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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扶華 -【梅夫人寵夫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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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1: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聽說武禎今年也要去秋獵,皇后殿下立刻將武禎宣進了宮。
  
  對於皇后想說什麼,武禎心知肚明,見到親姐姐的第一時間就舉起手乖巧的說︰「我保證不拉弓射箭,騎馬慢走絕不跑動,也不做任何危險的事。這次我就是帶著那群小傢伙出去玩,順便和郎君一起賞賞秋山風景,殿下放心。您看,我這段時間都沒出去鬼混,難得有個機會出城逛逛透透氣,總不能一直拘著我吧。」
  
  話都被她說完了,皇后還能說什麼,一肚子話活生生憋了回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威脅的叮囑了兩句︰「說到做到,你可別想著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我會安插眼線盯著你,要是你亂來,等回來了有你好看的。」
  
  「好好好。」武禎滿口答應。
  
  姐妹兩這才坐下開始閒話家常,皇后想起什麼,問道︰「我聽底下人說,梅郎中這些天在刑部非常受歡迎,你可知道?」
  
  武禎當然知道,她昨天閒著沒事就變成貓在刑部官署轉了一圈,親眼看見了刑部一群大老爺們釣她家郎君的場景,真是太不像話了,逗得她險些沒藏住笑聲,若是被那些人看見一隻貓笑出人聲,估計又得鬧出大事。
  
  「我知道。」武禎說起這事面上笑意就藏不住,用閒談的語氣炫耀了一下郎君這些天往家裡帶各種食物的事。
  
  皇后原本還滿目欣慰的聽著,結果越聽越不對勁,最後臉都黑了,抬手阻止了武禎繼續說,語氣危險的問︰「梅逐雨讓你吃大甲魚,熊膽,還給你吃山楂?!!」
  
  武禎︰「有什麼問題?」
  
  有什麼問題?皇后差點給她氣笑了,旁邊的梅貴妃適時解釋︰「逐雨當真是糊塗,怎麼能給你吃這些,這些都不適合孕婦食用,若是多吃了一點,稍有不慎就會造成滑胎。」
  
  皇后緩過氣來,黑著臉怒道︰「我還道你們兩個之中,梅逐雨年紀雖小,但沉穩可靠,沒想到和你一樣的不靠譜,什麼不能吃給你吃什麼,幸虧發現的早,若是再讓你們兩個這麼胡鬧下去,這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生得下來!」
  
  武禎沒有姐姐這麼激動,甚至還翹了翹腳,笑道︰「哪有這麼嚴重,我也沒多吃。」
  
  「你還笑得出來!」皇后看她這嬉皮笑臉的樣子就生氣,梅貴妃拍了拍她的手,「莫生氣,逐雨也是關心則亂,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些偏門食譜,不知忌諱,聽說對身體好便想給禎。他們兩個年輕夫妻,孕育第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身邊又沒有長者看著,難免會有疏漏。」
  
  皇后一聽這話,想到早死的親娘,氣就消了一大半,想了想對武禎道︰「既然如此,你懷孕這段時間和梅郎中一起回豫國公府住,那邊地方大,照顧的人也多,廚房裡有伺候的老僕,她們定然能照顧好你的飲食。」
  
  武禎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不了,在常樂坊那邊住習慣了,懶得搬回去,」
  
  皇后眉頭一皺,梅貴妃看著這姐妹倆就無奈,細聲細氣的在中間打圓場,「不如這樣吧,宮中有些擅長照顧孕婦的老宮人,送兩個隨妹妹回去照顧著。」
  
  武禎想想,也不知道郎君哪天再帶回來些難吃的東西,可以用這些老宮人的話當藉口拒絕吃,於是也欣然應允了。
  
  那兩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隨她進了梅家宅子,武禎轉眼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後,不想第二日回家,正撞見其中一個老婦人在訓斥郎君。
  
  她那能拔劍斬妖的厲害郎君此時被個普通婦人訓得啞口無言,抿著唇直挺挺站在那沉默聽著。而見郎君這般模樣,婦人更加趾高氣揚,語氣輕慢毫無恭敬之意,臉上神色更有三分輕蔑。
  
  「這些市井之物,哪能入貴人的口,逸國夫人出身豫國公府,何等精貴,郎君怎能將這種東西帶回來給夫人吃。」那姿態宛如在訓斥一個晚輩或身份不高的宮奴,武禎當即面色一沉,上前就用手中的馬鞭一鞭子把那腦袋高昂的婦人抽到了地上。
  
  婦人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發現是誰在動手,方才還驚怒交加的婦人瞬時面露惶恐之色,口中求饒,武禎用鞭梢打過她的嘴,婦人便再不敢開口。好在武禎只打了兩下就停了下來,婦人除了在地上滾的土頭灰臉,嘴上一道紅痕之外,並無大礙,顫巍爬起跪在一旁,一聲不敢再吱。
  
  「誰給你的膽子訓斥郎君。」武禎用鞭子指著那婦人,語氣冷然。她並不是個脾氣好的,有人得罪她,即便在宮裡她也敢揮鞭就抽,這一年是有了梅逐雨在身邊,她也不自覺收斂了脾氣,很少發火,可今日見到這種場景,哪裡還能忍住,若不是梅逐雨還在一旁看著,她能把這倚老賣老的老東西從宅子裡抽到大街上去。
  
  「夫人饒命啊,奴、奴只是奉皇后殿下之命前來照顧夫人飲食的,只因為看見郎君帶回來不妥當的食物,這才出言教導兩句……」
  
  話音剛落,武禎冷笑,「教導,誰讓你教導到他頭上。」她早該想到,這種宮裡出來的老宮人,一般被賞賜給公主郡主,入府後都要打壓駙馬氣焰,以抬高自己的身價,仗著是宮裡出來的,個個姿態極高。
  
  武禎聽說過,可她沒想到自家郎君又不是駙馬,堂堂一個刑部司郎中,還是個力拔千斤的厲害道士,能被這種老奴欺負。
  
  她懶得多說,叫了人來,把這奸滑的婦人綁了,送回宮去。
  
  婦人一聽,這回是真的慌了,若真被送回了宮,皇后殿下不說,就是貴妃都饒不了她。可她再是求饒,還是被拉了出去。
  
  武禎猶不解氣,敲著鞭子吩咐道︰「不是還有個婦人嗎,一齊叫過來,都給送回宮去。」
  
  一直沒吭聲的梅逐雨此時出聲道,「留下一個。」
  
  武禎看他,語氣嚴厲,「怎麼,沒被人訓斥夠嗎?」
  
  她難得這麼和梅逐雨說話,梅逐雨卻沒在意,認真道︰「我確實不知道你什麼食物能吃什麼食物不能吃,需要人教。」
  
  武禎板著臉,一點笑意都沒有︰「她哪裡是在教你,根本是在找你麻煩,你看不出來?」
  
  梅逐雨面露愧色︰「那沒什麼,我之前確實做的不妥,給你吃了不當吃的東西。」
  
  武禎一把拉住他往屋裡走,「什麼當吃不當吃的,你為我費心,就是不能吃我也願意吃。」這話說得儼然忘記了自己之前私底下多麼嫌棄那些味道古怪的東西。
  
  梅逐雨見她發脾氣,手指動了動,拉住了她,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不要疾走,不要生氣。」
  
  武禎虎著臉,「你以為我為什麼生氣。」
  
  梅逐雨垂頭凝視她,「我知道,可此事於我而言確實是小事,你的身體才是我更加在意的。」
  
  武禎就嘆了口氣,「我與你成親前,許多人稱我武二娘子,成親後,先時也有許多人稱我武夫人,可後來我讓他們稱我梅夫人。」
  
  「我聽過不少人私底下詆毀你,說你家世恩寵皆不如我,你應當也聽過。」
  
  梅逐雨坦蕩直言,「是,我聽過,但我不在意。」
  
  武禎比他更坦蕩,「我在意,且十分生氣。」
  
  「我如果沒看到沒聽到也就罷了,但凡被我知曉有人輕賤詆毀你,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她冷哼一聲,大搖大擺的回屋了,梅逐雨站在屋外,聽她吩咐人把另一個婦人也送回宮。
  
  梅逐雨攔不住她,這天夜裡,武禎都沒消氣,一直沒跟他說話,結果白日裡在刑部工作,梅逐雨就一直想著這事,謄抄幾個大案的時候想著,提審犯人對口供的時候想著,被梅貴妃召過去問話時也想著。
  
  梅貴妃︰「大郎啊,你回去也多勸勸禎,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平時不輕易動氣,笑嘻嘻的,但真動氣起來,得氣上許久,這回她生氣是因為讓你受了委屈,你回去和她好好談談,可別讓她氣壞了身子。」
  
  梅逐雨好半天才問親姑姑,「那我該如何做?」
  
  梅貴妃︰「你自己的夫人,哄哄她就好了。」
  
  怎麼哄?梅貴妃用一句意味深長的「武家人都好哄」把他給打發回去了。
  
  梅逐雨回去的路上想了一路,甚至想到萬一武禎今天晚上不回家跑到妖市那邊,該不該去找她回家,結果回到家,他好不容易想的那些辦法全都無用武之地。武禎已經到家了,笑嘻嘻的,完全沒有昨天晚上的冷臉。
  
  「郎君快來,我今日在西市看到了好馬具,給你買了一副,過兩日咱們去秋獵,你正好用上。」
  
  梅逐雨看了兩眼馬具,又轉向她,試探著問道︰「你不生氣了?」
  
  武禎奇怪︰「我沒事跟你生什麼氣。」
  
  看完馬具,她又叫來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婦人,對梅逐雨說︰「這是看著我長大,曾經照顧過我母親生產的家僕,這段時間我讓她過來這邊住,關於我的吃食問題由她負責。」
  
  老婦人態度和藹而慈祥,對待梅逐雨也非常恭敬尊重,說了兩句就笑咪咪的對兩人行禮走了。武禎等人走了,這才道︰「有經驗的老婦人看著,這下你放心了?不過是趕走兩個照顧的婦人,又不是離了她們我就不行,看你昨晚上擔心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梅逐雨不是擔心那個,他只是覺得武禎生氣了,心裡堵著什麼似得難受,所以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他有許多話想說,然而到了嘴邊,只說出一句︰「我以為你昨晚很早就睡了。」
  
  武禎暗暗撇嘴,這個小郎君昨晚上用憂慮的目光盯了她一晚上,她能睡著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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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2: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長安城內的貴族少年們集體秋獵,一大早,城門剛開沒多久,就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小馬隊聚集在城門前,因為還有夥伴未到,先來的人便打馬聚在一處說笑。
  
  「你今次怎麼沒帶那隻黑獵犬?」一身寶藍錦團花窄袖胡服的少年笑問。
  
  另一位藏青衣袍的少年笑出一口白牙,爽朗答道︰「我家兄長先前從吐蕃回來,給我帶了隻大犬,這犬兇狠,體型也比一般的犬更大,這回我特地將它訓好帶來,定能事半功倍!」說罷他令奴僕將大犬牽出,給周圍的人炫耀。
  
  另一位絳紫衣的少年撇嘴打了個呼哨,天上傳來一聲清越鳥鳴,少年將裹了皮子護腕的手往前一伸,片刻後就有一隻金眼黑羽的鷹落到了他手臂上。
  
  「你那個只能往地上跑的,哪裡比得過我這隻能在天上飛的烏雲。」
  
  「嘁,你那雲朵兒都快被你養成鸚鵡了,還能打獵嗎?」
  
  「……你!」
  
  「唉唉唉,我說你們這些啊,都太小了,比不了我這個。」穿一身錦葵紅男子衣袍,容貌秀麗的少女笑嘻嘻的打斷幾個正在爭論的少年,將他們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後,她拍拍手,兩個高鼻深目一身短打褐衣的胡奴牽著一隻豹子走了過來,那豹子身姿矯健,脊背線條流暢,行走間悄無聲息,讓少年們看著都有些詫異。
  
  「阿秀,你這豹子哪來的,比我二叔那隻看著還要好。」
  
  少女驕傲的從馬上俯身摸了摸豹子,「是我爹給我找來的,他最疼我了,我要,他自然要給我找最好的!而且你們去年都不帶我,今年是我第一次跟禎姐一起去狩獵,一定要讓她看看,我比你們厲害多了!」
  
  少年們頓時一陣嘁聲,都不服輸的拽過自家的狩獵小夥伴,叮囑一定要好好表現。
  
  人來的越來越多,貴族少年男女們狩獵,都會帶上不少奴僕護衛,各個牽黃擎蒼,如此一來城門下很快聚集起烏泱泱一大群人,笑鬧聲引來不少路人側目,有剛進城來的胡商不明所以,聽早已習慣的路人解釋了,頓時羨慕的看著這群人。
  
  梅四是和武禎梅逐雨一起來的,他自從上次被禎姐鼓勵之後,就一掃頹然,再加上秋獵在即,他振作精神一門心思準備秋獵,這會兒和小夥伴們會合,打打鬧鬧,馬上又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傻瓜。
  
  武禎騎著馬,身邊是同樣騎著馬的梅逐雨,他也要與她一起去這次的秋獵,武禎慢悠悠的騎著馬,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慢過。她都這麼慢了,跟在她身後的十幾騎健僕當然也只能慢騰騰的跟著。
  
  這些人都出身豫國公府,早年間是豫國公武淳道的親兵,後來武國公看破紅塵,這些親兵也不願離去別投,便入了豫國公府當護衛,每年武禎去圍獵,為了這十幾個護衛的名額,豫國公府一眾僕人都要打上一場。
  
  除了這十幾個高壯的健僕之外,武禎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帶著猞猁蒼鷹之類,她從前不用那些。不過這次,她確實帶了一隻動物。
  
  好不容易等到了武禎一行人,少年少女們就發現,禎姐的馬背上站著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鴨?
  
  馬上就有好奇的少年問道︰「禎姐,咱們去打獵,你帶一隻鴨幹什麼?」
  
  少女聲音清脆的反駁,「禎姐帶的能是普通的鴨嗎?我覺得這肯定不是鴨!」
  
  武禎哈哈大笑,對著少女比了比拇指,道︰「這確實不是鴨。」
  
  少女一挺胸脯,十分驕傲。就聽武禎接著說︰「這是鵝。」
  
  一眾少年忍不住笑出聲,又怕惹惱了武禎,忍笑忍得噗嗤聲四起。武禎大方的揮手,「笑就笑出聲,憋著幹什麼。」
  
  頓時一陣哈哈大笑,連那少女都笑了,趙郎君打馬湊過去,想摸那小鵝,嘴裡開玩笑道︰「禎姐,你帶鵝去,是想著到時候一起烤了吃嗎?」
  
  武禎看著他作死也不提醒,於是趙郎君笑著笑著就慘叫了一聲,那隻站在武禎馬背上的鵝一口啄上了他的手,若不是武禎飛快的伸手捏住了鵝脖子給它拖了回來,趙郎君的手背上都要被啄掉一塊肉。
  
  饒是如此,趙郎君還是舉著自己紅了一塊的手疼的吸氣,其他圍觀的少年少女們也傻眼了,半晌才有人說︰「這鵝,怎麼這麼兇?禎姐,你怎麼養的,是不是給它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武禎笑容滿面,「它叫鵝子,我在濮州帶回來的。至於是怎麼養成這麼兇的,我可不知道,鵝子帶回來後都是郎君在養著。」
  
  鵝子和他們一起回到長安後,本來家中老僕要給它在後院圈一個棚子,可鵝子不滿意,有一天武禎和梅逐雨發現它自己跑到了書房外面那個小池塘安了家,還不知道從哪叼了乾草在附近的草甸子裡做了個窩,武禎覺得有趣,於是就隨它去了。平日裡鵝子自己在池塘裡找吃的,武禎是從未管過,只是她偶爾看見自家郎君在書房看書的時候,會給鵝子扔些吃的。
  
  武禎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都轉向武禎身旁那個沉默的梅郎君。眾人和梅逐雨都不是很熟,對他就沒有對武禎那麼自然,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梅逐雨這人一看就是不會玩兒的,少年少女們感覺和他鬧不起來,於是關於鵝子的事就這麼被略了過去。
  
  「人到齊了,咱們出城去吧,等到西山,要是時間還早,咱們今天就能開始打獵了,也省得還要等明日!」有心急的郎君道。
  
  武禎點頭︰「好啊,出城!」她一聲令下,眾人策馬狂奔出了城,好些少年都在爭搶第一,然而奔著奔著,眾人發現了不對勁,他們禎姐人呢,怎麼沒有跟上來?
  
  往常出去打獵,武禎可都是帶頭那一個。眾人勒停馬等在路邊,跑最快的那兩個轉身跑了回來。
  
  「禎姐呢?」
  
  「好像,還在後面。」
  
  眾人伸長脖子往後看,隱約看見好像有二十幾匹馬在城門那邊,慢慢走著。
  
  「禎姐怎麼這麼慢啊?」
  
  「該不會是因為梅郎君吧,難不成他不會騎馬,所以禎姐等著他呢?」
  
  趙郎君忽然哎呀一聲拍了一下腦門,「我給忘了,禎姐現在懷著孩子呢,肯定不能騎快馬。」
  
  武禎懷孕這事也沒有大肆宣揚,除了這段時間上門找過她的幾個少年,其他人都不清楚,現在驟然聽到這個消息,一個個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驚叫連連。
  
  「什麼?禎姐?懷孕?什麼懷孕?禎姐為什麼會懷孕?」有傻眼的少年傻乎乎問。
  
  「竟然懷孕了,禎姐怎麼不告訴我們!」這是反應過來生氣的。
  
  「啊啊啊我們是不是要有小侄子小侄女了!」這是突然興奮高興起來的。
  
  眾人又打馬轉頭跑回武禎那邊,揚起一片灰塵。看著這些神情各異,或不高興或興奮或擔憂的臉衝過來,武禎揮手驅散眼前的灰塵。
  
  「禎姐,你有孩子了?」
  
  「禎姐,我要當叔叔了?」
  
  「禎姐,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肚子!」少女大膽提出要求,眾少年一聽,心道這人怎麼擅自脫離隊伍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他們當著梅逐雨的面,不好要求摸禎姐的肚子,只能對視一眼將提出這個要求的少女隔開拉遠,總之他們摸不到,那就大家一起摸不到,絕不能讓女孩子專美於前!
  
  因為武禎的肚子,眾人一齊騎著馬溜達,晃蕩到西山腳下時天色都不早了。西山這邊有一好幾個莊子,每年眾人來這裡打獵,都要住在這邊莊子上,畢竟秋獵也不是一日兩日,一般而言都要在這裡待上七八日。
  
  眾人熟門熟路的進了莊子裡安頓,有幾個少年耐不住,看著天還未黑,想著乾脆帶人先到附近去看看,打些小獵物回來晚上嘗個新鮮也好。
  
  他們幾個出去沒驚動其他人,武禎是等到晚上吃飯時,沒看見這幾個,才知道他們偷跑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未回來。
  
  「是謝道蒲那小子和王顯王堅兄弟兩,魏喜不放心,也跟著去了,本來說只是在周圍轉轉,很快就能回來的……」
  
  武禎越聽眉頭越皺,說話的少年都不敢吱聲了。放下碗筷,武禎站起身,「你們吃,我帶人去找找。」
  
  這幾個雖然愛玩,但都不是沒腦子的,特別是魏喜,比其他幾個人都穩重懂事,這麼晚了還未回來,肯定是遇到了什麼事。
  
  「禎姐,我也去!」見武禎要走,好幾個少年都隨著站起來。
  
  武禎一瞪眼,「都給我乖乖待著!」
  
  眾少年不甘不願的坐了回去。
  
  梅逐雨這時候進來,聽說發生了什麼後,他看看外面黑沉的天色,對武禎道︰「你在這等著,我去把他們帶回來。」
  
  武禎︰「我去……」
  
  梅逐雨︰「不行,你等著。」
  
  武禎︰「……」
  
  方才威嚴震住了小弟們的武禎,成功被梅逐雨留了下來,和餘下的少年們一起吃飯。
  
  少年們看著禎姐若無其事的吃飯,心中都忍不住佩服起來,不愧是禎姐,寵辱不驚!
  
  「那個,禎姐,梅郎中……姐夫他看上去不太像擅武技的,讓他去不會有事吧?」一個少年忍不住問。
  
  武禎飛快的在旁邊趙郎君的案幾上倒了一杯酒,趁著梅逐雨不在嘗了嘗久違的酒味,嘴裡隨意說道︰「你們加一起都不一定打得過他。」
  
  少年們滿臉不信︰騙人的吧。
  
  唯一的知情人趙郎君︰我知道,但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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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2: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天色早已暗了下來,被樹木籠罩的林中更是不見一絲光亮,唯獨健僕手舉的兩根火把,照亮周圍狹窄方寸。
  
  「見鬼了,這地方我們以前也不是沒來過,怎麼這回走不出去了!」一個錦衣少年忍不住開口低罵。
  
  另一個與他面容有幾分相像的少年也點頭道︰「我也覺得不對,我們雖然走的遠了點,但也沒有出了以往秋獵的範圍,不可能這麼久都走不出去的,一定是撞鬼了。」
  
  牽著馬走在前面尋路,年長兩歲的少年黑著臉扭過頭來罵道︰「什麼見鬼見鬼的,王顯王堅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被他這麼火氣沖天的罵了一句,兩個少年也不幹了,本來在這林中困了這麼久走不出去,他們就夠煩躁了,現在有人要吵架,他們的火氣一下子也上來了,當下叉著腰怒瞪年長的少年,「謝道蒲,你朝我們撒什麼氣,不是你一直在帶路嗎,我看就是你找不到路!你還好意思發火!」
  
  謝道蒲把手中馬繩一摔,就要往兩個少年那邊走,口中罵道︰「是哪個兔崽子非要追一隻狐狸,追到這麼遠,怎麼喊都不肯停的?我又不是沒說過要早點回去,現在好了,陷在這裡,你們兄弟兩反倒怪起我來了。」
  
  非要追一隻狐狸不肯停的兩兄弟聞言就有點心虛,再大的火氣也蔫了,訕訕咕噥︰「我們不是沒想到,咱們帶著這麼多人,還能迷路嗎……再說了,也不是跑的很遠啊……」
  
  被困在這片林子裡的有四個貴族少年,還有他們帶著的十幾個健僕,都牽著馬帶著弓箭,有幾個馬背上還放著剛打來的獵物,幾隻野兔黃羊,還有隻灰毛狐狸。
  
  三個少年氣氛僵硬,只有一個面容秀麗的少年一直沉默不語,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時不時走到路邊看一看。這會兒三個少年鬧了矛盾,最後這少年適時開口道︰「你們先別吵,情況確實不對勁。」
  
  聽他說話了,三人都看向他,謝道蒲問︰「魏喜,你看出什麼了?」
  
  魏喜回答道︰「天色太黑,先前沒人注意周圍的景色,但是我發現有一株樹很眼熟,就將身上的東西丟下做了記號,結果現在我又看到了先前丟下的東西,這說明,我們在這片林中繞圈。」
  
  「怎麼會!」王顯馬上說︰「我們是順著樹林走的,不可能繞圈,而且我們帶著的都是老馬,還有獵犬,它們也不可能在這林子裡繞圈的。」
  
  謝道蒲點頭,「是啊,魏喜,你是不是有什麼猜測?」
  
  魏喜點點頭很鎮定的說︰「這裡不是深山,我們不該迷路,但現在確實迷路了,所以,我覺得我們確實被什麼困住了。」
  
  聽出他話外之意,其他三個少年都感覺背後冒出一股冷汗。時人信奉鬼神,他們哪怕初生牛犢不怕虎,面對這種玄妙的東西,同樣感覺懼怕。王顯二人方才心裡就有這種猜測,現在發現連最穩重的魏喜都這麼說,更是害怕,忍不住離魏喜近了些,又叫周圍的僕人們靠近些,將火把都點起來。
  
  魏喜道︰「我們只是被困住而已,應該暫時不會有什麼事,現在我們不如先在這裡清掃出一片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了,一定能走得出去。」
  
  幾人都聽了他的意見,馬上有僕人將周圍闢出一空地,升起一小堆篝火,將馬圍在外圍,一群人席地而坐。
  
  魏喜等四個少年饑腸轆轆,將馬上獵物架起來烤,聞著肉香,兩個王姓少年一邊咽口水一邊露出期期艾艾的神色,問道︰「咱們一夜未歸,回去了禎姐會不會教訓咱們啊?」
  
  魏喜嘆了口氣,「肯定會的,不過現在也不用想這麼多,先好好休息,等明日找到路回去再說吧。」
  
  一夥人在火邊枯坐許久,漸漸感到一陣疲乏,有不少僕人忍不住睡了過去。謝道蒲和魏喜兩人在一起說著話,也感到一陣睏意,謝道蒲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怎麼這麼睏。」
  
  魏喜一轉眼,看到王顯兩兄弟已經睡的人事不知,而在外圍坐著的僕人們也有大半在打呵欠,他覺得不對勁,以往也不是沒有出去玩到半夜的,但從沒有這麼睏倦過。
  
  他忽然站起來,搖醒了王顯兄弟二人,又大聲喝道︰「都站起來清醒一些!」
  
  僕人們被他喝醒,紛紛站起。眾人都是感覺一陣奇怪,下意識聚在一起,將四位少年護在中間。王顯還有些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魏喜在胳膊上用力擰了一把,這才痛呼著完全清醒了過來。
  
  「幹嘛!你掐我……「話還未說完,他也察覺不對,閉上了嘴,警惕的看著四周。篝火的火苗跳躍,映在重重的密林,好似有數不清的影子在眼角一閃而過。就在這時,有一陣若有似無的細細笑聲傳來。
  
  那笑聲似女子,又似孩童,本該是清脆的笑聲,因為隔了樹林,變得飄渺不可尋。除了笑聲,還有好些竊竊私語聲,似乎有不少人在悄聲的說話,但仔細去聽,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也聽不出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傳來,只感覺四面八方都是。
  
  不少僕人都暗暗咽了咽口水,將火把高舉,想要驅趕這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東西,然而並沒有用,這些細碎的聲音還是不斷的傳來。
  
  幾個少年,除了魏喜,都面色發白。若是來隻老虎大熊什麼的,他們反而不怕,說不定還要興奮的張弓搭箭射死了拖回去,然而是這種未知的東西,由不得他們不怕。
  
  魏喜看著鎮定,但畢竟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心裡同樣發虛,開始後悔沒有在一開始就攔住他們。要是攔不住他們自作主張,告訴禎姐,讓她出馬也行啊,怎麼就非要和他們一起來呢!
  
  眾人心驚膽戰環顧四周的時候,突然地,細碎的說話聲和笑聲驟然停止,這沒有令眾人放鬆,反倒讓他們更加提心吊膽,望著周圍漆黑樹叢的目光也更加警惕。
  
  一片死寂中,樹林裡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影。
  
  人影瘦高,手中還提著什麼東西。看清楚來人後,幾個少年都愣了一下,還是魏喜先詫異開口道︰「梅郎君?」
  
  他說話的同時,看清楚了梅逐雨手中提著的東西。那東西的脖子被擰斷了,從頸脖的斷口處滴滴答答的流著血,血液漆黑,有濃重的腥臭味。看上去像猴子,卻有兩條長尾巴,四肢上長著尖尖的黑爪子,面容在黑暗裡看不清晰,隱約有些像是……人?
  
  這是什麼?魏喜發現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動物,便往前走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注意到他的目光,梅逐雨將手中提著的東西臉朝下扔到了篝火堆裡燒了,道︰「這是山女梟,方才的笑聲就是它發出的。」
  
  「時候不早了,夫人還在莊子裡等你們,先回去再說。」
  
  可能是因為梅逐雨擦拭手上黑血的樣子太嚇人,四個少年連帶著僕人全都乖乖跟著他走了,一直走出一小片樹林,看到等在那的十幾騎隸屬於豫國公府的騎士健僕,魏喜四人這才完全放下心來。他們剛才心裡還打鼓呢,想著這個「梅郎君」該不會是什麼髒東西。
  
  說來也奇怪,那困住他們的林子,之前他們怎麼都走不出去,可跟著梅逐雨,也不過一會兒就轉出來了,也沒走多久,他們就走出了樹林,看到外面漫天的星斗。
  
  「我們走出來了!」王顯王堅兄弟兩個沒什麼心眼,只顧著高興,謝道蒲則有些驚異的看了一眼梅逐雨,隨即也為逃出生天而高興,只有魏喜,想到剛才那隻被丟到火堆裡的怪東西,心裡有了猜測,看著梅逐雨的目光變得不一樣。
  
  幾人平安回去,果然被武禎抱著肚子訓斥了一頓,各個垂著腦袋。魏喜過後悄悄問武禎,「禎姐,姐夫他是不是……世外之人?」
  
  武禎神秘的笑笑,意味深長的說道︰「他從前是個道士。」
  
  魏喜露出個明瞭的表情,感嘆的對武禎道︰「原來姐夫是這樣厲害的人物,難怪禎姐你會選中他,挺好的,至少有姐夫在身邊,禎姐你就不用怕那些魑魅魍魎了。」
  
  這麼說著的少年並不知道,他禎姐自己手底下就不知管著多少所謂的魑魅魍魎。
  
  也不知魏喜是怎麼和小夥伴們說的,梅逐雨第二日就發現,那些先前有意無意忽視他的少年們,都開始用一種奇怪的敬畏目光遮遮掩掩的看著他。
  
  武禎心情頗好的擺手,「別理他們,等把他們帶到獵區,讓他們自己去打獵,我帶你去個地方。」
  
  梅逐雨︰「什麼地方?」
  
  武禎用馬鞭戳了戳郎君的腰,笑咪咪的,「你猜我會不會現在告訴你?」
  
  不用猜都知道不會,梅逐雨無奈搖了搖頭。
  
  武禎笑起來,「猜對了,不會!」
  
  武禎是想著打發了小跟班們去過二人世界,然而沒想成,他們剛到往年圈下的獵區沒多久,就撞上了另一夥人。
  
  當時梅四正和兩個少年一起在僕人的幫助下驅趕一隻鹿,他正想拉弓射箭,卻見一支箭從遠處射來,射穿了鹿頸。
  
  梅四頓時怒了,喝道︰「沒看到這邊有人圍獵嗎,哪個混賬東西搶別人的獵物!」
  
  一個騎著黑馬的年輕郎君,帶著好些貴族打扮的少年和許多僕從,從林中走出。
  
  武禎也聽到這邊聲響,帶人過來了,雙方正面撞上。
  
  見到武禎,那搶了梅四獵物的黑馬郎君皮笑肉不笑,語氣古怪的道︰「這不是武二娘子嗎,好久沒見了,我聽說你嫁人了,怎麼也不留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啊。」
  
  武禎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個見到久違故人的笑容,「原來是焦山王啊,怎麼今年也來了長安,我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我肯定要去府上拜訪的,看你能騎馬打獵,腿傷可是養好了?」
  
  武禎笑容滿面,語氣裡沒有絲毫火氣,卻把焦山王聽得雙眼幾乎噴火,差點就忍不住衝過去打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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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2: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焦山王李適章,是皇帝親弟的兒子,封地焦山,每年秋會來一趟長安。他也是個紈絝子弟,在封地囂張跋扈慣了,可到了長安,卻被武禎壓一頭。李適章自詡皇家血脈,如何甘心被一個非皇室血脈給壓下,更何況這人還是個女子,李適章更是覺得非得給她點厲害瞧瞧不可。
  
  從十二歲跟隨父親來長安,李適章每次都得和武禎互別苗頭,武禎的脾氣只比他大不比他小,可以想見這兩人的仇經年累月下來結的有多深。如果武禎只是個平常娘子那也就罷了,可她明面上是皇后親妹,豫國公疼愛的小女兒,暗地裡還管著長安妖市,是個生氣起來能鬧到天翻地覆的魔頭,可憐的李適章哪裡是她的對手。
  
  武禎年輕時候,可比現在囂張多了,脾氣也沒現在好,李適章次次對上她都要輸,還每每輸得慘痛,哪怕明面上不吃虧,暗地裡也被武禎折騰的夠慘。更多時候吃虧了,他都不知道是武禎下的黑手。
  
  兩年前,也是在秋獵,李適章和武禎帶來的一位彭娘子鬧了矛盾,甩了彭娘子一巴掌,這下可不得了,武禎哪管他那麼多,直接和李適章打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李適章被她打斷了腿,面子裡子都丟了個乾淨。這事最後鬧到皇帝跟前,武禎被罰禁足一個月,賠償了些金銀,其他什麼事都沒有,而李適章回到封地養傷,去年都沒能來長安,養了足足兩年。
  
  誰知道冤家路窄,這回又給踫上了。
  
  當真是意外踫上?這也不盡然,李適章這回還真就是特意打聽了武禎的行蹤,過來找麻煩的。
  
  對於當年武禎打斷了他的腿,李適章懷恨在心,又覺得對她的懲罰太輕,這回他決意自己找回場子。武禎既然敢打斷他的腿,那這回,他也敢將武禎弄個殘廢,只要能出一口惡氣,大不了他也回封地禁足幾個月。
  
  長安貴族子弟眾多,武禎帶著的一群只是一部分,還有一些和他們玩不到一起,有不少就跟著李適章一起來了,雙方人馬狹路相逢,雙方老大早有恩怨,於是打獵還沒開始,眾人就大有先打上一場的架勢。
  
  「武禎,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場。」李適章瞄一眼武禎身後那些神情不善的貴族少年們,好歹是維持了基本的臉面,知道要找個由頭。
  
  可武禎沒說話,她身後那些少年少女就炸了,那位帶著豹子,名叫阿秀的少女更是上前來怒罵道︰「你要不要臉,我禎姐可是懷著孩子的,你讓一個孕婦跟你打?虧你說得出來!」
  
  阿秀的娘親是皇帝的姐姐,老來得女,一家人都十分寵愛她,說來她和李適章是表兄妹,血緣還挺親近,可她卻站在武禎這邊,李適章被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表妹氣的鼻子都歪了,可聽清楚她說的什麼,他心中一動。
  
  武禎竟然懷孕了?!李適章這才注意到武禎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幾乎笑出來。很好,今日他非得讓武禎體會一下失子之痛不可!他心裡有了打算,臉上神情稍微和緩了些,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懷了孕,害怕跟我動手,我一個大男人肯定也不能逼你,這樣吧,你不是嫁人了,那就讓你的郎君跟我比一比。」
  
  李適章輕蔑而不屑的看向武禎身邊那個瘦高的男子,心下想,這仇要慢慢報,不能輕易了結,在對付武禎之前,不如先拿她的郎君開刀。他來之前都打聽好了,這個梅逐雨就是個刑部小官,還是個文官,看著文質彬彬弱不禁風,能不能拿得起刀都不一定,對付這樣一個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她武禎不是愛護著身邊的人嗎,他今日就要狠狠打她的臉!就在她面前打斷她郎君的腿!
  
  李適章想好了武禎那邊肯定是為難,拒絕了沒面子,不拒絕就等著被打,可他沒想到,武禎竟然滿臉的古怪,一副「你真的這麼想找死嗎」的表情。
  
  武禎難得有點良心的開口問了句︰「你確定要跟我的郎君動手?我怕你這次兩年不夠養,得養五年。」
  
  李適章冷笑,強撐著面子,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怎麼樣,敢不敢答應?」說著,他身後那群人也紛紛拍著佩劍甩著鞭子起哄。
  
  「敢不敢啊,給個準話,不敢的話跪下給焦山王道個歉抽兩鞭子啊哈哈哈!」
  
  不僅是李適章那邊覺得武禎在強撐,武禎這邊也有幾個不清楚梅逐雨底細的聞言擔心不已,那個叫阿秀的少女就是如此,她哼道︰「咱們是在打獵,有本事就比打獵,在這比什麼武啊。」
  
  此話一出,馬上有幾個少年幫著解圍,附和說︰「對啊,大家都是來打獵的,當然要以打獵分勝負。」
  
  李適章就是為著親手收拾武禎來的,他都打算無論如何要將人留在這裡教訓,怎麼肯這麼算了,當下扭頭給了身邊人一個眼神。那人眼睛一瞇,將手中牽著的一頭豹子解下,又稍作刺激。那豹子立即發瘋,衝向武禎等人的馬隊。武禎在一隊人的最前面,這豹子撲過去,她首當其衝。
  
  若被這豹子猝不及防的一嚇給驚了馬,那到時武禎很有可能會落馬,孩子都不一定保得住。李適章就是抱著這種心思,先把水攪混了再說,可誰知道,那豹子根本就沒能撲到武禎的馬面前,只聽一陣風聲,一把長劍死死的穿過那豹子的腿,把它釘在了地上。
  
  那是一把長劍,穿過了豹子腿之後,只剩下一個劍柄露在外面,其餘部分都深深插進了土裡。
  
  眾人同時愕然,場面有一陣的靜默。
  
  發生了什麼?誰扔的劍?因為事情發生的很快,很多人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但李適章一直注意著武禎,他清楚的看到,就是那個在他眼中手不能提的文弱文官梅郎君,抽出馬上配著的劍,朝豹子射了過去,將它釘在地上。
  
  那動作,輕飄飄的,彷彿沒有著力,卻落地千鈞。李適章一看,頭上的冷汗就冒了出來,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人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可怕的力氣?
  
  看到的不止李適章一個人,眾人竊竊私語後,搞明白了是誰扔的劍,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看向梅逐雨。然而不管是被忽略還是現在被眾人注視,梅逐雨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少女阿秀瞅瞅地上哀嚎的豹子,她也是養著豹子的,當然知道這種豹子力氣多大速度多快,能徒手甩出一把劍把豹子釘住,哪裡會是普通厲害,簡直就是超級厲害!於是她咳嗽了一聲,對李適章喊道︰「咳,行吧,既然你要跟我們姐夫比一場,那就比一場吧。」
  
  先前附和她的少年們也趕緊改口,「對對對,我們答應了,趕緊開始吧。」全都是一副迫不及待要痛打落水狗的表情。
  
  李適章表情扭曲了一下。經過這一手,他哪裡還敢用自己的小命去開玩笑,他是來報仇的,又不是來找打的。心中暗罵那個打聽消息的傢伙敗事有餘,他勉強扯了扯嘴角,也飛快改口,「我今日也不想鬧出大事,這樣吧,就按照你們先前說的,我們兩隊人比打獵。」
  
  雙方說好後,分頭去打獵,李適章一隊人還未離開,武禎這邊的少年少女們就嘻嘻哈哈起來,「真好笑,你看到他表情沒?之前說要跟姐夫比試的時候,一副勝券在握的陰險樣子,後來看到姐夫露了那麼一手,再讓他比試,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哈哈哈!」
  
  少年們圍到梅逐雨身邊詢問他各種問題,譬如是怎麼練出的這種本領、收不收徒之類。一個個姐夫長姐夫短,赫然忘記其實他們壓根就不是武禎的親弟弟,梅逐雨也不是他們正經姐夫。
  
  梅逐雨依舊是惜字如金,簡短回答,只在聽到堂弟梅四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樣喊他姐夫的時候,露出個難以言說的表情,對梅四道︰「你叫我什麼?」
  
  梅四這才反應過來,撓著自己戴了襆頭的腦袋恍然道︰「對哦,你是我堂兄,不是姐夫啊。」
  
  武禎被他們逗得夠嗆,差點笑的掉下馬。
  
  另一邊灰溜溜走掉的李適章他們就沒有這麼歡樂了,李適章陰沉著臉聽著身後仍舊不斷傳來的笑語,狠狠一鞭子甩在了那個牽豹子的豹奴身上,怒罵一聲︰「沒用的東西。」
  
  「焦山王,咱們就這麼讓她們囂張?這口氣您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李適章冷笑︰「忍?哼,當然不,既然不能正面讓她吃苦,那就暗地裡動手。這片獵場可不太平,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他陰惻惻的說完,點了幾個擅弓箭的僕從,「你們,跟我一起,綴在武禎二人身後,等到他們落單了,就動手。」
  
  武禎,本想放你一命,可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如此,在這裡殘了死了可怪不得我。李適章狠狠捏住背著的弓箭,額上青筋暴突的喝道︰「走!」
  
  武禎二人走了一段,就和其他少年少女們分開了,少年們都一心想著多獵些獵物勝過李適章,見武禎和梅逐雨要分開走,個別不放心的勸說兩句,也被武禎給踢走了。
  
  沒一會兒,就剩下武禎梅逐雨二人,還有幾騎豫國公府出來的健僕。
  
  武禎漫不經心的瞄了眼身後的樹叢,笑著對梅逐雨道︰「我剛才說了,帶你去個地方,咱們這就去。」
  
  梅逐雨點頭︰「好。」
  
  遠離了打獵的少年少女和眾多僕從們之後,他們越走越偏僻,再也聽不到圍獵時林間的呼喝,馬也漸漸不能騎了,便下馬走路。
  
  兩人坐在一棵古樹下稍作歇息,幾個護衛們離得稍遠站著。不遠處的樹叢中露出一點鋒芒冷光,正對著樹下笑語晏晏,看似毫無所覺的二人。
  
  武禎仰頭笑著輕聲對梅逐雨說︰「你說來打獵穿繡金線的薑黃色衣袍是不是太好笑了?躲在草叢裡放冷箭都會發光,傻的我都不忍心看。」
  
  遠處某穿金線薑黃袍子的焦山王李適章︰「好機會,他們沒有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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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2: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滿臉陰狠之色的李適章將手往下壓了壓,霎時兩支冷箭從他身旁激射而出。
  
  管你力氣再大,面對這樣的冷箭不也毫無辦法。李適章面上冷笑還沒徹底展開,就僵住了,他雙眼瞪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兩支去勢洶洶的箭,就是那麼一晃眼的功夫,竟被那個梅郎君抓到了手中。徒手抓劍?為什麼有人能徒手抓劍?他是怎麼發現這兩支冷箭的?又是怎麼抓住的?為什麼那麼輕巧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費力?難道身邊這兩個健僕射出去的箭沒有力道?
  
  李適章再一次被刺激到了,不管不顧的拿起自己的弓,張弓搭箭就要自己試一試。他被刺激的不輕,這動作有些大了,身邊的人連忙勸他,可李適章什麼都聽不見,他現在只不信邪的一心要弄個究竟。
  
  不過,沒等他那支箭射出,一陣颯颯風聲,之前被他們射出去的那兩支箭裹著勁風又被射了回來……或者說,被扔了回來。
  
  篤的一聲,兩支箭一支釘在了李適章的紗帽上,一支掠過了他的頸項,釘在了他身後的樹幹上。感覺到頸間的刺痛,他伸手一摸,摸到一片血跡,那支箭擦破了他脖子一側的皮。
  
  李適章手一抖,弓箭掉在了地上,他僵硬的抬起頭,看到那邊樹下,笑吟吟晃著腿的武禎,還有那個徒手將箭接住又反手扔過來,此時依舊冷冷淡淡的梅郎君。
  
  那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男人,看向這邊的目光冷厲而不耐,帶著一種先前李適章沒看過的銳利殺氣。李適章只感覺全身湧起一陣寒意,心頭巨震全身哆嗦,駭的差點失聲喊叫出來。
  
  這可是輕飄的箭矢,不是那種厚重的鐵劍和青銅劍,隔著這麼遠,正常人怎麼可能隔著這麼遠把那種東西扔出這樣的氣勢?不可能的!
  
  李適章被嚇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回神了,卻發現那邊的武禎二人已經走了,明顯發現了他的蹤跡,竟然都沒有想過來看看,如此、如此的輕視他。
  
  原本慘白的臉迅速漲紅,李適章憤怒又恐懼,他身邊的僕從們驚恐的詢問他如何,又有人小心的問要不要繼續跟著,李適章鼻翼鼓脹兩下,露出個惱羞成怒的表情,站起來一把摔掉了自己手中的弓,扭頭就走,「跟什麼,你沒腦子嗎,有那個姓梅的在,我們能討什麼好,你們這些沒用的,能打得過他?!」
  
  僕從們不敢反駁激怒他,全都低著頭跟在他身後,就算有人露出不忿的神情也很快遮掩下去,不敢多說一個字。
  
  李適章快步走在樹林裡,雙眼通紅,嘴唇顫抖,心中惡狠狠的想到︰「今日之辱,他日必要討回!」
  
  可憐他並不知道,前方還有一些貓公派來的「朋友」在等著他。
  
  那兩箭是梅道長的警告,武禎的教訓可還沒有開始。
  
  武禎放下手裡捏著的白骨手,輕笑一聲,「去吧,替我好好招待他。」
  
  白骨霎時化為雲霧消散。武禎從地上站起來,梅逐雨伸手扶了一把,武禎順手靠在他身上,望著遠去的骨鬼對他笑道︰「這深山之中,雖沒有什麼大奸大惡的妖物,可這天生天養的精怪是真不少,也還算聽話。」
  
  梅逐雨親眼看著她召出了這一片山林中的精怪,讓它們去圍堵李適章,縱使沒有親眼看見,梅逐雨也能想像得到那個李適章下場會有多慘烈,若是毅力稍差,說不得要被嚇瘋。這麼多精怪一齊出動,可不是先前魏喜四人被困在山林裡那樣的簡單。
  
  梅逐雨只想了片刻就將這事拋在腦後,自來有錯便要懲罰,懲罰完了就不用去在意,反正只是件小事。
  
  武禎顯然也沒有花太多心思在李適章身上,她笑吟吟的帶著梅逐雨尋著路,找到一方藏在山澗裡的山溪。
  
  「看,好看嗎?」
  
  這條山溪一側有許多大石,大石的縫隙處漏下陽光,灑在靜脈的溪水上,溪水清澈如透明一般,能清楚看見沉在溪水底下的石頭與朽木上,長出了一片片的青苔,在陰影中顯出墨綠色的青苔,被陽光照射到的部分,卻青翠欲滴,宛如春來枝頭新綠,沉在水中,更顯明淨透徹。
  
  溪邊生長著蘭草,一半垂在水中,輕輕招搖。交錯的光影將山溪與分隔的小潭水變成了一個夢幻的靜謐之地。
  
  僕從們沒有跟過來,此處只有他們兩人,武禎坐在一塊大石上,隨手撚起一塊小石子扔進了溪水裡,蕩起一圈漣漪。
  
  「我每年來這片山中打獵,都會來這裡休息。有時候我心情不好,也會一個人策馬出長安城來這山中打獵。」身處錦繡繁華之地,身邊都是熱鬧,但偶爾也會覺得倦怠煩悶,幾年前她無意中找到了這裡,後來就習慣了心情不好時在這裡待一陣。
  
  梅逐雨沒有吭聲,他其實知道這裡。
  
  和武禎的第一次見面,正是在這裡。不過那時候只有他看見了武禎,武禎卻沒發現他。他追著一隻惡妖無意間闖入,半身浴血風塵僕僕,而武禎就在這山溪邊清洗身體,可能是因為打獵在身上濺上了血。
  
  武禎沒聽到郎君吭聲,奇怪的扭頭去看,卻見他完全沒有欣賞此地美妙風景的意思,反倒一副神飛天外的飄忽模樣。
  
  耳下還是紅的。
  
  這是怎麼了?武禎左右看看,沒發現什麼奇怪的事,山澗空寂鳥鳴,涼風徐徐,一切都很正常。
  
  「郎君。」
  
  梅逐雨低頭看水面,沒看她。
  
  武禎湊過去歪著腦袋看他表情,「你在想什麼?」她的笑容漸漸變得不懷好意,「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梅逐雨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武禎撓他的腰,勢要從他嘴裡挖出這個小秘密,可惜梅逐雨並不怕,一手就攏住了她兩隻手,武禎怎麼都掙脫不開。
  
  行吧,力氣大就是厲害。
  
  兩人在這裡坐了一下午,武禎也鬧了一下午,然而始終不知道梅逐雨為何在初初見到這處山溪的時候,會是那樣一副神情。
  
  眾人會合之後,發現自家禎姐和姐夫什麼獵物都沒帶回來,武禎還直言不諱說自己夫妻倆看風景去了,惹得眾人一片噓聲。
  
  「沒事,咱們這次收獲不少,肯定能勝過李適章!」
  
  然而,李適章始終沒有出現,倒是跟著他的那些貴族少年們陸續出現了,但李適章失蹤了。
  
  李適章這一失蹤,就失蹤了七八天,直到武禎等人離開西山,回長安去的時候,他才被人從山中找到。
  
  被找到的李適章已經兩頰凹陷鬍子拉碴的陷入了昏迷,醒來後就被嚇破了膽,抱著腦袋直喊有鬼,休養了好幾天後才好了一些,但也宛如驚弓之鳥,聽到稍大的聲響就嚇得抱頭鼠竄,不僅他是如此,跟著他的幾個健僕,同樣被嚇得不輕,可被問起失蹤那幾天經歷了些什麼,卻都面帶恐懼閉口不言。
  
  也有人懷疑李適章是被武禎給派人收拾了,可武禎一副無辜模樣,更有眾多貴族少年少女們作證,她根本沒有機會去折磨李適章,於是此事只能不了了之,焦山王李適章很快被護送回了封地休養去了,這回也不知道要修養多少年才能有勇氣再來長安。
  
  這一年的秋獵過後,梅逐雨在武禎那些熟人圈中突然開始聲名鵲起,關於「梅道長」的傳說在這個小圈子裡流傳起來。從第一個跟武禎認識好些年的郎君厚顏帶著禮物上門,請梅逐雨去看一看家中鬧鬼的宅子之後,梅逐雨隔三差五就被人請去。
  
  有時候是些搗亂的小精怪,被梅逐雨隨手收拾了帶回家給武禎玩,有時候是偷偷潛入長安作亂的小妖,同樣帶回去交給武禎,讓她送到妖市管理。不過更多時候都是虛驚一場,根本沒什麼問題,只是人疑心生暗鬼罷了。只有一回,是查出家中僕人為了訛詐財物裝神弄鬼,也被梅逐雨直接給拷回了牢中審問。除了道士,他可還是刑部的。
  
  秋日倏忽而過,當滿城秋葉紛紛落下,寒風從更北之地席捲而來,冬日便到了。
  
  到了冬日後,武禎的肚子越發大了起來,她也不愛到處湊熱鬧了,連最愛聽的歌最愛看的舞也不感興趣了,每日最愛的就是團成一團睡覺,而且是非得團在郎君懷裡睡。
  
  變成貓後,狸花貓重了不少,肚子也能摸出鼓鼓的。梅逐雨早上起身去上值,給夫人把輕軟的被子和雪白的皮毛裹好,放下簾帳,撥好燻爐,讓她能好好睡,可等他在刑部工作了一個時辰後,還是能雷打不動的看到一隻懶洋洋的狸花貓跳進窗戶,熟門熟路的窩進他懷裡。
  
  家裡那麼舒適的環境不睡,非得到這裡來,梅逐雨很是無奈,和她說了好幾次,然而武禎嘴裡笑嘻嘻的什麼都說好,轉頭就忘,每天故我,把裝傻裝聽不懂發揮到極致。梅逐雨也不能拿她怎麼辦,就只好隨了她,準備了厚厚的皮毛墊子在刑部官署,等狸花貓跑來了,就給她當被子裹著。
  
  於是刑部其他的官員就總是能看見這樣的場景——梅郎中坐在案前提筆工作,懷裡窩著隻睡覺的懶貓,滿室靜謐,讓人莫名有種「這日子過得真是悠閒」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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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2: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冬日漸近,院中花木凋零,夏日蔥籠的綠意都消失之後,院中只有一叢青竹依舊是墨綠,顯得有些蕭條。
  
  武禎是個詩酒風流的講究人,當然不能忍這樣的院子,於是梅逐雨回家時,就發現院中多了些梅花山茶之類,冬日能開花的花樹。想起從前武禎信誓旦旦說這院子很好,完全不需要再添改什麼,又想起後來她有意無意默默移栽過來的數種花木,梅逐雨站在窗前看著含苞的梅花,搖頭失笑,什麼都沒說。
  
  武禎腆著肚子慢悠悠的轉悠過來,見他在看梅花,便湊過來道︰「等花開了,給你剪幾枝插瓶。」
  
  說完她似乎想起什麼,一拍掌恍然道︰「是了,我想起來了,先前我不是說過等今年梅花開的時候去梅園玩上一天嗎,梅花很快就開了。」
  
  「那裡冬日梅花開的時候會去請常州一位擅做梅花宴的大廚,滋味甚美,還有那個碧梅酒啊……」說到這裡,武禎砸吧了一下嘴,愁苦又遺憾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從被告知喝酒對肚子裡的孩子有害之後,她就暫時戒酒了,然而此事做起來實在痛苦,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嘗過酒味了,感覺至少有十年。她遺憾的想著今年是喝不上頭一遭新啟出來的梅酒了,忍不住拍了拍梅逐雨的胳膊道︰「郎君,到時候我不能喝,你可得替我多喝些。」
  
  梅逐雨搖頭,「不,我也不喝。」否則,到時候武禎聞到酒味又不能喝,只能眼睜睜看著,肯定會更加的難受。
  
  梅花還未開,武禎有一日讓人端回來兩盆綠色的花,這花根球如蒜,綠葉豐厚,長著白花黃蕊,最稀奇的還是這花異常香,放一盆在室內,便滿室幽香陣陣。
  
  「香吧?這叫『水仙』,我好些時候沒出門,今日難得有興致出去逛逛,在西市那邊遇上個波斯來的商人,從他手裡買來的,據說是舶來之物,我從前還真的沒見過這花呢。」武禎興致勃勃的介紹,一邊端著一盆放到梅逐雨的書桌上。
  
  梅逐雨看她挺著個越來越大的肚子走得步履生風,心就提得高高的,手中的動作都不由停住了,凝神屏息注視她放下了那盆花,這才輕籲了口氣。武禎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忽然原地蹦跳了兩下,看得梅逐雨額頭青筋跟著一跳。
  
  武禎靠在桌上笑話他,「擔心什麼,我好得很,又不會真把孩子跳出來。」儼然忘記了最初懷孕那段時間是誰時常擔心會把孩子給跳出來。
  
  打又不捨得打,訓又捨不得訓,就是說上兩句,沒有絲毫的用處,武禎只會一邊笑嘻嘻的湊過來親他,一邊說些甜言蜜語的保證——反正說過就忘,下回她還這樣嚇唬人。
  
  武禎又變成了貓,在院子裡玩鵝子。鵝子自從自由的住進了院子,儼然將這片地方當做了它的領地,每天挺著油光水滑的毛茸茸胸脯大搖大擺的四處巡視,除了對武禎和梅逐雨,其他人它都不屑一顧。
  
  武禎第一次變成貓從鵝子眼皮底下跳進院子裡的時候,鵝子沒能認出這就是那個差點把它屁股上毛拔光的手賤主人,氣勢洶洶就要衝過去捍衛領地,被武禎一個貓貓拳砸到水塘裡,依舊不屈不撓的上前打架。
  
  梅逐雨聽到動靜打開窗一看,正看到大肚子狸花貓在空中一個飛躍踩到鵝子腦袋上,嚇得瞳孔一縮,當場把手中的書冊扔下,從窗戶躍了出去,一把將狸花貓抱起來,另一隻手掐住了鵝子的脖子,強制性的將這場戰爭中止。
  
  之後,無聊至極的武禎又故意變成貓去挑釁鵝子,在院子裡攆著鵝子跑,可次數多了,鵝子反應過來她是誰,很有求生慾的主動將整個院子的霸主之位讓賢。武禎找不到樂子,便偶爾變成貓樣,蹲在鵝子的背上,讓鵝子載著她巡視領地,在院子裡溜達兩圈,那模樣別提多好笑,哪怕梅逐雨擔心著鵝子會把背上的胖狸花貓摔下來,但看著這一場景,也會不覺莞爾。
  
  院中新移栽的梅花被照料的很好,沒過多久就在寒風中顫顫巍巍的開了第一朵花,武禎在床上睡覺,迷迷糊糊間從窗戶縫隙裡嗅到了外面的梅香,打著呵欠坐起來推開窗一看,見到枝頭梅花,轉身往旁邊瞧,沒見到梅逐雨,眉一挑,抬手就把這初開的梅花給折了下來。
  
  這一天,她照例變成狸花貓去刑部官署蹭睡覺的時候,就帶著這枝梅花。
  
  彷彿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梅逐雨經常能聽到同僚們說起梅園,說今日有哪些高官貴族又包下了梅園,邀請了哪些哪些出名的樂伎在梅園獻唱,說起梅園的梅宴今年價格又高了,還說起今年梅園那些珍貴的香雪梅開得晚。
  
  去年冬日裡,大家似乎也是一樣的聊起這些,他卻怎麼都沒有印象。而今年,大概是因為武禎早早提到過,所以梅逐雨總是能聽到相關的消息,這才發現梅園到了冬日有多搶手。
  
  梅園的梅花開了大半,可先前說要與他一起去梅園賞梅的武禎卻好像忘記了這事似得,一直沒有再提起。梅逐雨自然不可能開口催她出遊,看著武禎的大肚子,他不由得想,不去也好,每次武禎這樣到處出門逛,他心中就十分牽掛擔心。
  
  武禎是個講究人,從入冬開始心裡就一直惦記著這事,之所以到現在還未提,只是因為她覺得賞梅就該有雪,有梅無雪終究少了點韻味,所以她就等著下雪呢。
  
  好不容易長安下了第一場雪,武禎親自去梅園看過,覺得風景可以入眼了,這才踐行了承諾,瀟灑的和梅逐雨去了梅園,還是特地讓梅郎中請了刑部的假去的。
  
  大手筆的包了梅園一天,所以這一日的梅園沒有往日的宴飲熱鬧,也沒有管樂弦歌,只有大片梅林在雪中靜默盛放。已經下了一夜的雪,梅樹枝椏和地上都積了一層雪,白雪落在梅枝上,和雪白的梅花融為一體,乍一看也分不清滿樹的銀白到底是雪還是花。
  
  空中還在簌簌的飄落一些細碎的雪花,梅逐雨撐著傘,和武禎一起走在梅林中央。此處的白雪鬆軟,還沒有被人踩過,武禎特地囑咐了不讓人清掃這些雪,如今兩人走在雪地上,腳下踩著柔軟潔白的雪,鼻端聞著清澈冷冽的梅香,即便天氣寒冷,仍然有一種悠遠靜謐的舒適感。
  
  梅逐雨牽著武禎,免得她不小心踩到雪滑倒,今日武禎穿的是一身紅色襦裙,披著同色的披風。雖然她更愛男子胡服的舒適簡單,可自從肚子大起來之後,革帶系不上,她乾脆又換回了寬鬆的裙裝。
  
  「前面那一片是紅梅。」武禎對梅園很是熟悉,往年大家在此處飲宴都少不了她,是看慣了的風景,所以這回,她是特意陪梅逐雨來的,領著他一路賞了她認為不錯的景色,又帶他去看了這梅園中十幾種的梅花。
  
  「我也不知你愛什麼花,不過你姓梅,想必也不討厭梅花。」
  
  梅逐雨從前還當真沒有在意過這些,或者說一切關於生活享受的情趣,他都從未在意過,他之前的人生簡單到單調,除了除妖斬惡之外,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趣事,可武禎不同,她的世界裡彷彿一切都是有趣味,且值得花時間去細細品味咂摸的,梅逐雨從前不在意,但她在意,不自覺就開始透過她的目光,將這些原以為「不值一提」的閒事記在了心裡。
  
  知道了酒的滋味,知道了四時花開,之後可能還會知道更多。
  
  風雪忽然大了起來,梅樹林中越發冷,梅逐雨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去樓中避風,武禎就摸了摸他的手關心道︰「突然起風了,是不是冷了?咱們還是去樓裡吃點東西暖暖身子,讓他們準備的菜應當也好了。」
  
  說罷當先帶路往前走。
  
  梅逐雨默默扶住了她,護著她在風雪中穩穩的往前走,同時心裡又生出那種好像被搶走了話的微妙感。
  
  武禎敏銳的察覺到什麼,捏著他的手指笑道︰「我可比你大幾歲,自然要照顧我的小郎君,小郎君不如叫聲姐姐來聽聽?」
  
  她開玩笑的說,沒注意腳下,不小心滑了一下。
  
  梅逐雨將她扶穩,又忽然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垂頭說了句︰「……我抱姐姐走這段路。」
  
  沒想到他還真叫姐姐,武禎一愣之後,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咳得臉頰都紅了,就這樣還不忘攬著梅逐雨的肩笑他︰「咳咳!小郎君如此有求必應,我可要忍不住得寸進尺了!」
  
  「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姐姐聽聽!」
  
  方才梅逐雨也是突然之間不知道怎麼的,那聲姐姐脫口而出,好像鬼迷了心竅似得,可現在回過神來,看著武禎那笑彎的眼睛,再不肯叫了,悶頭朝梅園對面的小樓走。武禎一路騷擾,最後被他實在受不了將臉按在胸前,武禎只能發出一陣悶笑,暫時放過這事。
  
  小樓中放了燻爐炭盆,各處都掛了簾子,腳下鋪著毛毯,溫暖如春,乍然從冰天雪地裡進來,頓時感覺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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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3: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溫暖的小樓裡陸續擺上菜,兩人坐到幾案旁,武禎給梅逐雨介紹了擺上的各色菜品。菜並不多,分量也只夠兩人吃,但樣樣都十分精緻,色香味俱全,特別是其中一道雪中寒梅,乳白的魚湯中浮著朵朵白梅,梅逐雨還以為是摘下的梅花用作裝飾,誰知武禎笑著給他舀了一朵,那「花」嘗進嘴裡才發現竟然是豆腐雕琢出來的,雕的栩栩如生。
  
  「怎麼樣,不錯吧,這一道菜是我去年想出來讓她們做的,可惜當時沒成功,沒想到今年還真給做出來了,花的樣子倒是不錯,就是滋味少了那麼一點。」武禎嘗了一朵,煞有介事的點評道。
  
  完全不知道還有哪裡差了味道的梅逐雨只能默默吃菜,他不是很懂這些長安土生土長的精緻紈絝。
  
  吃了一會兒,有僕從送來一壺酒。梅逐雨見了便道︰「今日不要酒。」
  
  那僕從一愣,武禎連忙咳嗽一聲招手道︰「送都送來了,快拿過來。」那僕從這才笑咪咪的繼續將酒送到武禎面前,介紹道︰「知曉是您今日包下的梅園,卻沒要這梅酒,我們娘子十分奇怪,就讓奴送了一壺新酒過來。」
  
  武禎掀開蓋子輕嗅了嗅,贊道︰「你們娘子這釀酒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這是用湖前那些碧梅釀的酒吧,香味有些不同。」
  
  「不愧是您呢,這一聞就聞得出來,要讓奴們來說,那就全都一個樣,哪裡分得清這麼多不同的。」
  
  僕從把酒送上後就離開了,武禎扭頭,見到梅逐雨已經放下了筷子,靜靜看著她。武禎又咳嗽了一聲︰「我又不喝,就放在這聞個味……」
  
  梅逐雨︰「若你實在想喝就喝一杯吧,應該沒關係。」他看武禎那饞的不行的模樣,實在不忍心,遲疑的說道。
  
  誰知武禎卻更加肅容︰「這怎麼行,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說完她提起酒壺斟了一杯酒,推到了梅逐雨面前,「你喝吧,就當替我喝了。」
  
  梅逐雨搖了搖頭,端起酒杯飲盡。這一年他也被武禎教導的會識酒了,雖然沒有武禎厲害,但當「老師」的會教導,梅逐雨品酒也不錯,能嘗出好歹。
  
  武禎哎呀了一聲,有點扼腕,「你就這麼一口乾了,要失了多少滋味,這酒就該慢慢一點點的嘗啊。」
  
  說完她湊過去親上了郎君的唇。
  
  親身演示了慢慢嘗的武禎意猶未盡的退後一些道︰「這酒是不是有些甜?不應該啊,是不是改了釀酒方子?」她轉眼瞄到了梅逐雨碗裡半勺沒吃完的芙蓉羹,恍悟道︰「是了,芙蓉羹是甜的,應當是郎君喝酒前先吃了芙蓉羹,所以才有甜味。」
  
  「失策失策。」她說著遞給梅逐雨一杯水︰「來,漱漱口再喝一杯酒我嘗嘗味。」
  
  僵坐好久沒反應的梅逐雨︰「……」
  
  長嘆一口氣,梅逐雨伸手接過那杯水,放到了一邊的小幾上,又拿過那一壺酒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後空手回來了,坐回原地吃完了小碗中剩下的半勺甜芙蓉羹,接著——他抬起武禎的下巴,湊上去親了她。
  
  放開武禎後,梅逐雨繼續吃菜,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耳下卻是微紅。反觀被親的武禎,一手托著下巴,大大方方的笑著瞧他,完了還咂咂嘴對他說︰「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芙蓉羹做的太甜了?」
  
  梅逐雨給她舀了一大碗芙蓉羹。
  
  武禎嘖了一聲,「行,不跟我說話就算了。」端起碗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梅逐雨抿了抿唇,眼睛裡浮起一點小小的笑意,「多吃點,姐姐。」
  
  武禎︰「噗,咳咳!」
  
  兩人離開梅園的時候,武禎讓人拉了一車酒回去。面對梅逐雨詫異的目光,武禎毫不臉紅的說道︰「這是準備孩子滿月的時候招待客人用的酒。」
  
  然後,她就用這個由頭,又在各處屯了一大堆的酒回家,擺滿了梅家宅子後院一整個房間。
  
  「除了滿月酒還有周歲酒,早些準備好了也免得到時候來不及。」武禎這個「未雨綢繆」非常不講道理,但梅逐雨也沒理由阻攔,只好隨她去了,只是他每次看到武禎瞄著後面那藏酒的房間,就忍不住嘆氣。
  
  「實在想喝的話,可以喝一點,我不告訴她們。」
  
  武禎擦擦口水義正言辭的拒絕,「說了不喝就不喝,你別勾引我犯錯誤!」姐姐讓郎君看著她不許喝酒,結果這個眼線如此輕易的倒戈,她還不是要靠自己的毅力,武禎腹誹。
  
  年關將至,武禎不能再躲閒睡懶覺了,每年這個時候,總是她最忙的時候,誰叫她朋友遍長安,各種禮節來往不說,互相走動總是必要的,還有各種聚會,大家一年天南海北到處跑,總有那麼幾個聚不齊,過年時候終於回來了,自然要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偏偏過年這時候,妖市也忙,冬日之後,萬物凋零,在荒野生活的妖物精怪們想要吸點人氣,就得想方設法混進長安城,要是安生的還好,武禎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它們在長安城內過冬,可麻煩的是那些不安生的,進了城後到處搗亂害人,這就需要鏟除了。
  
  梅逐雨自然不會放任她一個人到處抓妖,幾乎一手攬下了她所有的任務,如此一來,每年冬天晚上都要冒著嚴寒在長安城到處揍妖怪的武禎,今年就只需要四處溜達幾圈,都不需要自己動手。
  
  過完了繁忙的一個年,年後,還未開朝,所有人都享受著過年期間獨有的清閑熱鬧。武禎按照慣例,把妖市門口那些妖將們全部叫醒,讓他們四處巡視頂上她和蛇公的差,這才得以清閒幾日。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梅逐雨某日忽然瞧見她肚子上鼓起一個小包。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武禎熟稔的一拍肚子,「別鬧,給我老實點。」
  
  梅逐雨︰「他會動嗎?」
  
  武禎︰「當然會動啊,早就會動了。」
  
  梅逐雨︰「……他動是不是想出來?」
  
  武禎︰「出來還沒到時間,我覺得他只是無聊了。」
  
  梅逐雨盯著她的肚子,卻再沒看到有動靜,他有些疑惑︰「為何我之前從未見過他動?」
  
  武禎也不知道,「其實你每次在的時候他都挺乖,一般不會動。」見梅逐雨神情微妙,武禎忍笑誇他︰「不愧是郎君,孩子還未出生就怕你!」
  
  梅道長一點都不想被自己的孩子害怕,可他臉上並不能看出來。
  
  梅道長心情一直低沉到上元節那一夜,武禎和他一起走上了街頭。上元節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節日,甚至比過年還要熱鬧,因為過年時大家都在屋內和家人團聚吃飯,而上元節,所有人都走出家門,在外面與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一起慶賀。
  
  巨大的燈輪燈塔早已被架了起來,連兩旁的樹上都掛滿了彩燈,許多人家門前都有人在擺供台,供奉天官,還有人吹鑼打鼓的抬著各種神像在城內四處走動,唱喝祈福,祈福今年風調雨順天下泰平。
  
  道觀寺廟香火鼎盛,門前的大鼎插滿了燃盡的香樁,整個長安城到了夜裡,依舊能見到四處煙霧繚繞,鼻端嗅到的都是燃香的味道。
  
  穿著花花綠綠仙人服飾的舞者們,踩著高蹺,手舉各色花燈,在人群裡輕巧的挪動,夜色燈火下遠遠看去,真如一群迎風飄飄的仙人。
  
  有鼓樂聲從高牆門戶裡傳來,那是貴族人家請的樂伎伶人在演雜戲,平民百姓更多的早早聚在宮牆外不遠處搭起的戲檯子周圍,那連綿不絕的戲檯子還未開始有人登臺,就被圍的水泄不通。
  
  往日裡宮牆周圍都是禁地,尋常人不得靠近,但上元節不同,城門未關,人們可以走到城牆下,也允許戲檯子在這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搭建,據說宮裡的皇帝貴人們,若來了興致,還會在附近的城牆角樓上看這下邊的雜戲。
  
  武禎和梅逐雨也來到附近,見到有挑著擔子在賣圓子的,武禎走過去要了兩碗熱氣騰騰的圓子,就蹲在這喧鬧的寒夜裡吃。
  
  「雖說只是尋常吃食,比不得平日吃慣的精緻,但這種時候就該吃這種挑著擔子賣的小食,要的就是這種尋常,吃的就是這份熱鬧。」武禎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碗裡的挑到梅逐雨碗裡,還理所當然的解釋道︰「這家不太甜,沒滋味,我不吃。」
  
  戲台那邊鐺鐺鐺的鑼響,武禎眼睛一亮,「開始了,走走!過去看!」
  
  梅逐雨吃完最後一個圓子,往那邊看了一眼,皺眉︰「人太多了,不要過去擠。」
  
  武禎挽著他的胳膊,「你不是想看?」
  
  梅逐雨奇怪,「我不想看。」
  
  武禎笑的神秘,也不多解釋,只拉著他直往那邊擠。
  
  梅逐雨當然不知道武禎想起的,是那個在冬日裡和家人走散的小娃娃,一個人忍著哭到處找路,走到戲台邊因為看不到而滿臉失望。她那時就想,要是在他身邊,肯定要把那可憐的小娃娃抱起來,讓他看個清楚。
  
  梅逐雨護著武禎,注意不讓周圍人撞到她,就在這時,他感覺腰上環了一雙手,這雙手的主人正試圖把他抱起來。
  
  梅逐雨巍然不動,穩穩站在地上,低頭不解的和武禎對視,「你在幹什麼?」
  
  發現自己抱不起來,武禎果斷放棄了,一攤手無辜道︰「沒什麼。」
  
  梅逐雨看著周圍黑壓壓的人群,帶著武禎穿過人群,走到最後方,然後抬手把武禎整個給舉了起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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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3: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被端起來的那一刻,武禎覺得自己像一顆丸子或者一隻鳥什麼的,因為小郎君舉著她太輕鬆了,彷彿沒有重量,根本不把她的大肚子放在眼裡。
  
  眼睛一轉,武禎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張眼熟的臉,左邊是她親姐姐,也就是皇后殿下,右邊是清麗美人梅貴妃,中間是她那個沉迷歌舞詞曲的臭味相投皇帝姐夫,親姐姐身邊靠著的少女,是戴著白茶花簪的沅真公主,梅貴妃手中則抱著胖乎乎軟綿綿的小胖子太子。
  
  這天底下身份最貴重的一家子,像普通的大戶人家一樣跑出來在人群裡擠著看雜戲。武禎看到他們周圍那些明顯是護衛的人,也不擔心什麼,本朝風氣開放,這幾位逢年過節出門逛逛與民同樂也是很正常的事。
  
  雖然周圍人很多,但武禎被高個子的梅逐雨舉起來後,實在太過顯眼,再加上她的目光在武皇后身上多停了一會兒,武皇后立即就發現了她的存在,扭頭看過來。然後其他人都隨著皇后一同看到了人群後的武禎。
  
  皇帝笑呵呵的朝武禎招了招手,抱過梅貴妃手中的小胖子太子,帶著老婆子女和一大堆護衛侍從擠出人群,走到武禎和梅逐雨身邊。
  
  武禎已經被梅逐雨放了下來,也沒有行什麼大禮,大家按照親戚輩分一通喊。
  
  這邊沅真公主笑嘻嘻的攬著武禎的胳膊喊小姨,又朝梅逐雨喊姨夫。那邊小太子也跟著喊了聲小姨,又看看梅逐雨,卻喊了表兄。從梅貴妃這邊算,梅逐雨確實是他的表兄,這輩分好像有些亂,但沒人在意,大家乾脆一起逛起燈市來。
  
  「二娘哪,你們小夫妻兩個出門,怎麼也不帶幾個僕從護衛?」皇帝語氣隨和的問。
  
  武禎道︰「太麻煩了,只我們兩個多自在。」
  
  皇帝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是很麻煩,不過還是要注意安全。」
  
  皇后接過話頭,「四郎說得對,你現在身子重,出門必須帶僕從,還有剛才,你們是在幹什麼呢,舉得那麼高,萬一摔下來可怎麼是好?你就是身邊無人管教,什麼都不在意,越發無法無天。」
  
  看皇后要訓人,皇帝又忙勸皇后,「哎呀,今日大好的節日,咱們也難得出來一趟,不如讓二娘帶咱們去那個最近很有名氣的玉築樂坊聽聽曲?」
  
  玉築樂坊便是武禎帶回來那些妖僕們經營的樂坊,如今聲名遠播,每日不知吸引多少人前去,武禎自然熟悉。
  
  梅貴妃︰「我說今次四郎怎麼對出宮看花燈如此有興趣,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帝不以為意,哈哈笑了兩聲,給武禎使眼色,武禎自然的接上,「其實我早就訂好了今日要過去的,今日聽說他們要在引月湖上搭檯子,還為此排了新舞,不看太可惜了,大家一起去好好熱鬧熱鬧。」
  
  皇帝一聽,樂得合不攏嘴,「既然這樣咱們還等什麼,走吧!」
  
  武禎和梅逐雨兩人走在最後面,梅逐雨看著武禎從腳底下抓出一隻小妖,低聲吩咐它去玉築樂坊交代準備好一個看歌舞的清淨地方。
  
  梅逐雨︰「你之前並沒有訂好?」
  
  武禎︰「當然沒有,我準備帶你看一晚上花燈的,那樂坊哪天不能去,看她們的歌舞,哪裡比得上和郎君兩人一起賞燈。」
  
  她話說在這,然而真到了玉築樂坊之後,獨武禎和皇帝兩人看得最起勁,高聲叫好打賞,每次那討賞的花船到了他們這邊的小台底下,這兩人就撒錢,還時不時點評一番剛才那唱腔不錯,又讚箜篌彈得好。看那相似的語氣動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兩個有什麼血緣關係,才會這麼相像。
  
  皇后對著這兩人一臉的不忍直視,彷彿眼睛疼一般扭開了頭。
  
  中途歇息的時候,武禎出了門,隨後沅真公主很快也出來了。
  
  「小姨,我還以為你沒注意到我的暗示呢!」李沅真說。
  
  武禎揉了揉額頭,「你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我能看不出來?說吧,什麼事?總不會是你的小茶花又出什麼事了吧。」
  
  「當然不是,他好得很呢!」李沅真哼了一聲,「是最近娘她們要給我找駙馬。!」
  
  武禎︰「人已經選好了?」
  
  李沅真點點頭,「選好了,是去年的狀元郎,好像叫什麼裴靜玄!」
  
  武禎有點印象,似乎是個青年才俊,平民出身,和她一起玩的一個楊家郎君考了探花,很是不服這個狀元,先前圍獵的時候和大家說過一回這裴靜玄,據說狀元郎家貧,來了長安連個宅子都租不起,借住在某個破落的寺廟裡。
  
  「那你是想讓我幹什麼?先說好,殺人滅口之類的事可不行。」武禎玩笑道。
  
  李沅真眨了眨眼睛,「怎麼可能為了這事殺人,小姨又開玩笑,其實我早就和阿爹說好了,他答應我不嫁。」
  
  武禎好奇︰「雖然陛下一直很有些灑脫之氣,可這事你是怎麼讓他答應的?」
  
  李沅真笑了,「我跟他說『我乃是本朝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貴,自然也當配世上第一尊貴的男子,可這世上最尊貴的男子是阿爹,第二尊貴的男子是阿弟,其他男子哪裡配得上我,阿爹難道要讓女兒屈就那些凡俗男子?』」
  
  小公主偷笑著摸了摸頭上的白茶簪,「我不要凡俗男子,我已經有最好的了!」
  
  武禎能想像得到皇帝陛下聽了女兒這番話後,肯定是叉著腰豪邁的說什麼「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委屈我的女兒,你說得對,你是身份尊貴的公主,怎麼能配普通男子,咱們就開個公主府好好挑,等什麼時候你看中了哪個再說。」
  
  「既然你都和陛下說好了,又叫我出來幹什麼?」武禎問。
  
  李沅真這才收起一臉的得意,忐忑的說:「小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脾氣,她肯定要好好收拾我一頓的,所以到時候,小姨你可得幫我求情!」
  
  「沒問題。」武禎大方的答應了下來,要說應對生氣的皇后殿下,這世上比她更厲害的恐怕就只有一個梅貴妃了。想起梅貴妃,她問︰「除了我,你有沒有去和梅貴妃說說?她要是願意幫你勸,事半功倍。」
  
  李沅真噘嘴,「梅姨一向聽我娘的,怎麼會為我勸她,為她勸我還差不多。」
  
  兩人回去後,皇后懷疑的看著兩人,「你們在外面說什麼呢?」
  
  武禎自然的坐在皇后身邊,笑道︰「沅真在問我孩子什麼時候出來。」
  
  皇后看著她的肚子,眼神溫柔下來,忽然嘆氣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傻孩子,也不知道孩子生下來你能不能照顧得好,這麼大的人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要是娘親還在就好了,我也不用總是在宮裡為你擔心。」
  
  說完又問武禎︰「今年過年怎麼樣?宮裡禮節多,你懷著孩子,這些日子我怕你受累就沒召你進宮,你吃得睡得可還好?從豫國公府撥過去的人可有好好照顧你?我給你挑的那些醫者你又不愛見……」皇后一見她這個妹妹就一改往日威嚴,開始絮絮叨叨。
  
  武禎聽得腦袋嗡嗡作響,很有心機的開始禍水東引,「我很好啊,對了,過年時候爹也回來了,不過只在家裡住了一日,吃了兩頓飯就回寺裡去了。」
  
  聽她說起親爹,皇后果然馬上怒火轉移,譴責道︰「爹也是,平白無故要去出家當和尚,扔你一個人在家,他要是一直看著你,也不至於讓你變成這樣,哪怕不管教你,就是在家裡待著也能跟你作個伴,省得你們兩個孤孤單單的。」
  
  看她不說自己了,武禎非常沒有良心的開始和姐姐一起譴責親爹。
  
  武禎︰反正爹現在不在,說兩句他也不知道。
  
  送走了這一家人,武禎捶捶腰,對自家郎君說︰「走,咱們繼續去看燈。」
  
  梅逐雨不同意,「這麼晚了,回去休息。」
  
  武禎拉著他就往街上走,「那怎麼行,今日最好看的燈還未看到呢。」
  
  梅逐雨︰「燈明日再看,明日也有燈。天晚了,外面涼。」
  
  武禎二話不說,將他帶到了玉帶池邊。天晚了,再加上水邊風大,不比街上,現在這裡已經沒什麼人,唯有兩岸樹上掛著的彩燈還在散發著瑩瑩輝光。
  
  「來,這有一艘船,上來。」
  
  武禎熟門熟路的來到橋下,那裡的黑暗處果然停著一艘不大的船,船艙內有睡榻,竟然還有不少點心熟食和熱茶,外表看上去樸素的小船,船艙內擺設講究,一看,就知道是武禎弄出來的。
  
  武禎點亮了船艙內掛著的燈,又裹著厚披風拉過梅逐雨來到船頭坐下,點亮了那裡的一盞花型燈。小船亮著兩盞孤燈,緩緩的在漫天寒星下,從橋洞駛出來,緩緩駛向遠處。
  
  梅逐雨發現這船底下有淡淡妖氣,像是有水妖。武禎遞給他一杯熱茶,輕聲笑道︰「我抓到的幾隻犯錯的水妖,罰他們給我推船。」
  
  梅逐雨︰「……」
  
  船緩慢的往前,漸漸遠離了有行人的大道,進了一條支流,很快兩岸就只剩下濃密的漆黑樹林,一點燈亮都沒有了,就連遠方街上的燈塔光芒都照不到這裡。
  
  在度過最初的黑暗後,天地間本來的顏色緩緩呈現,天並非墨黑,而是帶著一抹錦緞墨藍,水也並非黑沉,倒映著天上的那點藍光,清澈明淨。
  
  兩岸的樹叢中大約有野生的梅花,梅逐雨嗅到了淺淡的梅花香。
  
  小船拐過一段幾乎掩蓋狹窄河道的樹叢,眼前豁然開朗,星星點點的璀璨光芒驟然映入眼簾,如天空乍破,星子傾瀉而下,落了滿樹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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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3: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小船駛進一片比較寬闊的水域——一個四周環繞著樹木的小湖。小湖的形狀如滿月,周圍的樹枝上掛著無數盞燈,幾乎照亮了這一小塊空間。樹上星星點點的燈如天上繁星,倒映在鏡面般的湖水中,又變成了另外一個翻轉的天,置身其中,只感覺天地渾然一體,放眼全是明亮燈火。
  
  饒是梅逐雨,看到這樣的場景後也愣了一下,隨即他扭頭看身邊的武禎。她一臉的自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彷彿在說「滿意你看到的一切嗎」。梅逐雨失笑的搖搖頭,一手攬著武禎的後脖子,將她的腦門抵在自己下巴上,幾乎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裡,輕聲道︰「我早該想到,你肯定又是準備了什麼。」
  
  武禎一手撓了撓他的下巴,把他推開一些,挑眉,「怎麼,不喜歡?我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準備的。」
  
  梅逐雨望著她,「喜歡。」
  
  「都喜歡。」武禎重新被他抱進了懷裡。
  
  靜夜如水,兩人裹著一件大大的皮毛斗篷,在湖中央的小船裡,靜靜看著四面燈火,直到這些明亮的燈漸漸燃盡,一盞接一盞的熄滅,遠方天際慢慢染出一片淺藍的魚肚白,就宛如一場明亮起來的美夢。
  
  而當天色完全亮起來之後,這裡又展現出了另一種美。周圍樹木被白霜凝結覆蓋,真如玉樹瓊枝,倒映在白日裡看上去清澈透亮的湖中,乾淨的不染一點塵埃。
  
  武禎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被梅逐雨抱在懷裡,連腦袋都裹在皮裘裡,溫暖舒適的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感覺天亮了,她打了個呵欠掀開皮裘一角探出腦袋,隨著動作呼出一大口白氣。
  
  梅逐雨原本正看著天邊,感覺到懷裡的動靜,低頭看來。
  
  他一夜都沒休息,但精神仍舊很好,額前的髮和眉毛以及睫毛上,都凝上了一些白霜,襯得他一雙眼睛更加沉靜溫柔。
  
  武禎伸手擦了擦他的眉毛,又在他顏色稍顯寡淡的嘴唇上啃了一口。冰涼涼的,像是啃了一口雪。
  
  「怎麼不到船艙裡面休息,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嗯。」梅逐雨反手擦了擦睫毛上掛著的一點水汽,那是冰霜消融後的細碎水珠。
  
  「手腳肯定也僵了,真傻。」武禎評價。
  
  梅逐雨不答,倒是笑了一下。她為他準備的美景,他想多看一會兒,不知不覺就天亮了。
  
  摸了摸武禎的肚子,梅逐雨忽然道︰「孩子過不了多久就要生了,我聽說婦人產子異常痛苦,到時候,我們互換,我替你受這一遭。」
  
  武禎默然不語,凝視著他的臉,半晌後笑道︰「行啊。」
  
  然而,這會兒武禎答應的大方又爽快,可兩個月後孩子出生,她壓根就沒有信守承諾的意思。
  
  孩子出生那天,艷陽高照,驅散了些冬日寒冷。武禎似乎有預感,這一天並沒有出門,準備在家待著曬太陽。早上梅逐雨出門上值,她還笑咪咪的給他揮了揮手,一點異樣都看不出來。
  
  梅逐雨走後沒多久,武禎捏著眉心從椅子上站起來吩咐︰「準備一下,我要生了。」說完可能因為疼,低罵了聲。
  
  所以等梅逐雨和往常一樣下值回家的時候,孩子已經生出來了。
  
  「恭喜郎君,夫人生了個小郎君呢!」僕婦們笑盈盈的賀喜,梅道長傻了一下,接著快步衝進了房間。誰知打開門轉過屏風,他一眼就看到武禎披頭散髮的靠坐在床榻上,噸噸噸的大口喝酒,整個人完全沒有剛生完孩子的虛弱,甚至稱得上紅光滿面。
  
  梅逐雨臉上的焦急和擔憂之色就這麼被眼前一幕給打散了,而武禎仰頭喝完了一壇酒,彷彿解了多年酒癮,心情愉悅又滿足的讚了聲,「好酒!」
  
  轉頭見到梅逐雨傻在門口,她有一點點心虛,不過很快就理直氣壯了,笑道︰「生完孩子,總算能解解酒癮了,你放心,我沒多喝,就喝了一壇。」
  
  那酒壺上繪著一朵小小梅花,梅逐雨記得是之前在梅園帶回來的,武禎口口聲聲說要留著當滿月酒,所以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把這酒藏到床底下去的?
  
  看他目光定在酒壇上,武禎把孩子扔出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快來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長的,怪難看的。」
  
  梅逐雨果然回神了,沒有再追究這個酒的事,快步走到床邊,探頭去看被放在武禎床內側的孩子,他被繈褓裹得好好的,嘴巴蠕動,睡得香甜,小的還沒有他半個手臂長。就如武禎說得,這孩子整個人皺巴巴紅通通,確實……不怎麼好看。
  
  不過梅道長一點都不嫌棄,彎腰踫了踫小孩子軟綿的臉頰,一踫就收手了,像是怕踫碎了,隨即他轉向武禎,一把拉過她手上那酒壇放旁邊一放,在她腦門上親了一口,又接著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樣子有點兇。
  
  「說話不算數,你之前可是在騙我?」梅道長板起臉質問。
  
  武禎毫無畏懼,甚至不正經的摸著他的臉笑咪咪道︰「那不叫騙你,那叫哄你。」
  
  梅逐雨看她毫無反省的樣子,半晌無言以對,最後只能擦了擦她的臉頰,「你太辛苦了。」
  
  武禎握住他撫自己臉的手,「你也勞累擔憂了。」
  
  毫無存在感的孩子突然發出一陣哭聲,打破了爹娘之間的曖昧溫情。武禎一秒面無表情,抱起孩子塞進梅道長懷裡,「咱們之前可說好了,我負責生,你負責帶孩子,交給你了,郎君。」
  
  梅逐雨︰「……?」什麼時候說好了?
  
  孩子出生在天氣即將轉暖的時候,當玉帶池邊的桃花梨花開成一片,他已經出落成了一個玉娃娃,親娘總算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嫌棄他了,常抱著他出門見人。
  
  曾經細腰瀟灑的胡服男裝麗人,再次騎馬出現在長安城的大小街道,也再度出沒於長安城各個樂坊。只不過,這回還帶著個孩子。
  
  與武禎熟識的樂坊娘子們見到許久未見的武禎,還沒和她好好敘舊,就全部被她抱著的孩子給奪去了注意力。
  
  「呀!好可愛的孩子!這就是你的孩子?」
  
  「小郎君才這麼小就精緻可人,足見長大後定也是個俊朗郎君呢!」
  
  「二娘,他真是可愛,給我抱一抱好不好?」
  
  「我也要!」
  
  「我來!」
  
  「你們小心點,別摔了這孩子!」
  
  一群樂坊的娘子們爭著看孩子,連自己懷裡抱著的樂器都丟了,披帛都在混亂中被扯掉了兩條也沒人管。武禎在人群後面抱著胸等著,心想孩子看上去可愛,但所有哭鬧起來的孩子都能讓人想自盡。她默默數數,數到三的時候,果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大哭聲,把眾位娘子嚇了一大跳。
  
  「呀!他怎麼哭了呀,蕊娘,是不是你抱得太緊了!」
  
  「怎麼會,他是餓了吧?」
  
  「怎麼才能讓他不哭啊?」
  
  「不然我給他唱個小調哄哄他?」
  
  「有道理,試試。」
  
  一群娘子圍著哇哇大哭的小嬰兒,一個看上去溫婉如水的娘子抱著琵琶坐在旁邊唱著一曲軟綿小調。孩子慢慢的就不哭了,睜著一雙黑葡萄似得大眼睛,竟好像在認真聽著。
  
  武禎一直圍觀,等著她們被這哭包孩子嚇退,這會兒意外發現唱歌彈曲能哄的這孩子不哭,頓感喜出望外,於是在各個樂坊出現的更勤了。跑得多,聽得曲多了,這孩子還挑剔起來,唱的不好聽的,他也不給面子,該哭的繼續哭。
  
  這孩子聰明早慧,說話很早,就這麼被親娘帶著在樂坊混了幾個月,等到學說話的時候,說出的第一個字不是爹娘,而是——
  
  「賞!」
  
  當時梅逐雨抱著孩子,武禎坐在父子兩對面彈琵琶,她少有這個興致,但琵琶是梅逐雨前陣子送的,所以她便也時常拿出來彈一兩曲。
  
  剛彈完一曲,坐在梅逐雨懷裡的孩子就吐出這麼一個賞字,原本梅逐雨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兒子說的是什麼,但武禎聽懂了,這個時候還笑容滿面的對兒子說了句︰「謝小郎君賞!」
  
  梅逐雨這才反應過來那究竟是個什麼字。武禎聽曲的時候,覺得樂伎們唱得好,就常常會給些賞錢,兒子年紀輕輕,竟然就學到了?
  
  再任由武禎這麼教下去,恐怕不妙,梅逐雨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冷靜了一下,梅逐雨看了眼孩子他娘,覺得自己不好說她,於是將兒子抱起來舉在自己面前,讓他和自己對視。
  
  小娃娃哇的一聲被面無表情的親爹嚇得哭起來。
  
  武禎︰「哎呀,孩子還小,你兇他幹什麼。」
  
  梅逐雨︰「我還一個字都沒說。」雖然語氣沒有變化,但武禎聽出了委屈。
  
  她一下子倒戈了,對梅逐雨道︰「沒有,我沒說你,來來來,你愛怎麼訓怎麼訓,我保證不偏袒這小子。」完了還啪的拍了一下兒子的圓屁股,虎著臉說︰「不許欺負你爹!」
  
  小娃娃聽不懂,但這並不妨礙他感覺到大難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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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3: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梅逐雨和武禎的孩子,取名叫梅若拙,作為親爹的梅逐雨取的。
  
  因為這個孩子的取名,武家父女三人差點打起來。老丈人要給孩子取名叫梅緣法,皇后殿下知道了,嗤之以鼻,直接寫了封信問候自己親爹是不是念經念傻了,怎麼不乾脆叫梅辦法,然後她表明,要給這孩子取名梅寶元,一個聽著就喜慶圓潤的名字。
  
  武禎聽姐姐要給自己兒子取這麼個名字,不樂意了,豪不客氣的嘲笑聽起來土氣。也不知道她這個英明神武的姐姐,怎麼取起名來如此隨便。
  
  按照武禎的意思,孩子就該取名梅易思。
  
  「梅易思,沒意思,這不是很有意思嗎哈哈哈!」當親娘的一點都不管兒子長大後頂著這個名字會不會被人嘲笑,反正她已經第一個開始嘲笑起來。
  
  好在梅逐雨是個靠譜的爹,沒有聽從她的意見,規矩的在祖師爺面前上了一炷香,靜坐半日,想出了梅若拙這麼個一本正經的名字。
  
  武禎嘆息,「這名字可就真的是沒意思了。」但到底沒說什麼,於是孩子的名字就這麼定了下來。皇后殿下老大不高興,沅真公主給武禎寫了封信,梅貴妃也給梅逐雨帶了話,所以最後皇后殿下取的寶元,就成了小娃娃的小名。
  
  小寶元長得像個元寶,可能因為娘親愛給他亂餵些吃的,餵得肥嘟嘟,兩隻小耳朵也像元寶,看著異常可愛。不過,這個孩子,沒有繼承爹娘的任何能力,他不像武禎和梅逐雨那樣擁有能看到妖物精怪的眼睛,也沒有絲毫特殊之處,就是個普通人。
  
  「當個普通人挺好的。」武禎想,要是以後孩子不聽話,她就抓兩個小妖怪養在家裡,嚇唬這小子。
  
  武禎只是想想,梅逐雨卻已經開始這麼做了。梅道長教孩子從來都是簡單粗暴的,就算面對自己親兒子也沒差,所以很快的,小寶元跟著親娘學的那點風花雪月,全給親爹一揮袖驅散了,只能當個認真上進的好孩子,遠離那些軟玉溫香鶯歌燕語。
  
  不過偶爾,梅逐雨忙於工作,武禎便會偷偷把孩子從家偷出來,帶他出門放放風。這小娃娃繼承了親娘美貌的同時,也繼承了親娘的厚臉皮,前腳離開爹的視線,後腳那一板一眼的小表情就垮了,吊兒郎當的坐在用來練字的小幾上,那看著字帖的嫌棄樣子和他娘看到不喜歡的東西時一模一樣。
  
  窗戶外傳來一聲婉轉的鳥鳴,小寶元眼睛一亮,噠噠噠走過去打開窗戶,露出親娘的一張笑臉。
  
  「你爹今天事情多,要晚點回來,走,娘帶你玩兒去!」
  
  武禎一伸手,把兒子從房間裡提出來,夾在胳膊底下就往外跑。還不忘囑咐府裡的僕人們,等郎君回來可別告訴他她又把孩子帶出門玩了。小寶元被娘夾著,合攏著小手可憐的望著她們。
  
  迫於夫人的威壓和小郎君的祈求,眾人今天依舊把這事對郎君瞞得死死的。
  
  然而,郎君真的不知道嗎?
  
  遠在刑部,正埋首處理公務的梅道長忽然看到案幾上放著的一道黃符無火自燃,他一頓,撚起一點灰嗅了嗅,隨即嘆氣。
  
  這符在家裡也放了一道一樣的,這會兒他這張燃了,可見那表面乖乖聽話的兒子出了門,不用猜都知道是他娘帶出門的。
  
  他嘆口氣搖了搖頭,將灰掃落在一個盒子裡,那小盒子裡已經積了新新舊舊的一層灰。等到這個小盒子被積滿,他就該好好算一算賬,兩個都要算。不過,如果在這個小盒子裡的灰積滿之前,那兩個知道適可而止,那麼先前的投機取巧陽奉陰違,就能一筆勾銷。
  
  全看她們是否能懸崖勒馬,梅道長就靜靜看著。
  
  「娘,咱們今天去哪個樂坊?還是去斛珠館和斛珠姐姐一起玩游戲?不然去西市,上次那兩個駝隊不是說會帶更多有趣的東西來嗎?還有波斯商隊應該也回來了,咱們去找那幾個會跳飛天舞的波斯姐姐吧!」
  
  小寶元興致勃勃的詢問娘親,絲毫沒有察覺親爹的虎視眈眈。
  
  武禎剛想回答,路邊一騎飛馬停在他們身邊。
  
  「禎姐,正想找你呢!」馬上的趙郎君說。
  
  武禎︰「怎麼了?」
  
  趙郎君︰「快去看看梅四吧,他這回是真要剃度出家了!」
  
  一聽這剃度二字,武禎就猜到發生了什麼,頓感牙疼,「他現在在哪呢?」
  
  趙郎君︰「在沉香寺。」
  
  武禎攏了攏懷裡的兒子,「你小堂叔又鬧事兒,咱們先去看他,再去看波斯姐姐。」
  
  小寶元︰「行吧,那咱們快點去。」
  
  娘倆達成共識,武禎抱著兒子騎馬來到沉香寺,見了迎客的小沙彌就問︰「有沒有一個長得不錯的傻郎君過來要在你們寺裡剃度出家的?」
  
  小沙彌被她的表情嚇到了,老老實實回答︰「有啊,有一個……」
  
  武禎︰「那你們給他剃了沒?」
  
  小沙彌趕緊搖頭,武禎扼腕,十分可惜道︰「你們怎麼不乾脆給那小子剃了!」
  
  「唉,這可不行的!」小沙彌嚴肅道︰「那郎君又沒拿出官府發放的度牒,我們可是正規的寺廟,怎麼能隨隨便便給人剃度!」
  
  武禎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越過他往內走。
  
  等她找到梅四那傢伙,卻見他在沉香寺後用來招待旅客的到雲堂,和一個年輕郎君相談甚歡。
  
  「這是我畫的花妖,你看過白蛇郎的《妖鬼劄記》嗎?裡面就有寫到花妖,諸花妖都有描述,你看這個,茶花妖,我覺得茶花當屬白為好。」
  
  聽梅四這麼說,那本來在喝茶的年輕郎君放下茶杯道︰「不,當然是紅茶花最好。」
  
  武禎認出來這年輕郎君是誰了,他名叫裴靜玄,是從前皇后給女兒沅真公主看好的駙馬人選,不過後來因為沅真公主拒絕,這個年輕狀元郎也不怕死的當著皇后的面拒絕了這樁婚事,所以作罷。
  
  武禎也是因此,才對這人有了些印象。敢那麼直截了當的拒絕皇后,放棄公主,這小子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聽說他從前家貧,又沒有什麼其他親人,來到長安後就一直借住在這個寺廟裡,不知為何直到現在當了官還沒有搬出去另找宅子。
  
  聽著屋內兩人為了白茶紅茶爭論起來,武禎多瞄了一眼客室前長著的那株繁茂紅山茶,紅山茶被她看的葉子抖了抖,武禎這才輕聲笑道︰「怕什麼,你在這裡這麼多年了,又沒幹什麼壞事,我難不成還會拔了你不成。」
  
  完了她又感嘆,「一個愛白山茶,一個愛紅山茶,也是緣分。」
  
  小寶元奇怪︰「娘,你在跟誰說話?」
  
  武禎︰「娘在自言自語。」
  
  說完,她就進了屋內。
  
  「梅四。」
  
  梅四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即變成了一條苦瓜,放下手中的畫冊書籍。
  
  「禎姐,你怎麼來了。」
  
  一盞茶的功夫後,梅四跟在武禎身後乖乖的出了沉香寺的山門。
  
  「我回去就給你送一份度牒,你下次要出家記得帶上,不然人家不給你剃度。」武禎似笑非笑的說。
  
  梅四︰「禎姐,你就別挖苦我了,你知道我就是說說而已,又不會真剃,剃了再長出來要好久的,我被柳御史打出門,已經很慘了。」
  
  武禎笑出聲,「被打出來三次了,你還要去柳家提親?」
  
  梅四說起這個就神色激昂堅定︰「當然要去!從發現柳家娘子就是白蛇郎之後,我就決定一定要娶她!」
  
  武禎挪揄︰「怎麼,你不怕蛇了?」
  
  梅四撓頭,「其實,我在家裡養了一條蛇,每天逼著自己摸一下,熟悉了以後就好了。」
  
  武禎忍笑,覺得小蛇要是知道了,可能會更生氣,說不定直接半夜就去他家把他養的那條蛇揣回去燉了吃了。
  
  「行,那你繼續努力吧。」武禎也不多說,只最後叮囑了一句︰「你下次再說要出家,我可不管你。」
  
  梅四臉一紅,保證︰「不會的!」想想又苦著臉添了句「只要柳御史不要再把我打出門。」
  
  解決了這事,武禎繼續帶兒子去看金髮碧眼的波斯小姐姐,小寶元瞅瞅離去的小堂叔,問︰「小堂叔什麼時候能娶到他喜歡的人啊?」
  
  武禎愛憐的摸著兒子腦袋,「說不定等以後你都娶了夫人,他還娶不到呢。」
  
  小寶元︰「聽上去好可憐。」
  
  武禎︰「所以下次帶你去和小蛇玩,你給他說點好話。」
  
  小寶元︰「這是不可以的,什麼事都只能靠自己,爹說的。」
  
  武禎毫無負擔的改口︰「行吧,你爹說得都對,那就不說了。」
  
  母子二人說著話,往西市去。路邊的海棠花開得好,不時有花瓣落在兩人的身上。小寶元抬頭看著娘親笑盈盈的臉,還有那紅霞一樣的海棠花,感覺腦門一涼。
  
  武禎低頭,吹落了兒子腦門上的一片粉色花瓣。
  
  「今年的花朝節又快到了,你爹說他第一次見我就是在花朝節……」武禎忽然想起什麼,攛掇起兒子︰「你下回問問你爹,在哪看到的我。」
  
  小寶元噘嘴給了親娘一個拒絕的眼神。
  
  「你要是問出來了,娘帶你去看馬球賽。」
  
  「好,不許騙我!」
  
  再次達成共識的母子兩露出一個相似的笑容,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
  
  遠處玉帶池邊又是一年花樹滿蓋,畫舫小舟首尾相連,載滿了賞花的人,各坊市熙熙攘攘熱鬧無比,車馬行人絡繹不絕,酒肆酒旗招展,還有不息的樂聲遍響整個長安。
  
  認真工作的梅郎君不知道,他夫人和兒子正一邊看著金髮美人跳舞,一邊合計著要從他嘴裡套話。
  
  (正文完)


第100章 番外

  「阿翁!阿翁!你回來了!」
  
  梅逐雨剛將手中的三支香點燃,就聽到外面院子裡傳來小女孩的高聲呼喊,不一會兒,噔噔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將香插入香爐中,扭頭就見一個眼睛圓圓的小姑娘跳過門檻進了屋,身後還跟著一隻搖搖擺擺的大白鵝。
  
  那大白鵝腿短,邁不過門檻。小姑娘見了,轉身去熟練的扯著大白鵝的脖子,給它提了進來,這才一臉笑嘻嘻的撲向梅逐雨,伏在他膝上甜甜蜜蜜的喊了聲阿翁,又朝香案那邊的三柱清香喊了聲阿婆。
  
  梅逐雨一見到這小姑娘,滿面的嚴肅就從眼角嘴邊的皺紋裡溜走了,露出個和藹疼愛的笑來。
  
  小姑娘是他三兒子的小女兒,還是個老來女,因為兄弟三人的家中總共只得這一個女娃娃,因此很是受寵,梅逐雨這個做祖父的,尤其疼愛她。
  
  「圓圓,怎麼來得這麼早,不多睡一會兒。」梅逐雨摸了摸孫女的小腦袋。
  
  小姑娘自覺地爬上了榻,坐在祖父身邊,晃著兩條小腿拉著祖父的手,「我想阿翁了,阿翁,明年你再去常羲觀玩的時候,帶圓圓一起去好不好~」
  
  「阿翁不是去玩,是去做正事的。」梅逐雨戳破小孫女的那點小心思,「而且,你也不是想阿翁,你就是想出去玩。」
  
  小姑娘嘴一癟,可憐兮兮的說:「阿翁不在長安,我看到那些妖怪,好害怕,晚上睡不著覺。」
  
  她說的真心實意,好像真的受到了什麼驚嚇似得,梅逐雨卻知道不能當真,於是無奈的歎氣,了然道:「阿翁不在,你是不是又把阿翁給你做的桃木牌摘了?」
  
  小姑娘心虛一瞬,又馬上厚著臉皮眨眨眼,企圖用可愛蒙混過關,「圓圓一直很乖的~」
  
  梅逐雨點點她的額頭,「你肯定是覺得有趣,故意摘了牌子去看妖怪了。你還小,不要和他們接觸太多。」
  
  小姑娘一腦門砸到他懷裡,哼哼唧唧的扭著圓胖的小身子撒嬌。
  
  梅逐雨只好把她抱起來,掂了掂懷裡的小猴子問:「真嚇到了?怎麼瘦了些?」
  
  小姑娘這才抬起頭,皺著鼻子說:「晚上做噩夢,睡不好。我要在阿翁這裡住,不要回家睡了!」
  
  梅逐雨想了想便道:「阿翁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妖怪躲在圓圓的房間裡嚇唬我們圓圓。」
  
  三兒子家離的很近,梅逐雨都沒騎馬,抱著小孫女就走出了梅家宅子。他走得很慢,等著身後那隻搖搖擺擺的大白鵝,聽著孫女兒嘰嘰喳喳的跟他說些最近發生的事。拐過一條街後,他們就到了三郎家。
  
  三郎今日要上值,不在家中,這會兒宅子裡正因為偷跑的梅圓小姑娘亂成一團,梅逐雨還未進門,就聽到了宅子裡僕婦焦急的詢問聲,「可見了圓娘了?這麼一大早的,跑哪去了,都沒吃東西!」
  
  「是不是躲哪了?平時不是愛往後頭那個花園子裡鑽嗎?」
  
  「找過了,不在!」
  
  「有沒有看到大鵝?圓娘去哪都帶著大鵝的,你喊喊看?」
  
  「大鵝也沒看到……好歹有大鵝跟著,也不怕有人欺負圓娘……」
  
  「是不是去前頭老宅找梅翁了,聽說昨晚上梅翁回長安來了。」
  
  「哎喲,還真有可能,我這就去那邊問問看!」
  
  眾僕人剛說著,就見梅逐雨抱著他們的圓小娘子進來了,身後跟著嘎嘎叫的大鵝。年紀稍大的那位僕婦鬆了一口氣,滿臉笑的迎上來招呼。
  
  梅逐雨向來嚴肅,家中除了梅圓小姑娘,其他兒子孫子都怕他,更不要說底下的僕人們,梅圓有阿翁這個靠山在手,完全不怕自己親娘教訓自己,拉著阿翁就去自己房間裡找妖怪。
  
  梅逐雨在小孫女的屋子裡轉了一圈,心中不知歎了多少口氣。這個小孫女是梅家唯一一個繼承了他和武禎能力的孩子,性格也和武禎有幾分像,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牆角一個小瓷壇,還有床底下以及櫃子裡,都有小精怪,顯然是這孩子自己抓來養著玩的。雖然精怪沒有妖怪那麼厲害,但接觸多了,總歸有害,何況這孩子沒和自己學術法,也沒有武禎那樣的經歷。
  
  最後來到床邊,梅逐雨拎起小姑娘的枕頭,伸手在上面虛虛一抓,揪出來一個流動的面片。
  
  這東西呈流水狀,色彩斑斕。
  
  小姑娘一見真被阿翁找出來東西了,雙眼立馬亮晶晶的,從櫃子裡翻出個陶罐就跳著腳對梅逐雨道:「阿翁阿翁!這是什麼呀,給我養!」
  
  這要是換了個熊孩子要養這些東西,梅逐雨二話不說就要帶出去操練一波,可是由疼愛的小孫女說出來,偏心的梅祖父只能順了她的心意,把手中的東西依言放進了小陶罐裡。
  
  「這是一種名為惡魘的精怪,滋生於人的頭髮中,後寄生於枕上,常以噩夢為食。若枕內藏有惡魘,就容易讓人發噩夢。」一般而言,人若是白日裡多憂鬱思慮,那些濁氣在夜裡就會順著人腦溢出,在頭髮中滋生出惡魘。
  
  另一種可能就如梅圓這般,天生擁有靈力,年紀尚小還不懂得控制時,就容易招惹這些小東西聚集過來。
  
  「關在這罐子裡,很快就會死了。」梅逐雨說。
  
  小姑娘抱著罐子,露出失望的神情,「啊?不要,我想養著嘛~阿翁~」
  
  不過一會兒,小姑娘眉開眼笑的跟在阿翁身後,看他去拿朱砂筆給陶罐子畫符,好讓這隻惡魘在陶罐裡活得久一些。
  
  見孫女抱著陶罐眉開眼笑的小模樣,梅逐雨只得說:「下回想要什麼小精怪就跟阿翁說,不要自己去抓,你才多大,萬一遇上厲害點的,阿翁怕你會傷著。」
  
  小姑娘就知道肯定是阿翁看到自己藏起來的那些養精怪的小罐子了,吐吐舌頭,把手裡這個新罐子和其他罐子擺在一起。
  
  「阿翁,圓圓想出去玩,阿父和阿娘都不帶我出去玩,只有阿翁最好啦!」
  
  「又想去哪玩了?」梅逐雨問。
  
  「去樂坊!」小姑娘毫不猶豫,「去看好多波斯美人跳舞!」
  
  「……圓圓怎麼說起這個,你看過?」
  
  小姑娘毫不猶豫的出賣了大伯梅若拙,「是去年上元節大伯帶我去看過的!好看!」
  
  梅逐雨的長子今年外放去宿州當了刺史,他去常羲觀的時候,還順路探望了兒子一家。在他面前,這個大兒子一貫裝的一板一眼,私底下被他娘教的沒個正經樣子,帶著小侄女逛妓館樂坊這種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老祖父心中有些後悔這回過去沒有好好教訓一下兒子,但面對孫女的大眼睛,他……答應了。
  
  先在外頭的胡食店裡給孫女買了她想吃的胡餅,又帶她喝了從前武禎最愛的李家食肆漿酪,給小姑娘餵得飽飽的,這才帶著她去看心心念念的胡姬美人。
  
  小孩子精力充沛,又許久沒見祖父了,拉著他到處跑,什麼都想看,梅逐雨心疼孫女兒在家憋壞了,只要她說都帶她去,樂得小姑娘臉上一直帶著燦爛的笑容。
  
  在外瘋玩了一天,回到家後,梅家宅子已經十分熱鬧,還在長安的兩個兒子拖家帶口前來團聚吃飯。
  
  「阿父,圓圓這孩子煩人得很,你照顧他一天累了吧?」三兒子殷勤的說,虎著臉假意訓斥女兒:「賴在祖父懷裡像什麼樣子!下來!」
  
  老祖父看不得別人兇自己小孫女,虎著兒子同款的臉對三兒子說:「圓圓沒你煩。」
  
  被父親嫌棄煩的梅三郎:「……」明明早就知道老父親會這麼說,為什麼還要上來找罵呢。
  
  梅二郎也過來了,他是三個孩子裡性格最像梅逐雨,外貌最像武禎的,從小就給幹壞事的大哥和弟弟擦屁股。
  
  二郎三郎各自的夫人帶著兒子們過來喊人,一堆性格各異的小郎君在嚴肅的祖父面前低眉順眼的,跟他們爹一樣的乖巧。
  
  小姑娘看著自己的堂兄和親哥們,忍不住捂嘴偷笑。兄長們平時調皮搗蛋,但見了祖父都乖的像阿娘養的小兔子。
  
  見小妹妹在笑,幾個小郎君都偷偷朝她擠眉弄眼。他們可不敢像妹妹這樣和祖父撒嬌,否則的話,待遇肯定和自家爹一樣,被嫌棄。
  
  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又閒話一陣後都陸續離開,只有梅圓小姑娘死活不肯走,「我要在阿翁這裡睡!」
  
  梅三郎覺得自家這小猴子吵吵鬧鬧,別打擾了老父親休息,然而三夫人勸了句:「自從娘親去後,父親一個人住在這裡,也怪冷清寂寞的,就讓圓娘陪陪父親也好。」
  
  梅三郎一頓,想起前些年去世的娘親,歎息一聲,准了小姑娘留宿在這裡。
  
  夜裡,梅逐雨正準備睡下,忽然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是小孫女在外面砸門,「阿翁阿翁!」
  
  「怎麼了,睡不著?」梅逐雨披著衣服打開門問。
  
  小姑娘像個小狗一樣,刺溜一下就鑽進了房裡,跑到相連的書房,「我要看影子畫!」
  
  這所謂的影子畫,就是書房那邊一面空白的牆,裡面有很早以前武禎扔進去的影蟲,後來每年武禎都換一些進去,常拉著他晚上跑到這看影子。從前只有他和武禎能看得見,現在,多了個小孫女。
  
  爺孫倆坐在榻上看影子,窗戶大開,窗下點了熏蚊子的藥香,煙氣幽幽渺渺的。
  
  「阿翁,我想聽琵琶。」沒一會兒,盤著腿的小姑娘又開始提要求。
  
  「不早了,阿翁給你彈一曲,你就去睡覺,行不行?」
  
  小姑娘想了想,伸出兩根手指,「兩曲。」
  
  取下琵琶,梅逐雨摸了摸側面刻著的一個小小「禎」字,垂下眼彈奏起來。
  
  小姑娘托腮聽著,她的爹娘大伯和哥哥們,都以為阿翁不喜歡那些歌舞,也不會樂器,只有她知道,阿翁會彈琵琶,還彈得很好,阿翁說過,是阿婆年輕時候教他的,他從前只彈給阿婆聽過。
  
  兩曲彈罷,梅逐雨摸摸孫女的腦袋,「現在去睡吧。」
  
  小姑娘就地耍賴,「可是我還是睡不著啊。」
  
  梅逐雨:「……」
  
  「阿翁,我想聽故事,聽故事很快就能睡著了!」
  
  結果,故事講著講著,小姑娘迷迷糊糊還沒睡著,梅逐雨先靠在榻上睡著了。
  
  哢噠一聲輕響,像是窗戶被什麼碰了一下,小姑娘醒了過來,揉揉眼睛看過去,正好看見一隻半透明的狸花貓從牆裡穿進來。
  
  「貓貓!」小姑娘高興的喊。
  
  「噓——」狸花貓噓了一聲,小姑娘立馬捂住嘴,小心的看了一眼閉著眼睛的祖父。爬下榻,蹲在狸花貓面前,「貓貓,你什麼時候再帶我去看妖怪啊?」
  
  狸花貓甩了甩尾巴,笑道:「等你過生日那天,就再帶你去看,不過,你要聽你阿翁的話。」
  
  「好!」小姑娘一口答應。
  
  「好孩子,那你現在該去休息了。」
  
  等小姑娘心滿意足的走了,狸花貓輕巧的跳上榻,窩進梅逐雨懷裡。
  
  一隻滿是皺紋的手覆蓋在狸花貓的身上,一個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又要偷偷帶她去妖市?」
  
  狸花貓這才發現他沒睡著,耍賴不承認,「騙她的嘛,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梅逐雨坐起身,滿臉無奈,「你不是騙孫女,你是在騙我。」
  
  「我不是騙你,我這是哄你。」
  
  梅逐雨搖搖頭,躺回去,「罷了。」反正都騙……哄了一輩子了。
  
  一人一貓靠在一起,外面院中的曇花,忽然靜悄悄的綻放。
  
  「今年的曇花也開了。」帶著笑意的女聲說。她知道,為了趕回來陪她看今年的曇花,梅逐雨路上定然趕得很急。
  
  梅逐雨沒有說話,望著院中曇花,輕緩的撫著懷中的貓。
  
  今年的花也開的很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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