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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扶華 -【梅夫人寵夫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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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8: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章

  武禎說要把婚期提前,一句話說下去,原本定好在端午後的婚期就提到了端午前。武二娘子任性慣了,沒人管得了她,於是各處店鋪裡為她婚事製作器具衣服的匠人們,就紛紛趕起工來,好在不少貴重器物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剩下的東西也不是很為難。
  
  梅逐雨這邊要準備的東西同樣很多,他父母雙亡,親近的長輩在長安城的就只有梅尚書也就是梅四的父親這一支,以及宮中的貴妃。有許多事都需要長輩幫襯,才不至於手忙腳亂,所以梅逐雨近些時日常常上門拜訪,與梅四來往也頻繁了許多。
  
  梅四愛屋及烏,對他這個準姐夫……不是,對他這個要娶自己大姐頭的堂兄態度越來越好,見到了總要和他多聊幾句。
  
  梅逐雨又一次上門的時候,梅四恰好待在家中,見他來了,興沖沖的湊過來跟他說︰「堂兄,我想好該給你們送一份什麼賀禮了!」
  
  他們一群小夥伴因為要送什麼賀禮這件事已經鬧騰了好久,崔九說要送個黃金屏風,屏風面要用金線繡牡丹,遭到了一群人的嘲諷,說他太俗沒意思;趙郎君前陣子說要送兩匹難得的好馬,前幾日又改了主意說想送隻老虎,昨日大家聚在一起,他又改了主意說想送一張鋪滿床榻的大狐皮,一直沒個準數;孫娘子說要親調一匣子好香;還有說要送幾個胡姬健奴的,大家似乎都已經有自己的想法。
  
  只有梅四,糾結了許久,對於這份禮物半點頭緒都沒有。因為不論怎麼看,他作為雙方的親朋好友,送的禮物得比其他人都更好更有誠意吧!
  
  苦思冥想了好些時候,終於在今日上午,靈光一閃,梅四想到自己該送什麼禮物了。
  
  「堂兄你猜,是什麼!」
  
  「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是不會說的,到時候我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好了,我不說了,趁時間還來得及,我要去買最好的紙和筆!」
  
  梅四自顧自的說了一大堆,也不管梅逐雨如何反應,他自己越想越興奮,幾乎是手舞足蹈的出門去了。
  
  梅逐雨︰「……」既然這麼說了,那賀禮大概就是一幅親手畫的畫了。按照這個堂弟一貫的喜好,基本上能確定是鬼怪之類的闢邪圖。
  
  梅四喜滋滋的大步走在大街上,叉著腰想,我的禮物一定是最有誠意最特別的!他決定送的是一副千鬼闢邪圖,他自己親手畫的!到時候就讓禎姐與堂兄掛在屋子裡,保證百邪不侵平平安安!
  
  為此梅四都決定暫時放下手裡為白蛇郎《妖鬼劄記》所化的各種鬼怪,先一心把這份千鬼闢邪圖準備好。為了配得上他的禎姐大婚,梅四想去買些更好的紙筆。他擅長作畫,這些賣筆墨紙張的鋪子也是常來的,但這回左右翻看,都尋不到滿意的,最後無奈出門想去其他店鋪尋找一番。
  
  結果找了一日,都沒能買到合心意的紙筆,梅四心情沮喪極了。他正準備回家,明日去問問友人們誰有更好的,忽然被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給撞倒了。
  
  那人戴著冪籬,遮住了臉和身形,只能看出是個男子。他也被撞的往後倒去,手中一個木盒子砸在地上翻倒開來,露出裡面一卷光潔的紙和一支深紫色的筆。
  
  梅四一眼看到那紙筆,眼睛都直了,他一看就知道這紙筆絕非凡品,合他心意的很,簡直就是想什麼來什麼。顧不上自己被人撞倒,梅四撲過去就抱住了那盒子,很是急切的詢問道︰「這個、這個紙筆你賣不賣?賣給我吧!」
  
  戴著冪籬的男子嗓音嘶啞,說道︰「這本就是要拿去寄賣的,你想買更好,省得我再走遠路了。」
  
  他說了個價,梅四滿口答應,立刻就付了錢,高高興興的道謝抱著木盒子屁顛顛往家趕。有了這麼好的紙和筆,他肯定能畫的比以往還要好!
  
  那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冪籬男子輕笑一聲,走進一旁暗巷,霎時化作一片煙霧消散不見。
  
  梅四趕回家中,什麼都顧不得了,一頭紮進自己的書房。小心的展開那卷紙,用手指在紙面上輕輕一蹭,臉上霎時露出陶醉神色,研好自己尋常捨不得用的墨,梅四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支手感極好的筆,按著自己腦海中設想的千鬼圖,開始在紙上落筆。
  
  他雖未見過真正的鬼怪,但他喜歡這些,他的想像足以創造一個新的世界,而這個世界,即將出現在他的筆下!
  
  梅四興奮的畫到房中燈火熄滅,這才驚覺自己疲累至極,強撐著將紙筆收拾好,他幾步蹭到榻前,倒下去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靜夜之中,那被梅四攤開在案上的圖,忽然微微抖動了一下。上面幾十隻墨色淋灕猙獰可怖的惡鬼彷彿活了起來,眼珠子在紙上咕嚕一動,接著大團的深黑色從紙上抽離出來,騰升到半空,匯聚成了活生生的惡鬼模樣。
  
  它們悄無聲息,穿過房門院牆,消失在暗夜裡。
  
  第二日,梅四睡到午時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昨日畫的圖,誰知走到案前,他整個人都呆住了,許久才發出一聲慘叫,引來了門外的奴僕婢女。
  
  「郎君,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梅四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案前,反復撫摸著那光潔的紙面,那裡空無一物,完全沒有被墨色沾染過的痕跡。
  
  「怎麼會,怎麼可能,我昨日畫的惡鬼呢!我明明已經畫了好幾十隻了!我畫的那麼好,還想早上再好好欣賞一番的,怎麼可能會沒了!」
  
  奴僕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之後,互相看看,問道︰「郎君,是不是你昨日沒畫,是做夢呢?」
  
  「是啊,不然這紙怎麼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梅四抱著自己剛醒還有點昏沉的腦袋,呆呆看著空白的紙面,「到底是我現在在做夢,還是我昨晚畫的時候在做夢?」最後仔細擦了幾遍眼睛,不得不承認,大概是昨晚在夢中畫的圖,所以現在醒來後紙上才會什麼都沒有。
  
  「嗚……我明明都已經畫過一次了,現在又要畫一次!」梅四差點委屈的哭出來。旁邊的奴僕勸他︰「郎君,可不能再如此不注意休息了,整日不眠不休的畫,這樣如何使得呢,肯定是太過疲累,所以才有這種夢。」
  
  「好了,我知道了。」梅四摸著自己的紙,再次振作起來,「再畫一次就再畫一次!這次肯定會畫得更好的!」
  
  梅四閉門畫圖的時候,武禎在酒肆裡買酒。她對這些可謂是如數家珍,光看著色澤就知道是哪裡運來的琥珀光,同樣的顏色嘗一口就知道是玉州冬還是玉州西的玉燒春,嗅著味道就知道哪種酒哪種年份。
  
  劍林、春酒、潯陽米酒、望風水釀、竹清酒……武禎走遍了東西市和有好酒的三十個坊,每一種酒都挑選了口感最好的,最後湊了一大車,讓豫國公府的奴僕送到了梅逐雨的宅子。
  
  婚期近了,這酒量也該練練了。
  
  梅逐雨回家後,看到了那一大車的酒。隨著這車酒送來的還有武禎寫的信箋,上面說道,壇子上用紅封的是最烈的酒,黃色封的則口感溫和些,還簡單寫了些她對於各種酒的感覺喜好,也為他做了順序推薦。
  
  梅逐雨細細看了即便信箋,然後按照信箋所說,拿了那車酒最上面的一小壇黃封酒,是叫杏子黃的,據說是一種用杏子釀的酒。
  
  處理完正事之後,梅逐雨帶著酒回到房中,拆了封倒出酒液。
  
  酒液微黃,色如杏子,清透明亮,有一股清香撲鼻。
  
  酒色越濁越是便宜,清則貴,所以色澤又以清透為上佳。梅逐雨雖不喝酒,但也知曉如此透亮的酒液,價格必定不低。
  
  一小杯杏子黃入口,果然如信箋上所說,甜味四溢,回甘略酸,辛辣味極少。與他之前倉促喝的那杯琥珀光不一樣,這杏子黃入喉溫厚甜美,梅逐雨一連喝了小半壇都感覺自己沒什麼問題,於是乾脆連另外半壇也一起喝完了。
  
  窗外樹枝上蹲著一隻狸花貓,她眼看著梅逐雨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喝水一樣,不由搖頭嘆息,暗道小郎君這喝法真是暴殄天物,這杏子黃就是得慢慢品才能嘗到其中滋味,而且這酒雖不烈,但後勁韻味悠長,一下子喝一壇,對一個從前不喝酒的郎君來說,仍舊是太過了。
  
  果不其然,狸花貓看到小郎君慢慢的,眼神直了,手裡還端著大半杯沒喝完的杏子黃。
  
  得,已經醉了。
  
  狸花貓甩著尾巴輕巧跳到屋內,大搖大擺的走到小郎君面前。
  
  已然迷迷糊糊的梅逐雨好一會兒才將眼神聚在面前的狸花貓身上,就這麼直愣愣的看了一會兒後,他忽然正色跪坐在狸花貓面前,給她行了一個大禮,接著將手中的那杯酒遞上來,口中道︰「阿父,許久未見了。敬告阿父,兒不日將大婚,不能回渠州為你與阿娘奉香,心下實在歉疚,一杯薄酒,請阿父諒兒之心。」
  
  武禎︰「……」
  
  梅逐雨認完爹,倒在地上安靜的睡著了。武禎撚著貓鬍鬚喝完那杯被送到面前的杏子黃,又轉悠到小郎君的臉頰旁邊,抬起爪墊按了按他的臉,拍了拍。
  
  梅逐雨迷糊間被她拍醒了,從地上晃晃悠悠的爬起來,揉揉眼睛坐到一旁的榻上,腦袋一歪再次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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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8: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一章

  梅逐雨醒來時,感覺有一些頭暈。他和衣躺在榻上,腿太長懸空在榻外睡了這麼久,著實不太好受。伸手揉捏額頭的時候,梅逐雨發現有一點不對勁,胸前暖呼呼沉甸甸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毛茸茸。低頭瞧去,他發現自己懷裡抱著一隻狸花貓,是那隻熟悉的狸花貓。
  
  坐起身,將還睡著的狸花貓放在膝上,梅逐雨閉眼按照習慣靜靜吐納了一陣。膝上忽然一輕,梅逐雨睜眼,發現貓也醒了,踩在他膝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點都不見外的用尾巴掃了一下他的手腕,接著就跳到地上,朝窗外跑了。
  
  不知是誰家養的貓,這些日子在他房中出現了三次,他偶爾在刑部官署也能看見。梅逐雨想了片刻,到底沒有太過執著於這件事,站起身在櫃中抽出一把木劍,去後院活動筋骨。
  
  喝了一小壇據說最溫和的酒就醉的人事不知,梅逐雨對自己深覺不滿意。如此淺量,豈不是辜負了武禎的一番期待?如此,以後每日都要喝一壇,一定要盡快適應才是!
  
  夜色深沉,梅四放下筆,在周圍十幾盞明亮燈光下仔細的欣賞著自己這一日的辛勞成果。光潔紙面上多出了一大片深淺不一的墨色,一隻隻惡鬼乘著黑雲詭霧,神情猙獰可怖,生動的簡直像是活物一樣,好像一錯眼就能從紙上飛出來。
  
  梅四滿意的看了許久,覺得自己畫技又有長進,鋪好畫用鎮紙壓著晾乾,他沾沾自喜的回去睡覺了。千鬼圖才畫了一小小半,明日還要早起努力,早些畫完,就能早些拿出去向小夥伴們炫耀了。
  
  梅四不知道的是,在他睡著之後,他今日畫的這些惡鬼們,在一陣忽起的鈴聲中,再次從紙面裡鑽了出來,順著窗戶縫隙往外而去。
  
  墨色的猙獰鬼怪脫離了紙張後,顯得飽滿生動許多,一個個凶神惡煞能活活嚇死人。它們出了梅四的住所,徑直就往宮城的方向漫去,像一片悄無聲息的黑雲,融化在黑夜裡。
  
  似有若無的細細鈴聲不斷在街巷中響起,然而負責夜晚巡防的士兵們卻好像根本聽不見,任由那陣鈴聲像一條細線,將頭頂那片黑雲引到了宮牆外。
  
  這群凝聚成墨雲的惡鬼,身上沒有絲毫鬼氣,更沒有一般邪物的惡煞氣息,只有一股隱約墨香。它們毫無障礙的穿過了厚重的宮牆,進到了高閣殿闕層巒疊嶂的內宮。
  
  宮牆外一棵槐樹下,頭戴長冪籬的男子輕輕一笑,收起了手中一枚銀色鈴鐺,仰頭望著高聳的宮牆。
  
  「來吧,看看你們能鬧出什麼大事。」
  
  墨色惡鬼進了內宮,失去鈴鐺聲指引後,它們很快又尋找到了吸引它們的東西。帝後所居的宮殿仍然明亮著,這群惡鬼毫不畏懼明亮,凶惡的朝殿中撲去。然而,很快的,它們在半空中被什麼給擋住了,無法再前進半步,眾惡鬼在天空中憤怒嘶吼一陣,終究還是不甘的退去,再度尋找起其他目標。
  
  在這一座殿閣右側,過了兩道宮巷,有一處稍小些的宮殿,那裡也有著令惡鬼垂涎的氣息。此時那殿中燈火寂滅,也沒有那種無形的阻隔——惡鬼們輕而易舉就觸摸到了殿門,眼看就要侵入殿中,忽然平地起風,殿前那一株兩人高的茶樹沙沙響動起來。
  
  一抹白色的人影煙霧般從茶樹上凝聚而出,他手一抬,就有一道風將那些惡鬼吹開,不讓它們接近宮殿。
  
  三番四次被阻止,惡鬼如何能罷休,眼見白衣男子出現在殿門前,死死擋住它們的去路,惡鬼們氣呼呼的瞪大了眼睛,全部向他湧去。
  
  面對惡鬼的無數鬼爪利齒,白衣男子不退不讓,牢牢守在殿前,即便是自己受傷,也不肯教惡鬼們前進分毫。眼看這白衣男子難纏,惡鬼們分作兩撥,一撥與男子纏鬥,一撥就要鑽入殿門縫隙。
  
  男子見狀,揮動起長袖,風聲一下子變得更大了,呼呼風聲灌進門窗縫隙,吹出一片嗚咽聲響,也將那些墨色惡鬼給擠了出來。
  
  惡鬼們怒極,也不想著鑽進殿裡了,只盯著白衣男子攻擊。
  
  一夜過去,雞鳴聲響,長安城中第一聲鐘聲回蕩開去,與白衣男子纏鬥了一晚的惡鬼們顯得萎靡了許多,在鐘聲中,它們更顯懨懨,忙不迭的退走宮城,消失在即將泛出白色的天際。
  
  梅四房中一片安靜,如鬥敗公雞般的惡鬼們從窗戶縫隙鑽了進來,再不復昨夜出去時的威武模樣,一個個灰溜溜的回到了畫中。床上的梅四說了兩句夢話,憨笑兩聲,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對於自己畫中惡鬼夜遊一事,毫無所覺。
  
  宮中公主殿前的白衣男子自惡鬼們退走後,就身形飄渺,他望了一眼緊閉的殿門,沒能堅持多久就散成一縷青煙,飄回到了茶樹上。
  
  昨日還枝繁葉茂的茶樹,此時枝葉零落,未開的花苞掉了一地。
  
  早起的宮人打開殿門,準備伺候主子,誰知一眼看到了殿前那株白茶樹淒慘模樣,駭然的喊了出來。
  
  「不、不好了!公主最愛的那株白茶樹,不知怎麼的,好像快死了!」
  
  公主殿裡伺候的宮婢聽到外面呼聲,趕緊起身出門查看,眼見那白茶樹凋零成這樣,也是驚駭不已。
  
  「怎會如此!究竟是誰做的這種事,快,快叫昨夜守夜的宮人還有附近巡視的宦官,快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然等待會兒貴主醒了,看到這茶樹的樣子,非得出事不可!」
  
  「是、是!」小宮人匆匆提著裙子跑了。
  
  當今皇帝陛下子嗣不豐,宮中的公主唯有一個,乃是武皇后所出,名為李沅真。這位公主身份尊貴,性子有些天真爛漫,難得的是受盡寵愛也沒養成什麼嬌慣刁蠻的脾氣,平日裡宮婢們伺候她,不小心犯些小錯,她也從不計較。可這回,饒是從小照顧她的宮婢,也不敢想,若是公主見了茶樹這模樣,會何等生氣。
  
  憂慮的望一眼茶樹,宮婢嘆著氣進了殿中,想著等公主醒來,該如何與她說起這事。一個不好,說不得她今日就要受罰了。
  
  武禎午後進宮去見皇后,剛走進殿裡,就聽到有人在哭。接著皇后的聲音響起,「你在這跟我哭又有什麼用,難道你在這哭,我就能給你把那株茶樹治好了?」
  
  然後是梅貴妃輕柔的哄聲,「好了沅真,哭了這麼許久,眼睛都腫成這樣,我與你阿娘看著都心疼,莫哭了,乖孩子莫哭了。」
  
  武禎瞧見自己那個一向開開心心的外甥女,不知為何將腦袋埋在梅貴妃的懷裡,嗚嗚哭泣,而自家姐姐皇后殿下滿臉的無奈,坐在一旁,手裡還拿著支筆批著什麼。
  
  武禎行了個禮,眼睛瞟著外甥女,問道︰「殿下,我這外甥女怎麼了,哭成這樣?」
  
  聽到她的聲音,埋著腦袋哭泣的少女立刻就抬起了頭,露出一雙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哭著朝她撲了過來,嘴裡委屈的喊道︰「小姨!」
  
  武禎任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揉了揉她紅紅的臉頰,「哎喲,哭得這麼可憐,怎麼了,有什麼事跟小姨說,小姨給你解決。」
  
  皇后殿下撇撇嘴,「話可別說太滿,到時候辦不到你小心她用眼淚淹死你。」
  
  李沅真紅著眼圈,「小姨,我那株白茶花要死了……我……我讓宮中所有伺候花木的宮人都去看了,沒人有辦法,怎麼辦啊……」
  
  武禎詫異道︰「就是你六歲在邙山非要搬回來種的那棵白茶花?」
  
  李沅真點頭,語氣哽咽︰「嗯,是,昨天明明還好好的,結果一夜過去,不知怎麼的,竟然枯死了大半。」
  
  關於這株白茶樹,宮中幾乎人人都知道,那是小公主最愛的東西,不許別人折一根枝摘一片樹葉的,寶貝的可緊。
  
  十年前,帝后前往邙山行宮避暑,當時六歲的小公主貪玩亂跑,有一日竟然跑進了行宮後的山裡。那山中野獸無數,她一個小孩子在山中迷失了一夜,人人都以為她必死無疑,誰知第二日卻在山中一株白茶樹下找到了完好無損的她。
  
  那一夜發生了什麼,小公主不肯說,只是死活要人把那株山中野生的白茶樹帶回去,移栽到她自己的宮中。皇帝疼愛她,被小女兒抱著手臂搖了搖就輕飄飄的答應了,讓人將茶樹挖出帶回。
  
  公主殿前原本鋪設著青石,因為這位小公主要將白茶樹種在自己最近的地方,愣是讓人把大塊的青石地磚給鑿掉,運了許多山中的土過來,將白茶樹好好給種上。
  
  轉眼十年過去,長在山中的茶樹,被移栽到這深深宮牆中,倒也不曾枯萎,因為小公主的愛護照料,長得枝繁葉茂,年年茶花都能開滿一樹。
  
  「我想讓阿娘發詔書,找民間能治好這棵茶樹的人來,但阿娘不同意,小姨,求求你,幫沅真勸勸阿娘吧,沅真真的不想眼睜睜的看著那棵白茶樹死掉。」李沅真紅腫的眼睛裡落下大顆大顆的眼淚,眼中分明是真切的絕望悲苦,祈求的看著武禎。
  
  武禎眉頭不易察覺的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安慰道︰「來,把眼淚擦擦,沅真先帶小姨去看看白茶樹,說不定小姨能給你想到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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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六歲時,小公主李沅真在邙山行宮後山迷路了。
  
  夜晚的深山中,有許多可怕的聲音,草叢裡沙沙的,總讓人覺得那裡面似乎有什麼,馬上就要躥出來,隱約間還能聽到野獸的嚎叫。林間風聲穿過樹葉縫隙,嗚嗚咽咽,像是人的哭聲。山間也很黑,樹枝草叢的形狀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許多黑色的影子在風中擺動,可怕極了。
  
  李沅真捂著嘴,跌跌撞撞的走在山林裡,眼睛驚恐的望著四周的黑暗,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她害怕極了,小聲的叫著阿娘阿父,然而周圍只有令她感到害怕的各種黑影,沒有她熟悉的任何人影。
  
  山路不平,小沅真被地上突出的樹根給絆倒了,狠狠跌在了地上,膝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小聲嗚嗚的哭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那個人。
  
  那是個好看的男子,穿著一身白衣,在黑夜裡好像會發光。他站在一顆樹後,猶豫的看著她這邊,沒有靠近。
  
  小沅真獨自在山中走了這麼久,已經嚇壞了,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人,她什麼都顧不得,爬起來就撲過去,一把抱住了那個白衣的男子,哇哇大哭起來。
  
  「我要回去,我要阿娘阿父!」
  
  男子任她抱了一會兒,有些無措的模樣,後來見她哭著哭著沒了力氣滑坐下去,終究還是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男子抱著她,往山間走去。不一會兒,小沅真就看到了林間的一棵樹,那棵樹真是太顯眼了,因為它開了滿樹的白花,就像這個男子身上的衣服一樣白。有一束月光照下來,恰好照在白花樹上,小沅真呆呆看著,一時都忘記哭了。
  
  直到男子讓她坐在一根低矮樹枝上,小沅真才回過神,她不肯放開,牢牢的抱著男子的脖子,還將腦袋也緊緊紮在男子的胸前,像隻嚇壞了正在瑟瑟發抖的小狗。
  
  男子無法,只得抱著她,自己坐在那根樹枝上,再讓她坐在自己膝上。
  
  他一直沒說話,很安靜,但身上很溫暖,讓小沅真覺得很有安全感。當她慢慢放鬆下來,開始試著和男子說話,她就發現,男子並不能說話,他張張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是摸一摸她的腦袋,朝她微笑。
  
  夜裡,有山間的野獸路過附近,嗅到人的氣味,在周圍徘徊不去。小沅真看著那些在黑暗中發光的綠眼睛,和比一般野獸更加巨大的身體,緊張的抱緊白衣男子。她害怕那些野獸會突然撲過來,但是,白衣男子揮了揮袖子,山間就忽然起了風,然後那些野獸很快就嚇跑了。
  
  那個夜晚,男子始終抱著她,在她感到害怕不安時,輕撫她的額頭。
  
  後來,她睡著了。等到再醒來時,伺候她的宮人們帶著士兵已經尋了過來,人人都慶幸著她沒有出事,但李沅真只是到處尋找那個男子,他不見了,唯獨她醒來時靠著的那株白茶樹,仍舊開滿了白花,細碎的花瓣落了她一身。
  
  「我要把這棵樹搬回宮裡去種!」六歲的小公主頂著腦袋上的一小朵白茶花說。
  
  雖然她是個孩子,但她已經知道不少事了,她想,將這株茶樹搬回去,說不定就能再看到恩人了,等她再年長些,她開始想,或許那個男子並不是人,而是仙或者妖,再或者是山鬼之類的,但,不管他究竟是什麼,她總想再見他一面。
  
  這些年來,李沅真一直好好照料這株白山茶,她每年都能看到白花滿樹的樣子,每年茶樹開花的夜晚,她都會在樹下徘徊。有時候,她一晃眼,會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樹下站著,離她極近,但回過神,又會發現那是自己的錯覺,樹下除了她自己,並沒有其他人。
  
  今年是第十年了,白茶又快要開花,它才冒出小小的花苞,李沅真昨日還在想著,今年的花,似乎要開的更多了,可只是一夜,白茶樹便凋零枯死。
  
  將武禎帶到公主殿前,李沅真怔怔看著茶樹枯黑的葉子,眼睛又忍不住一酸,輕輕撫摸著樹幹。
  
  殿前簷下站了一排戰戰兢兢的宮人,望著這邊不敢動彈,連呼吸都放的極輕緩。今早小公主發怒的模樣極可怕,現在還令她們印象深刻,他們不敢再惹得這位小祖宗生氣了。
  
  而武禎,她抱著手臂,心中暗嘖,眼睛盯著外甥女身邊一根茶樹枝。那根枝上靠坐了個身形飄渺的白衣男人,樣子頗可憐。
  
  李沅真一臉難過的看著茶樹枝幹,旁邊的男子專注的看著李沅真。
  
  武禎忽然呼出一口氣,一片霧氣輕飄飄的鑽進白衣男子飄渺的身形裡,那男子這才注意到了她,臉上露出些驚訝的神色,朝著她艱難的點了點頭示意。
  
  武禎打量了男子半晌,她也來過幾回公主殿,先前只覺得這茶樹有幾分靈氣,卻沒察覺到這男子存在,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大概是傷得重,所以回不到寄生的白茶樹上,才被她瞧見了。
  
  這男子,準確的說,是一隻寄靈。所謂寄靈,與妖鬼之流又有所不同,顧名思義,它們便是寄託於某一種東西而生的一類靈,這種能生寄靈的,一般都是極有靈性的器具,譬如書畫紙筆之類,武禎也見過梳子鏡子甚至碗的,而植物生寄靈,這還是頭一遭看見。
  
  能生出靈性,能化出人形,也是有大機緣,可惜看這模樣,損耗太過,精氣流失,是沒法長久留存下去了,寄生的白茶樹枯死,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寄靈形態與妖相似,但它們要脆弱許多,寄靈在修出身體之前,是不能經常離開所寄之物,化形出現太久的,出現越久,損耗越重。
  
  這隻寄靈,快要油盡燈枯了。
  
  他自己大約也知曉,才會在這種時候依舊坐在那,認真的看著李沅真。他伸手踫了踫李沅真的額頭,但李沅真感覺不到他,也看不見他,她毫無所覺,只是擦過了男子的那隻手,焦急而希冀的轉頭看著武禎,「小姨,你有沒有辦法?你認識的人多,或許能幫我找到擅長診治植物的奇人?」
  
  武禎猜到,小外甥女真正在意的恐怕不是這株白茶樹,而是這個寄靈男子。
  
  見武禎不說話,李沅真的神色漸漸黯淡下去。忽然,武禎上前彈了一下她的腦袋,妥協而無奈的嘆氣,「好了,誰叫小沅真是我的寶貝外甥女呢,我明日就給你找到辦法來救這棵樹。」
  
  李沅真一愣,驚喜萬分,跳起來抱著她的胳膊追問︰「真的!小姨你真的有辦法救!」
  
  武禎笑著揉她的腦袋,「自然。今日你且放寬心好好睡一覺,瞧你這眼睛,讓人給你敷敷,別哭壞了。等明日,我定然讓你稱心如意。」
  
  武禎從來說到做到,她說話時候語氣篤定且自信,任是誰都會不自覺地去相信她,李沅真一下子感覺放心了。
  
  「好,那我明日等著小姨!」
  
  武禎出了宮,直奔東市,尋了一會兒,就在一棵樹下看見了自己要找的人。這人一身粗布衣服,蒼老的像一截兒枯木樹根,面前的小桌子上掛了根旗子,破布條上寫了四字——半仙神算。
  
  「神棍。」
  
  武禎扔下一塊金子,「遇上個麻煩事,來問問你怎麼辦。」
  
  此神棍——妖市貓公兩位副手之一,夜晚在妖市乞討,白日在東市算卦,今日變了個老頭模樣,才開張做了一單生意,賺了十文。
  
  他瞧了瞧桌上那塊沉甸甸的金子,說︰「我只算卦,不解決其他麻煩。」
  
  武禎似笑非笑,「你以為大庭廣眾之下,我不敢打你?」
  
  神棍︰……早知道今日就不變老頭,變個美貌少年了,這樣說不定貓公打人的時候會稍稍手下留情些。
  
  「咳,」神棍咳嗽了聲,將金子默默收進袖中,好脾氣道︰「貓公你問。」
  
  武禎︰「一隻寄靈快要消散了,你有什麼辦法救嗎?」
  
  神棍︰「寄靈?這可難救啊。」
  
  武禎︰「若是不難,我也用不著來找你無字書了,你可是傳說中的天書,世間難道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因為要求人辦事,武禎難得的說了句好話,不過嘴上誇歸誇,她說這話時眼神黑沉,極有壓迫力。神棍覺得自己若是解決不了貓公的問題,可能要糟。
  
  神棍︰「……等等,我查查,似乎有辦法救的。」他被誇出了一頭冷汗,摸出自己那本無字天書。
  
  ——
  
  梅四已經在房中坐了一天了,他沒有再動筆畫畫,僅是神色木然的瞪著桌上鋪開的畫,經過最初的愕然與不可置信後,他現在滿心的堅定。讓奴僕們點上許多燈,他慎重的坐在畫前,身前放了一把劍,一動不動的瞧著畫。
  
  今早起來,他發現自己昨日畫的畫變了。梅四清楚的記得,前一日他所畫的惡鬼們威武鮮活,騰風駕雲,然而早上他再看,畫上惡鬼們卻一個個垂頭喪氣,一副和人打架打輸了的樣子,他分明還看到其中某個惡鬼斷了一隻手!
  
  這是畫!是他親手畫的畫!怎麼可能昨日畫的一隻鬼今日斷了一隻手!改變如此巨大,分明已經是換了一幅畫,然而筆觸形貌,皆是他熟悉的,確實是他的畫。
  
  梅四再不肯相信是自己記錯了,先前畫好的幾十隻鬼莫名沒了他就覺得不對勁,如今又發生這種變化,梅四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難以解釋的東西。
  
  比如說,真的有鬼。
  
  梅四喜歡畫鬼怪,他一心相信著世上有非人之物的存在,但這還是他出生至今,第一次親身體驗到怪異之事。他沒有自己從前想的那麼興奮,唯有一肚子的憂慮。若真有這種東西,還出現在他身邊,那麼是否會害到他的親人朋友們?
  
  梅四不敢將自己的懷疑與任何人講,於是只能決定,今夜不睡,坐在此處守著這畫一夜。若真有惡鬼,他就用劍斬去這幅畫。他畫的圖,即便真能冒出什麼惡鬼,他也非得收拾了它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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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8: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三章

  月上中天,李沅真靠在窗邊望著殿前那株枯死的白茶樹。她睡不著,腦中只想著等明日,小姨會怎麼救這株茶樹。
  
  今日是月圓,她的公主殿地勢頗高,殿前又開闊,月光如霜一般照下來,讓外面的夜色也變得明亮。李沅真托著腮,怔怔看著。忽然,她看到那株枯死的茶樹下恍惚站著個白色的人影。
  
  縹緲的白影在月光中呈現出半透明的模樣,衣袖招搖,遠遠地,似乎在看著這邊。李沅真愣了一下,接著瞪大了眼睛。那個人,出現在她這十年不斷的夢中,是她朝思暮想著要再見一面的人。
  
  想了那麼多年,以至於成了一個無法言說的執念。
  
  李沅真忽然瘋了一樣跑出殿門,奔下殿前的階梯。她已經準備休息,髮髻拆了,頭髮散著,腳下踩著一雙鳳頭鞋,跑下階梯的時候,因為太急,她的鞋子掉在了階梯上。顧不得這許多,李沅真只看著那邊的人影,生怕自己晚一步,移開一下眼睛,那人就消失了。
  
  照顧她的宮婢們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拿著披帛燈籠跟在她身後追了出來。
  
  「公主!公主!」
  
  「殿下,您怎麼了,慢著點啊,小心摔了!」
  
  李沅真頭也不回喝道︰「都不許跟過來,你們回去,誰都不許跟過來!」
  
  宮婢們頓時停下,面面相覷,不敢再追過去,只望著她一直跑到那株白茶樹前。
  
  李沅真氣喘吁吁的停下,仰頭望著樹下的白衣男子。他還是和十年前,以及她的夢中一樣,靜靜的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李沅真在他身前停下,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見他對自己笑,也下意識對他笑起來,但眼睛卻是一酸。
  
  「我……」李沅真握著自己的裙擺,她赤著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感覺自己像是踩著雲,聲音輕飄飄的,不像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又笑了,他搖搖頭。
  
  李沅真透過他的身體看見後面那株枯萎的白茶樹,一下子哇哇哭起來,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小女孩的樣子,狼狽又可憐。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哽咽的重復道。
  
  李沅真看到男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牽住了她的手,在掌心裡放了一顆花苞。手指一點,花就開了,四片白色的花瓣,圍著嫩黃色的蕊。
  
  這是今年開的花。李沅真莫名的想到這句話,她聽不到男子的聲音,但卻有種強烈的感覺,她覺得他是來告別的。
  
  男子放開了她的手,後退了一步。李沅真心裡一慌,握緊手中的那朵花,又去抓男子的衣擺。
  
  「不要走!」
  
  李沅真感覺自己抓不住男子的衣擺,眼睜睜看著他消散在眼前,鼻子一酸,又想哭,然而此時突然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沅真,把你手上那朵花給我。」
  
  李沅真被嚇了一跳,已經到嗓子的哭聲嚇得憋了回去,憋得打了個嗝。她猛地扭頭,卻見武禎站在身後。
  
  「小……小姨?」這可是半夜,小姨是怎麼進宮的,還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她身後?李沅真又發現不遠處的宮婢們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都親眼見到寄靈了,對她半夜忽然出現怎麼還這麼無法接受?武禎見李沅真呆呆的,自己從她手中拿出了那朵白茶花,細細看了兩眼。
  
  「確實是凝聚的最後一點精華。」武禎說完,往前吹了一口氣,周圍霎時起了一片白霧,原本已經消散的男子身形重又凝聚起來,只是更顯縹緲。
  
  原本瞧見武禎吹出一片大霧已經傻眼了的小公主,見到男子重新出現,頓時更呆了。
  
  武禎手掌一翻,拿出一隻木頭雕的簪子,簪頭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茶花,她將簪往前一指,對著那不言不語的男子︰「寄身於此簪中,可保你無虞,但你須捨棄原身,再不得自由,你可願?」
  
  男子望一眼李沅真,點了點頭。武禎於是又轉過頭去看李沅真,「沅真,你可願供養此寄靈……」
  
  李沅真飛快的回神又飛快的喊出聲︰「我願意!」
  
  武禎︰「聽我說完,急什麼。」
  
  李沅真乖乖的縮回去︰「小姨你說。」
  
  武禎認認真真的看著她︰「你可真的想好了?他非凡人男子,乃是一種名為寄靈的精怪,雖有神智不能言語,雖能看見卻不能時時陪伴……」
  
  李沅真實在忍不住︰「能看見他我就很高興了。」
  
  武禎挑眉,「堂堂公主,怎麼如此沒出息,你難道都不多想想別的事?」
  
  十六歲的小公主李沅真一臉的懵懂,不遠處的寄靈也散發著純然潔淨的氣息。
  
  武禎︰「……算了,你還小,其他事以後再說吧。」
  
  她說著,握住李沅真的雙手,在她指尖一捏。李沅真十根手指上陸續滾落出血滴,十滴血珠匯聚成一團落到武禎手中。武禎將血珠彈到空中,瞬間化作紅線捆住了白衣男子即將消散的身體。同時,武禎也將男子最後留給李沅真的那朵白茶花彈向他,口中道︰「入!」
  
  白衣男子的身形不由自主化成一道裹著紅線的青煙,飄然進入了那朵白茶花中。武禎伸手一招,將白茶花捏在手中,她將那朵男子暫寄的白茶花放在木雕茶花簪上,掌下驟然出現一片瑩瑩輝光,與月光一般無二。
  
  在這種光華照耀下,白茶花融入了茶花木簪,當兩者完全相融之後,原本木色的茶花木簪一下子變得瑩潤光澤,如同白玉雕就,隱隱還有清氣氤氳。
  
  武禎閉了閉眼,讓變成豎瞳的眼睛恢復原狀。然後她將手中簪子隨手插在了李沅真的耳朵上。李沅真一下子連腦袋也不敢動了,小心的把簪子拿下來後,看著發了一會兒呆,才興奮的紅著臉舉著簪子問︰「他、他是在裡面嗎?」
  
  武禎︰「對,以後你就天天帶著他,而且是必須帶著了。」
  
  李沅真快要飛起來了︰「我是不是還能看到他?!」
  
  武禎︰「過陣子吧,等他稍微恢復,你叫他看看,要是他願意就會出現了。」
  
  李沅真靜了一會兒,忽然蹲下,抱著腦袋大喊︰「啊啊啊啊!」
  
  武禎嚇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喊得這麼大聲,把外面巡邏的人都喊來了,小姨我往哪躲啊。」
  
  李沅真樂瘋了,眼睛亮晶晶的,緊握著那根玉簪,跳起來抱著武禎︰「小姨!小姨!我能看到他了!」
  
  見她身上充滿了快樂的氣息,武禎也不禁為她所感染,同樣笑起來。得,小外甥女這麼高興,也不枉她廢了這麼大勁弄來這木頭,雖然欠了那妖怪一個大人情,但總算今夜一切順利,老天爺也成全。
  
  「謝謝小姨!以後小姨有什麼事,沅真一定也努力幫忙!」
  
  「好了。」武禎好笑的說︰「我有什麼事要你幫忙,還是謝謝今晚的滿月吧,這麼純粹的月光,幫了你一個大忙。」
  
  等武禎走了,李沅真握著簪子躺在床上平復心情,終於想起來一個問題,猛地坐起身來——等等,小姨為什麼會這種仙人一樣的法術?!
  
  ……
  
  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屋內的燈已經全都熄滅了,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燈油氣味。梅四瞪著面前案上毫無變化的畫,眼睛通紅,手臂也通紅。為了不讓自己半夜睡著,他每次睏得不行了就用力掐手臂,整條胳膊都給他自己掐紅了。
  
  昨夜他想了一夜,如果畫上的惡鬼跑出來,他該用什麼樣的姿勢把畫給劈了,結果等到早上,畫還是沒有絲毫變化,想出來的十種姿勢一個都沒用上。
  
  杵著劍站起來,梅四雙腿發抖,坐了一夜,腿都麻了。他繞著桌案走動,時不時看看桌上的畫,心中猶豫不決。
  
  這畫,他覺得有問題,但沒親眼看見,如果就這麼毀掉,心裡還是頗不甘。就這麼遲疑糾結了半晌,梅四終於還是下定了主意。他拿出自己扔廢紙的盆,狠狠心咬牙將案上的畫卷了,扔進了盆裡,點燃火摺子扔了下去,看到桌上那支筆,心中一動,將筆也一同投入了火中。
  
  眼看著火焰吞噬了紙上的惡鬼,梅四長舒一口氣,頹然坐在了一邊的墊子上。
  
  就在這時,火焰中忽然冒出一股紫煙,閃電般的直衝梅四,在梅四還未反應過來之時,衝進了他的身體裡。梅四身體一頓,向後倒去。
  
  只過了片刻,梅四再度睜開眼睛,但此刻他身上已經沒了往常那種帶點天真的赤誠,那雙眼睛比以往更黑,連一點光都反射不出來。
  
  「梅四」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看自己現在這個身體,露出了個令人不舒服的笑,很快,他離開梅四的家中,消失在了長安城的某個角落裡。
  
  在刑部官署的梅逐雨正簽署公文,驟然覺得眼皮一跳,彷彿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下意識扭頭看向窗外,晴日,陽光熱烈。放下筆,梅逐雨剛準備掐指簡單算一算,忽然有個小吏匆匆走進來。
  
  「梅郎中,永福坊發生了命案,徐侍郎讓你即刻帶人前去。」
  
  梅逐雨收起手上工作,接過他遞來公文書卷看了看才道︰「知道了。」
  
  永福坊一處荒廢舊宅,發現兩具屍體,屍體死狀可怖,如被巨大野獸撕咬,然而這泱泱長安之中,又怎麼會有食人的巨大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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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8: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四章

  永福坊,原尚書令郭寸忠的舊府邸。這座宅子荒廢多年無人打理,從外頭的坊牆到裡面內宅的牆,中間原本寄馬的地方長滿了荒草。
  
  梅逐雨帶著刑部幾個小吏,還有仵作文書以及幾位士兵,從永福坊坊牆上開的門,直接進到宅子。進門的時候,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就轟一下倒在了一邊,震起一片灰塵。
  
  那郭寸忠十幾年前權勢滔天,這座宅子建的面積頗大,內裡雕梁畫棟,據說全是超過形制規定的東西,後來他一夕被抄家,這華麗又廣闊的宅子就此荒廢下來。郭寸忠乃二品大員,這宅子空出來後,若要賣,就得找個品階比他高的,不然若是品階低的,不許用那些形制的建築,還得費心全部打掉重建,實在太過麻煩。
  
  再加上當年郭寸忠犯的事太重,他家裡人幾乎全都吊死在這宅子裡,太不吉利,就這麼著,這座大宅子一直沒能再賣出去,荒廢至今。被遺忘了十幾年的舊宅,已經破敗不堪,只依稀還能從亂草中無數系馬的石頭和馬槽,以及門楣上不復鮮亮的各色漆花,遙想當年這裡盛極時的模樣。
  
  兩個年紀較大的小吏曾來過這裡,嘆息了幾聲物換人非。走在最前面的梅逐雨問︰「屍體是在哪發現的,報案人在何處?」
  
  「在裡面等著呢,大堂那裡,報案的是附近裡坊一個名叫馬盼的男人。這宅子吧雖說官府封了不許人進來,但都過了這麼些年,門都倒了,外面封條也爛了,這麼大個宅子裡面東西搬空就剩個空架子,也沒人費心來管理照看,所以附近一些里坊的居民就偶爾偷偷進這裡來,想踫踫運氣找點還能用的東西回去。」
  
  說話的是刑部司一個員外郎,這陶員外郎蓄了一把小鬍子,說起話來搖頭晃腦,說一句就要摸一把自己的鬍子,「到了,就那,哎喲這氣味,可燻死人了!」
  
  眾人紛紛掩鼻,梅逐雨提步走進大堂,眉頭微皺。
  
  這大堂也破敗許久了,積滿了灰,空蕩蕩的,連門窗都已經被人撬走了。因為沒人管,這裡面就成了乞丐流浪兒的藏身之所,好歹有片瓦遮身。大堂中那兩具看不出原樣的屍體,衣衫襤褸,其中一顆頭顱滾落在一邊,一頭雜草樣的亂髮,顯然,這兩個死的人,正是在這破落宅中休息的兩個乞丐。
  
  兩個坊裡的士兵押著一個衣著寒酸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跪在一邊瑟瑟發抖,見他們來了,馬上哭喊道︰「小人真的與這兩個死人無關啊!小人只是來這裡想搬幾塊瓦片回去修繕屋頂,誰知道一進來就聞到了臭味,還以為是死了野狗野貓在這裡,好奇的過來一看,就看到這……這死人,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梅逐雨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安靜。」
  
  那馬盼聞言,立刻不敢說話了,乖乖縮在一邊。梅逐雨招仵作過來檢查屍體,讓文書過來記錄,自己也走到屍體旁邊查看。
  
  那兩具屍體死狀淒慘,基本上已經不成人形,身體四肢散落,像是被什麼大型野獸撕碎了,老仵作檢查的時候就在咕噥著什麼肯定不是人幹的,人哪有這麼大的力氣把整個人撕扯碎了。
  
  陶員外郎背著手站在門外,往裡瞄一眼就轉頭,一副不忍直視,也忍受不了臭味的樣子。見梅逐雨蹲在屍體旁邊,他忍不住招呼道︰「梅郎中啊,你靠那麼近不臭嗎,還是過來外面等著吧,讓他們檢查完了就算啦。」
  
  反正也不是人幹的,最後定個野狗吃人也就算結案了,死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兩個流浪乞丐而已。要不是這梅郎中得罪了徐侍郎,也不用這點小事都被支使來這裡走一遭,陶員外郎心裡嘀咕。
  
  梅逐雨站起身,又在大堂四周看了一圈。大堂空曠,四周牆壁上斑駁,普通人看不見,但在他眼中,這裡到處都是黑色的爪印。
  
  妖氣四溢的爪印,從形狀來看像是犬類,但比一般犬類大太多。那兩具屍體的碎塊上,也滿是犬類涎水的腥臭味。
  
  仵作少看見這樣碎的屍體,快速檢查了一遍,就讓士兵把屍體收攏準備抬出去。
  
  梅逐雨看看外面天色,對收拾的眾人說︰「你們都快點,收拾完了早點出去。」
  
  其他人也不想在這多待,聽他這麼說,趕緊的加快了收拾速度。見他們收拾好了,梅逐雨說︰「陶員外郎,你先回去,我待在這裡再檢查一番。」
  
  陶員外郎啊了一聲,顯然不理解他為什麼還要一個人在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多待,但想想這位梅郎中一向古裡古怪的,他也就沒多問,只客氣道︰「一個人怕還是有點危險,不然讓兩個人陪著吧。」
  
  梅逐雨簡短道︰「不必,你們先走。」
  
  果然與其他人說的一樣怪,陶員外郎心想,叫上眾人一塊兒走了,只留下梅逐雨一人在這裡。
  
  眾人一走,只剩一個梅逐雨,宅子裡陰風似乎一下子就更重了,明明太陽還未落山,屋內陰影處的東西就蠢蠢欲動起來,整個宅子都顯得昏暗了。四周寂靜至極,一點人聲都沒有,只有梅逐雨的腳步聲,篤篤篤的輕響。
  
  「吱……」梅逐雨穿過大堂走到後面的院子,後面二樓一扇窗戶忽然發出一聲悠長的吱聲,嘭的一下關上了。那些二樓黑洞洞的窗戶裡,傳來黏膩的視線,鎖在梅逐雨身上,有什麼東西在竊竊私語。
  
  那些都是久未住人的舊宅中滋生的陰晦之物,不過都不成氣候,也害不死人,梅逐雨並不放在眼裡,因此他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只定定朝著一個方向走去,那裡的東西才真的需要處理。
  
  宅子深處,一個戴著冪籬的男子發現了梅逐雨的靠近,他輕輕一笑,摸了摸身邊一隻兇犬的腦袋。「我還沒準備殺他,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真是不要命,算了,去吧,把他吃了。」
  
  「哦對了,不要咬爛他的頭,臉得讓人認得出來,總得讓武禎看看,她選的男人死時是怎樣一副恐懼表情。」
  
  男人說罷,他身邊圍著的幾隻兇犬全都站了起來,站起時的兇犬都比男人高一個腦袋,它們神情猙獰,嘴邊還殘留著血跡,悄無聲息就全都風一樣捲了出去。
  
  梅逐雨感覺到了後宅妖氣,但走到中庭,他腳步一頓,迅速抬手往前一指。白灰相間的兇犬在空氣中現出身形,它的腦袋正中被梅逐雨一點,整個身體都像遭到重擊一樣,重重摔倒在地,眨眼間就死了。
  
  梅逐雨也不管地上這隻,一側身閃過耳邊風聲,手飛速往空中一拉,硬生生從空氣裡拉出來一隻森然利爪,只聽得喀拉一聲,那隻利爪被那隻看上去文弱無害,只適合拿筆的手折斷了。
  
  接二連三,梅逐雨將五隻兇犬盡數找出打死。最後那一隻察覺到危險已經想跑,也被梅逐雨一腳踢了出來,砸在右邊一堵牆上,整面牆都被撞的倒塌。
  
  梅逐雨口唇微動,從袖中掏出幾道黃符,分別打在幾具兇犬屍體上,這幾道黃符在屍體上燃盡,原本巨大的狗身一下子縮小,變成了一般家犬大小。
  
  梅逐雨看了一眼,眉頭更皺,依舊往後宅去。
  
  這些兇犬已經快變成妖犬了,不過它們並非天然是妖,而是被有心人餵食了太多人肉,使之妖化。這種餵食人肉催化出的妖犬,毫無理智只知食人,性格殘暴,若放出去,恐怕長安城內要死上不少無辜百姓。
  
  後宅中戴著冪籬的男子發現自己那幾隻兇犬都死了,頓感驚異,「這梅逐雨竟不是個普通人?他怎麼可能會道家法門?!」他之前查過這個梅逐雨,分明只是個尋常男子,在他出手前,他也未察覺任何不對,可他一動手,冪籬男子便覺不妙,這人非但是個道門中人,修為恐怕還不低。
  
  原以為想解決這個梅逐雨不過小事一樁,卻突然發現橫生枝節,幾件事情都不如預期順利,冪籬男子心情糟糕,也不準備繼續在這耗下去了,這次是他大意輕敵,待到下次準備好了,再來會會這梅逐雨。
  
  誰知冪籬男子剛一轉身,便聽到門外傳來梅逐雨的聲音,「出來吧。」
  
  「來得倒挺快。」冪籬男子推開門,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打量著梅逐雨。先前他還以為這就是個普通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現在發覺他也是此道中人,才終於正眼看他。
  
  梅逐雨不管他用什麼眼神看自己,只問他︰「你故意餵養這些凶犬,令他們吃人?」
  
  「顯而易見,不是嗎。」冪籬男子攤手笑道︰「只是吃了些乞丐罷了,和吃幾隻老鼠也沒甚區別。」
  
  那笑容還未完全展開,一隻手突兀出現在他身後,擰斷了他的脖子。男子的笑聲戛然而止,神情變得愕然,最終定格。
  
  梅逐雨一把打落他戴著的冪籬,看了一下他的臉,發現並不認識,手下再一用力,男子的脖子就徹底軟塔塔的耷拉了下去。
  
  梅逐雨鬆手,任由男子的屍體倒在了地上,他自己繞過屍體往外走。
  
  普通人的世界,需要按照國家律法。非人之物的世界,沒有律法,不過輕賤他人性命者,該殺。
  
  梅逐雨走出陰氣森然的宅子,意外的在門前看到了正在下馬的武禎,方才冷酷擰斷了一個脖子的男子,一下子變成了情竇初開的少男,突然撞見了心上人,驚喜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在路上撞見刑部的陶員外郎,他說你一個人還待在這破宅子裡,我就過來看看。」武禎走到他面前,扭頭看了看破爛大門,「這地方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地方,你以後還是別來了。」
  
  梅逐雨點頭,「好,我不來了。這裡確實不太好,你也不要來。」
  
  武禎笑︰「我沒事來這種破爛地方幹什麼,行了,既然你沒事,我先走了。」
  
  梅逐雨下意識說︰「我們好幾日沒見了……」
  
  武禎︰「沒有啊,我們不是經常見面嗎。」說完武禎就想起來,是自己經常變成貓跟著小郎君,對小郎君來說,他確實是不常見到她。
  
  「郎君捨不得我走?想見我啊?」
  
  「……」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郎君想見我,不如下次想見我的時候給我送個信,我來見你就是。」武禎笑咪咪的摸了一把小郎君的手,把人摸成了一隻僵硬的兔子,耳朵都直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武禎:郎君真是惹人憐愛。

  這個惹人憐愛的郎君剛才一個人大殺特殺回來,你知道你現在摸的這隻小手剛才擰斷了一個脖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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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武禎瞧見郎君不自在的僵著爪子,又不敢抽回去的樣子,心中覺得他有趣,特意多摸了一會兒才放手。她一放手,梅逐雨立刻就將自己的手藏進了袖中,他還不是很習慣和人有親密的肌膚接觸,其他人若靠的太近,他會從心中生出排斥之感,而武禎靠的太近,感覺又稍有不同,沒有排斥,但心中驚跳的厲害,令人無法定神。
  
  「已經快到你們下值的時間了,如何,你現在是回家去嗎?」武禎問。
  
  梅逐雨搖頭︰「不,我還要先回官署一趟。」他有些懊惱剛才自己下意識對武禎說的那句話,試圖補救,「你若有要事,便去忙吧,我先回刑部。」他說完就去一旁牽自己的馬。
  
  但等他回來,發現武禎還等在那裡。
  
  「我也沒什麼要事,陪你一起,送你到宮門口。」武禎上馬,摸了摸馬鬢毛,低聲笑︰「剛才不是說好久沒見我嗎。」郎君臉皮薄成這樣,想見她也不好意思說。
  
  梅逐雨默默上了馬,兩匹馬並行,隔著一臂的距離,兩匹馬走得慢,馬上的兩人也沒有趕馬快跑,就這麼慢悠悠的往前晃。
  
  武禎一拉馬韁,兩匹馬靠得近了些,她側頭問梅逐雨︰「酒喝的怎麼樣了?」
  
  梅逐雨說︰「每天回去都有練習。」所以每天晚上都是醉倒的。
  
  武禎大概能想像得到是個什麼情況,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郎君,喝酒是件樂事,真正嘗到其中滋味,喝起來才有意思,若你每日逼迫自己去喝許多酒,卻一點好滋味也感覺不出來,倒也沒那個必要繼續喝。」
  
  「你若不喜歡喝,也就不用練習什麼酒量了,到時候婚宴上我自有辦法不讓你喝太多,其餘時候也不需要你喝酒。剩下的那些酒,你就先存在家中,放著日後我喝。」
  
  梅逐雨聽她這麼說,好似不太高興的模樣,心中一慌,手掌中繞著的韁繩牽緊,那馬兒一下子仰頭停了下來。
  
  「我……不會再糟蹋你的酒了,我只是還沒習慣那種味道……不如那些酒給你存著,我自己再去另外備一些,喝得多了我就喜歡了,真的。」
  
  武禎停下馬,安撫急著解釋的郎君,「我沒說你糟蹋我的酒,就是不想你勉強自己而已,畢竟我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喜歡做的事,從不會勉強自己去做,郎君你也不需勉強自己,過得隨心一些不好嗎。」
  
  梅逐雨看她一眼,「我是在隨心而為。」心中放了一個人,事事便想去隨她。
  
  武禎拿他沒辦法,「好吧,那你別急著喝,少喝些,以後我陪你一起喝,說不定兩個人一起喝酒就有滋味了。」
  
  「好。」梅逐雨答應著,心中開始期待起來。
  
  兩人的馬走得慢,到了宮門,已經是官員們下值回家的時候了,陸續有人走出來。兩人剛準備告別,宮門內走出來一個人。
  
  這位中年男子腰桿挺直,一臉的肅然,兩道眉毛斜飛著,指著鬢邊幾縷灰白,嘴角下拉,看著就非常不好相處。
  
  武禎是認識此人的,他正是自己小夥伴蛇公,也就是柳太真的父親柳御史。這位柳御史公正不阿正直古板,平生最看不慣的便是如武禎這種浪費生命不幹正事,還愛帶壞其他人的紈絝子弟。所以,每每見到武禎,這位柳御史都要吹鬍子瞪眼——活像老泰山看到了自己怎麼都不滿意的女婿。
  
  當然,武禎合理懷疑柳御史看自己不順眼,是因為誤會她和柳太真有矛盾。當年年少那點誤會,鬧到現在,武禎也是哭笑不得。如果哪天柳御史知曉自己與他的寶貝女兒柳太真其實是好友,說不定要嚇出個好歹來。
  
  說到這,還有件趣事。早兩年,長安城中還沒有那麼多愛穿男子衣袍的娘子,這種「不正之風」就是從武禎身上開始的,從她穿著男子衣袍招搖過市之後,就有越來越多的娘子爭相效仿。後來就連宮中妃嬪公主也偶爾會穿著男子衣袍行走,柳御史看不慣這種事,在朝中大加斥責,搞得皇帝也很頭疼。其實皇帝他挺喜歡自己的後妃們換個花樣穿的,看著多有趣,當然這話他不敢說,真說了柳御史肯定跟他沒完。
  
  武禎去宮中聽新曲子的時候,皇帝就和她倒了這番苦水,武禎也是壞心眼,當天就送了一套好看的男子衣袍給小夥伴柳太真。兩人好友多年,柳太真哪能不知道她那點心思,當日就穿上了,然後在她爹柳御史回家後,笑著問他︰「都說我穿這件好看,阿父覺得怎麼樣?」
  
  柳御史覺得怎麼樣?他能說自己寶貝女兒穿男子衣服不好嗎?當然不會,這個有原則的柳御史最大的原則就是在女兒面前沒原則。
  
  總之看到女兒也開始學武禎穿男子衣袍後,柳御史消停了,再沒說過女子不該亂穿衣服,就怕自己一句話說得不對,連掌上明珠都罵進去了。那之後,柳御史對於這種亂穿衣服的荒唐行為,就只能眼不見為淨。
  
  武禎習慣了柳御史看自己不順眼,她一如既往的好好和他問了好,笑咪咪的。可她越是這樣,柳御史越不待見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過,柳御史對待梅逐雨,態度出奇的好,武禎就沒見過柳御史對自己露出過這種和藹的神情。和梅逐雨打過招呼,問候了幾句後,柳御史看也不看武禎直接走了,武禎瞧瞧他的背影,好奇的打量梅逐雨。
  
  「原來郎君與柳御史相熟嗎?」
  
  梅逐雨說︰「之前柳御史想推薦我去御史台,但我覺得刑部也很好,便拒絕了他的好意,不過柳御史學識淵博,經驗豐富,我偶爾會向他請教一些問題,一來二去,也算有些交情。柳御史脾氣好,對學生後輩們從來耐心教導。」
  
  脾氣好?耐心教導?她們認識的柳御史大概不是同一個柳御史。
  
  武禎第一次用欽佩的目光看向小郎君,能和柳御史談交情,真不是簡單人物。可是再一想想,好像小郎君這性格,會討柳御史喜歡也很正常。但這就奇怪了,他們兩個能相處好,怎麼一個這麼討厭她,一個這麼喜歡她?
  
  武禎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去了妖市還在想,柳太真今日也在雁樓,武禎看她坐在那寫什麼,走過去敲著桌子說︰「小蛇,我今日遇見你父親了,他還是那張老大不高興的臉,你說他是不是還以為我以前欺負你了?不然你把這誤會跟他解釋解釋?」
  
  柳太真頭也不抬︰「解釋過了。」
  
  武禎︰「那他怎麼還這麼不待見我?對了,他不待見我,對我那個未婚夫婿還挺好的,態度和藹令我吃驚啊。」
  
  柳太真埋頭寫字,語氣平靜︰「我父親確實挺欣賞梅家大郎,大約半年前,他還悄悄問我選個這樣的夫婿好不好,瞧那意思他是想撮合我們兩個,不過我拒絕了,我說我不喜歡這種。」
  
  武禎不知道還有這麼一齣,忍不住在腦中將滿臉肅然的柳御史、嚴厲冷淡的柳太真還有面無表情的小郎君三人放在一起,結果這個畫面一出來,她忍不住擦了一把汗,這畫面也太可怕了,這種壓迫人心的氣勢和力量,大約就叫正氣凜然吧。
  
  武禎揮掉自己腦海裡的畫面,好奇問柳太真︰「不喜歡小郎君這種,你就這麼直接跟柳御史說了?他有沒有問你喜歡哪種?」
  
  柳太真依舊沒抬頭,語氣敷衍︰「問了。」
  
  武禎追問︰「那你怎麼回答的?」
  
  柳太真︰「我說『若武禎是男子,我就喜歡那種』。」
  
  武禎︰「……」得,知道為什麼柳御史一直看自己不順眼了。
  
  「你在這寫什麼呢,跟我說兩句話也沒心思。」武禎湊到柳太真那邊去看她寫的什麼,強迫著扒拉開了一卷的卷首。
  
  「《精怪劄記》?你倒有閒情逸致,先前寫了本《妖鬼劄記》,現在又來寫精怪。」
  
  柳太真嫌棄的拍開她,「別妨礙我工作。」
  
  想到妖鬼劄記,武禎就想到梅四,那傢伙十分喜歡《妖鬼劄記》一書,還說要給著者白蛇郎畫一整本畫冊呢。說起來,這兩天也沒見到梅四,估計是憋在家裡一心畫畫了。
  
  「蛇公。」一個氣質斯文儒雅的男子捧著一個卷軸上了雁樓,身形豐潤的女子走在他身後,手裡提著個菜籃子,裡面放了幾條豬肉。
  
  「貓公也在,恰好,我與朱娘抓到個有趣的東西,給二位看看,是什麼來頭。」
  
  男子容貌不如何出色,但氣質親和安靜,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他將畫軸放在了武禎與柳太真面前,示意她們看。
  
  與他相攜而來的女子身上一股兇悍之氣,放下菜籃子道︰「前兩日夜間我與郎君在外巡視時抓到的。」
  
  這兩人便是柳太真手底下的兩位副手,一男一女,乃是一對夫妻。男子名為凌霄,是凌霄花妖,在東市開了家書鋪,女子是豬妖,名為朱縈,乃是屠戶。白日裡,這夫妻兩就在東市,一個賣書一個賣豬肉。夜間,兩人還會自覺的巡視長安城,避免鬼怪作亂。
  
  與他們兩人相比,武禎手下兩個副手一個神棍一個斛珠,真正是不務正業。
  
  柳太真伸手展開凌霄送來的那一張畫,上面幾十隻神情猙獰的惡鬼映入眼簾,她細細看了看,讚道︰「這畫不錯,頗有幾分靈氣。」
  
  武禎打量半晌,忽然奇道︰「這畫風十分眼熟,我怎麼看著,好似是出自梅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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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9: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六章

  柳太真將手覆在畫上感受了一番,收回手之後說︰「武禎,你感覺到了嗎?」
  
  武禎點頭︰「感覺到了,這東西分明不詳,卻又太過『乾淨』,就算有幾分奇特的妖邪之力,也很淡。」她扭頭望向淩霄二人,「你們怎麼抓到的這東西?」
  
  身材比一般娘子魁梧豐滿的朱娘子說︰「當時我們見這些東西乘著黑雲要往宮城方向去,就攔下了它們。我們開始以為是惡鬼,但又沒有鬼氣,郎君說嗅到了它們身上的墨味,猜想它們可能是墨鬼之流,便用一張靈符卷軸將它們拘了起來。」
  
  淩霄點頭補充說︰「正是如此,這些東西被拘進卷軸之後,就成了這樣一幅惡鬼圖。但這兩日我們仔細研究了一番,覺得這似乎並不是墨鬼,所以才拿到雁樓請兩位看看。」
  
  武禎注意的不是這東西,而是……「往宮城方向去的?」
  
  「是,貓公覺得有什麼不妥?」
  
  武禎莫名想到小公主那株白茶,白茶雖然沒說,但之所以會變成那副樣子,顯然是經過了一場惡戰。武禎先前就在想,會是什麼東西進入宮城卻沒有引起注意,就連她親自去了,也未察覺到什麼不詳氣息殘留在附近。
  
  她忽然將畫軸一卷,「這個先借我一下,我去找找梅四,看看是不是他畫的東西。」梅四那小子每次畫了新的圖就要拿過來給她鑒賞,看了這麼多,武禎幾乎能肯定手裡這畫就是梅四畫的,所以梅四到底是怎麼畫出的這種帶著妖邪之力的東西?
  
  被武禎惦記了的梅四,此刻身在妖市。不過此時的「梅四」,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梅四。他的身軀被一個妖靈佔據,神魂也暫時陷入了昏迷,被擠在身體的角落裡。
  
  佔據梅四身體的妖靈在躲避一個人,那個將他抓起來,分割成兩部分關在特殊煉制的筆和紙中的男人。那男人看著是個病歪歪的普通人,但手段奇詭,他原本好好的在揚州那邊待著,卻被那男人弄成那副樣子帶來了這裡,還被迫讓一個人類使用了自己的力量,真是憋屈的很。
  
  長安城他從未來過,人生地不熟,不過他能感覺得到這個地方妖氣沖天,非人之物聚集,躲在這裡的話,那個男人短時間裡估計也找不到他,躲一段時間,等避過風頭了,他就離開這裡回揚州去。
  
  妖靈打算好了,在妖市中幾番尋找,想要找個合適的地方休養一下。他的妖靈被這個身體的小子畫畫用掉了不少,他還把拘著他的紙筆投進火裡燒掉了,雖然間接地放了他自由,但也讓他傷了元氣,得好好修養才行。
  
  轉了一圈,妖靈選定了妖市中一棟形如展翅之雁的樓,也就是雁樓。這位外來的兄弟混進妖市,壓根不知道這裡還有規矩,更不知道雁樓裡有妖市兩位惹不得的公。他只是發現雁樓位置極好,對自己的傷有益,便毫不猶豫的潛入了雁樓。
  
  雁樓中,武禎走了,凌霄與朱娘子也回家去了,就剩下柳太真一人還留在這裡。作為人與妖結合所生之子,她的身體有一些缺陷,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在水裡待一陣,因為她的娘親是親水的水生蛇妖,對柳太真來說,待在水裡也讓她更加舒服。
  
  雁樓大堂中有一個巨大的水池,池水常年溫熱,水汽氤氳,柳太真時不時就會化作原形在這池子裡泡一泡,這一次也是,她變成蛇泡進水裡,靜靜沉在水底。
  
  雁樓很安靜,這裡總是如此安靜的。忽然,柳太真感覺到了一個陌生的氣息入侵了雁樓。這裡是她的地盤,就算潛入的人很小心,也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被她發覺了。柳太真沒有急著出去,而是繼續待在池子裡,等著那潛入者靠近。已經很久沒有妖敢偷偷潛入雁樓了,這一個敢就這麼偷溜進來,不是膽子太大就是腦子太差。
  
  潛入雁樓的妖靈發覺這樓中無人,大喜過望。既然無人,他就方便多了。這樓裡佈置華麗,中央有個煙霧繚繞的大水池,池上橫著一架長橋,通往後面的平臺,兩架盤旋的樓梯分別靠在左右兩邊。
  
  因為現在佔據的是個普通人身體,又元氣大傷,妖靈的感覺遲鈍了很多,他走上那懸空的長橋,一點沒察覺到橋下水中有一雙碧綠的眼睛,在水底打量著他。
  
  這是梅四?柳太真在水底緩緩遊動,同時觀察著橋上行走的人。她是見過梅四的,常常跟著武禎一起玩的那些人她都眼熟,沒辦法,那些精力旺盛的少年們,看到她這邊的一群少女,就非得過來互罵一場,吵吵鬧鬧的,次數多了自然就眼熟了。
  
  不過,這個梅四,似乎不太對勁。剛才不久前,武禎才拿著據說是他畫的畫離開,結果他現在就忽然出現在這裡,普通人怎麼能進入妖市,還能進入雁樓呢?
  
  妖靈走到橋中間的時候,終於察覺到了有異,不過此時才發現不對已經晚了,他連跑都沒法跑,水中忽然竄起的一條巨蛇一口餃住了他,將他摜進了水裡。妖靈猝不及防入了水,身體一陣抽搐,忽然吐出來大股墨汁。
  
  這妖靈原身是一卷變化無常的墨畫,最怕的就是沾水。柳太真用尾巴捲著梅四的身體一甩,他頓時又吐出了大股墨汁,眼見差不多了,柳太真將腦袋湊到梅四面前,張開血盆大口朝著他脖子咬下去。這一下,並未見血,倒是隨著柳太真的蛇頭移開,一團扭曲的黑墨,外面裹著一層紫煙,被她逼出了梅四的身體。
  
  妖靈見情況不妙想要逃跑,張口就是一吸,直接將妖靈給吞進了肚子裡。巨蛇的蛇身鼓起一塊,最開始那裡還鼓動兩下,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接著那個鼓起也慢慢平復了。
  
  柳太真尾巴一甩,將方才梅四吐出的黑墨甩到了池子之外,她不可能任由這種妖墨染了自己泡澡的池子。
  
  梅四掙扎著醒了過來,妖靈從他的身體裡出去之後,他的神智就恢復了,不過先前被附身之時的事情他完全不記得,所以一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水裡,他真是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了一邊的石頭。
  
  滑溜溜的石頭是白色的,有點奇怪,上面還有花紋。梅四看著自己緊緊抱住的「白石頭」,慢慢後知後覺的發現這白石頭很長,不僅長還會動呢。
  
  梅四明白過來自己浸在水裡還抱著一隻巨蛇的時候,內心毫無波動。他想,我大概是在做夢,不然面前的一切都無法解釋。白蛇的腦袋大的嚇人,就在他眼前,冷冰冰的盯著他。梅四和大蛇對視著,後背的汗毛忽然豎了起來,他的感覺告訴他,現在並非夢境。
  
  梅四堅強的伸手摸了一把蛇頭上的鱗片,想要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而柳太真,被人摸了臉之後,她覺得這個梅四怕不是想死了。她張開蛇口,想讓這小子知道天高地厚,誰知道嘴巴還沒張開呢,這人就兩眼一閉栽倒,沉到水底去了。
  
  瞧著水面上咕嘟嘟冒出的水泡,柳太真有那麼一刻想到了好友武禎,如果就這麼讓梅四死了,武禎那邊不好交代。
  
  沒辦法,柳太真還是變回了人形,游進水裡把梅四拉了起來。兩人沖出水面,柳太真將梅四甩到池邊,自己在水中理了理頭髮,剛才梅四迷迷糊糊間把她頭髮都勾亂了。
  
  梅四再度兩眼發直的醒了過來,如果剛才看到大蛇不是夢,那現在看到了赤身裸體的柳太真,一定是夢。不然,這個場面比剛才的大蛇還要沒法解釋啊!
  
  梅四快瘋了,為什麼他每次一睜眼看到的都是超越他想像的東西!他臉上神情呆滯的看著水中露出半個身體的女子,那白皙圓潤的肩頭,烏黑蜿蜒貼著背部的長髮,清清冷冷的側臉——啊!為什麼是柳太真!是他禎姐的死對頭!為什麼她會在這裡!最主要的是她為什麼是裸著的!
  
  梅四的內心已經快要崩潰了,他這輩子都沒有遇上過這麼混亂的事情。忍不住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柳太真發現梅四醒了,略感詫異。一個普通人,醒的太快了,剛才也是,被妖靈附身,那麼快就恢復神智。
  
  不過,看到了也沒關係,他這段記憶是不能留的。柳太真想到這,便冷著臉朝梅四靠近過去。
  
  梅四見柳太真轉過身來,身前那些……都看得清楚,頓時手一抖,哆嗦著往後退,捂著自己胸口眼神慌亂,「你,你要對我做什麼,你別過來!不要過來,離我遠一點!」
  
  柳太真︰搞什麼,你是正在遭受迫害的良家婦女嗎?
  
  無言了一瞬,柳太真赤腳踩到了池邊,從水裡站起來,她伸手一把拉過梅四,兇暴的將他摁在地上。
  
  梅四使勁掙扎,又不敢真往她身上踫,只能扒拉地板,都快哭了,「你放開我,我是不會背叛禎姐和我那些兄弟們的!我們是對立的立場,就算你強迫我,我也不會站在你這邊!」
  
  柳太真︰不知道現在的少年人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她懶得理會梅四這個小菜雞的掙扎,一把捏住他下巴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然後按住他的腦門。掌下白光一閃,梅四這回終於軟綿綿的暈了。
  
  柳太真把人的記憶清掉,也不管他,任他倒在池邊,自己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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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9: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七章

  武禎沒能在梅四家找到人,府中的人還以為梅四是跟著她們一夥人去玩了。沒辦法,武禎又往崔九他們那兒找,誰知也沒找到,崔九還很詫異的說︰「幾天沒見他,他難道不是在府中閉門準備賀禮嗎,先前還特意叮囑我們別去打攪他的。」
  
  相熟的樂坊,甚至是幾家筆墨書鋪都沒找到人,武禎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找了一圈沒能找到人,武禎不得不轉回了妖市,她準備用其他辦法找找梅四現在在哪。誰知,她回了雁樓,在大堂地上瞧見了自己遍尋不到的人。
  
  梅四直挺挺的躺在地毯上,閉著眼睛昏睡著,衣服半濕不乾,雖然看著狼狽了些,但身體並沒有問題。武禎把這個撿到的小弟一隻手從地上拉扯起來,夾著上了樓,隨手扔在了平時斛珠睡的一個榻上。
  
  柳太真還在那寫著她的新書,武禎指指梅四,「小蛇,怎麼回事?」
  
  柳太真用手中的筆桿子敲了敲桌案上一個琉璃盞,盞中籠著一個裹了紫煙的妖靈,這妖靈遭了不少罪,還被柳太真吞了一回,身體小了一大圈,現下乖的很,待在琉璃盞裡動也不敢動。
  
  先前柳太真將它吐出來時已經將事情問了一遍,知曉了大概,於是再與武禎簡單說明。武禎聽罷,久久不語,柳太真還道她是在想那個別有用心佈置這一切的人,誰知武禎忽然笑道︰「有趣,畫出來的東西能成真,小蛇,你把這妖靈給我,我煉一支筆,讓梅四給我畫點有趣的東西玩玩。」
  
  妖靈一聽,顫抖了起來,求饒道︰「放過我吧,只要你們放了我,我馬上回揚州去,再也不來這裡了!」
  
  武禎叮叮當當的敲著琉璃盞,「揚州的妖?到了長安地界,這裡的妖都歸我們兩個管,你在這裡鬧事,我想怎麼處置你,就能怎麼處置你。」
  
  妖靈被逼成這樣,惡向膽邊生,一下子衝出琉璃盞,聲音也粗惡起來,「你們不肯放過我,我就算死,也不叫你們好過!」
  
  見他凶惡模樣,武禎半點不意外,這種妖靈,就算傻了點,但絕不可能是什麼無害的東西。就像她說的,不管先前在哪,到了長安地界,她就不可能任這種東西囂張。
  
  只一瞬,武禎身後浮起一隻漆黑的貓影,巨大的貓影形狀猙獰如惡獸,從武禎腳下到高高的樓頂,一雙藏在黑氣氤氳中的紅瞳冷冷盯著妖靈,將身形暴漲的妖靈襯托的渺小起來。
  
  貓影一爪子將妖靈按住,妖靈掙脫不得,發出驚恐的呼聲,武禎抱著胳膊睥睨它,「不叫我好過?區區一個妖靈,你想怎麼不叫我好過?」
  
  「小蛇,這東西不懂規矩需要調教,我調教好了再還你。」
  
  柳太真擺擺手︰「行了,拿去玩吧,不用還我了。」她說完,看了一眼不遠處榻上躺著的梅四,添了句︰「把下面池子的水給我換一遍,都髒了。」
  
  武禎將妖靈困住,先把梅四送回了家。梅四醒來後,果然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想畫千鬼闢邪圖給禎姐堂兄當賀禮,但沒找到合心意的紙筆,後來……後來他好像和人喝酒去了,醉醺醺的,現在還頭疼。
  
  武禎瞅著這傻孩子一臉萌蠢,拍了拍他腦袋,「行了,你好好休息吧,過幾日沒事去寺裡拜拜。」
  
  梅四︰「啊,為什麼?」
  
  武禎︰「沒什麼,你不是在找好的紙筆嗎,我那有,過兩天給你送過來。」畢竟遭了罪,總要安慰一下這倒楣孩子。
  
  梅四立刻就被引走了注意力,樂呵呵的,「真的?好好,禎姐說好肯定就是好東西,我等著啊!」
  
  武禎說到做到,她把那妖靈分了一半塞進了一支不錯的筆中,給他封住了大半力量,如此一來,這支筆畫出的畫雖帶著點活物的妖氣,但不能再從畫中跑出來了,最多,也就在畫裡動一動而已。將這筆送給了梅四,她道︰「千鬼闢邪圖,好好畫。」
  
  梅四愕然︰「禎姐怎麼知道我要畫這個?!」
  
  武禎︰「是個人都猜到了。」
  
  梅四果然從這日起就認真閉門畫圖了,這回沒鬧出什麼事,只是梅四總會覺得,自己畫好的鬼,好像偶爾會眨眼,有一回他眼花,竟然還瞧見一個畫中惡鬼撓了撓頭。在又一次眼花覺得自己好像看到某隻鬼怪伸手摳腳後,梅四想,我是不是真的該去寺裡拜拜?
  
  掙扎了一日,梅四最後還是決定去拜拜安心。
  
  晉昌坊有一個鱗經寺,香火鼎盛人流如織,很是熱鬧,梅四家中娘親,也是每月初一十五去佛寺上香的,去的就是這個鱗經寺。梅四去的次數其實也不少,畢竟寺中雜戲院裡演的那些百戲雜戲還是十分有趣的,他若實在無聊便會去佛寺的雜戲院裡面晃晃,看看有沒有什麼新花樣。
  
  梅四到鱗經寺的時候,發現今日寺中人出乎意料的多,雖然比不上盂蘭盆節和浴佛節那些盛大節日,但前殿廣場上聚滿了人,熱鬧哄哄的。
  
  「這是怎麼了,今兒人怎麼這麼多?」梅四叫住個郎君問,那郎君告訴他今日有高僧經講。所謂經講,就是寺內的僧人們用通俗易懂的言語,講一些佛經之中的故事,以此來引導信徒百姓們向善,一邊講還一邊演,尋常百姓們平日日子過得無聊,這種聽故事的機會難得,於是附近的人家就早早拖家帶口來了。
  
  經講還未開始,有幾個僧人在臺上準備,梅四見到那邊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也不往那邊擠,自己準備去上香。誰知這一轉頭,卻看見了兩個眼熟的人影,那邊一高一矮兩個背影,不是他禎姐和大堂兄又是哪個?見兩人轉到後面去了,梅四連忙偷偷跟了上去。
  
  因為怕被發現,梅四不敢靠的太近,只遠遠看到兩人並肩走在一起。不一會兒,到了一面牆下,武禎停下了腳步,仰頭看去。
  
  那裡有幾枝櫻桃枝長過了牆,上面結了紅彤彤的櫻桃,寺中這兩棵櫻桃樹,據說是某位大德高僧外出遊歷帶回來,寺中僧人也不知怎麼照顧的,結出來的果子又紅又大,但寺裡不許人隨意摘,還特意加高了牆,讓人只能站在下面眼睜睜看著嘴饞。
  
  梅四縮在牆角偷窺,看見武禎似乎想摘櫻桃,而梅逐雨猶豫著搖了搖頭。武禎笑笑,抬手就要去爬牆,看樣子是準備爬到牆頭上去摘,然後梅四就看到自己那位嚴肅的大堂兄伸手拉住了她。梅四一點不意外大堂兄會這麼做,他這個大堂兄是不會做這種「壞事」的,而可惜的是,梅四也瞭解禎姐,她就愛做這種事。
  
  肯定要鬧不愉快。梅四略有些緊張的看著,覺得禎姐可能要發脾氣,她那人就是那樣,別人不許她做什麼,她就要不高興,不愛聽勸,不喜歡被阻攔。但接下來的情況有點出乎他的發展,梅四眼睜睜看著他那個從不幹壞事的大堂兄將他禎姐舉了起來。
  
  梅逐雨長得高,力氣也大,輕輕鬆鬆一把將武禎舉到了牆頭,武禎一伸手就能摘到頭頂的櫻桃了。
  
  見武禎被舉到高處,梅四心道,這兩棵櫻桃樹今日要倒楣,他禎姐雁過拔毛,肯定一顆都不給人家留。
  
  然後,又出乎了他的意料,那麼沉甸甸的枝,武禎只摘了幾個。並且,她還立刻塞了一個櫻桃到舉著她的梅逐雨嘴裡。
  
  梅逐雨似乎被嚇到,手一鬆差點把武禎摔了,但他反應很快,連忙一把將人抱緊,好好的放了下來,垂著頭有點不安。武禎又給他餵了顆櫻桃,直接抵在了他唇邊,梅逐雨別扭的低頭吃了。
  
  武禎和他低聲說話,梅逐雨先搖搖頭,後來不知聽她說了句什麼,又點點頭。
  
  梅四覺得太陽好像太大,照的他眼睛都要瞎掉了。那真是他禎姐和大堂兄?假的吧,禎姐哪有這麼好說話,讓她不做什麼就真停手了?還有大堂兄,不苟言笑,平時很嚴肅的,這個被禎姐欺負的手足無措的愣頭青又是哪個?離得遠看不清楚,但梅四覺得大堂兄肯定臉紅了!
  
  梅四還沒看過兩人私底下相處,先前他以為他們兩個性格不同,相處起來肯定稱不上愉快,但現在看到這一幕,梅四覺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什麼千鬼闢邪圖,他該送鴛鴦戲水圖才對。
  
  梅四偷偷摸摸跟了一陣,親眼看到了武禎和梅逐雨兩個相處融洽,越看越覺得自己形單影隻慘兮兮,跟不下去了,扭頭跑回大殿上香。
  
  他是因為看到不乾淨的東西來上香,想祛除晦氣的,但臨到上香了,被方才一幕刺激到的梅四腦子一抽,在佛前求了個姻緣。
  
  有個僧人在一旁敲木魚,聽到了他的話,笑道︰「這位不管姻緣的,後殿有個菩薩才管這個,很是靈驗,不妨去試試。」
  
  梅四鬼使神差去到後院,被那一院子求好姻緣的小娘子們給嚇退了出來。
  
  還是算了吧,他想,成親不如畫畫,他好些圖都沒畫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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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9: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八章

  武禎自上次發覺小郎君其實也想見自己後,每每等到梅逐雨輪休便會去找他,約他出門遊玩。未婚的男女單獨出遊,其實不太合規矩,但武禎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而很守規矩的梅家郎君,見到她也把規矩拋到一邊了,見她笑一笑就被迷得七暈八素的,哪裡還能拒絕她。
  
  不知不覺變成默契,兩人都不用提前約好,到他休息的日子,就牽著馬相見同遊。
  
  梅逐雨來長安一年,對許多地方都不熟悉,武禎卻是從小生長在這裡,對這裡瞭解的清楚,知道哪家的東西好吃,哪裡的歌舞好聽。不過考慮到梅逐雨性子,她也沒把人往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帶,而是與他一起去了些清靜景致好的地方,鱗經寺就是一個。
  
  這些地方本沒什麼趣味,武禎卻發現了另一種趣味——小郎君的各種反應。其實武禎對自己這個未來夫婿的感覺很奇怪,因為她變成貓偷偷去接近人家的時候,和正經人樣去接近人家的時候,會看到兩個截然不同的梅逐雨。上午小郎君還用尋常而冷淡的眼神看跳進窗臺的貓,下午小郎君就用迷戀而明亮的眼神注視馬上的她。
  
  所以武禎總忍不住去逗他,看他露出那種忍耐著什麼的青澀表情。
  
  兩人一起從鱗經寺回來,先到的豫國公府,豫國公府門口剛好停下幾輛馬車,正有奴僕往屋裡搬東西。武禎一看馬車一角掛了個琉璃小燈籠,就知道車裡面是誰了。
  
  「裴表兄,怎麼來的這麼早,也不給我送個信好讓我去接你。」武禎下了馬,笑著過去敲了敲馬車門。
  
  車門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龐。這張好看的臉上帶著些疲憊之色,大約是長途車馬勞頓,他見武禎靠在車門邊上,便朝她笑了笑,「禎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武禎︰「表兄趕緊下來吧,難道在車裡坐著舒服嗎。」
  
  這位裴表兄名為裴季雅,是武禎生母唯一的侄兒,長了武禎幾歲,相貌俊秀,脾氣溫和,是個雅致人。因為年少時曾因故在豫國公府住了兩年,與武禎這個表妹關係也比較親近。他一向身體不太好,在昆州休養身體,今次是聽說表妹要成親了,這才千里迢迢趕過來為她慶賀。
  
  裴季雅下了車,他長身玉立,穿一身廣袖長袍,與時下長安愛穿窄袖胡服的郎君們格外不同,倒有幾分舊時王謝風流子弟的模樣。裴家在前朝也是高門朱戶,到如今高門南遷,又歷經朝代變換,但那幾家姓氏,依舊是按照舊禮教導的子弟。
  
  武禎這位裴表哥,在昆州那邊,也是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如今他特意來賀喜,武禎自然感動,幾年未見也不與他見外,將他請下了車,與他介紹站在一邊的梅逐雨。
  
  「這位是我表兄,昆州裴家裴季雅。」
  
  「這是梅家大郎梅逐雨,就是我未來夫婿。」
  
  裴季雅聽武禎介紹了,這才正眼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看到他的眼神時,眉毛微微一皺。這個男人給了他一種不太好的感覺,雖然很隱蔽,但梅逐雨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裴表兄對他帶著惡意。
  
  而且……方才梅逐雨注意到裴季雅凝視著武禎,那眼神同樣教他覺得不舒服。
  
  裴季雅微笑著與梅逐雨打了招呼,語氣柔和友好,並不見異樣,有那麼一瞬,梅逐雨懷疑其自己方才是不是感覺錯了。他頓了頓,同樣與裴季雅打了招呼,只是與裴季雅的笑臉比起來,他就顯得沒那麼大方了。
  
  裴季雅於是湊到武禎耳邊,無辜的輕聲道︰「怎麼梅家大郎好似不太喜歡我這個表兄。我難道是哪裡失禮了?」
  
  武禎好似沒發現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微一偏頭看向梅逐雨,帶著幾分親昵的取笑︰「郎君大約是看表兄與我太親近了,所以不太高興。」
  
  這話一出,裴季雅表情微僵,梅逐雨則略有尷尬的抿了抿唇。他又看了一眼裴季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吃醋,才覺得裴表兄給人感覺不好。
  
  裴季雅這段時間要住在豫國公府,他與武禎是表兄妹,梅逐雨此時還是外人,不好多留,很快告辭離開。他騎著馬快到街角,忍不住又轉頭往後看去,恰好看到那裴季雅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挑釁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武禎,低下頭去與她說話,看上去兩人像靠在了一起。
  
  梅逐雨不由停下了馬,在原地頓了許久,直到瞧見他們進了門,這才一夾馬腹,策馬離開。
  
  身後芒刺一樣的目光消失了,裴季雅扯了扯唇角。真是個感覺敏銳的郎君,他不過沒忍住露出一剎那的惡意,似乎就被捕捉到了。
  
  「表兄還是住那個院子,先前收到你的來信,就吩咐人收拾好了,我父親他明日就回家來,表兄先休息。」武禎作為主人,親自將客人送到了客院。聽到裴季雅捂唇咳嗽起來,她問︰「怎麼,可是趕路辛苦,身體又不好了?」
  
  裴季雅臉色有幾分蒼白,悶悶咳嗽了兩聲,「無事,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過幾日便好了。」他臉上笑著,心中卻惱恨。說來,這還是因為剛才那個梅逐雨,若不是那個梅逐雨先前殺了他一個分身,他也不至於神魂有損,連帶著這具身體也有幾分吃不消。還有那幾隻兇犬,還沒來得及放出去,就被殺了,實在可惜。
  
  裴季雅好幾年沒來長安,武禎也不好扔下他自己去玩,再加上住回到府裡的豫國公耳提面命,她不得不待在家中陪客。
  
  待了兩日她就無聊了,這日豫國公府來了十幾個少年少女,一夥人熱熱鬧鬧的要讓她把嫁衣拿出來。這會兒有個風俗,嫁衣做好之後,出嫁女子在閨中的友人,都要來送上美好祝願,用針線在嫁衣上綴上一朵花。窮人家用紙或者布條剪成花,讓新娘的閨中友人一人在嫁衣上縫上一朵,至於有錢的富貴人家,則是用金銀瑪瑙翡翠打磨成花朵形狀,或是用珍珠攢成小花,再縫在衣服上。
  
  武禎閨中友人,除了柳太真,關係親近些的就只有兩位娘子,孫娘子和謝娘子,她們二人也是常跟著她與崔九梅四一夥人玩的,孫娘子性格大方,謝娘子含蓄些,但膽子奇大,不然也不能和她們這些人玩在一處。兩人這回自然也來了,還特地準備了縫在衣服上的金花。
  
  本來這事應當是閨中友人做的,結果崔九他們這群少年倒好,也跟過來湊熱鬧,鬧哄哄的喊著也要給武禎的嫁衣上綴花,武禎不耐他們糾纏,揮揮手讓他們自便,一群得償所願的少年們就歡呼起來,一群人抬著武禎的嫁衣跑到一邊,熱烈的選起自己要縫上去的那朵花。
  
  然後幾個人扯著裙子,生疏的捏著針線,歪歪扭扭的縫花。武禎瞧著一群小夥子撚針拉線,其中不乏身高腿長肌肉發達的粗壯郎君,覺得自己的嫁衣可能要被糟蹋了,她出去晃了一圈回來,發現屋裡差點打起來,孫娘子叉著腰大喊著︰「一人縫一朵就好,你們幾個幹什麼呢!」
  
  「是啊!幹什麼呢,還帶多縫的!」
  
  「我跟禎姐關係好,多縫一朵怎麼了!」
  
  「憑什麼,你縫了兩朵,我也要縫兩朵!」
  
  武禎朝他們拉拉扯扯的那件嫁衣看了一眼,涼涼的說︰「你們再縫下去,我就穿不動這身嫁衣了。」一片叮呤當啷的瑣碎,裙擺都要給墜掉了。
  
  謝娘子說話溫溫柔柔的,「好了,多縫了的我都給拆了。」手下剪子一剪一個,每剪一個,就有一個郎君哀嚎出聲。
  
  武禎笑咪咪的看著他們鬧,到了下午閉門鼓快響了,才把鬧騰了一天的人全都趕了回去。然後這天晚上,柳太真忽然出現在武禎的屋子裡,她拿出一朵沉甸甸的金花,一聲不響的縫在了武禎的嫁衣上,縫完又默默走了,武禎第二日起來看到,一下子就猜到是誰做的。她拎起這件變得沉重無比的嫁衣,有點想把上面那些縫的亂七八糟的花全扯了,但想想,最後還是沒動手。
  
  真扯下來,那些傢伙說不定要哭的。
  
  擺在房中的嫁衣,提醒著她婚期越發近了。不過,武禎不像一般待嫁娘子,她沒有任何羞怯與忐忑,還是與之前一樣,偶爾變成貓去刑部官署看看梅逐雨,只不過沒有再單獨去找他出遊了,因為豫國公從寺裡回來暫住家中,將她看的牢牢的。
  
  沒辦法,武禎只能陪她那個表兄在府裡逛逛。
  
  「禎,婚期將近,卻不見你有什麼喜色,莫非你其實並不滿意這場婚事?」裴季雅關懷的凝視著她,「之前不知道,這兩日聽說是姑父逼著你答應的這場親事,表兄有些擔心你。若你真的不願意,或許表兄能為你想想其他辦法。」
  
  武禎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晃蕩著手中的酒杯,「表兄哪裡聽來的笑話,若是如此,我早些年就嫁了,怎麼會一直等到如今。我那小郎君有趣的很,我是真心要嫁他,沒什麼不願的。」
  
  她說完,漫不經心的放下酒杯,「這酒沒滋味,我不喜歡。」
  
  武禎走後,裴季雅臉上的笑容褪去,他砸碎了自己手中那隻酒杯,沉著臉想了片刻,忽然將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劃,從虛空中抓出來一團陰影。
  
  「婚期只剩七日,想就這麼順順利利的搶走我的東西,沒有這麼容易。」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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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6 23:59: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章

  宮中,梅貴妃走上高高的大殿,她的裙裾拖在光滑的黑磚上,像一朵散開的花。她慢慢走近那個眺望宮城的高挑人影,將腦袋放在了那人肩上,柔聲道︰「殿下。」
  
  武皇后回過頭,牽了她的手,「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太子今日不是有些不舒服嗎,怎麼沒有陪著他?」
  
  梅貴妃柔聲道︰「太子喝了藥睡下了,我便過來看看殿下。殿下一人在此眺望宮城,可是心情不好?」
  
  武皇后嘆息一聲,「只是想到妹妹也要嫁做人婦,一時有些感慨罷了。」
  
  梅貴妃︰「殿下放心,我看我那大侄兒是真心喜歡她,日後必然會對她好的。」
  
  武皇后笑起來,「我哪裡是不放心你家的郎君,我是不放心我那妹妹,只怕她日後欺負你家的小郎君。」
  
  梅貴妃捂唇也笑,好看的眼睛彎成月牙,「欺負便欺負了,我想侄兒心中也是心甘情願的,殿下不知,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侄兒怕是早就對禎妹情根深種,他那個性子與我大兄一模一樣,禎妹與他一起,不會受半點委屈。」
  
  兩人站了一會兒,皇后想到什麼,又說︰「今日烏茲使臣送來了些珍獸,我聽說太子喜歡裡面一隻白貓兒,叫了留下養著,你卻令人將貓兒送走了?」
  
  梅貴妃看她,「是,我知道殿下你不喜歡貓,所以送走了。太子若喜歡這些小動物,我下次令人給他養個猞猁便罷了,也不用非得貓兒。」
  
  武皇后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問︰「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貓?」
  
  梅貴妃搖搖頭︰「不知,但殿下不喜歡,我便不會讓一隻貓出現在殿下面前。」
  
  武皇后牽著她,順著朱紅的柱子往前走,微微嘆了一口氣,眼神望著天際陷入回憶,「我的阿娘當年死的突然,我與父親悲痛萬分,操持葬禮時疏忽了妹妹,竟讓她從高樓上摔了下去。那時她傷的嚴重,眼看是活不成了……那夜,我守著只剩一口氣的妹妹,看到……一隻巨大的貓出現在房中,它將我的妹妹吃了。」
  
  梅貴妃愕然,但見武皇后神情嚴肅不似在開玩笑,便認真聽了下去。
  
  武皇后望著天,「我一度以為那是一個夢境,但是父親匆匆趕來,也看到了那隻巨大的貓,它吃掉了我的妹妹,然後跑了。我與父親驚異又惶惑,誰知只是一天過去,妹妹好端端的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她從樓上摔下的重傷痊癒了,也不記得自己被貓吃掉的事。我那段時間很怕她,因為每到夜晚,她的院中會聚滿了貓,安靜的圍著她的房間。」
  
  「我不知道我的妹妹,究竟還是不是我的妹妹,我心中懷疑她是什麼妖邪,但又不捨做什麼,畢竟她是我失而復得的親人。其實,那孩子從小就不尋常,她與我們不一樣,她好像可以看到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阿娘在時,她經常拉著阿娘說空無一物的地方有著什麼東西,恐怕,也就只有阿娘完全不怕她吧。」
  
  「阿娘曾滿懷憂慮的對我說,妹妹與旁人不同,恐怕日後會有磨難波折,終是應驗了。後來須提寺的大德高僧靜言大師被父親請來,他告訴我們,妹妹死而復生是有一場大機緣,她的一線生機是阿娘給她留下。」
  
  「她慢慢長大,變得越來越正常,除了行事出格些,再沒有幼時的異樣。此事,我與父親瞞過了所有人,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我本該忘記這些事,但心中總有些無法釋懷的惶惑。看見貓,我就會想起當年的事,回想起我的親妹妹被那隻大貓吞下的場景。」
  
  梅貴妃的神色從驚異不敢置信到最後的平靜,她緊緊握住武皇后的手,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安撫︰「世間奇事何其之多,殿下,既然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不要再想了,日後妹妹必定會平平安安。」
  
  武皇后搖搖頭,接下來的話卻又沒有再說下去了。其實就在今年元日,靜言大師圓寂時,父親又見了他一面,大師說武禎命中還有一劫,需得貴人相助才能避過,而這貴人與她當年的一線生機也有淵源。父親再三懇求,靜言大師才終於又給出了一個字。
  
  那個字是「雨」。
  
  所以,原本已經不再勉強妹妹婚事的父親,才會如此上心的促成她與梅逐雨的婚事,他覺得梅逐雨,便是靜言大師所說的那個「雨」,他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了。
  
  「算了,我最近大抵是思慮太重所以心緒不寧,回去吧,別在這吹風了。」
  
  武皇后恢復了平時的模樣,攜著梅貴妃一同離開。
  
  當夜,一片陰影降臨皇后所居宮殿,在熟睡的皇后身側徘徊不去。床上的武皇后滿頭大汗,深陷夢魘,口中無意識驚呼出聲。白日裡聽到她心事的梅貴妃恰巧不放心,端著燈前來看她,聽她夢中囈語連連,趕緊上前坐到床邊,想要將她喊醒。
  
  誰知,匍匐床下的那團陰影忽然暴漲,一把將梅貴妃裹進了陰影之中,在梅貴妃愕然間,她被那片陰影包裹著,變成了一隻貓。
  
  白色的貓兒,碧綠的眼睛。
  
  梅貴妃先前手中端著的燈砸到地上,發出當啷一聲響,燈火也滅了。猶陷入夢中的武皇后猛然被這動靜驚醒,滿身虛汗的坐起。她又夢見了當年吃掉妹妹的巨貓,心緒一時無法平靜。
  
  「喵~」
  
  一聲輕輕的貓叫讓武皇后悚然一驚,她轉頭,看見自己床邊蹲著一隻白貓,那貓兒一雙碧綠的眼睛裡,似乎還帶著人性化的愕然焦急,看得武皇后一愣。不過她很快沉下了臉,揚聲喊人進來。
  
  「這裡為何會有貓?」
  
  見進來的宮婢是伺候梅貴妃的青萼,武皇后又詫異道︰「青萼你不陪侍在貴妃身邊,怎麼會在此?」
  
  青萼環顧左右沒見到梅貴妃,也是奇怪,跪下道︰「我陪著貴妃過來的,貴妃半夜醒來不放心,說要過來看看,方才端著燈進來了。」
  
  燈盞滾在床邊,武皇后聽青萼這麼說,也顧不得貓了,眉頭緊鎖打量殿中,「貴妃進了殿中?那她人在何處?」
  
  殿中的一切都一目了然,除了她們,並不見梅貴妃身影,青萼慌張搖頭,「我,我不知啊,我與其他人都見到貴妃進了殿中,只有短短一會兒,我也不知道貴妃怎麼會不在了。」
  
  武皇后目光一凝,忽然扭頭看向床邊那隻白貓,眼神漸漸冷下來。每次踫到貓,她身邊總會發生不祥之事,這隻貓出現的詭異,說不定就與此事有關。
  
  她古怪的盯著貓看,幾個宮婢也不敢吱聲,而那貓好像看得懂武皇后神情,略顯焦急的又喵了一聲,然後跳到了武皇后身前,試著用爪子去勾她的衣服。武皇后神色一變,反應極大的一甩手,將白貓摔到了床角。
  
  那白貓被甩的栽倒在錦被中,翻了兩個跟斗,爬起來幽怨的朝著武皇后喵喵叫。
  
  武皇后不知道哪來的心虛,竟然覺得自己這麼做很不該。
  
  聽她一直不說話,跟在她身邊多年的宮婢娥黃試著出聲問道︰「殿下,這貓……是不是帶出去?」伺候皇后多年,她也知曉皇后一向不喜歡貓的。
  
  武皇后惦記著梅貴妃不見了的事,擺手︰「帶走吧。」
  
  白貓朝著武皇后喵個不停,宮婢上前來想抓她,白貓閃躲著,不停叫喊,武皇后被她叫的心慌意亂,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忽然道︰「行了,不要管這貓了,帶人在這殿中找找,一定要找出貴妃,青萼,你帶人去外面尋找,說不定貴妃方才又出去了。」
  
  人都走了,武皇后披衣起身,撿起那個落在地上的燈盞。
  
  事情向著武皇后最糟糕的預想發展了,一宮的宮婢尋了半夜,都沒找到梅貴妃身影,她好似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在這重重守衛的宮殿中,突兀的消失,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多出的白貓。
  
  武皇后不得不讓人封鎖消息,瞞下此事,然後繼續派遣眾人尋找。在她忙碌的時候,那隻白貓就一直跟在她身後,無奈的喵喵叫。
  
  武皇后被她叫的煩了,忍不住扭頭厭煩的說了聲︰「別吵了!」
  
  那嬌嬌俏俏的白貓停了一停,忽然一扭頭直奔殿中一排架子,看準了其中一個胎薄色潤的瓶子,抬爪一推。武皇后嘶了一聲,瞧著自己最愛的一個瓷瓶在地上摔成碎片,臉黑了。
  
  「死貓,你……」
  
  白貓又是一爪子,推倒了武皇后另一個心愛的琉璃鏡。
  
  武皇后︰「……」為什麼專挑我最喜歡的東西下手!
  
  她大步上前,想要抓住白貓,但白貓靈活異常見機飛快的溜了,她一頭鑽進一個櫃子裡,然後餃出了一個老舊的荷包,放在了武皇后面前。
  
  武皇后動作頓住,這是梅貴妃給她做的第一個荷包,梅貴妃性子冷淡高傲,其實不擅這事,手藝不佳做的難看,後來做了更好的給她,這個荷包就被武皇后收藏在了櫃中。這個荷包的位置和意義,只有她和梅貴妃知曉。
  
  武皇后古怪的看著白貓,好半天才問︰「你是說,她在你手中,我不得輕舉妄動?」
  
  白貓︰「……」
  
  白貓的爪子伸出來又縮回去,來回了兩次,才磨磨牙,扭頭四處尋找,又在櫃中拖出了一條裙子。
  
  武皇后的眼神終於慢慢變化了,「……你是素寒?」
  
  梅素寒,乃是梅貴妃的名字。
  
  白貓點了點頭,一改方才的兇暴,溫馴的走過來,蹭了蹭武皇后的手。武皇后縮了縮,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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