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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可親 -【悍嬌娘(唐門四少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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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0:0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唐可親 - 悍嬌娘(唐門四少之三)

第一次見到他,面若寒霜外加一字──滾!
第二次見到他,雖然還是凍死人的一個滾字
但更慘的是整個人被拎起給丟出門外
嗚……小屁屁可疼,但她誓不可辱
想盡辦法黏在他身邊當個試用丫鬟
滿腦子古靈精怪的想盡報復方法
雖然茶壺砸碎千百個、飯菜黑糊味道怪
但他果然是塊千年寒冰生不起半點火氣
所幸爹娘名字起得好,她天生暖烘烘的來克他
無意間被他擁在懷裡訴盡心中委屈與軟弱
這等天大祕密竟讓她沒有絲毫勝利的快感
糟糕,莫非她早已深陷冰海之中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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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0:2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傍晚時分,十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地聚集在街頭,每個人手中都提了一個小竹簍,全身上下都沾滿了泥濘,像是剛打完了一場泥巴仗。

  “大家解散吧,明天吃完午飯老地方見。”領頭的少年對同伴大聲說著,他的年紀約莫十三、四歲,也是一身泥土,弄得臟兮兮的。

  揮別了同伴,少年蹦蹦跳跳地走上回家的路,但是到了家門口卻不進去,反而快步跑進隔壁的鏢局,直奔廚房。

  廚房的老嬤嬤在門口攔下了他,驚訝地瞪大了眼,“我的天呀!小姐,您怎麼又弄成這樣了?”

  一身少年打扮的溫暖兒吐了吐舌頭,拿高手中的小竹簍,開心地笑道:“義父最喜歡吃泥鰍了,他今晚走鏢回來,我特地去抓泥鰍給他加菜嘛。”

  她一邊說,一邊從老嬤嬤身邊鑽了進去,發現廚房裡異常的熱鬧,不但堆滿了各式上等食材,還多了好些個幫廚,人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義父今晚要請客嗎?我記得他的壽宴還有兩天才到呀。”她好奇地往每個大灶上的鍋子裡張望。

  哇,好多菜喔!看起來好好吃,真想偷拿一點來吃看看……

  “少爺的朋友來了,他特別吩咐要用最好的菜色招待貴客。哎呀,小姐您快退後,小心被燙到了!”老嬤嬤一邊說,一邊拉著她往後退。

  原來是傅楷傑的朋友呀!可是,什麼貴客需要這麼隆重伺候呢?

  好奇之下,溫暖兒把手上的小竹簍塞到老嬤嬤懷裡,一溜煙跑出了廚房,向人問清楚傅楷傑和貴客正在練武場切磋後,又立刻急急忙忙地趕到練武場。

  踏進練武場,她第一眼見到的是一柄長劍被挑上半空,隨後銀光閃動,無情的劍尖刺向傅楷傑咽喉,卻又在千鈞一發時倏地停住。

  視線順著劍尖移向握著劍的手,再緩緩往上移動,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朦朧暮光籠罩下,他烏黑的長發在晚風中飛揚,輕薄的衣袂迎風飄,仿佛他並下屬於塵世,將要隨風而逝……

  不知怎地,她發現自己無法將視線移開,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雖然她看不清他的相貌,更不知道他是誰,可是那傲然獨立的英姿卻映上了她心頭。

  心怦怦地跳著,又快又急,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快要眺出胸口。

  忽然,練武場上響起了傅楷傑抱怨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恍惚,她舉步朝場中走去,雙眼仍然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孤傲的身影。

  只見他手腕一抖,手中長劍瞬間化成一道銀弧,圈住了他的腰,原來他用的竟然是一柄軟劍。

  這時,她距離他們不過一丈,可惜他正好側身背對著她,她依然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聽到傅楷傑的聲音再度響起。

  “喂喂,凜霜,這裡怎麼說也是我家,你好歹留點面子給我吧。”

  “劍既出鞘,唯有生死勝負。”唐凜霜轉身看向好友,劍眉輕揚,清冷的嗓音不帶一絲起伏。

  在他轉身的剎那,溫暖兒突然覺得心頭一緊,像是被重槌敲了一下。

  察覺她的注視,唐凜霜斜睨了她一眼,隨即不屑地將目光調回傅楷傑身上,淡淡地問:“想再比一場嗎?”

  傅楷傑對溫暖兒打了個招呼,才訕訕地回答:“不比了,再比也只是多讓我難受而已,還是吃飯吧,我想廚房應該已經把飯菜准備好了。”

  唐凜霜沒有異議,沉默地轉身離開練武場。

  從頭到尾,他完全無視溫暖兒的存在,被漠視的感覺讓她的心小小的受到了傷害,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冷落她!

  之後,莫名的怒氣湧上了她的心頭,她瞪著傅楷傑,不悅地噘嘴道:“你的朋友怎麼這樣沒禮貌呀?”

  “呃……這其實不能怪他。”傅楷傑指著她的衣服,口中嘖嘖有聲,“你看看你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泥巴,弄得臟兮兮的,怎麼可以怪他不理你?對他來說,你這身打扮才真是失禮。”

  “好吧,算是我錯了。”她撇撇嘴,又好奇追問:“他到底是誰呀?我剛剛看了一下,他的武功好像比你還厲害。”

  “記得我說過的江湖故事嗎?他就是那個十七歲時,一個人在兩天內滅掉摩天嶺三大山寨,一夜成名的唐三少,唐凜霜。”

  “啊!原來是他!”她記得當初聽到這個故事時,對故事裡的少年劍俠佩服的不得了,沒想到她居然能見到他!

  “好了,不跟你聊了,我要去招待客人了。”

  “等一下。”她點漆似的烏眸骨碌碌一轉,笑嘻嘻地道:“你在哪裡請客?我也要插一腳。”

  傅楷傑知道她向來最喜歡結識他的江湖朋友,一旦她說了要插一腳,他就是想攔也攔不住,只好把地點告訴了她,之後便匆匆離開。

  她急忙跑回家,快手快腳地梳洗幹淨,換上最好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又興匆匆地跑進了鏢局,逕自進入宴客的花廳。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傅楷傑竟然不在花廳裡,裡頭只有唐凜霜和他的隨從。

  她沒理會那麼多,一屁股就在他身旁坐下,滿懷興奮地想認識他,只是她還沒開口,他卻先說話了。

  “滾。”漠然的語氣透著不屑,他甚至連施捨她一眼都不願意。

  “你神氣什麼呀!”為了表示禮貌,她都已經鄭重打扮過了,他還嫌什麼?實在太不給她面子啦!

  溫暖兒氣得拍桌子,正要開口罵人,突然感覺眼前一黑,隨即失去了知覺。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傍晚了。

  她從旁人的口中得知,她被發現昏倒在花廳外,是一個路過的僕人把她給送了回家,一陣忙亂之後,傅楷傑雖然發現她只是中了唐門獨有的點穴手法,可是卻沒辦法幫她解開,偏偏唐凜霜早就走了,只好讓她繼續昏睡,等待穴道自行通暢。

  聽完了這些事,溫暖兒氣得險些吐血。

  就算用膝蓋她也猜得出來,一定是唐凜霜在她失去知覺以後,命令隨從把她給丟到了外頭,然後就畏罪潛逃。

  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羞辱,恨不得把他剁成十七、八塊洩恨!

  然而他早已離開,她也莫可奈何,只能在心底牢牢的記下了這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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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0: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什麼?!他跑了?”

  隨著這聲驚呼,一雙雪白玉足從床簾中竄出,蹬在矮凳上套好繡花鞋,砰地跳下床,一個箭步沖到稟告噩耗的貼身婢女面前。

  “他哪時跑的?”

  “聽說是昨天半夜。”

  “好樣的,我都還沒跑呢,他居然先溜了!”溫暖兒氣得哇哇叫,連連頓足,鞋尖的兩叢紅穗不停地顫動。

  太過份了,該死的傅楷傑一點義氣也沒有,要逃婚居然不找她一起溜!

  這個忘恩負義的臭傢夥,也不想想他們平日是怎樣的交情,竟然就這樣丟下她一個人跑了!

  尤其她是女孩子,他這樣一逃,她的面子豈不是都丟光了!

  “小姐,您先別生氣,這件事外面的人都還不知道,不會有人說閑話的。”知主莫若婢,婢女青青一開口就正中目標。

  “真的沒外人知道?”一聽面子無損,溫暖兒怒火暫息。

  “嗯,只有將軍大人他們和揚武鏢局的傅老爺知道而已,奴婢也是經過大廳時不小心聽到才知道這消息的。”

  “可是他突然不見人影,別人不會懷疑嗎?”

  “不會。最近揚武鏢局接了不少鏢,旁人都以為傅公子走鏢去了。”

  “嗯……”溫暖兒搓了搓下巴,思索著該怎麼應付這件突發的意外。

  溫家在陽平關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傅楷傑這麼一逃婚,她的將軍老爹和七個將軍哥哥絕對氣壞了,這當兒只怕正在商量怎麼把他給逮回來?

  雖然她只當他是兄弟一般,壓根兒不想嫁他,但要逃也該是她先逃,怎麼可以讓他搶先一步!此仇不報,她溫暖兒還能做人嗎?更重要的是,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作為溫氏一族僅有的女娃,打從她出生開始,十七年來都被一票叔伯兄弟保護得好好的,從未獨自踏出陽平關一步,但是每次傅楷傑走鏢回來,都會告訴她一些江湖故事,聽得她神往不已。雖然她的人一直在陽平關,但一顆心早飛到了江湖。

  這一回傅楷傑逃婚正好給了她闖蕩江湖的好藉口!

  她腦袋裡快速地閃過數十種離開陽平關的方法,為求謹慎,又問:“青青,我娘今天一早是不是就出門了?”

  娘是她的剋星,只要娘不在,什麼事都好辦。

  “是呀,夫人一早就去長安探望姑奶奶了,要一個月後才會回來。”

  “嘿,那最好。”溫暖兒眼珠一轉,笑嘻嘻地瞅著青青,“我問你,平常我對你好不好?”

  “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粉身碎骨都難以報答。”青青面帶笑容,心裡卻七上八下,因為每當主子問出這句話時,就是她倒楣的時候了。

  “既然這樣,我有一點‘小事’要你幫忙,你一定願意??”

  “能為小姐分憂是奴婢的光榮,奴婢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不願意呢。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小姐吩咐,奴婢也會立刻跳下去。”青青扯開嘴角,拚命狗腿。

  “好青青,你的嘴巴越來越甜了,想到要離開你,我還真有些捨不得呢!”溫暖兒捏了捏青青肥肥白白的臉頰,狀似可惜地嘆了口氣。

  青青刷白了臉,顫聲問:“小姐,您該不會……該不會要自己去找傅公子吧?”

  “聰明,知我者莫若青青也。”溫暖兒拍掌贊美,順便又捏了下青青的頰。

  “小姐,您這一走,青青肯定會被打死的!”青青拉住溫暖兒的衣袖,苦著臉哀求:“如果您真的要走,那就帶奴婢一起走好不好?這樣的話,您路上也有人服侍。”

  “不行,我還要靠你幫我瞞住爹爹、哥哥和義父他們呢!”溫暖兒微微一笑,示意青青附耳過來,在她耳邊吩咐了一些事。

  聽完之後,青青抬起頭,猶疑地問:“小姐,這樣真的妥當嗎?”

  “沒問題的,有事我負責。”溫暖兒拍胸脯保証。

  於是,苦命的青青只好乖乖點頭,按照主子的命令收拾好行李,掩護溫暖兒從她們平常用來溜出府邸的狗洞鑽了出去。

  誰知溫暖兒剛鑽出洞口,一道輕柔悅耳的聲音便在她耳邊響起。

  “暖兒,家裡沒門讓你走嗎?”

  “娘……您、您不是已經去長安了嗎?”她轉身看了母親一眼,隨即心虛地低頭。

  “你爹派人告訴我,說楷傑逃婚了,所以我就馬上趕回來了。”溫夫人打量著女兒的少年裝扮,笑道:“我早知道你要去找他算帳,所以就先在這裡等你。呵,這身打扮可真教人懷念,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發現母親的語氣裡並無不悅,溫暖兒心裡登時生出了一線希望。

  “娘,您讓人家去好不好?我會自己照顧自己,不會有事的。”她挽著母親的手撒嬌,大眼裡盈滿祈求。

  “說實話,你是想去找楷傑算帳呢,還是想出去玩玩?”

  “嘻,我想算完帳後,拉著他當保鏢到江湖上闖闖,江湖一定很有趣吧!”她輕笑著,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望著女兒,溫夫人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她是鏢師的女兒,聽多了江湖故事,也興起了闖江湖的念頭,只不過來不及付諸行動就遇上了當時還只是個校尉的丈夫,不久就嫁為人妻,生兒育女,江湖到底是什麼模樣她從沒見過。

  雖然婚後過得十分幸福,但是在她心裡其實是有些遺憾的,而今,這個遺憾就由女兒來補足吧。以女兒的機靈,應該是不會出亂子,何況還有個武功不錯、江湖經歷也豐富的傅楷傑從旁照料。

  溫夫人微微一笑,溫言問:“你知道楷傑在哪嗎?”

  聽到這句話,溫暖兒便知道母親答應了,立刻喜孜孜地回答:“他的心思還不容易猜嗎?肯定是躲到朋友家了。他的朋友裡面,唐凜霜的勢力最大,和我又沒交情,所以他一定是去唐門!”

  “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好吧,我給你一年的期限,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你爹那邊我會應付。”溫夫人輕撫女兒的頭,柔聲問:“東西都帶了嗎?你身上的錢夠不夠用?”

  “放心、放心,該帶的我都帶了,錢也夠用。”

  溫夫人點點頭,不舍地抱了女兒一下,“你走吧,要小心照顧自己。”

  “娘,您好好保重,幫我跟爹和哥哥說再見。再幫我告訴青青,叫她不用躲在房間裡假裝是我了。”

  溫暖兒回抱了母親一下,揮揮手,開始了她第一次獨自一人的遠行。

  ※     ※     ※

  踏出了陽平關,溫暖兒的心情可說是好到不能再好。

  背著行囊,踏著輕快的步伐,她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左顧右盼地欣賞山路上的風光。

  山路兩旁開滿了各色野花,蜂蝶穿梭其間,漫舞明媚春光,夾道的綠樹傳來陣陣悅耳的鳥鳴,更添了幾分清幽。

  但是不管心情再好,風景再美,她都沒忘記此行的目的。除了遊山玩水,她還要找傅楷傑報仇,然後叫他充當護花使者,帶她在江湖上好好玩一玩。

  有仇必報向來是她的原則,哪怕只是偷吃她一口菜,她都會加倍討回來,

  該怎麼修理他呢?

  “嗯……逼他生吞青蛙如何?不行,這個半年前玩過了。還是要他倒立繞城三圈?也不行,這個前幾年就玩過了。拿他當馬騎?不行,那是小時候的作法,現在再像以前那樣做,會被人家笑……”

  嘖,看來得再想些新玩意才行。

  但是在那之前……

  她隨手攀下一根樹枝,拿在手中甩呀甩的,喃喃自語:“不管怎樣,要修理他就得先把他逼出唐門,不然他躲在唐門裡當縮頭烏龜,根本拿他沒辦法。”

  可是怎樣才能逼出他?

  樹枝在半空中晃動,她的腦袋也不停地轉過各種主意,直到一陣沙沙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

  兩名橫眉豎目、手持單刀的大漢忽然從路邊的草叢裡竄出,其中一人喝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小鬼,識相的就快點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我們兄弟倆保証不殺你。”另一人跟著幫腔。

  小鬼?

  溫暖兒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才想起她為了路上方便,早已改扮成了少年,還用黑炭把臉給塗黑了。

  她眨了眨眼,綻開笑顏問:“你們是強盜嗎?”

  “廢話!”

  “哇!強盜耶!我第一次看到強盜,原來強盜就長這樣子呀!”她拍掌大笑,頗感新鮮有趣。

  沒料到她是這種反應,他們呆了一會兒,不耐煩地吼道:“小鬼,廢話不要多說,快點把錢交出來!”

  “錢?我沒有錢呀。”她傻呼呼地笑著,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我只有銀子,沒有銅錢。”

  “你是呆子嗎?這個就是錢。”一名大漢搶過銀子,和同伴一起嗤笑著。

  搶錢搶了十幾年,他們從沒遇過這樣的傻瓜。

  “喔,原來銀子也是錢呀。”她恍然大悟似的點頭。

  “快點快點,不要拖拖拉拉的,管你銀子還是銅錢銀票,統統拿出來!”

  “給你們是沒關系啦,不過我現在想拉屎,大爺們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到草叢裡方便一下好不好?”她搔搔頭,一臉的不好意思。

  “小鬼,你該不會是想逃跑吧?”

  “不是不是。”她趕緊搖頭。

  “好吧,我們今天就好心點,等你拉完了再搶。”看這小鬼傻愣愣的模樣,料來也不敢偷跑。

  “謝謝、謝謝。”她迭聲稱謝,提著包袱走進草叢蹲下,只露出一顆頭。

  過沒多久,她便急急忙忙地跑回了他們身邊,從懷裡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恭恭敬敬地交給了他們。

  “兩位大爺,請你們點收一下,這裡應該有一百張一百兩的銀票,少了的話我再補。”

  他們原本想拿了銀票就走,聽到她這麼說,就把銀票分成兩疊,當場數了起來。

  數沒幾張,其中一名大漢沒好氣地問:“小鬼,這些銀票怎麼濕濕的?該不會是你在上面撒尿吧?”

  “我才沒那麼臟咧!那是被水弄濕的。剛剛我拉完屎要洗手的時候,不小心把水壺裡的水潑到了身上,銀票就是那時候弄濕的。”她扯了扯衣襟,又道:“您瞧,濕了一片呢。”

  他點點頭,又繼續數銀票,但是因為銀票受了潮黏在一起,時而得用手指沾沾口水才能揭開,另一人的情況也是相同。

  數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終於數完了,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張。

  平白多了一萬兩,兩名大漢歡喜不已,其中一人拍著溫暖兒的肩膀,大聲道:“小子,你這麼合作,剩下的銀子我們就不搶了,留點錢讓你回家鄉。”

  “多謝多謝。”她萬分誠懇地躬身致謝。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晃了晃身子,砰地倒地,昏迷不醒。

  “呆子,你們當真以為我好欺負嗎?”她直起身子,小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對著地上的兩人扮了個鬼臉。

  她雖沒行走過江湖,但聽的可多了,江湖三寶──石灰、繩子、蒙汗藥──她可是早早備妥了,這時候正好派上用場。

  先前她假裝方便時,乘機把大量的蒙汗藥倒進了水壺裡,再用壺裡的水把銀票弄濕,讓他們數銀票時順便連蒙汗藥一起吞下肚。結果計策奏效,他們一睡就睡到了九重天外,接下來只能任她宰割。

  “本姑娘向來有仇必報,你們想搶我,我當然得搶回來!”

  她冷哼一聲,取回她的一萬兩銀票,順便把他們身上的銀兩都洗劫一空,連那兩把單刀也一併拿走。

  搶劫完畢,她還覺得不夠,瞪著地上昏迷的兩人自言自語:“就這樣放過你們實在太便宜了,可是要抓你們去官府我又沒力氣……”

  想了一會,她從懷裡取出匕首,剃光了他們的頭發眉毛,割斷他們的褲帶,又從包袱裡拿出一支眉筆,在他們額頭寫下“我是強盜”四個大字,然後剝下他們的上衣,在他們胸口寫下“陽平關溫暖兒到此一踹”,再狠狠地印上一堆腳印。

  到了這地步,她終於滿意地點頭。

  “遇到我,算你們倒楣!哼!”食指輕輕撇過鼻頭,她得意地昂起下巴。

  嘿嘿,她第一次闖江湖就輕易的撂倒了兩個強盜,看來她還挺有闖江湖的天份嘛!

  帶著初出江湖的戰利品,溫暖兒開開心心地繼續她的旅程。

  ※     ※     ※

  “事情就是這樣。”傅楷傑雙手一攤,重重地嘆了口氣,跟著試探地問︰“凜霜,咱們朋友一場,你一定肯收留我吧?”

  唐凜霜垂首品茗,沉默不答。

  “算我拜託你好不好?要我求你也行!拜託……你就當是在做善事,好心一點收留我吧!”傅楷傑愁眉苦臉地望著好友。

  “我不做善事,更沒好心。”唐凜霜照樣喝著他的茶,絲毫不為所動!

  傅楷傑僵了一下,暗罵自己笨,明知道好友不吃那一套,還說什麼做善事、好心一點的,簡直是浪費口水嘛!

  不過沒關系,他向來知過能改,馬上換個說法再來過。

  “其實是這樣的,我想來想去,怎麼想都只有你才有本事庇護我。如果你不幫忙,我就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你還有很多朋友。”唐凜霜放下茶杯,淡淡地瞥了傅楷傑一眼。

  他回答得簡略,但傅楷傑卻明白他的意思,那表示他認為他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不必找上他。

  “我是有很多朋友,但最值得信賴的是你。真的只有你才有能力幫我呀!”傅楷傑認真地盯著唐凜霜,說得萬分誠懇。

  這話是有些誇大,可是他可沒說謊啊!

  他雖然有很多朋友,但除了唐凜霜外,每一個也都是溫暖兒的朋友,如果他跑去投靠那些朋友,只怕會被一千“義氣深重”的江湖好漢打包送回陽平關;雖然他也可以選擇浪跡天涯,但是難保不會被查到消息抓回去。

  “喔?”唐凜霜的嘴角微微扯動,但俊逸的容顏依舊冷漠。

  見他態度略有軟化,傅楷傑立刻加把勁,裝出沉痛的表情,“凜霜,你就幫我這一次吧。只有唐門才能擋得下我爹他們,如果你不收留我,我絕對會被他們逼回陽平關娶妻!我已經被我義妹欺壓十幾年了,若是娶了她,就連下半輩子也完了!”

  “你可以反抗。”唐凜霜面無表情地說著。

  “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反抗一點用處也沒有,反而會更慘!”傅楷傑無奈地嘆息完,問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方月亮的事?”

  “沒有。”

  “唉,那是在我義妹六歲的時候發生的事。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月亮其實是方的,我聽到她這樣說,當場就哈哈大笑,回答她月亮只有圓的,沒有方的。結果她卻說月亮一定是方的,不信的話,可以打個賭,她保証我會親口說出月亮是方的。”

  喝了口茶,他續道:“我那時沒想太多,就答應和她打賭,然後她就拉著我去找我爹,問我爹月亮是不是方的。本來我爹回答是圓的,可是一看到她快要哭了,馬上就改說月亮是方的,她又問我月亮是不是方的,我說不是,她就開始大哭,然後我爹就狠狠的打了我好幾拳,硬要我承認月亮是方的。”

  “你承認了?”

  “能不承認嗎?”傅楷傑再度嘆息,搖了搖頭,“結果那一次,我輸掉了我的寶劍。原來她老早就想要那把劍了,只是知道我一定不會給,所以才使詐。幸好後來她娘出面主持公道,她才把劍還給了我。”

  說完了少年時的悲慘遭遇,他以乞求的眼神望著唐凜霜,希望能博取到他難得一見的同情心。

  沉默片刻,唐凜霜終於點頭。

  傅楷傑高興得歡呼,“哈哈!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有義氣!”

  “我把你安排在隔壁的園子,有任何需要,你再吩咐下人。”相對于他興高采烈的模樣,唐凜霜卻一臉淡然,寒若秋水的清冷眼眸無情無緒,波瀾不興。

  “住隔壁?可是我比較喜歡你這裡,不但吃得好、用得好,連奴婢都比別的地方聰明伶俐,而且守衛又森嚴,還有……”

  “不要得寸進尺。”唐凜霜冷冷地橫了傅楷傑一眼。

  傅楷傑摸摸鼻子,不敢再說。

  相交七年,他雖然多次拜訪唐門,可是從沒有一次可以成功在幽篁園留宿,最多就是住在隔壁的園子,這還是這一兩年才有的待遇,更早以前,他甚至只能住在一般的客房裡。

  但,據說他是絕無僅有,唯一能夠踏進幽篁園的外人,就這一點而言,他該覺得榮幸了,因為唐凜霜的性子向來孤僻,就是自家人要進幽篁園都得有他的允許,更何況是外人。

  “等一下我就派人帶你去隔壁。”唐凜霜拿起茶杯,卻發現茶已經冷,便又放下了杯子。

  站在一旁伺候的婢女殘夏看到這種情形,不等主人吩咐,立刻幫他換上新的茶杯,同時斟上溫熱的茶。

  換完了主人面前的茶杯,殘夏又要去拿傅楷傑的,可是卻被他攔下。

  “不用換了,我還沒喝完!蹉幫我倒滿就了。”

  “這……”殘夏為難地回頭望著唐凜霜,等候他的指示。

  “隨他。”

  “是。”她恭敬地為傅楷傑斟滿茶,隨即默默地退到旁邊。

  “嘖,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講究,這等稀少的好茶你也捨得倒掉。”傅楷傑一邊品茗,一邊搖頭。

  君山銀針何等名貴,只是稍微涼了,居然就命人倒掉,連杯子都換成新的。

  “這裡只有最好的。”唐凜霜淡淡地回答。

  “唉,你還真是連一點瑕疵都不要。”

  “既是瑕疵,何須存在。”

  “呃……雖然這樣說也沒錯,不過也不用每次都那麼講究,有時候有點瑕疵也不錯呀。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

  聽著唐凜霜冷淡的回答,傅楷傑只好聳聳肩,放棄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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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除了最初遇到了兩個笨強盜,溫暖兒可說是一路平安無事到了成都。

  進城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她肚子餓的咕咕叫,腦袋裡只想著要吃飯,顧不得先找地方安頓行李,立刻就挑了間餐館填肚子,吃到肚皮都快撐破了,她才打了個飽嗝,尋找休息的客棧。

  安頓好行李,她用力的梳洗了一番,把臉上、手上的煤灰、炭粉統統刷得一干二淨,然後換上嶄新的衣裙,恢復原本粉粉嫩嫩的俏模樣,向店小二問清了到唐門的路徑,便蹦蹦跳跳地前往目的地。

  走在大街上,厚厚的雲層裡透出了些許陽光,照得她懶洋洋的,風裡帶著一絲濕意,吹來頗為涼爽,如果不是急著找到傅楷傑,她還真想回到客棧睡午覺呢!

  走了小半個時辰,她轉進一條青石大道,一眼就望見了位在最底端的大宅。

  她拿出預先寫好的信,帶著微笑走到門口,輕聲問:“請問這裡是唐門嗎?”

  四名守衛同時點頭,其中一人問:“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有人托我送信到唐門。”她揚起一抹看似溫婉的笑容,把手中的信拿高,“信在這裡,麻煩四位大哥幫忙轉交給傅楷傑傅公子。”

  哼哼,看了這封滿載他糗事的信後,他絕對會立刻乖乖出現。

  守衛們互看了一眼,原先的那人清了清喉嚨道:“咳,姑娘,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咦?可是托我送信的人確實是說要把信交給傅楷傑傅公子。”兩彎秀氣的眉為難地攬緊,她柔聲央求道:“四位大哥,你們仔細想想好嗎?托我送信的人說這封信很重要,一定得送到。”

  “這個……”一名守衛遲疑地望了下同伴,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真的沒這個人。”

  “真的沒有嗎?可是這封信真的真的很重要,或許人命關天呢!”她努力讓自己看來萬分委屈可憐,試圖博取守衛們的同情。

  傅楷傑絕對在唐門!從守衛遲疑的態度來判斷,他們大概被吩咐不許洩漏他的事吧。

  看來這一次,他真的打算當縮頭烏龜。

  面對眼前軟語央求的小姑娘,就是鐵石心腸都忍不住要動搖,更何況四個守衛都是熱心腸的血性青年。

  猶豫半晌後,終於有個守衛嘆了口氣,接過那封信。

  “好吧,我幫你把……”話才說到一半,他突然感覺背後有一道銳利的視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地轉身──

  “三少!”

  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失聲驚呼,匆匆忙忙退到門邊行禮,其他人也像老鼠見到貓一般,立刻飛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崗位,恭恭敬敬地站得直挺挺的,連大氣也不敢喘,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唐凜霜要追究他們的失職。

  因為曾有過一面之緣,溫暖兒怕被唐凜霜識破了身份,趕緊低下頭,眼睛直盯著地面,心中暗暗懊惱。

  該死的,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卻突然冒出來攪局!

  如果她猜得沒錯,這些守衛之所以不肯承認傅楷傑在唐門,必定是因為唐凜霜特別吩咐過。

  可是,她人都已經來了,絕對不能無功而返!

  她心底不停地思索著應對的辦法,腦中快速轉過幾個念頭,還沒拿定主意,便聽到唐凜霜清冷的嗓音響起。

  “交班後領他們去刑律院。”

  她悄悄抬頭,斜眼偷覷,只見唐凜霜傲立在大門中央,面無表情地吩咐身旁一名勁裝打扮的男子。

  看樣子,那幾個守衛待會兒肯定有得受了……

  她心中閃過一陣歉意,但思緒隨即又回到了唐凜霜身上。

  數年不見,印象中那張冷峻的臉孔似乎更加吝於施捨任何情緒,淡然的雙眼凝聚了冷漠,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再次見到他,他變得更加討人厭了!

  想起當年,她就忍不住恨得牙癢癢的!

  可是不管再怎樣看他不順眼,她都得想法子把傅楷傑弄出來,才能完成她邀遊江湖的願望。

  現在她該怎麼做?

  扮可憐對唐凜霜恐怕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她先前既然已經假裝自己是個嬌柔女子,如果突然變卦只怕更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看來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了。

  還好他們只在幾年前見過一次,這些年來她的形貌改變了不少,而他當年又從未正眼瞧她,應該認不出她吧……想到他“應該”認不出她,她突然覺得有一點不高興。

  可是她做啥不高興?如果他不認得她,她就不用擔心計謀被識破,她應該慶幸才對呀!

  對對對,她得祈禱唐凜霜認不出她!

  定了定神,溫暖兒決定賭一賭,反正大白日的,他也不至於直接砍了她。

  她朝門前臺階跨了一步,抬頭露出一抹甜笑,正要開口說話,他寒冰似的眼光卻先落在她臉上。

  “滾。”

  言簡意賅,卻教溫暖兒胸中猛地生起一把怒火。

  隔了四年,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還是“滾”,而且語氣裡的倨傲猶勝從前,不屑之至。

  實在欺人太甚!

  藏在衣袖裡的拳頭用力握緊,她恨不得立刻沖上去狠狠打他一頓,但是氣歸氣,她心裡明白的很,真沖上去的話,吃虧的絕對是她自己。

  哼,好女不吃眼前虧,暫時先忍忍。

  深深吸了口氣,她勉強維持笑容,柔聲道:“這位公子,小女子受人之托來送信,還請您幫個忙,把信送到正主手中好嗎?”

  嘔呀!她居然得自謙為小女子,還得對他用敬稱──好想好想撕下他那張高傲的臉,可是現在只能忍,只能忍、忍、忍!

  唐凜霜狹長的眸微微瞇起,漠然地斜睨著她,右手輕擺,立刻便有兩名護衛自他身後竄出,一左一右抓住溫暖兒的手和肩膀,然後用力一甩,毫不留情地將她丟下臺階。

  “噢!”

  她猝不及防,屁股重重的在地上撞了一下,跟著仰天而倒,後腦勺直接敲在青石板上,叩的一聲,頗為響亮。

  這一摔,痛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讓她丟足了臉!

  像是嫌她還不夠狼狽似的,天空突然飄下雨絲,起初只是稀稀疏疏的幾滴雨,轉瞬間卻變得綿綿密密。

  她忿忿地爬起,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抹去臉上的水滴,凶惡地瞪著他,眼底盈滿怒氣。

  該死的唐凜霜!這個仇如果不報,她溫暖兒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對於她憤恨的眼光,唐凜霜視若無睹,他傲然揚眉,轉身走進大門裡,兩名護衛跟隨在他身後離去,而原先將她丟下臺階的另外兩名護衛則留在原地。

  “唐凜霜,你給我站住!”

  她吼著,一個箭步沖上前想要攔下他,但剛跨上台階就被那兩名護衛擋住,逼得她倒退半步。

  “姑娘,請你即刻離開。”

  雖然用了“請”,但冷漠的語氣配上緊皺的眉,無禮依舊。

  “閃開!”

  她伸手要推開交叉擋在她面前的兩只手,孰料他們卻文風不動,反而是她使岔了力,險些往後倒。

  “你們……”她咬了咬唇,忍著氣道:“現在雨下得這麼大,你們要我怎麼離開?好歹先讓我避避雨,等雨停了,我馬上就走。”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如今形勢比人強,她雖然不甘願,也只得認了,等待以後有機會再報仇。

  可是他們卻好像沒聽到似的,表情沉重地重復要她離開的話,然後便像木雕泥塑一般肅立著,甚至連眼睛也沒眨,更不在乎被雨水淋得一身濕。

  再次深深吸了口氣,按捺下瀕臨崩潰邊緣的火氣,她從牙縫裡擠出話語:“起碼你們也借我一把傘呀!”

  這一回,他們連回答都省了,直接往前跨出一步,迫使她不得不向後退。

  太過份了,她已經忍耐再忍耐,他們卻連一把傘也不肯借給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累積的怒火全數爆發,激起了她的倔脾氣。

  惡狠狠地瞪了那兩名頑固如石的護衛一眼,她轉身退到道旁,縮在圍牆的矮簷下避雨。

  她一邊扭幹衣袖、裙擺,一邊喃喃自語:“哼,要我走……我偏不,不走就是不走!”

  該死的唐凜霜,他們梁子結大了!

  這筆帳她如果不想法子連本帶利的討回來,她就不叫溫暖兒!

  ※     ※     ※

  雨,持續下著。

  溫暖兒環住臂膀,身子微微顫抖。

  死唐凜霜!臭唐凜霜!什麼人交什麼朋友,他跟渾蛋傅楷傑一樣渾蛋……不,他比傅楷傑還要渾蛋、還要欠揍千萬倍!

  現在,比起邀遊江湖,她更希望有機會整得唐凜霜哭爹喊娘,跪地求饒;即使不能讓他狼狽不堪,至少也得教他氣得七竅生煙,把她從前和今日受的氣全都還給他,新仇舊怨一次清。

  她想要鞭他、打他、踹他、踩他、踏他、踢他、咬他,用刀割、用針刺、用火烤、用油炸,還要用牛筋綁得他動彈不得,叫人把他丟到泥坑裡吃爛泥,再關到柴房餓他三天三夜,然後逼他掃茅房、澆水肥,跟著再把他切一切、剁一剁,送到醬菜桶裡醃上十天半個月,把他醃成皺巴巴的人肉醬菜……總而言之,就是使盡各種法子蹂躪他!

  雖然這一切只是她的幻想,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是在腦海中將他淩虐一番後,至少心情比先前好了許多。

  這時,雨中傳來轆轆車輪聲,她隨意轉頭往路口望去,見到一輛極為華麗的馬車慢慢駛近。

  料想馬車上坐的也是唐門的人,她撇撇嘴,不怎麼感興趣地轉回頭,反正唐門的人大概都跟唐凜霜一個樣,傲慢無禮,目中無人。

  啐了一口,她繼續想著「虐待”唐凜霜的新花樣,剛剛在腦海裡拿起一把匕首要閹割他時,身後傳來的呼喚聲卻打斷了她的幻想。

  “姑娘……”

  “誰吵我?我正要讓他變太監呢!”她雙眉微蹙,頓足轉身,見來人是個青衣小婢,這才舒展了眉頭,疑惑地問:“有事嗎?”

  “對不住,冒犯姑娘了。”那婢女盈盈一拜,輕聲道:“我家公子見姑娘在簷下躲雨,淋得一身濕,所以想請問姑娘願不願意到家裡避避雨,順便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你家公子是誰呀?”溫暖兒問著,眼光自然而然地飄向那輛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我家公子是唐門的四少爺,人稱唐四少,姑娘應該聽過吧?”那婢女微微一笑,神色間頗以主子為榮。

  “當然聽過!你剛剛說,他要請我到唐門作客?!”溫暖兒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當下她立刻答應了唐四少的邀請,深恐一個不小心就會錯失良機。

  得到了她的首肯後,那婢女便回到馬車旁向唐月劍覆命。

  沒多久,溫暖兒見到馬車裡走下了一位華衣公子,頤長的身形與唐凜霜有些相似,只是舉止間顯得從容隨意,不像唐凜霜連背影都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孤傲模樣。

  而當那個唐四少轉身朝她走來時,她突然覺得眼前一亮。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孔,烏黑的眸略帶閑散,眼角微微勾起,嘴邊噙著一抹慵懶的笑意,瞧來好似一隻剛睡醒的貓兒。

  即使不提他先前好心邀她作客避雨的事,光是這張帶笑的容顏輕易就博取了她的好感。

  他和那個總是面無表情、傲慢無禮、目中無人,冷硬的跟石頭似的唐凜霜比起來,實在有天壤之別!

  在她打量他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寒舍就在前方,你請隨我來。”唐月劍從婢女手中接過傘,將傘撐在她頭上,揚唇一笑。

  “多謝四少。”溫暖兒頷首致謝,與他並肩走向大門。

  她滿心以為這一次唐凜霜手下那兩名護衛只能幹瞪眼,誰知道剛上了台階,他們竟然又再次擋在門口。

  “你們敢攔我?”唐月劍淡淡瞟了他們一眼。

  其中一人躬身道:“屬下不敢阻攔四少,只是三少吩咐了:不許這位姑娘進門。”

  “他不許?”唐月劍雙眉輕揚,斜勾的唇隱有不屑之意,“他不許又如何?難道他管得著我?”

  “屬下只是奉命行事。”

  “如此說來,你們眼底只有唐凜霜而沒有我??”他仿佛不甚在意地問著,神色慵懶如舊。

  “屬下不敢。”兩名護衛對看了一眼,終究是讓開了路。

  溫暖兒吐了吐舌頭,得意洋洋地對他們扮了個鬼臉,興高采烈的跟著唐月劍跨進大門。

  走在廊下,他行若無事地問:“姑娘,你和我三哥有過節嗎?”

  她適才察言觀色,發現唐月劍和唐凜霜之間似乎頗有隔閡,當下也不隱瞞,很乾脆的把事情經過告訴了唐凜霜,只不過被人逃婚這種事實在不光彩,她便直接帶過,只說要找傅楷傑。

  最初唐月劍邀她入府,原本是不願意見到一個嬌俏的姑娘在外頭淋雨,同時也想藉機親近佳人,如今聽完她的敘述,察覺她語氣中對于唐凜霜頗有憤恨之意,念頭一轉,心中另有計較。

  “原來你是來找人的。那容易,等一下我就派人帶你去找他。”

  佳人易得,但激怒唐凜霜的機會卻不常有……唐月劍微微一笑,眼中流轉過一絲冷光。

  ※     ※     ※

  裊裊輕煙自香爐中升起,漫開宜人芳香。

  傅楷傑橫臥在躺椅上,手裡拿著白瓷茶杯,兩只腳擱在一張紫檀小幾上,一邊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一邊優閑自在地品茗。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他滿足地嘆了口氣,拿起旁邊的一塊茶點丟進嘴裡。

  果然躲在唐門是正確的選擇,瞧瞧他現在的日子,吃好住好,什麼事都不用他操心,自然會有人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吃飽喝足了!他放下空茶杯,遣退一旁伺候的婢女,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呵欠,決定睡個午覺。

  剛闔眼,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便傳入他耳中。

  他猛地睜眼,翻身坐起,不敢置信地望著氣沖沖朝他走來的人兒。

  不……不會吧!

  “天呀,這是惡夢,惡夢……”他甩甩頭,揉了揉眼睛又再度闔眼躺下,嘴裡兀自喃喃自語:“一定是惡夢,她不會在這裡……這是夢……”

  可惜天不從人願,一道石破天驚的怒吼將他推向了現實。

  “傅大頭,你給我醒來,不要裝死,聽到了沒有!”兩只小手惡狠狠地揪住傅楷傑的衣領,一把拉起了他。

  他認命地張開眼睛,笑嘻嘻地打招呼,“呦,是暖兒妹妹呀,好久不見。”

  “是喔,傅哥哥,真的好久不見了耶。”溫暖兒甜甜一笑,隨即瞪大了眼,掐住傅楷傑的脖子猛力搖晃,怒道:“你再給我裝傻看看,我讓你從博大頭變成傅無頭!”

  “暖……暖兒……我快被……被你搖散了……你先放開我……拜託……一他自知理虧,雖然被搖得頭昏眼花也只能陪笑求饒。

  她哼了一聲,松開手,餘怒未消地瞪著他,“傅大頭,你可真有義氣,我在外面被人欺負,你卻在這裡享福。”

  “別再叫那個綽號了好不好?哪個小孩子頭不大的?我的頭只是比一般的小孩大了一點點,結果就被你們兄妹從小說到大,連現在頭已經不大了還這樣叫我。”埋怨完,他又問:“你剛剛說被人欺負,是誰欺負你了?”

  向來只有她去欺負人,他可還沒見過誰有膽欺負她,如果真有人欺負她,他絕對要為那人鼓掌喝采。

  “你還敢問我是誰!”她氣鼓鼓地在他身旁坐下,皺眉噘嘴,忿忿下平地捶了下他的腳,“哼,就是你那個好朋友,渾蛋唐凜霜!”

  “原來是凜霜……”幹得好呀!

  “你好像很高興嘛。”她斜眼瞄了瞄傅楷傑,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見她神色不善,他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凜霜他真是不應該,怎麼可以欺負你呢!”

  “真的嗎?”她狐疑地看著他。

  “當然、當然。”他連連點頭,頓了頓,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是怎麼進來的?”

  聽她剛才的話,應該不是凜霜出賣他。

  “笨,你的朋友我全認識,裡頭只有唐凜霜不買我的帳,我用膝蓋想也知道你會躲到唐門。”溫暖兒敲了敲傅楷傑的頭,神色頗為得意。“至於我怎麼進來的,呵呵,全靠貴人相助。他不但帶我進來,還讓我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再換上幹淨的衣服;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只怕還在外頭淋雨,搞不好還會生病呢!”

  “淋雨?怎麼回事?”

  “還不都是你的好朋友唐凜霜幹的好事。”她扁扁嘴,把之前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遍,越說越是氣憤。

  “呃……凜霜做得是過份了點,不過事情過去就算了,你就別生氣了。”

  “算了?”她挑了挑眉,哼了兩聲,“我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嗎?他欠我的,我一定要討回來,就連你欠我的,我也不會放過。”

  傅楷傑心下一凜,戰戰兢兢地問:“你想怎樣?”

  “瞧在你好歹是我義兄的份上,只要你幫我做到一件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你搶先逃婚,害我丟臉的事。”

  “反正你也不想嫁我,我不過是先走一步而已,用不著計較這麼多吧?”他苦著臉,做著垂死的掙紮。

  “我不管,要跑也是我先跑,哪能讓你搶先!總之這是你欠我的。”

  “好吧,你要我做什麼事?”他嘆口氣,算是認了。”

  “很簡單,我要你配合我的計畫,把我弄到唐凜霜身邊報仇。”

  “什麼?!”傅楷傑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挖了挖耳朵,小心翼翼地問:“你剛剛是說,你要我把你弄到凜霜身邊?你在開玩笑吧!別說我辦不到,就算真的能讓你留在他身邊,你又能對他怎樣?”

  難道她想拿刀偷砍他嗎?真是異想天開呀!凜霜只要一根小指頭……不下不,只要吹一口氣,就可以把她吹到天邊去,她哪有本事報仇?

  “啐,我才沒那個閑工夫跟你開玩笑呢!”她瞪了他一眼,信心十足地昂起了下巴,“告訴你,我已經向我的貴人打聽了唐凜霜的弱點,也早就想好了法子。”

  “弱點?”凜霜有弱點嗎?

  “我問你,他最討厭什麼?”

  “蠢材和瑕疵。”傅楷傑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他最喜歡什麼?”

  “嗯……應該是完美。”

  “這就是了,人只要有好惡就會有弱點。好了,廢話少說,就一句話,你到底肯不肯幫我?”

  “我辦不到,就算辦得到,我也不能出賣朋友。”他拒絕得斬釘截鐵。

  “這麼講義氣呀……沒關系,你不肯我也不為難你,只是我這口氣憋在心裡實在不舒服,一定要發泄一下才可以。”她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懷好意地瞅著他。

  他被瞧得頭皮發麻,滿懷不安地問:“你……你又想怎樣?”

  “沒什麼,我只不過想到別處去拜訪你的朋友,說一些你小時候的事罷了。”

  “你小了我七、八歲,我小時候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是呀,我的年紀比你小,可是我小哥可是你從小到大的玩伴,他老是把你的糗事當故事說給我聽,我想不知道都難。”

  “他、他說了什麼?”天呀,他這次一定會被那個大嘴巴溫和給害死!

  她揚高嘴角,狀似天真地笑道:“我小哥說的可多了,好比你六歲那年和他去河邊游泳,脫得光溜溜的,結果竟然被一隻大螃蟹──喀嚓──夾到了你的……”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隻大掌搶先捂住了她的嘴。

  “別說了!”傅楷傑漲紅了臉,微怒地低咒:“該死的溫和,回去我一定好好揍他一頓!”

  死溫和,沒事嘴巴那麼大做什麼?居然連他被螃蟹“喀擦”這種事都說給妹妹聽!

  溫暖兒拉下他的手,胸有成竹地問:“怎樣,現在你幫不幫我呀?”

  “幫……”傅楷傑苦著臉,無奈地點頭。

  “嘻嘻,那好,你聽我說……”她露出笑容,開始講述她的復仇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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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用過晚膳,傅楷傑在溫暖兒的催促下,步履維艱地走向了唐凜霜的居所。

  嗚呼……風蕭蕭兮,竹林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那座遍植綠竹的幽篁園只怕要成為他的葬身之所了。

  傅楷傑長嘆一聲,不敢想像待會兒唐凜霜聽到他的要求時會有什麼反應。

  進了幽篁園,當他從婢女口中得知唐凜霜在練劍時,他幾乎想拔腿就跑,怕等一下身上會多出幾個窟窿,跟著兩腿一伸,就這樣見閻王去了。

  但是一想到還有個比小鬼更纏人、更麻煩的溫暖兒在等他回話,傅楷傑終究沒膽子臨陣脫逃,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唐凜霜。

  ※     ※     ※

  很快的,唐凜霜便察覺了他的到來。

  唐凜霜手腕一抖,手中長劍頓時化作一條柔軟的銀帶,俐落地圈上了腰,他隨勢扣上翠玉腰扣,轉身面對傅楷傑。

  傅楷傑走上前,支支吾吾地開口:“凜霜,,我……我有事想拜託你。”

  唐凜霜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地看著臉色灰敗的好友,靜候下文。

  “那個……我的未婚妻她……她來了。”

  “我知道。”

  “你知道了?”傅楷傑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唐門是唐凜霜的地盤,他知道了也不奇怪,當下又轉回正題,“唉,雖然我對她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她一個女孩子千里迢迢跑來找我,我實在狠下下心直接趕她回去,所以才來找你商量。”

  “自己解決。”唐凜霜冷冷地回答完,轉身往涼亭而去。

  “凜霜,你聽我說呀!”

  傅楷傑匆匆追上去,但唐凜霜並沒有理會他,逕自在一張石凳上落坐,候在涼亭裡的婢女殘夏立刻恭敬地奉上一條白絹讓他擦汗,然後又幫他們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凜霜,拜託你再幫我這一次吧!”傅楷傑苦著臉,喉音艱澀,“就算這一回不能徹底解決,以後我也不會再要你幫忙了。”

  聽到後面的話,唐凜霜勉強把眼光轉向他,淡淡地問:“你要我如何幫忙?”

  “呃……”傅楷傑清清喉嚨,壓下心中的愧疚,照著溫暖兒的吩咐道:“我和她談過了,她怎麼也不肯走,死賴活賴的要嫁我,可是我實在不想娶她,結果就想到了你。”

  “與我何干?”唐凜霜微微皺眉,斜睨了他一眼。

  “那個……你和她雖然只見過幾次面,可是每次都可以壓住她的氣焰,讓她囂張不起來,所以我就想,如果你肯出面,或許可以讓她知難而退。我對她開出了條件,要她留在你身邊磨練,如果她能變成一個宜室宜家的賢淑女子,我就娶她;如果她中途放棄的話,我和她的婚約就作罷。”

  “磨練什麼?”

  “呃……反正就是磨練嘛!暖兒她既不會刺繡彈琴,也不會泡茶煮飯,每天只會在外面野,所以你只要像訓練你手下的婢女那樣,要她學泡茶、學煮菜……學一些女孩子該做的事,也學一學應對進退的禮儀,這樣就成了。”

  一口氣說完這麼一串話,傅楷傑早已心虛的直冒冷汗,連忙抹去汗水,就忙被唐凜霜看出了破綻。

  “不幫。”唐凜霜一臉漠然,視線轉向涼亭外的幾叢竹子。

  他沒有興趣把麻煩攬到自己身上,更不想和一個驕縱無用的女子有牽扯──即使是好友的請托。

  傅楷傑早料到他不會答應,立刻照著溫暖兒先前的吩咐換新招。

  “不然這樣好不好,我們來打個賭,賭注是──”他吸口氣,忍著心痛宣佈:“賭注是我的寒光劍。只要你可以讓她知難而退,我就把寒光劍給你;如果你輸了,我的未婚妻真的變成了一位賢淑女子,我也不要求任何代價。”

  寒光劍是傅楷傑的寶貝,唐凜霜知道他素來珍愛異常,現在卻提出來當賭注,顯然是已經豁出去了。

  眼看唐凜霜沉吟未決,傅楷傑又再加把勁,說出了溫暖兒交代的最後絕招。

  “雖然這個賭約看起來是我佔便宜,輸了可以解除婚約,贏了可以得到賢妻,但是我老實告訴你,就算她真的改變了,我也不會娶她,因為我早就有一個紅粉知己了。也就是說,這個賭約對我是利多於弊,更慘的是,我還得祈禱自己輸。”

  “沒人逼你賭。”

  “我知道。”傅楷傑苦澀一笑,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可以贏了就娶她,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背棄舊盟,喜新厭舊。”

  唐凜霜神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原本的冷淡,快得讓人無法察覺。

  “怎樣?你肯答應這個賭約嗎?”傅楷傑心裡有些矛盾,既希望他答應,辦成溫暖兒的要求,又希望他拒絕,免去出賣朋友的愧疚。

  “明天帶她過來。”唐凜霜眉峰一斂,輕輕轉動著手上的白瓷茶杯,淡然道:“記得把寒光劍准備好。”

  神色復雜地望了他一眼,傅楷傑緩緩站起,低聲道:“凜霜,謝謝,還有……對不起。”

  說完,他轉身離開。

  唐凜霜示意婢女斟滿茶杯,嗅著茶香,心中暗自思量。

  不背舊盟嗎?他會成全他的。

  ※     ※     ※

  翌日早晨,梳洗完畢,吃過了早飯,傅楷傑帶著躍躍欲試的溫暖兒來到了幽篁園。

  但是才剛踏進門口,唐凜霜就派人傳令要傅楷傑先行回去,只留溫暖兒在偏廳等他。

  傅楷傑雖然擔心她會惹是生非,但是唐凜霜既然這樣吩咐了,他也只好聽從,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

  她在偏廳等了好一會兒,始終不見唐凜霜出現,忍不住皺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問領路的婢女:“到底唐凜霜何時才會出現呀?”

  那婢女斂眉低頭,淡淡地回答:“時候到了公子自會出現,請姑娘稍候。”

  “稍候?我至少也等了他一刻鐘了。”溫暖兒不滿地嘟噥了兩句,原本還要再說些什麼,但瞥眼間見這間偏廳佈置得十分雅潔,心念一轉,登時有了別的主意。

  她原本坐在一張梨花木雕成的椅子上,這時卻站了起來,咚地一聲便跳到了椅子上,在光亮如鏡的椅面上印出兩個淺淺的腳印,然後又繼續跳向隔壁的另一張椅子,就這樣一張跳過一張,跳完了這邊的三張椅子,又跑到另一邊去。

  那婢女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並不阻止她,直到她把兩邊共六張椅子連同上首的主位都踩過一遍後,才緩緩開口。

  “姑娘,您累了吧,請擦擦汗。”說著,她遞上絲絹。

  “你不生氣嗎?”溫暖兒伸手接過,既驚訝又不解。

  “奴婢豈敢。”

  “你叫什麼名字?”她忘了等候的不耐,好奇地打量眼前這個容貌平平、聲音柔和的好脾氣婢女。

  “奴婢名叫殘夏。”

  “殘夏?”溫暖兒搖搖頭,嘴裡嘖嘖有聲,“是誰給你取的名字?好好的夏天偏偏要加個殘,多殺風景呀!”

  殘夏眉毛皺了一下,用衣袖把身旁一張椅子上的腳印擦乾淨,轉移話題道:“姑娘,您請坐下吧,公子應該快到了。”

  溫暖兒聳聳肩,剛要坐下,就看到唐凜霜出現在廳前。

  “你終於肯出現了。”為了增長氣勢,她站直了身子,昂首瞪著他。

  瞥見主位上的腳印,唐凜霜攬起眉頭,冷冷地問:“是你踩的?”

  “是又怎樣?”她朝他吐吐舌頭,雙手環胸,存心激怒他。

  面對她眼中挑戰的眸光,他劍眉一軒,漠然道:“立刻擦乾淨。”

  “你憑什麼要我擦?我是來學當淑女的,可不是來當婢女的。”她朝他走近了一步,抬頭挺胸,不甘示弱地回嘴,絲毫不在乎他的冷漠。

  “這就是你當淑女的第一步。”

  她一怔,啐道:“呸,擦椅子怎麼算是淑女!”

  “幽篁園不收外客,你想留下學做淑女,就得當婢女,否則就立刻離開。”他說得斬釘截鐵,全然不容反駁。

  “你!”她怒瞪他一眼,深深吸口氣,咬牙道:“擦就擦,不過你最好說話算話,不許胡亂找藉口要我離開。”

  “這裡只有我能下命令。”他冷哼一聲,斜睨著她。

  溫暖兒再度做了個深呼吸,忍下揮拳的沖動,猛一跺足,拿起先前殘夏遞給她的絲絹,用力的擦拭椅子上的腳印,恨不得連上頭的漆也一起擦下來。

  婢女是嗎?哼哼,沒關系,她正好利用職務之便,在他的飯菜里加些老鼠屎、蟑螂幹!

  雖然略有失算,不過沒關系,一切才剛開始。

  唐凜霜,咱們走著瞧!

  ※     ※     ※

  收拾好了偏廳,終於要開始淑女訓練──或者該說是婢女訓練──的第一件事:泡茶。

  殘夏准備好茶具之後,先示範了一次,然後才由溫暖兒接手。

  瞄了瞄作工精細的茶壺,她眼兒滴溜溜地一轉。心中已有了主意。等到茶泡好之後,她立刻伸手提起了茶壺──“好燙喔!”隨著這聲嬌嫩的呼聲,茶壺匡啷落地,瞬間碎裂,裡頭的茶水濺濕了一地,偏廳中央鋪著的一條地毯也沾到了茶漬。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眨眨眼,一臉無辜地望著唐凜霜。

  他默不作聲,狹長的眸半瞇,寒若冰霜的眼光中夾帶著怒氣。

  眼看他有動怒的跡象,她心中一喜,火上加油地說道:“哎呀,別瞪我嘛,大不了我立刻收拾這些破爛貨。”

  她原以為詆毀他收藏的珍品會更加激怒他,誰知反而讓他明白了她的意圖。

  不願遂了她的心意,他斂去眼中的怒色,冷冷地道:“不必了,你重新再泡一壺。”

  說完,他將殘夏喚到身旁,要她另取新壺,又低聲吩咐了她幾句,殘夏領命離去後,他又命令候在廳外的婢女將偏廳略作打掃,茶壺的碎片和被弄臟的地毯都一併被清了出去。

  雖然這回沒有成功激怒唐凜霜,但溫暖兒並不氣餒,趁著新壺未到的空檔,她暗暗思索接下來的計畫。

  下一回,她要做得更徹底,最好氣得他冒青筋。

  片刻之後,殘夏拿著新的茶壺回到了偏廳,經過一番折騰,溫暖兒終於又將茶給泡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茶倒入茶杯裡,卻不小心倒得太急太滿,濺起了幾滴水花,滾燙的茶水便噴到了她的手。

  這麼一來,她順理成章的再度丟下茶壺,連同茶杯、茶盤等等茶具,以及放在一旁的茶葉統統翻倒在地,讓茶水弄得濕淋淋的。

  “對不起,我笨手笨腳的,又把事情給弄砸了。”她口中道歉,臉上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生氣吧,生氣吧……她壞心眼的在心底說著。

  然而,上一次唐凜霜還有點生氣的跡象,這一回他卻完全不動聲色。

  他面無表情地瞟了她一眼,轉頭問殘夏:“准備好了嗎?”

  “都按您的吩咐去做了。”

  溫暖兒不甘心被忽視,叫道:“喂,你想做什麼?”

  唐凜霜不理會她,再度對殘夏下令:“叫他們把東西抬進來。”

  殘夏依言而出,沒一會兒就帶著十來名扛著籮筐的家丁回到了偏廳。

  那些家丁整整齊齊的排成了兩列,同時卸下肩上的扁擔,又同時躬身行禮,然後一起退下,行動整齊劃一,顯然經過了一番調教。

  “喂,唐凜霜,你到底想做什麼?”溫暖兒皺著彎彎的眉,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她已經數過了,一人扛兩只籮筐,一共十二人,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個籮筐,每個籮筐看來都沉甸甸的,只是上頭用布蓋了起來,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擺了擺手,示意殘夏揭下蓋在籮筐上的布。

  一瞬間,大大小小的各式茶壺出現在溫暖兒眼前,數量之多,只怕有上千個。

  她啞口無言,愣愣地看著滿滿十二籮筐的茶壺,直到唐凜霜清冷的嗓音響起,她才猛地回神。

  “這些是唐門窯場裡不要的瑕疵品,原本必須雇人銷毀,剛好你手腳蠢笨,又喜歡摔茶壺,這件工作正好適合你。”他冷冷地揚眉,沉聲道:“接下來你不必再泡茶了,只要負責把這些茶壺摔完就行了。如果嫌不夠,倉庫裡還有,隨時可以命人送來。”

  “你……”她咬著牙,憤怒地瞪著他。

  她頭一回聽到他說這麼多話,但是每一句都教她氣得七竅生煙。

  “不摔就立刻離開。”無視她的怒氣,他淡淡地提醒她。

  “我摔!”她忿忿地橫了他一眼,拿起一隻茶壺,高高舉起,用力摔下。清脆的陶瓷碎裂之聲接連響起,不多時,地上便累積了許多的碎片。溫暖兒摔了一個又一個,然而籮筐裡的茶壺仍是多的嚇人,仿佛一輩子也砸不完似的。

  “啊──”她大叫一聲,發泄似的將手中的茶壺猛力摔下。

  匆地,她感覺臉上一痛,伸手摸了摸臉,把手掌攤到眼前一看,手心竟沾了些血跡。

  她捂著臉頰,無言地望向唐凜霜。

  但是他僅僅瞥了她一眼,便冷漠地說道:“繼續砸,不砸就離開。”

  她怒從心起,隨手拿起一隻茶壺,作勢要扔向他,他卻端坐在椅子上,雙眼森冷依舊,神色倨傲。

  匡啷!茶壺在地上碎開,她終究還是沒砸向他。

  她抹去頰上的血跡,咬牙繼續。

  怒氣不知何故竟悄悄褪去,微微的酸澀湧上心頭……

  ※     ※     ※

  傍晚,溫暖兒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了她的房間。

  砸了好幾個時辰的茶壺,她的兩條手臂早已酸痛不堪,簡直快要廢了。

  唐凜霜居然連午飯時間也不放過她!

  他自己跑去吃飯,卻叫殘夏在一旁監視,結果從早飯以後,別說是食物了,她連半口水都沒喝到,弄得又累又渴又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嘆口氣,她苦著臉在桌前落坐,拿起桌上的茶壺,正打算倒杯水來喝時,手一酸,沒能握緊茶壺,茶壺便翻倒在桌上,裡頭的茶水全部流了出來。

  她怔怔地看著茶水慢慢流向桌緣,又從桌緣滴落地面,半晌之後,突然爆出一陣啜泣。

  “嗚……爛茶壺、臭茶壺……”

  “暖兒,你怎麼哭了?”傅楷傑推開房門走了進來,手中還捧著裝滿飯菜的托盤。

  聽到了他的聲音,溫暖兒趕緊抹去眼角的淚水,吸了吸鼻子,若無其事地回答:“你聽錯了,我才沒哭呢!”

  “好好好,你沒哭,是我聽錯了。”知道她死要面子,他無奈地搖搖頭,快步走到桌前,將托盤裡的飯菜一一放好,溫言道:“肚子餓了吧?快吃飯。”

  “謝謝。”她拿起筷子,艱難地夾起飯菜。

  望著她泛紅的眼眶,他嘆了口氣,“唉,暖兒,我陪你到江湖上玩玩,你就別再想著報復凜霜了。你現在這樣根本是自討苦吃,凜霜哪有那麼好對付!”

  “不要,我不甘心。”她放下碗筷,用力咬了咬唇,唇瓣上立刻出現了半圈清楚的齒印。

  “這……唉,何必這樣呢?凜霜的性情本來就孤僻,我是他的朋友,他對我一樣是冷冷淡淡、愛理不理的,更何況是對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跟別他計較那麼多了。”

  “我就是要計較。”她昂起下巴,猶帶濕意的美眸閃動著倔強,“我討厭他不把我放在眼裡,討厭他的冷漠,討厭他的高傲,討厭他的孤僻,我就是討厭他!不管怎樣,我就是要氣死他,讓他討厭我像我討厭他一樣,讓他牢牢把我記住!”

  “你別這麼固執……”看著她誓在必行的堅決模樣,傅楷傑差點又想嘆氣了。

  “我生來就這麼固執,你從小看著我長大,難道還不知道嗎?”

  “你……唉,算了,隨便你吧,只要你以後不要哭著來找我就好了”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由著她了。

  “我才不會哭著去找你呢!”她皺皺小巧的鼻子,朝他吐了吐舌頭,不以為意地低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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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1: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時序悄移,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初夏,溫暖兒來到唐門也有一個月了。

  這三十來天裡,她每日都變著法子要惹惱唐凜霜,可是除了有幾次他差點動怒之外,其他時候依舊是冷著一張臉。

  不過沒關系,她從來就不是會氣餒的人,對手越是頑強,她的鬥志就越高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走在前往幽篁園的路上,她努力思索著激怒他的方法,因為想得太過專心,不知不覺間竟變成了喃喃自語。

  “嗯……弄壞他東西好像沒什麼用,唐門多的是錢,弄壞一樣,他隨便就補上一樣,搞不好還會像第一天那樣,搬來一堆同樣的東西要我砸。”

  想到當初砸茶壺的悲慘遭遇,她連忙搖搖頭,把這個爛主意丟到腦後。

  “找機會偷襲?似乎也不好……”

  他的警覺性高、武功又好,有一回她奉茶給他的時候,假裝沒拿好茶杯,突然將茶潑向他,可是他袍袖一揮,又熱又燙的茶水全都潑到她身上,他連一滴也沒濺到。

  “要不,抓些跳蚤放到他床上,讓他睡到癢死……”

  呃,雖然她喜歡這個主意,可是……

  “唉,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房間在哪呀!臭唐凜霜,難不成他的仇家滿天下嗎?神神祕祕的……”

  在幽篁園裡待了一個月,她只知道幽篁園分成了內外兩個部分,以層層綠竹做為圍牆,只留下一個出入口,由兩名護衛把守,他的臥房、書房等等較私密的房間都在內園,但是內園是什麼模樣,她完全不清楚。

  她曾試圖鑽過竹林圍牆進入內園,但是縫隙太小,她險些卡在竹林裡;她也曾想用聲東擊西的方式引開護衛,但是他們全然不為所動。

  後來略加打聽,她才知道他們唯一的職責就是守住出入口,就算外頭起火或來了刺客,只要不闖內園,就不關他們的事。

  “不然……嗯,找機會在他的飯菜裡動手腳?”

  她一邊說,一邊從腰帶裡掏出一個小紙包,裡頭裝著一隻死蟑螂和兩只幹掉的壁虎。

  “把壁虎幹磨成粉加到飯菜裡,他應該會上當才是。不過……菜不是我煮的,端菜給他的是殘夏,偏偏殘夏又很謹慎……”

  正遲疑時,溫暖兒想起了前兩天的事。

  那天唐凜霜叫她下廚,她以為是要作他的飯菜,所以故意把糖當作鹽,把醋當醬油,還特意把菜都炒到焦黑,准備讓他餓肚子:誰知殘夏卻在她煮完後告訴她,那些是她今天的午飯,害她那天中午什麼也沒吃。

  唉,真要動手腳的話,她得想個絕對不會害到自己,又肯定能整到唐凜霜的法子!

  想呀想,有沒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辦法呢?

  想想想……

  “啊!有了有了!”她猛地爆出一聲歡呼,拍了拍掌,開心地嚷道:“呵,真是個好方法,我之前怎麼會沒想到呢!”

  心中一喜,她哼著歌,蹦蹦跳眺地跨入幽篁園。

  腳步才剛踏出,一個急切的聲音突然響起。

  “喂,等等呀!”

  聽到聲音,她停下腳步瞧了瞧四周,除了正朝她跑來的少年,這附近只有她一人,看來那聲音是在叫她。

  當那少年在她面前停下時,她更加確定了。

  她盯著一身勁裝的少年,疑惑地問:“你是誰?叫我有什麼事?”

  奇了,她確定自己沒見過他,可是怎麼瞧來有些面善,尤其是眼睛,越看越覺得熟悉,像誰呢?

  “你是幽篁園裡的婢女嗎?”少年不答反問。

  “啐,我看來像婢女嗎?我可是客人哪!”她撇撇嘴,有些不悅。

  臭唐凜霜!都是他硬要她穿上婢女的衣服,才會害她被人誤認成婢女。

  “真對不起,是我搞錯了。”少年揚起燦爛的笑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他還道了歉,她心中的些許不悅也就煙消雲散了。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你是誰,為什麼叫住我?”

  “喔,我叫唐淩霄,是唐門的十三少爺。”他微微一笑,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向她,“我想請你幫忙把信帶到幽篁園裡,交給我的哥哥唐凜霜。”

  她的手原本已經伸了出去,聽到唐凜霜的名字,停在半空愣了一下,隨即縮了回去。

  “他是你哥哥,幹嘛要我幫你轉交?你自己拿去給他就好了。”

  難怪這個唐淩霄看來很面熟,原來是長得像唐凜霜!不過他們兄弟倆的性子倒是全然相反,一點也不像。

  “我也想自己拿給他,可是他不准我進幽篁園,而且……”唐淩霄的笑臉瞬間變得黯淡,低聲道:“而且他不想見到我……”

  “嘖,他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弟弟!”她皺皺眉,為唐淩霄打抱不平。

  “這不是我哥的錯。”他搖搖頭,再度遞出了信,“姑娘,麻煩你幫我把信交給他好嗎?”

  “好吧,我幫你拿給他。”她伸手接過信。

  “謝謝你。”他重展笑容,問道:“對了,還沒請教芳名。”

  “我叫溫暖兒。”

  “溫姑娘,有勞你了。”他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溫暖兒聳了聳肩,把信塞進衣袖裡,帶著愉悅的心情邁入幽篁園。

  ※     ※     ※

  雖然記著要把信交給唐凜霜,但是溫暖兒跟在殘夏身邊忙了好一陣子,始終沒見到他。

  快到午時的時候,她藉口早飯沒吃飽,央求殘夏讓她提早休息,然後便溜進了廚房,准備進行她的計畫。

  ?就跟整座幽篁園所有的佈置一般,廚房也是幹淨雅潔,裡頭的廚子們即使是在忙碌中,動作仍是從容俐落。

  溫暖兒觀察了一下,挑上了一名正把醬油從甕裡舀進罐子的幫廚。

  她搬出肚子餓當藉口,自願幫忙舀醬油,請那幫廚炒點小菜讓她止飢;那幫廚不疑有他,當即離開去取佐料。趁著這個空檔,她舀起一匙醬油,背轉身子,對著醬油呸呸呸的連吐了三口口水,然後才裝進罐子。

  嘿嘿嘿,口水這種東西,她自己吃到了不打緊,別人吃到了也不會生病,但是唐凜霜如果知道他吃的菜裡面有她的口水,肯定會氣得半死!

  越想,她越是得意,快手快腳地裝滿了罐子,裡頭或許有半匙的份量都是她的口水呢!

  ※     ※     ※

  到了午飯時間,唐凜霜終於出現了。

  飯菜送上來以後,溫暖兒發現裡頭有紅燒鯉魚也有燉肉,這兩樣菜都少不了醬油,當然也就少不了她的口水?。

  她心中暗暗偷笑,表面上卻不露絲毫痕跡,免得讓唐凜霜發現不對勁。

  等到他吃完了,她就把口水的事告訴他,不知道他會氣成什麼樣子呢?哎呀呀,真是教人期待呢!

  忽地,她想起了唐淩霄拜託她的事。

  考慮到唐凜霜大怒之下,可能會把她趕出去,她決定趁現在先把信交給他,免得他吃完以後,她因為太過得意,忘了先提信的事就講出菜裡有口水。

  “喂,你弟弟要我把信拿給你。”她抽出衣袖裡的信,甩了甩,隨口道:“你們兩個長得挺像的,不過唐淩霄做人比你好多了。嘖,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兄弟怎麼會差那麼多呀!”

  話剛說完,就聽見堂上眾人同時倒抽了一口氣,神色惴栗。

  溫暖兒對眾人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轉頭想要詢問一旁的殘夏,她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向來沉靜的容顏多了驚慌。

  詭異的沉默擴散,卻止不住她的好奇。

  她將目光調向唐凜霜的位置,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來到了她的面前,無聲無息,猶如鬼魅。

  “你……”

  話剛出口,忽見冷光閃耀,幻化成幹百道銀芒,在她的手邊竄動,片片雪花般的紙屑隨之飄散。

  須臾,銀芒台而為一,倏地指向她的咽喉。

  “收回你的話。”森冷的語氣猶如霜刀,劃破岑寂。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眸。

  幽闇的瞳仁閃過嗜血的殺意,那雙素來冷漠的眸子此刻下再無情無緒,燃燒著狂烈的怒火,仿佛一觸及便會灰飛煙滅。

  然而,震懾她的並不是他的怒氣,更不是那抵住她的劍鋒,而是他藏在憤怒之後的悲傷與恨意。

  “你……要我收回什麼?”話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好輕好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

  她不懂,不懂自己在怕什麼。

  更不懂的是,激怒他不是她一直想做到的嗎?為什麼她不覺得開心得意?

  雖然那幾句都是無心的話,可是既然惹惱了他,她就該感到高興呀!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

  隨著心底一聲聲的疑問,她凝視著他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覺間顯露了她的迷惘。

  迷惘,原該是她對自己心事的反思,然而,唐凜霜卻誤解了她的意思。

  她的迷惘,變成了對他的質疑。

  依稀,他又見到一張張鄙夷嘲弄的猙獰臉孔,這些臉孔慢慢重疊,最終和她的容顏化作一體。

  劍尖前遞,腥紅的血緩緩滲出。

  頸上的刺痛喚回了她遠揚的心緒,她驀地回神,震驚地退開半步。

  “你想殺我?!”

  微顫的語音打破了他的恍惚。

  當劍尖上刺目的紅映入他眼中時,他斂去眸底不該顯露的情緒,再度恢復成原本的冷漠,只是仍揮不去眉宇間淡淡的沉鬱。

  他一揚手,染血的劍尖擦過她的衣袖,抹去了血跡,隨即化成一道銀弧,扣在他的腰際。

  他孤傲地挺直了背脊,斜睨她一眼,旋身遠去。

  無言地凝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捏緊手中僅存的一小截信封,在眾人責怪的眼光中,緩步離開。

  ※     ※     ※

  跨出了幽篁園,唐凜霜的腳步陡然加快,恰如他雜亂翻騰的思緒。

  對他而言,溫暖兒不過是名無足輕重的女子,即使如此,她言語間透露的輕蔑仍勾動了潛藏在他心中的過往。

  無人敢提起的禁忌一旦被觸及,他才發現過去依舊牢牢的束縛著他,陰暗的回憶是一副沉重的枷鎖,讓他無法擺脫。

  或許,這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想過遺忘。

  就算想忘,又如何能忘?

  至今,他仍記得母親的鮮血流過他手掌時的感覺,溫熱而濕粘……

  他伸手在衣袖上抹著,仿佛這樣就可以擦去記憶中的血跡,但終究徒勞無功。

  然而,即使真能抹去又如何?過去並不會改變。

  急促的步伐突然停下,寒冰似的眸光無情地射向擋在路中央的男子。

  “閃開。”

  “不閃又如何?”唐月劍神色自若地挑眉,全然不將他當作一回事。

  唐凜霜劍眉一軒,傲然昂首道:“你我還有幾筆帳尚未清算,你想現在解決嗎?”

  “火氣這麼大,是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淩霄的婚事?”唐月劍斜睨著他,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弧,“你在妒忌淩霄吧?雖然他今年才十六,而且還在守父喪,但是已經有一堆名門世家搶著要把女兒許配給他。想來是看准了淩霄才是二房的正統繼承人,你不過是暫時幫他顧著當家的位子。”

  頓了頓,看到唐凜霜的神情愈發冷肅,唐月劍微微一笑,“之前我在路上遇到淩霄,他說他把四嬸娘家寫來跟四嬸商議婚事的信,托人轉交給了你,想請你這個哥哥幫他下決定。不知道你決定的如何呢?”

  “不關你的事。”唐凜霜一臉漠然。

  “三哥。”唐月劍喚著,語氣裡盈滿嘲諷,“你可別因為私心而阻礙了淩霄的婚事。”

  “如果你擋路只是要說這些,那麼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唐凜霜冷冷地橫了唐月劍一眼。

  傲然的表相下,他原已紛雜的思緒卻因這番話而更加錯亂,但他絕不在他面前示弱。

  唐月劍也不多作糾纏,挑了挑眉,退到一旁,任由唐凜霜離去。

  他離去以後,唐月劍原本打算回到居所,但心念一轉,卻定往相反的方向,沿著他來時的路往幽篁園而去。

  走沒多久,就看到溫暖兒匆匆忙忙地奔來。

  這時,她也瞧見了唐月劍,立刻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了他面前。

  “唐四哥,我正要找你呢!”

  發現她衣袖上沾有血跡,脖子上也殘留著已經凝結的血跡,他詫異地問:“你怎麼受傷了?”

  如果他沒看錯,那傷痕應是劍尖所致。莫非是唐凜霜下的手?

  “我糊裡糊塗的把唐凜霜給惹毛了,結果……”她撫著傷處,想起唐凜霜當時的神情,心微微一顫,兩彎月眉不自覺地緊鎖。

  “傷得怎樣?要緊嗎?”

  “沒什麼大礙,只是被劍輕輕刺了一下,血早不流了。”

  “雖然刺得不深,不過還是要上藥,免得留下疤痕。”唐月劍從衣袖中取出一隻精巧的銀盒,旋開盒蓋,沾取一些藥膏。

  溫暖兒不便拒絕他的好意,由著他為她抹藥。

  抹好了藥,她皺眉道:“唐四哥,我覺得好奇怪喔,先前我想盡辦法要惹他生氣,可是他偏偏不生氣;今天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話,他卻突然生氣了,而且連劍都拿出來了!”

  “你待在唐門就是為了氣他,現在目的達成了,又何必管他為什麼生氣。”

  “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咬了咬唇,食指抵著嘴角,一臉的遲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想知道我說錯了什麼才惹他生氣?”

  唐月劍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裡:心中已經有了底。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了什麼話?”

  她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到底我說錯了什麼?”

  “這個嘛……”他略一挑眉,嘴角微微勾起,“我也不清楚你說錯了什麼。你在意的話,不如自己去問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唐凜霜本人問清楚。她實在不喜歡有事情卡在心頭的感覺,好悶呢!

  “我知道他會在哪裡。”

  “哪裡?”

  “雙鏡湖竹林。”

  “那是哪裡呀?怎麼去?”雙鏡湖?她聽都沒聽過呢!

  “就在城外而已,我可以教你怎麼去,不過即使你去了,也進不了竹林。”

  “為什麼?”

  “因為那裡是他的禁地,除了我大哥,任何人沒他的允許都不能進去,除非你能闖過守衛那關。不過林外隨時都有守衛在巡視,戒備森嚴,硬闖並不容易。”

  聽到竹林外有守衛,溫暖兒想了一會兒,又問:“你說那個竹林在雙鏡湖的湖邊,那整個湖邊都是他的禁地嗎?”

  “不,只有竹林的部分才是。”

  “也就是說,只有一部分地方有守衛??”

  “不錯。”

  “既然是那樣,我就有辦法了。”她揚唇一笑,信心滿滿地挑眉,“要跟守衛打我是打不過的,但是要避開守衛潛進竹林卻不難。”

  “這麼有把握?”

  “當然,不過還得唐四哥你幫個忙。”她拉拉唐月劍的衣袖,央求道:“你把到雙鏡湖的路和湖邊的情況都說一說好嗎?”

  “告訴你這些並不難,不過你當真要去?萬一不小心被守衛發現了,他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他刻意把後果誇大,為的是確認他的猜測。

  “我不會被發現的。”頓了頓,她皺著眉,認真地道:“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連吃飯都會不安寧。”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有預感,只要去了竹林,她將會找到答案。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就告訴你。”

  唐月劍將她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又喚來僕役領她到馬廄牽馬。

  她連聲道謝,急忙隨那名僕役離去,沒有發現他在她身後露出了詭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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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眸光隨著指尖下移,停留在碑面歪斜模糊的刻痕上,那是十七年前他一刀一鑿刻下的。

  漫長的歲月裡,歷經風雨的摧殘,碑上的文字已經磨損模糊,可是他心中的刻痕卻永不消失,而且隨著時日的增加愈發清晰。

  他倚著墓碑,緩緩坐下,放任自己的心思飄遠,飄回久遠的過去……

  那一年,他不過九歲,和母親來到四川尋找久久不歸的父親。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唐門有多大的勢力,他和母親只是想找到父親,回江南家鄉過著像從前一樣和樂的日子。

  然而,等待著他們的竟是一場婚禮──父親的婚禮。

  唐競──那個他原本稱作父親的男人──矢口否認了母親的身份,將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貶成逢場作戲的對象,若非他的長相肖似唐競,讓他難以辯解,或許他還會直接裝作不認識他們。

  迫于不能使唐門子孫流落在外的緣故,唐競勉強留下了他們母子,但即將來臨的婚禮卻不受影響,他仍是如期迎娶和他身份相配的大家閨秀為妻。

  對于唐競的無情,母親什麼怨言也沒說,她只是靜靜的待在房間裡,沉默的做著女紅。

  他還記得,婚禮前的那一晚,母親將他喚到了床前,拿出了一件新縫好的夏衫披在他身上。

  她慈愛的神情,溫柔的語音,一切一切都清晰的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閉上眼,他仿佛回到了當時……

  “穿給娘看看合不合身,不合的話,娘連夜幫你改改。”母親輕撫著他的頰,不舍地道:“這一陣子忙著趕路,讓你吃了不少苦。唉,你瘦了好多……”

  “娘,我好的很,是您辛苦了。”他爬上床鋪,雙手環住母親的脖子。

  “好孩子……”她欣慰地回抱他,眼中淚光瑩瑩。

  他伸出瘦弱的小手,輕輕拭去母親眼角的淚水,低聲道:“娘,我們回江南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去。”

  她沒有回答,拉開了他的手,愛憐地凝望著他,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但終究還是沉默。

  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母親說話。

  當晚,他在母親身旁安詳的睡去,絲毫沒有察覺即將來臨的不幸……

  到如今,他仍在意著,那一夜,母親到底想對他說什麼?只是,他永遠沒有機會知道答案。

  他睜開眼,整座竹林都變得昏昏暗暗的,陽光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蔽,陰沉的天色看來像是快下雨了。

  幾滴水珠落在他臉上,印証了他的猜測。

  很快的,雨水由疏變密,千萬道水線斜斜落下,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

  他背靠著墓碑,動也不動地坐著,任由雨水浸濕他的發、他的衣衫。

  雨水在他額間匯聚成數條水流,沿著他五官的輪廓不停地往下流,從他的頸項流過鎖骨,滲入單衣,陣陣濕冷隨之侵襲他的體膚。

  他不閃不躲,也不運氣讓身子暖和,反而昂首望天,讓雨水打在臉上。

  這些雨水,代替了他哭不出來的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他不再感到冷,反而覺得全身像在火裡一般。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腳步聲在他身旁停下,雨水也不再落在他臉上。

  “你走吧,我想自己待在這裡。”他側轉身子,強撐著漸趨昏眩的神智,望向眼前熟悉的模糊身影。

  “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和煦如春風般的嗓音響起,帶著嘆息。

  “我沒有折磨自己,只是想靜一靜。”

  “如果只是想靜一靜,你又何必淋雨?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是放不下嗎?”唐回風緩緩地搖頭,朝他靠近了一步,讓手中的傘可以完全遮在他頭上。

  唐凜霜沉默半晌,不答反問:“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你母親的忌日。”

  “不錯,是我娘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夢到她死前那晚的情形,一年比一年還要清楚,一年比一年還要深刻……”

  他緩緩的說著,眼中充滿了恨意,語氣轉為森冷,聲音高揚。

  “我曾經在我娘的墳前發過誓,有一天我會讓當年輕賤她的人都不敢再看不起她,我還要親手幫她報仇,殺了那個負心漢,可是這個誓言我只完成了一半!正因如此,那個夢始終在重復。”

  “你這又是何苦呢?你爹早已經死了。”唐回風悠悠地嘆息。

  唐凜霜昂起頭,咬牙切齒地道:“不錯,唐競是死了,但卻不是死在我手裡。”

  “他終究是死了。”躊躇片刻,唐回風又道,“縱使你對他的恨意無法消除,但也不必牽連無辜,你這樣只會更加困住自己。”

  “無辜?你指的是唐淩霄嗎?他無辜,難道我有罪嗎?還有我娘,她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還無辜啊!可是她是怎樣被錯待的?我又是怎樣被錯待?”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一切,不管是那場血腥的婚禮,或者是那個黑暗的雨夜,以及在那之後接連而來的羞辱與欺淩。

  他本該是嫡子,他的母親才是唐競真正的元配,可最終,竟然連妾都不如,而唐競更在他身上烙下不名譽的三個字──私生子。

  他受盡了眾人的鄙夷,他們除了在背後竊竊私語,還當面恥笑他的身份不清不白,甚至詆毀他死去的母親。

  在那些日子裡,唐競給予他的只有漠視。

  正是那段屈辱的歲月造就了今日的他。

  他勤練武藝,憑借自身的能力將當初看不起他的人全都踩在腳底,讓那些依恃血統身份的無能之輩再也不敢囂張。

  終於,他高高在上,沒人敢再質疑他的身份,終於,他可以反擊。

  他並不想多做些什麼,只要把唐競對他的冷漠全數還給他所寵愛的唐淩霄就已足夠。

  無辜?他從不同情無辜。

  唐凜霜霍地站起,步履顛簸地放聲狂笑,既淒厲又悲涼。

  “凜霜!”唐回風又驚又憂,伸手要扶他,卻被他一掌拍開。

  他退開幾步,冷冷地道:“你走吧。”

  唐回風無言地凝視他許久,無奈地長嘆一聲,轉身離開。

  送走了唐回風,唐凜霜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     ※

  遙望著唐凜霜的身影倒下,溫暖兒急忙攀住湖岸邊岩石,俐落的從水中躍起,快步奔進竹林裡。

  她穿著一件綠色的水靠,奔跑時幾乎與蒼翠的竹子合為一體。

  大雨不停的下著,地上泥濘濕滑,她又奔得急了,好幾次險些摔倒,幸好都及時穩住。

  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身邊,她蹲下身子,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焦急地喚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卻完全沒有反應。

  她探上他的額頭,觸手處竟燙的像是一塊燒紅的鐵。

  “怎麼辦?”她咬著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慌亂的左顧右盼,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可以幫忙,然而竹林既然是禁地,唐回風又早已走得遠了,哪裡會有人呢?

  幸好她雖然沒有看到人,卻發現不遠處有一間竹屋,連忙用力撐起他的身體,扶著他往竹屋走去。

  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她一步一步,格外小心地慢慢走著,花了好半天才走到了竹屋。

  推開門扉,只見裡頭桌椅床褥一應俱全,打掃得十分幹淨。

  大雨不停的下著,地上泥濘濕滑,她又奔得急了,好幾次險些摔倒,幸好都及時穩住。

  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身邊,她蹲下身子,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焦急地喚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卻完全沒有反應。

  她探上他的額頭,觸手處竟燙的像是一塊燒紅的鐵。

  “怎麼辦?”她咬著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慌亂的左顧右盼,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可以幫忙,然而竹林既然是禁地,唐回風又早已走得遠了,哪裡會有人呢?

  幸好她雖然沒有看到人,卻發現不遠處有一間竹屋,連忙用力撐起他的身體,扶著他往竹屋走去。

  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她一步一步,格外小心地慢慢走著,花了好半天才走到了竹屋。

  推開門扉,只見裡頭桌椅床褥一應俱全,打掃得十分幹淨。

  她繞過桌椅,扶著唐凜霜躺上床,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眼看他高燒不退,全身上下又濕的徹底,她還沒來得及休息便快手快腳地脫下了他的濕衣服。

  軟劍、玉佩、外衣、長褲……他的衣服佩件一件件被褪下,脫到只剩底褲時,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閉上了眼睛,猛力扯下,然後拉過被子蓋住他的下身。

  緊接著她從一旁的五鬥櫃裡找出了幹淨的布巾和衣服,先用布擦乾了他的身體,再為他換上幹淨的衣服。不過脫衣服容易,穿衣服卻麻煩許多,經過了好一番折騰才大功告成。

  之後,她解下他頭上的白玉冠,松開了他的發髻,用布擦乾他的頭發。

  到了這時候,她才想起自己也是一身濕,趕緊解下系在腰間的布囊,取出用油紙包住的衣服換上,然後又松開束發的紅頭繩,小心地擦乾了頭發。

  擦完頭發,她再度把手探上他額頭,發現灼熱依舊,連忙用雨水把布巾弄濕,折了幾折,放到他的額頭上,希望能減低一些熱度。

  做完了這些事,她終於有了休息的空檔。

  坐在床邊,凝望著他因發燒而漲紅的臉孔,她心中思潮起伏不定,腦海中盤旋的盡是先前聽到的對話。

  當她從雙鏡湖的另一邊游到湖畔竹林時,壓根就沒想到會聽到那些令她震驚不已的話。

  那一句句飽含怨恨與悲傷的質問像利劍一般刺痛了她,她只能捂著心口,怔怔地看著他癲狂的身影。

  如果不是他突然倒下,或許她還繼續在發呆。

  她一直以為他是天之驕子,看不起旁人,所以才會擺出一副冷傲孤僻的姿態,然而事實卻出乎她的意外。

  現在,不必問他,她也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雖然有雨聲幹擾,加上距離隔的遠了,好些話都聽得模糊,但重要關節卻大致沒漏掉,尤其他最後的那幾句嘶吼更是清晰的傳進了她耳裡。

  從有限的話語裡,溫暖兒推敲出了一些事情。

  如果她料想得沒錯,唐凜霜和唐淩霄雖然是兄弟,卻是同父異母;從他幾番提到輕賤、錯待等等字眼來看,他應該是庶出,生母的身份不高,所以才會受人欺淩。

  此外,他的父親見異思遷,辜負了他的母親,甚至導致了他母親的死,所以他對父親充滿恨意,也遷怒到了異母弟弟的身上──或許唐淩霄的母親就是他父親見異思遷的對象,所以他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也因此先前唐淩霄才會說不是唐凜霜的錯。

  心底,盈滿了對他的同情。

  當她的心不再被憤怒的情緒所遮蔽時,她終於明白她其實並不是討厭他,所以當她如願激怒他時,她非但感覺不到絲毫的快意,而且還執意想知道他為

  於是,她終於明白,她試圖激怒他並不是為了報復他的漠視,而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早在多年以前,她第一次見到他乎持長劍,迎風傲立於暮色下時,那英姿煥發的模樣便已印上了她的心頭。

  只是,初萌的戀慕隨即就被因他的漠視而產生的不滿所掩蓋,讓她誤以為自己討厭他,就連屢屢聽義兄提起他的事時所產生的異樣情緒,都被她解釋成對他的不屑一顧。

  她向來自認聰明,可是卻連自己的心事也不明白,結果平白的給自己找了一堆氣受,更在他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此時回想起來,她忍不住要說自己呆。

  但是不打緊,反正他答應了留她在身邊,她有的是機會扭轉他對她的印象。

  屋外雨聲淅瀝,屋內一片靜寂,只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唉……”指尖撫過他緊鎖的眉,她逸出一聲幽幽的嘆息。何時他才會醒來呢?

  ※     ※     ※

  朦朦朧朧的迷霧裡,男孩無助地左右張望,尋找著迷霧的出口。

  遠方隱約傳來陣陣樂音,他沒有多想,舉步朝樂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霧漸漸稀薄,在盡頭等著他的是一間張燈結彩的喜堂,他放緩了腳步,遲疑著是否要進去。

  突然,樂音中斷,裡頭傳出一陣驚呼。

  一陣不祥的感覺湧上他心頭,他再也顧不得一切,慌張地奔進喜堂。

  熟悉的纖細身影在他面前倒下,胸前插著一柄匕首,觸目驚心的紅染上她雪白的素服。

  “娘──”他嘶吼著,又驚又悲地撲向她。

  “娘,你怎麼了?你醒醒……娘……”他撐起母親,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不停地呼喚著她,但她再也無法回答。

  他拔出匕首,鮮血瞬間湧出,溫熱的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流向手背、手腕……

  懷中的人已失去了氣息,他的腦海一片空白,看不見也聽不到,連有人將他推到一旁,搬走了屍體,他也沒有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低頭,他看見暗紅的血固結在手心。

  茫然抬首,無神的眼緩緩掃過喜堂。

  滿室的紅,原是喜氣洋洋,現在,冷冷清清,只留下他孤單一人。

  一陣風吹過,紅燭熄滅,紅色喜堂只剩下一片黑。

  他轉過身,朝著透出微光的門口走去。

  冷風寂寂,夾帶著細雨撲向他慘白的臉,撲上他小小的身體,毫不留情地淋濕他單薄的衣衫。

  雨水凝聚成水流,慢慢從他額間滑落,流過他的頰、他的頸,流向他的手……而後,紅色的血水從他指尖滴落,在地上漫開一朵朵血花,又隨即被雨水沖走。

  他瘦弱的身子顫抖著,步履蹣跚地走上幽暗的石板小徑,不久就被夜色吞噬。

  匆地,他又回到了迷霧裡,嶄新的夏衫變得骯臟襤褸,滿是血漬塵沙。

  他像遊魂一般地走著,霧裡雖然不辨方向,他卻執意前行,走入更深更濃薩迷霧中。

  “等等!你要去哪裡?”

  身後突然傳來急切的呼喚,他回過頭,恍惚地望著突然出現的少年。

  “來,跟我回家吧。”少年伸出手,臉上的笑好溫柔。他搖頭。“我要回江南。”

  “你回江南做什麼?你一個人怎麼回得去?”

  “我要回去……娘……娘一定在江南等我……”

  “你娘已經死了。”

  “不會的,她不會丟下我……我和娘要一起回江南……我們要一起回去,她不會丟下我,不會……”

  他失神地低喃著,轉身跑開。

  ※     ※     ※

  “不要……娘……別丟下我……我不要一個人……”

  驚慌的囈語打破滿室沉默。

  溫暖兒原本站在窗邊,聽到這幾句話,趕緊走回床邊查看唐凜霜的情形,見到他額上滿是汗水,連忙用衣袖幫他擦汗,動作異常的輕柔。

  “娘……娘……”他不停地喊著,一聲比一聲還焦急,充滿了惶恐。

  她輕輕嘆口氣,手掌探上他的額頭,發現熱度已經退了不少,才稍微安心了一點。

  昏昏沉沉中,唐凜霜感覺有一隻涼涼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慌亂的心緒陡然平緩了許多。

  但是不久,他發現那只手開始移開,心中一急,猛地抬手握住──

  “啊!”她驚呼一聲,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她沒想到昏迷的他竟然會抓住她的手,而且握得好緊好緊,她怎麼用力也抽不回來。

  在她試著抽回手的同時,耳邊傳來了充滿哀求意味的輕喃。

  “不要離開我……不要……”

  明知他只是在作夢,他說話的對象其實是他的母親,可是每一聲喃語都打動了她的心,教她情不自禁地回握他的手。

  “你放心,我不離開……”她低聲說著,另外那只沒被握住的手拉起了他撥到旁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幫他蓋好。

  這時,他卻又抓住她另外一隻手,將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擁著。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怦怦地響著,半是羞怯半是欣喜,一時間,腦中迷迷糊糊的,什麼也想不起來,渾不知身在何方。

  正茫茫然,一聲囈語解除了迷咒。沒有先前的驚惶與哀求,這聲輕喚像是安了心,更像是在撒嬌。她一愣,隨即噗嗤一笑,忍不住回應道:“乖……”說完,她臉上一紅,跟著又吃吃笑了起來。真沒想到呢!本以為他冷冰冰的,原來還會撒嬌,可愛的讓她忍不住想抱緊他。心裡這樣想,她也真的照做了。頭枕著他的胸膛,她清楚地聽到了他心跳聲變得沉穩而舒緩,代表他已安心入夢。

  她忍不住想,如果他清醒的時候也是這樣對待她,那該有多好呢?

  總會有那一天的吧?

  只要她努力,總有一天,她可以真正擁抱他高傲又脆弱的靈魂,撫慰他冰冷孤獨的心。

  輕輕闔上眼,她帶著笑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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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2: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晨光自窗櫺空隙透入屋內,驅走了暗夜的昏沉。

  唐凜霜悠悠醒轉,神智兀自有些迷糊,只覺得四肢百骸陣陣酸痛,胸口沉甸甸的,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

  略一定神,他發覺自己身在竹屋裡,懷中還多了一個人,而他的手甚至緊緊環住了那人。

  他驚愕之下,連忙鬆手,匆匆起身推開了對方。

  “哎呦!”

  睡夢中突然被推下床,溫暖兒痛呼一聲,猛然驚醒,揉著碰疼了的半邊屁股,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將披散的青絲攏至右肩,噘起了小嘴,嬌嗔道:“人家好心好意的照顧了你一個晚上,結果你一醒來就推我,未免太過分了吧!”

  “誰准你進竹林的?”他沉著臉,冷冷地望著她。

  “我……我自己從湖的另外一邊遊過來的。”她以指輕輕梳弄著長發,有些心虛地補充道:“雖然我不該偷偷跑進竹林,可是如果不是我來了,只舊你現在還躺在外面發高燒呢!”

  “那是我的事,不必你管。”他不領情地哼了一聲。

  “我管都已經管了,不然你要怎樣嘛?而且昨晚是你自己硬拉著我,不讓我離開,害我不得不在你身邊睡了一夜。人家是女孩子耶!我都沒計較你占我便宜了,你居然還對人家凶!”說到後來,素淨的俏臉忍不住微微泛紅。

  聞言,他不由得回想起剛醒來時的情形。

  確確實實是他將她抱在懷裡,他兀自能感覺到她遺留的溫暖與柔軟,他的衣服上也還留著淡淡餘香。

  當那清甜的香味滲入鼻端時,他不禁微微一怔,但隨即收斂心神,漠然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表面看來,他似乎對她說的話無動於衷,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手中殘存的觸感提醒了他昨夜的事,縱使他因發燒而神智不清,但對自己做出的事情並非全然無知。

  依稀記得,夢境裡,他伸出了手,竭力想留住母親,每一聲呼喚都在祈求她的哀憐:當他感覺自己將母親緊緊摟在懷裡時,他終于能安然入睡。

  沒想到,那給予他安眠的人竟是……

  他素來以冷傲的姿態睥睨一切,寧可孑然一身,也不願讓人窺見他的內心,更從不在人前示弱,未料如今竟讓一名女子見到了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然而,細看她的神情,既沒有同情憐憫,也沒有鄙夷或不屑,或許……他昨晚並沒有洩漏太多不該有的情緒。

  “你就只有這句話嗎?人家辛辛苦苦把你從外頭搬進屋裡,又是換衣服、又是抹身子的忙了好久,你總該說一聲謝謝吧?”彎彎的月眉輕輕揚起,燦亮的水眸流轉著盈盈秋波。

  他又是一怔,默不作聲地別過臉,但不是因為她的話,而是為了她雙眼裡所蘊含的異樣情緒。

  那眸光太過熱切,教他不自禁的想避開。

  “喂,你別不說話呀,唐凜──噢!好痛!”她嬌嗔跺足,腳尖卻陡然傳來一陣痛楚,疼得她差點掉眼淚。

  聽到這聲痛呼,他將目光轉回,只見她坐上了一旁的椅子,彎著腰,微微拉高了裙擺,露出一雙纖巧的裸足。

  見狀,他立刻轉頭。

  但是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他仍發現那雙雪白的玉足上傷痕累累,腳尖隱隱滲出了殷紅。

  “討厭,流血了啦……”她撫著右腳腳尖,小臉皺成一團。

  “你的腳怎麼了?”話一出口,他猛地一愣。

  他向來不在意別人的死活,不管她的腳是否流血,那都是她的事,為何現在會開口問她?

  驚訝的並不只是他,溫暖兒比他更驚訝,但驚訝歸驚訝,她心中卻暗暗歡喜。

  “還不都是因為你!”她嘟著小嘴,委屈地望著他,“人家為了方便游泳,所以打赤腳。後來看到你突然倒地,而且還發燒昏迷,我心裡一著急,夾不及穿鞋就趕著把你搬到竹屋裡,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啦。”

  “那你現在為何不穿?”他斜眼掃過她赤裸的腳掌。

  這句話似乎僅是隨口一問,但對於他而言,卻又是一次意料外的問話。

  她臉上一紅,囁嚅道:“因為……我忘了帶鞋……”

  聽到這樣的答案,他不由得呆了一下,但隨即恢復原先的冷淡,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走吧,我不追究你擅闖竹林,但是你不許把昨晚的事宣揚出去。”

  “我都變成這樣了,你還要趕我走?!”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這麼不近人情。

  討厭,他昨晚昏迷的時候多惹人憐愛呀!結果一醒來就全變了樣……

  “出去。”他劍眉一軒,傲然昂首。

  “走就走!”

  雖然她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他,昨晚還想著要扭轉他對她的印象,用真心融化他,可是溫暖兒畢竟是溫暖兒,要她被人頤指氣使卻默默忍下,或者像小媳婦般無怨無悔地承受一切折磨,等待有一天意中人會幡然悔悟,那是不可能的……

  她噘起紅唇,起身放下裙擺,一轉身,頭一甩,長長的發絲掃過他的臉,又回眸瞪了他一眼,這才挺直背脊走了出去。

  望著從床邊延伸到門口的血跡,莫名的煩躁湧上唐凜霜的心頭,冰封的容顏悄悄地出現了裂痕。

  ※     ※     ※

  溫暖兒強忍著腳上的痛楚,悶不吭聲地快步走出竹屋。

  出了門口,她再也忍耐不住,放慢了腳步,走一步就罵一句,氣沖沖地走向湖邊。

  “臭唐凜霜!爛唐凜霜!硬石頭!大冰塊!人家好心好意對你,你卻一點表示也沒有……哼!如果我再繼續喜歡你的話,我就不姓溫!”

  她嘟嘟噥噥地罵著,腳卻越來越痛,每走一步就疼得倒抽一口氣,而且越走越慢,走沒幾步還得停下來休息一下,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湖邊。

  正要下水,她猛然想起昨天帶來的那件水靠還留在竹屋裡。

  想要回去拿嘛,她一來怕疼,二來也不想向唐凜霜低頭。但如果不回去拿,現在穿的衣服一下水就會變重,只怕她遊不到一半就會變成水鬼;即使僥幸沒淹死,安全上岸,她也不能穿著濕答答的衣服進城,那模樣實在太丟人!

  她嘆口氣,選了一顆大石頭坐下。

  唉,看來她只好在這裡坐到唐凜霜回去,而她的腳也不疼了,然後再回竹屋去拿水靠。

  可是,肚子好餓喔……她昨天午飯、晚飯都沒吃,現在都快餓扁了!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捧了湖水來喝,好歹勝過什麼都沒得吃,而且還能順便解解渴。

  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立刻驚訝地轉頭。

  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正朝她奔來,長長的馬鬃隨著馬蹄起落而飄揚,馬上還坐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唐凜霜。

  那馬來得好快,不過一眨眼工夫,已經奔到了溫暖兒面前,唐凜霜拉住?繩,白馬昂首嘶鳴,隨即止步。

  “上來。”他神色漠然地挑眉,朝她伸出了手。

  “你叫我上去我就上去,你以為我是什麼呀?”她昂起下巴,不馴地瞪著此刻的他,不再是昨晚的狼狽模樣,不但重新梳好了頭發,戴上白玉冠,其餘衣飾也煥然一新,他慣用的銀色軟劍也已扣回了腰上。

  騎在馬上的他顯得英姿颯爽,若非他的臉色尚嫌蒼白,她的腳又陣陣抽痛,或許她會以為昨天的事全都只是作夢而已。

  “你如果想讓那雙腳廢了,就盡管逞強吧。”他冷冷地說完,掉轉馬頭,准備離開。

  “等等!”怕他真的就那樣走了,她連忙起身喚住她。

  雖然這樣有些沒骨氣,可是要講骨氣也得看時候,好比現在,他既然大發慈悲要載她回去,她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而且,難得他主動示好……唔,好吧,示好是她自己認為的,他肯定不是這樣想,但總是一個接近他的機會,如果她不好好把握的話,那可真是個傻瓜。

  眼看他正低頭瞧來,她趕緊伸出手,甜甜地笑道:“唐凜霜,你拉我一把吧,我的腳好痛,沒辦法踏馬蹬。”

  他握住她溫軟的小手,用力一拉,輕輕松松便將她拉上了馬,讓她坐在自己身前,一等她坐好,他便收回了手。

  “唐凜霜,你這次怎麼這麼好心?”她回頭堂著他,雙眸盈滿笑意。

  “我從不受人恩惠。”面無表情地說完,他低喝一聲,策馬奔向竹林。

  她把頭調回前方,嘻嘻一笑。

  雖然他對昨天的事連一句謝謝也沒有,可是她知道,他終究還是放在心上了,要不然他剛剛不會那樣說。倚靠在他胸前,她決定收回剛才的決定,繼續喜歡他。呵,反正不姓溫,她可以改姓唐!

  ※     ※     ※

  白馬神駿非凡,溫暖兒只聽到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身子卻不覺得顛簸,竟是又快又穩,偌大的一片竹林霎時便到了盡頭。

  竹林外的守衛遠遠看到唐凜霜和一名姑娘共乘,都張口結舌,驚得呆了。

  他們呆住的原因並非竹林裡平空冒出了個姑娘,而是他們高傲孤僻的主子居然願意和人共乘,讓那姑娘騎他最心愛的坐騎──雲蹤。

  雲蹤是大少在他弱冠時送他的禮物,對他深具意義,平常他連讓人碰一碰都不肯了,更遑論讓人騎它。

  正因如此,他們才驚訝的連行禮都忘了,眼睜睜的看白馬絕塵而去。

  離開了竹林,上了官道,白馬跑得更加平穩了,仿佛知道主人身體不適,所以加意體貼。

  沿著官道奔進城裡,回到唐門,門前的守衛看見三少的馬上居然載了個姑娘,同樣嚇了一大跳,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如果不是唐凜霜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只怕他們還會繼續呆愣下去。

  勒住馬,唐凜霜沉聲道:“下去。”

  “我也想下去呀,可是我腳痛,自己下不去。”溫暖兒側過身子,抬起頭,一臉無辜望著他。

  他挑了挑眉,提起她的後領,隨手便要將她丟下馬,誰知有了上次被他命人扔出去的經驗,她早就已經在留心他的神色,一看見他挑眉,立刻猜到他有所動作,連忙反手攀住他的手臂,讓他不得不停下。

  “喂,你三不五時就摔我一次,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你啦?”她嗔惱地橫了他一眼,噘嘴道:“你就當是做做好事,扶我下馬嘛!”

  “放手就放手,可是你不能再摔我喔!”她慢慢放開了他的手臂,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以防他突然動作。

  溫暖兒不知道的是,如果唐凜霜真的想把她丟下去,她就算盯得再緊也來不及反應。然而他僅僅是瞟了她一眼,便逕自躍下了馬。

  “過去扶她。”他看向一名守衛,面無表情地下令。

  那守衛聽到他的命令,趕緊快步上前。

  她原本想堅持只讓唐凜霜扶她,但是轉念一想,現在時機未到,如果逼得太緊反而會壞事,所以乖乖的讓那守衛扶她下馬。

  一等她下馬,唐凜霜立刻命人將心愛的坐騎牽回馬廄,要馬夫仔細照顧。

  趁著他在叮囑僕役的時候,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央求:“唐凜霜,你再做一件好事,幫忙背我回去好不好?我的腳真的好痛好痛,走不了那麼遠的路。”

  她說得大膽,一旁的馬夫卻嚇白了臉,生怕三少會翻臉。

  “不要得寸進尺。”唐凜霜沉下臉,神色間猶如籠罩了一層寒冰。

  “哎呀,說說而已嘛,又不是一定要你背。”她吐了吐舌頭,淘氣地朝他扮了個可愛的鬼臉,瞥眼間正巧看到大門內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即喜孜孜地招手喚道:“喂,傅楷傑,你過來一下。”

  她徹夜未歸,傅楷傑擔心得半死,正要出門去找她,聽到她的聲音,連忙一個箭步沖上前。

  他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她,就怕她有什麼閃失,發現她裙擺沾有血跡,立刻關心地問:“你受傷了嗎?”

  “對呀,我的腳受傷了,好痛喔!”她皺著眉,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再不回去上藥的話,我的腳肯定完蛋了!”

  她的腳傷當然沒那麼嚴重,不過既然要扮可憐,自然要誇張一些。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他搖搖頭,背轉身子,半蹲了下來,“上來吧,我背你回去上藥。”

  “你真好!”她歡呼一聲,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讓他背起了她。

  生在武將世家,溫暖兒原本對禮法就看得十分粗疏,加上她是家族裡唯一且最小的女孩,上頭七個哥哥、八個表哥及一堆堂兄的年紀都大了她一大截,因此她向來備受寵愛,撒嬌耍賴樣樣都來。

  溫傅兩家交情深厚,數十年來比鄰而居,傅楷傑從小看著她長大,雖然常常被她欺壓,但是對她而言實在跟親哥哥沒什麼兩樣,因此她心中對他並無男女之分。更何況她從小走累了、玩累了就要哥哥們背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時唐凜霜既然不肯,她也就理所當然的叫傅楷傑背?。

  然而,看在唐凜霜眼裡,一切卻不是那麼回事。

  他一直默不作聲的冷眼旁觀,對溫暖兒大膽的言行頗不以為然。但是當她笑盈盈地撲到傅楷傑背上時,他竟覺得這情景有些礙眼,就像在竹屋看到她留下的血跡時一般,莫名的感到一絲煩躁。

  雖然心中異樣,唐凜霜的神色依舊冷峻,絲毫不洩漏半點情緒,只在傅楷傑背起溫暖兒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但這動作一瞬即逝,快的難以察覺。

  “凜霜,我先帶暖兒進去,回頭再找你喝茶。”傅楷傑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便背著溫暖兒定進了大門。

  漠然地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唐凜霜將?繩將給馬夫,旋身步入門內。

  ※     ※     ※

  傅楷傑將溫暖兒背回她的房間後,便喚了一名婢女為她上藥。

  雖然她不避男女之嫌,但是她的傷處較為私密,他多少有點顧忌,就怕這麼一摸,她那一大票兄長更有理由向他逼婚。

  哼,以為他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嗎?這個婚約純粹是因為他的親爹和溫家的那票男人都捨不得她遠嫁,所以住在隔壁的他才會倒楣中選。

  溫家的男人逼他娶也就算了,畢竟捨不得女兒和妹妹是人之常情,可是連他的親爹也出賣他,這就太過分了!

  別說暖兒平常就吃定他,讓他一點男子漢的威風也沒有,就算她沒欺壓他,但他們就像親兄妹一樣,世上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嗎?他光是想就忍不住要起雞皮疙瘩。

  他打了個冷顫,眼光轉向溫暖兒,她已經上好了藥,也穿上了鞋襪,正坐在桌前吃飯,為她上藥的婢女也已經退下了。

  “你昨晚到哪去了?我差點被你嚇死!萬一你出了事,我怎麼跟你爹和你哥哥交代?到時候只怕連我爹都不會放過我。”

  她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湯,漫不在乎地微微一笑,“我這不就回來了嗎?其實我也沒去哪,只不過是在雙鏡湖湖邊的竹林裡待了一晚罷了。”

  傅楷傑剛喝了一口茶想順順氣,聽到她的話,差點嗆到!

  “你……你居然跑到凜霜的禁地去?!那些守衛沒為難你嗎?”思及先前在門口的情形,他又匆匆追問:“你是和凜霜一起回來的嗎?難道你昨晚就是和他在一起?你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他有沒有對你怎樣?你是怎麼受傷的?還有……”

  “停──”聽他像連珠炮似的問個沒完,她趕緊喊停,神色輕松地笑睨他,調侃道:“你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要我怎麼回答?”

  “不管怎樣,你把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清楚就對了。”

  “我本來就要告訴你呀!說完以後,我還有事想請你幫幫我呢!”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一轉,神氣透著精靈古怪。

  他心中一凜,戒備地問:“你又要我幫你什麼?”

  “哎呀,你別這樣看著我嘛,這一回我可不是要整你,也不是要你做什麼不好的事。”她嘻嘻一笑,又道:“這件事關系著我的終身幸福,跟你也有切身關系,你幫我就是在幫你自己,一點也不吃虧。”

  “你到底想要我幫你什麼?”她的說辭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請你當軍師,幫我追求唐凜霜。你是他的好朋友,一定知道怎樣才可以讓他喜歡我。”

  “你要追求凜霜?!”傅楷傑差點沒昏倒,這實在太荒謬了!

  “對呀,有必要那麼驚訝嗎?”她皺了皺俏鼻,覺得他小題大作。

  “這該不會是你新想出來的報仇辦法吧?”

  “當然不是!我像是會拿這種事報仇的人嗎?”她噘著嘴,大聲抗議。

  “你是認真的?”他瞪大了眼,著實感到不可思議。

  “再認真不過了!”

  “可是你之前……”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她打斷他的話,正色問:“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我幫不上忙呀!”他雙手一攤,聳了聳肩,“我和凜霜認識了七年,從來沒聽他說過有關女人的事,也從來沒見過他和哪個姑娘走得比較近,如果真的要說,那最接近他的就只有他的貼身婢女殘夏了。可是殘夏只是他的婢女,不能算數,何況他多半獨來獨往,也沒讓殘夏跟著。”

  “唉,我還以為你多少知道一些呢。”溫暖兒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凜霜人如其名,不管對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你喜歡上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聽我的勸,別對他動心比較好。”

  “呵,沒關系,我叫暖兒,不正好融化冷冰冰的霜嗎?”她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眼裡充滿了信心。

  知道改變不了她的決定,他嘆口氣,無奈地搖頭,轉移話題道:“你把昨晚的事情說一說吧。”

  她將事情概略的簡述一遍,但省略了竹林裡的對話,以及他夢中的囈語。

  ※     ※     ※

  冷冷清清。推開房門,一陣寒意襲上唐凜霜心頭,他站在門口,怔怔地望入房裡。雖然是白晝,屋內卻昏昏暗暗的,微啟的門扉引入幾許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孤零零地映在地上,窗紙透出竹影森森,整個房間彌漫著寂寥與蕭索。

  明明是夏日,屋外紅日高掛,熾熱的陽光遍灑四方,然而,獨自站在房間裡,他竟沒來由的覺得冷。

  或許,這是因為陽光從來照不進他心裡……

  就像這間被竹影籠罩的房間,不論春夏秋冬,始終幽冷寂靜,他的心也被冰霜掩蓋,即使在人群裡,他依然孤獨。

  不願讓孤獨選擇他,於是,他寧可自己選擇孤獨。

  然而,打開房門,陽光終能透入,但覆在他心上的冰霜卻找不到融化的理由。

  當他選擇了孤獨,就註定只能與冷寂為伍。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隨著歲月的流逝,他漸漸習慣了冰冷,再也沒有感覺,因為不知道溫暖就不會覺得冷──如同不知道有人陪在身旁的感覺,就不會明白孤獨的寂寞。

  他早已遺忘了溫暖,遺忘了陪伴,因此他感覺不到心頭的寒冷,也感覺不到寂寞;然而,現在他竟重新記起……

  多久了?

  似乎自從母親死後,他的手握住的就只有冷冰冰的兵器,但經過昨晚與今日,他手上卻留下了人的溫暖。

  這溫暖終究只是一時的吧?

  他依然會再度遺忘,繼續傲立在他孤獨冰冷的天地裡。

  掩上門扉,掩去陽光,他昂首跨入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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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三少和一名姑娘共乘的消息很快就在唐門裡傳開了,底下人驚訝之餘,茶餘飯後少不得要閑聊幾句。

  這天傍晚,唐月劍斜臥在花間的躺椅上乘涼,優閑地欣賞著夕陽,一旁服侍的幾個俏婢女一邊為他遞茶剝水果,一邊閑聊了起來。

  “四少,聽說您上個月帶回來的那位溫姑娘,昨天和三少一起從雙鏡湖竹林回來,三少還和她共騎雲蹤呢!”

  “是呀是呀,奴婢也聽說了。”

  “真稀奇,不知道三少哪時轉了性子。”

  “我還聽說呀,她先前就跟在三少身邊了。”

  “咦?真的嗎?”

  唐月劍任由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好半天,才慢條斯理地坐起,半敞的領口露出了古銅色的胸膛。

  “你們這麼關心唐凜霜的事,莫非是想要換主子?”他神色慵懶地將幾綹散落在耳際的長發撥開,側頭斜睨著她們,似笑非笑地挑眉。

  幾個婢女連忙嬌聲否認,誰會願意舍棄眼前俊美風流的主子,改去服侍那冷傲孤僻的三少呢!

  “逗逗你們而已,我怎麼捨得不要你們呢?”惑人的黑眸緩緩掃過她們,薄唇勾起一抹微笑。

  她們登時綻開了如花笑顏,沒發現主子眼中閃過詭譎的光芒。

  一名容色最美的婢女柔聲道:“四少,天色已晚,您等會兒要陪老夫人用膳,是不是該沐浴更衣了?”

  “也好。你去准備准備,我等一下過去。”

  遣走了那婢女,他又命另外一名婢女為他梳理散亂的長發。

  那個有幸被點名的婢女在同伴們欽羨的目光下,輕柔地解下他束發的銀扣環,小心翼翼地梳理著他的發,希望能夠博取主子的歡心。

  然而,唐月劍的心思卻不在那上頭,正自閉眼沉思唐凜霜和溫暖兒的事。

  他之所以會指點溫暖兒到竹林找唐凜霜,是因為覺得他發現禁地被人闖入時,必然會勃然大怒,同時也想知道他被女人──尤其是他向來討厭的世家千金──纏住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不過,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了他的預料。

  轉念一想,唐月劍露出了微笑。

  也好,如果溫暖兒夠本事,或許他可以看到唐凜霜為情所困的模樣,那必然會很有趣。

  ※     ※     ※

  晚膳後,唐凜霜像往常一般巡視各處守衛的情況,經過唐姥姥的園子時,想起已有數日未曾向她老人家請安,於是便要人通報他的到訪,很快的,唐姥姥便要人叫他進去。

  “姥姥,您這幾天身子可還康健?”

  “呵呵,我雖然老了,身子骨可硬朗的很,還沒見到你們一個個都娶妻生子以前,那是不會倒下的。”唐姥姥看似昏聵的老眼別有深意地注視著他。

  “雖然您身體康健,但還是得多保重。”唐姥姥的意圖他當然明白,當下只是佯作不知。

  唐姥姥豈會看不出來他有意規避,話鋒一轉,和藹地問:“霜兒,你也快二十六了吧?”

  他默然點頭。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你也老大不小了。”她微微一笑,凝望著他的眼光裡充滿了慈愛,“這兩年我始終琢磨著要給你找樁親事,可是找來找去,總是找不到滿意的,你自己心裡頭可有人選?如果有,雖然你的喪期還沒滿,但我們大可以先把親事定下來。”

  “沒有。”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這一否認,倒有些出乎唐姥姥的意料。

  她已經耳聞了他和溫暖兒的事,本以為他會與人共乘一騎,多少是對那姑娘有點意思,這時便乘機試探一下,誰知道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唐姥姥還想再問,他卻先一步開口了。

  “姥姥,您請歇著吧,我必須繼續去巡視。”說著,他躬身一揖,轉身便要離開。

  “霜兒,你先等等,姥姥還有話說。”

  他回過頭,靜候下文。

  明白他不願意在婚事上打轉,唐姥姥嘆口氣,緩緩地道:“我收到了你二哥寫來的信,他說百里雙怪終於答應把孫女兒嫁給他了,他想請你替他率領迎親隊伍到南陽,省下他來回往返的時間,好讓他早點娶到你二嫂。你肯幫他這個忙嗎?”

  唐凜霜沉默片刻,淡淡地回答:“姥姥,您該知道我的難處才是。”

  “好吧,我再另外派人去。”唐姥姥長嘆一聲,示意讓他離開。

  ※     ※     ※

  唐二少的婚事讓整個唐門登時變得喜氣洋洋,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來,然而唐凜霜卻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唐門,只帶著幾個隨從前往青城山上的別苑。

  他這一次出行,美其名是避暑,只有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他是想避開婚禮的氣氛,在婚禮沒結束前,他是不會回去的。

  溫暖兒向來喜歡湊熱鬧,但是為了找機會和他相處,便拉了傅楷傑一起跟著他上山。

  除此之外,原本她離家的目的之一便是闖蕩江湖,增廣見聞,久聞“青城天下幽”的美名,她當然得去瞧瞧青城山長成什麼模樣。

  放眼望去,但見層巒疊嶂,蔥翠蓊鬱,山路兩旁古木參天,濃蔭覆地,她光是看就覺得暑氣全消,心裡馬上對前人的評價深有同感。

  到達別苑後,見天色尚早,溫暖兒拿了行李,立刻換了件輕便的衣服,興致勃勃的想找唐凜霜去遊山玩水,可惜他並不理會。

  早已料到他會拒絕,因此她也不以為意,向別苑裡的下人要了漁線和鐵絲,砍下樹枝做成釣竿後,便開開心心地跑了出去。

  在進別苑以前,她就已經相好了路上的一條清溪,這時便拎著釣竿,拿著裝了蚯蚓的罐子到了溪邊玩耍。

  她在溪邊釣魚、烤魚,一會兒玩水,一會兒打水漂,還撿了些色澤鮮艷的鵝卵石做紀念,可以說是玩得不亦樂乎。

  不知不覺間,夜晚悄悄來臨。

  ※     ※     ※

  眼看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溫暖兒卻遲遲未歸,傅楷傑忍不住擔心她的安危。

  “凜霜,你說暖兒會不會迷路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出去找一下?”早知如此,他那時候就該陪她去!

  唐凜霜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你為何這麼擔心她?莫非你已經不想要你的舊盟,而想要娶她?”

  “舊盟?”傅楷傑愣了一下才想起一個多月前說過的謊話,連忙道:“當、當然不是!只不過暖兒就像是我的親妹妹,我難免會擔心。”

  雖然暖兒的追求大計他實在幫不上忙,但是至少不能扯她後腿,讓凜霜誤會他們的關系。

  再度瞥了傅楷傑一眼,唐凜霜吩咐殘夏傳達他的命令,凡是別苑內不當值的守衛都得去找人,他自己則和傅楷傑一起走出了別苑。

  站在幽暗的夜色中,他突然對自己的舉動感到奇怪,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站在這裡。

  找人並不需要他親自出馬,尤其溫暖兒不過是一個他答應為朋友解決的麻煩,只要讓手下去找她就已經足夠了,他為何會走出別苑?

  傅楷傑絲毫沒有察覺唐凜霜的異樣,丟下一句“我們分頭去找比較快”,隨即匆匆離去。

  略一遲疑,唐凜霜終究沒有走回別苑,選擇了和傅楷傑相反的方向。

  他信步走在山路上,除了偶爾有些許月光透過交錯的樹蔭縫隙投射而下,大多數時候都是漆黑一片,不過這對他並不構成阻礙,他的眼力遠勝常人,仍然可以看清周遭的情形。

  雖然是在找人,他卻沒有出聲呼喚她,只是沉默地走著。

  遠遠的,一聲隱隱約約的狼嗥突然響起,在寂靜的黑夜中聽來分外淒厲。

  心念一動,他施展輕功,悄沒聲息地穿過樹林,迅速朝狼嗥傳來的方向奔去,奔到距離狼嗥所在還差了約莫半裡的時候,他又聽到了一聲狼嗥,但不同於上一次的長嗥,這回卻是短促的哀叫,伴隨著溫暖兒清脆的聲音。

  “臭狼,你以為本姑娘會怕你嗎?想吃我?呸呸呸,看我的石頭攻擊──中!哼,我看你還神不神氣!”

  聽著那得意洋洋的宣示,唐凜霜緩下腳步,不自覺地挑了挑眉。

  如果他猜得不錯,她應該是被狼給困住,所以才回不了別苑,但是為什麼她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的驚慌,也沒有膽怯的意味,反而像是自得其樂呢?

  為了一探究竟,他飛身上樹,施展輕功在樹林間竄躍,藉由濃密的枝葉和樹影隱藏自己的行蹤,片刻間便已欺到了離她不過兩丈遠的樹上。

  只見她坐在一根橫出的粗大樹枝上,左手扶著樹幹,右手纏著布條,手裡還握著一顆拳頭大小的白石頭,而在樹下,一匹灰色的狼正齜牙咧嘴地瞪著她。

  凝神望去,她非但全無懼色,臉上還笑盈盈的,看來開心的很。

  這時他已經知道她是用石頭當武器,但是石頭再多,總有丟完的時候,他不明白她為何會那麼的從容自在。是因為太過愚蠢,不知道危險,或者是另有對策?

  他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當那顆石頭砸中灰狼,又回到她手裡時,他才發現原來石頭用線綁著,線的另一端則綁在她手掌上,只是線太細,所以他一開始沒有發現,隨後他又想到,她之所以在手上纏布條,應該是為了防止被線弄傷,同時也避免手滑失了武器。

  雖然她有些得意忘形,但是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還能冷靜的想出保護自己的方法,既不驚慌也不害怕,更不是懦弱的等著旁人伸出援手,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刮目相看。

  這時,她清脆的聲音又在靜默中響起。

  “來呀來呀,你不是想吃我嗎?怎麼待在樹下動也不動呢?喔,對了,你不會爬樹嘛!”溫暖兒扮了個鬼臉,朝樹底下的狼吐了吐舌頭,“哈哈,你咬不到我、咬不到……啦啦啦……”

  灰狼憤怒地低吼,可是卻拿她沒辦法,在被石頭重重的敲了好幾下腦袋後,終於無可奈何的放棄了這個難纏的獵物。

  趕走了那只倒楣的狼,她開心的直拍手,正要爬下樹時,突然感覺身旁多了一個人,驚訝之餘差點掉下樹,還好那人及時扳住她的肩膀,她才免去跟地面親熱的命運。

  她拍了拍胸脯,側頭看向來人,噘嘴道:“討厭,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嚇死呀。”

  “狼都沒嚇到你,何況是我。”

  聽到這話,溫暖兒猛地瞪大了眼,“你早就在這裡了,可是卻眼睜睜看著我被狼欺負?”

  被狼欺負?真虧她說得出來,明明就是她在欺負那匹狼。

  意外的,他竟然有種想笑的感覺,雖然他到底沒有笑出來,但是臉色卻比慣常的冷漠和緩了許多。

  他平靜地說道:“你既然沒求救,我何需出面。”

  這正是他一向的原則,從不主動管閑事,如果當事者並不積極想脫離困境,他又何必替他出頭。

  過去屈辱的歲月教會了他一件事,人最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萬不得已需要他人的力量,也得靠自己去取得──光是懦弱的等待別人的同情與憐憫,連爭取協助都不會的人,他不屑一顧。

  “我本來以為這附近沒人,心想求救只是在浪費力氣,不如留著打狼,誰知道原來你在……”頓了一下,她皺皺小巧的鼻,隨即釋懷地揚起一抹微笑,“算了,反正光等著別人來救,自己卻什麼也不做,這種事實在不符合我的性格。”

  望著那張漾著活力的俏臉,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但他很快就斂去了不該有的思緒,淡淡地道:“回去吧,楷傑很擔心你。”

  溫暖兒敏銳地察覺到唐凜霜的語氣比從前緩和了許多,沒有了凍人的寒意,也不再那麼倨傲,不由得歡喜地對他露出甜美的笑靨。

  他微微一怔,別開了臉,左手抓住她的右臂,縱身一跳,帶著她翩然落地。

  一落地,他便放開了她的手,但她卻伸手挽住了他。

  他皺眉看著她,她卻滿臉無辜地說道:“這裡好黑,我看不到路。”

  事實上,她在林子裡待久了,早已習慣這樣的黑暗,如果真看不到,她先前哪裡還能用石頭丟狼呢?說到底,她不過是想接近他。

  無言地注視她片刻,他終究還是沒甩開她,任她挽著他的手,和他並肩而行。

  走沒幾步路,他突然感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殺氣,立刻停下腳步,凝神注意周遭的動靜。

  但聽得四周傳來許多極輕極微的腳步聲,人數約莫二十餘人,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但來人的武功似乎都不弱。

  察覺到他神色有異,她輕聲問:“怎麼了?”

  “退到一邊去!”

  低喝的同時,他反手一推,將她推到了身後的一棵大樹旁,就在此時,四面八方倏地竄出無數黑影──

  唐凜霜匆地向前奔出,雙膝微沉,身形躍起,手腕一抖,銀色軟劍疾刺而出,劍尖顫動,分別點向最靠近他的三名敵人。

  四道身影瞬間交錯,只一招間,他便在那三人的肩上各刺了一劍,然而隨後又有數名黑衣人奔到,各持武器加入了圍攻。

  不過黑衣人人數雖眾,一時間卻奈何不了唐凜霜,只是他們人數越來越多,要脫出重圍卻非易事。

  突然,一陣破空之聲響起。

  他身形微側,避開刺向他頭的長劍,同時揮劍擋下暗器,跟著身子一矮,閃過砍向他頸項的單刀,迅速倒轉劍柄,劍鋒平貼著刀面削去,逼得那人不得不撒手,左腿則向後踹出,將朝他襲來的飛爪踢向左後方的敵人,迫使那人回劍自救,隨即旋身將劍尖點向右方那人手腕,趁他長劍下移,胸前露出破綻之際,陡然變招,刺入他的咽喉,他立刻斷氣倒地。

  唐凜霜正要再次進擊,卻聽到了溫暖兒的驚呼。

  百忙中側頭望去,只見她捂著左臂,無力地倚著樹幹,兩名黑衣人正奔向她。

  他猛地一驚,長劍後揮,格開襲向他背心的攻擊,身子拔尖而起,長劍幻化出幹百道銀芒,趁敵人閃避之時躍出了包圍,奔向溫暖兒,長劍疾點──

  那兩名黑衣人聽到身後劍聲颯颯,連忙回身格擋,孰料他這一劍只是虛招,在他們回身的同時,他已繞過他們,搶先到了她身邊。

  不待黑衣人反應過來,唐凜霜抱起了昏沉的溫暖兒,從和來時相反的方向迅速退離。

  ※     ※     ※

  仗著對山勢的熟悉和卓絕的輕功,唐凜霜抱著溫暖兒飛掠過樹林,逕往偏僻難覓路徑的山林深處而去,或穿過兩岩縫隙,或涉過清淺小溪,不多時便將眾黑衣人甩脫,但距離別苑卻也越來越遠。

  他早已發現黑衣人在追趕他時,特意不讓他有機會往別苑而去,雖然他可以硬闖回別苑,但現實的情況卻不容他戀戰,只得潛入更深處,尋找暫時安頓的地方。

  確定黑衣人不再追上來以後,他憑借著往日的記憶,找到了一座山洞,大小足可容納他們二人還綽綽有餘。

  他在洞口放下她,讓她倚靠著山壁而坐,幽幽的月光斜照在她臉上,照出她半張蒼白的臉孔,眉頭深鎖,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而另外半張臉孔則隱沒在黑暗中,顯出一種淒迷的氣氛。

  手掌貼上她布滿細微汗珠的額頭,他低聲問:“你怎樣了?”

  凝望著那張失去了飛揚神采與蓬勃活力的蒼白嬌顏,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像是憐惜也像是歉疚,卻又攙雜了他還厘不清的異樣滋味。

  “還……還好……”她緩緩睜開眼,強忍痛楚,勉力想露出微笑,但最後只輕輕扯了下嘴角。

  他皺著眉,小心地拉下她捂在左臂上的右手,兩枚梅花鏢就釘在她臂上。

  毫無疑問的,鏢上有毒,否則單是兩枚小小的梅花鏢並不至於讓她如此痛苦。

  他伸指封住她身上幾個重要的大穴,再快速地取出毒鏢,毒鏢一拔起,立時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而鏢底的細針在月光下竟是詭異的螢綠色。

  難道是“三春碧”?!

  他心中一凜,將她的衣袖褪到臂根,只見她臂上青氣隱隱,被鏢針刺到的地方變成了墨綠色,果然是“三春碧”的中毒特徵。

  顧名思義,中了這種毒的人會在十二個時辰後全身發青而死,而且死後三年屍骨都還是碧綠色的,所以才叫作“三春碧”。

  但是,那些黑衣人怎麼會有這種毒?

  “三春碧”是唐月劍獨有的毒藥,而從那些黑衣人的招式看來,他們應該是一年多前被他剿滅的殺手組織餘黨,二者之間不該有所牽扯。

  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他只能試著用內力為她逼毒,但是那將使他元氣大損,他該救她嗎?

  眼看唐凜霜望著自己的手臂,久久無語,溫暖兒忍著痛楚,幽幽地問:“我是不是中了很厲害的毒,就快要……快要死掉了?”

  沉默片刻,他才緩緩開口:“不會,你不會死的。”

  “你在騙我吧?可是我好高興,因為你騙我是不想我難過……”她逸出一聲嘆息,嘴角微微揚起,“剛剛在樹林裡,我沒有向你求救,可是……你還是出手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你應該……應該有一點點在意我……”

  聞言,他不禁一怔。

  如果那時不管她,憑他的武功,現在早已殺退那些黑衣人,回到別苑了;雖然她會被殺,但那並不關他的事,不是嗎?為什麼他會出手救她?

  見他突然愣住,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無力地輕拉了兩下,試圖喚回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求救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孔。

  “你不知道吧?”她輕聲嘆息,抬頭凝望著他,眸中柔波盈盈,“你說過,我不求救,你就不會出面。所以……所以你被圍攻,我又中了暗器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不求救,你就不會被我連累,可以自己一個人平平安安的離開……”

  她平平平淡的幾句話卻教他心中一震,仿佛一道驚雷突然劈下。

  “你……”他遲疑著,喉音微澀,“如果我沒出手,你或許已經死了。你不想活了嗎?”

  “我當然想,可是……”她勉強抬起右手,慢慢地貼近他的心口,輕聲道:“我更想你活著。”

  “為什麼?”他怔怔地問出口,發現自己的心被一種奇特的感覺揪得緊緊的。

  小小的手掌貼住他的心口,感覺掌下傳來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她微微一笑,“因為我喜歡你。”

  輕輕一聲喜歡,卻讓他腦中一片空白,只感覺到有股炙熱從她貼在他心上的手掌傳來,悄悄地融化了覆蓋在他心頭的重重冰霜,暖意慢慢滲入心裡。

  他不自覺地握住貼在他心口的小手,卻發現她的手心異常的冰冷,猛然一驚,瞬間回過神來,只見她蒼白的臉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氣,纖細的身於蜷縮著,斜斜地傾向一旁,不停地顫抖。

  “怎麼了?”他一陣心慌,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讓她倚靠在他身上。

  “我好冷喔……這個毒好怪,一下子好痛,一下子卻又……卻又好冷……一她雙手揪緊了他的衣襟,更加偎近他,虛軟地央求:“我真的好冷好冷……你抱我好不好?”

  他無言地抱緊了她。

  不久以前,在湖邊的竹屋裡,他也曾緊緊將她抱在懷裡。那時候,她的身子既柔軟又溫暖,給予了他安眠,如今她卻是這樣的冰冷,只能無肋地汲取他的溫暖。

  抱著她顫抖的身子,一種心痛的感覺俏俏蔓延開來。

  難道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難受,然後在他懷中死去?

  今夜以前,他可以毫不在乎地任她死去,但現在……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是怎樣的心情,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她打動了他的心,讓他再也無法在她面前冰封自己,讓他無力抗拒她的接近與哀求,讓他不願……不願失去她的溫暖……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從來不曾喜歡過孤獨,只是過去讓他封閉了自己,以為這樣就可以避開傷害──他曾經最在意的人,全都拋下了他,他的父親為了提高自身的地位,另娶世家千金,母親為了報復,竟選擇在婚禮上自盡──他不想再讓自己受傷,所以寧可漠視孤獨的痛苦。

  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始終渴望有人能完完全全屬於他,因為他已經寂寞的太久太久,久到他真的要以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

  緊閉的心扉一旦透入陽光,他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黑暗裡!

  “你在想什麼?”

  低微的呼喚打破了他的沉思,他握著她冰冷的小手,輕聲道:“我在想怎樣才能救你。”

  “喔……我中的到底是什麼毒?”她打了個冷顫,牙關格格作響。

  “三春碧。”

  “好雅的名字,可是……讓人好難受。”她用力喘口氣,抬頭仰望他,“我還能活多久呢?如果……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你不會死的,我會用內力逼出你身上的毒。”最初他還有些猶疑,但現在,他絕對要救活她!

  “不行……你用內力幫我逼毒,萬一那些人再來,你會擋不住的!”她咬了咬唇,反握住他的大掌,“你自己走吧,我不要連累你……”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他更加擁緊了她,低頭在她耳畔低語,態度異常的堅定。

  “你今晚對我好好喔……如果我沒中毒,你也……也這樣對我,那該多好……”她枕著他的胸膛,輕輕嘆息,“我還記得,四年前我頭一回見到你……你只跟我說了一個字,滾……唉,你一定忘了吧?或許連我們以前曾見過都不記得。”

  他沉默片刻,緩緩地道:“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我想,我現在大概……大概已經冷得昏沉沉了吧?不然怎會……怎會聽到你這樣說?這是夢吧?那還是別醒的好……”語音漸漸低微,她帶著一絲淺笑,慢慢闔上了眼睛。

  知道三春碧的毒性侵入得越來越深,唐凜霜決定孤注一擲。

  寧可在逼毒時遇上敵人來襲,與她同時喪命,他也絕對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卻無能為力!

  他絕對要救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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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4 08:12: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恍恍惚惚間,溫暖兒覺得身子好熱好熱,一種像是被烈火灼燒般的感覺自她的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驅走了原本占據她身體的陰寒。之後,熱度慢慢減退,她全身都變得暖烘烘的,舒服的讓她幾乎不想醒來了。

  如果不是有個聲音溫柔地呼喚著她,或許她真的會繼續沉眠吧,因為她做了一個好甜的夢,夢裡唐凜霜對她好好……

  長長的睫毛輕顫了兩下,她慢慢地張開了眼睛,但是刺眼的陽光卻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醒了嗎?”

  低柔的問話在她頭上響起,她抬起頭,熟悉的俊逸臉龐映入她眼簾,但是卻沒有了平常的冷傲,只添了些許憔悴,然後,她發現自己竟然被他摟在懷裡,他的兩只臂膀緊緊地環住她纖腰,像是在守護最重要的東西。

  “我還在作夢嗎?”她輕喟一聲,露出了微笑,“我喜歡這個夢,讓人心裡好歡喜,真希望能這個夢能維持久一點……”

  “不,你並不是在作夢。”合掌包握住她擱在腰間的一雙小手,他非常認真地回答著。

  聽著他的話,又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他的體溫,她終於相信自己不是在作夢。

  可是,如果不是在作夢,那麼他這樣抱著她是表示……溫暖兒臉上一紅,心兒突然怦怦地跳得好急。

  “唐凜霜,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她眼裡閃亮閃亮的,像是在期待什麼。

  面對她熱切的眼光,他的心似乎也微微發熱,情不自禁地更加擁緊了她,低聲道:“因為,你讓我感覺到溫暖……”

  聽到這樣的回答,她感覺一顆心飄飄然的,不斷地往上升,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傻笑。

  她終於確定,他對她有心。

  幸福的感覺漲滿了她的胸臆,仿佛要從她心裡溢出一般。

  “唐凜霜,我真的好喜歡你喔!”

  再次聽到她的宣告,一陣暖意湧上他心頭,素來冷峻倨傲的面容染上了淡淡的溫柔。

  “我知道。”簡短的回答,卻包含了他所有的感動。

  溫暖兒曉得他是那種感情內斂、不輕易顯露的人,因此他雖然沒有直接回應她的話,她卻不覺得難過,因為那聲“我知道”已經表示他接納了她的感情,而只有在他也有心的情況下,他才會願意。

  呵,其實光是昨晚他對她說的話,就已經証明瞭他也喜歡她。

  想到昨晚,她猛然記起自己中毒的事。

  “啊!對了,我不是中毒了嗎?本來又痛又冷,怎麼現在都不難過了呢?”

  “我已經用內力幫你把毒逼出體內了。”他輕撫著她的頰,凝望她的眼光中帶著溫存。

  “難怪我覺得身體暖烘烘、懶洋洋的,舒服的讓人都不想動了。”她微笑著,逸出一聲愜意的嘆息,“這樣靠著你真的好舒服喔,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剛醒來,可是現在卻又好想睡……”

  她輕輕地打了個呵欠,眼睛迷迷濛濛的,俏麗的臉蛋泛著一層嬌艷的紅。

  聽到這話,他悚然一驚。

  他用內功逼出了三春碧的毒性後,她理應覺得神清氣爽,而不是懶洋洋的想睡覺,此外她的臉色也太過紅潤,一點也下像是剛剛中過毒的模樣。

  一種令人心慌的不祥預感自他心底升起,瞬間擴大。

  匆匆挽起她的衣袖,他伸指搭上她的脈搏,特異的脈象証實了他的預感──她體內還有別的毒,一種經由內力催化後才會發作的毒!

  他以為只要用內力逼出三春碧的毒性,就可以救得了她,孰料卻同時催化了另一種毒!

  “你看起來好難過,怎麼了嗎?”她不解地眨眨眼,小手撫上他的緊鎖的眉,“是我的毒還沒清幹淨嗎?可是,我一點也不難受呀……”

  “還有另外一種毒……”他猛地用力抱住她,低抑的語音充滿了自責,“是我不好,我應該早些察覺的。這毒和三春碧正好相克,如果我沒有用內力替你逼毒,你就可以多撐幾天,等我拿到解藥。”

  她微微一顫,伸手摟住了他的腰,輕聲道:“你別難過,是這個毒太古怪了。而且,我現在中的這種毒一點也不痛苦,比先前一下痛、一下冷好太多了。”

  嘴裡說著安慰的話,她心裡卻是害怕的,她不想死,也不想離開他,可是這些卻不是她能決定的。

  他無語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無蹤。

  “欸,你別這樣嘛。”美眸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強顏歡笑地打趣道:“我向來最愛新鮮玩意兒,閻羅殿我可沒去過,這不正好去瞧瞧嗎?呵呵,畫裡的閻羅王都留著長鬍子,我看了就想拔,等我到了地府,一定找機會試試。”

  頓了一下,她用更輕松愉悅的語調說道:“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嫌我爹的鬍子會紮人,所以他每次抱我,我就偷偷拔他的鬍子,拔著拔著,居然上癮了,可惜後來我長大了,再也不能像那樣偷拔我爹的鬍子。”

  “你喜歡拔鬍子,我可以把鬍子留長讓你拔。”俯低了頭,他在她耳邊呢喃。

  “不要,那會刺刺的,我不喜歡……”她抬高手臂,柔嫩的小平來回摩挲著他的下巴,“嗯,還是像現在這樣比較好。”

  說著,她甜甜一笑,挺直了身子,仰頭輕啄他的下巴。

  一種甜蜜的滋味自他心底升起,隨即轉成酸澀。

  他將臉貼近她的粉頰,握住她的右手,慢慢湊到唇邊吻了一下,而後將唇抵著她纖長的玉指,低聲喃語:“只要你喜歡就好。”

  “只要我喜歡嗎?”她嘆息著,不舍地以頰磨蹭著他的臉,“我本來以為,以後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陪伴你,聽你說你的心事,你傷心難過的時候,我就安慰你。自從那一次在竹林看到你那麼難受,我就一直這樣想著,想著聽你說那些傷心事,想著讓你不再傷心……不過,我好像沒辦法達成這個心願了。”

  “你不會有事的!我會想辦法為你解毒,等你好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回憶起那一日,他的心隱隱作痛,那時的她是多麼的活潑嬌俏,現在卻虛弱地倒在他懷裡。

  “真的嗎?那我等著你告訴我。不過,我現在真的好困……唔,我想睡了……你記得、記得要……叫醒我……”

  闔上眼,她沉沉睡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纖細的身子,走出了山洞。

  天色已經大明,沒了夜色的掩護,那些黑衣人若想接近他,必然會在遠處就被他發現。

  這一回,如果他們再敢阻攔,他絕對會將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     ※     ※

  意外的,路上竟沒有見到任何一個黑衣人,唐凜霜雖感詫異,卻無心多想,以最快的速度抱著溫暖兒回到了別苑。

  他一夜未歸,傅楷傑本以為好友出了意外,這時見到好友和義妹一起歸來,登時喜不自勝,大大的松了口氣,但隨即發現她昏迷不醒,情況不太對勁。

  “怎麼回事?”傅楷傑搶步街上前,焦急地看著唐凜霜懷中的人兒。

  “中毒。”唐凜霜漠然地回答完,繞過傅楷傑,逕自走入大廳。

  大廳裡,一干隨從早已分別肅立在兩旁,雖然見到主人平安歸來,他們心中莫不歡喜,但外表仍是恭敬嚴肅的模樣,只有眼神透露出他們的喜悅。

  視線掃過廳上眾人,他皺眉問:“殘夏呢?”

  “殘夏擔心你,剛才又出去找你了。”傅楷傑插口回答,又急急地問:“你還沒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暖兒會中毒?跟我之前看到的那些黑衣人有關嗎?”

  “你在哪裡看到黑衣人的?”唐凜霜的神色霎時變得陰寒,眼中充滿了森冷的殺意。

  傅楷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昨夜他們一起出去尋找溫暖兒,過了初更,傅楷傑還沒找到人,便決定先回別苑看看其他人有沒有消息,誰知回到別苑後,不但她沒有消息,連唐凜霜都還沒回來。知道事情有異,他立刻召集眾人,以三人為一組,分頭去找人。

  “找到五龍溝附近時,我看到了一群死去的黑衣人。我查看了一下屍體,雖然他們全是中毒而死,但是有不少人身上都帶了劍傷,那傷痕我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你手,所以我就想,你應該和這些黑衣人交過手。”

  “你說,他們全部都中了毒?”唐凜霜冷冷的問著。

  察覺了那隱藏在冰冷語調後的怒氣,傅楷傑微感奇怪,但仍然繼續說道:“不錯,是中了毒。雖然你跟唐門其他人不同,向來不使毒,不過他們身上的傷口確實是你刺的,所以我就沿著五龍溝往上找,一路找到龍隱峽,但是都沒看到任何蛛絲馬跡。”

  說完了黑衣人的事,他又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和暖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暖兒身上的毒要不要緊?那些黑衣人是什麼身份?”

  唐凜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沉聲命令一名護衛:“去,立刻找殘夏回來,要她取還魂丹給我。”

  他知道殘夏素來心細謹慎,此番離開唐門,必然會攜帶丸藥以備萬一,因此才會一回來就問她的去向。

  雖然還魂丹解不了溫暖兒身上的毒,但是卻可以暫緩毒性的發作,讓他有時間帶她回唐門找到下毒的那個人──唐月劍。

  他不知道唐月劍目的何在,但是這件事絕對跟他脫不了關系!

  ※     ※     ※

  把還魂丹喂給溫暖兒後,唐凜霜即刻騎上雲蹤,快馬加鞭地直奔唐門。

  如果他猜得不錯,唐月劍下毒之後,一定會即刻返回唐門,等待他上門索取解藥。

  他和唐月劍素來不合,他之所以對她下毒,必然和他脫不了關系。

  思及此,唐凜霜又是憤怒又是自責,恨不得立刻殺了唐月劍洩恨!但是心中雖怒,為了救溫暖兒,他還是得先拿到解藥。

  唐月劍大費工夫做了這番手腳,絕不會輕易交出解藥,定會想盡辦法刁難他,但是不管怎樣,只要能救得了溫暖兒,他都會暫時忍下。

  雖然他心中思潮起伏,但是對坐騎的操控卻沒有絲毫的疏忽,竭力催促雲蹤揚蹄飛奔。

  青城山到成都不過百餘裡,雲蹤又是萬中選一的千里良駒,速度既快又有長力,不到兩個時辰便奔回了唐門。

  將昏迷的溫暖兒安置好,又再三交代婢女妥善照顧後,他施展輕功,逕往唐月劍所居的眠香園而去。

  來到眠香園,得知唐月劍正安然高臥,他怒從心起,不等婢女喚醒他,直接闖入臥室。

  “唐月劍!”怒喚聲剛落,冷光乍現,直指側臥在床榻上的男子。唐月劍緩緩睜開眼,掩嘴打了個呵欠,然後才從容不迫地撥開抵著他喉嚨的劍尖,慢慢坐起。

  “沒想到你居然會大駕光臨眠香園,真是稀客呀。”枕著橫放在屈起的右膝上的手,他神色慵懶撩開散落在臉上的長發,嘴角勾起一抹笑,斜睨著唐凜霜。

  “快把解藥交出來!”利若寒刀的目光冷冷地射向唐月劍。

  “什麼解藥?”唐月劍輕輕地挑了挑眉,淡淡一笑,“雖然我昨晚曾經對一些人下毒,不過他們早就都去見閻王了,可沒有誰還會需要解藥。”

  “果然是你殺了那些黑衣人!”

  “我幫你解決了仇家,你不感謝我嗎?”

  “唐月劍,你不要裝傻!那些黑衣人是你指使的吧!你要對付的是我,為何對暖兒出手?”唐凜霜握緊了劍柄,心中怒火狂竄。

  “暖兒?”唐月劍故作疑惑地挑眉,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是那個嬌俏活潑,讓人想抱在懷裡親一親的可愛姑娘嗎?她……”

  話聲未盡,劍影倏地掠過他頰邊,幾綹長發隨之飄落。

  “嘴巴放幹淨些!”狹長的冷眸半瞇,眼底充滿了肅殺之意。

  “怎麼,我稱贊一個姑娘嬌俏可愛礙著你了嗎?”他語帶嘲弄,渾不將唐凜霜的憤怒看在眼裡。

  “你!”唐凜霜恨恨地睨著他,咬牙問:“唐月劍,你到底想怎樣?”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拾起方才被削落的頭發,隨手丟下床,唐月劍意態優閑地挑眉,“你闖入我的房間,一開口就要解藥,又說我指使黑衣人對付你,硬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你到底想怎樣?”

  唐凜霜強忍怒氣,沉聲道:“如果那些黑衣人不是你指使的,為何暗器上會有你的獨門毒藥?你又豈會如此剛好的出現在青城山,還毒殺了那些人。”

  “你未免太小覷我了。我若要殺你,何須他人出手。”唐月劍冷哼一聲,揚起一抹輕蔑的笑,“你解決不了那些黑衣人,我正好經過碰上,便隨手解決了他們。你不謝我,反而怒目相向,未免太失禮了。”

  “如果是這樣,暖兒為何會中了三春碧?”

  “她‘只有’中了三春碧嗎?”

  “唐月劍,你到底還下了什麼毒?”唐凜霜憤怒地橫了他一眼。

  “這個你可問倒我了。”唐月劍微微一笑,起身拿起披在床邊屏風上的外衣,好整以暇地穿上。

  “什麼意思?”唐凜霜冷冷地問,身形隨唐月劍的行動移轉。

  “意思是,那毒是我前幾天剛配出來的,還沒有取名字。”

  說話的同時,唐月劍跨出內室,隨手將長發攏成一束,用銀扣環固定在腦後,雖然有幾縷發絲垂落在鬢邊,他卻不以為意。

  “不管那是什麼毒,我只要解藥!”唐凜霜深深吸口氣,勉強將滿腔的憤怒壓下,昂首道:“只要你把解藥給我,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側頭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唐月劍徐步走出房間,並不回答。

  唐凜霜追出房外,橫劍攔下他,怒聲問:“你要怎樣才肯交出解藥?”

  知道他心急,唐月劍故意攀下回廊欄杆外一朵盛放的紅花,湊到鼻端輕嗅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是很想開出條件,可惜,那毒沒有解藥,中毒的人會從此昏睡不醒,直到死亡為止。”

  聞言,唐凜霜如墜冰窖,全身冰冷,腦海中一片空白。

  當他緊緊地擁著她時,他以為幸福已經掌握在手中,他以為她的溫暖將使他的心不再冰冷,他以為從此不再孤獨……孰料,這僅僅是一場幻夢!

  沒有解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他們曾有的溫存軟語都將如輕煙般消散,再也不留絲毫痕跡……

  我真的好喜歡你喔!

  耳邊,依稀又聽到了她嬌甜的呼喚,然而他再也聽不到她的笑語!

  如果不是唐月劍,他不會失去她!

  不錯,他必須抵命!

  森然殺意驟起,他猛地回神,唐月劍卻已不見蹤影。

  長劍揮落,一棵花樹攔腰而斷。

  唐凜霜緊緊握住劍柄,昂首長嘯,淒厲的嘯聲綿延,滿含悲憤與怨恨。

  ※     ※     ※

  聽著牆外隱隱傳來的悲嘯,唐月劍手拈紅花,露出了微笑。

  在唐凜霜愣住的時候,他乘機步入花園,從假山中的暗門進入他現在所在的密室,這裡原本是他收藏珍異毒物的地方,現在則是欣賞好戲的絕佳地點。

  其實,他原先也沒料到唐凜霜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昨日他出城采藥,偶然撞見幾個身有武功、行動鬼祟的蒙面人在密談,凝神細聽之下,才知道那些人是一年多前被唐凜霜滅掉的殺手組織的餘孽。為了復仇,他們已在附近躲藏了許久,礙著唐門勢大,一直無從下手。當他們得知唐凜霜只帶了幾個隨從前往青城山的別苑時,認為時機已到,便圖謀夜襲別苑。

  雖然知道那些人不成氣候,但他最近正好頗感無聊,一時心血來潮,便伺機毒殺了其中一人,換上那人的衣服,再蒙住臉,假裝是他們的同伴,尾隨他們上了青城山。

  孰料,上山之後卻接連發生了兩件出乎他意料的事,一是那些黑衣人夜襲別苑卻撲了個空,再來便是唐凜霜竟和溫暖兒在一起。

  夜襲失敗後,由於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別苑守衛又較鬆散,加上大部分的人都出去尋找溫暖兒,因此他們的行蹤並沒有被發現。經過一番尋找,他們在樹林裡發現了唐凜霜和溫暖兒,於是便展開了攻擊。

  他冷眼旁觀,見唐凜霜有意無意地將那些黑衣人引離溫暖兒所在的地方,有時又分神去注意她的情形,於是他心念一轉,便對她射出兩枚沾了毒的梅花鏢。

  果然,她一受傷,唐凜霜便匆匆脫圍,抱著她離開險地。

  在那之後,為了不讓那些黑衣人妨礙他的計畫,他便下手毒死了他們──他的目的並不是要殺溫暖兒,而是想看看唐凜霜對她中毒的事有何反應。

  他設想的情況有兩種,一是唐凜霜無心於她,另一個則相反。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唐凜霜為了保存內力應付敵人,就不會出手為溫暖兒逼出毒性,而他下的兩種毒正好互相克制,十二個時辰後,毒性自然會消解。

  如果唐凜霜捨不得她死,耗費內力逼毒,那麼三春碧的毒性雖然被逼出,但另外一種毒卻將被內力催化,同時毒性會因此產生些許的改變,就算再服用三春碧也無法解毒。

  安排好了一切,他便回到唐門等待結果。

  答案揭曉,原來唐凜霜真的對溫暖兒有情,而且比他料想的還要深,他隨口一句“沒有解藥”,竟然能讓唐凜霜陷入狂亂。

  真是不枉費他昨日辛苦了一天呀!

  唐月劍得意地想著,忽然有一隻小手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轉頭望去,發現扯他袖子的人原來是他最疼愛的小婢女紫風。

  “四少,您怎麼這樣狠心呀!三少那麼難過,您卻在這邊笑……”紫風稚氣的臉上充滿了對唐凜霜的同情,兩彎秀氣的眉緊緊皺在一起。

  “不然我應該怎樣?”唐月劍拍拍她的頭,笑道:“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我要你整理的毒藥收拾好了嗎?”

  “又說我小,我已經要十歲了!”她大聲抗議。

  他雙眉一挑,調侃道:“個子這麼矮,實在看不出來。”

  “我才不矮呢!”紫風漲紅了臉,氣憤的淚水在眼眶裡不停地打轉,似乎快要哭出來了。

  他搖搖頭,將手中的紅花遞給了她,吩咐道:“你把這朵花拿去給你三少的心上人,讓她聞聞花香,她很快就會醒來了。”

  一聽主子叫她去救人,紫風立刻抹去了淚水,卻又忍不住疑惑地問:“既然這麼簡單就把毒解了,您剛才怎麼跟三少說沒有解藥呀?”

  “不過是嚇嚇他而已。”唐月劍微微一笑,催促道:“快去吧,等花香沒了,人可救不醒了。記住走小路出去,別被唐凜霜瞧見,免得小命不保。”

  她趕緊點頭,小心翼翼地護著手裡的紅花,推開暗門,走出密室,轉入另一條密道。

  支走了紫風後,他聽唐凜霜在外邊鬼吼鬼叫也聽得膩了,心裡又開始盤算起新的主意。

  無聊多日,難得有事情能取樂他,自然不能一次就了結。

  不過溫暖兒好歹稱呼他一聲唐四哥,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就大發慈悲,把解藥的事告訴唐凜霜好了。

  只是,唐凜霜還是得付出一些代價。

  任何條件他都答應是嗎?那就這麼辦吧。

  揚起一抹詭譎的笑容,唐月劍神色自得地走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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