莽冷哼一聲。“他不就是想利用皇上對我阿瑪的信任,處理掉他自己的死對頭。我阿瑪倒老實,還真將他的摺子聯名遞上去,皇上因此下旨查辦,哼,白便宜了他!”

    “絳英聽來,那富祥的死對頭真倒楣,不知是哪位大人啊?”

    多莽回頭覷她。“你想知道?”

    瞧見他的警色,絳英便主動對他投懷送抱。“當然想嘍,這禍事可料,萬一那位大人來訪天香樓,絳英也好叫鴇娘趕他出去,免遭連累。”

    “呵呵,這當是。”多莽摟摟她,道:“說到這兒,前些日子我還看過他在天香樓出入……就是鄂家額駙,你請鴇娘千萬提點心,我估計這幾日,皇上就會下旨拘押鄂海,離他們鄂家滅門的日子也不遠了。”

    “這麼快?”

    “我偷偷告訴你,富祥利用鄂海的貢冊,與貢冊上的君家織繡串謀,把鄂海的買價給作高,巧布他坐收回扣的罪證,如今是人證物證確鑿,看來鄂家是真的要走絕了——”

    雖然此事與他、與索家沒有直接關係,可是他旁觀富祥的手段,不得不對富祥這人敬而遠之。

    這時,丫鬟在門外稟報。“英姊姊,榮巽親王派轎來請你了。”

    “請他們稍等,我等等就下去。”回了句,絳英隨即向多莽賠罪。“抱歉,貝子爺,王爺臨時請我今晚上王府陪宴,不能招待您了。”

    多莽覺得掃興。“怎麼這當頭?不是說好今晚你只陪我嗎?”

    “這都怪絳英。”已經把內情套得差不多的絳英,知道再下去也沒什麼好套,於是乘機打發他走。“這樣吧,爺想喝酒,改日絳英必定奉陪,可今晚是王爺設宴,貝子爺可別讓絳英難做人。”

    “好吧。”軟言在耳,多莽只好起身。“看你面子上,今兒個就算了,改日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是,送貝子爺。”款款送走了多莽,絳英轉身到繡屏後的小廳,對座上兩人行禮。“額駙、爵爺,剛剛可聽得仔細?”

    “仔細了。”鄂士隆抬眼看她,對她投以感激的目光。“謝謝絳英姑娘幫忙。”

    “請額駙別出此言,絳英身世坎坷,也算托鴇娘才有安棲之處,知鴇娘與鄂家關係不淺,能夠幫得上忙,絳英十分開心。”

    費揚古轉頭問他。“既然確定是富祥設的局,這下怎麼辦?”

    “富祥已奏請提押我爹,但我爹正臥病在床,我得先緩下這事。至於君家的事,我會找劉管事先查清楚,到時再來長議。”

    “好,提押的事我會告訴親王,這事由他來辦比較好。”

    “費爵,謝謝你。”

    費揚古拍拍他。“別擔心,既然知道了這麼多事,不怕找不到反制富祥的辦法,重要的是現在得沉住氣。”

    “我知道。”鄂士隆知道這個時候還不能莽動,若不是手中握有十足的證據,絕不能拆穿富祥的詭計。

    只希望能快些找出富祥與君家買通的證據,能夠洗刷父親的汙名,讓案情早日大白!

    “啟稟格格、福晉,額駙與爵爺回來了。”

    “這麼早?”費爵府裡,正在下棋的明璣與齊琪格一聽到報訊,都有些應對不及。

    雖然兩人的夫君一個在朝為官,一個在大營練兵,但因妻子感情好,時常互相串門子,所以也養成兩個男人下朝都會先問妻子在何處,順道去接嬌妻回家,免得老嘗進了家門看不見人的苦。

    “可不是,我倆棋都還沒下完一盤呢……”初學下棋的齊琪格正在興頭上,忍不住怪呼。“奇怪了,爵爺昨天明明說會晚點回府,說什麼皇上頒了旨令給榮巽親王,要親王選幾個親信一起到廣州去的……”

    聽到了公公的轄境,明璣立即問:“舅母,親王去廣州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問爵爺他也不告訴我。”丈夫對軍務大事守得緊,就算是她這個枕邊人也無從得知。“不過總不可能是去遊山玩水……對了,我聽說雲貴總督剛歿,雲南土司最近蠢蠢欲動,會不會是雲南有變?”

    “舅母,真是雲南有變,不可能只讓親王帶舅舅去平亂吧?”可若非關戰事,兩廣自有公公管轄,又何須派親王大老遠去一趟?

    明璣覺得有幾分古怪,卻也推敲不出個所以然。

    “這倒也是,是我想太多了。”反正只要不是打仗,齊琪格也暗自為丈夫松一口氣,之後兩人來到前廳,正好看到鄂士隆與費揚古各自沉思的樣子。

    明璣見狀憂心,不禁問:“額駙,有事煩心嗎?”

    鄂士隆立即抬眼,見她一臉奇怪,對她扯了扯唇。“沒什麼,只是皇上取消了今年秋圍,我跟爵爺心裡覺得可惜。”

    “是啊,本來可以順道帶你們去木蘭走走的,這下希望泡湯,不只我們,所有王公大臣都覺得失望呢!”

    費揚古也跟著幫腔,不想讓兩人知道,他們剛正在討論富祥請旨拘押鄂海至北京受審的事。

    幸好他們早些得知此事,於是榮巽親王為了拖延時間,便要求去廣州先審鄂海再上折定奪。皇上信賴他,也怕在新任雲貴總督未上任前輕動鄂海,會惹來雲南犯亂,因此便同意榮巽親王的提議。

    明璣笑了。“這有何妨?反正中秋佳節也近了,只要我們團聚在一起,去不去木蘭又有什麼關係?”

    “可不是。”齊琪格附和。“他們男人就只想著打獵行軍,一點都不會懂我們真正要的是什麼。”

    “說多了反而被罵,我看還是不要說話好了。”費揚古語帶深意地與鄂士隆對看一眼,心知肚明在榮巽親王未親審的時候,最好什麼都不要說。

    鄂士隆斂下眼,雖然父親的官司令他憂心,但仍是微笑以對。“放心吧,雖然沒了秋圍,可中秋宮裡賞月總還是有的,今年我們還是可以一起過節。”

    他摟摟明璣,向費揚古與齊琪格告辭。“我們先回府,你們別送了。”

    “慢走。”

    彼此告別,明璣到了馬車前,才轉身忽然對鄂士隆說:“額駙,今晚我們可以去天橋逛逛嗎?”

    今晚雖不是十五,但因離中秋很近,所以明月光潔,天氣涼爽,意外讓明璣動了平常少有的興致。

    她難得的請求令他動容,好在近來疫情漸緩,城裡已不再聞疫色變,他也願意讓她到處走走。“也好,我們去逛逛。”

    於是馬車繞到了天橋大街,兩人下了車,鄂士隆牽著明璣的小手,四處東逛西看,不常出府的明璣張著一雙好奇的大眼,對街上每一處攤販好有興趣,屢屢與鄂士隆交耳低語。

    她的單純問話也惹得鄂士隆十分開心,無視兩人身份,在大街上就放開了心思與她笑語相答。

    忽然間,她看到一對年輕夫妻,丈夫正在為妻子插上剛買的銀簪,心緒一動,她轉頭便問鄂士隆。“額駙,我能去那兒看看嗎?”

    “好。”鄂士隆答應,帶著她走向首飾攤。

    “夫人,有喜歡就拿起來比看看。”

    攤子賣的首飾以銀銅為主,都是坊間平常的樣式,比起明璣從宮裡攜嫁的那些華金美玉,自是不能相比,可明璣望著那些簪飾,卻很期待地問了鄂士隆。“你覺得我戴哪款好看?”

    他目光深柔,隨即挑出一支蝴蝶式樣的銀簪,覺得與她的嬌容十分相襯。“我覺得這個不錯。”

    他親自為她戴上那根銀簪,就像一般丈夫為妻子打扮,舉止之間淨是對她的愛意。“喜歡嗎?”

    明璣唇邊綻笑。“喜歡。”只要是他挑的。

    兩人的甜蜜模樣就跟尋常夫妻沒有不同,讓明璣覺得心兒好滿,仿佛自己不是公主,而跟一般女子一樣,是個有良人相伴的幸福妻子。

    在她心裡,公主的身份已不重要,只要她能與鄂士隆長相廝守,兩情相悅,她便覺得此生無憾了。

    鄂士隆也深情款款地注視她,多希望他們可以永遠相伴,即便是這樣在市井中做對普通夫妻,只要如此,他願意為她什麼都不要,就算是和碩額駙的身份……

    思索至此,鄂士隆溫柔的目光微斂,不免憶起內心的隱憂。

    雖然他們查到富祥的手段,知道他與君家織繡串通陷害父親,但他們手無實據,絕不可能以此反咬富祥。

    然而若他無法查出富祥的詭計,到時候不只父親得含冤赴死,或許鄂家上上下下,連他這個額駙,也都免不了遭受牽連的命運——

    萬一真有那一天,明璣該怎麼辦?

    鄂士隆摟緊她,看著街上歡欣的過節景象,不禁英眉深鎖,陷入了沉重的思緒裡——

    遠離天香樓人聲鼎沸的前院,在雕欄樓閣後頭有間獨立的院落,不僅是杜鴇娘的私人居所,更是鄂士隆與好友們的聚會之地。

    小廳裡,鄂士隆與費揚古正面對面坐著,安書則翻著從皇上那兒取得的帳本,想看出假帳本是否有紕漏。

    “親王,看出了什麼蹊蹺?”

    安書終於合上帳冊。“沒有蹊蹺,富祥這帳本做得很好。”

    “這怎麼辦?”相較鄂士隆的臉色沉重,費揚古倒是急形於色。“若找不出栽贓的證據,就算親王擔保也救不了鄂大人。”

    “別急,這不只查了物證嗎?我們還有人證呢!”

    鄂士隆聞言卻皺眉。“這個我讓劉管家查過了,聽說經手父親貢禮的君家當家上個月死了,既然他死了,不就死無對證了?”

    “被告的老當家是死了,可是出來幫富祥作證的,是君家現在的新當家。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明明這事已經死無對證,新當家卻還願意出來,這很不合常理。”

    “親王的意思,出來舉證的新當家並非自願?”

    “對,十之八九是被逼的。”安書頷首。“總之這次到廣州,我會先去江南一趟,到時候見過君家的人,便能探知一二。”

    鄂士隆覺得慚愧。“親王,讓你這樣奔波家父的事,真不知道該如何致謝。”尤其是自己幾乎出不了力,只能眼見親王為父親的事煩惱。

    “別客套,你的難處我懂。”安書安慰他。“現在皇上要辦的是你爹,而你是額駙,幫爹說話便是對皇上的不敬,讓你自己出面找證據,更只會撂個袒護父親的駡名,所以你務必以不動應萬動,知道嗎?”

    “我懂。”他何嘗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只是無法表達對他的感激。“親王如此相助,士隆銘感在心。”

    安書玩笑以對。“不要跟我客氣,明璣自幼與我一起長大,如同我的親生妹妹,你是我妹夫,你要是出事,我還捨不得看妹妹哭呢。”

    鄂士隆沒有應聲,一想起明璣,他不禁想著這事若是讓明璣知道了,她會怎麼想?

    她不至於會相信父親有罪,但若是皇上要降罪于鄂家,她肯定會進宮去求人,可他於心不忍,不忍她為了自己對任何人低聲下氣……

    她是公主,父親涉貪的罪名連累她已是不義,他又怎麼能讓她為了鄂家,去向皇上、皇太后求情?

    凝住心神,鄂士隆清楚除非萬不得已,否則自己大概永遠無法對她說出實情。

    自從綠豆被鄂士隆抓到偷吃的事兒之後,她變得很小心很小心,明璣用膳的時候嘴巴都不敢開一下,就怕一開口又會偷吃。

    她也變得格外照顧明璣,主子的胃口好不好,就像她自己的胃口好不好一樣重要,索性把主子的胃當自己的胃,只要主子吃得多,她也就高興了。

    “格格,您要不要再喝碗湯,綠豆給您盛吧?”

    她很快地又盛碗湯,湯碗端到眼前時,她還吸了下口水。嗚……可惜不能喝。

    “我喝不下了。”明璣拒絕了。她今天不知怎麼回事,食欲不振。“我吃飽了,想歇歇。”

    “格格,您飯都沒吃完呢。”綠豆睜大了眼,格格今天吃得太少了,胃口根本是平時的一半。

    “我有點倦,不想吃了。”明璣起身,打算到外面去曬曬太陽。

    一到門邊,她忽然被日光閃暈了下,幸好扶住了門扉才沒有昏倒。

    怎麼回事?她平常沒有這般暈眩的症狀,今兒個是怎麼了,莫非是受了風寒?

    她揚手貼向自己的額頭,困擾地皺下眉,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受寒了,因為身子有點發燙……

    “額駙到。”

    拱門外傳來了鄂士隆回府的訊息,明璣立即甩甩頭,要自己清醒點,萬一被額駙發現生病,肯定會讓他擔心的。

    她立即喊來綠豆。“綠豆,把狐裘拿出來給我,我有點冷。”

    “是。”綠豆趕緊拿來狐裘給她披上,正好鄂士隆從外面進門。

    “格格吉祥。”依禮對明璣揖手之後,鄂士隆察覺她發紅的臉色。“格格怎麼了?今日的臉色有些差。”

    “有嗎?”她伸手撫臉。居然被額駙看出來了?

    “有,你的臉很紅,人不舒服嗎?”他皺眉,隨即探手向她。

    “我沒事兒。”她卻抓住他的大掌,害羞地解釋。“我是看到額駙,所以才臉紅了……”

    是嗎?鄂士隆愣了一下,接著伸手握住她的雙肩。“真的沒事嗎?有事我找大夫來,生病了可不能拖。”

    明璣是不常生病,可是他還是很擔心她的身體,怕她是在硬撐。

    “沒事的。”明璣對他笑開,還挽著他走進屋裡。“你瞧,我這還精神呢,怎麼可能會是生病……”

    一進到陰涼的地方,仿佛有陣風,又讓明璣暈眩了下。這次她沒地方扶,直接往鄂士隆身上倒去。

    “明兒?”他抱住她,神色驚慌地問:“怎麼搞的?綠豆,你主子怎麼了,是病了嗎?”

    “我,我……”綠豆傻住。主子早上還好好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哇……

    “別罵綠豆。”明璣急道,真怕額駙又說要掌她的嘴。“我只是發燒了,是風寒,不幹她的事。”

    “風寒?”鄂士隆再抱緊她,這才發現她在發抖。“你冷嗎?”

    “有一點……”

    風寒會發熱又畏冷?

    鄂士隆凝眼,隨即朝外面大喊:“劉管事!”

    “是,額駙?”

    “快去找東大街的妙濟堂大夫來,格格病了!”說完,他便抱起明璣直接走進內室,將她安放在錦被之中。

    “額駙,你別罵綠豆,我生病真的不是她的錯……”人再不舒服,她還是掛心著綠豆的安危,怕鄂士隆又會對她降怒。

    “我不會罵她。”他哄她。只要她平安無事,他誰都不會多罵一句。“大夫呢?怎麼還沒來!”

    綠豆嚇得沖外沖內。“額駙,劉管事已經去請了,應該馬上來了……”

    “額駙……”明璣喚他,小手忽然抓緊他的,巴巴地不肯放。“我好冷喔……”好奇怪,她怎麼會這麼冷,好像整個身子都浸在冬天的湖裡一樣。

    “冷嗎?我抱緊你,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好一些了,不過額駙,你能不能不要鬆手,我好怕,好怕……”怕他一放手,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

    然而明璣還來不及說完,便合上羽翅般的睫毛,沉沉地昏了過去。

    大夫看完診,連診箱都不收,就起身退到廳旁與鄂士隆對話。

    “怎麼回事?格格哪裡不舒服?”

    “稟額駙,目前還不確定,不過看這狀況,很有可能是……”

    大夫的語氣並不樂觀,鄂士隆逼自己冷靜。“可能是什麼?”

    “是疹疫。”

    他如遭雷擊,黑眸瞪得大大。“你說什麼?”

    “詳細狀況還得覲察,如果真是疹疫,恐怕明日就會出疹了。”

    鄂士隆起身,大步走向床前正發熱冒汗的明璣,抓起她的手,想看看她有沒有出疹的跡象。“不可能……怎麼可能是疹疫?!”

    他那麼保護她,疫情嚴重的時候,也不讓她出府一步,怎麼可能會在疫情減緩的此刻,反而讓她得了疹疫?

    大夫苦口婆心。“額駙,現在最要緊的是全府隔離,還有您,不能再這麼靠近格格了……”

    “你別管我,只要快想怎麼救格格!”鄂士隆怒視他,氣他竟沒把明璣放在第一位。“快把藥單給開出來,然後快點讓格格服藥!”

    “是、是……”被這麼一吼,大夫也只好趕緊退下去做事。

    鄂士隆回視明璣冒汗的小臉,便拿起手絹為她擦汗,又幫她壓緊棉被,擔心充斥在他的眉宇間,怕她會熱會冷,怕她會真的出疹。

    劉管事急得上前。“額駙,您避避吧!這格格萬一真是出疹……”

    “給我閉嘴。”鄂士隆毫不回頭便冷冷道:“其它人要隔就隔吧!可是不要管我,我要在這裡照顧格格。”

    “額駙,這疹疫是會傳染的,得了會要人命啊!”

    鄂士隆的眼色更陰寒,宛如掉進深不可測的潭底。“不許胡說!什麼人命?不過就是民間常有的疹疫,得了此病好的也大有人在。”

    對!此病不是絕症,他要相信明璣一定可以撐過去。

    “可是額駙——”

    “閉嘴!再多話我就殺了你。”

    聞言的劉管事打個哆嗦,真的什麼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見他終於住口,鄂士隆斂下眼,再度把全副心神擺在明璣身上,命令自己不准多想,一定要想盡辦法救回明璣

    劉管事也只能搓著手在後頭乾著急。唉,老天顯靈,可千萬別讓兩位主子出一點事啊!

    明璣果然出疹了。

    當那紅色的、小豆般的□子密佈她的手臂、頸項時,鄂士隆終於不得不承認,明璣的性命危在旦夕,令人害怕的疾病如今也正威脅著他最愛的人,而且來勢洶洶。

    宮裡為此派來了太醫,開盡所有藥單,可始終無法讓明璣退熱,她的病症一直加劇。

    無論藥材怎麼下,明璣的情況都沒有好轉,她病得昏昏沉沉,連意識也很難保持清醒。

    有時候她會說些夢話,讓人以為她恢復意識,每次都讓鄂士隆如獲希望,卻又希望落空。

    鄂士隆只能握緊她的手,拚命跟她說話,看看她能不能在夢裡聽見。

    “明兒,今兒個是中秋,你知道今兒的月亮多圓嗎?”

    望著她沉睡的容顏,他猜想她若清醒著聽到自己的話,那張令他憐愛的小臉肯定會笑開。“就跟綠豆的臉一樣圓,你看到的話一定也會這麼覺得……”

    他在腦海裡想著,她聽到這話不只會笑得開懷,還會佯裝生氣地嬌嗔,要他不准這麼欺負綠豆。

    她嬌態橫生的畫面如在眼前,但終究只是幻想,她輕斂的羽睫依然文風不動,他的話跟他的感情都傳達不到她的心裡。

    “還記得以前你不理我,我只好折紙鳶飛到你窗外的事嗎?”鄂士隆回憶起那年他冒犯她,結果把她嚇得不敢

    出房的事。“我那時候好著急,怕你又會哭著要回宮,所以想盡辦法要見你,想了好久才想出紙鳶的法子,終於引你到窗臺見我一面……”

    如今,他的心情就跟當年一樣,怕她一眨眼便永遠離開自己,可是他再也沒有任何法子能讓她看著自己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裡一陣悽愴。

    “為什麼是你生病?老天如果真要帶走一個人,那麼不該是你,而是我,為什麼不讓我代替你受罪?”

    如果老天非要拆散他們,那他寧可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額駙……”這時,劉管事走進來稟報。“費爵來了,您見是不見?”

    費揚古日前隨榮巽親王南下,現在理當在廣州,怎麼會回來北京?

    鄂士隆斂住失控的情緒,恢復了一絲冷靜。“快請他進來。”

    沒多久,費揚古踏進公主府。他幼時得過疹疫,早已不怕此症。“怎麼樣了?格格好些沒有?”

    “還在發燒,大夫說沒那麼容易退。”

    “既然這樣,你也別太操心了。”見他神情疲憊,費揚古想他必定是日夜不休的守候。“自己的身體也得多注意,萬一格格好了,你卻病了,那該怎麼辦?”

    他倒寧願是那樣。“我知道,會小心的。”

    “對了,因為齊琪格傳的訊,說是格格患病,親王特地要我帶了些藥材回京,希望能救格格一命。廣州的事你也不必心急,親王說他會繼續調查。”

    鄂士隆神情複雜地點點頭。“幫我謝謝親王。”

    這時,床上的明璣忽然咳了兩聲,鄂士隆立即趨上前。

    “明兒,你醒了嗎?”然而見她臉色發紅、呼息困難,他馬上又轉開頭斥喝:“劉管事,還不快送藥進來?”

    “是、是……”

    他旋即又緊張地望著明璣。“很難過嗎?別緊張,藥馬上來了……”

    一旁的費揚古擔心地看著兩人,見鄂士隆這般魂不附體,他想,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看來明璣的病比他們想的都要嚴重,或許宮裡的太醫之輩,只有正為太皇太后侍疾的金太醫可以回天了。

    但誰敢去要這個太醫呢?

    或許只有一人可不避眾諱,那便是他的妻子齊琪格。以她出身太皇太后娘家,喊太皇太后“姑奶奶”的關係,如今也只有她夠本事,求得她老人家親口賜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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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1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自從明璣發病後,皇上便以公主重病為由,發旨令鄂士隆可以免朝,留在府裡照料明璣。

    當全府隔離之時,只有他堅持不離開明璣身邊,好像他已經得過此病,不害怕再遭感染。

    然而十日過去了,正常而言該退疹的明璣卻沒有清醒,呼息好像也越來越微弱,仿佛隨時都要中斷。

    “怎麼回事?”當她服了榮巽親王送來的珍藥,病情還是不見起色後,鄂士隆終於揪起了太醫的領子,要他解釋。“不是說該退燒了嗎?為什麼格格還是昏迷不醒?”

    “這……額駙,格格身子底虛,藥效進不去肺腑,怕是撐不過去了……”他已經江郎才盡,束手無策了。

    “混帳!”他一把將太醫撂倒在地,怒氣衝衝。“是誰說換個藥引就會見效?現在你說格格沒有救,又是什麼意思?!”

    “額駙,這疹疫對滿人本來就是險症,這太醫院裡所有的藥方,臣真的是該開的都開了……”

    “我不信!”鄂士隆目光慍火。“劉管事,既然胡太醫治不好格格,就再給我找其它太醫來,太醫院裡所有太醫,包括金太醫,統統給我找來!”

    金太醫是專門服侍皇上與太皇太后的太醫,平時沒有聖旨,誰也不能召請他,可現下苦無良策,鄂士隆也不得不越權犯諱了。

    劉管事面有難色。“額駙,您知道金太醫正在為太皇太后侍疾,而且胡太醫也算太醫裡的翹楚,康平郡王的福晉之前病了,也是胡太醫治好的,如果連他也沒有辦法,那、那……”

    “那怎樣?”鄂士隆似刀銳利的眼神掃他,想把他當成鬼使切碎。“我告訴你,如果格格死了,你們也統統別想活命,全部都等著給格格狗葬——”

    “額駙……”怒斥聲中,一個軟軟的聲音自角落響起,吸引了鄂士隆的心神,他轉過頭,直接朝病榻上的人兒步去。

    動了動眼眸,終於尋著了他的明璣,淡淡地扯了扯唇角。“你好大聲,我都被你吵醒了……”

    “明兒……”他握住她的手,怕自己是在作夢。“你醒了嗎?身體好點了沒有?”

    “好點了。”她笑容加深,不願看他擔心著急,所以只好拚命笑。“我覺得很好,所以你不要罵他們了。”

    “我不罵了,只要你好起來,我誰都不罵了……”

    明璣凝視他,見著他眼角的一點水光,心忽然好痛,也想流淚。

    她想起以前額娘臨終前,皇阿瑪也曾這麼握著她的手,與額駙一樣痛苦又忍耐地對著她笑。以前不明白的事,這會兒,她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他們之所以能笑,是因為太愛對方,捨不得彼此流下一滴淚。

    捨不得在離別之際,再看見對方為自己心痛……

    就和她如今的心情一樣。

    “額駙,”她喚他,笑得無畏無懼。“我一點都不痛苦,所以……你不要為我傷心難過,好不好?”

    鄂士隆震懾地看著她。

    “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就算沒有我也可以開心過日子,好不好?”

    不好……沒有她的日子,要他怎麼開心得起來?“別說話了,好好養著,你已經醒了,病馬上就會好了……”

    “額駙,”明璣轉過頭,那雙明亮的眸子再也不會比現下更有神了。“答應我,明年你一定會跟我過中秋,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會記得來看我……”

    懸念的話來不及說完,明璣眼前一黑,隨即又昏迷過去。

    “明兒?!”鄂士隆大驚失色。

    “嗚……格格您別死啊!您要是不在了,以後誰對綠豆好啊……”綠豆已經跪在地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鄂士隆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宛如死色的面容,他不相信結果會是這樣,明璣怎捨得丟下自己先走?

    她不能這麼做……就算要把命豁出去,他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咬住牙,他忽然上前將她連同被子抱起,準備離開公主府。

    “唉!額駙,您這是做什麼啊?!”劉管事嚇得抓住他的手。

    “滾開!我要帶格格進宮去,現在只有金太醫才救得了格格!”

    進宮?把患疹的病人帶進宮裡可是死罪啊!“別這樣!額駙,您不能進宮去啊……”

    “閃開!”鄂士隆踹了他一腳。

    “不……不行啊!”劉管事被踹到一旁,又倉皇地爬起來抓住他。“格格希望您善自珍重,額駙您不能自尋死路啊……”

    綠豆也巴上來抱住他。“嗚……額駙,您就聽格格的話吧……”

    他氣得一陣亂踢。“統統給我滾開!”

    就在房裡一團混亂的時候,費揚古領著金太醫到了。他進門,一看到眼前狀況,抓住鄂士隆用力搖了一番——

    “你冷靜點!我已經奉了懿旨帶金太醫來了,快讓他給格格看看吧!”

    鄂士隆這才神色一肅,趕緊將明璣放回榻上。

    金太醫把完脈,立即退下來對鄂士隆稟報。“啟稟額駙,格格的確還在危險之中,不過依臣的判斷,格格仍然有救,容臣改立個方子,或許能熬得過這個晚上。”

    費揚古立刻問:“熬得過如何?”

    “熬過自然就會退熱,到時就逢凶化吉了。”

    鄂士隆臉色一振。

    “聽到沒?格格有救了。”費揚古欣喜地拍他,也立即對金太醫交代。“太醫,您快些開藥方吧,看怎樣才能讓格格速速痊癒。”

    “是,臣現在就去開。”

    待金太醫退下,鄂士隆才回過神來。他的明璣有救了……

    “爵爺,這不是作夢吧?”

    “怎會是夢?不如我打你一拳試試?”費揚古也覺得萬分安慰。“格格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擔心,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聞言,鄂士隆也踏實了,他握起明璣的小手,緊得再也不放開。“明兒,答應我你會熬過去,你一定會醒來見我,好嗎?”

    他相信她,她絕不會捨得丟下自己一個人,所以她一定會醒來,就像每早從他懷裡睜開眼那樣……

    夜將深沉,不只鄂士隆,眾人抱著忐忑又期盼的心情,在明璣房裡陪了一夜。

    當天際轉明之時,明璣終於睜開眼,宛如新生地看著眼前一切。

    窗紙外的日光就如平常那般耀眼,依稀聽得見樹梢上早起嬉鬧的鳥叫聲,她直覺動了動發麻的手腕,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人緊緊握著。

    轉過臉看那個睡著的人,她的臉上也多了一分柔情。“額駙……”

    鄂士隆馬上警醒,望著她蓄著笑意的小臉。“你醒了?怎麼樣,好點了沒?”

    “好多了,已經不難過了。”雖然身體虛弱無力,但她已經可以清醒地說話了。

    鄂士隆探她的額溫,也終於鬆口氣。“太好了,你出熱了,身子已經不燙了……”

    他該怎麼感謝上蒼,讓她從鬼門關繞了一圈,終於還是回到他身邊。

    是不是老天聽見他的許願,被他的誠心感動,因而將明璣還給自己?不論是不是這樣,他都感恩,感恩老天讓她活著!

    “額駙,你是不是都沒有休息?”緩口氣,明璣這才看清他疲憊不堪的神色。“你的臉色好憔悴,好像幾天幾夜都沒合眼……”

    “我不要緊,”他對她笑開,眼眶裡隱隱帶淚,那是喜悅的淚水。“倒是你,病了一趟又瘦了,先前的努力又白費了。”

    不過不要緊,他有辦法能讓她再胖回來,只要他有這個機會就夠了。

    “格格,您醒了嗎?”聽見兩人說話,驚醒的綠豆也沖上來,然後便嘩啦哭出聲。“太好了!您終於醒了,奴才以為您不要綠豆了……”

    “我哪會不要你。”明璣微笑地看她哭得像孩子。“就算不要你,我也會先幫你找好一張飯票,讓你過好日子的。”要是丟下她一個人,她真怕她會餓死呢。

    這句話又惹得綠豆大哭。“嗚……格格……”

    “好了,別哭了。”鄂士隆終於制止綠豆,也不忍剛醒來的明璣太過勞神。“綠豆,還不快叫太醫進來幫格格看看?”

    “是,綠豆馬上去……”

    “等一下。”

    “怎麼了?”鄂士隆緊張地回視她,怕她哪裡不舒服。“你有什麼不適嗎?”

    “不是。”她看了看兩人,然後很尷尬地抿嘴。“是我好像睡了太久,肚子現在有點餓了……”

    她的話讓兩人愣住,接著都露出開心的笑容。“是餓了嗎?綠豆,順便吩咐廚房準備些湯粥,格格餓了。”

    會餓就代表她已經沒事,病情完全好了。

    “是,綠豆馬上去!”綠豆一答應,馬上笑著去辦事。

    鄂士隆再度凝視她的嬌顏。“太好了……明兒。你知道我等你醒來,等得多著急嗎?”

    “我知道。”明璣覺得好感動,有種想哭的衝動。“在夢裡,我跟額娘、紅豆在一起,卻老聽到你在叫我,要不是看見了你為我做的紙鳶,我或許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額駙,謝謝你。”

    “不。”鄂士隆立即抱緊她,伴著內心強烈的感動,抱得好緊好緊。“明兒,是我要謝謝你。”

    此刻,什麼話也表達不了自己心中的情,他知道只有抱緊她,才足以回報她的感情。

    “太好了!格格,能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謝天謝地。”

    在鄂士隆的細心調養下,明璣迅速恢復健康,沒多久,她已經恢復正常作息,可以到庭園裡散散步,甚至在外面坐半個、一個時辰。

    “舅母,謝謝你來看我,我肯定讓你跟舅舅很擔心吧!”

    “說什麼話呢!我們是自家人。”齊琪格拍拍她,要她別見外。“倒是額駙,你生病的那些日子可嚇壞他了,你不知道他為了你的病,差點要抱你進宮去呢!”

    “為什麼?”她心一顫。額駙怎麼可以抱她進宮呢?雖說她是公主,可她畢竟帶恙在身。

    “他要求皇上給你找金太醫看診。”齊琪格解釋。“原本這些天姑奶奶她老人家心痛的舊疾發作,皇上不敢讓人報你病了的事,幸好爵爺讓我進宮去一趟,我面見了姑奶奶,她才知道你病了,急著遣金太醫來看你。”

    她口裡的姑奶奶就是當今太皇太后,齊琪格的爺爺是太皇太后的親弟弟,所乙太皇太后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孫女一般,特別疼愛她,慣著齊琪格可以喊“姑奶奶”,而不需用太皇太后的諱稱。

    “真的嗎?”她都不知道有這些事。“舅母,辛苦您了。”

    “都說是自家人了,不准道謝了。”齊琪格睨她,她要是再客氣,她可要翻臉了。

    明璣噗哧一笑。“是,我知道了。”

    “話說回來,額駙對你也夠真心了,他竟然想都沒想就要帶你進宮,這萬一真進了宮,不給提早降個死罪,那才奇怪呢!”她怪呼,心想鄂士隆真是不要命了。

    明璣一聽,小臉卻有些不解。“舅母,什麼‘提早降個死罪’?”她的額駙好端端的,降什麼死罪?

    “呃……”齊琪格差點咬斷自己舌頭。“我是說,就算皇上認為他情有可原,這死罪還是免不掉的啦……”

    唉呀呀!她又多嘴惹事了……可是當她意識到明璣還不知道兩廣總督鄂海的案子時,她也覺得擔心了。“格格,額駙還是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

    “這……”她思慮再三,還是說不出口。萬一鄂士隆不希望她知道怎麼辦?她還是別插這個手吧!“沒什麼,當我胡說吧。”

    明璣本想再問下去,可是鄂士隆卻在這時回府,來到兩人身邊。“你們怎麼待在外頭?外面風很大,會著涼的。”

    “額駙!”

    “額駙萬福。”齊琪格起身福了福。

    “你們快坐吧。”他揚手,要兩人別拘禮。“看來今天格格精神很好,連話都比平常多。”

    “是啊。”明璣對他笑道。“我今天特別有精神,不知不覺就跟舅母聊了這麼長時間,一點都不覺得累。”

    “沒錯,我們的確談得太久了。”齊琪格也察覺時間不早,自己是該告辭了。“我該走了,爵爺肯定在等我回府。”

    “那不留了,改日請您邀爵爺一起來吃頓便飯。”鄂士隆與明璣對看一眼,派人送她離開。

    待齊琪格走後,明璣想起剛剛的對話,困惑地問鄂士隆。“額駙,最近宮裡還好嗎?我是說,沒出什麼事吧?”

    鄂士隆目光一凜,卻立即笑開俊顏,沒讓明璣發覺不對。“怎麼會出事呢?最近朝中和諧,風調雨順,一點事都沒有。”

    “是嗎?”可明璣還是有些不安,總感覺鄂士隆瞞了自己什麼。“我之前聽說皇上命榮巽親王去了趟廣州,是不是公公出了什麼事?”

    他暗自吃驚。“誰告訴你的?”

    聞言,明璣更覺得心疑。“額駙,你實話告訴我,公公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吧?”

    被她這麼問,他反而答不出來了。

    他既不想告訴明璣實情,更不想讓她生疑,他只希望在父親的事塵埃落定之前,明璣可以不為任何事煩惱。

    “額駙!”明璣好擔心地皺起小臉。“你快告訴我吧!”

    低眼注視她的著急,鄂士隆終於歎口氣。“今早南方來了八百里加急,說是雲南土司造反,皇上大怒,已經命父親整軍平亂,就連費爵也將帶軍南下,支應正在廣州的榮巽親王,明早就要啟程了……”

    他並未欺騙明璣,朝上今日的確來了雲南的軍報,說雲南土司趁新任雲貴總督尚未上任時興兵作亂,想擺脫大清的治轄。

    然而比起戰事,他更擔心的是,這事怎麼會剛好發生在父親有案在身的時候?

    尤其父親身為兩廣總督,是對雲南一戰的要衝,當初榮巽親王勸服皇上不要北押父親,其中一個理由便是以雲南需防,不宜輕動總督。

    現在戰事爆發,若雲南得平,父親有功則好,就算他們找不出栽贓的證據,此功或也能抵罪;但要是戰事不順,朝中又有讒言……

    拉開笑容,鄂士隆雖如以往不忍見她憂心,依舊對明璣笑顏相對,但內心卻不得不為這複雜險峻的情勢深深發愁。

    寢室裡,羅紗流泄,罩著兩個炕床上的人影。

    明璣手拿象牙梳子,細心為鄂士隆整理散了辮的長髮,忽然想到今日去費爵府探視齊琪格之事,停下了手。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到舅舅出征已經一個月了,這些日子,舅母老是無精打采的,一定很擔心。”

    她可以體會那種心情,最愛的人要上戰場,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說不定會戰死沙場……若是換成自己,她肯定會擔心得合不上眼,沒把握還會進宮去求皇上,要皇上別派自己的額駙出征。

    鄂士隆神色一凝,聽出了她濃濃的擔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被派出征的。”

    “真的嗎?”

    “當然,你病體剛好,太皇太后疼你,發了旨讓我多照顧你些日子,不用去上書房當值,豈又有出征之理?”

    他轉過身,與身後的她相對而坐。“再說,我何時騙過你?”

    明璣抿緊唇,嬌顏似笑非笑。“誰說沒有,上次你背著我去天香樓,不就騙過我一次?”

    這話說得鄂士隆汗顏,只好舉手再表誠意。“不如我對你起誓吧,如果我這次再騙你,就罰我——”

    她興致一來地瞅他。“罰你怎樣?”

    他凝視她,想起既定的兩人未來,口氣凝肅。“就罰我離開你,再也見不到你……”

    “不行——”她一聽,立即驚慌地抬手遮他的嘴。“胡說八道!額駙,你怎麼可以發這種誓?”

    他忽然有了笑意。“是你讓我起誓的,起誓不都是許壞的嗎?”

    “誰說的?你可以許好的願啊!”

    “什麼好的願?”

    “像是永遠不和我分開,或者,求老天給我們個小男娃或小女娃……”她越說也越知臊,不覺便壓低了聲音。

    他聽出了她的心願,情不自禁將她攬進懷裡,心疼她對自己的愛。“傻瓜,許那種好願,不擺明要我說謊嗎?”

    她羞赧地抬臉。“額駙,你想要孩子嗎?”

    他看她,眼裡的深邃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猶豫。“當然,最好是長得像我的男娃娃,這樣我不在的時候,他就可以代替我保護你……”

    “萬一我生的是女娃呢?”

    見她如此擔心,鄂士隆抬起她的臉,笑著承諾。“女娃我更愛,不過……你是不是該先想想,怎麼跟我生個娃兒?”

    他的話令她臉紅,馬上結巴。“那個啊……”

    “哪個?”他卻起了壞心,把唇貼上她敏感的耳背,要她把話說清楚。

    感覺耳邊他吐出的熱氣,她的臉龐更紅更嬌了,只好真不知羞地對他柔道:“額駙,今晚……我可以要你嗎?”

    經過半個月的調養,她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也偷偷問過大夫,知道可以跟他合房了。

    身子交纏,兩人的發也散在一塊兒,糾糾纏纏,分不清是誰的……

    夜過三更,門外忽傳劉管事的敲門聲。“額駙……”

    鄂士隆醒來,低眼望了臂上的明璣一眼,隨即拉被蓋住她的嬌軀,準備起身。

    只是當那張“人肉棉被”一離開,明璣也朦朧地睜開眼,半醒半夢地問:“額駙,你去哪兒?”

    “我去解手,你先睡。”再次為她拉好被子,見她又安心地閉上眼,他才臉色一整,起身踏出了房門。

    “額駙……”劉管事緊張地向他稟報。“富祥大人來了,聽說是皇上要他辦老爺的案有了發落,要您去接旨。”

    鄂士隆知道能讓他半夜三更來敲自己的門,肯定是大事,可是他沒有想到竟會是富祥攜旨而來。隱約感到不妙,他便囑咐。“不要驚擾格格,我去便可。”

    “是。”

    鄂士隆獨自行至前院聽旨,果見富祥一臉得意之色。

    “臣,鄂士隆接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鄂士隆,你可知你父親犯了什麼罪?”富祥亮出手中的聖旨。他從宮裡直接過來,這旨意就是剛剛在養心殿裡,皇上朱砂御批要他來宣的。

    鄂士隆不卑不尤。“士隆不知,還請富祥大人示旨。”

    “你父親原本就貪案在身,如今雲南有亂,竟傳出是兩廣總督與雲南土司勾結的結果,聖上龍顏大怒,下旨要先拘你這個兒子進牢處死。”

    鄂士隆驚訝,不敢相信竟有這種事。“不可能!我父親不可能與雲南土司有勾結……富祥,是你故意誣陷,要害我們鄂家嗎?”

    “我誣陷你?”富祥撚須笑話。“告訴皇上你父親通敵的,可是遠在廣州的榮巽親王,你說我何來這神通廣大的本事,能讓親王聽命于我?”

    正因為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榮巽親王的密信,皇上才會深信不疑,決定對鄂士隆這個和碩額駙動了殺意。

    “你胡說,榮巽親王不可能寫這種信!”鄂士隆大駭,怎麼也不相信那封密信會是出自榮巽親王的手筆。

    “信不信不由你,親王的玉印真跡正在皇上手裡。鄂士隆,你就乖乖跟我進大牢吧!”富祥攤開聖旨,只念最後一段旨意。“著令和碩額駙鄂士隆削去額駙頭銜,關進大牢,不得延誤!來人,還不把額駙抓起來?!”

    “別嚷嚷!我自己會走。”知道勢不如人,鄂士隆即便錯愕,也只能抱著必死的決心,然而此時他最擔心卻是什麼都不知情的明璣。“劉管事。”

    “是,額駙……”

    閉了眼,他凜然交代。“明早若格格見不著我,就說我進宮面聖了,不可告訴她今晚一字一語。”

    “可是額駙……”劉管事很是為難。“這事怎可能瞞得住?您明日要是沒回府,格格一樣會知道啊……”

    “不用慌,你明日就去找費爵福晉,要她找格格一同進宮小住。格格若進了宮,就說我奉旨出城辦差,十天半月回不了北京。”

    富祥聽見兩人對話,猜測他想玩的手段,莫非是要費爵福晉從中幫忙?但她畢竟是個女人,再說他為了把雲南土司叛亂的事嫁禍鄂海,已不惜派人殺害榮巽親王與費揚古,她就算知道又能派上什麼用場?

    他想自己必定萬無一失。“鄂士隆,你現在是能瞞,但只要你一死,你還怎麼瞞下去?”

    “格格身子弱,我這麼做只是愧對格格,亦不想格格為我這一介罪臣奔波勞神,何況對你富祥而言,不也是格格不知情最好,免得我這塊到嘴的俎肉飛了?”鄂士隆冷靜地對他分析。“所以富祥大人,您不會拆我的台吧?”

    “好!”富祥欣賞他這為美人視死如歸的傻性。“你心疼格格,我成全你,來人!現在就把額駙押走!”

    鄂士隆任他們為自己加上鎖銬,神色卻毫不畏懼。

    因為他相信,榮巽親王不可能陷害父親,那封密信絕非他的手筆。

    他之所以會瞞著明璣,自然是不想她知道此事,畢竟自己仍有一線生機。只要劉管事去找齊琪格,齊琪格必然會把此事傳與丈夫費揚古,那麼費揚古與榮巽親王都會知道自己出了事,肯定會馬上採取行動。

    再說現在廣州雲南正在交戰,皇上不至於笨到馬上殺他,做出逼父親陣前倒戈的事來,押他想必絕大半是為了威嚇父親。

    正因如此,他願賭上自己性命,也賭上對明璣的愛,換一個不讓她為自己肝腸寸斷一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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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3 00:13: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隔天,當明璣醒來問起鄂士隆的去處,劉管事就照吩咐騙她額駙昨夜被宣進宮派差,一早就為了辦差離開了京城。

    明璣雖覺唐突,但皇上臨時差遣皇親辦事,也不是不曾有過,所以也就沒有想太多。

    直到午膳時分,明璣正在臨前陣子未完成的字帖,綠豆也在這時來報。“格格,齊琪格福晉來了,您見是不見啊?”


    她微笑。“是舅母當然見了,還不快請。”

    不待綠豆回頭去請,齊琪格已經自己拐進院裡。“免了免了!我有事與格格相談,綠豆,先下去吧!”

    “是。”

    “舅母,什麼事啊?”見是齊琪格,明璣又安心地繼續寫字。

    “呃……也沒什麼事。”齊琪格琢磨著該怎麼起頭,她才不會懷疑。“就是覺得府裡太悶,想找你聊聊。”

    “喔。”明璣提筆,然後對她嫣然一笑。“因為舅舅不在北京,所以你嫌無聊,需要有人陪你解解悶對吧?”

    看著她明亮無憂的神色、嬌甜可人的笑容,齊琪格忽然理解鄂士隆不願她知情的原因,是因為不想見她有半分的愁苦吧。“可不是,也不知道爵爺在前線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你別擔心,舅舅武功了得,再說榮巽親王也在,絕對不會有事的。”

    “承格格金言,我相信爵爺會平安的。”齊琪格打量她,也想起鄂士隆交付她的任務,便道:“對了!格格,我一人在府裡實在悶,不如我們進宮去住陣子,也當是給太皇太后盡孝道,你說如何?”

    “這當然好。”明璣不疑有他。“可是……”

    “可是什麼?”

    她望著齊琪格,竟略有赧色,怕她知道自己其實是捨不得一天見不到鄂士隆。“可是留額駙一人在府裡,我怕他也悶呀……”

    “他一個大男人,朝裡多的是事,不會悶的。再說了……有言‘小別勝新婚’,夫妻倆總膩在一起,也要偶爾分開感情才會更好啊!”

    “是嗎?”這話她是聽過,可有需要這麼心機嗎?

    “就算不是,看在太皇太后給你派太醫的分上,你也得進宮去謝恩吧?”齊琪格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更別說太皇太后的壽誕就快到了,我們早些去祝壽,她老人家會多開心啊!”

    “還是舅母考慮得周到。”明璣被她說動了,終於點頭。“那好吧,我們就去宮裡住陣子吧。”

    明璣聽了齊琪格的話,便與她住進宮裡。

    兩人進了慈甯宮,明璣立即向坐在堂前的太皇太后問安。“明兒見過皇嬤嬤,恭請皇嬤嬤慈安。”

    “快起來。”太皇太后容顏溫煦,立即喊她過來身邊坐下。“好久沒見到明格格,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害皇嬤嬤好心急。怎麼?這會兒身子應該都恢復了吧?”說著,太皇太后目光上下巡過她一遍。

    “讓皇嬤嬤擔心了,明兒的病已經完全好了。”明璣溫順答道,知道太皇太后為了自己的病很是著急。“這都多謝皇嬤嬤派了金太醫來給明兒診治,明兒才能大難不死。”

    “謝什麼呢!”太皇太后握緊她的小手,又心疼又責怪的。“你是皇嬤嬤的孫女兒,皇嬤嬤給你治病天經地義,幸好你平安無事,否則皇嬤嬤還不知道會有多心痛呢!”

    雖然她出嫁多年,但見太皇太后仍像小時候一樣疼愛自己,明璣也心安許多,露出了撒嬌的笑容。“明兒錯了,謝皇嬤嬤斥責。”

    這會兒,太皇太后和身旁侍女對看一眼,笑道:“瞧瞧,就說先帝的格格們,就數明格格最討人喜歡了,果然不錯吧?”

    “可不是,記得以前先帝還在時,也最喜歡明格格了,只要她與毓珠格格一起出現,天大的事先帝都會反怒為笑,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呢!”

    毓珠格格是太皇太后的親女兒,恭愨長公主的獨生女,恭愨長公主生下她不久,便與額駙雙雙病逝,於是毓珠格格也是自小被收進宮裡,由太皇太后親自撫養長大。

    “那是他知道明格格膽小,受不了大小聲的。”想起毓珠格格的事,太皇太后的眉宇似乎也揪了下,頓覺傷感。

    “只可惜毓珠格格今年嫁到蒙古去了,若是她在,能看到你們一起來問安,皇嬤嬤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明璣微笑安慰她。“皇嬤嬤,毓珠格格雖然出嫁了,但您忘了還有舅母嗎?有我們倆在,保證您不會寂寞的。”

    齊琪格也附和。“是啊,姑奶奶,齊琪格會想很多很多樂子,保證您不會膩煩我們的。”

    “你啊——只要你別給我惹事,你姑奶奶我就阿彌陀佛了。”太皇太后讓齊琪格那副俐齒給惹笑了,接著眼一斂,她隨即問道:“對了,來這麼久都沒問,你們的夫君待你們如何?最近府裡都好嗎?”

    “謝皇嬤嬤關心,明兒府裡一切安好。只是舅母擔心舅舅,不知道雲南戰事何時可平呢……”聞言想起齊琪格的事,明璣忍不住替她探了一探。

    “齊琪格。”太皇太后目光放軟,也聽出了蹊蹺,料得到他們可能都瞞著明璣鄂家出的事,索性也不點破。

    “眼下雲南是緊張,不過我看過戰報,有安書與兩廣總督在,估計出不了什麼亂子,你也別白煩惱了。”

    “是,齊琪格知道了。”

    “好了,你們難得進宮,不如去景山那兒晃晃,那裡的花開得可好呢……還有,等等我讓太醫再給明格格開副方子,好好調養身子吧!”

    明璣謝恩。“謝皇嬤嬤恩寵。”

    太皇太后擺起臉孔啐了一句。“又說謝了,再下去得掌嘴了。”

    她立即吐了吐舌。“是,明兒知錯了,回去會自個兒掌的。”

    她的撒嬌讓太皇太后十分開心,平時略帶威嚴的臉龐終於笑開了,心疼地握住她。“回去自個兒掌我可不依,你難得進宮來,得答應皇嬤嬤,好好在宮裡住上一陣子,好嗎?”

    被這麼盛情挽留,明璣當然不能推辭,於是留在宮裡盡些孝道。

    自從明璣住進宮裡,劉管事每日都會來往宮門跟綠豆傳話,內容不外乎府裡的安好與否,以及鄂士隆奉旨出城幾日的事。

    聽到一切無虞的明璣也不疑有他,以為府裡真如劉管事說的那般平靜。

    她一點也不知道,鄂士隆早在她進宮前晚便已被拘進監牢,正等著皇上的一句“賜死”。

    唯一知情的齊琪格可擔心了,畢竟這事是她幫著瞞騙明璣,萬一鄂士隆真出了什麼事,屆時她怎麼與明璣交代?

    於是她事發隔天便派人去給廣州的丈夫報信,用的還是蒙古第一神速的汗馬,可以日夜不停趕路。沒想到十來天過去了,卻連派去的親信都沒回京,正當她愁著臉,苦思是否出事的時候,站在廊下的明璣也瞧見她一臉憂色。

    齊琪格一路疾行,直到撞上她,才發現一臉奇怪的明璣。“呃……格格,你怎麼在這兒?”

    “舅母,你怎麼走路沒在看路?在想什麼啊?”

    “我……”齊琪格回頭望著身後,解釋。“呃,我去問問廣州那兒有沒有軍報來,你知道的,爵爺那兒我實在不放心……”

    “舅母,皇嬤嬤不是都說沒事了,你又何必焦慮不安呢?”雖然是安慰之語,但明璣也能體會她的心情。除非見到心愛的人,否則無論旁人怎麼說,自己也不可能真正放心的。

    她想想提議。“正好,今天皇嬤嬤去看皇后了,剛剛也邀了我們一道去,不如我們就去皇后那裡坐坐,閑嗑瓜子好嗎?”

    “好吧。”齊琪格只得應了她,兩人便往花園步去。

    走到坤甯宮時,兩人碰上了進宮省親的多莽。先認出齊琪格的多莽,立即依禮問安。“多莽給福晉見禮。”

    齊琪格知道多莽不是個君子,對他也沒好感。“多莽貝子進宮省親嗎?”

    “是,剛見過皇后姊姊。”多莽笑笑,便把目光轉向了明璣,雖知道她的裝扮肯定是皇家女子,卻叫不出她的身份,只覺得有幾分面善。

    齊琪格提醒他。“多莽,這是明璣格格,還不快見禮?”

    “明璣格格?”多莽一聽了悟。“恕臣無禮,多莽給格格見禮了……”

    “免了。”明璣看見他,不免想起當日大街上的碰撞,臉色有些不對。

    多莽打量她,也忽然想起對她的面善所為何來。那日他碰到鄂士隆時,那個被自己調戲的丫頭不就是她嗎?

    原來她是鄂士隆的妻子,難怪他會跟自己動起手來呢……

    他想著,怕明璣會記仇那日冒犯,趕緊負荊請罪。“格格請見罪,那日不知是格格,大街上衝突冒犯,還請格格海涵。”

    明璣不想跟他多話。“我不知道貝子說什麼,貝子怕是認錯人了吧?”

    “怎麼會認錯?那日在天香樓前,我因你與額駙起了爭執,格格不記得了嗎?”

    就算記得,明璣也不想搭理他。“貝子大概是事多搞混了,舅母,我們不是要見皇后嗎?還是走吧。”

    兩人邁開腳步,正要離開時,多莽又叫住兩人。“請格格停步。”

    齊琪格睨他。“你還有什麼事?”

    “多莽聽說額駙的事了,只是想請格格不要過於憂心,怎麼說他畢竟是皇上的妹夫嘛,不會讓格格你傷心的——”

    明璣驚訝回頭。“你說什麼?”

    齊琪格見狀,也急著大喝:“多莽,你亂說什麼,還不快退下?”

    見到齊琪格的態度,明璣更是心疑,便往多莽走近一步。“多莽,你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額駙出事了嗎?”

    “格格不知道?”多莽挑眉,還以為她是為了額駙特來進宮求情的,所以才口頭上安慰幾句,沒想到倒是自己多事了。

    齊琪格忙道:“額駙沒什麼事,格格,你不要相信他的話。”

    “原來格格並不知道,額駙已經被押進大牢的事?”既然已經多事,多莽也不怕多事到底,就當順便看場好戲。

    “聽說兩廣總督與雲南土司勾結作亂,這可是通敵叛國、滿門抄斬的罪啊!”

    “你說什麼?!”明璣一聽,小臉都發白了。“舅母,是真的嗎?”

    “這……”

    多莽把話撂下,也無意多待了。“恕多莽直言,請格格珍重。”說完,他便離開,留下爛攤子給齊琪格應付。

    “舅母!”

    “格格……”事到如今,齊琪格也只好實話說道:“這事是額駙要我瞞著你的,其實……額駙已經被皇上押進大牢,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

    “說不定皇上隨時一道口諭,額駙就要被砍頭了……”

    聽到這句話,明璣再也無法說話,只覺自己的血液也凝結了,腦海裡的思緒也盡化成白煙,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

    聽說明璣昏倒,前往坤甯宮探視皇后的太皇太后立刻回了宮。

    一見到她回宮,剛轉醒的明璣不顧太醫還在診脈,便要下床。“皇嬤嬤……”

    太皇太后制止她。“你身子虛,別起來,就待在床上別動了。”

    明璣抬起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就在她面前跪下。“皇嬤嬤,明兒求您饒了額駙,請皇上不要治他死罪吧!”

    “你這是做什麼?”太皇太后面色吃驚。“什麼死罪?還不快點起來!”

    “皇嬤嬤,我聽說了兩廣總督勾結雲南土司的事,皇上因此把額駙關起來。明兒知道通敵叛國是死罪,可是我不相信這是真的,請您老人家讓皇上霽怒詳查吧!”

    “前朝的事自有皇上決斷,明兒,你要皇嬤嬤干政嗎?”太皇太后無奈地說。

    “皇嬤嬤,明兒只求你饒額駙不死……”

    “既然你已知情,皇嬤嬤就老實說了,兩廣總督鄂海原本就貪案在身,如果又加上通敵叛國的事,可是一加一的死罪,依律滿門誅連,你要我如何饒得了額駙?”不是她不願意幫,只是案情重大,她不能為了私情壞了朝綱。

    明璣受驚甚深地愣在原地,一時間木然無語。

    原來,鄂士隆瞞了她那麼多事……可是他為什麼都不告訴她?為什麼連被關進牢裡都還要瞞著她?

    他們……不是生要同衾、死要同穴的夫妻嗎?

    為什麼出這樣大的事,他卻是獨自承擔,而讓她成為最後一個知情的人?這對她好殘忍,太過分了……

    太皇太后一時不忍,於是緩聲道:“聽皇嬤嬤的話,如果你還是皇嬤嬤的乖孫女,就不准再提額駙的事了。”

    明璣垂眼,眼淚已經不再流了。

    她腦子裡都是鄂士隆的身影,就算他對自己這麼殘忍過分,但她還是捨不得他死……不,連他一根毛發之傷都捨不得。

    “皇嬤嬤,明兒求您放過額駙,只要能放了額駙,就算是要把我貶為庶民逐出宮裡,明兒也願意。”

    她毅然取下了手上的白玉同心,這是皇家的寶物,從不一分為二。“若您真忍心看額駙赴死,這同心我也不必再留,就讓我們玉石俱焚吧……”

    “格格……”見她如此直言不諱,齊琪格不禁為她捏把冷汗。

    太皇太后見她對鄂士隆的感情如此深,竟拿公主的身份與性命逼她,也無話可說,只怪那鄂士隆不爭氣,竟害她如此委屈。

    閉上眼,太皇太后最終選擇冷道:“好,怕他黃泉路寂寞也可以……來人,傳我懿旨,將格格奪去頭銜,也一起關進大牢吧!”

    鄂士隆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機會見明璣一面。

    當她淚痕未幹地出現在監牢時,他的心都要為她碎成了千千片。

    “明兒?”

    “你還好嗎?”縱然心有怨慰,但當她一看到他的狼狽,還是忍不住關心他。“在牢裡的這些日子,是不是過得很苦?”

    鄂士隆無懼無畏地答:“不會,只是換個地方住,沒什麼好苦的。”

    明璣埋怨地看他。“也是……反正你也不稀罕我,當不當我的額駙你都不要緊,對吧?”

    “明兒……”

    “你說過真正的夫妻不用以禮相待,是因為不需要隱瞞彼此,但你根本沒做到,是不是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你的妻子看待?”她好氣他,竟然說一套做一套。

    “你在說什麼?”他皺眉,心驚地反問。“我怎麼會那麼想?”

    天可明鑒,打從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便決定要好好珍惜她,他在這世上最捨不得的人,就是她啊——

    “要不,為何家裡的事你都不告訴我?”她逼問他,眼淚忍不住掉下。“你們鄂家有罪,你卻把我當外人,從不告訴我這件事,你不是沒當我是你的妻子,不然還能是什麼?”

    她好生氣,氣他居然這麼隱瞞自己,如果他早一天被砍了頭,那他要自己向誰吐出這股被他欺騙的怒火與痛苦呢?

    “父親是被陷害的,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相信真相會水落石出,所以不想你為了鄂家為難。”鄂士隆依然冷靜。“即使父親真有罪,我也不希望你為了我與皇上、太皇太后犯忤。”

    他心裡很怕,若是明璣早些知情,鬧進宮裡去,皇上跟太皇太后會不會反而氣得對她怎麼樣。死罪雖不至於,但或許除了他這一條命,他還要累她一生淒涼,那是他絕對不想看到的。

    “假如皇上不分對錯是非殺了你,那我怎麼辦?”她問得心酸。“你要眼睜睜看我當寡婦守你的墳嗎?”

    鄂士隆神色繃緊,這是他打算裡最壞的結果。“就算那樣,乙太皇太后疼你的心情,也會再給你找個好額駙的。”這樣,他也能死而無憾……

    明璣終於哭出聲。“我不要別的額駙!”

    他怎麼不懂,沒有了他,她的將來一點指望也沒有,她早就認定他一個人,也只想與他執手到老,誰都取代不了。

    見她哭,他的心好痛,快要呼吸不過來。“別這樣,明兒,我不值得你這樣痛苦。”

    “可是怎麼辦?我就是好痛苦。”明璣依然淚流不止。“我一聽到皇上要拿你以父親的叛國罪處死,我連想都沒辦法想,所以我去求皇嬤嬤,如果她不饒你,乾脆就讓我跟你一起死——”

    他錯愕。“你說什麼?!”他不吃驚皇上的旨意,只驚詫她的舉動。

    她面無表情。“我要跟你一起死了。”

    然後,在鄂士隆還反應不過來之時,獄卒已經開了他旁邊的空牢,要明璣進去。“格格,請吧。”

    鄂士隆猛然驚醒。“這是做什麼?她是公主,你膽敢關她?!”

    獄卒解釋。“她已經不是公主了,太皇太后已降旨,將格格視為鄂家家眷,同罪論處。”

    “什麼?!”

    明璣走進牢裡,一進去就找了個離他最遠的角落,安靜坐了下來。

    “明兒……你做了什麼,讓太皇太后也降罪於你?”他啞聲問,這事已超過他的計畫,再也不是他當初預想的局面。

    “我拔了我們倆的白玉同心,既然你死罪當前,我也不必留戀那身外之物,同心向來不一分為二,你若要死,我也不會獨活。”

    “你——”鄂士隆因為她的話,只想馬上奔至她身邊,可是她坐得離自己如此之遠,竟讓他勾不著也觸不到,只能抓著鐵欄朝她呐喊:“不准你這麼做!我想見到你活得好好的,不是讓你陪我一起——”

    “額駙,你還不懂嗎?我的命運我要自己決定,不是你想怎樣,我就該怎樣的。”她第一次對他怒顏相對,不但怨他沒把她當成理應同命的夫妻,也怨他不瞭解當她發覺自己無法為他盡力時,那種痛苦跟悲哀多讓人心痛。

    那種心痛,比死還要難受……

    鄂士隆神情愕然。他從未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忽略明璣的心意是為了她著想,卻沒想過她其實也跟自己一樣,為了自己什麼事都願意承受。

    他咽下無比後悔的心痛。“我知道騙了你是我不對,就算你不能原諒,要恨我也好,可是你不能用這個懲罰我……”

    “夠了,我不想再與你說話,你也不用再解釋了。”她心灰意冷地轉過身,再也不想與他交談了。

    無論鄂士隆再怎麼說,明璣都當作沒聽到。她雖然就在自己眼前,但鄂士隆知道她的心已離開自己,只留下對他的折磨。

    而這折磨,比起他可知的死罪,才是真正讓他痛不欲生的極刑。

    “皇嬤嬤,您為什麼把格格關進牢裡?”聽見消息,皇上不由得趕到慈甯宮見太皇太后。

    “格格犯了忤逆,這罪是她自願的,皇嬤嬤也沒辦法。”

    “可她是公主,把公主關進死牢,自開國從來沒有這等的事啊!”

    “皇嬤嬤也知道這事不對,可格格偏偏是個死心眼,不讓她進去,她或許就要在我面前尋死呢。”

    “這……”

    “依我看,這事的確是不妥,把公主關起來的事要是鬧到宗人府,可就要變成真的降罪了。皇上,我看還是緩緩額駙的罪吧!”

    “鄂海叛亂是有親王的證明,皇嬤嬤怎麼能放鄂士隆?”

    “我不管他,只管我的孫女兒,她身子剛好,在牢裡若染了風寒、有個萬一,皇上要我如何跟先皇交代?”

    “所以皇嬤嬤要我連鄂士隆也放了?”皇上理出結論,不免反問:“這莫不是皇嬤嬤的安排吧?”

    太皇太后見他不肯鬆口,只好歎氣。“算了,我不求情了,再說下去,皇上也要以為我與他們一黨,輪我得自個兒走進牢裡了。”

    “皇嬤嬤!”

    正當皇上因太皇太后的話而束手無策時,宮人來報。“稟皇上、太皇太后,榮巽親王覲見。”

    “快宣。”

    當風塵僕僕的安書踏進慈甯宮後,立即向兩人見禮。“皇上吉祥,皇嬤嬤吉祥。”

    “親王,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信上說雲南告急,要留在廣州抓鄂海赴京嗎?”

    “皇上,其實那封密告信並非安書所寫,一切都是有人設計,要置鄂家於死地,所以臣弟才急忙趕回要解釋此事。”

    皇上大驚。“什麼?誰這麼大膽,敢冒你書信?!”

    “是富祥!”安書斬釘截鐵地說。他前些日子下過江南,也到了廣州,已經查明所有事證。“他原本就跟鄂海有心結,所以買通了鄂海身邊的親信,還威逼君家織繡的當家必須配合他作偽證,取得了帳本與人證……這一切都是他的計畫!”

    “那鄂海勾結雲南土司叛亂的事呢?”太皇太后追問。“這莫非也是他的安排?”

    “是的,皇嬤嬤。富祥趁雲南起亂,故意在此時放出是鄂海勾結的風聲,為了利用這個機會趕盡殺絕,他找人偷了我的玉印發密信,因為知道我已經查到他設局的事,他甚至想殺了孫兒,到時一併推給鄂海,來個死無對證。”

    “什麼?!”這下皇上及太皇太后大為吃驚。“他竟然連你也敢謀害?!”

    安書見兩人擔心,立即解釋。“幸好費揚古在孫兒左右保護,孫兒才能平安離開廣州,回到北京揭露富祥的詭計。”

    “好一個富祥!竟敢如此欺騙朕,害朕險些傷害忠良。來人,快派人把富祥給抓起來!”

    “遵旨。”

    從頭到尾都在一旁的齊琪格松了口氣。“這下好了,那額駙應該沒事了,格格也可以放出來了吧?”

    “皇嬤嬤,朕立即就下旨,請格格額駙出牢吧!”

    “等等。”太皇太后卻喊住他,冷靜的把事想過一遍。“額駙雖然無罪,但把格格害得太慘,不但忤逆我,還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可不能讓他太快得了便宜。”

    “這……”安書與齊琪格不禁啞然相視,提出同樣疑問。“那皇嬤嬤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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