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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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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1: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八零兵哥10

  杜家親戚們對趙家很滿意,在大隊裡別的人還住著泥石房的時候,趙家已經蓋起了磚瓦房,房子又寬敞又明亮,而且足足有四五個房間,除了趙大丘夫婦之外,其餘每個孩子一人一間,誰都不用擠。

  家底足,趙南本人也爭氣。當初才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別的同齡人仍在遊手好閒,他離家幾千里去參了軍。現在,兒時的同伴一個個在地裡刨食,他卻有了不低的軍銜。聽說光他的津貼,養活一家人就不是問題。更重要的是,等結了婚,他還有資格讓家屬隨軍。光這一點。就讓多少家裡同樣有人當兵的眼紅了?

  從趙家離開後,幾名婦人都說王桐花有福氣,生了杜寶琴這麼好的女兒,以後就等著享福吧。

  王桐花聽得紅光滿面,在與趙家說親之前,哪有人這樣奉承過她?不管現在她們說出這些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聽在耳裡,都覺得渾身舒暢。

  回到家中,王桐花發動全家人,把杜家裡裡外外,連帶前院以及兔籠,都好好地打掃了一遍,只等第二天趙家人上門來看。

  次日吃過早飯,她覺得不放心,又開始重新檢查家中每個角落。

  姜芮在灶房裡,同時燒了兩口鍋,一口用小火慢慢炒製瓜子,另一口悶著紅糖大棗茶,為等一會兒待客用做準備。

  瓜子炒完,並不急著盛起來,在鍋裡攤開,慢慢放涼。略帶了點焦的香味飄滿整間灶房,以往這時候,杜寶珍早就在旁邊等著要吃了,現在卻不見她的蹤影。

  姜芮有點疑惑,但也只這麼一想,並未深思,解下圍裙出了灶房,打算回屋換身見客的衣服。

  剛踏入堂屋,就聽到房間裡杜寶珍和王桐花的爭執聲,她聽了一耳朵,原來是王桐花覺得杜寶珍的書桌不夠乾淨,要再打掃一遍,杜寶珍卻不讓她動。

  她不讓動的原因,姜芮知道——書桌抽屜裡有韓文柯寫給她的信。

  眼見她們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高,姜芮推門進去,「媽,那桌子上都是寶珍的複習資料,我們看不懂,要是替她收拾,有可能越收越亂,反倒耽誤她學習,不如讓她自己來。」

  「你當我愛動她的東西!一個姑娘家,房間亂糟糟的,成什麼樣子?等一下趙家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家沒教好女兒!」王桐花胸口起伏,氣咻咻道。

  杜寶珍梗著脖子,又著急又心虛,便有些口不擇言,「趙家趙家,天天就趙家!他們家不就有點錢麼,又不是天皇老子,你幹嘛這麼上趕著伺候?!」

  「寶珍!」姜芮喝止了她,「怎麼跟媽說話呢?」又攔住要開口的王桐花,「媽,我會勸寶珍收拾的,您別擔心。瓜子和茶都好了,媽去看看味道行不行吧,要是不夠好,趁客人沒來,我再調調味。」

  到底還是鍋裡的事更重要,王桐花瞪杜寶珍一眼,壓下怒氣去了灶房。

  姜芮關上房門,看了眼杜寶珍,說:「你把明面上的書攏一攏就好,一會兒客人要來,就算再不願意,也不能太失禮,表面功夫總要做一做。」

  杜寶珍站了一會兒,沒再犯強,乖乖照做。

  姜芮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又把頭髮解開,重新梳了兩條麻花辮。一旁忽然伸出來一隻手,手心放著一個小小的髮夾。

  她抬起頭,杜寶珍鼓著嘴站在旁邊,見姜芮沒把髮夾拿去,她才彆扭地說:「姐,我剛剛不是說你,也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姜芮點點頭,又說:「下次不要這樣了,事情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何必非得鬧得不可開交。你一時心急,說了不好聽的話,當時痛快了,過後還不是要後悔?」

  杜寶珍悶悶垂著頭沒說話。

  姜芮也不多說,轉而拿起那個小巧的髮夾,對光看了看,「挺好看的,哪來的呀?」

  「我、我一個同學送給我的,她有親戚在城裡,買來送給她,她又轉送給我。姐,你戴著肯定好看。」

  姜芮笑著說:「這樣粉粉嫩嫩的,你戴比我戴合適。坐下來,我再替你梳個頭,一會兒客人來了,你要是實在不想見,出去露個臉就好。媽愛面子,咱們就當哄哄她開心,不要讓她在別人面前沒臉。」

  她手法嫺熟,給杜寶珍也紮了兩個麻花辮,那個小巧的髮卡就別在辮子尾上。

  沒過多久,趙家以及親戚上門,杜家人都出來見了客人,即使心裡一時還有疙瘩,明面上都和和氣氣的。

  趙南也來了,姜芮看見他一進門,視線就在杜家人中過了一遍,很快尋找到她。

  她悄悄對他笑了一下,他卻又立刻轉開眼。

  姜芮給每位客人端上茶,之後就在眾人的打趣中,紅著臉避到灶房去。

  沒人看見的時候,她坐在板凳上,一手托腮,一手拿著小木枝,漫不經心地撥動灶膛裡仍有些餘溫的灰燼。

  眼前忽然暗了些,抬頭一看,有個人立在灶房門口,擋住了光線。

  姜芮笑了笑,「你猜我剛剛在想什麼?」

  趙南緩緩走近,姜芮拍了拍身邊另一張板凳,他遲疑了一下,才坐下來。

  高高大大的身體委委屈屈縮在小板凳上,因為兩張凳子離得近,他的腿和姜芮的腿之間幾乎沒有間隙,稍不小心,便要若有似無的擦碰一下,他整個身體都是僵直的。

  沒等到回答,姜芮用膝蓋碰了下他的,略有點不滿道:「怎麼不理人呢?」

  趙南繃得更直,雙手放在膝上,上身挺立,目視前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站軍姿呢,好一會兒才聽他說:「猜不到。」

  姜芮鼓了下臉頰,「我在想你會不會來找我,要是來,得等多久才會來?」

  趙南偏過頭,看著她的側臉:「等了很久?」

  「也沒有很久,不過我在灶膛裡埋了兩個紅薯,你要是來得再晚一些,紅薯烤過頭,成了木炭,就不能吃了。」她用木棍在灰燼裡撥了幾下,撥出兩個黑漆漆的烤紅薯,還燙得很,得涼一會兒。

  「對了,你還記得寶珍嗎?」她似是隨口問來。

  趙南點點頭,看她想伸手去拿紅薯,卻因為燙又不敢去,便拿起一個,在指尖轉了轉,等手指適應那個溫度,再慢慢剝去黑硬的殼。

  黑溜溜硬邦邦的烤紅薯,卻有著黃橙橙甜絲絲的內心,姜芮吸了一口香甜的味道,才接著說:「當初你救了寶珍,本來兩家現在談的,應該是你和她的婚事。」

  她的語氣清清淡淡的,似乎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趙南聽了,卻差點兒把紅薯捏扁。他看著姜芮,姜芮專注地看著他手裡的紅薯。

  他有點無措,不知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是沒有什麼意思?慢慢的,因為無措,還開始懊惱,懊惱自己不如趙北機靈,不如他會哄人開心。

  「你怎麼不剝了?」看他忽然停下動作,姜芮疑惑問道。

  趙南又繼續手上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忽然說:「媽提過這件事,我沒同意。」

  姜芮托著下巴點點頭,「我知道,張嬸兒跟我媽說過,說以前給你相過好多姑娘,你一個都不同意,唯獨答應和我見面,我知道後,感覺有點小小的虛榮呢。」

  趙南不由又去看她,見她眉眼彎彎,嘴角也不自覺跟著往上彎了一點。

  姜芮卻話頭一轉,「你剛剛為什麼盯著寶珍看?」

  趙南動作一頓,正要搖頭,姜芮接著說:「我都看見了,你一開始看了每個人一眼,後來又單單看了她一眼,看她做什麼呢?」

  趙南默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問:「你喜歡她頭髮上的花嗎?」

  「花?哦……你是說髮夾呀。」

  「你喜歡嗎?」趙南點點頭,又問。

  姜芮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緩緩笑出兩朵梨渦,沒有回答他,而是說:「早上的時候,寶珍準備把她的髮夾借給我,可是我沒要,那是她喜歡的人送的,我如果要戴,也要戴喜歡的人送給我的。」

  氣氛凝滯了一瞬,趙南開口,略有點急促,「明天去買。」

  姜芮捂著嘴笑出聲,「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去哪裡買?我和你開玩笑呢。不一定要髮夾,如果是我喜歡的人,即便他送的是……嗯……」她在灶房裡看了一圈,似乎想找一樣東西打個比方,最終視線落到趙南手中剝了大半的紅薯上,「即便他送的只是一個烤紅薯,我也高興。」

  趙南之後一直低頭沒說話,但他把兩個紅薯都剝了,而且直到趙家人告辭,他的耳廓都還是紅的,好在臉上不怎麼明顯,沒讓人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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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0:00: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八零兵哥11

  男女雙方都到各自家中看過,趁著年前,兩家把日子定下,就在正月十二。

  過年前後是所有人最悠閒的日子,一年從頭忙到尾,這幾天總要歇一歇。

  趙家人卻歇不得,再過十來天,趙南就要結婚,為了彩禮和喜宴,全家人忙得腳不沾地。

  姜芮也不能休息,家裡的兔子每天都要餵新鮮草葉,冬天野草少,這段時間,她得跑更多的路,才能把幾隻兔子餵飽。而且等她嫁人,這些兔子就得讓杜家其他人來照顧,杜寶珍要上學,杜有福和杜寶強不必說,就是王桐花,在農忙時也要去農場幹活,兔子只能交給張小華。

  幾天前,姜芮就已經開始教她餵兔子的一些常識和禁忌,以及如何給兔子剪毛,如何照顧新生的小兔崽等等。

  原本對於她嫁去趙家,王桐花只有喜悅,可現在看她每天交代家中的事,忽然意識到,女兒要離開自己身邊了,喜悅中便添了幾分酸澀。

  這份心情逐漸影響了杜家其他人,趙家人來過後,當天晚上,姜芮躺在床上,杜寶珍忽然問她:「姐,等你嫁人,我是不是就不能經常去找你了?」

  姜芮說:「我如果在家,你當然可以去找我,但是以後說不定要隨軍。」

  「你要隨軍?」杜寶珍一驚,「那不是一年只能回來一次?」

  「聽說是這樣。」

  杜寶珍安靜了一會兒,悶悶不樂地說:「我都不想你嫁人了。」

  姜芮笑了笑,「就算我不嫁人,等你考上大學,一年不也只能見一兩回了?」

  聽她這麼說,杜寶珍忽然有些迷惘,遠離家人,孤身去遠方讀大學,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可她想到抽屜裡那些信件,動搖的心又逐漸堅定,她並不是一個人,有人在等她。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再窮的人家,這一天都要盡力做出一桌最好的飯菜,犒勞全家人。

  吃過晚飯,王桐花和杜有福給了小山楂一個紅包壓歲,裡頭或許沒有多少錢,但裝著的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和心意。

  除夕要守歲,一家人圍在桌邊說話,沒多久,小山楂先睡著,張小華抱著她回屋。剩下的人又坐了一會兒,王桐花也犯睏撐不住了,她一起身,其他人便都各自散了回房。

  姜芮留下來收拾桌面,把剩下沒磕完的瓜子攏進碟子,端去灶房放在碗櫥中,以免夜裡被老鼠偷吃了。

  從灶房出來,無意間往外看了一眼,卻見矮矮的石牆外,立了個黑漆漆的身影。她微微驚了一下,等定睛看清那是誰,又是意外又是無言,迎上去問他:「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嚇了我一跳。」

  「要睡了麼?」趙南問她。

  「是要睡了,家裡人都已經回房,我收拾完也要去睡,要不是剛才多看了一眼,你準備一個人在這裡站多久呢?」

  「才剛來。」趙南說,就是話聽起來沒什麼可信度。

  姜芮也不反駁,只是伸手在他的外衣上撫了一把,涼得透透的,還有點潮,怎麼也不像是剛來的模樣。她抬頭無聲地看著趙南。

  趙南與她對視了幾秒,眼神開始閃爍,「……來了半個小時。」

  「你呀,要是著涼了,明天大年初一就頭疼,張嬸肯定要說你。」姜芮有些無奈地說,但是剛說完,她就把手伸了出去,「牽著我。」

  「什麼?」趙南愣了一瞬,全身的血液呼啦湧到腦袋上。

  姜芮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讓你牽住我,幫我從圍牆上翻過去,我家裡人都還沒睡著呢,要是開院門,肯定會被他們發現的。」

  杜家石頭砌成的圍牆只有半人高。姜芮一個人可以輕易爬過去,但那得手腳並用才行,而且一點都不雅觀,眼下有個現成的幫手在這裡,為什麼不用呢?

  趙南這才發現自己誤解了,雖是如此,他還是頓了一會兒,才緩緩把手伸出來。

  姜芮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兩隻手,一隻寬大粗糙,手心溫暖,另一隻小巧細緻,許是吹了夜風,微微有點涼。

  趙南動作僵硬地合攏手掌。

  姜芮借著他的力踩上石牆,然後從牆上躍下。

  跳下後兩個人離得有點近,身體與身體之間只隔了半個手臂的距離。

  趙南渾身僵直,但他似乎並沒有往後退一步、也沒有鬆開手的意思。

  姜芮好像也把這事忘了,維持著面對面手握手的姿勢,抬起頭來看他,忽然狡黠一笑:「你說戲文裡,古時大家小姐偷偷溜出家門,與情郎私會,是不是就跟我們現在一樣呢?」

  「不要胡說。」趙南強自鎮定,耳廓火辣辣的發燙。

  姜芮輕聲一笑,又說:「你還沒說找我幹什麼呢。」

  她不提,趙南差點忘了來意,鬆開握住她的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

  「這是什麼?」

  「壓歲錢。」趙南把紅包放進她手裡。

  姜芮挑了挑眉,捏著紅包並不拆開,而是慢條斯理地說:「只有長輩才會給晚輩壓歲錢,你是我的什麼長輩呢?難道是……」她拉長了尾音,忽然甜甜地喊了一聲:「叔叔?」

  趙南猛地咳嗽起來。

  姜芮捂著嘴,笑得亂顫。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想要繃起臉,可看著她笑得泛起水光的眼,那臉只繃了不到一秒,最後都有些無奈了,「……又在胡說。」

  不知為何,長輩們提起她,總是說她又乖巧又靦腆,根據幾次所見,她在外人面前確實如此。但是每當兩人獨處,他卻又見到了她的另一面——嬌美動人,撩撥人心,他根本無法拒絕的另一面。

  雖然每次都被迫得手足無措,口不成言,可他不但一點兒不覺得厭煩,反而忍不住總是想來尋她。那種煩惱中帶著甜意的感覺,叫人上癮。

  就像這次,明明昨天才見過,可今晚吃過團圓飯,他尋了個藉口走出家門,好像是漫無目的的,在夜色下踱步,知不覺就走到她家院子外。

  但如果說,走到這裡真的不是他的本意,那口袋中早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又如何解釋呢?

  「你在想什麼呢?」

  姜芮的話打斷他的思緒,趙南搖搖頭,問她:「冷不冷?」

  「剛才是有點冷,可是現在有人替我暖手,就不覺得冷了。」她動了動被趙南握在掌中的手,指尖在他手心撓了一下。

  包裹著她的大掌一顫,沒有鬆開,反而握得更緊,兩人都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夜風吹過,擔心她著涼,趙南才讓她回去。

  姜芮又撐著他的手跳回院子,離開前,回頭沖他擺了擺手,「叔叔,新年快樂呀。」

  說完,滿意看到暗中他的身影一個趔趄,才捂著嘴跑開。

  屋裡,杜寶珍已經躺下,聽見她回房的動靜,迷迷糊糊問道:「姐,你去哪兒了?」

  「外頭有一隻大老虎,我跟他談了會兒心。」姜芮語氣輕快。

  杜寶珍聽成大老鼠,咕噥了聲你可真有閒心,翻過身又睡了。

  姜芮把趙南給他的紅包拆開,借著昏暗的光線瞧了一眼,裡頭是一張大團結,可以說出手十分闊綽了,她得剪半年兔毛才能掙回這麼多呢,一聲叔叔很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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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0:00: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八零兵哥12

  除夕夜之後,姜芮和趙南就沒見過面,趙家要準備彩禮,杜家也得準備嫁妝。

  這年頭,只有條件好的人家,成親時才敢許諾三大件。男方這樣體面,女方自然也不能太差,杜家四處托人,終於從鄰縣買到兩床新棉被,又給姜芮做了一身紅衣裳。

  轉眼就是正月十二,一大早,杜家院子熱鬧起來。

  王桐花請來杜家嬸娘給姜芮開臉,又將她慣常梳的兩條麻花辮解開,在後腦勺上晚成一個髮髻,用紅繩繫緊。臉開了,髮型變了,就表明做姑娘的時代已經結束,今天過後,她就是別人家媳婦。

  梳妝完,換上嫁衣,姜芮坐在床邊,張小華和杜寶珍在屋裡陪她,杜家其他人和幾位親戚則在外頭忙碌,準備應對趙家迎親。

  杜寶珍緊靠姜芮,勾著她的手小聲說:「姐,我捨不得你。」

  「兩家離得這麼近,你什麼時候想我,直接來找我就是了。」姜芮輕聲說。

  「那不一樣嘛,從小到大我們兩個人睡在這間屋子裡,就沒分開過,以後只剩我孤零零一個了。」杜寶珍撒嬌。

  姜芮便說:「過了十五你就該去學校了,那麼多同學,總不會讓你孤單,最後這半年很關鍵,千萬不要分心。週末休息的時候,如果有空,給媽搭把手,別讓她太勞累。嫂子要照顧小山楂,又要餵兔子,有時忙不過來,你也幫忙照看一下。」

  「知道了——」杜寶珍拖長音調。

  姜芮笑了笑,又對張小華說:「以後家裡要勞煩嫂子多費心了。」

  張小華忙說:「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她一面說,一面去看姜芮神色。

  記得前年她嫁來杜家的時候,在家裡與父母兄妹話別,說不上兩句就哭紅了眼。即便平時有再多矛盾,再多怨言,到了要分開的那一天,心中依然還是不捨,除此外,也有著對未來丈夫、對婆家的期待與不安,可以說是喜樂哀愁,百味參雜。

  可看她這位小姑子,神色卻依舊寧靜平和,既沒有不捨,也沒有明顯的喜悅,彷彿今天要出嫁的人不是她一般,讓人猜不透心思。

  從與趙家說親開始,張小華就覺得這位小姑子不簡單,如今每過一日,這種感覺越發篤定。而且她還有一股預感,杜寶琴在家時,把杜家裡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等她走後,習慣了她照顧的杜家人,猛的一下能緩過來嗎?若一時不能適應,必定要有矛盾。一想到之後可能迎來的爭吵,張小華便有些煩躁。

  她們幾人說著話,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原來是趙家迎親的人來了。

  打頭幾個年輕的小夥子,一人推著一輛永久自行車,又顯眼又神氣。趙南依然一身軍裝,軍裝外套了件呢子大衣,看起來精神挺拔,氣宇軒昂。他抿著唇,一臉嚴肅走到杜有福和王桐花面前。

  受他氣勢所迫,王桐花竟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其餘圍觀的人,原本見迎親隊伍來了,都在起哄,此時也閉了嘴,有些無措茫然地互相看看:這是怎麼了?氣勢洶洶的,難道趙家不是來迎親,而是來搶親的?!

  趙北在他哥身後急得跺腳,眼看他半天不說話,好好的喜慶場面莫名緊張,只得擠上來笑嘻嘻道:「叔叔嬸嬸,我哥來接嫂子啦。」一邊說,一邊暗地裡捅趙南。

  趙南這才跟著說:「爸、媽,我來接寶琴。」

  「哦哦……好……」王桐花和杜有福下意識點頭應聲。

  趙北打了個手勢,示意喜樂隊奏樂。

  場面這才又熱鬧起來,旁觀的人再次起哄打趣,只是剛才那一幕,到底留在眾人心中。有些人忍不住想,趙家二小子不愧是當兵的,一身氣勢就與旁人不同。

  趙南被引到杜寶琴屋裡,其他人跟去看熱鬧。

  姜芮今日上了妝,精緻的五官瞄了眉,點了紅,白皙如玉的臉頰塗著淺淺淡淡的胭脂,嬌嫩得像是枝頭上的桃花。

  她穿著一身紅衣,端端正正坐在床邊,只在眾人湧進來時抬頭看了一眼,之後便垂下眼簾,雙頰一點一點燒起紅霞。

  起哄的人一時噤聲,怔怔看著她,許久沒能回神。

  趙南一步一步走近,房間裡雖有很多人,卻沒有別的聲音,顯得他的腳步分外明顯。他走到姜芮面前,站了一會兒,蹲下來與她平視,緩緩伸出一隻手,「我來接你。」

  姜芮看著他,將自己的手搭在他掌心。

  趙北忽然吹了一聲口哨,打破房內詭異的寧靜,「抱起來!抱起來!」

  其餘人這才回神,紛紛附和:「抱出門抱出門!」

  姜芮垂著頭,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彎起嘴角對趙南笑。

  趙南兩耳通紅,卻捨不得挪開看她的眼,許久後,才在起哄聲中,一把將姜芮抱起。

  口哨聲與歡笑聲幾乎要將杜家的房頂掀飛。

  姜芮由趙南抱著到了堂屋,才拍拍他的手,示意放自己下來。

  王桐花和杜有福站在屋裡,姜芮走到他們面前,敬上兩杯茶:「爸、媽,女兒出門了,你們要保重。」

  這茶,是她替杜寶琴敬的。

  王桐花的眼淚一下就落下來,杜有福也紅了眼眶,杜家其他人都在抹眼睛。

  姜芮坐在趙南自行車後頭,摟著他的腰,從杜家出發,穿過整個西山大隊,來到趙家。

  趙家賓客滿座,院子裡擺了四五張桌,以如今的情況來說,是極排場的了。

  這一頓從中午一直吃到晚上,趙家人忙著招待客人,腳不沾地。姜芮也跟在趙南身邊,給客人敬酒敬茶。

  等到最後一名客人離開,全家人都快要累癱了,可還不能休息,喜宴留下的攤子還需要收拾。

  姜芮主動幫忙收杯盞碗筷,張麗雲看她臉上的妝都還沒洗去,忙阻止道:「放著放著,今天你夠受累了。阿南——還不快帶你媳婦兒去休息!」

  姜芮笑著說:「我又沒做什麼,哪裡比得上媽辛苦?您也不用勸我去休息,全家人都在幹活,只有我一個人在屋裡翹著腿看,不是叫我不安嗎?」

  這話聽得張麗雲心口舒坦,如同喝了碗糖水似的,雖然今天忙得跟打仗一樣,可娶回來這麼個勤快懂事的兒媳婦,她心裡只有高興。

  趙家人多,所有人都幫忙做事,屋裡屋外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只剩地面沒打掃,張麗雲便不讓姜芮幫忙,一定要把她趕回屋去。

  姜芮不再堅持,跟著趙南回了他們倆人的房間。

  屋子比她在杜家的那間大得多,床鋪衣櫃桌椅一應俱全,到處都貼著紅雙喜。

  姜芮坐在桌邊,自己給自己捶著肩膀。

  「累不累?」趙南坐下來,倒了杯茶遞給她。

  姜芮接過,抿了一口才說:「累倒不是很累,就是今天一直對著人笑,把我的臉都給笑僵了。你快看看,我臉上的粉被我笑掉了沒有?」

  她把臉湊到趙南面前。昏黃燈光下,嫩生生的臉頰白裡透紅,因敬了酒,眼中氤氳著水汽,似乎有細碎的星星落在裡頭,小巧的紅唇微微嘟著,唇上泛著水光,燈影閃爍,水光漾漾,看的人心口跟著顫動。

  趙南半天沒說話。

  姜芮伸出細手指,在他胸口戳了一下,軟聲抱怨:「你怎麼又不理人?」

  趙南一下就捏住那根作亂的手指喉頭上下滾動,好一會兒才說:「餓不餓?」

  「你把我當成小豬了麼,之前吃了那麼多,現在怎麼可能會餓?」姜芮抽回自己的手,見他又僵坐在那裡,似乎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開口:「我覺得臉上有點癢,你去打點水讓我洗了吧。」

  趙南立刻起身出去,很快提了一桶熱水和臉盆回來。

  姜芮洗了臉和手,舒適地出了口氣,又覺得身上有點黏,正好水多,想要擦一擦,才要解開衣扣,忽然想起眼下不止她一個人了。

  她回過頭去,見趙南緊盯著自己,很是專注的模樣,心頭又起了點壞心思,彎起眼睛,捏著嗓子嬌聲道:「我準備脫衣服了,叔叔也要坐著看嗎?」

  趙南謔的一聲站起來,像一陣風席捲而去,房門被帶上之後,他身後那張椅子才晃晃蕩蕩落了地。

  姜芮哼起小調,慢條斯理地擦身。

  屋外,趙南背對著房門,像站崗一樣立著,臉上不斷散出熱氣。

  趙家門板做得厚,按理說,在門外聽不到屋裡的動靜,可他總覺得耳旁似乎有隱隱約約的撩水聲,一想到裡頭的人現在正在做什麼,他不止臉上冒熱氣,連頭髮絲兒都要冒氣了,整個人站立難安,可是要讓他離開這煎熬之地,腳下卻挪不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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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八零兵哥13

  姜芮洗完,打算把水提出去倒掉,拉了一下房門卻沒拉開,原來竟被趙南從外頭鎖了,她好笑地在裡頭扣了扣門板。

  趙南立刻開門。房間內有一股淡淡的暖香,像是香皂的味道,又不太一樣。他走進房內,離姜芮近了些,那味道就更明顯了,似乎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清潔過身體後那種乾淨的味道和暖暖的體香。

  洗去了臉上的脂粉,她整個人如同一株出水清蓮,嬌美誘人,「水要倒在哪兒?」

  「我來。」趙南不敢多看她,見水桶在地上,提了就往外走。

  他願意代勞,姜芮也不去爭,回身坐到桌前,把頭髮解下。

  不多時,趙南又提了一桶水回來,給他自己洗漱。

  姜芮收拾完,左右看了看,房裡還堆著彩禮嫁妝,有點亂,不過現在晚了,明天再整理,先去鋪床。

  她彎腰整理床鋪,能感覺到有一股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卻只當做沒發現,鋪好床就開始解衣扣。

  身後一陣異響,有人差點把水桶踢翻了。

  姜芮心裡偷笑,轉過身,卻微微皺著眉對他說:「你動作輕一點,別把水弄的滿地都是。」

  趙南抿唇沒說話,飛快地洗完,又提著桶大步走出去。

  今天喜宴上的桌椅碗筷,大半是從大隊上別的人家那兒借來的,明天早上得去還,張麗雲在院子裡一一清點完,進到堂屋,卻發現此時應該在喜房內的二兒子,竟然還在外頭走動。

  她立刻上前扯了趙南一把,壓低嗓音:「怎麼還不回房?剛才就看你站在門外,現在又在這晃蕩來晃蕩去的幹什麼呢?沒結婚的時候整天在心裡念,結婚了卻在這裡浪費時間,你是不是傻呀你?」

  趙南正準備把水桶提去灶房呢,就被他媽一陣說,連反駁的間隙都沒有。

  張麗雲一把奪過他手上的水桶,三兩下把人趕回房裡,變臉一樣沖著姜芮笑了笑,「寶琴早點休息啊。」又替他們把房門關上。

  站在門外,她心裡還犯嘀咕:「這臭小子不會不知道結了婚能做什麼吧?總不至於真是個傻蛋……」

  見趙南杵在門邊,姜芮沒再逗他,脫了外衣窩進被子裡,拍拍身邊的床鋪:「該睡覺了。」

  趙南看著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長髮披散,臉龐瑩白,露在袖子外的一截手腕纖細白皙,被大紅色的背面襯得剔透如玉。他還有點不能相信已經將她娶回來了,眼睛剛落到她身上,就是一陣遊移閃躲。

  瞧他似乎準備站到地老天荒,姜芮鼓著臉頰說:「你不睡覺,那我就自己先睡了。」說完就翻過身,把臉埋進被中。

  聽了這話,趙南顧不得其他,幾步跨到床邊,乾淨俐落的脫了外衣躺進去,見她不理自己,頓了一下,伸出手落在那圓潤的肩頭上。

  姜芮這才回頭來看他,嘟囔道:「你在部隊裡也這麼磨蹭麼?」

  趙南沒回答,那隻手卻順著手臂緩緩下移,帶著試探。

  他張嘴欲說話,發現喉嚨有點癢,咳了一聲才說:「冷不冷?」

  「剛躺進來是有點涼,等一下就好了。」

  趙南便又伸出手,把她整個人往自己這邊攏,語氣十分正直,「躺近些就不冷了。」

  確實夠近的,姜芮整個人都快趴到他身了,她索性把頭枕在他的胸膛上。

  另一個人就在自己懷中,趙南感覺很奇妙,那是一具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身體,更小巧,更纖細,也……更柔軟,更迷人。

  鼻尖都是她身上淡淡的暖香,低頭嘴唇就能碰上她的額頭,寬大的手掌不自覺撫上她的後背,趙南覺得自己喉嚨更癢了。

  或許,癢的從來都不是喉嚨。

  「睏了麼?」他問姜芮。

  姜芮搖搖頭,「還好。」

  「那我們,晚點再睡……」他抬起姜芮的下巴,低頭吻上叫他牽掛了許久的紅唇。

  「唔……」姜芮伸長脖子,雙手撐在他胸口上。她還以為他今晚最多就準備抱著睡,沒想到剛抱上手,就開始不安分了。

  原本只是淺淺的一個吻,唇貼著唇,直到不知是誰悄悄伸出舌頭來,在另一人唇上舔了一下,情況立刻失控。

  或者說,這樣失控的場面,才是男性本能?

  ******

  趙南在部隊十多年,作息規律,不管前一夜睡得多晚,第二天早上都自發準時醒來。

  他睜開眼,並不留戀床鋪的溫度,掀開被子俐落起身,熟練地套起外衣外褲,繫上腰帶穿好鞋,回過身準備疊被子,忽然發現床上還有一個人。

  姜芮擁著被子,靜靜地看著他。

  似乎時間被誰按了暫停,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不知過了多久,趙南反應過來,猛地退了一步,全身所有的血液湧上腦袋,臉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眼神飄忽不定,「你、你醒了。」

  「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姜芮軟軟地拍了下被面。

  瞧他的樣子,可不就是單身漢做久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床上還有個美嬌娘?

  她整條白皙細膩的胳膊露在外面,纖長的脖頸上還烙著好幾個紅痕,嘴唇也微微有點腫。

  這些看在趙南眼中,都是前一夜荒唐的證據,視線更加不敢往她身上落,但是腦海中又無法抑制的浮現昨夜種種……

  他猛地甩頭,整個人都快著起火來,又連退兩步,強自鎮定:「要不要再睡一會?」

  「睏神都被你趕跑了。」姜芮輕聲抱怨,抱著被子坐起來,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背後,隱隱約約露出一絲瑩潤的肌膚。

  趙南的眼神便不知覺往那邊瞥去,瞥了好幾眼,才發覺自己的作為,在心裡自罵一聲輕佻,可是一邊唾棄,一邊忍不住將全部的心神落在她身上。

  姜芮伸手拿衣服,他緊盯著看,姜芮穿衣服,他躲躲閃閃的看,姜芮掀開被子,露出兩條長腿,他眼神遊移,可還是在看。

  「你厚臉皮。」姜芮在桌邊梳頭髮,見他還盯著自己,終於說。

  趙南乾咳一聲,將視線移開,盯著櫃子上的紅雙喜,他感覺過了很久,實際上不過幾秒,又忍不住重新盯回她身上。

  梳完頭髮走過來,姜芮伸出指頭戳戳他的胸膛,「昨天看你還以為是個正人君子呢,原來都是騙人的,不過一晚上就原形畢露了。」

  趙南只看著她的唇,那兩片嫣紅嬌嫩的唇瓣開開合合,裡頭吐出的是什麼話,他一概沒聽見。

  姜芮搖了搖頭,忽然湊過來,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略有點無奈道:「這樣可以了吧?」

  「……什麼?」

  「我說親你一下總可以了吧,別一直盯著我,都快被你看得燒著了。」

  趙南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姜芮不管,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和我去灶房,跟我說說米麵糧油都放在哪裡。」

  出了房門,清冷的晨風迎面吹來。趙南糊成一團的腦子這才清醒了些,「你要做飯?一會兒讓媽來吧。」

  「你可真孝順。」姜芮回頭輕輕蹬了他一眼,「又沒規定家務一定得等媽來做,咱們兩人既然起這麼早,又沒別的事可幹,為什麼不順手做點早飯?等其他人起來才有得吃。」

  趙南解釋道:「我擔心你太累,昨晚……」

  他耳朵尖又紅了。

  姜芮看得有趣,一手揉腰,捏著嗓子嬌滴滴地說:「昨晚真的累壞我了,你是不是盤算好了,一把力氣全往我身上使呢?冤家,你可真是個大壞蛋。」

  趙南被她堵得面紅耳赤,連咳都咳不出來,緩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不要胡說。」

  姜芮只管捂著嘴笑。

  前夜喜宴留下不少剩菜,張麗雲把乾淨的都收起來,一部分給客人帶走,一部分送給附近鄰居,家裡還剩下不少,這兩天,全家就得吃這個下飯了。

  姜芮來灶房路上就想好,昨天吃得味重,今天家裡人肯定想吃些清淡的,所以她準備熬一大鍋米粥,此外還得燒一鍋熱水,洗臉用。

  張麗雲起床後,循聲走到灶房,見新進門的兒媳婦跟兒子兩人在裡頭忙碌,先是覺得欣慰,後仔細看兒媳婦,見她神色如常,動作利索,身上沒有任何不適的跡象,心頭就是一個咯噔:該不會昨晚兩人只是蓋著棉被純睡覺吧?難道臭小子真的是個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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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0:00: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八零兵哥14

  趙家人多,但幾個孩子長大後,上班的上班,當兵的當兵,很少有聚得全的時候,這一次因為趙南結婚,全家人才坐在一塊。

  張麗雲和趙大丘都平時在農場裡幹活,農閒時趙大丘還會養蜂。蜂蜜是稀罕物,趙家能有如今的家境,除了趙東兄弟幾人爭氣,更離不開趙大丘這身本領。

  大兒子趙東繼承趙大丘的手藝,他比趙南大兩歲,已經結婚六七年,妻子李小娥是隔壁大隊人,兩人有個五歲的兒子趙小波。

  趙南排行第二,他下頭有個妹妹趙茜茜,在繅絲廠上班,還有個弟弟趙北,在飯館裡當學徒,這兩人都住公家宿舍,休息時才會回家,昨天是請了假回來參加婚禮,吃過早飯後,就匆匆出門上班了。

  趙大丘和趙東下了飯桌,也去山上查看蜂箱,家裡人一下少了一半。

  姜芮正準備收拾桌面去洗碗,李小娥接過她的手,開玩笑說:「弟妹先坐著休息休息,早飯是你做的,洗碗的事總該輪到我來,否則媽就要嫌我懶了。」

  張麗雲笑著瞪她一眼:「哪敢嫌你?你別把我老太婆掃地出門就謝天謝地咯!」

  「不許趕奶奶走!」趙小波一下子抱住張麗雲,沖他媽媽嚷道:「媽媽是壞蛋!」

  氣得李小娥要過來擰他的耳朵,張麗雲忙笑呵呵把孫子往自己懷裡護,鬧了一陣,才將趙小波勸去玩。

  張麗雲轉頭對於姜芮說:「聽你嫂子的,只管回房休息,你太勤快,反倒把別人養懶了。」

  姜芮這才點了點頭,想起房中還有許多物品沒有整理,準備回去理一理。

  趙南跟在她後頭也要進屋,張麗雲將他喊住了,之前和顏悅色的語氣立刻一變:「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姜芮坐在床頭清點自己帶來的衣服,快要疊完了,才見趙南回屋。

  他回來後,不聲不響坐在桌邊,面色古怪。

  姜芮抽空瞥他一眼,「怎麼了?媽找你有事?」

  趙南神色更加怪異,像是想說什麼,又活生生給憋了回去,好幾次之後,才聽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看著很笨麼?」

  想起剛才他媽問他的那些話,趙南覺得自己有理由懷疑,她要不是將他當成孩子,就是將他當成了傻子,而且,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幫我把櫃子打開。」姜芮抱起一摞疊好的衣服,想要塞進衣櫃裡。

  趙南照做,做完了就在一旁看她。

  姜芮在他的注視中來來回回走動,身形輕盈,動作俐落,與平常並無兩樣。

  趙南原本不覺得有什麼,當兵的人,做慣了高強度訓練,體能不比常人,前一夜再累,睡一晚上也就恢復了。他以己推人,看姜芮今早輕輕鬆鬆的模樣,覺得挺正常。

  結果剛才聽他媽一說,現在也有點自我懷疑了,難道真的是他能力不足,做得不夠,才讓她跟沒事人一樣?

  「……身上有沒有不舒服?」他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姜芮正拿著一瓶塑料花,考慮放在哪裡才合適,聽他這麼問,頭也不回:「挺好的呀。」

  趙南沉默了一會兒,不死心:「腰不酸麼?」

  「你有空擔心我腰酸不酸,不如幫我想想這些東西該放在哪兒。」姜芮把花瓶往他手中一塞,將這個問題交給他,自己又去處理別的物品。

  趙南瞪著花瓶,隨手找個地方放下,又圍在她身邊,「腿軟不軟?要不要給你揉揉?」

  姜芮終於放下手中的東西,正眼看他。平時見面總憋不出幾句話的人,現在突然這麼囉嗦,必定反常。

  她上上下下將趙南看了一遍,「你到底怎麼了?有話直說。」

  趙南又開始臉色古怪,支支吾吾。

  姜芮走近一步,指尖在他胸口上畫著圈圈,「叔叔有事瞞著我,嗯?」

  趙南抓住她調皮的手,憋了半天,還是問不出口,只說:「不要叫叔叔。」

  「要是我偏要叫呢?」姜芮賭氣似的把手抽回來,「我偏要叫,你是不是要教訓我?」

  「……那就叫吧。」趙南看著她的眼睛,語氣不自覺弱下來。

  姜芮臉上的表情也繃不住,嘴角梨渦淺現,戳著他的胸口,「你怎麼這樣?一點原則都沒有。」

  趙南忍不住抱住她,附在她耳邊說:「我們再來一次。」

  「什麼再來一次?」

  「昨晚……」

  姜芮驚奇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外頭的天色,「早上才說你厚臉皮呢,難道你臉皮真的變厚了?大白天的,媽和嫂子還在外面,你怎麼好意思?」

  趙南被她說得耳尖通紅,悶聲道:「你都不累。」

  姜芮這才隱約明白他腦子裡到底是什麼想法,因為看她不累,覺得不夠展現自己的雄風,所以想要再做一次補回來?

  她有點好笑,聽他悶悶的聲音,更覺得有趣,勾起嘴角道:「你可真是貪心,恐怕就算我累了,你也還是覺得不夠,又要我誇你好棒、好厲害才行吧?」

  「沒那回事。」趙南說,語氣有點虛。

  姜芮輕笑出聲,抬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安撫道:「好啦,我不累是因為我身體好,從小滿山遍野跑出來的,其實昨晚你真的好厲害,到後來我還一直求饒呢。你記得嗎?我哭著說不要不要,可是你好狠的心呀,還是一直壓著我,一直要個不停唔……」

  趙南面紅耳赤地堵住了她的嘴,用吻。

  一早上,他們屋裡的房門都是關著的,張麗雲和李小娥視若未見,管自己做手頭的事。趙小波要去找他二叔玩,也被李小娥拉住,讓他不要打擾二叔睡覺。趙小波咕噥著二叔是懶蟲,又跑出門去找小夥伴。

  等快到了中午,張麗雲心裡泛起嘀咕:難道是她早上一番話讓兒子惱羞成怒,臭小子去折騰他媳婦兒,逞威風去了?

  這可不行,她新進門的兒媳婦看著乖乖巧巧,柔柔弱弱,臉皮又嫩又靦腆,身上每一處都跟白豆腐堆成似的,怎麼經得起她那五大三粗的兒子的折騰?可別剛進門就把人嚇壞了,看來下午她還得找那臭小子談談話才行。

  其實她又冤枉了趙南,雖然他確實意動,想做點什麼,可就如姜芮所說,這還是大白天呢,家裡人也在,他暫時還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以後就說不定了。

  兩人只是在屋裡整理那堆彩禮和嫁妝,偶爾趙南又看姜芮看出了神,她才會跑過去,在他嘴上親一口,把人喚醒。

  快整理完的時候,姜芮忽然問他:「你要什麼時候回部隊?」

  「正月二十。」趙南停下手上的動作。

  今天正月十三,距他出發還有七天。

  姜芮哦了一聲。

  趙南起身,走到她身邊挨著坐下:「到部隊我就打報告,申請家屬隨軍。」

  姜芮看他一眼,故意哼聲道:「慢慢來,不用急,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你隨軍呢。」

  「你不願意?」趙南立刻握住她的手,眉心皺成一個川字。

  「逗你玩呢,」姜芮嗔他,「這都聽不出來,我要是不願意,怎麼會同意嫁給你?」

  趙南這才鬆了一口氣,姜芮又說:「你先跟我說說部隊是什麼樣子的,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軍區大院分營區和家屬區……」趙南慢慢說來。

  姜芮一邊聽,一邊手下沒停,她手裡正拿著剛才從嫁妝中找出來的毛線和針,打算給趙南打一件毛線衣,讓他走的時候穿。

  趙南說完,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事,起身從床頭櫃裡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姜芮。

  「這是什麼?」姜芮接過捏了下,有點厚度,打開來一瞧,裡頭竟是一小疊大團結,她驚訝的看著趙南。

  「你收好,想買什麼就買。」

  姜芮低聲問他:「這些錢爸媽知道嗎?要不要交給他們?」

  「不用,爸媽那份我已經給了,剩下的自己收著,媽知道的。」

  姜芮這才點點頭,將那疊錢拿出來數了一遍,數完後,雙眼亮晶晶看著他:「叔叔可真厲害,能掙這麼多錢!」

  其實從前,錢對她而言毫無意義,不過自從成為杜寶琴,不得不一分一毛的計較之後,錢於她來說,就不再只是幾張紙了。

  她發現數錢的感覺不是一般的爽快呢!

  趙南被她看得有點飄,咳了一聲移開眼。心裡卻在想,他在部隊的宿舍裡還有錢,鄭斌似乎也欠了他一些,這次回去得討回來,他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為家庭做打算。

  他的好心情一直維持著,出房門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往上勾了點。被張麗雲看在眼中,更是印證了心裡的猜測,這可不得了,於是她又把兒子拎去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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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八零兵哥15

  結婚三天,新婚夫婦要回岳父岳母家。

  前一天晚上,張麗雲就把回門禮準備好了,除了按照本地風俗準備的一對雞鴨、兩斤豬肉、兩條煙,她還另外把之前趙南在縣城買的圍巾也拿出來,讓姜芮一起帶回娘家。

  「寶琴你是沒看見,那天我把這幾條圍巾收起來的時候,這小子的臉色那叫一個悶,他以為我不讓他送你呢,犯起愣來,一個人把院子裡那堆木頭都給劈了,你看,就是那些,辦了場喜宴都還沒燒完。等下次咱們家沒柴燒了,我就再幹點什麼讓他不高興,說不準他能把一年的柴都劈好。」張麗雲奚落自己兒子。

  李小娥在一旁插嘴:「難怪那天我看媽對著院子那塊地琢磨,原來是怕二弟把地劈裂咯!」

  姜芮捂著嘴直笑。

  趙南木著臉,任她們三人取樂。

  那天結婚,姜芮坐在趙南的自行車後,從杜家到了趙家,今天回門,又坐自行車回去。

  她還穿那身紅色碎花棉襖,脖子上繫著一條時髦的羊毛圍巾,頭髮紮成低馬尾,額前梳著劉海,臉色紅潤,笑意盈盈。任誰見了,都說杜家這個女兒嫁得對,去趙家是享福去了。

  還沒進杜家院門,就聽到小山楂的哭聲。

  「爸、媽,我回來了。」姜芮和趙南並肩走進院子。

  王桐花急匆匆從屋裡迎出來,「寶琴和阿南來啦,快進屋。」

  趙南也叫了聲媽。

  「哎、哎。」王桐花搓著圍裙應下。

  「小山楂怎麼在哭?」姜芮接過趙南手上的籃子,放在飯桌上,左右看了看,又問:「爸呢?」

  「娃昨天著涼了,身上難受,一直哭鬧。你爸知道你今天要回來,一大早就坐在屋裡等著呢,剛剛來了幾個人,說宗祠裡有事,把你爸和你哥都叫去了,我交代他們飯點前一定得回來。」

  姜芮點了點頭,轉頭對趙南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小山楂。」

  王桐花忙說:「小華正哄孩子睡覺,你陪阿南坐坐,我灶房裡燉著點心,端來給你們吃。」

  「媽,不用了。」姜芮拉住她,「又不是客人,吃什麼點心。」

  「你這孩子,這是你們結婚後第一次上門,怎麼不是客人?這都是規矩。」王桐花撥開她的手。

  姜芮只得說:「那晚一點再吃吧,我們剛在家裡吃了早飯,現在也吃不下。」

  「好好,那……」王桐花搓著手,又說:「渴不渴?我去倒兩杯茶。」說完,不等姜芮和趙南拒絕,轉身就去了灶房。

  姜芮無奈地與趙南對視一眼,忽然見到他鼻樑上有一根掉落的睫毛,湊上前吹了口氣,沒有吹掉,便又吹了口氣。

  「別鬧。」兩人湊得近,涼涼的氣往自己臉上噴,趙南以為她又起了玩心,略不自在地將人按回去。

  「你才鬧呢。」姜芮鼓起臉,伸手拈起那根睫毛,讓他看個清楚,而後轉過頭去不理他。

  趙南便曉得自己錯怪了她,瞧她好像生氣了,卻不知該說什麼話去哄,現在還在杜家,丈母娘隨時都會出現,他更沒好意思說服軟的話,只得目視前方,瞧著一本正經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卻悄悄去勾姜芮的手指。

  姜芮甩開,他又去勾,再甩開,再鍥而不捨地去勾,直將人勾得沒了脾氣,回過頭來軟綿綿瞪他一眼,「厚臉皮。」

  王桐花端了兩杯茶進屋,姜芮和趙南起身去接。

  「媽別忙活了,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你看這幾條圍巾,是阿南之前去縣城買的,媽、嫂子還有寶珍一人一條。咦,寶珍今天不在家嗎?」

  「在家,肯定是關著門沒聽見,我去喊她。」

  姜芮阻止道:「說不定她正複習功課,咱們別打擾,一會兒吃飯了再喊吧。」

  「也行。」王桐花小心摸了摸柔順的圍巾,笑得眯起了眼,嘴裡卻說:「得多少錢吶,叫阿南這麼破費,以後記得了,回來都不要買東西。」

  姜芮看了趙南一眼,笑著說:「這是他給媽的心意,媽收著就是了。」

  正說著,杜寶珍打開房門,從裡頭探出頭來,「媽,我好像聽到姐的聲音——姐,你回來了!」她驚喜地歡呼一聲,幾下從房裡蹦出來。

  「小點聲!」王桐花輕聲喝她,「山楂現在不哭了,應該哭累了睡著,別把她吵醒。」

  杜寶珍躡手躡腳走到姜芮身邊,坐下來纏住她的手,「姐,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才兩天沒見,又不是兩年。」姜芮好笑道,「你的作業做完了嗎?明天就得去學校了吧。」

  「哎呀,做完了做完了,怎麼每個人一見到我就問作業,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你一個學生,除了學業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杜寶珍悶悶不樂地嘟起嘴。

  王桐花瞪她一眼,「你這丫頭怎麼不知道叫人?快叫姐夫。」

  「知道啦,」杜寶珍站起來,老實叫了一句,「姐夫好。」

  趙南頷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

  王桐花一看,立刻說:「阿南快收起來,不用給她。」

  「媽之前也說了,都是規矩,怎麼能不給?寶珍收下吧。」姜芮說。

  杜寶珍瞄了瞄她媽的臉色,接過紅包,臉上露出喜色,一聲姐夫更加真心實意:「謝謝姐、謝謝姐夫!」

  王桐花皺著眉頭:「行了,趕緊回屋看書去,別在這裡吵吵。」

  杜寶珍吐了吐舌頭,跑了。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給什麼紅包,又讓阿南破費。」王桐花碎碎念道。

  姜芮只含笑聽著。

  「哎呦,灶裡還生著火呢,寶琴你和阿南坐一坐,我去瞧瞧。」她又起身匆匆去了。

  姜芮轉頭看趙南,「我去看看嫂子和小山楂,你是要跟我一起去還是在這等?」

  「我等你。」趙南說。

  姜芮點點頭,突然俯過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彎起眼睛笑道:「我很快回來。」

  趙南無奈看著她進屋,嘴唇和胸口卻都酥麻麻的。

  張小華房間裡有點暗,姜芮輕手輕腳走進去,往床上看了一眼,小聲問:「睡著了?」

  「剛睡。」張小華壓低了嗓音。

  「怎麼哭得那麼厲害?有沒有抱去看看?」

  張小華點著頭說:「看過了,其實感冒不算嚴重,就是她鼻子塞住了,只能用嘴巴吸氣,可是喝奶的時候也得用嘴巴。她又想喝奶又想吸氣,忙不過來,壞脾氣起來就哭了。」

  姜芮聽她這麼說,又是心疼,又是有點好笑,「咱們小山楂還是個暴脾氣呢。」

  張小華無奈搖了搖頭,看向她,「趙家怎麼樣?」

  「挺好的。」姜芮嘴角含著笑,並不多說。

  張小華看在眼中,心頭頗為複雜。日子好不好,其實不必多說,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這小姑子是享福去了,可是自己的日子還有的熬。想到這兩天,又要照顧孩子,又要餵那幾隻兔子,甚至因此疏忽,讓孩子著了涼,她就又氣又急。這才剛開始而已,什麼時候是個頭?

  姜芮跟她說了會兒話,怕吵醒小山楂,沒有多坐,又去杜寶珍房裡看了看。

  她一進門,杜寶珍就拉住她的手驚問:「姐,你知不知道姐夫給我的紅包裡有多少錢?」

  「我知道啊。」姜芮說,那紅包準備好後,趙南給她看過。

  杜寶珍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有五塊錢啊!竟然有五塊錢!」

  姜芮把那隻手壓下,「我知道有五塊錢,你收著就是了,要是想交給媽也行,留著買資料買書也行。」

  杜寶珍一下把紅包抱住,「我、我自己留著。」

  可她還是忍不住激動的心情,又對姜芮說:「姐夫怎麼會包這麼大的紅包!」

  姜芮笑了笑,之前她知道裡頭的數額,也覺得會不會太大了些,但是趙南堅持,她也就沒多管。今早出門的時候,聽張麗雲說才知道,趙南昨晚請教過她,得知他今日派發的紅包,關乎她在娘家的面子,這才特地包了個大的。

  杜寶珍看她一點也不驚奇,心下有些納悶,再仔細看看她姐,發覺幾日不見,她身上就有了些不同。雖然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去年年前做的,可脖子上圍著的圍巾,卻是從來沒見過的材質和款式,瞧著又柔軟又時髦,腳下更踩著嶄新的皮鞋,黑色的皮革鋥光瓦亮,她只看班上家境最好的同學穿過,從來沒想到這樣一雙鞋會出現在她姐姐腳上。

  她忽然覺得這個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阿姐變得不一樣了,她穿得那樣時髦,笑得那樣漂亮,反觀自己,因為一個紅包大驚小怪,像是最沒見過世面的人。

  這個剛剛還讓她驚喜不已的紅包,現在她拿著,不知為何,卻有點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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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八零兵哥16

  姜芮和趙南只在杜家吃了一頓午飯就回去了。

  午飯吃得並不是很愉快。

  小山楂睡了沒多久,醒來又開始哭,張小華回屋去哄她,一直沒哄好。孩子哭嚷個不停,讓人心神不寧,杜寶強跟進去,不知說了什麼,兩人忽然吵起來。

  姜芮要去勸架,被王桐花攔下,她說:「你現在是客人,坐下吃飯,我去看看。」

  這就是出了嫁的姑娘,回娘家就是客人,在婆家卻也不是自己人。

  後來張小華和杜寶強被勸下,但是場面依舊有些僵,王桐花大約覺得被新女婿看了笑話不好,沒多久就悄悄跟姜芮說,讓她和趙南先回去,下次再來。

  他們倆人走後,杜家的氣氛更是低沉。

  張小華抱著小山楂輕搖,眼睛卻恨恨瞪著杜寶強。杜寶強垂頭坐在門邊。

  杜寶珍見氛圍不對,也不敢多說話,悄悄地摸回房裡去。

  王桐花沉著臉站在桌邊。

  「媽,我帶孩子回我娘家住幾天。」張小華忽然說。

  王桐花皺起眉頭:「娃還在生病,病養好了再去吧。」

  「不敢養了,」張小華提起嗓音,「這才病了一天,就有人嫌我們母女煩,嫌我們礙事,還是早走了好!」

  「我沒有那個意思。」杜寶強悶聲說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孩子哭了,你一動不動,坐在那跟吃了秤砣一樣,還有臉跑來問我怎麼一直讓孩子哭?她為什麼哭你不知道啊!昨天她在家睡覺,我上山挖兔子草,要是有人在旁邊看著,別讓她踢被子,她能著涼?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憑什麼要我一個人帶?你既然什麼都不管,那孩子生病的時候,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拿我的過錯!我告訴你杜寶強,這件事沒完!」

  她的嗓音有點高,驚醒了孩子,又開始哭。

  張小華哄了兩聲,自己也抹起淚,回房就狠狠甩上了房門。

  王桐花揉著額頭,只覺得腦仁疼,歎著氣對杜寶強說:「她現在氣頭上,說了什麼你聽就好,別跟她嗆嘴。下午我幫你看著,不會讓她真的回張家去,你上山去挖點草餵兔子,晚上回來說些好話。孩子生病,當媽的比你著急心疼多了,你要是搭不上手,就少說兩句。」

  現在還是正月頭,要是就讓兒媳婦抱著生病的孫女回了娘家,別人得怎麼說他們家?

  杜寶強悶不吭聲背著背簍出門去。

  王桐花看著面前一桌子沒收拾的碗筷,再左右看看,杜有福在院子裡修一柄鋤頭,剛才的爭鬧似乎沒入他的耳朵,張小華房門緊閉,隱隱還能聽到孩子的哭聲,杜寶珍的房門也是關著的,這家裡似乎只剩她一個人,她下意識想要喊杜寶琴來幫忙,一個寶字到了嘴邊,才想起來大女兒已經嫁人了。

  她怔怔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頭暈,撐著桌子緩緩坐下,許久後歎了口氣。

  回到趙家,張麗雲見他們倆人這麼快回來,有些驚訝,但她沒多問。

  「難得今天是個大晴天,你嫂子說要燒水洗頭洗澡,要不要一塊洗?」

  「好啊,等我換身衣服就去燒水。」姜芮說。

  李小娥在灶房裡聽到,便說:「我正在燒呢,快燒好了,弟妹直接拿桶來提水就行了。」

  姜芮還是回房換了衣服,「嫂子和小波先洗吧,我看他已經坐在板凳上等了。」

  李小娥從灶膛後探出頭看了一眼,就見到趙小波脫了褲子,正在大太陽底下遛鳥,又好氣又好笑,「這臭小子!」

  她沒再推讓,讓姜芮接手燒水的活,自己拿木桶裝了熱水提去院裡。

  趙南從外面提了兩桶涼水進來,倒入大鍋中。

  「中午是不是沒吃飽?」姜芮小聲問他。

  趙南搖搖頭,「飽了。」

  「騙人。」姜芮拆穿他,「你在家能吃三大碗乾飯呢,中午只吃了兩碗,還沒加滿。去院裡拿幾個紅薯和芋頭來,我給你埋在火堆裡,很快就好了。對了,多拿幾個,一會兒分小波吃。」

  趙南又出去拿了幾個紅薯芋頭,姜芮讓他坐在自己旁邊,兩人圍著灶堂烤火。

  「今天沒被嚇到吧?其實嫂子人挺好的,就是這兩天孩子生病,她心裡著急,才會跟我哥吵起來。」

  「沒事。」趙南說。

  姜芮拿著他的手掌玩,有一下沒一下的撓手掌心,趙南有時忽然合攏手掌,把她的手指抓住,有時卻被她溜走,兩人就跟比著勁似的,一個要抓,一個要跑,看誰比誰靈敏。這種小孩子都嫌幼稚的遊戲,兩個人頭碰頭,竟玩了許久。

  張麗雲幾次經過廚房門口,都見他們二人玩得渾然忘我,她在心裡直搖頭:可別是二兒子的傻氣過給兒媳婦了。

  水燒好,趙南又幫忙提回屋裡去。

  冬天,農村人想洗一次澡不容易,一是燒水費柴火,二來天冷,穿著衣服都瑟瑟發抖,脫光了洗澡更得靠勇氣。一般都是等到一個大晴天,燒幾大鍋熱水,全家人排著隊洗。有那不愛乾淨的,整個冬天洗不了幾次澡。

  姜芮周身有靈氣,可將灰塵擋在外頭,比尋常人乾淨得多。雖然如此,她還是每天都用水擦拭全身,三四天洗個大澡。就這樣,剛開始王桐花還說她亂燒柴火。

  她洗完,換上乾淨的衣物,出門準備叫趙南一起來把木盆抬出去,結果看見趙南也在洗澡,跟趙小波一樣,就在太陽底下洗的,不過趙小波脫得光溜溜的,他好歹穿了條褲頭。

  趙南原本正往身上沖水,見她從屋裡出來,水瓢差點掉到地上,手忙腳亂地接住,背過身去。

  「躲什麼呀你?」張麗雲看他險些把水瓢摔成八瓣,就沖他嚷,「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哪裡不能看?你媽我看你從小看到大,見我說什麼了麼?」

  「媽,二弟是躲著弟妹呢,人家小夫妻臉嫩。」李小娥正要去水邊洗衣服,笑著搭了一句。

  「還臉嫩,再那嫩有他媳婦兒嫩?我看是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一句話逗得姜芮李小娥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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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0:01: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八零兵哥17

  過了正月十五,年接近尾聲,就要開始農忙了。

  春季播種之前,要先翻鬆土地,公社上的耕牛有限,西山大隊今年沒爭取到,只能靠社員一鋤頭一鋤頭的翻,這得是壯勞力才幹得動的活。

  趙南也下地去了,掙的公分記在自家人頭上。不過他幹不了幾天,轉眼就是正月十九,馬上他便要回部隊去。

  這天晚上,姜芮在燈下趕織毛線衣,還差一個袖口就好了,明天讓他穿著走。

  趙南洗漱完,坐在一旁看她。

  姜芮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有沒有去和爸說說話?明天你要趕車,他一大早起來下地,可能碰不上。」

  「說了,剛從爸媽房裡過來。」

  「小弟小妹不在家,你經過縣城的時候,要是時間空餘,就去看一眼吧,下次見面又得一年。」

  「好,」趙南點點頭,「要不要去和岳父岳母道別?」

  姜芮想了想,搖搖頭,「算了,等你走後,我回去說。」

  王桐花愛面子,上一次讓趙南看到家裡的爭鬧,臉上就有點掛不住,要是近期內再上門,只會讓她不自在。

  「好啦。」她織好最後一步,將毛衣抖了抖,拎起來左看右看,覺得還算可以,左右對稱,針腳細密,才對趙南說:「穿起來看看,要是有哪裡不合適,我再改改。」

  趙南脫了外衣,裡頭是一件薄薄的線衫,貼身穿著,勾勒出胸膛和手臂結實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肌肉起伏隆起,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姜芮看著看著,忽然伸出兩根指頭在他胸前捏了一下。

  趙南頭還罩在毛衣中,身體猛地後縮,一隻手抓住她作怪的手,另一隻手將毛衣領口往下扯,終於露出臉來,無奈的看著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就是,穿好讓我看看。」姜芮若無其事把自己的手收回,笑咪咪說道。

  趙南搖了搖頭,把衣領袖子和下擺整理好。

  這是姜芮第一次織毛衣,但是竟然很合身,她的眼力和領悟力,尋常人自然是沒法比的,前一次給自己做棉衣,也是一次就做成,她覺得自己以後說不定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裁縫呢。

  衣服很保暖,穿上後渾身都暖洋洋的,趙南看著姜芮圍著自己打量的模樣,忽然伸出手,將她抱住。

  「到了部隊我就打報告。」這句話幾天前他說過,今天又說了一遍。

  「我知道,我在家等你的消息。」姜芮摟住他的腰,臉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趙南便不再說話,也不將她放開。

  姜芮與他樓了一會兒,說:「床上亂糟糟的,東西都還沒收好,先讓我整理一下。」

  「我來。」趙南說完,又等了等,才鬆手將她按在桌邊,自己快速把床上的毛線剪刀等雜物收拾好。

  夜已經深了,趙家其他人都已入睡,趙南躺在床上,卻還不覺得睏。以往回家探親,走之前雖也有幾分離別的惆悵,卻從來沒有這種讓他牽腸掛肚的感覺。

  不放心她在家,擔心他不在,她一個人處於生疏的環境中會不會不自在,甚至憂心自己家人會不會欺負她,如果可以,他簡直想明天走時就把她帶上。

  「怎麼還不睡?明天得早起呢。」姜芮在他懷中開口。

  趙南收攏手臂,把她往自己懷裡帶了帶,懷中的身體綿軟柔滑,他幾乎想用力將人揉到自己身體裡去,又怕稍一使勁就弄疼了她。

  兩人靠得太近,姜芮乾脆翻了個身,趴在他胸口上,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趙南垂眼看她,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才說:「在家裡別拘束,就當自己家一樣。」

  姜芮大概猜到他的心思,輕聲笑道:「別擔心我啦,咱們家人都很好,爸媽疼我,大哥大嫂也和氣,倒是你,一個人在外要好好保重自己。還有,要乖乖的等我去找你。」

  「嗯。」趙南點頭。

  「現在可以睡了吧?」姜芮打了個哈欠,要從他身上下來,細腰卻被兩隻大掌牢牢扣住。

  「唔?你還有話說?」她抬起頭來,看入趙南幽暗的雙眼中。

  「今晚晚些睡……」那兩隻手掌緩緩上下撫動。

  第二天,趙南醒來時天還沒亮,他轉頭看著姜芮的睡臉,想要湊過去親一親她,又擔心把人弄醒,只目不轉睛的盯著看了許久,才輕手輕腳爬起來。

  張麗雲已經醒了,正在灶房燒火。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舞動,她看著看著就看出了神,直到一聲媽將她喚醒。

  她抬起頭,見到趙南正走進來,透過灶房的門,可以看到外頭的天空仍然是深藍色的。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之後兩天在路上,可沒有安穩覺睡。」

  「睡飽了。」趙南搬了張板凳,坐在她身邊。

  張麗雲側頭看著這個兒子,十幾年前他第一次離家,她也是天沒亮就起來,煮雞蛋烙餅,讓他帶著路上吃,而他也像今天這樣,不聲不響坐在自己身邊,一轉眼,稍顯稚嫩的少年,已經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出門在外,顧好自己,家裡的事不用擔心。寶琴是個好孩子,勤快又懂事,有我看著,不會讓人欺負她的。」

  「她年紀小,請媽多費心。」

  張麗雲瞪他一眼,「這還要你說?她是我的兒媳婦,我不費心誰費心?你這臭小子,是不是擔心我欺負你媳婦兒呢,嗯?活了快三十年,頭一回跟你老娘說客套話,就是為了新進門的媳婦兒,在你心裡我就是惡婆婆?」

  趙南搞不明白為什麼一句話就惹他媽發了氣,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只得搖頭沉默不語。

  張麗雲又念了幾句,記起來兒子一會兒就要走了,心頭不是滋味,漸漸消了聲。

  「媽,您和爸要保重。」趙南忽然說。

  張麗雲撇過頭去,抹了把眼角,才粗聲粗氣道:「還用你說,我和你爸可指望你們幾個伺候到一百歲!」

  趙南鄭重點頭,「會的。」

  吃過早飯,趙南就走了,沒讓家裡人送。

  姜芮站在水庫大壩上,看他提著個行李袋,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才返身回家。

  屋裡只有李小娥跟趙小波,小孩子覺多,趙小波剛起床,得知二叔已經走了,正悶悶不樂地吃飯。

  「嫂子,媽呢?」姜芮看看屋裡,沒見張麗雲。

  李小娥指了指房間,小聲說:「每次二弟離家,媽心情都不好,讓她一個人緩一緩。」

  等到快中午,張麗雲才從房間出來,看起來已和平時差不多。

  她把姜芮喊來,說:「阿南走之前也沒跟親家母說一聲,寶琴,下午你回趟家吧。」

  「好。」姜芮應下,吃過午飯就往杜家走,路上遇見認識的人,問她怎麼獨自一個,她便笑著說趙南已經回部隊了,又有人問她怎麼沒跟著一起去,她也一一說來。

  杜有福和杜寶強都去農場幹活,杜寶珍回了學校,杜家只有王桐花與張小華和小山楂。

  姜芮進門時,王桐花正在院裡餵兔子,「媽,我回來了。」

  「回來了?吃過飯沒?」王桐花往她身後看了看,見只有她一個,又問:「阿南怎麼沒一起來?」

  姜芮接過餵兔子的活,「吃過飯了,阿南早上已經出發回了部隊,因為太早,天還沒亮,就沒來跟您說。」

  「這麼早就走了?你們結婚也才沒幾天。」王桐花微微皺了皺眉頭,「之前說好可以隨軍,得什麼時候兌現?」

  「要他先回部隊打報告才行,媽,小山楂怎麼樣?感冒好些了嗎?」

  王桐花將最後一根草葉餵給兔子,拍拍手上的灰,「好了,這兩天不怎麼哭鬧,現在正在屋裡睡覺,你嫂子陪著她。」

  姜芮看了眼屋裡,壓低聲音問:「嫂子和哥這幾天不吵了吧?」

  「不吵了,天天累得要死要活,哪還有精力吵。」

  王桐花看了這幾天,也差不多看明白了,她兒媳婦在那吵,實際上未必是嫌分給她的活多,而是氣不過寶珍不幹活,這兩天寶珍去了學校,沒在眼前,家裡還是那麼多活,卻沒見她吵吵了。

  她看著低頭餵兔子的大女兒,心頭百味錯雜。當初寶琴在家,為什麼沒人吵?不過是因她一個人,把大部分的事都給做了。她從來都知道這個女兒乖巧勤快,這麼些年看成習慣,如今她出了門,才知道從前他們嘴上輕飄飄的一句勤快,頭到底包含了多少瑣碎,多少辛苦。

  可惜現在晚了,她最勤快的女兒已經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她自己的媳婦爭強好勝,又不願吃虧,剩下那個女兒和丈夫和兒子一樣,只顧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眼中裝不下別的事,或者說,不想裝下別的事。

  趙南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回到部隊,鄭彬得知他回來的消息,立刻過來串門,「老趙,你總算回來了!怎麼樣,跟人家姑娘看對眼沒?」

  趙南隨口應付他幾句,椅子都來不及坐下,風風火火又出了門。

  「哎,你去哪兒?」鄭彬追出門。

  「去政治部找主任。」

  「找主任做什麼?」鄭彬又問。

  趙南飛快轉過一個拐角,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有聲音遙遙傳來,「打隨軍報告。」

  鄭彬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老趙!你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等趙南從政治部回來,鄭彬又來了,沒聽到想要的八卦,他心裡癢癢。

  「快跟我說說,弟妹是上次那位姑娘嗎?」

  「是她。」趙南跑得有點熱,脫下外套披在椅背上。

  鄭彬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好福氣呀,咦,這件毛衣從前沒見你穿過,摸著還挺軟,新買的?還是伯母給你打的?」

  趙南抬頭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愛人織的。」

  鄭彬愣了愣,一把掀起自己的外套下擺,揪出裡頭一件毛線衫,嚷道:「你瞎顯擺什麼呀你!就你愛人給你織毛衣,我愛人就不織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穿的毛衣都是你嫂子織的,都穿好幾年了,你見過我顯擺嗎!」

  趙南仔細看了看他的毛衣,再看看自己的,搖頭說:「你的醜,我的好看。」

  「……」鄭彬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下,忽然爆發:「老趙!做人得要臉啊老趙!」

  趙南不理他了,他得好好想想,部隊分配給他的屋子該怎麼佈置,從前一個人住無所謂,現在不能太隨意了。

  他忙著裝飾房子,家裡也不閑。

  農場裡的田已經犁平,灌了水,育好種,這兩天早稻開始插秧。

  幾乎整個大隊的社員都下地了,趙家五個大人,只需留一個在家做家務即可。往年這個人大多是李小娥,因為前兩年趙小波還小,正需要她照顧,今年又多了姜芮。

  與下地插秧相比,家務雖然瑣碎,但肯定輕鬆不少,姜芮主動說:「嫂子要照看小波,讓我去吧。」

  李小娥確實不太想下地,不但風吹日曬,還要彎一整天腰,晚上回來背都要斷了,但是她嫌累的事,別人幹著肯定也累,姜芮主動將事情攬下,她卻不能不客氣,於是趕緊說:「小波那麼大,早不用人看著了。還是我去吧。」

  姜芮笑著說:「又不是什麼好事,嫂子非要跟我搶,不如咱們兩個一起去,讓媽給我們做飯?」

  張麗雲還沒開口,李小娥忙附和道:「這主意好,讓媽做飯,咱們大家都有口福。」

  「好什麼好?」張麗雲心裡挺高興,面上凶巴巴的:「我可不願伺候你們,你們倆人也不用爭了,一人一天輪著來吧,我是一定要去的,別看我年紀大,你們年輕人手生,幹起活來還不一定比我快。」

  「媽年紀一點也不大,走出去人家都說我們倆像姐妹呢。」李小娥笑眯眯道。

  「胡說八道,」張麗雲笑駡,「我跟你是姐妹,難不成你男人還得喊你一聲姨了?」

  李小娥一下紅了臉,家裡其他人都笑起來。

  第二天,姜芮先下地。

  她沒幹過插秧的活,不過這種事難度不大,看別人插了幾次也就會了。

  就如李小娥所說,插秧最累的是腰。往往幹一會兒就要站起身歇一歇。姜芮這具身體一天比一天白皙細嫩,看著柔柔弱弱,身體素質卻早已被靈氣錘煉得堅韌非常,幾乎不能用常人的標準來衡量,也感覺不到累。

  張麗雲就在她旁邊那塊地,起初見兒媳婦一板一眼的,還挺有趣,看了幾次之後,忽然發現她似乎沒休息過,心裡忍不住直搖頭,覺得媳婦乖得有點傻了。

  同在大隊裡幹活,是按照天數算工分的。一天下來幹得多是那麼多公分,幹的少也是那麼多公分,有些滑溜的人,就學會偷懶磨洋工。照他們的說法,反正是給公家幹活,不偷懶的才是傻。

  張麗雲雖然看不慣那種人,可也不願自己媳婦太吃虧,到時候累壞了,身體可是自個兒的,於是小聲對姜芮說:「寶琴,你也歇一歇,去喝口水。」

  「媽,我不累。」姜芮偏頭看她,手上沒停,又插了幾株秧。

  「你這傻孩子。」張麗雲把聲音又壓了壓,「現在不累,晚上有的你哭的,快洗洗手,媽渴了,你去把咱們家的水壺拿來。」

  「好。」姜芮這才把手上的秧苗放下,就在田裡洗了洗手,去拿田埂上的茶壺,等張麗雲喝完茶,她又送回去。

  杜家人就在他們對面那塊田插秧,王桐花看到姜芮走上田埂,也停下手上的活喊住她。

  「怎麼是你,他們家大兒媳婦呢?」

  姜芮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臉,「嫂子在家做飯,我們輪著來,明天換她下地。」

  王桐花臉色這才好了點,她還以為趙家人看杜寶琴乖巧,好欺負,就偏心那個大兒媳婦。眼角瞥了瞥周圍,見沒人看過來,她低聲說:「你機靈點,別總搶著幹活。」

  「我知道了,媽您放心吧。」姜芮笑了笑。

  王鵬花咕噥:「阿南那怎麼還沒來信,你早點跟他去就不用幹活了。」

  「應該快了。」趙南走了將近一個月,但姜芮並不著急。

  兩人不好休息太久,說了幾句話便分開。

  過了幾天,隊裡的大隊長忽然陪著幾個人來趙家,原來是縣裡的同志,因為趙南申請家屬隨軍,他們是來做審查的,問了好些問題。

  又過一陣子,允許隨軍的通知終於下來,恰好春耕結束,姜芮開始著手收拾行囊。

  張麗雲特地把趙北叫回來一趟,讓他背了三十斤糧食,憑著公社開的介紹信,去糧站換全國通用的糧票。

  要是沒有糧票,農村人寸步難移,根本不敢離開自己的家鄉。

  姜芮跟兩家人道別,又給趙南拍了電報,說明自己哪天會到,便坐上了火車。

  出發前,不管是張麗雲還是王桐花,都交代過她許多遍,讓她把錢收好,把糧票收好,又一再囑咐,不要輕易聽信陌生人的話,不能跟陌生人走,火車到站後,一定要等到部隊的人來接才行。總之,倆人都不放心她。

  也難怪她們會擔憂,她孤身一名女性,長得又漂亮,走到哪兒都顯眼。好在那年頭,人們大都熱情淳樸,有人來搭話,她就客氣的說幾句,來人若問得深了,她只笑笑不說話,別人便會意,不再打擾。

  在火車上顛簸了四十來個小時,終於到達目的地。姜芮隨著人流走下車廂,在站台上四下看了看,並未發現熟悉的身影,也沒有感受到趙南的氣息。正想著他是不是來遲了,就聽身後有個聲音遲疑地問:「請問是杜寶琴同志嗎?」

  她轉過身,面前立著兩位軍人,帶頭那個看年紀三十歲上下,面貌消瘦,臉上帶著笑,看著挺和氣。

  姜芮露出個淺笑:「你好,我是杜寶琴,請問您是?」

  鄭彬鬆了口氣,說實在的,剛才猛一見老趙這位愛人,他有點不敢認。之前見到照片的時候,他就很驚訝,農村少有那樣白淨漂亮的姑娘,誰知真人更加驚人,難怪老趙嘚瑟成那樣。

  「我叫鄭彬,你叫我老鄭就好,我是趙南同志的戰友,他有點事走不開,托我來接寶琴同志。」

  「那就麻煩您了。」姜芮臉上的笑明顯了些。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等上了車,鄭彬才說了實話。原來趙南並不是有事走不開,而是他現在根本走不動,前一陣執行任務受了傷,現在人在醫院。

  「要緊嗎?」姜芮皺起眉頭。

  鄭彬忙說:「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傷到了腿,可能之後一兩個月行動不大方便。小杜,老趙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這次任務,部隊已經決定授予他二等功。今天你來,他其實不知道,前幾日你的電報發到部隊裡,我們幾人看到,私下商量過,決定瞞著老趙來接你,一會兒去醫院給他個驚喜,你看怎麼樣?對了,你累不累?不然我先帶你去招待所休息休息?」

  姜芮搖搖頭,「不用了,我們直接去看他吧,麻煩您了。」

  鄭彬直擺手,「別您啊您的了,你看我都老趙老趙小杜小杜的喊,你也直接喊我老鄭就行了,要不然喊我一聲鄭哥我更高興。」

  「鄭哥。」姜芮輕笑。

  「哎!」鄭彬歡快應下,心裡卻想,老趙媳婦叫了他哥,不就等於老趙叫他哥麼?嘿嘿,這便宜得占。他有點兒等不及要看看,老趙突然看見他媳婦兒出現在面前,那張死人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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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0:01: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八零兵哥18

  醫院人來人往,鄭彬帶著姜芮來到一間病房門外,他打了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姜芮在外等一等,自己在門上叩了兩下,推門進去。

  「喲,這麼多人吶?」

  病房裡不止趙南一個,幾名戰友相約來探望他,除此外還有文工團幾位女同志,鄭彬看到其中一人,神色頓時有點古怪。

  那幾個人見了他,紛紛打招呼,「鄭營長好。」

  鄭彬擺手,「這麼巧,你們都來看趙營長?」

  「是啊,今天團裡不用排練,我們聽張連長說趙營長受傷了,就托他帶我們來看一看。」一位戴黃圍巾的女同志回答。

  「挺好挺好。」鄭彬嘴上說著,暗地裡瞪了那個張連長一眼,把人瞪得摸不著頭腦,又看向趙南,「老趙,今天感覺怎麼樣?」

  「不錯。」趙南靠在床頭,一條腿打了石膏。

  鄭彬倚在門邊,笑眯眯地說:「瞧你這模樣挺可憐的,老哥哥給你準備了驚喜,要不要猜猜看?」

  「多謝,心領了。」趙南不鹹不淡地說。

  以往看他這樣風輕雲淡,鄭彬每每氣得跳腳,今天他卻一點兒也不著急,只要一想到老趙之後的表情,現在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真的一點兒也不期待?我跟你說,機會就一次,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趙南並不配合,抬起眼皮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他故意不領情,而是鄭彬的性子實在太不著調,早些年,他不知被捉弄了多少回,如今才逐漸找到制約他的法子,就是無視他。

  「嘿,你這老趙,無趣!」鄭彬咕噥。

  旁邊文工團女同志笑著附和,「趙營長和鄭營長感情真好。」

  鄭彬沖她們笑了笑,又對趙南說:「既然老趙你不期待,那我只能把弟妹帶走啦。」說著作勢轉身要走。

  趙南立刻轉頭看他,心裡還在思考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幾分真幾分假,嘴巴已經不受控制的問出來:「什麼弟妹?是誰來了?」

  「喲,你不是不關心嗎?那還問什麼呀。」鄭彬臉上笑嘻嘻的,看著著實有幾分欠打。

  一個念頭冒出來,趙南有點兒不敢相信,可胸口卻砰砰砰越跳越快,他沒理鄭彬,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鄭彬嚇了一跳,忙三兩步攔住他,「你瘋啦老趙!這腿還要不要了?」

  姜芮聽到動靜,從門後轉出來。

  趙南正要推開鄭彬,一抬頭看見她,所有的動作都止住了。

  病房裡的人也都跟著看向姜芮,幾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豔,而後竊竊私語。

  姜芮走上前,扶著趙南的手臂要他坐下,力氣不大,卻輕輕巧巧把鄭彬都扶不住的人按下了。

  趙南臉上難得有些呆愣,直直盯著她看。

  姜芮也看著他。

  「寶、寶……」

  鄭彬忽然打了個哆嗦,「老趙,你太肉麻了!怎麼還管弟妹叫寶寶?!」

  趙南終於回過神,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又看向姜芮:「什麼時候來的?」

  兩人的手從剛才就一直握著,眼下也沒有放開的意思,姜芮就著這個姿勢坐在他床邊:「剛下火車,是鄭哥去接的我。你怎麼受傷了?疼不疼?」

  「不要緊,只是小傷。」趙南混不在意,又問她:「累不累?」

  姜芮搖搖頭,「不累,小北給我買了臥鋪,路上睡了幾次。」

  「我應該回去接你。」趙南歉疚道。

  「那也得你走得動才行啊。」鄭彬在旁邊插了句嘴,「老趙,你和弟妹有什麼私房話,一會兒關起門來慢慢說,還這麼多人看著呢,你收著點、收著點啊。」

  旁邊被忽略許久的幾人,早已被趙南對姜芮說話的輕柔語氣驚掉了下巴,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閻王營長嗎?!

  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張連長張大發忙好奇問:「營長,這位就是嫂子?」

  他們早就從鄭營長那裡聽說,營長這次回家探親,實際上是被壓著相看姑娘去的,心裡還有幾分幸災樂禍——一張冷面、整天碾壓他們的營長,也有不得已被強逼著的時候!

  結果不過一個月,他老人家一歸隊,絲毫沒見不樂意,還跟那築巢的雄鳥一樣,張羅著裝修房子了。

  他們幾個人好奇得抓心撓肺,嫂子到底是何方神聖,才能輕而易舉把營長拿下?今天見了面,才知名不虛傳,營長就是營長,好福氣啊!

  趙南給姜芮介紹了他手下幾位連長,至於那幾位女士,只說是文工團的女同志,並未一一介紹,想來關係不怎麼近。

  那名黃圍巾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被身邊另一個長相秀美的姑娘壓下。

  鄭彬看在眼中,眼皮跳了跳。

  姜芮似乎沒看見,抿起嘴角,露出淺淺的梨渦,與他們打了招呼。

  「我們先走吧,讓老趙和弟妹好好說說話,改天等老趙出院,咱們再上他家裡鬧騰鬧騰。」眼看該認識的人已經認識,鄭彬打算帶著無關人員離場,省得生出枝節。

  他這麼說,其他人也不好再留,各自起身告辭。

  姜芮將人送到門外,關了門走回來。

  趙南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還未等人走近,就伸出手去牽,把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

  姜芮順勢坐下,身體前仰,輕輕靠在他胸膛上。

  趙南收攏手臂,把人抱在懷中,低頭親了親她的髮頂。這幾天因為受傷產生的焦慮煩悶的情緒,見了她之後全部消失了,只餘一片寧靜與滿足。

  「家裡怎麼樣?」

  「都挺好的,春耕已經結束了,我和嫂子輪流下地,結果兩個人幹活還沒有媽一個人幹得快,小波也會幫忙了,給我們送了好幾次飯。爸和大哥還是每天往山上跑,他們發現了一窩野蜂,正頭疼怎麼移進蜂箱裡。還有,嫂子那天偷偷跟我說,茜茜可能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趙南問。

  姜芮搖搖頭,「嫂子也不太清楚。我們不好直接去問茜茜,應該是和她一個廠的。就前一陣媽還在念,你的問題一解決,接下來就該輪到茜茜和小北了。」

  她想起張麗雲當時的語氣,抬頭點著趙南的胸口笑道:「媽說跟你的艱鉅任務相比,他們兩人都是毛毛雨,你說你怎麼那麼遭人嫌棄呢?」

  趙南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嘴邊親了親,「你嫌棄麼?」

  「我要是說嫌棄,你會怎麼樣?」姜芮挑眉含笑看著他。

  「嫌棄也是我的。」趙南咕噥著,收緊手臂,低頭吻上她的唇。

  「對了老趙——」房門忽然打開,來人一看房內的情景,俐落轉了個身,看天看地看空氣,此地無銀三百兩,「咦?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

  趙南嘴角抽了抽,抱著姜芮沒放開,「什麼事?」

  鄭彬用眼角瞥了瞥,沒見到讓人長針眼的畫面,才回過身。

  房間裡氣氛有點微妙,趙南雖然神色如常,可鄭彬與他相識多年,看得出他此刻平靜表現下的不自在。

  至於姜芮,她靠在趙南胸前,好像很害羞,沒有抬起頭來。

  鄭彬清了清嗓子,「那什麼,我就想問你,今晚弟妹是在這陪你,還是回軍區?要是回去,一會兒我再來一趟,帶她去把手續辦了。」

  「你和老鄭先回去?」趙南低聲問姜芮。

  姜芮搖搖頭,坐正身體看向鄭彬:「今晚我想留在這裡,要是之後有空,能不能再麻煩鄭哥帶我去辦手續?」

  「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弟妹別跟我客氣,隨時都有空。」

  「那就謝謝鄭哥了。」姜芮笑道。

  鄭彬直點頭,又看了看兩人,「那我走了,這次真不會回來了,你們……那啥,你們繼續。不過老趙,醫生說了,你的腿不能磕著碰著,悠著點兒啊。」

  說完,也不理會兩人什麼反應,關了門就走。

  姜芮轉過頭看趙南,果然見他一臉鎮定,耳廓發紅。

  走廊上,鄭彬哼著歌離開。什麼時候見過老趙羞澀的模樣?今天這趟回來得值啊。

  剛出醫院,就被人攔住,是剛才病房裡戴黃圍巾的女同志。

  「陳玲玲同志啊,有事?」鄭彬心說來了,面上笑呵呵問。

  陳玲玲開口就問:「鄭營長,剛才那位真的是趙營長的愛人嗎?」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還能有假?老趙都已經給弟妹申請隨軍了。」

  「可是、可是趙營長才認識她多久呀?」

  鄭彬說:「緣分這種事,沒有久不久的說法,來了就是來了。你看老趙,單身單了二十八年,從前多少人想給他牽線搭橋,一個都沒成。這次回家,遇上了弟妹,兩個人立刻看對眼,馬上就結婚了,這就是緣分。」

  「他們才相處過幾天,她跟趙營長有共同語言嗎?她懂趙營長的理想和抱負嗎?佳宜她——」

  「玲玲,不要說了。」又走過來一位姑娘,打斷陳琳的話,「鄭營長,阿琳胡言亂語,您不要放在心上。」

  「沒事沒事,」鄭彬擺了擺手,問她們兩人,「小林小陳這是要回軍區還是去哪?要是回去,我稍帶你們一程。」

  「不用了,謝謝鄭營長,我們還想再逛一逛。」林佳宜婉拒。

  「那你們小心一點。」鄭彬點了點頭,就與二人分開,邊走暗裡邊嘀咕,「老趙那樣不解風情的,豔福竟然不淺,遇上的姑娘一個比一個漂亮,老天真是不開眼。」

  看他離開,陳玲玲拉住林佳宜的衣袖,「佳宜,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完?」

  「說了又有什麼用,只會讓人笑話。」林佳宜眉頭輕皺。

  陳玲玲不甘心道:「我真是想不明白,那個農村來的姑娘有什麼好?就一張臉長得漂亮點,難道這些男人都只看臉嗎?佳宜你喜歡趙營長喜歡了那麼久,憑什麼她一出現就把人搶走了?」

  林佳宜神情惆悵:「怎麼能算搶?原本就不是我的。我喜歡他是我一個人的事,趙營長從來沒有給過我不該有的希望。」

  「總之我就是替你不值!」陳玲玲跺了跺腳,「你看到她身上穿的衣服了嗎?土死了,果然是鄉下來的!」

  「就算土,也還是很漂亮啊,你看她進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集中在她身上,就好像是她一個人的舞臺。她看趙營長的眼神那麼溫柔,被她注視著,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動心?」

  「哎呀你怎麼這樣!」陳玲玲要給她氣死了,「到底誰才是跟你一國的?你怎麼一個勁誇你的情敵?!」

  林佳宜苦笑,「我連做她情敵的資格都沒有,她和趙營長確實很般配,玲玲,你以後不要在別人面前說我喜歡趙營長的事了,讓人聽見會誤會的。」

  陳玲玲已經氣得沒力氣,只得胡亂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會再管了。」

  病房裡,姜芮和趙南自然沒有再繼續。

  時間不早,護士給趙南送來晚飯,姜芮自己帶了錢和糧票,跟人問過路後,去醫院食堂吃飯。

  回來後天快黑了,趙南這間病房目前只住了他一人,今晚姜芮可以在另一張病床上借宿。

  她把自己帶來的行李稍微整理了一下,翻出毛巾牙缸等洗漱用具,去水房刷牙洗臉,回來時提了一瓶開水給趙南。

  趙南的腿不是不能下地,只是需要借助拐杖,而且是單腳著地,但這對他來說也夠了,他單立著稍微洗漱過,拄著拐杖去了趟衛生間。

  姜芮沒提出扶他去,他也沒有弱到要人扶的地步。

  等他回房,她鎖好門,拉上窗簾,將兩張病床中間的隔簾拉起。

  趙南疑惑:「這麼早就睡了?」

  姜芮從隔簾後探出頭來,彎起眼睛笑著說:「我要擦個澡,叔叔不許偷看哦。」

  趙南唔了一聲,臉上又開始發熱。

  薄薄的布簾只能隔絕人的視線,無法封閉嗅覺和聽覺,甚至因為看不見,原本只是細微的一點聲音也被放大了。

  耳旁都是水被撩起的聲音,趙南甚至能夠想像,毛巾中的水是如何被擠出,如何滴落回連盆中,又如何濺到地面上的。

  水聲過後是短暫的安靜。

  不,其實並不安靜,還有別的聲音。

  飽含水分的毛巾,在光滑的皮膚上擦過,發出了極輕微的沙沙聲。

  原本就白皙嬌嫩的肌膚,遇過水之後,肯定更加嫩滑。每一片表皮都吸滿了水,每一處角落都染上香皂的清香,水氣和香氣混合起來,形成了他所熟悉的淡淡的暖香。

  喉頭不自覺上下滾動,口腔無意識的吞咽,趙南竭力控制自己,可視線就如瘋長的野草般無法拘束,他偷偷地,偷偷地,如做賊一般往隔簾瞥去。

  按理說應該什麼都看不見,可他忽略了一件事——燈光會把影子映照在隔簾上。

  簾上有個窈窕的身影,纖長的是四肢,細瘦的是纖腰,玲瓏起伏的是——

  趙南艱難轉開眼,不敢再看,耳朵裡全是如鼓一般的心跳聲。他甚至懷疑,如此劇烈的聲音,會不會被簾後的人發現?

  等姜芮擦洗完,拉開隔簾,就看見趙南跟一尊銅像一樣,筆直筆直地坐在床邊。

  「你還沒躺下呢?要不我也給你擦個身?」

  「……不用。」趙南的眼神跟著她的身影,看她如一隻輕快的小蝴蝶,在房裡來回走動,原本蒼白壓抑的病房,有了她之後,變得充滿了生氣與溫情。

  看她開始整理另一張床的床鋪,趙南開口道:「晚上睡這邊吧。」

  「嗯?要睡一張床嗎?可是床這麼窄,會不會碰到你的腿?」

  「不會的,你睡在右邊。」他傷的是左腿。

  「那得先讓我聞聞。」姜芮忽然靠近他,在脖子上嗅了一口。

  趙南渾身僵住,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

  姜芮看在眼中,輕笑道:「要一起睡也可以,可是我洗得香噴噴的,你身上都是汗味,也得給你擦個澡才行。」

  趙南心中天人交戰,不是他不愛乾淨,可是現在這種情況,讓他自己擦澡肯定有困難,得讓姜芮幫他才行。但他一點把握都沒有,在她幫自己擦澡的時候,能不能控制住身體的反應?要是被她看見不該看的,他臉該往哪裡放?

  可要他放棄兩人同床共枕的機會,放棄那具暖香柔軟的身體,他又十分不情願。

  過了好一會兒,趙南才點了點頭。

  姜芮又去打了瓶開水,熱騰騰的水倒在臉盆中,她抬手就來脫趙南的衣服。

  「我來。」趙南趕緊擋住她的手。

  「那你就自己來吧。」姜芮坐在床邊,撐著下巴,氣定神閑的等他脫。

  在這樣的注視下,原本簡單的脫衣服也成了一項艱難的任務。趙南看出姜芮眼中的笑意,也知道她是故意如此,可心裡只是無奈,只有縱容。

  慢吞吞脫了毛衣,裡頭還有一件襯衫。他感覺似乎自己每解開一個扣子,姜芮的眼神就更亮一分,那毫不避諱直視的模樣,簡直像個躍躍欲試、準備調戲良家婦女的小流氓。

  趙南心裡直搖頭,還是把最後一件上衣脫完了,下頭的不準備脫。

  姜芮仔細打量他的上身,鼓了鼓嘴不滿道:「比在家時瘦了,還多了好多小傷口。」

  那都是最近一次任務留下的痕跡,趙南被看得習慣了點,還有心思安撫她:「很快就會恢復了。」

  「希望是吧。」姜芮擰乾毛巾,打上一點香皂,從脖子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擦。

  上身很快擦完,她十分自然地去扯趙南的褲子。

  趙南連忙護住,磕磕巴巴道:「下面不用洗。」

  「怎麼能不用洗?」姜芮看他一眼,似想到什麼,忽然壞笑:「就是擦個身而已,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還是說,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要藏起來,不讓我發現?」

  趙南臉色一下漲紅,眼神遊移,強制鎮定:「哪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不要多想。」

  「我沒有多想,你也不要多想才好呀。」姜芮捂著嘴笑。

  兩人一個要脫對方的褲子,一個護著不讓脫。僵持了一會兒,姜芮退了一步:「這樣吧,我把毛巾擰好給你,先出去,你自己來行不行?」

  趙南立刻點頭同意,就算自己洗有點困難,他也要克服困難,戰勝困難。

  總之不能讓他的小妻子給他洗奇怪的東西。

  等兩個人都洗完,天色早已全暗。姜芮把換下來的衣服放在臉盆裡,塞到床底下,準備明天一早再去洗。

  熄了燈,兩人躺到床上。

  分開許久,終於又重聚,理應有許多小話要說,姜芮倒也想陪他好好說說話,可有一件事實在無法忽略。

  「叔叔。」她忽然甜甜地叫了一聲。

  趙南立刻神經緊繃,每當妻子這樣叫他的時候,他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就聽姜芮很是純真地說:「叔叔身上好像有奇怪的東西抵到我了,你知道是什麼嗎?」

  病房裡靜了一瞬,趙南猛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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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0:02: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八零兵哥19

  看他狼狽的模樣,姜芮笑得花枝亂顫。

  病床本就狹窄,兩個人一個被口水嗆住,一個笑個不停,身體難免要挨挨蹭蹭,那個姜芮口中奇怪的地方,不但沒有消下去,反而因為碰觸,變得更加精神抖擻。

  趙南尷尬得想下床逃避,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況且他私心裡,未必真的捨得在這種時候避開。

  即使被戲弄得手足無措,可一看見她的笑臉,他就移不開視線。

  被他專注地看著,姜芮慢慢停下肆意的笑聲,緩緩靠近,與他頭碰著頭,額抵著額,眼底水光蕩漾,眼角殘留著笑紋,嘴角彎彎的勾起。

  「真可愛呀……」她輕歎著說。

  趙南聽得越發窘迫。一個年近三十,皮糙肉厚的大男人,被他二十歲的小妻子說可愛,任誰都會覺得違和,甚至有些敏感的,心裡還會不舒坦。

  在今天之前,趙南也以為自己會是那個覺得不舒坦的人。可現在,窘迫之餘,他只覺得胸腔裡的心臟狠狠地跳了兩下,一股滾燙的熱量從體內爆發,席捲了四肢百駭,熨平身體每一次處毛孔。

  他忍不住把姜芮揉進懷裡,嘴裡卻說:「又胡說了。」

  「就當我是胡說吧。」姜芮輕笑,白皙修長的指頭如彈琴一般,在他胸前輕點著。

  每碰觸一次,趙南的喘息就加重一分。他殘餘的理智知道這樣不行,想將懷裡的人放開,可雙手卻根本不聽指揮,反而將人越抱越緊。

  姜芮不再出言逗弄,靈活柔軟的手指,順著他緊繃結實的肌肉緩緩下移。

  這種事她從前沒有做過,更無論技巧。

  但趙南根本不需要她的技巧,只是無意間的輕微碰觸,就已讓他難以自持,何況是眼下這樣用心的撫慰。

  只要是她。

  只能是她。

  第二天,鄭彬如約前來。姜芮先拍了封電報回家報平安,然後隨他去辦手續。

  家屬隨軍,需要將戶口遷移到部隊駐地,還需辦理糧食關係的轉移,遷移之後,姜芮便從原來杜寶琴的農村戶口,變成城鎮戶口,可以領到一份糧食供應本,以後每個月有規定的三十斤口糧。

  除此外,鄭彬還幫她辦了軍區大院出入通行證,之後帶她去部隊分給趙南的屋子。

  「之前分配的時候,房子有點緊張,因為老趙還單身,給他的屋子不大,是兩室兩廳的,弟妹你先住著,等以後你們兩人生了孩子,可以申請換個大的。」鄭彬解釋。

  「已經很寬敞了。」姜芮笑著說,「這兩天多虧了鄭哥,等阿南出院,我和他一起請鄭哥吃一頓便飯,你可千萬不能推辭。」

  鄭彬豪爽地笑了笑,「你放心,吃飯這種事我最有興趣,絕不會跟你客氣。」

  「那就好,鄭哥要是還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吧,我把屋子稍微打掃一下,一會兒自己去醫院就行。」

  「別,我送你去,早上把你帶出門的時候,老趙那眼神我還記得,要是不小心把弟妹弄丟了,他能跟我拼命。」鄭彬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姜芮失笑:「鄭哥是好心幫我們,他還有什麼話可說?去醫院的路線我已經記得了,也知道怎麼坐車,你就放心吧。」

  鄭彬遲疑,他手頭確實有點別的事,可不把姜芮送回醫院不太放心,隨便交托給別人又不妥當。直到姜芮把應該坐哪路車,到哪裡停下,再轉什麼車都跟他說了一遍,他才妥協。

  「那行,我就先走了,明天再去醫院看你和老趙。」

  姜芮將他送到門口:「鄭哥慢走。」

  鄭彬揮了揮手,轉身踏下兩節臺階,又想起一事,猶猶豫豫停下腳步,最終還是返回來叫住姜芮。「弟妹,有個事想和你說一聲。」

  「請說。」

  鄭彬撓了撓臉頰,有點不好開口,「就是那什麼,昨天來看老趙的那幾位女同志裡,有一位叫林佳宜的,暗裡喜歡老趙挺久了。不過老趙跟人家沒什麼,從前他一門心思不在那上頭,連人女同志喜歡他都不知道,直到遇見弟妹你,他才算開了竅。我今天說這事,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到時候從別人那兒聽到一點隻言片語,誤會了老趙,與其那樣,不如由我來說清楚。」

  說到這誤會,鄭彬心有戚戚。前兩年,他媳婦兒也懷疑他跟一名女同志有什麼,卻不來問他,自己在那瞎猜瞎想,差點要和他離婚。後來誤會雖然解釋清楚了,她卻還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為由,罰他在搓衣板上跪了好幾天。那一陣子,他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逢人問起,還得說是自己不小心把腳摔了,差點憋屈死他。

  雖然他挺想看老趙的笑話,可就如今老趙拖著一條腿的模樣,實在經不起搓衣板的搓揉啦。

  姜芮聽了,卻只依舊含著笑說:「我知道了,謝謝鄭哥。」

  「你怎麼一點也不意外,也不生氣?」鄭彬稀奇,他媳婦兒當初可是差點把他拆嘍。

  姜芮卻說:「我早就猜到了。」

  「什麼?有人跟你說了?」

  「不是,是我自己猜的。」姜芮說:「阿南那麼出色,肯定有人喜歡他呀。」

  「呃……」鄭彬忽然覺得胸口有點堵,如果再過三十年,他就知道這種感覺叫:猝不及防被人塞了把狗糧。

  現在他只覺得堵心,怎麼人比人就差這麼多?老趙他怎麼就那麼幸運?娶個媳婦兒又年輕又漂亮就不說了,關鍵性格還好,又溫柔又能體諒人。

  想起自己媳婦兒揮舞著擀麵杖的模樣,鄭彬不說話了,沉默著轉身就走,他得好好緩緩。

  姜芮花了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將屋子好好打掃了一遍。雖然之前趙南一直住著,可他一個大男人,不把房子搞成狗窩就已經很好了,別指望還能夠整潔乾淨。

  等整理完,已經到了中午,她在外面街上找了家飯館,吃過午飯,坐車回醫院。

  一推開病房門,就對上趙南的眼睛,見到來人是她,他的眼神明顯一亮。

  「吃過飯了嗎?」

  「吃了。」姜芮把買來的一網兜蘋果放下,拿起一個削皮,邊削邊和他說上午都做了什麼。

  「今天傷口疼嗎?癢不癢?」

  趙南接過蘋果,先遞到她嘴邊,看她咬了一口,「不疼也不癢,我問過醫生,傷口沒感染,明天可以出院,一個月後再回來拆石膏。」

  姜芮嚼著蘋果點頭:「正好我今天把屋子收拾好了,明天回去不用再打掃。」

  趙南說:「等我腿好了,家裡大掃除由我來做。」

  「那我可不放心,」姜芮看著他笑得揶揄,「今天我從床底下掃出一件貼身的褲衩、兩隻一黑一白的襪子、還有一件背心,全是灰塵和蜘蛛網,不知道在底下塞了多久,以後由你來打掃,誰知道角落裡還會有什麼。」

  「唔……不會吧。」趙南略有點心虛。

  「你說呢?」姜芮挑起眼角看他。

  趙南的回答是又一次把蘋果送到她嘴邊。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一整個蘋果,姜芮起身洗了手,又回到床邊,「睏不睏?我陪你躺一會兒。」

  趙南往旁邊挪出一點空位,讓她躺下,說了會兒話,他時不時就低頭親親她的額頭,直到睏意上湧,睡著了。

  姜芮仍是清醒,等趙南熟睡之後,撐起上身,側頭看他。

  這張臉與記憶中那張並沒有相似之處,若不是她能感應到他,恐怕也認不出,這具身體裡的靈魂,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的一部分。

  就如之前她對鄭彬所說,以一個平常人而言,趙南已是難得的出色,誰能想到,他的靈魂並不完整,甚至只是部分碎片。

  她來到這裡,來到他面前,用自身的靈力溫養他的靈魂,這或許需要很長時間,大概長到一個人類的一輩子。

  等這一世輪回之後,她會帶他回到該去的地方。

  於她而言,這是任務,是宿命,是因果。

  為了達到目的,她並不在乎用什麼手段,或者說,用什麼身份陪在他身邊。

  如果需要,她可以是朋友,是家人,是愛人,甚至是敵人。

  現在她發現,愛人這個角色,或許比其他的更有利於完成任務。因為只有愛人,才能長長久久地陪伴,而父母朋友,都會有他們各自的人生。

  以後,她大概也會首先考慮這個角色。

  反正到最後,這些靈魂碎片經過輪回,都會抹去前一世的記憶,等那個人從沉眠中甦醒,只會記得自己睡了漫長的一覺。

  並不會有人知道過程發生了什麼,只要結果是所有人想要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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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們:你確定我(們)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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