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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都市言情] 臨雲 - 囂張王妃(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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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08:13: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燕樂晟輕歎口氣,道:「罷了,朕今日確不該插手林府後宅的事,更何況林府之中,還有一位如此厲害的嫡長女,就事論事,有理有據,叫朕大開眼界。」

林陌染這才柔笑著欠身,道:「皇上謬贊。」

燕樂晟又轉向林博,道:「林愛卿,你這便速去安排人替朕尋東西,切勿耽誤今日的吉時。至於其餘的人,都散了吧!」

「是!」林博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年輕皇上的神色,遂轉身安排去了。

余嬤嬤再次欠身告退。

燕樂晟卻道:「余嬤嬤留步。」

余嬤嬤聞言俯身,不敢多話,恭敬應道:「皇上還有事吩咐老奴?」

燕樂晟的視線似有意無意地掃過林陌染,最終又悠忽轉向前方,緩緩開口,「替朕轉告王爺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言罷,他微微停頓,欲言又止,終是沒再說什麼,領著林博等一行人,頭也不回地離去。

余嬤嬤詫異了半晌,連忙朝他離去的背影應著:「老奴謹記陛下告誡。」說話間,餘光亦是投向了林陌染,心中頓時泛起不安的波瀾。

這女子本是一介微末臣女,三言兩語間就博得陛下垂青。原想著皇上會順勢將她招入後宮為妃,從此常伴左右;卻不曾想,皇上竟依舊堅定地要將她推給九王爺……唉,九王爺今番娶得此女,真不知是福是禍!

林博安排了幾個心腹在後花園尋物,自引著皇上到前院休息。

恭送燕樂晟離開後,一群人當即也退出後花園,沒人敢問一句,為何皇上的東西會掉在林府內宅的後花園中。卻都紛紛記住了林府這個嫡長女,三番四次機智地回答了皇上的問題,還兩次從皇上的虎口下將下人救回來。

卻說余嬤嬤坐上軟轎,晃悠悠離開林府,才走出半裡,就被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攔了下來。

余嬤嬤喝住正要謾駡的王府侍從,一手撩起半張轎簾。

但見此人一身尋常錦衣,面容陌生,來勢洶洶卻並不見惡意,便開口問道:「老身是九王府中人,自問並未曾冒犯俠士,敢問俠士攔下老身的軟轎意欲為何?」

那名年輕男子面無表情,走到轎前將王府侍衛刺過來的大刀隨意撥開,直到余嬤嬤跟前,才壓低聲音道:「勞煩嬤嬤再轉告王爺一句,這朵花,我家主子也相中了。」

說話間,他翻開手心,露出手掌上那一塊黑色烙印,竟是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虎頭——杜虎軍!皇上養在宮外的暗衛!

余嬤嬤立時神色惶恐地回道:「老奴不識杜虎軍士真容,還請皇上見諒!皇上所言,老奴定會一字一句如實相告!」

「如此,便有勞嬤嬤了。」

林陌染慢悠悠地折回正院,午時已過。夏雪自吩咐院裡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去準備午膳,自己扶著大小姐進了正院堂屋。

屋裡,兩個小丫鬟正苦著臉,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都起來吧。這裡沒有外人。」

林陌染在主位坐下,讓許媽媽和夏雪一併去院外守著,任何人不得進入,以免走漏風聲,影響三小姐閨譽,然後才飲了杯茶,仔細問道:「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小翠兒小心翼翼湊過來幾步,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回話,「奴婢和秋霜本是照夏雪姐姐吩咐的,守在三小姐回院的必經之路上,趁著周圍無人,想先演練一下,就壓低了嗓音對起話來,不料才說到昨晚有人闖進後花園,掉了一塊綠瑩瑩的玉,後頭假山就猛地竄下來一個錦衣男子。奴婢不曾看清,但想來就是方才見到的皇上……」

果然,她們都未曾料到,堂堂北燕皇上竟然會隻身一人闖入大臣府邸的後宅!這可是後宅啊!事情要是傳出去,林博該多丟臉,搞不好君臣反目也是有的!

這個燕樂晟,真是為君不尊!光顧著自己行事,也不考慮一下臣子的聲譽!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了,敢情這人是霸道成習慣,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

林陌染輕描淡寫「嗯」了一聲,道:「然後,皇上便突然出現在後花園,緊接著,你們也跟過來了?」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竟沒有點頭,都是一副猶豫不敢開口的模樣。

林陌染皺了皺眉,語氣加重,問道:「還發生了什麼事?」

小翠兒一下子拉著秋霜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頭,才誠惶誠恐地抬起頭回道:「回大小姐,奴婢該死!奴婢和秋霜匆匆忙忙跟在皇上身後,一路趕去後花園,不料半途竟然遇到三小姐。」

那時燕樂晟剛到後花園不久,顧清媚差兩個小丫鬟送林萱回去。應該就是那會兒遇到的。林陌染點點頭,並未氣惱,道:「不礙事。你們起來說話。」

「三小姐見我二人神色慌張,就大聲喝問起來,我和秋霜一時情急,將夏雪姐姐吩咐的話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還……」

林陌染迅速追問:「還什麼?!」

小翠兒帶著哭腔,「還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讓三小姐猜到那東西是方才那位錦衣男子掉的!也就是說、就是說……」她驚慌地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往下說。

林陌染淡淡地接過她的話,「也就是說,林萱不僅知道皇上昨夜曾夜闖林府後花園,還知道他掉了一塊玉符在這裡……」

小翠兒惶恐地點著頭,「所以她立刻差我們去後花園尋玉符,叮囑我們要先一步找到並交給她!大小姐,這可怎麼辦?萬一三小姐知道……」

林陌染微微一笑,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讓他們找吧。反正至始至終沒人親眼所見,更何況,燕宮玉符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隨隨便便掉在後花園裡呢?」

小翠兒面露不解,「大小姐的意思是?」

林陌染卻不說了,揮揮手,「我現在就把許媽媽叫進來,這場戲,你們要繼續演下去!」

許媽媽經過昨天沉湖一事,至今還有些後怕,不知自家主子打的是什麼主意,為何到現在都不提一字是否要懲罰她。如今被從院外叫進來,更是一臉緊張神色,諾諾道:「大小姐喚老奴?」

林陌染高坐主位之上,居高臨下看著她,淡然道:「你過來,給我做個人證,免得以後又被誰說我審問不公!」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匍匐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鬟,續道:「這兩個丫鬟,不知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竟說昨晚有人私闖林府後花園,還在花園中落下了東西。又蠱惑三小姐,讓三小姐信以為真,才出了方才在後花園的那場鬧劇!」

許媽媽雖然沒有跟去後花園,卻也從下人那裡聽到了一些傳聞,說什麼皇上帶人來尋找東西,許是昨晚後花園遭了賊、落下了什麼證據之類的。

她想著昨晚自己一行數人都在後花園呆著,期間並未見到任何形跡可疑的人物,原本就不大相信。如今從林陌染口中得知,這件事果然是假的,至始至終不過是眼前這兩個丫鬟嚼的舌根,傳出好些謠言,誤導了林府上下所有人!

於是立刻裝出一派嚴厲的模樣,道:「這等奴才,敗壞府裡風氣!必須狠狠賞幾個板子,再丟出府去!」

兩個丫鬟跪在地上,頓時發起抖來,都忙著磕頭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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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08:13: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既然是演戲,林陌染當然不會讓她們受皮肉之苦,遂道:「板子就免了,方才我已經讓她們互扇二十個耳光,想必已經嘗到痛味。但許媽媽後一句卻說的對極,這等奴才,實在不能繼續留在府中!」

許媽媽趕緊點了點頭,卻總覺得不大舒服,隱約間,似乎林陌染銳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犯錯的人是她而不是這兩個小丫鬟……

林陌染冷冷續道:「我既受二姨母委託,審問這兩個丫鬟,如今自然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論斷:小翠兒和秋霜,不守禮節,衝撞貴客,造謠生事,蠱惑眾人,還妄圖加害主子,罪孽深重,各賞二十耳光,即日起逐出林府,永不得入府為婢!」

許媽媽在一旁聽著,越聽冷汗越是涔涔而下,想起自己昨晚不僅犯了上述四條,還當眾辱駡大小姐,更加罪孽深重!如今兩個小丫鬟都因此被趕出府去,不知道將來等著自己的又是何樣處罰……

永不得入府為婢??光是這一條就夠她受的了!沒有地產沒有私房,沒有任何立足之地,又沒有子嗣,還一大把年紀……若哪天真被逐出府門,那麼等著她的,只有餓死街頭一個下場!

許媽媽一邊不安地拭著冷汗,一邊僵硬地點頭應著。

林陌染將她諸般表情看在眼裡,暗自冷笑!

用這兩個小丫鬟殺雞儆猴,若還是不能令她悔改的話,就甭怪她這個當家主子不念舊情!

「陌染今日還需勞煩許媽媽,替我跑一趟各個院子,將這兩個小丫鬟因何受罰,因何被趕出林府的緣由,一一告知各位,務必讓所有人都知道,以儆效尤!尤其要澄清的是,昨晚後花園並無外人闖入,皆是兩個丫鬟的謠言……至於偏院那邊,我一會兒會親自去一趟。」

隨後又當著下人的面,讓夏雪將兩個小丫鬟拎去後院庫房消籍。一路上早有聽聞風聲的下人,匆匆趕來圍觀,兩個小丫鬟自是一路哭鬧掙扎,拼命求饒,夏雪鐵著一張臉,始終不為所動。

那日後,林府又傳出風聲,道嫡出的大小姐不僅人醜,還是個冷血煞星,沒事千萬不要去惹她……

他們卻哪裡知道,待小翠兒和秋霜拎著各自的細軟被趕出府後,先是裝模作樣地哭鬧了一陣,待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轉入小巷,一路尋到了林府往西不遠的一座偏僻小院子。

院門的銅扣都已生銹的,外表看起來,整個四合院是搖搖欲墜。兩人按夏雪說的,先敲了三下門,又快速拍了兩下銅環扣——門「吱呀」一聲開了。

裡面站著一個劍眉高挑的冷峻男子,一手持劍護在身側,冷冷注視著二人。

小翠兒連忙自懷中掏出一支牡丹簪,遞上前去,細看之下,正是今日林陌染戴在發鬟裡的那支!

年輕男子方見此物,神色一動,並未說話,卻迅速將二人領進去,後又將門輕輕闔上。

進屋之際,他順手關上門,低聲開口,聲音無波無瀾,「既是小姐的吩咐,你二人便且留在此間著手準備吧。」

落梅院。夏雪邊伺候林陌染用膳,邊不安地低聲問道:「大少爺的那位朋友,會聽我們調遣嗎?」

林陌染漫不經心地品嘗著一桌佳餚,又回憶了一遍原身記憶中,關於這支牡丹簪和那個人的關係,肯定道:「會的。林奕只認簪,不認人。這件事情……叮囑小翠兒和秋霜,儘快辦好,切勿出錯!」

午膳後,她親自走了一趟偏院,沒想到,顧清媚對她的處理方式竟然沒有絲毫微詞,很快就藉口要歇息,放她回了正院。而大大丟臉的林萱,則是連面都沒有露!

看來,經過這兩日的明爭暗鬥,這兩母女是徹底被自己耍得沒轍了!

回來的路上,林陌染心情大好,帶著夏雪繞了大半圈遠路,這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不時聽見下人嘀咕著說,上午老爺差人將後花園尋了好幾遍,除了一隻碧璽耳墜外,什麼都沒尋到,想來確是兩個小丫鬟造的謠言……

夏雪按捺著笑容,一直憋到回了正院,才沖林陌染好一陣笑,道:「小姐這一招使得可真高明!偏院那些人臉面丟大了,這下子,可是再也不敢來找我們正院的晦氣了吧!」

林陌染笑笑點著她的額,道:「你也該從中學著點!我瞧著小翠兒就比你激靈些!」

夏雪忙慌道:「奴婢學!卯足勁兒地學!定不叫小姐有機會趕我走!」

到了下午,前院那邊果然派了一個小廝,將碧璽耳墜送了過來,說是在後花園尋到,想是大小姐哪日散步時不小心掉的,老爺特地差人送來。

林陌染自是歡天喜地謝過,聲稱已經不見了好幾日,許是哪天經過後花園時,被樹枝刮掉的,又招呼夏雪拿了好些賞銀出來,這才客客氣氣將小廝送走。

而另一廂,剛坐上軟轎準備回宮的燕樂晟,心情就沒那麼好了。

顯然,他出入宮門的玉符還在那個貓一樣的小女人手裡,所有人都被她擺了一道,這還不是最難堪的,反正在眾臣眼中,他這個北燕皇帝的行事是一向肆意慣了的……怎麼才能不動聲色地將玉符拿回來,才是眼下最難解決的問題。

燕樂晟一雙好看的濃眉折起,神色頗有些著惱,忽而想到……若不能將玉符拿回,那不若便直接將她搶進宮吧!

一念至此,嘴角輕微上揚,心情竟是轉瞬變得愉悅起來,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後宮的妃嬪都喜歡養貓了!

逗弄貓這種動物,確實會叫人上癮的!更何況……貓一樣的女人呢!

轉眼黃昏將至,王府前來接親的隊伍一身紅衣,規規矩矩地立在了前院,圍觀百姓湊熱鬧的,看戲的一概有之,將江陵總督林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至於喜服……因實在來不及重做,又不敢耽誤吉時,林府只能胡亂尋了一件給林陌染套上,倒是比被她剪掉的那件摸起來舒服些。

夏雪給她梳了發,鳳冠霞帔樣樣俱全。

林陌染歪頭看著鏡子中那張容顏豔麗的臉,微微皺起眉,不滿道:「母親和肅哥兒若是看見我在守孝期間如此裝扮,不知該有多生氣呢?」

夏雪忙勸道:「小姐嫁入王府是好事,想必大夫人和大少爺是不會怪罪的。」

林陌染陰陽怪調地哼了一聲,目光卻是望向院外,正和二夫人嘀嘀咕咕的許媽媽,道:「對有些人來說,可不見得是好事!」

原以為經過這兩日的折騰,偏院那對母女該從此消停了。沒想到才過去一個下午,二夫人又緊巴巴地趕過來,嬉皮笑臉地對她說,怕她沒有長輩在身邊,身為二姨母,理應給她送親……

「小姐馬上就是王妃了,這身價是水漲船高,但凡有些眼力見兒的,這會兒還不都趕著躺兒來巴結你!二夫人也是見風使舵。」夏雪邊幫她補妝,邊一旁笑著調侃,「終歸這是最後一天,等嫁去王府,以後就不必再看她們這些噁心嘴臉了。」

「不見得。」林陌染搖搖頭,如果二夫人現在改變策略,打的是討好她、巴結王府的主意,那日後肯定會常常去王府走親戚,求她幫忙辦這個事辦哪個事……

她轉念一想,又釋然了,「求著我,總比我求著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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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說話間,吉時已到,紅娘催婚。一身大紅窄袖孺的二夫人笑盈盈進了裡屋,將新娘子林陌染緩緩扶出正院。

一路上自是鞭炮聲聲,恭賀道喜不斷。紅娘撒著喜果和銅幣,一搖一擺在前面引著路。

紅蓋頭下,看不見新娘子的容顏,但見她鳳冠霞帔,身姿婀娜,搭在二夫人臂上的芊芊細腕,膚若凝脂,柔若無骨,瞧那金蓮足邁出的細碎步,一舉一動端的是風情萬種!

北燕社會封建味濃厚,男女有別,授受不親,若非這場和皇室聯姻的盛大婚事,前院的下人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見到後宅女子。

從前也只聽說這林府嫡出大小姐是個禍害,容貌醜陋……哪裡想到,禍害竟然長得這種樣子!若是世上的禍害都能出落得這般水靈可人,哪怕家裡再多養幾個,也是無妨啊!

林博在前院和前來迎親的王府杜總管寒暄,見顧清媚將林陌染扶了出來,也不多作耽誤,連忙指揮下人將花轎停穩妥當,由紅娘將新娘子扶上花轎,隨在轎旁行走。其餘陪嫁的女眷則按身份等級,登上後面兩輛牛車。

各色人等妝奩一一就位,杜總管一聲令下,也不多話,一群人起轎便走。

林博和顧清媚默默望著一行人邁出林府大門,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顧清媚歎道:「也不知為何,這丫頭短短兩日變化竟如此之大……還望她成了九王妃後,能不計前嫌,多多提攜一下娘家。」

林博冷哼,「你整出那麼些么蛾子,還指望人家來主動提攜?還是想想怎麼補救吧!平日裡沒事,多去王府後宅走動走動,這門親既然結了,就得派上用場!」

顧清媚又是一歎,「那還得盼著林陌染別再鬧出什麼事來……」

顧清媚的暗自祈禱,林陌染哪裡得知!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要想她不鬧事,那還得看九王爺是什麼個態度!

待轎子平穩走上北燕都城的大街後,花轎裡的林陌染,優哉遊哉脫掉喜服,換上一早讓夏雪準備的喪服,在花轎裡一歪,倒頭大睡。

折騰了一整天,趕緊先補補眠,晚上還有一場重頭戲等著她出演呢!

江陵城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北燕皇城占去九分之一後,又被東側皇親國戚所居住的朱雀街,和西側大臣官吏所居住的祥鶴巷占去十分之一。

算起來,九王府距離總督府也就半個江陵城的距離。

迎親隊伍一路招搖過市,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就到城東的朱雀大街。

林陌染在喧囂的嗩呐雷鼓聲中醒了過來,一手撩起轎簾,還對眼前的恢弘場面有點不適應,再看一眼身上的喪服,差點笑出聲來——這明明是她的新婚,如今看在眼裡,卻更像是一場鬧劇。

花轎前後,六十四抬金銀妝奩綿延三裡,樂官藝妓並丫鬟小廝百餘人,皆華服盛裝,即便一個小小的二等丫鬟,那頭上戴著的金釵玉鈿都能晃了人的眼。何況那頂用金絲繪就了丹鳳朝陽圖案的八抬大轎,僅是罩花轎用的簾子,就是江陵萬金也難買一匹的揚州寶應蘇繡!

這一路,眾人看熱鬧的看熱鬧,咋舌的咋舌,卻愣是沒有一個人羡慕九王爺。只因為,他迎娶的新娘不是別人,而是江陵總督府最不受寵的掃把星林陌染。

偏生這次結親是皇上賜婚,九王爺就是萬般不願,也推脫不得……

於是所有百姓都熙熙囔囔地圍在轎子旁,等著看九王爺迎娶醜新娘進府時,臉上會是啥表情?

然而,待一路行至九王爺府前,迎親隊伍和圍觀百姓卻齊齊愣住了——

以往門庭若市的九王爺府大門,如今竟是緊緊閉著,連個迎親的管事粗使都不見一個!

九王爺這是什麼意思?要拒親?

正詫異間,卻見側門幽幽打開一條小縫,走出來一個身著灰衣的小廝,兩手叉腰堵著門,氣勢十足,「王爺有令,江陵林氏若不脫掉喪服換上喜服,就休想踏進王府一步!」

人群當即炸開了鍋——

「哎!新娘竟然穿著喪服出嫁!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

「就是就是!這新娘也太不懂事!難怪說是林府的掃把星!」

「我聽江陵總督府裡當差的表弟他三嬸子說,這林府的嫡長女本來是要被退婚的!今兒早上,王府余嬤嬤去了一趟林府,也不知這掃把星使了什麼計謀,逼得王府又重新接納了她……」

「不懂事」的新娘林陌染,如今一身縞服端坐在花轎裡,聽著轎外人群議論紛紛,翦水眸子望向前方三尺蘇繡轎簾,芙蓉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瞧瞧,如今不僅總督府的別院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就連九王府的手都伸到自己跟前來了!她脫掉喜服換上喪服,統共也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對方竟然能一口咬定她此時穿著什麼……

「小姐,要不咱還是把喪服脫了吧。」夏雪撩起小半轎簾勸道:「夫人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你穿成這樣出嫁的。」

生母去世不到百日,算來還在守孝期,她雖不是古人,卻也知道守孝期間出嫁,是為暖喪。

林府的人既然要逼她在孝期暖喪出嫁,她怎麼能就這麼乖乖地從了他們的心意?!

林陌染挑挑眉,撥弄著自己被染成蔻丹紅的指甲,慢條斯理道:「可是昨晚,我把喜服給剪了。」又跺跺腳下,瞥了眼腳底,道:「至於方才那件麼,我嫌做工太差,如今正拿來墊腳呢!瞧這衣料薄的,墊腳也墊得不舒服……」

夏雪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登時眉頭又折得老深,無奈道:「那小姐就穿上平常的衣服,也都比喪服強!不若先將衣服換了,讓紅娘再去勸勸王爺,興許王爺看在是皇上賜婚的面上,就開門讓咱們進去了!」

林陌染覺得好笑,「既知道是皇上賜婚,如何還有關著門不讓新娘進去的道理?再者,因是賜婚,莫說我穿著喪服,就算我今日不穿,他九王爺也得乖乖給我開門,不然就是抗旨。」

她話說得極是大聲,周圍的人當即面色煞白,紅娘扶著轎子才堪堪穩住腳步,夏雪更是恨不得沖上轎子捂住自家小姐的嘴。

公然議論皇上王爺,小姐這是不想活命了不成?還說什麼「不穿」這種道德淪喪的話……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紛紛對這位林府小姐露出鄙夷的神色。

把著王府大門的小廝言語間更加不屑起來,吊兒郎當地搭著兩隻胳膊,嚼起了舌根:「我道林大人穩坐江陵總督之位七年,是個有才幹的好官,沒想到養出來的嫡長女竟是這種貨色!咱王爺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娶了這樣的正妃,可是虧大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嘛!九王爺品相好,風流俊美,是北燕多少閨閣少女的夢中情人,怎能平白便宜了這樣的女子!」

林陌染一手托腮坐在轎子裡陷入了沉思。

玉樹臨風,風流俊美,夢中情人?明明都是些頂好的詞,可一旦和九王爺這個貪財又無能的皇家紈絝的掛鉤,怎生讓人覺得如此彆扭?

腦海裡不知怎地,又想起離開林府前一夜,樹林中那人一雙點墨星輝的眸子,那時他取笑她道:「上樑不正下樑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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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眼見人群越加激憤,小姐卻坐在轎裡一言不發,夏雪更是著急,朝紅娘遞了幾個眼色,正要下跪磕頭時,轎子裡的人動了一下。

林陌染悠悠地開了口,「去把許媽媽叫來。」

許媽媽昨日使計害她,本以為會被直接趕出正院,沒想到大小姐不僅一句話不提,還將她一併帶到了王府,依舊領著管事媽媽的差事,如今正和兩個二等丫鬟坐在後頭的馬車裡。

聽聞小姐召喚,許媽媽不敢耽擱,很快下了車,眼見周圍一群看熱鬧的百姓將王府前門圍得水泄不通,頓時皺起了眉,朝轎內輕輕喚了聲,「小姐。」

林陌染應了聲,道:「如今王爺不讓咱們進府,我看這門親事也是結不成了。咱們便早一點動身回林府,嫁妝太重,眾人抬著走不快,你著人去清點一下,不要的就直接扔江裡吧!」

她方才坐轎子經過朱雀街,正巧看到離王府前門不過半裡的地方,有條兩臂寬的河道,就大概指了指方向,示意許媽媽,「就丟去那兒!」

許媽媽愣了一下,生怕自己沒聽清,詫異問道:「小姐是說,要老奴將嫁妝扔進河裡??」

這六十四抬嫁妝,每一箱都價值不菲,聽聞老爺命人裝箱時那個咬牙切齒的心疼模樣,就知道中饋出了不少銀子!小姐嫁入王府,倚仗的可不就是這些個值錢的嫁妝,如今怎生要扔掉??

林陌染眯起眼,微有薄怒,道:「你是沒聽清還是怎的?要本小姐再說一遍?」

許媽媽又是一愣,忙哈著腰道:「奴婢不敢,只是這嫁妝乃是老爺和二夫人精心準備,讓小姐帶入王府的,就這樣丟進河裡,恐怕……」

林陌染笑了笑。如今許媽媽在自己面前是越發恭敬了,想是吸取了那一夜的教訓,只是仍舊奴心不改,還一心向著二夫人,忘了自己到底是哪個院子出去的!

她抬高了音量,挑著眉道,「你這是在質疑自己的主子?」

許媽媽連忙又是低頭哈腰,「老奴不敢。」這回竟是自稱老奴了……

林陌染看她僵硬地俯著老腰身,心裡真有些替她可悲:許媽媽畢竟伺候了生母一輩子,若非生了二心,她斷不會如此三番四次拿她開刷。看一個兩鬢半百的老太太在她面前做俯低狀,其實一點也不好玩!

她無奈歎了口氣,知道這場戲還得演下去,只能再次開口訓斥。這一次,聲音大得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

「你們是正院出來的,到底該聽誰的,誰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今日都給我仔仔細細想清楚了!如今無論我是否能進王府的大門,成為王妃,你們都已經是我的陪嫁,也就是我的奴婢。只要你們一心一意向著我,我林陌染斷不會虧待大家。相反,哪個要是敢背著我,做出些忤逆的事情,就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四下裡頓時寂靜無聲。

原本顧著取笑林陌染不識大體的圍觀群眾,這會兒也被她一聲喝斥給震住,頓時明白——無論她是多麼的不受寵,嫡長女的身份和氣勢還是活生生擺在那裡,不容任何人置喙的!

距離林陌染最近的許媽媽更是被喝得面色蒼白,雖然隔著一道轎簾,她仍能感受到從林陌染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

許媽媽心知她是借題發揮,借喝斥自己來警示下人勿要起二心,一時間竟是躬著身,不敢做聲。

未幾,轎子內又悠悠傳出一句,「聽聞九王爺愛財?」那聲音淡雅清脆,已不見半分方才那股震懾人心的氣勢。

這一拿一放,不僅彰顯出了嫡長女的身份,又表現出她的容人之量。

許媽媽小心翼翼應道:「聽聞……是的。」

林陌染便道:「扔嫁妝的時候,你便照著禮單念,把每箱裡裝著什麼,價值多少,都念出來!」想了想,又補一句,「念大聲點!」

許媽媽領著這份莫名其妙的差事,暈頭暈腦地走向嫁妝,心裡直犯嘀咕:這要是老爺怪罪下來,回府後還不得把她活生生亂棍打死?要是能進王府,王爺怪罪下來,自己也要落得個腦袋搬家的下場!

敢情大小姐留著她,並不是看在她是生母陪嫁丫鬟的份上,而是早就想好了會有今天……活了半輩子,今日總算知道什麼才是最嚴厲的處罰了!

如今,對她的懲罰就擺在眼前!左右都是死,還不能對小姐的吩咐說一個「不」字!

許媽媽走到放妝奩的隊伍前,手裡拿著一長串禮單,很是猶豫。禮單上任一個物品都價值不菲,該先扔哪一個,她還真說不準!

這時夏雪盈盈走過去,善意提醒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許媽媽是寧願捨命保財呢?還是舍財來保命?」

一句話立刻將她點醒!還用想的嗎?眼下自然是先保命要緊!

許媽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狠下心,指了一個箱籠,吩咐小廝道:「先把這個扔了!」又抖了抖禮單,大聲念道:「雲山文房四寶六套,價值七百兩;翡翠座屏一對,價值三百兩……」

丟箱籠的小廝,邊膽戰心驚地聽著,邊一發力將箱籠「轟」的一聲扔進了河裡。

箱籠裡的輜重多,落水後直接就沉到河底,水泡都沒冒一個。

扔箱子的兩個小廝,探頭看著褐色的檀木香漸漸沉底,最後只能模糊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團,臉色都白成了一片。

此刻四周一片死寂,靜得能聽到周圍人群齊齊發出的吞咽聲——林府嫡小姐好大財氣,這麼貴重的嫁妝,說扔就扔,不帶半分猶豫!

人們都還沒反應過來,許媽媽又指了另一廂更大的,抖著禮單念:「紫玉金釵頭面兩副,值八千兩;嶺南進貢的雲錦十二匹,值三萬兩……」

周圍人一聽,都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不得了啊!紫玉和雲錦,那都是地方進貢給朝廷,朝廷再封賞給各大官員,普通人想買都買不到的寶貝!若哪家有幸得了這其中任意一件,可都是當成貢品來擺著,輕易不肯拿出來示人的!

沒想到林家大小姐說丟就丟!紫玉倒好還,丟了水裡,再拿出來洗洗,照樣是油光滑亮;這雲錦一旦濕了水,可就全毀了!整整三萬兩呢……

兩個小廝將箱籠抬到河邊,抖抖索索地正要推下去時——王府的大門「咿呀」一聲,重重開啟。

當先一人身著藍緞平金繡蟒袍,面容清雋,五官秀挺,倒和燕樂晟有幾分相似,眉目中卻含著森寒的冷意。

他急急掀袍邁出王府大門,來到迎親隊伍面前,語氣中的厭惡嫌棄不加掩飾,冷冷道:「你若是一心想嫁進王府,脫了這身喪服便是!何必拿金銀錢財出氣!這世間有哪個女子像你這般,不擇手段,不知廉恥!」

「王爺這是在說我?」林陌染掀起轎簾,精緻的芙蓉面上揚起半抹輕笑,仔細瞧去,那笑容並未到達眼底,就已被冷冷的寒氣驅散。

素聞九王爺愛財!她就不信,當著他的面將這麼貴重的嫁妝一箱箱往河裡丟,還不能將他給生生逼出門來!只不過,她原先算著要丟個七八箱,九王爺才會露面;沒想到這才丟一箱,他就按捺不住了!果真是個名不虛傳的財迷!

愛財,就是他的軟肋,有軟肋的人總比沒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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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林陌染一笑之後,隨即大大方方地走下轎子,微微俯身算是見了禮。在眾人的注視下,也不避嫌,朗朗開口道:「陌染奉聖上之命嫁與王爺,殷勤籌備,未敢怠慢,即便生母長兄離世不過白日,身在孝中,也未曾敢推遲婚事;今日不過是想略盡孝義,身著喪服出嫁,卻遭王爺嫌棄;為進王府,不得已出此下策,將妝奩丟入河中,卻又被王爺說成是不擇手段……真叫陌染好生難過!」

古人注重孝義,如今一聽她此舉是為盡孝,又見她雖然半邊臉都是黑色胎記,其貌不揚,但畢竟是個弱女子。一身孝服的弱女子站在眾人面前聲聲泣訴,首先就讓人心軟了半截。等聽她哭訴完,皆紛紛同情起來。

幾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搖頭歎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暖喪出嫁,本就不幸!如何能因為未著喜服,而是穿孝服盡孝,就將她視為晦氣?」

燕肅祁原本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如今見圍觀百姓紛紛倒戈向著林陌染,登時變了臉,壓抑的怒氣不好發作,幾番欲言又止,又給生生憋了回去。

林陌染滿意地看著眼前那張俊秀的面容,刹那間變得毫無血色,厭惡之色更濃,心裡偷笑,續道:「更何況,大婚之日,王爺身為新郎官,不穿喜服,還將新娘拒之門外,此為對林府、對聖上賜婚的不尊重;明知林府今番是暖喪出嫁,王府大門外不設香案,府中不請道士做法,此為對陌染的輕視。敢問王爺,如此作為,還有什麼資格教訓陌染不擇手段、不知廉恥?」

「你說夠了沒!」燕肅祁大手一揮,雲袖扇風,從她面前一晃而過,怒道:「本王行事,如何輪到你來指摘!」

他早已從余嬤嬤那裡聽說了此女言辭犀利,當下也不同她爭辯,只揮了揮手,沖身後一群王府侍衛喝道:「給我撈!」

林陌染玉臂一伸,「且慢!」

燕肅祁斜睨了她一眼,極不耐煩,「又要怎麼!」

林陌染眯縫著一雙眼,內裡蘊著狡猾的光,道:「我還未過門,嫁妝指不定是給你還是給別人呢!」

燕肅祁氣極,額頭上青筋直跳,「我什麼時候不准你過門了!」

林陌染挑了挑眉,「我不僅要過門,還要和你約法三章!」

燕肅祁暴跳如雷,吼道:「林陌染!你別給臉不要……」

林陌染輕飄飄一句話打斷他,「約法三章後,我從林府帶來的嫁妝,將全部移交王府中饋,王爺可以任意使用。」

燕肅祁果然立刻禁聲,很是認真地思索了起來,「此話當真?」

林陌染點頭,「當真。王爺若不信,可立字據為證!」

燕肅祁滿眼思疑,「這些嫁妝價值超過三十萬兩,你如何捨得?」

林陌染笑道:「王爺不妨先聽一下我的三章,再來問我舍不捨得。」

燕肅祁不以為意,道:「說來聽聽。」

林陌染先道:「其一,百日孝期內不得同房。」

聞言,燕肅祁頓時嗤笑出聲,諷刺道:「正合我意。「

林陌染神色未變,繼續道:「其二,王府需提前預支一年的王妃俸祿。」

燕肅祁皺了皺眉,很是鄙視,「貪得無厭!」

林陌染一笑置之,又續道:「其三,若哪日王爺不想要我了,只能和離,不得休妻!」

北燕社會,女方被休回家,不僅有損娘家聲譽,還會導致女方從此不得自立女戶,若從此無人願娶,便只能苦苦依附娘家親眷。有些被休女子,娘家又不願照顧的,只能終其一生窮困潦倒,更有被活活餓死者……

但和離則不同,和離的女子不僅可以另嫁他人,還能選擇自立女戶,從此自己擔任一戶之主,自己養活自己!

林陌染心裡打的算盤,就是後者!只要九王爺肯將她放走,她立刻自立女戶,就連後路都讓小翠兒和林奕準備好了……

這三章,除了第二條外,對燕肅祁來說基本不受任何影響。而林陌染雖身為王妃,卻也要等到皇上賜封誥命後才有俸祿。按他正一品親王的官位來算,充其量一年也就一萬三千兩。所謂提前預支,也不過是王府先撥出這筆銀子,等到年末就能從皇上那裡討回來!

略一思索後,燕肅祁難得爽快地點了點頭,「成交!今日眾多人在場,都可作為我們立約的人證。字據就不必了!」

燕肅祁松了口,就急著差人去打撈嫁妝,壓根不提以何種身份將她迎入王府。

林陌染只得提著裙角跨前一步,攔在他面前,正聲追問道:「名份呢?王爺敢不敢大聲說給我們的人證聽,九王府給我的名份,到底是什麼?」

燕肅祁頓時恨得咬牙切齒,吼道:「林陌染!你別得寸進尺!」

林陌染笑笑,「名份這種東西,還真要得寸進尺才能爭來。我就怕今日進了王府,明日卻被王爺以莫須有的罪名打發到偏院,委委屈屈當個小妾。陌染身為林府嫡出長女,可丟不起這個臉!」

聞言,燕肅祁徹底黑了一張臉,目光惡狠狠鎖著她,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所有人,迎王妃……入府!」

彼時,燕樂晟慵懶地斜靠在政陽宮的龍椅上,逗弄著懷裡的波斯貓。

因是午歇剛醒,他並未束冠,任由黑髮絲絲縷縷地垂落在肩,越發顯得那張桃花面俊美白皙。

暗衛躬身立在一旁,正向他轉述九王府門前發生的一幕。

他樂津津聽著,點墨星輝的深眸,漸漸染上戲謔笑意,溫柔順了一下貓背,才淡笑道:「九弟的婚禮如此熱鬧,朕身為長兄,怎能不到場?拾掇一下,擺駕九王府!」

九王府現今到底有多熱鬧,林陌染是一點都不知曉。

從前門進來後,她連王府的正院都未曾瞧一眼,就被一路抬進後院。如今端坐在新房的鴛鴦戲水紅錦被上,正無聊得發慌。

燕肅祁先差幾個小廝將妝奩打撈起來,放在後院。又開始著手要她換衣服。

這一回,林陌染沒再堅持,反正效果已經達到,如今整個江陵都把九王妃著喪服出嫁的事情傳遍。

最後到底讓人把喪服給脫了,換了一身白地雲水金花緞孺裙,拜了高堂,被一臉不情願的燕肅祁牽進新房。

燕肅祁將她丟在這裡,直徑出門和前來參加喜宴的眾人喝酒去。

林陌染絞著手邊的喜帕,百無聊賴之下,先將新房打量了一遍。

王府的人好歹不像顧清媚那樣,敢明目張膽地怠慢她,如今新房一切擺設都是有模有樣,清一色質地上乘的黃梨木。雕刻回紋裝飾的梳粧檯上,象徵王妃等級的八隻翠玉金釵端端正正放著,鎏金菱花鏡兩旁,紅色喜燭燃燒得正豔……

這方坐了許久,林陌染正盯著跳躍的燭光出神,房門卻突然被大力推開——

「呯」的一聲巨響,露出燕肅祁那張異常憤怒的臉,「林陌染!你耍我!」

他用力甩著錦袖朝林陌染走來,目光似要噴出火苗,振聲怒道:「箱籠裡根本就沒有嫁妝!只有石頭!六十四箱裡有三十七箱,全是石頭!!」

林陌染早有準備,雲淡風輕一笑,挑起的唇角宛如三月桃花,端的是豔麗無方,「嫁妝一事,皆是二姨母和許媽媽準備的,陌染不知詳情,還望王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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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她目光一閃,轉念又道:「不過,想必王爺也聽說了,陌染出嫁前夜,府中曾有丫鬟造謠,聲稱看到有外人私闖林府後花園。陌染存放嫁妝的繡樓距離後花園不遠,許是那夜被小賊偷換了去也說不定……」

燕肅祁氣得臉都綠了,怒不可遏地指著林陌染,「我不管什麼小賊!我只要林府的嫁妝!!」

林陌染絞著手帕掩著半邊臉,神色竟是眨眼間就變得委屈起來,「瞧王爺說的。出嫁前後,嫁妝一概由族中長母準備,陌染連嫁妝長什麼樣都從未見過,如今更不知道嫁妝為何會突然變成了石頭……王爺這般喝斥我,我也是全無辦法!」

燕肅祁狠狠剁了兩下腳,撥開人群就要往前院闖——

他前腳剛邁出去,身後林陌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方才想起一件事,那夜在後花園,身邊的丫鬟曾撿到這個玉符……」

她從懷中掏出那枚綠瑩瑩的玉符,放在手心,緩緩遞到燕肅祁面前。只見玉符通體碧綠,比手掌略小,上有方正楷書雕刻「燕宮」二字。

燕肅祁登時面色一變,急道:「這塊玉符,你當真是那晚從後花園尋到的??」

林陌染點點頭,道:「正是。」

又見燕肅祁面色更白了幾許,故作無知地詢問道:「王爺知道這塊玉符的來歷?」

燕肅祁呢喃了一句什麼,卻是愣在那裡,盯著玉符,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氣氛正詭異,前院小廝突然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皇上駕到!!」生生將這靜寂的夜空撕破——

原本沉寂的燕肅祁,忽而兩腿一軟,差點就要栽倒在地。

燕樂晟一身窄袖織龍紋錦袍,邁著穩健的步伐,直直穿過前院跪倒一地的人群,眼皮都未抬一下。

眾人只見一雙金絲登雲第短靴夾帶著兩股清風,呼嘯一聲從眼前刮過,鼻端聞著一陣松木的清香,再抬頭時,那道挺拔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前院的內廳,也不知這般步履匆匆的,是為了什麼事。

眾門客皆是默默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這大喜之日的,九王府可別整出什麼鴻門宴啊!

此時早已穿過內廳的燕樂晟,直接走進平常九王爺辦公的中堂,一手掀袍,大馬金刀地在主位上一坐,眯著眼挑起眉,不冷不熱地斜睨了一眼慌忙趕來的王府杜總管。

杜金忙規規矩矩地先磕了個頭,才站起來立在一旁等候問話。

大堂靜謐,燕樂晟低醇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絲嘲意,「婚宴正酣,九弟不在前院招呼客人,卻跑到哪裡偷閒去了?難不成是嫌棄朕給他賜的這門婚事?隨便敷衍一下,就想打發了林府,打發朕了?」

杜總管哪裡敢說真話,唯唯諾諾弓著腰,頭都要磕在面前的小茶几上了,這才低聲回話,「回稟皇上,王爺不勝酒力,這會兒已是到後院歇下了。」

不勝酒力,後院歇下……這原本是新郎洞房花燭夜慣常的程式,可這兩個詞,如今聽在他耳中,卻像刺一樣,紮得耳膜生疼。

他狠狠一捏手中玉杯,低低笑道:「如此看來,九弟對朕賜給他的王妃想必是極滿意,如今賴在溫柔鄉,竟是自己的親哥哥來了,也不願出來見一下。」

話說到最後,杯子「呯」的一聲,應聲而碎,燕樂晟面上卻反而笑得更加肆意。

杜總管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冒然開口,只能膽戰心驚地陪著笑。

中堂門外,急急登上階梯的燕肅祁,卻是聞言一僵,腳下差點踩空。

「皇兄!」他討好地笑著上前幾步,視線掃過燕樂晟腳邊,碎了一地的白玉杯,心疼得直皺眉。

他衣衫整齊,烏髮束冠皆一絲不苟。

燕樂晟的目光冷冷掃過去,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看這模樣還算規矩,不像幹了那什麼事……心中一緩,臉上的煞氣登時就去了一半,聽他喚自己「皇兄」,當下也不再崩起一張臉,擺擺手,和氣道:「不小心手滑,跌碎了你的白玉杯,改名兒我讓魏公公再給你送兩套過來。」

一聽碎了一隻,居然能換回兩套!燕肅祁眼睛瞬間就亮了,哪裡還在意方才燕樂晟無緣無故發怒砸杯是為何,只盼著他能再多砸幾個,多陪幾套就好了……

燕樂晟嘴角勾著笑,這個傻弟弟,他一向懂得怎麼拿捏他的把柄:他愛財,他便給他金銀財富。當初賜婚江陵總督嫡長女時,也是因為林博手裡錢多,一個是貪財的王爺,一個是貪財的官,兩個結為親家,就像綁在繩上的一串螞蚱,區區一個「財」字,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兩家掣肘住。

然而如今想來,竟是有些後悔了。那個貓一樣的女人,那張俏生生的芙蓉面,還有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小嘴……這樣好玩的女子,怎生就便宜了自己這個白癡一樣的弟弟?

燕樂晟望著眼前嬉皮笑臉的九王爺,心中思緒萬千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他淡淡拂去腦海中隨之浮現的窈窕身影,隨手拿起一旁的太監重新斟滿遞來的茶杯,呷了一口,才沖著燕肅祁道:「聽聞九弟今日在王府前門,很是出了一次風頭,竟將堂堂正二品總督大人的嫡長女,我賜婚給你的准王妃……拒之門外?」

燕肅祁狠狠一抖,臉上神色變化,最終定格成一張惱羞成怒的表情,憤憤不平道:「哼!那個掃把星!還未過門就知道玩手段!穿著喪服出嫁不算,還把本來要帶進王府的嫁妝丟河裡……」

燕樂晟放下手裡的茶,輕描淡寫應道:「確是不應該。」

「可不是!」聽到自己的皇兄也站在自己這邊,燕肅祁登時面上一喜,「皇兄也覺得此女行止太過囂張!不若就趁今日,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懲罰她一下,幫九弟我掙回一口氣啊!」

他說的義憤填膺,本以為燕樂晟肯定會支持自己,沒想到燕樂晟淡淡看他一眼,半笑半不笑地吐了一句:「被自己的女人耍了,卻要哥哥來幫你出氣?九弟,內宅不平,何以平天下?」

眼見燕肅祁噎在那裡,他掩飾著心中一股莫名的快感,故意慢悠悠又呷了一口茶,才接著道:「今日,朕且幫你一次,但若有下一次,你再為了一個女子,將內宅的醜事搞得人盡皆知,朕立刻收回這場賜婚!」

「好好好!」燕肅祁一聽有皇上幫自己撐腰打壓林陌染,當即二話不說點頭答應,「只要皇兄你肯幫我這一次,以後怎麼都好說!」

堂堂皇上都開口了,晾她林陌染也沒有膽子再鬧出什麼事來!

燕樂晟擺擺手道:「去把九王妃叫來罷。」

後宅是余嬤嬤在擔任管事媽媽。燕肅祁大搖大擺地跨入正院,迎面就見到她神色焦灼地侯在院門口。

「王爺!」余嬤嬤先欠身一福,不安地開口,「下午嬤嬤與王爺說的話,還請王爺再三斟酌。若有心將此女留下,定要善待;若是無心將她留下,還是速速退了這門婚事吧……」

燕肅祁嫌她煩得不行,一甩袖,「得了得了,我知道!母后讓你來伺候我,又沒讓你來教我怎麼做人,少說這些有的沒的!林陌染是林博的嫡長女,林博是誰,當朝第一大貪官,江陵這麼多官員,就屬他府上最有錢!娶了此女,還不等於是娶了一個聚寶盆?這門親我是不會退的!至於善待她麼……哼!她搶了婉瑩的正妃之位,我沒將她關進西廂偏院已經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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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說到側妃婉瑩,一晚上都繃著一張臉的燕肅祁,面上總算有了一絲柔情,轉向余嬤嬤小聲問道:「婉瑩可是還在生我的氣?你找個小丫鬟去雲雀閣替我轉告一聲,就說這邊事完了,我馬上過去陪她!」

「哎……」余嬤嬤跟在後面應了一聲,又暗自長歎了一口氣。

林陌染依舊衣衫整齊地坐在紅錦被上,門被打開時,她絲毫不覺驚訝。那人在林府後花園折騰了一下午,就找出了一個碧璽耳墜,連玉符的影子都沒見著,不急著趕來找她麻煩才怪!

所以當燕肅祁大聲喝斥讓她到中堂聽候皇上問話時,她面上沒有絲毫表情,淡淡道了聲:「妾身曉得。」就在余嬤嬤的帶領下,穿過後院回廊,來到中堂。

因她是女眷,又是身份尊貴的九王妃,中堂上閒雜人等盡皆回避。

林陌染直直走過去時,目光掃過那人一眼,見他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半抹諧謔笑容,眸子清亮,直勾勾望向自己,一派慵懶看戲的模樣。若非身著龍紋錦袍,真叫人以為是戲臺下那些個玩世不恭的權門紈絝。

直到福身見禮,她都未抬頭看那人一眼。

燕樂晟望著她從進門,到見禮,再到若無其事地立在偏座旁,始終不曾抬頭看自己一眼,不由得皺了皺眉,聲音壓得極是低沉,「總督林府出來的嫡長女,大婚之日卻在王府門前鬧事……膽子不小!朕記得昨日才誇了你,今日就懂得仗著朕的聲勢狐假虎威了?」

林陌染不卑不吭,道:「臣妾不敢,今日實乃事出有因,並未想著借皇上聲勢恃勢淩人。」

燕樂晟挑了挑眉,「每次朕問你,你都有千萬個理由給自己開罪。如今若是朕……不想給你解釋的機會呢?」

林陌染笑笑,「皇上如此聖明,自然不會在還未問清緣由的情況下,就輕易治人罪名。」

她眸色狡黠一閃,搬出了今日他用在她身上的話,續道:「更何況,此事關乎皇家聲譽,還是當眾解釋清楚比較好!」

聽到這句似曾相識的話,燕樂晟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似已猜到她要說什麼,眉角狠狠折了起來。

隨即,林陌染果然道:「不知在座諸位是否聽聞,昨晚林府曾有下人造謠,聲稱有人闖入後花園,還遺落了一枚玉符。」

中堂裡剩下的幾位,皆是和林府沾親帶故的世家長輩,自有打探消息的管道,都面露了然神色。

林陌染不聲不響,繼續說道:「幾位媽媽因此受了驚嚇,不知為何,口中竟不住念叨妾身逝去兄長的名諱,說是……」她頓了頓,面上裝出一副猶豫害怕的模樣。

眾人更加好奇,紛紛禁聲注目,只等她說下去。

林陌染接著道:「三位媽媽都異口同聲稱,是妾身那死去的兄長顯靈,化作鬼魂來捉弄她們!父親怕三位媽媽中了邪,當晚就將她們趕出林府。妾身卻想著,許真是先母兄長顯靈也說不定!因是怪罪妾身孝期未滿就著鮮紅嫁衣,才會化鬼懲罰下人。是以今日大婚,妾身才著了一身喪服,盼能慰藉先母兄長泉下之靈……」

林陌染深知,每次搬出鬼神之說,都屢試不爽。這一次也不例外,全場不乏知識淵博的文官,竟沒有一個站出來質疑她。

她緩緩歎了口氣,又道:「卻沒想到,今夜又發生嫁妝失竊,妝奩中的物品被替換成石頭一事……妾身如今仔細想來,大概昨晚府中下人並非造謠,而是真有什麼人在林府作祟,還劫掠了妾身的嫁妝。」

嫁妝成了石頭這事,燕肅祁原本覺得丟臉,想先捂著,等見了林博再細問。沒想到如今卻被林陌染主動提起,還是當著自己皇兄,當著這麼多熟悉官員的面。他面色瞬間變得不太好。可當聽到嫁妝有線索能尋回時,他動了動嘴巴,卻沒再說什麼。

燕樂晟的面色也非常不好,他轉向自己的九弟,欲言又止。既不能告訴他,那人並非私闖林府,而是光明正大從林府大門走進去的;又不能說那人去林府根本沒動嫁妝,只是閑得慌想看一下林博手裡有多少錢……因為無論怎麼說,都會暴露出昨晚出現在林府的那個人和他有密切關係!

而再看眾官員,俱已陷入一片驚詫之中!

那可是整整六十四抬,本朝九王爺明媒正娶的王妃的嫁妝!誰那麼大的膽子,竟敢替換成了石頭?!

再瞥一眼皇上和九王爺,一個面色沉斂,默不做聲;一個面色蒼白,欲言又止。都捉摸不透是何人所為。難道……真是鬼怪顯靈?

眼見在場眾人都被勾起了求知欲,林陌染這才小心翼翼從袖中掏出那枚玉符,故意避開燕樂晟著惱的目光,正聲道:「其實昨晚之事,下人所言非虛!只是林府為免妾身名譽受辱,才對外聲稱是造謠。其實那日在林府後花園,確有奴婢拾獲玉符。現今,這枚玉符就在妾身手上。妾身私以為,嫁妝被替換成石頭一事,跟無端闖入林府的此人有莫大關係!」

眾人聽罷,紛紛點頭,心道,只要偷嫁妝的是個人,就還能捉回來!總比是個虛無縹緲的鬼要強!

然而等他們探頭看了一眼玉符——卻又紛紛止住了正欲說出口的話語,面色僵白一片!

「這……這玉符!」有人低呼一聲,顯然已經認出,這枚玉符乃是宮中之物!

刹那間,幾雙眼睛不約而同望向了端坐主位的皇上燕樂晟。

燕樂晟一手撐著額角,側著頭,默不做聲地看著林陌染將這齣戲演完,嘴角微微有些扭曲。

從鬼怪到家嫁妝,再到玉符,她全套戲演下來簡直是水到渠成!今晚本是想來看戲的他,竟也成了她戲中的一角!

他果然還是小覷了她的膽量!竟敢當著他這個北燕帝王的面,公然拿出他的東西來編排他!偏生他還不能做聲!

燕樂晟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道:「這枚玉符,咳……有何特別?」他只覺得特別礙眼,讓他很是頭痛!

「皇上,這是宮中之物!」方才低呼那人,還以為賣弄聰明的機會到了!趕緊將玉符雙手呈上去,請燕樂晟過目,口中振振有詞,「請皇上細看!這枚玉符不是普通玉符,而是出入中宮宮門的宮禁令符!宮裡的人想要出宮,即便是妃嬪貴人,也要向掌管宮門的公公申請了才有!」

那人說得興起,絲毫沒有發現眼前的燕樂晟已然黑了一張臉,還自顧自繼續解析事情經過,「據屬下猜測,昨晚的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想是宮中哪位奴才得了命令出了宮門,就將玉符隨身帶著,私闖入林府時不慎遺失在後花園,而後被林府中的下人拾獲……皇上若是要追查此人,只需找來昨晚掌管宮門的公公細問,就能得知到底是誰拿了玉符,又是受了誰的命令!」

這還用問嗎?!拿玉符的是他,下命令的還是他!

若真按這個人說的,差人去將昨晚職守宮門的常喜找來,一問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昨晚私闖林府後花園的小賊,竟是他這個堂堂北燕皇上!更尤甚者,事情若是傳出去!讓他這個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

燕樂晟狠狠瞪了一眼林陌染,見她依舊一副無辜的面容,沉沉靜靜立在中堂。

一句話沒說,已將他逼上了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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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真不知道那恬然的笑容之後,藏著多少歪主意!

林陌染察覺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微側了側頭,朝他眨眨眼,明媚的大眼睛裡神色飛揚,那小模樣……端的是無比得瑟!

看在眼裡,他是又氣又憐!

試問誰會因為花瓶被打破,就將一向寵愛的貓咪丟出門?!

他只會怪花瓶沒有放對位置。而若是這個時候,有誰站出來公然指責是他愛寵的錯……呵呵,那可真是活膩了!

燕樂晟收回目光,神色冷冷地看回自己面前這位侃侃而談的仁兄,在腦海中費盡地回憶了一番,才想起他是每日早朝站在最後面,差不多就要站到大殿之外的九品散騎常侍,顧察升。要不是和林博府上那位二夫人沾了點遠親的關係,他這會兒還不知在哪個山旮旯裡窩著呢!

很好!若非他今日這麼「勇敢」地……咳咳,說實話……他還不一定能記住他!

燕樂晟悶哼一聲,冷冷打斷道:「魏常侍這是在說,朕養在宮裡的那些個奴才中,有人出宮做了賊,還搶了林府嫡長女出嫁的嫁妝?你倒是給朕繼續分析分析,宮裡哪些人嫌疑最大?嗯?!」

魏察升正說得口沫橫飛,手舞足蹈,突然被皇上一番冷言冷語當頭棒喝,饒是他再沒眼色,也察覺了面前的皇上大人心情不對,當下哪裡還敢分析?頓時住了口,惶恐地低下頭道:「下官不敢。」

宮裡頭哪個人能得罪?隨便一席耳邊風,都能將他的腦袋生生吹掉!他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仗著那麼點小聰明,竟公然指摘宮裡頭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燕樂晟揮手,語氣頗為不虞,道:「方才還說得句句在理,如今讓你分析是何人所謂,你卻又不敢!敢情朕身邊的官員臣子,都是些只會說虛話、不敢做實事的人?!」

這一怒喝,把方才還竊竊私語的幾人也生生震住,當即都止住了聲,縮起肩膀,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燕樂晟臉色這才有所緩和,開口道:「此事事關宮禁,朕自會命人徹查!爾等無需操心!」

又招來魏公公,將玉符遞給他,道:「你且拿著這枚,去找掌管宮門禁令的常喜對質,看是何人所謂!」

魏公公兩手接過,應道:「是。」

一直不做聲的林陌染,卻在這時站了起來,一雙清澈大眼只看著魏公公手裡的玉符,「賊人還未捉到,皇上卻要將作為證據的玉符回收,妾身覺得不妥。」

「哦?」燕樂晟眯起眼,被公然反對之下,也不知是著惱還是起了興味,笑道:「你又待要如何?」

林陌染對上他的目光,咬字清晰回道:「所謂銀貨兩訖。妾身以為,玉符還是暫時歸妾身保管。等皇上差人捉到賊人,歸還嫁妝時,妾身才好一手收貨,一手交符。」

燕樂晟從魏公公手中取回玉符,放在掌心把玩片刻,抬頭看著她,聲音飄忽玩味,「弟妹這是……在跟朕談條件?」

若是換了旁人,被皇上這樣一問,當即就嚇得不敢吭聲,哪裡還敢和對方談條件?

尤其燕肅祁,頗為擔憂地投去一道目光,想制止林陌染繼續開口說話。他就算再討厭她,可畢竟兩人是夫妻關係,一方觸怒天威,另一方也要跟著受責罰。他可不願為了這樣一個女人無辜受罰!

「還不住口!」燕肅祁登時就是一聲低吼。

林陌染輕飄飄看他一眼,又輕飄飄吐了一句,「皇上還在問話,王爺卻要妾身住口。妾身該聽誰的呢?」

言下之意,皇上都沒叫她住口,你急個什麼勁兒!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燕樂晟瞥了一眼自家九弟,淡淡道:「朕在問弟妹話,你若是覺得有什麼不能說不能聽不能見人,那就原地轉身,自己走出中堂。如此,聽不到看不見,想是正和你意。」

燕肅祁只能悶悶不樂地閉上嘴。

燕樂晟又轉向林陌染,「你且繼續。」

林陌染躬身一福,掩去嘴角隱約的笑意,續道:「妾身方才想說的是,如今人證物證確鑿,妾身並不理虧,斗膽想來,是有談條件的資本,還望皇上予以考慮。」

燕樂晟望著她嘴邊轉瞬消逝的笑意,心道,她確是有資本和他談條件,卻不是因為人證物證。

想他燕樂晟堂堂天子,說誰有罪,根本不需要外物的證明……她的資本,其實不過是仗著他的垂青罷了。

燕樂晟將玉符平放在掌心,遞到半空,道:「過來拿吧,朕同意了。」皇上金口同意,旁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林陌染輕聲謝過,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邁開蓮步,緩緩走到他面前。

近距離相望,她額前那三瓣梅花竟如此張揚,墨黑而純粹,幾欲破繭而出,騰空飛舞;而那張瑩玉似的芙蓉面,比之那晚在昏暗的樹林中看來,更添無數俏麗,嬌豔奪目!

她絲毫不避諱他審視的目光,輕輕伸手,自他手中拿起那枚玉符。

蔻丹紅的指尖,像貓爪一樣,從他掌心撩撥而過,帶來細膩的觸感——

燕樂晟微微怔忪,所有的神思一下子全湧到和她接觸的掌心上。竟頓時覺得,心尖上,某個摸不著撓不到的地方,也隨著她指尖的動作,被狠狠劃了一下,一陣酥麻,欲罷不能!

他狠狠克制住自己想要抓住她手腕的衝動,撇開了目光。

這電光石火間的情緒波動,瞞過了中堂所有官員大臣,卻沒有瞞過他身後候著的魏公公。

魏公公輕挑眼皮,極快地打量了眼前這位九王妃一眼,又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去。

心中一歎:多情卻恨相逢晚!這女子好是好,卻已成了皇上九弟九王爺的正妃。

心中再一歎:也不是不能搶娶進宮!只是那柳貴妃才剛逝去不滿半年,一心癡愛柳貴妃的皇上,當真這麼快就又看上別的女子?怕只是被勾起了舊情,想找一件替代品罷了。

燕樂晟看著林陌染將玉符攏入袖中,又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該低調時她絕不出風頭,該張揚時她絕不會讓自己理虧。越是這樣,她越是吸引自己,越是讓他心神不定。

本想著今日波折橫生,自己又心情不佳,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卻不料燕肅祁還念著傍晚的舊仇,一心指望靠他這個皇兄懲罰林陌染,私底下好一陣擠眉弄眼,沖他打眼色。

見他沒有回應,燕肅祁索性直接開口:「嫁妝一事算是了結了,可王府門前大鬧一場,又該作何處罰?總不能讓本王在眾人面前,白白丟了這麼大的臉面,還得吃啞巴虧吧!皇兄,方才你可是答應得好好的,說要為九弟我做主的!」

這話確是他方才當著眾人的面答應九王爺的。只因方才,他並不知林陌染會突然想到用玉符來生事。

萬一此時懲罰得很了,她一口咬定那夜闖入林府,遺失玉符的人就是他怎麼辦?雖說大部分都會站在他這邊幫他說話,但仍不免傳出些不好聽的風言風語。

可如今,懲罰一事被重新提起,自然不好籠統蓋過。

燕樂晟略一思索,無奈笑道:「看來,弟妹此舉雖是事出有因,可在九弟眼裡,卻仍是大大折損了皇家臉面。若今日朕不懲罰你,怕是會教人覺得王府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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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08:15: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他轉動著拇指上的玉璽,目光卻緊緊鎖著林陌染臉上的神色變化,想從她的坦然自若中,發現一絲一毫因為他的話而泛起的動容。

林陌染卻是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道:「若是皇上一意怪罪,臣妾願意接受懲罰。」

這一笑間,原是端莊大氣中帶著一絲溫順,哪曾想,襯著她額間眉上三瓣梅花,竟霎時變得妖魅起來。

燕樂晟神色一凝。想起方才,她就這樣笑著,一指劃過他的掌心,心尖上那股蠢蠢欲動的酥麻,又再一次膨脹——

他定了定神,正想細看,卻見她已微微頷首,將笑容斂去。

美景欣賞到一半,就被她收了回去,好生不痛快!

燕樂晟的眉宇當即又更皺了三分,再開口時,語氣中多了一份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欲求不滿,道:「很好!你既然自願接受懲罰,那朕便成全你!」

他一揮手,「來人!」

身後的魏公公立刻上前應道:「奴才在!」

燕樂晟看向林陌染,深眸中忽而玩味一閃,道:「從王府中饋裡撥三萬兩碎銀來!弟妹既然喜歡丟錢,朕今日便讓她丟個夠!即便是丟到手疼,丟到體力不支,朕不說停,她就不能停!」

對她的懲罰竟然是……給她三萬兩,讓她把錢當石頭一樣丟?!

林陌染驀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囂張跋扈的目光!

深淵般的眸子,緊緊鎖著她,三分玩味,七分霸道,點點墨色星輝,幾欲將她吞沒——

「什麼?」燕肅祁差點跳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皇兄!你這是在逗我嗎?!三萬兩,那還不如直接要我的命……」

燕樂晟並未收回目光,輕笑道:「你的命我丟不起;至於那三萬兩,王府這些年積蓄了多少家產,還在乎這點小錢?你就當是替我這個當兄長的,送弟妹一份薄禮,權當助興……」

整整三萬兩,只是拿來助興!

林陌染眼角一跳——這傢伙,也太狂妄了吧!敢情把她推向風頭浪尖,加深王爺對她的憎惡,才是這傢伙給她的最終懲罰!

「怎麼?」燕樂晟一笑,「嫌不夠?」

林陌染還未回答,燕肅祁已經直接跺起腳來,「不夠?!三萬兩已經是我兩年的俸祿……」他揮舞著手臂,「夠了夠了!還嫌不夠,那你就丟石頭玩吧!」

杜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還是認命地去了庫房,親自領著小廝將整整兩箱共三萬兩雪花銀抬到中堂。

燕樂晟十分滿意,故意忽略林陌染猶豫的眼神,和燕肅祁直欲殺人的目光,道:「三萬兩銀子,丟到王府後花園的桃花潭裡,估計連個水泡都不會冒。弟妹若是手勁兒好,銀子丟得又深又遠,九弟日後想撈都撈不著……哪天王府沒落了急需用錢,找人將潭水抽幹,撈出這三萬兩,還能支撐個一年半載。可不是純天然的銀庫?」

燕肅祁耳朵都直了,越聽越心疼,鼻子眼睛全疼得縮到了一塊兒。

真不知道他這皇兄打的什麼鬼主意,明面上說要幫他出氣,暗地裡看來,倒像是拿他的銀子,替林陌染出氣!

林陌染客氣地欠了欠身,也不推辭,喚杜金道:「有勞總管,替我將箱子抬到王府後花園去吧。」

杜金擦了擦汗,道:「哎!」卻偷眼去看自家九王爺,腳下猶豫不決。這兩個一胞生的皇家兄弟,為了一個女人慪氣,還要把他這個小奴才也牽扯進去……真是作孽喲!

燕樂晟看他磨嘰半天都不動,登時就有了怒意,喝道:「為了區區三萬兩銀,你就要公然違抗皇命?」

杜金「哎呦」一哆嗦,忙道:「奴才哪裡敢!」

燕樂晟冷哼,「那就趕緊照九王妃說的做!磨嘰個老半天,不想要腦袋了?!」

杜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邊朝燕肅祁好一番擠眉弄眼,意思是:小人的腦袋可比王爺你的二十萬兩值錢多了,王爺可千萬別怪小人貪生怕死!

磨蹭蹭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杜金才終於將銀子都抬到桃花潭邊。

林陌染也跟了過去,打開箱子,順手拿起一錠放在掌心掂量,入手沉重,竟是實打實的雪花銀!這樣的銀錠,再放個六七百年,那可是相當值錢的古董!她上輩子也只在博物館裡見過,還被腐蝕得根本看不出原本形狀。

沒想到這輩子,當一錠完完整整的銀子就在她手裡時,她不能拿到考古學家面前顯擺,也不能拿去換錢,而竟是要將它丟進深潭中,拿它來洩恨?!真是暴殄天物!

可是只要一想起燕肅祁那副貪財的嘴臉,想起傍晚在王府面前,他毫不顧忌她喪母之痛,當著眾人的面痛駡她不擇手段、不知廉恥……這會兒,她就十分樂意當著燕肅祁的面,將他的銀子統統砸進潭中!

誰敢跟她過不去!她就敢跟誰的銀子過不去!

轉瞬思索間,林陌染覺得好笑,不自禁勾起半抹笑容,嘴角彎彎得像輪皎白新月。

這笑容立刻就被某只同樣幸災樂禍、坐等看戲的人捕捉到——燕樂晟斜靠在專門為他準備的羅漢榻上,心裡莫名一暖。不知怎的,竟覺得這笑容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那個人的笑容,也曾這般淡淡的、恬然的,在不知不覺中滲透到他的心裡,予他片刻的溫暖和靜美……

是她嗎……燕樂晟怔怔然想起記憶中某個女子的身影,她像只翩翩欲飛的蝴蝶,又像一股難以捕捉的春風,自由自在,嬉笑怒駡,在陰暗的深宮中努力為他點亮一方難得的明媚。

然而……這絕對不可能,一年前她已經死了,就死在自己的懷裡,身體漸漸變得冰冷僵硬,指甲發青,面色發黑……仵作說,那是中毒的跡象。可恨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是誰害死了她!

他收回那些紊亂無用的雜思,觀看眼前這位同樣像縷難以捕捉的春風的女子,想知道她會怎麼將戲演下去,她會不會再一次給自己帶來驚喜?

也許……他有些悲涼地想,三番四次地逗弄她,看她身處險境再如何絕地反擊……這就是身處高位的他,在宮裡宮外唯一的樂趣。

林陌染不知道他心中已然飄過千絲萬縷,先是盈盈朝他一拜,道:「臣妾這便領受皇上懲罰。若是準頭不好,還請皇上勿要見笑。」

說罷轉身,玉臂先是掂量著拋了幾下,然後瞬間就是一揚——

周圍的人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她手上的銀錠已然像只飛鏢,穩穩地砸進了潭中央。

「噗通」一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這一下入水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這可是十兩足銀啊!

就這麼被她一拋一揚間,砸進了漆黑的潭水裡,幾不可尋!任他們睜大眼睛望過去,只能看見一圈圈漣漪,像挽聯一樣在潭面上幽幽地泛起——

錯愕間,又是接連的兩聲「噗通」!

林陌染邊拍了拍袖口的塵,邊有意無意地嘟囔了一聲,「真可惜啊,三十兩銀子,可以買兩頭羊了。」

「咯噔」一下,燕肅祁心疼得兩眼一翻,一下站立不穩,歪倒在羅漢榻邊。

「王爺!你沒事吧?」杜金連忙一手撐著羅漢榻,一手就伸過去要將他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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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哪曾想,燕樂晟這時忽而站起——羅漢榻失了承重力,沒法承受杜金的重量,頓時一傾,就往這邊倒扣過來——

「哎喲!」只聽見兩聲慘叫,主僕兩人已經齊齊滾翻在地,羅漢榻像個大盆一樣,剛好扣在兩人的腦袋上!

杜金這時才想明白了,敢情皇上根本不是在懲罰剛過門的九王妃,而是在懲罰九王爺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憐無辜的他竟然要陪著王爺一塊受罪!

另一邊,林陌染卻是個識相的。丟了三十兩足銀後,她抖了抖雲袖,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卻是不再丟了,抱恙道:「臣妾方才用力太大,不甚扭到手腕,這會兒竟是怎麼都使不出勁來,剩下的銀子,想是沒法再丟了,還請皇上恕罪。」

燕樂晟本就只是嚇唬燕肅祁,如今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正盤算著怎麼讓鬧劇停止,林陌染就極聰明地替他將話說了出來——

這個女人,他是越看越滿意!

可惜了,竟被他一時不察,賜婚給了最無能又貪財的九弟,偏偏九弟一心戀著他的趙側妃,還不知道珍惜!

他頗有深意地點了點頭,吩咐余嬤嬤道:「今夜勞累,這便帶王妃去後院歇息吧。朕今日的隨從太監裡,有個頗懂些醫術,一會兒讓他過去給王妃看看手。」

「臣妾謝皇上恩典。」林陌染施了禮,道了謝,施施然隨著余嬤嬤往後院走去。

待走出去不遠,身後隱隱傳來燕樂晟沉著聲的一句喝斥:「老大不小,卻沒點長進!當年母后遣余嬤嬤入府時,是怎麼訓誡你的!我瞧著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林陌染佯裝不曾聽見,目光卻望向前方一臉從容淡定的余嬤嬤。

自家主子被皇帝訓斥,她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而且,她竟然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被派到王府來監督九王爺……

林陌染越想越覺得余嬤嬤此人不簡單。倘若日後她想在王府中混出些名堂來,首要一步,非得是先討好此人不可!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後院回廊,前後各有一個小丫鬟提著燈籠照著路面。夜色中,倒不覺的黑暗。

過不了多久,余嬤嬤率先開了口,卻只說了一句:「方才下了小雨,王妃仔細腳下,小心地滑。」

林陌染略一思索,立刻回過味來,道:「謝余嬤嬤關心!只不過一則地滑,二則我怕弄濕鞋襪,這雙蘇繡雲錦鳳回首,還是二姨母親自找來寶應相熟的繡娘給繡的,還是找兩頂軟轎,直接坐回堂屋去吧……」

說罷,她扭頭吩咐兩個小丫鬟,「去前院找兩頂軟轎來,我和余嬤嬤就在這裡等著。腳程快些,勿要讓我們久等。」又客客氣氣對余嬤嬤道:「還請余嬤嬤隨我到那邊避雨亭小坐一會兒,」

面對面看去,果然見著余嬤嬤眼中一閃而過的滿意神色。

待兩個小丫鬟走遠,兩人在避雨亭尋了一處乾淨的長凳坐下。

林陌染便直接開口,「余嬤嬤此番留陌染獨處,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余嬤嬤卻顧而言他,「這雨下的,可不是時候啊!」

林陌染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亭外那片幽黑的院子。後院種種是非恩怨,都被這靜寂的夜色所掩蓋。剛入府的她,就好比這場雨,悶頭悶腦地砸下來,也看不清自己身處什麼位置。

她便扭頭笑道:「老天想什麼時候下雨,就什麼時候下,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左右?只能審時度勢,盡力而為罷了。」

這是說,既然是皇上賜婚將她安排至此,那麼她如今所能做的,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余嬤嬤神色一動,下一刻忽然笑著搖頭,道:「娘娘如此聰慧,倒是老身過慮了。」這一次,竟是尊稱她為娘娘了。

林陌染不動聲色地受了她的稱呼,微微坐直,道:「謝嬤嬤謬贊!能得嬤嬤關心提點,是陌染的榮幸。」

上輩子在商業場上滾爬打磨許多年,她一向很懂得套別人的話。如今位高權重的余嬤嬤既然主動開口誇她,必然是有求於她,她自然要順著對方的臺階下,賣個人情出去。

而恰好,她初來乍到,對王府後宅一無所知,主持中饋等各項事務都很需要余嬤嬤的説明。

這麼一個人情交易,她是要定了!

所以方才,她才會親口謝過余嬤嬤的關心和提點。

那麼于情于理,余嬤嬤今番不提點幾句,卻是怎麼都說不過去了!

余嬤嬤果然顏色微動,眸中最後一點審視的目光,也漸漸消退。她壓低聲音,先是指了指正院東面那個從蔥綠樹枝間刺出的飛簷翹角,道:「王府內宅人不多,每月的各項開支一向穩定。尤其最近江南旱災嚴重,連累王府的俸祿減少許多,各項開支由是拮据不少。因此,王府中饋這兩個月來並無大額開銷。要說最大的一筆費用,恐怕就是撥出了三十萬兩銀子,在東院西廂新蓋了一個小樓,說是側妃娘娘體寒怕涼,王爺專門賞給她過冬的……」

江南旱情,俸祿減少的情況下,還撥出三十萬兩蓋樓用來過冬?這個九王爺對他的側妃倒是真愛呢!

林陌染笑了笑,意味深長道:「王爺真是性情中人。」

余嬤嬤便知她聽進去了,接著更加隱晦地跟她說了些王府後宅的現狀。林陌染一一用心記下。

兩人說完,已是過去半柱香的時間,兩個小丫頭極是伶俐,這會兒都雙雙守在正院回廊另一頭,並未跑去前院找軟轎。

林陌染正想揮揮手召她們回來,余嬤嬤卻忽然一手攔住她,正色道:「娘娘切慢!今日約娘娘單獨見面的並非老身,而是另有其人!還望娘娘隨老身前去,進一步說話。」

林陌染皺了皺眉。鬧半天,余嬤嬤支開丫鬟並不是為了跟她講王府內宅的事情,而是受了別人的委託!能在王府之中輕易使喚余嬤嬤的人,除了燕肅祁,那便只剩下一個人……可林陌染這會兒,實在不想見到他!

「我有些累了。」林陌染敷衍道。

余嬤嬤察言觀色,道:「娘娘若是不願見,自不必勉強。但恕老身多言,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有些事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以絕後患……」

林陌染何嘗聽不出她的話外音?這是要她仔細考慮清楚了,是留在王府,還是嫁進皇宮?是九王爺,還是燕樂晟?挑好了是誰,就要一心一意向著誰,絕不能有二心!

林陌染掩嘴一笑,道:「他要是能再賞我十幾二十萬兩銀子讓我砸,我倒是願意見的。只是賞得再多,也不及自己家的錢來得踏實,余嬤嬤,你說是嗎?」一番話,頓時將方才的緊張情勢輕鬆化解。

余嬤嬤臉色漸緩,應道:「娘娘說的對。」

兩人轉過回廊,走到盡頭,就見一身龍紋錦袍的燕樂晟負手立于兩株桃樹下。

微風輕拂,勾起紛紛揚揚的桃花雨,香氣陣陣襲來,那人挺拔的背影卻在風中巋然不動,唯見衣袂翻飛,似要化鶴絕塵而去。

風停後,他卻緩緩轉身,面如冠玉,眸色繾綣,幾片殷紅花瓣正巧落在他左肩,纏著肩上散落的髮絲,一絲一縷,黑紅相間,越發顯得妖豔。

燕樂晟身旁除了一個掌燈的魏公公,再無旁人。

林陌染正要福身施禮,卻見原本一直隨在身旁的余嬤嬤並未跟上來。再一細看,就連魏公公也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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