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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揚 -【女強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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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7: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岑揚 - 柔情公爵

她家娘親有交代,  
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女人靠自己最好!  
所以,她十三歲開始立志當個女強人!瞧──
新世代企業救火隊;  
商界新彗星,現代財神爺化身的美麗佳人
美麗又有才能、行事手腕不讓須眉的新時代女性……
呵!上頭那些都是外界對她的評價嗎?那她真是當之無愧啊!  
只是,她到底是個小女人,  
她也渴望愛情,渴望有人疼,  
而這個男人──這個鋒芒不外顯的男人,才是狠角色!  
和他在一起真個教人如沐春風的──舒服啊!  
如果她同他告白,不知會不會嚇跑他?  
不管了!先下手為強!誰要他碰上的是個女強人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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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7:2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作文題目:我的志願

  老師,上次的作文寫“我希望自己是……”,這次是“我的志願”,我不懂,這兩個題目有什麼不一樣?

  但是在您可怕的諄諄善誘之下──您說下課前沒有交作文的同學要打十下手心,我怕痛,還是決定很努力地寫出來。

  我的志願,嗯……我看了坐在隔壁的林大炮和江小春的志願,他們都說他們的志願是作總統,最好是像蔣公那樣神氣,坐在跟烏龜一樣綠的大車子裡向站在馬路兩邊的人揮手,有那種……君臨天下的威風,他們寫說這樣很過癮。

  可是蔣公是男生,我是女生,所以我不能作蔣公。

  想了想,我想起媽媽在家裡看新聞的時候告訴我的話──

  我媽媽說蔣公沒什麼了不起,根本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要不然中國怎麼會淪陷?台灣怎麼會變得這麼淒慘?還發生二二八事件,欺負台灣人。

  我媽媽說蔣公不厲害,他老婆才是狠腳色,年輕的時候又漂亮又有錢又有能力,把蔣公迷得七葷八素,讓他心甘情願拋棄其他女人娶她當老婆,逃難列台灣過完當總統夫人的癮之後還帶一大筆錢到美國去作美國人,而且,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媽媽說她實在太佩服她了!

  我聽了媽媽的話之後也覺得蔣公一點都不厲害,蔣夫人才厲害,又漂亮又聰明,還把蔣公管得死死的。

  蔣夫人好厲害,我跟媽媽一樣佩服她──

  所以我的志願定作蔣夫人。

  導師評語:

  第一:向同學,“我希望自己是……”這個題目是要你發揮想像力,可以希望自己是一隻鳥,也可以希望自己是一朵花,要變成一隻烏龜也都隨你,不必太實際;“我的志願”則是你將來想做什麼工作,完全不同,你要搞清楚。

  第二:諄諄善誘不能用“可怕的”來形容,老師的諄諄善誘一向和藹可親,一、點、都、不、可、怕!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相信老師,老師也是千百個不願意打同學們的手心。

  第三:坐在你隔壁的同學──左手邊的是林大春、右手邊的叫江小炮,一個學期都快過完了,好歹把左右兩邊同學的名字記起來。

  第四:狠角色的角是角落的“角”,下是腳丫子的“腳”,罰寫十遍。

  第五:我相信向同學的媽媽是在評論政治人物的功過,絕對不像你聽見的那樣佩服蔣夫人。大人有時候會用反諷的方式來說話,不要亂聽亂寫。

  第六:在寫作之前老師說過要用“起、承、轉、合”四段來寫,你都沒有在聽,文不對題、沒有內容,寫蔣公時也沒有空一格,罰你重寫,下禮拜交。

  第七:以後如果再隨便把你媽媽──我在家裡講的話寫在作文裡,就罰你抄《論語》十遍,知不知道?死丫頭!

  錯字訂正:角角角角角角角角角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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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向莞。

  這個名字從一年半前開始像一枚銅板丟進台灣商界這片大湖,“咚地”發出一響之後開始被耳尖眼利的人注意。

  此後,隨著幾筆商界嗤之以鼻、斥為荒謬的企業改造案,及其所帶來足以嚇凸人眼珠子的豐厚營收,向莞這個名字更是叮當響,如雷貫耳到跑商業線的記者自告奮勇挖出她百八十年前的瑣碎生活史,小至小學被罰站的次數、大到如今拯救幾家因為二代祖的“濫墾濫伐”以至於所剩無多、垂朽蕭然的家族企業,至今短短二十七年的個人史,因為其中的九分之一在商界令人贊嘆的成就而被扒糞地狂亂報導,成為新一期商業週刊的封面人物。當然,負面的八卦雜志也等著抓到她的狐狸尾巴好放上封面大賣特賣。

  社會對她正面的評價有──

  新世代企業救火隊,向莞。

  商界新彗星,現代財神爺化身的美麗佳人,向莞。

  美麗又有才能、行事手腕不讓須眉的新時代女性,向莞。

  當然負面的也不容錯過──

  誰才是操縱向莞的幕後高手?

  實力?運氣?還是不為人知的暗盤交易?

  突然崛起的商界女強人、企業救火隊真有實力嗎?

  雖然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旁觀者像雨後的青蛙聒噪不已,當事人仍然維持不聽下看不在意──亦可統稱“不放在眼裡”法則因應。武俠小說寫得好:他強任他強,他橫由他橫──這廂當事人依然是明月照大江,波紋不興管它去。

  反正,任憑正負評論文攻武嚇,追求向莞的男人也是只會多不會少。

  炙手可熱,足以形容盡向莞如今的非凡身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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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祿的紅玫瑰送到總務室,陳仲逸的紫羅蘭拿去會計室,齊東鱗的香水百合交給人事室,回覆姓祝的我這輩子都沒空跟他吃飯;還有其它拉拉雜雜的邀請函過濾好再給我,除了女性同胞跟六十歲以上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其他一律送進碎紙機──”

  “別說氣話了。”商凡庸跟在後頭好氣又好笑地哄著美麗不可方物的上司。

  “這不是氣話。”向莞重申:“另外──這是什麼鬼東西?”一進公司就開炮的火力在看見辦公桌上突兀的怪東西停火,轉頭看向埋頭猛寫上司交代的祕書。

  “喔,姓祝的說他知道你不會答應他邀的飯局,決定改變戰略送禮物,知道你不收花,所以送你娃娃。”

  “他當我幾歲啊?”那個臭男人!“送我一隻ET能幹嘛?”

  “它叫星際寶貝,最近很流行。”電影才剛下檔不久。

  “你要就拿去。”

  “謝主隆恩。”商凡庸腋下夾好行程表,大手抱起娃娃。

  女上司美眼古怪一眺。“喜歡娃娃?”

  “我收集。”

  “怪人。”她咕噥,目送一臉滿足的祕書離開。

  公事包放上桌的同時,商凡庸再度走進辦公室等待接下來的交代。

  今兒個主子心情大壞,為人臣者要小心伺候,以免一個不小心落得人頭落地的下場。

  “今天──心情不好?”

  “我哪天心情好過?”她反問。

  他就不懂了。“這家公司內部結構健全,員工向心力尚可,帳面也算乾淨,沒有逃稅、也沒有浮報的假帳目──”

  “你專挑好的說。”她白他一眼。“為什麼不說說這家公司因為過度擴充廠房、不當投資,又遇上現在經濟不景氣、銀行大抽銀根,以致資金周轉不靈陷入危機的事?如果那麼健全,找我幹嘛?”

  “這些問題你根本不放在眼裡嘛。”跟她共事多年,如果不能摸透她心思,他還能當她向大小姐的祕書、內務總理衙門的大臣嗎?“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這些小事。還是老實說吧,親愛的老闆。”

  向莞從公事包抽出文件,丟在桌上,嘴巴念念有辭:“‘向小姐,董事會並不贊同聘請你擔任專務,是在我的力保之下才勉強接受’──你還記不記得那老頭到事務所找我們的嘴臉?”

  “記憶猶新。”只差沒老淚縱橫下跪苦求高人出山。

  看樣子在剛剛長達一個半小時的例行性早餐會報中她吃了不少排頭。

  “還有那票董事!‘我們不知道你是否像外傳那麼有能力,或者──你知道的,關於你的事外面眾說紛紜,倘若你有能力,我們董事會也欣然接受,全力配合;若是沒有能力,你知道商場上是不講情面的,隨時都在淘汰沒有能力卻自視甚高的庸人’──老天,那種高高在上的嘴臉,要是他們真有本事搞好自己的公司幹嘛找上我?”

  一定吃了不少排頭。商凡庸咳了咳,准備安慰上司:“你知道的,你年紀輕輕成就非凡,總難免惹人眼紅──”

  “一個成功的女強人要做到喜怒不動於色、凡事謹慎小心應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隨時隨地都要讓自己保持在理性的狀態──我說凡庸啊,這些話我都會背了,你應該去當聽人告解、幫別人指引人生方向的神父。”

  “本來是有這打算。”

  “你還真的打算剃渡出家?”真那麼清心寡欲?

  “神父不用剃頭。”又不是和尚。

  “我知道。”注意力被他轉移,早把先前的不愉快給丟在一旁。“既然想當神父,又為什麼要掉進商場這個大染缸?”

  “這是……”商凡庸轉轉眼珠子。“為了某個原因。”

  “廢話。我問的就是原因。”

  商凡庸看著老闆。“用三圍來換就告訴你。”

  三圍──向莞走近他,纖手勾上商凡庸寬挺的肩膀,吐氣如蘭:“你明明比誰都清楚的,故意裝糊塗。”

  “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事,我們統稱它為祕、密。”商凡庸的腦子還在主題上打轉,沒有這麼容易就敗在美人誘惑下傻傻就範。

  這男人!

  色誘的計畫失敗,向莞扼腕地彈了手指回到辦公桌後。“什麼時候坦白出櫃?”

  出櫃?商凡庸不明白。“新的金融衍生商品?”

  “圈內的行話,come out、出櫃,意指公開坦白自己同性戀者的身份。”

  這話嚇得商凡庸俊容失色。“我才不是!真是通天之冤、徹地之枉!”

  “外頭傳得可熱了。”她賊笑睨人。“有人說你是同性戀,才能這麼安穩跟我搭檔多年而沒有因為近水樓台得到我這顆月亮。”

  會有這種傳言還得多虧他沒有花邊新聞可供娛樂,旁人只好無中生有,化虛為實。

  月亮?商凡庸露出古怪的表情。

  憑良心說,他覺得老闆像殞石,不像月亮。

  “不吭聲就當你是了。”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商凡庸好脾氣地回敬她。“記得外頭還傳言我們有一個私生子,但是為了自己的縱欲玩樂,把可憐的孩子丟給住在鄉下的老人家照顧,是一對沒心肝的父母。”

  “是啊是啊,別忘了寄點生活費給我們可憐的‘私生子’。”敗給他。“打屁結束,今天的行程呢?”

  “十點半,評估部門會議;十一點,會計室會來跟你說明目前財務狀況;十二點半,‘樂淩電子’的代表──你放心,是京淩的副總夏純怡請吃飯;三點半,竹科一廠,重點是裁員問題,今天行程終止於──能夠從竹科脫身之時,我指的是安全脫身。”不景氣的時候再來個裁員的大動作,主事者很難不被扁得滿頭包。“我建議,三點半的行程交給最高層去幹,一來以表誠意,二來搏取同情。”

  “聽到可能被裁員,誰會同情揮鐮刀的那個人?”向莞白他─眼。“被裁員的人哭天搶地、打你出氣都來不及了,還想要搏取同情?十分鐘前,樓上那票老頭才集中臉上可怕的皺紋凝重地告訴我‘向小姐,既然這個改造計畫是你提出來的,當然要由你向大家說明,我們一定會支持你。現在我就派人聯絡竹科廠的負責人,要他務必全力配合你’──”

  商凡庸聽得傻眼,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在逃亡方面他們年輕人不及老年人的高瞻遠矚、反應靈敏。

  “哼哼,多好聽啊!明明知道非進行裁員、縮編規模不可,全部都在等我開門,卑鄙!壞人我來做,他們不必得罪下頭員工,反正計畫一旦完成,我領錢走人,跟這家公司井河不相干,懷恨的裁撤員工要潑硫酸第一個找的也是我,他們可以老神在在、安全無慮,只要最後出面無辜地裝可憐說句‘我曾經勸向小姐不要趕盡殺絕,想不到她還是這麼做了’之類的屁話,再嘆幾口短命氣,繼續當他們的不沾鍋,公司又不是我的!”

  難得她把企業主避難流程倒背如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請人救命,態度還這麼囂張!”

  “容我提醒,雖然你的能力受到注目,但在商場還是屬于初出茅廬的新手,被看輕是可想而知的;據我所知,‘明達科技’曾向另一家顧問公司求助。”

  “你是說‘展峰’?”

  “還會有誰?”

  孰可忍,孰不可忍!“好!就算要被潑硫酸灑王水我也要把明達救出生天,為了我的面子,這家公司不能倒,不但不能倒,還要起死回生!本季營收破二十億!”玉腳踩上椅座,如果此刻有濤濤海嘯作背景,氣勢絕對磅礡。

  商凡庸暗笑之餘不忘拍手以盡為人臣者阿諛之職責。

  展峰是向莞的禁忌,只要一提起它,就算是苟延殘喘的老舊傳統產業她也會設法讓它回春再現生機。

  這招向來很成功,此次也不例外。

  她這樣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地視展峰為敵,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感覺到一股冥冥之中被人怨恨的敵意,還是壓根不知道地等閑視之?

  老是這樣……站在爆發的火山旁仍舊守得一身涼爽的商凡庸暗嘆。

  一廂情願,是他老闆最根深柢固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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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暴動的場面開始於“關於裁員方面的問題”這九個字,情勢媲美法國發達的工運。

  還來不及說明接下來的詳細內容,先是台下一陣鼓噪、臺上一片竊竊私語,接著是麥克風被人搶去換上夾帶怒火的咆哮──事實証明,就算是知道EQ為何物的高知識份子,在面對自己可能飯碗不保的情況還是會有沖動的反應。

  而且,情況遠遠超出向莞的估算。

  她是知道可能引起爭執,但“爭執”跟“暴動”兩個詞的定義不同,前者用口舌爭辯,後者是拳腳相向!

  身子縮進會議桌後,正巧和商凡庸頭對頭互撞,來不及被怒氣填膺的竹科員工拖出來報復就已經自己成傷。

  “哎喲喂呀……”向莞揉揉額角,痛得她眼淚都快飆出來。“你在幹嘛!”

  “跟你一樣。”逃難啊!商凡庸這廂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裡去,他沒有向莞躲得快,額頭被飲料罐丟出一顆小籠包,痛得他齜牙咧嘴。

  “是不是男人啊!”她推他,會議桌下麵塞兩個人怪難受。“保護女人是男人的天職。”

  “別開玩笑了,是誰不時把兩性平等掛在嘴巴上的?要平等就大家一起躲,別奢望誰來保護誰。”在要求男人尊重女權的時候,還要男人幫忙拉開椅子請坐,不覺得矛盾嗎?

  她瞪他。“你這時候跟我吵兩性平等?”都什麼時候了,性命交關哩!

  “不要推啦!”商凡庸拒絕讓出防空洞。“你忍心讓得力助手我死在暴徒手下?”

  碰!一張椅子砸上會議桌。

  “你死又不是我死,助手可以再找,向莞只有一個。”

  尚凡庸瞪大眼。這是什麼主子!

  “我多年來的忠心就只換得這個代價?”

  匡!玻璃破碎發出鏗鏘。

  “要是忠心,在這時候就應該挺身護主,誓死捍衛領袖!”她說得理直氣壯。

  啪!遊行中不可或缺的主角──蛋,發動另一波攻勢。

  那好辦。“我馬上辭職。”

  “我不准。”

  嗶嗶──保全警衛沖進來發出警告控制混亂的場面。

  “哎喲……”

  “啊──”

  “媽呀──”

  男低女高的叫聲絡繹不絕,現場人推人擠,有人跌倒、有人被踩、有人無辜被打、有人可憐被砸,好像把平時不時不對盤的怒氣乘機一鼓作氣爆發,說出“裁員”兩字的始作俑者被遺忘在桌下,混亂中,人人忙著報平日工作的一箭一箭之仇。

  反正已經是暴動了,混亂中誰也不知道誰打誰──或許就是這樣的僥幸念頭讓人暫把身體交給沖動掌理,讓場面失控。

  慘叫聲最多的,是竹科一廠的屠姓負責人。

  嗶嗶嗶──

  “哎喲喂呀……”

  一片混亂不知道持續多久,慘叫聲及保全哨子作響的急躁頻率逐漸減少,一直到退潮般還沙灘原本寧靜的風貌。

  帶頭暴動的員工被保全“請”到另一個會議室,帶傷、情緒平穩的則留在原處,或休息、或安撫同事,或者收拾殘局。

  商凡庸是兩人中首先嗅到風波漸息的氣味的人。“好像平息了。”

  “是嗎?”向莞還心有餘悸,半晌卻眨眨眼。“有意思,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沒傷沒痛,好裡佳在。

  “好了傷疤就忘了痛。”他翻眼。是誰一開始就以疾電雷馳的速度往桌下鑽的?“經過這件事後我考慮呈上辭職信,從此退隱江湖。”他發現自家老闆沒辦法共患難。

  “別這樣嘛。”向莞拉扯他袖子,皮皮吃笑:“還想在這蹲嗎?”她也注意到外頭聲息趨穩。

  “不想。”商凡庸率先走出來,同時還是不忘展現紳士風度伸手拉起女上司。

  一出來,向莞還來不及拍開裙上的灰塵,周圍立刻沖上一圈人牆,爭相遞上名片。

  “向小姐你好,我是研發室的XXX,我對公司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他乾脆唱出“板蕩忠臣”算了。姣好的臉上柳眉微蹙。

  “你好,我是程式工程師XXX,敝人對公司的貢獻罄竹難書……”

  罄竹難書?總公司派來的一男一女互相看了眼。

  那是用在罪多得不可數的時候吧?這個工程師到底有沒有念過書?

  “我我我,我是……我是……”結巴男連話都說不清楚,雙手奉送名片。

  擅於與電腦溝通的工程師們難免有不擅與人溝通的弱項。

  “如果你敢裁員裁到我身上,我就製造電腦病毒破壞……”

  威脅者來不及說完話就被保全架離現場。

  “你還好吧?我是XXX的XXX,剛才一直很擔心像你這麼麼漂亮的小姐萬一出了什麼事……”

  諸如此類雜七雜八的話像一群蜜蜂圍繞向莞,有的怕裁員名單有他,有的是乘機討好獻殷勤;有的還乘機揩油吃豆腐──當然,最後這個目的在商凡庸高竿的防阻下鎩羽。

  “屠廠長,我已經盡到告知的義務,接下來的裁員計畫就交給你去做,半個月之內把裁員名單交給我。”

  “是,是是……”屠廠長拿面紙擦擦額頭的蛋汁,尷尬地忙點頭。

  “我看你──”向莞左看右看,經過一番比較之後,說出感想:“人緣不是很好。”才會被乘機蛋洗洩恨。

  屠廠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厚唇困窘開合,找不到話為自己辯駁。

  “我等你的名單。”工作結束,回臺北。

  轉身離開的同時,會議室大門走進匆忙身影,撞上向莞的肩。

  如果不是站在後頭的商凡庸出手扶穩,向莞跌個狗吃屎是想當然耳的結果。

  “抱歉。”撞人的男子淡淡說了聲,頭抬也不抬往裡頭走。

  向莞轉頭回顧淩亂現場,發現那男人蹲在一名坐在地上似乎被人遺忘的女性員工身邊,在她耳邊說了一些可能是在安撫的話,因為那女人從一開始的咆哮變成無力的柔弱女子小可憐,噙著淚撒嬌。

  她不禁停下腳步多看好幾眼。

  特別注意那張側臉,向莞試著想像那名男子的五官。

  “你在看什麼?”

  “那一對情侶,現在欣賞內在美的男人不多了。”她感嘆。“今天來的值得,看見一個好男人。”

  商凡庸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那有個瘦得幾乎讓人忘記他存在的女職員,衡量再三,殘酷地說:“那個男人很有同情心。”

  向莞不滿地瞟向他。

  “現在愈來愈多像你這種只看外在美的男人,虛浮無實,真讓人失望。”男人的品質日益下降,教她們這些優質女人怎麼看上眼?

  日漸定下坡的品質還要反過來指責女人的眼高於頂,真想問問他們指控女人的時候會不會心虛?

  “我也沒辦法,男人是視覺動物。”他必須承認。“人的眼睛只看得見外在的形象,看不見內心的美醜,再說為了保持迷人的外貌,我也盡了不少心力;另外,我不是空有外表的草包男。”他有自信不光光是因為外表。

  除卻外表,他也有傲人的內在。

  “的確,你是有俊帥的外表、沒有豪門子弟的碌庸;你長相斯文俊俏、你才能出眾,但是你的品味跟豪門公子哥一樣──下等,我祝你最後愛上一個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女性同胞。”

  “那很難,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還沒出什麼大樓子,除了認識你之外。”

  就這一點,讓他後悔到今天。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為保小命,還是否認的好。

  “總之,內在美才是最重要的事。”她重申。

  “那閣下為什麼上個月宣告至少要減重三公斤?”

  被一陣搶白,向莞咬牙狠瞪。

  商凡庸連忙裝無辜。“我什麼都沒說!”

  “見風轉舵,你乾脆去當水手算了。”她冷冷說。

  屬下回她嘿嘿皮笑:“可惜我會暈船。”

  這件小插曲很快被忙碌取代,在被記起之前就被向莞拋在腦後。

  擦肩相遇、萍水相逢,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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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8: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就這麼一句話,讓單行書不得不上臺北,臨行前同事幽怨的眼神還記憶猶新。

  在宣告裁員計畫的會議過後,屠廠長這半個月來忠實扮演名副其實的屠夫角色,一刀刀在背地裡揮下,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黑名單中的一員、死神手下的一魂。

  以往巴結屠夫廠長的人,當然阿諛得更起勁,跟廠長不對盤的同事,有的見風轉舵、有的硬起脾氣依舊故我,甚至抱著一股猶如義士般豁出去的壯烈,針鋒作對的態勢更甚之前。

  裁員准則有三──

  己好者不除,留之以布勢設陣。

  作對者必裁,務求斬草不留根。

  無才者除之,無才無能無利圖。

  到臺北的一路上他估算自己飛力和工作成績,不是第一種阿諛奉承討屠夫歡心的人,也下當第一種鋒芒盡露與心的人,也不是第二種鋒芒盡露與屠夫作對的勇敢烈士。

  他是第三種,表現平平,楚河漢界哪邊都不站,誰也不刻意去討好;不是牆頭草兩邊倒,也不是兩邊都稱好的鄉願型人物。

  充其量,可能就是一個人天天走同樣的路線回家,突然有一天腳酸才發現原來路邊一直有把路人專用的公共座椅──他的存在感,大概就跟那把長椅差不多吧。不多,但也不會太少,很中庸。

  依照准則,他也是屠夫黑名單下的一員。

  這世界哪有死刑犯親手送呈死刑判決給執行的人的道理?

  古今中外也找下出幾個像他這麼尷尬的角色,既是屠夫手下的刀俎肉,又是同事眼中的裁員幫凶,真冤。

  今後如何打算?他捫心自問。平民老百姓如他,沒了工作第一關心的就是失業期問的現實問題。

  上臺北發展?

  不不,他鄉下住慣了,新竹的環境對他來說已經算緊湊,再到臺北,他肯定會得胃潰瘍。

  還是回鄉下種田?上個月雙親捎信來,說秋收在即,家裡將開始農忙、無暇他顧,要他好好照顧自己,念農經的小妹會回家幫忙,要他不必操心。

  或許可以回家幫忙秋收,這幾年忙於工作也很少回家,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也好。他想著,心底也踏實了些。

  走進總公司,依照櫃檯小姐的指示,單行書走到一扇掛著“專務辦公室”名牌的門前。

  食指成勾,輕敲“叩叩”。

  “給我滾!不准再過來!”裡頭的咆哮幾乎同時響起。

  單行書先是一愣,接著又聽見裡頭一陣砰砰碰碰。

  該不會──他想起屠夫廠長曾經對女職員性騷擾事件。

  門沒鎖!把手一轉,單行書沖進去。

  “住──噢!”天外飛來一筆黑壓壓的物體,神准砸上他腦袋。

  瞬霎間,滿天金光小星星,接著眼花一片黑。

  “救”難變“落”難,英雄成狗熊。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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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撫額蹲在原地,單行書等待疼痛和暈眩的感覺消失。

  疼痛是消失了,卻開始有幻聽的症狀。

  他聽見呻吟聲──很慘的呻吟聲,像被人毒打一頓。

  他沒叫,所以應該是幻聽才對。

  但又這麼真實。

  從雙掌中抬起臉,蹲下來的他矮人一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左側有個人卻比他更矮,整張臉貼在地上,面目猙獰。

  他瞧著趴在地上中年人的臉,正好親眼目睹、親耳聽聞那男人的齜牙咧嘴、慘叫連連。

  目光不由得拉遠焦距掃見中年人朝天的腰背停著一隻紅棕色高跟鞋,外露的腳背呈現牛奶般白皙的色澤,再往上瞄曲線纖秀的腳踝連接勻稱的小腿;再往上瞧,─截約莫三公分乳白色大腿之後,是米黃色窄裙。

  再再往上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俏臀、窄腰、纖手、美胸、細頸……美艷夾帶傲然神氣的姣好五官──因為怒氣顯得有些猙獰。

  但,美人之所以美矣,就算怒氣沖天、擺出茶壺潑婦樣,還是只能用一個“美”字形容。

  一時間,單行書看傻了眼。

  一時間,向莞注意力旁移,看見蹲在門口的男人。

  好像在哪看過……記憶中有個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

  “你放開我哎……”腳下的求饒聲打斷她思緒,拉回她注意。

  “王總哪──”嗲聲嗲氣中暗藏殺機。“你不是說我的腿又白又細,比蕭美人還要光滑誘人?”

  “不不不……”面對奪命腳,再怎麼美形也跟他沒有關系。

  奪命高跟鞋的鞋跟此時來上輕重適中的一轉,下頭很配合地唉叫連連。

  “你不是說真想跟我來上一回,讓我見識見識閣下的床上功夫爐火純青到什麼地步?”

  “沒沒沒……”她不要真的踩下去,斷了腰骨沒了腰力,縱情酒吧的莉莉、銀崇俱樂部的露比會傷心的。

  “你不是說只要我點頭答應跟你玩玩,你就願意幫我向銀行要求暫緩抽銀根?”

  “不用不用不用,我……我馬上辦!”

  就等這句話。“門口的,你聽見了嗎?”

  “嗄?”反應不過來的單行書一臉呆茫。

  “這色老頭剛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趕緊點頭。“聽見了。”

  “很好,將來要是他反悔,你要作証人。”

  “啊?”

  “就這樣。”向莞獨裁地決定,這才放腳。“出去!看你以後還敢下敢把我當酒店小姐看。”

  打死他都不敢!王總狼狽起身,抱頭鼠竄沖出門,中途還撞到愣在門口的單行書。

  向莞拍去手上的灰塵,整理淩亂的辦公桌,忙了五分鐘的時間才正視辦公室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的事實。

  “你還沒走?”

  “我?我嗎?”單行書指著自己。

  “不是你還有誰?”這人真呆。

  “我是來送東西的。”

  東西?“這年頭送花小弟都要穿西裝啦?不錯不錯,你家老闆給的薪水不少吧?不過麻煩你直接送到外面的垃圾筒,謝謝。”

  呃……“我不是來送花的。”他像送花小弟嗎?男人的自尊心隱隱作痛。

  不是送花?“快遞員?穿西裝也是很特別。”她以為快遞員清一色都是寫著三個大大的英文字的土磚色制服。“你穿西裝還挺像回事。”

  自尊心淌血。“我不是快遞員。”

  “不是送花小弟也不是快遞員,你到底是誰?”

  單行書好脾氣一笑,笑中有點苦瓜味,“我是竹科一廠派來送文件的。”

  “你是說裁員名單嗎?”她朝他攤手。

  他會意,雙手將東西送上白皙泛有淡淡粉紅的掌心,毫不戀棧,轉身就要走。

  “慢著。”向莞叫住人,一邊翻閱。“你在竹科一廠的職務是──”

  “SE。”System Engineer。

  “我以為那個姓屠的會派心腹,要不然就親自送上來。”

  雙肩一聳,見怪不怪的。“他大概想看死刑犯親手送上置自己於死地的執刑書的表情,剛好我雀屏中選。”想了好久,單行書總算猜出自己中選的原因。

  八成是還記得他曾經打斷他騷擾女員工的好事這筆帳吧。

  但是──事情遇都遇到了,他也見不得人家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就這麼吃悶虧不敢說啊。

  花不到一兩分鐘瀏覽完上百個人名,黛眉鎖起狐疑的波瀾。

  “你對廠裡的人事知道多少?”

  “我只是個系統工程師。”撇清關系的動作之快。

  他不想擔當細作之職,也當不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孔老夫子教得好,他只是一介凡夫,也沒有乘機逞口舌陷人不幸的念頭。

  “你對廠裡的人多少有點認知吧?”她抬頭,菱唇斜揚,權謀又迷人的微笑。“我不會虧待你的。”

  “當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虧待我了。”這是個功利擺前頭的年代沒錯,但他不是濁流裡的一份子,雖然也不算清高,但也不至於卑劣如斯。“廠長交代的事我已經做到,告辭。”

  “你女朋友還好嗎?”

  女朋友?回頭的表情又驚訝又茫然。“女朋友?”

  “你在騷動那天扶起的女孩子,你是那個人吧?”

  單行書困惑地想了想,終於記起。“她只是同事而已。”

  “哦?”柳眉斜挑。“為什麼幫她?”

  雖然沒有解釋的必要,單行書還是說了:“同事情誼,任何人都會幫忙,這只是一點小事。”

  “可是只有你走向她,其他人都挑著幫呢。”那天刻意停了一下,發現男多女少的現場仗義行俠的男人,大都目標一致朝外表不差的女同事殷勤猛獻,圍出一小圈一小圈的像極工蜂圍繞在少數幾隻女王蜂身邊的畫面,所以特別注意到被遺棄在原地無人相扶的孤單女性職員,也才特別注意他。

  “有這回事?”他茫然,對於那天暴動的情況其實並沒有特別注意,只是看見腳受傷的陳小姐沒人幫忙就走過去了。

  “我很欣賞你。”

  面對如此坦白的稱贊,尤其來自美女口中,單行書微感赧然。“那只是一點小事,無足掛齒。”

  “雖然是小事,對那名女職員來說卻是及時雨。”天差地別的待遇、被冷落的難堪──他的幫忙很適時也很單純誠懇。“這年頭懂得‘體貼’這兩個字含意的男人不多了。”

  “向小姐過獎了。”愈說愈離譜。單行書暗暗叫苦,不習慣被人往上拱,他只是做了每個人都會做的事。“告辭。”

  才轉身,未踏出辦公室大門,後頭便傳來邀請:

  “一起吃個飯吧。”

  “咦?”錯愕回眸,佳人已經走近身側,勾住他右臂,不容推辭的堅決。

  “我請你,算是你跑這一趟的謝禮。”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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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向莞的人生字典裡,“拒絕”這個詞是自動詞,而非被動詞。

  言下之意是只有她拒絕別人的份,沒有被別人拒絕的道理,強勢霸道一路走來踢了不少鐵板也不見有任何改進,依然故我。

  這一點每每讓合作多年的祕書先生暗地飲泣嘆息,在背後收拾爛攤子也不見美麗老闆有什麼心虛的反應。

  被強拉到飯店附設的自助餐廳,單行書讓問號撐滿肚皮,胃口不大。

  反倒是該行止合宜、充份發揮都會女于幹練高雅的用餐禮儀的向莞,哇啦啦一口氣嗑光一盤前菜沙拉、三盤各式生鮮熟食、一盤水果到最後一盤滿滿的甜點,才開始優雅地佐以咖啡細嚼慢咽。

  單行書的桌前勉強放著第二盤未吃完的烤豬肋排,他看呆了。

  “你不餓嗎?”滿足了食欲,向莞呼口氣,才把注意力放到對桌男人身上。

  “還好。”看了她狼吞虎嚥的樣子也半飽了。“向小姐──吃得很匆忙。”

  “大學時代練出來的,常常太多事卡在一起,沒時間慢慢吃,所以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倒是你,好慢。”

  “我習慣細嚼慢咽。”他淡說,慢條斯理地切著自己的肋排。

  見他盤中就一塊半個巴掌大的肋排,向莞提出建議:“這家的牛小排不錯吃,要不要拿一點給你?”

  “不用了,我不吃牛肉,謝謝。”

  “為什麼?”

  “我家裡世代務農,先祖傳下來的習慣。”

  “為了感謝早期傳統牛耕時代牛的辛苦?”

  “是的。”

  “種田很辛苦吧?”算是在都會長大的她,對農夫的印象只有小學課本畫的刮風下雨穿蓑衣、炎陽日曬戴斗笠。

  “習慣之後也就不覺得了。”

  “但是現在台灣的農業步入夕陽,光靠傳統農業的收入沒有辦法支應一家開銷吧?更何況進入WTO之後對國內農產品的沖擊更大,高成本高售價的國內農產品敵得過國外規模經濟農業的大量傾銷嗎?”純然生意人的考量。

  “嗯……所以家父配合政府計畫,經由技朮輔導轉向精緻農業──”話到一半倏然停口。

  怎麼會談到這話題?單行書覺得困惑。

  宴無好宴,這句話在商場上更是至理名言,這一頓飯在幾乎被強迫又推不掉的情況下,他也多少推敲出她的目的,不過到目前為止話題都扯得很遠。

  她想知道的絕對非關國內農業未來出路之類的事情。

  “怎麼不說了?”她聽得津津有味哩。

  “向小姐──”或許是一種知道自己的死刑名單中的一員而起的烈士情懷使然,單行書決定開門見山直搗黃龍:“請你有話直說。”

  反倒是向莞先愣了下,然後再會意過來。

  “你以為這是鴻門宴?”

  “我沒有理由不這麼想。”他溫和的口氣沒有起伏。

  “的確。”他說的沒錯。“只可惜你多想了。如果是鴻門宴,我不會原形畢露,吃相這麼大剌剌。我說過我欣賞你所以要請你吃飯,至於公事──公事公事,就是在‘公’司才能談的‘事’,我不會把它帶到私人場合上。請你吃飯的用意很單純,正如我之前所說。不會你食之無味就是在想這個問題吧?”

  “呃……”

  “你這樣是不行的哦。”纖指左右晃晃。“大廚會傷心的。”

  “料理很好吃。”他忙說:“是我多想。只是和即將開除自己的決策者同桌吃飯,氣氛多少都有點尷尬。”

  “你就那麼確定自己一定會被裁員?”

  “SE並非要職。”

  “阿諛媚上的工廠負責人就是要職?”她反問,問得對方答不出話。“你以為我要裁員名單做什麼?”

  “裁員。”除了這個,他想不出第二個目的。

  向莞嗤笑:“我做事一向不不按牌理出牌,因為那樣就太單調無味下好玩了──啊,才剛說公事應該在公司談就自打嘴巴,不說了。總之,就看著吧,時間一到自然明瞭。”

  單行書的工作一向單純,只是些系統維護和研發工作,不曾涉及公司派系,也不懂商務行銷、企業管理,在商場權謀這方面實在嫩得可以。

  是以,盡管他端詳著眼前美麗的俏臉許久,還是讀不出對方權謀底下的盤算。

  “這種決策部門的事情你不懂也罷,看就是了。”向莞朝他甜甜一笑,還不忘俏皮地眨眨眼睛。

  單行書尷尬地別開臉,無奈臉上淡淡的潮紅怎麼也藏不住。

  清鈴的笑聲更加張狂,不用想也知道對方在笑什麼。唉,跟電腦比跟人相處時間長的工程師大多都有一個通病──不擅長人際關系,尤其是跟異性。

  很無奈,但這是事實──他也是其中之一。

  抓過水杯喝口冰涼,無意間對上笑燦如花的麗顏,立刻閃開視線。

  她真的很美,笑容更是,美得讓他不知所措。

  怦怦怦……心臟跳得猛快。

  他──到底還是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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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人事命令下到竹科一廠,跌破所有人眼鏡。

  廠務負責人的名字列在榜首,受命示範打包私人用品的步驟,其餘阿諛奉承的黨羽、沒有建樹者,與其同退,有功績、實力的留了下來,但不多。

  反對派人士處境同前所述,有能力者留,只會耍嘴皮唱反調的人各領三個月資遣費揮手告別。

  由於資遣費處理得宜,除了少數貪戀不甘的員工外,其他大部因為人事命令並非不公,也只能摸摸鼻子打包行囊。誰教經濟不景氣,裁員風大起,此起其他惡性裁員的企業,明達科技的處理態度及方式算是非常合理的。

  至於中庸份子如單行書等人,有的基於同上理由回家吃自己、有的調往新辟的二廠,有的則調回臺北總公司。

  他就是被調回的其中一人。

  看著由總公司發布的人事命令,單行書突生一股受辱的感覺。

  是否因為那頓奇怪的飯局才讓自己保有工作?他心想。對于身邊高叫命令下得好的同事的歡呼聲,充耳不聞。

  溫和的性子添了把火。

  “行書,我們都被調到總公司哩!”同事吳量抱著他肩膀,興奮地尖叫。“有你在,我心也比較安。”

  “我打算辭職。”如果這是她送的禮,他拒絕接受。

  “為什麼?”吳量再度尖叫,但與興奮無關。“鐮刀霍霍,倖免於難已經算是萬幸,現在又被北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調都調不上去啊?這個時候你要辭職?”存心氣死那票留在新竹的人。

  “這是有原因的。”單行書遂將到臺北發生的事情簡單說明。

  “美女請吃飯有什麼不好的?”仔細回想那天員工大會臺上窕窈身影,吳量一臉羨慕。“那位向小姐很漂亮哩。”

  “我承認。”這點不容置疑,但是──“我不想乘別人的風,揚自己的帆。”

  “拜──托!”吳量怪叫,表情像看見亞利安星球生物坐太空船來到地球。“這年頭骨氣賣不了幾兩銀,你也曉得這幾年拜台灣電子科技業發達所賜,年輕人卯起來選讀資工、電子相關科系,每年投入職場的新人多如過江之鯽,你沒聽說過嗎──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前浪死在沙灘上,舊人放進棺材葬?老實說,現在經濟不景氣,泰半公司除非必要,寧可雇用新人,因為新人的薪資可以壓低、減少成本,公司會照原薪資留我們這些老人家已經算不錯了,你還挑。”

  “我不想托人之福。”

  “事情也未必是你想的那樣。”吳量勸道:“我是覺得不必這麼快下定論,你看看,這個人事命令並沒有不合理的地方,可見其中必有蹊蹺,我就不相信那個屠夫廠長會把自己的名字列在最前面。別忘了,‘犧笙小我,完成大我’這句話在他老兄的解釋是犧牲‘小小的我們’,完成‘大大的屠廠長’!急事緩辦,我的建議是先上臺北,找個機會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要這麼輕易辭職。你知道的,現在在工作不好找,這一辭下去,到別家公司得更新開始,薪水可沒有現在高,就算有經驗也會被壓低成新人價碼。”

  他說得沒錯,但──

  “好啦,就當是陪我上去認識環境嘛,一個人太孤單,兩個人能壯膽,就當做做好事怎麼樣?”

  單行書看著同事,勉強笑了笑。

  本來就不是性格強硬的人,又覺得對方說的話不無道理,他也只有點頭暫時同意了。

  再說,他真的想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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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三、二、一──

  “碰。”

  碰!門板被人用力甩上的聲音跟他同步應和。

  商凡庸看看手錶──

  很好,他愈來愈摸得清楚老闆大人的行為模式,離“宇宙無敵世界第一無人能及專業王牌祕書”之路不遠矣。

  再等個五分鐘,他才拿起另一疊公文夾走出專務辦公室隔壁的祕書室,左手抱著准備向裡頭的太后請安呈上剛出爐熱呼呼的奏章,右手捧了杯青草茶。

  “我進來了。”招呼一聲,商凡庸不急著進去,先打開一點門縫。

  碰!一個不明物體轟上門板。

  請叫他一聲“神啊”,未卜先知、鐵板神算,就知道她會丟東西泄憤。哼哼哼……他得意地暗笑。

  不過會發飆到這種程度可見剛才又吃了不少排頭。

  這麼想當頭,主子的聲音轟轟然至──

  “我偏要解雇他,有種就放狗咬我啊!”誰怕誰啊!

  “又怎麼啦?”祕書先生終于進門,問得雲淡風輕。

  “你知那個屠廠長是哪根蔥哪棵蒜嗎?”

  “竹科一廠的廠務負責人?”

  “嗯!”愈提愈有氣。“據董事會裡某位咬著雪茄代替鳳梨的朱姓大老囂張的說法──你知道屠廠長是誰嗎?他是我太太的姊姊的丈夫的弟弟的兒子--四等親外的遠房親戚就遠房親戚,講得再明還是遠房親戚!四等親本姑娘都殺了,還理他四等親外的姑舅甥婆!”不火才有鬼。“整整四個小時的大好青春就葬送在一群老頭子的羅嗦裡!”

  作人臣子的適時體恤送上青草茶。“太后息怒,先喝口茶降降火氣。”

  咂了大口涼茶,肝火還是沒降。

  “姑娘不幹了!”壞人她當,勉強接受,畢竟她的工作內容就是這樣,但請她來的人,捨不得放權又處處掣肘、挑剔她行事作風,這就讓人難以忍受了!

  不被支持就算,還被扯後腿說風涼,真真真氣人!

  “別忘了展峰。”商凡庸提醒。“別瞪我,是誰發出豪語要讓明達今年營收破二十億?”

  “你就不能當沒聽過?”

  “可惜我記憶力很好,七歲以前的事情都還記得。”

  “那就表示七歲以後的都忘了。”

  “別抓我語病。”想溜?門都沒有。“說話算話,你沒聽過食言而肥這句話嗎?當心肥死你。”

  “肥死我也甘願。”俏臉趴在桌上,哀聲連連:“這工作真是煩啊……一點都不能盡興任我玩……”

  “姑娘,作生意有難有易,總不能教全天下的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占盡。更何況萬事起頭難,我們在這一行還是新手,雖然過去做了幾件令人咋舌的案子留下完美紀錄,在旁人眼裡只當我們是運氣好、押對寶,初出茅廬的我們還需要多點實績才能打響名號,站得更穩當。”

  “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你有見過這麼不配合的決策單位嗎?”

  “換個角度想,我們夠幸運,能提早遇到這個問題,學會怎麼解決它,往後在面對同樣的情況會知道如何因應。”商凡庸的立場很客觀。

  “是啊是啊,反正被轟的是我不是你,要跟那些冥頑不靈的老人家周旋的人也不是你,商祕書。”這聲招呼叫得很不甘願。

  “我也是竭盡所能地幫你啊,老闆大人。”

  “真想幫我就──”

  “別打我主意。”商凡庸把公文放到她桌上。“我可是有我的志向,堅貞不移。”

  “是是,等事成之後一定打個貞節牌坊給你。”還堅貞不移咧!

  “謝主隆恩。”商凡庸老實不客氣收下。

  “受不了你。”向莞猛翻白眼。

  “心情好點了吧?”商凡庸忍不住伸手摸摸主子的頭,安撫著:“如果真撐不下去要放手,讓展峰接手可就不好玩了。跟接下來的幾個要推的案子相比,最難解決的裁員問題已經在我們手上解決,讓展峰乘我們的風順水推舟,到時候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氣悶吐血的人會是你。”

  “我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下發。”嗚……千金難買早知道,萬金難換想不到。

  她真的想不到其實最困難的是跟高坐頂樓吃得心血管疾病叢生的萬年董事會周旋。

  沒有實權的董事長只能作董事會應聲蟲,有決策權的總經理李成祿基於美色表明精神層面上的支持,實質上猛拍董事馬屁,他唯一的功勞大概就是不扯她後腿。

  前後掣肘、左右無援,好難做。

  商凡庸一旁看著,也有點於心不忍。

  兩人雖名為上司,其實向莞還小他四歲,合作以來除了公事當她是上司,私底下,他們也像兄妹,平常打趣趣互糗之餘也會適時關心對方。

  “真不行就出去散散心。”他提議。“這些公事不急在這一時。”

  桌面上的俏臉猛然抬起。“真的?”

  “犯人也要每天放風一個小時,更何況是一般小老百姓。而且午休時間也到了,晚半何小時回來又何妨。”

  “愛死你了,凡庸!”香吻大方送上祕書頰邊,向莞飛也似往外沖。

  又被她輕薄,嘖。

  這教他怎麼領貞節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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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8: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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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遷到臺北近一個月,單行書還是不太能適應臺北人快速的生活步調,慢條斯理習慣了的他,先是一開始無法適應總公司同事急速的說話腔調,接著是無法苟同下班後放恣的夜生活。相較之下,吳量適應得很快,快到跟同仁打成一片稱兄道弟,把他晾在一旁。

  單行書倒也不生氣,他會遵照人事命令上來臺北的原因除了工作之外,就是問清楚自己能留下來的原因。

  實在無法不生疑,同桌吃飯聊天,雖然言不及公事,但多少讓人有不清不楚的聯想。

  更何況他並不是特別出色的員工,留在竹科還好,實在沒有理由北調。

  這其中會不會有私人的理由?他想弄清楚。

  只是──事情並不像他想得那麼順利。雖然在同一棟大樓,職務卻渭涇分明、互無瓜葛,主動找人,常常撲空;想留言,祕書也不在,又必須盡快適應臺北生活的他也分不出心,才會一直拖到現在。

  “一起吃飯?”吳量拍拍他肩膀,難得想起一同北上的單行書。“小林他們說要到附近的川菜館吃頓好料的,大家均攤比較省。”

  “你們去吧。”單行書雖然個性溫和,也是有腦袋的。

  他吃飯的速度比不上他們的狼吞虎嚥,在他夾第二道菜時恐怕早盤底朝天,怎麼攤都吃虧。

  “好吧。”吳量無可無不可地聳肩。“那我們走嘍。”

  兩個人同一時間來到臺北,怎麼他都習慣臺北人豪氣爽快的作風,行書還是一逕慢吞吞的,格格不入?真是的。

  “是朋友才跟你說,男人嘛,誰不想要有一番成就?要跟得上臺北人的節奏才能在這裡闖出一片天。不管是在總公司還是在竹科都一樣,沒有亮眼的表現都很難受到上面青睞;尤其我們在這個部門,工作績效沒有業務部門來得顯眼,埋頭苦幹到死也沒有人理你,一定要找機會發個聲引起上頭注意。”

  單行書點點頭,溫和笑著。

  “唉,說這麼多是為你好,我們是一起上來臺北打拼的嘛,你個性又那麼溫吞,容易被壓,我是不希望你吃虧。”

  “我明白。”單行書順著他話應和。

  “小吳,你到底來不來?”已經走到外頭的同事朝裡喊:“午休很短哩!”

  “來了!”吳量回頭拍拍單行書肩膀,語重心長得像歷盡滄桑的老頭:“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呃──”會不會太言重了?雖這麼想,單行書還是點點頭。

  容納十六個人的系統部門辦公室只剩他一個和十六部進入安全視窗的電腦。

  單行書慢慢收拾上午的工作殘局。

  吳量說的他都明白,但他並不想躋身成功人士的行列,只是有一技在身,希望能學以致用,不致浪費。

  他只是個平凡人,也只想過平凡的生活,如是而已。

  不經意抬頭看窗外,外頭晴空正朗、湛藍無雲。

  他想起公司附近有座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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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暫的午休時間匆促得讓人沒辦法開車呼嘯直上陽明山頂大喊“我要休假”,向莞退而求其次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到距明達科技大樓十公尺外的公園。

  生活在都會,公園的草地讓她只敢遠觀而不敢把俏臀放在上頭,怕不小心壓到地上黃金,落得一身狼狽惡臭。

  但,實在是太久沒有好好放輕松,她仔細找了塊看似整潔又有花叢隔開小徑的淨土。,高跟鞋一手一隻勾在指尖,邊旋著玩邊享受赤腳踩草皮的滋味。

  高跟鞋轉呀轉,左手的鞋竟不小心沿切線方向飛往杜鵑花叢另一邊。

  糟糕!暗叫不妙,立刻聽見一聲慘叫。

  巧也不必巧成這德性吧?向莞轉轉美目,無奈想著,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赤腳走近花期已過的牡鵑花叢。

  “抱歉,我不是故──咦,是你?”

  “向小姐?”一手拎著天外飛來的暗器?一手揉按額頭的不是別人,正是買了中飯到公園野餐想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單行書。

  他刻意去找總是撲空未果的人竟然如此輕易就見著!他訝異,半晌苦笑,心裡嘆息老天爺愛整人。

  要不然怎麼會兩次見面都慘遭飛來橫禍?

  嘶──好疼。

  “沒事吧?”剛剛“叩”地一聲很響。

  “沒什麼。”他笑說,臉上無一絲慍色。

  他叫什麼名字?思……很常見的三個字,嗯……向莞很努力回想腦海中的三個字的長相。

  “單行本?”

  單行本?單行書愣了愣。“什麼?”

  “你的名字。”

  和煦的容顏掛上三條黑線。“單行書。”

  單行本?虧她想得出來。向莞嘖舌拍了記額頭,佩服自己的中文造詣。

  這件事千萬不能被教小學國語的娘知道,否則可能會被罰寫注音國字十遍。

  “抱歉,中文字我只記形不記音,單行書?”她再確認一次。

  “嗯。”單行書倒也沒有生氣。“向小姐也到公園來?”

  “趁午休來接近自然,雖然這個自然加了點人工色素,不怎麼純正。”

  “是嗎?那我就不吵你了。”他把鞋還給她。

  不是不想問清楚,只是看見她眼皮下疲憊的暗沉,知道她需要休息只好暫且作  罷,反正都在同一間公司,遲早能問,不急。

  “不介意我坐你旁邊吧?”

  “呃……”還沒回答,佳人已經坐在他旁邊,淺灰色的套裝外套鋪在草地上側躺。

  閉眼睛前不忘交代:

  “你吃你的,我睡我的,回公司前叫我一聲。”本只想閉一養神,現在有個人在身邊充當護衛可以小睡一番,她盤算著。

  心念一定,睡意來得更快,才幾秒鐘,呼吸已是睡沉了的舒緩。

  “向小──”單行書發現到不得不頓口,放棄擾人清夢的不識相。

  只是好疑惑──

  她從哪來篤定他會照她的話做?他連答應與否都還沒有說哩。

  再者,他們──不熟吧?就算連這回見過三次面,交情並沒有熟稔到這地步,還弄錯他名字的她竟然這麼放心他?

  是臺北人比較直爽不拘嗎?

  他不認為,近一個月來從旁觀察,他發現臺北人生活緊張,上班下班是兩種不同的相貌,人與人相處也都隔了一層紗,甚至穿上自我防衛的無形鎧甲,不交心只交表面情誼。這種情形跟在竹科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情況更為嚴重,走在街上,穿梭交錯的表情都很冷漠。

  另外,臺北的人企圖心也比較旺盛,可以是今日的朋友也可以是明天的敵人,彼此之間有這種無明文規定的默契存在,勾心鬥角之余也稱兄道弟,態度友善或厭惡,端看此人對已有害無害。

  其實到哪都一樣吧?

  只是因為在同事眼裡他無害得很,所以沒有不必要的戰火襲身,也沒有同事刻意來交好,像個局外人,所以能看得更透徹。

  更透徹,也就更能置身事外,不想成為洪流裡的一份子,這種書生心態或許在旁人眼裡並不可取,在他自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嗯……”

  身邊突來的嚶嚀聲打斷思緒。

  單行書垂下目光,第一眼就是雙瞼閉合的臉蛋。

  她真的很漂亮,深刻立體的五官帶點英氣卻不失柔媚;微高的顏骨在面相學裡意味好掌權,但搭著豐盈適中的雙頰,看起來並不會那麼凸顯。整體而論,她的容貌十分顯眼出色,再加上醒時直視無懼的眼神,更將自信的神采表露無遺。

  單行書又忍不住在心裡贊嘆她的美麗。

  “唔……”渾然不覺贊賞的視線,可見向莞睡得很沉。

  單行書由衷佩服她,一個美麗女子竟敢將自身安全托負給不算熟的人,還是個男人。

  如果不是她自信看人精准,就是單純得膽子大了,更甚者是兩樣兼具。

  目光由上至下,瞧見及膝短裙因為主人無意識的挪動往上移,露出一截撩人的白皙大腿,如遭雷擊迅速落荒移開的眼眸,染上尷尬不知如何是好的赧紅。

  呆愣半晌,單行書又有了動作──

  脫下西裝外套,以不吵醒人的輕柔蓋住皎好春光後,回頭繼續吃他的午餐。

  日陽下驕烈,風輕輕吹,樹葉沙沙微響,車水馬龍聲杳杳。

  難得悠然的午間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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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夢每每易醒,好覺總是嫌短──

  “向小姐?向小姐?”

  “別吵……”她想睡哪……

  “再過十五分鐘就一點半,我必須回公司上班。”單行書苦笑,沒想到對方這麼難叫。

  “我還有半個小時……”凡庸答應多給她半個小時混。

  “我必須准時回公司。”不得已,他伸手輕推她肩膀。“向小姐,我不能在這裡看著你,你一個人睡在逼裡不太安全。”

  “老天……為什麼不讓我好好睡……”惺忪睡眼痛苦睜了又閉,閉了又眨,明亮的陽光打下來,曬得她滿眼金光,刺痛啊。

  “向小姐?”

  “我起來了。”輸了。向莞掙紮地坐起身,長指松松壓塌的卷發,舉止間不自覺流露慵懶風情。

  “謝謝。”口氣還咕咕噥噥、咬字不清,渾沌的神智沒忘身邊有個人。

  “喝點水潤潤喉。”單行書將未開瓶的礦泉水遞給她,知道一般睡覺醒來多少都會覺得口渴。

  “謝謝。”還是未全醒,乖乖照他話咕碌碌喝進一大口水之後向莞才像回了魂,雙眼恢復神采,定了焦看清自己身處何地。

  大腿上還蓋著一件西裝外套。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謝謝你。”

  “不客氣。”單行書一逕有禮,接過的同時起身。“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就先回公司──我想向小姐還沒吃飯吧?”

  “嗯。”

  “這邊有份三明治,我中午買的,如果不介意的話──”

  “謝啦!”向莞在他說完話前打斷,老實不客氣地拿來撕開包裝咬進嘴裡,在單行書出手相扶下站起來,充分表現做事急驚風的明快個性。“喂飽睡蟲就換米蟲作怪。”嘴裡咬著三明治還是堅持要說話。

  “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對任何人都溫文的性格讓他無法忽視眼前都會美女的疲憊,忍不住多事。

  “工作很多很麻煩──多說多氣,你要回公司了嗎?”

  “嗯。”看看表,還剩十分鐘。

  “一起走吧。”她說,一手礦泉水一手三明治領在前頭,無視路人目光態意邊走邊吃。

  單行書跟了上去。“向小姐!”

  “嗯?”

  “請問為什麼我會被調回總公司?”懸宕在心裡的疑問終於出口。

  “咦?”喝水的口頓了下,困難地將麵包吞咽入肚。“你說什麼?”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被調回總公司?”

  “上臺北發展是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吧?你這個問法很奇怪。”

  “我認為之前的裁員名單裡應該有我。”

  “怎麼說?”

  “我的工作表現並不顯眼。”

  “這是你的自知之明,還是你沒有自信?”

  “都不是,只是那天和你見面的時候──”

  向莞了悟,打斷他猶疑的聲音。“你以為我是因為那頓飯的關系把你留下來,並且調來臺北?”

  “我的確這麼想。”

  噗哧!“哈哈哈……咳!咳咳……”

  “小心點。”他的問題很好笑嗎?關切之餘,一小撮火氣也由衷冒了上來。

  “你不是自恃甚高,就是有道德潔癖。”好好笑。

  “向小姐!”

  “別氣。”向莞順了氣,嘴角還是笑意不減。“我說單行書,你會不會太高估自己的──魅力?”

  “我不認為自己有。”

  “那麼我就不可能因為你的‘色’令我的‘智’昏把你留下來,不是嗎?”

  單行書無法反駁,只能沉默。

  “老實告訴你,我根本不相信屠廠長要你送來的名單,相反的,我把那份名單當作留住人才的依據。”見身邊的人回她一臉微愣,只好更仔細說明:“竹科一廠有近五百名員工,我不可能一一注意他們的工作績效和性格,但如果是查屠廠長一個人就很簡單了,只要知道他是哪一類型的主管、行事作風如何,就可以知道他列出的名單可信度多高──”

  單行書還是一臉鴨子聽雷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知人善任,充份掌握廠內所有員工,那麼這份名單就可信:但姓屠的是什麼樣的人,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因此這份名單裡的員工反而變成我應該注意、為公司留下的人才,調查一百多個人比調查五百人要來得簡單,這就是為什麼你還留在公司的緣故。”

  天曉得她為什麼要浪費口水跟一個似乎與勾心鬥角絕緣的系統工程師說這麼多?向莞自問,又笑了起來。

  也許因為他是第一個對自己沒被裁員表達不滿的人吧。在人人都希望工作穩定的時候,就他突兀地抱怨自己還保有工作。

  “我這麼解釋,你能接受嗎?”

  單行書愣愣地看著她。

  他不是下懂,其實早在她開始說明的時候就明白,只是錯愕、驚訝。

  她看起來這麼年輕,處理事情的手腕竟如此高妙。

  “還是不懂嗎?”難道是她的表達能力有問題?不會吧?她公關手腕如果謙稱二流,還沒有人敢搶占一流哩。

  “我不是──”

  向莞並沒有注意到他開口,飛快搶下發言權,讓本來想說話的單行書只能繼續微笑傾聽:“換個最直接的說法吧,總之如果你沒有替公司賺取鈔票的本事,也會是這次裁員中的一個,不管跟我一起吃了幾頓飯都一樣,公歸公、私歸私:再說我跟你沒什麼交情,沒理由這麼幫你。還有,上回那頓飯是我請的,要說人情債也是你欠我,我更沒有理由厚待你。”

  相談──或者是向莞一個人唱獨腳戲的時問裡,兩個人已經走進公司一樓大廳。

  好渴。她仰首灌了一口水潤喉。

  “還有什麼問題嗎?”已經說這麼多了,再多說一些也無妨,反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是。

  單行書開口想向對方道謝,一道呼喚打斷了他:

  “向莞!”

  兩人同時轉看聲音來源處。

  商凡庸走了過來。“正想聯絡你,偏偏你忘了帶手機,到哪──這位是?”

  “他姓單。明達的系統工程師。”

  商凡庸狐疑看了眼向莞,他記得明達科技裡沒有向莞的舊識。

  不過她有的是本事跟人打成一片,明明才剛認識不到半個小時,她大小姐就能馬上表現得好像已經跟對方歃血為盟、義結金蘭熟透了似的。

  他看多,也就見怪不怪。

  或者就是這點特粗的神經線讓她認識的人龍蛇兼具、遍及各行各業;但不可否認的是,也因此結怨不少。

  “商凡庸。”他伸手,純粹商場禮儀。

  對方也回之以禮,自我介紹:“單行書。”

  “和向莞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突然這麼被問,單行書也愣了下。

  “見過幾次面。”莫非這人──“我跟向小姐只是巧遇而已,沒有什麼。”他連忙澄清。

  眼前這位想必是她的男友吧?單行書暗想。

  再細觀,眼前男女有著相同出色的外表及都會精明幹練的氣息,只是男方還多了一份成熟。單行書暗暗評道,為這對佳偶的組合贊賞不已。

  他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商凡庸思付對方像解釋似的話,可惜被老闆大人出聲打斷──

  “這麼急著找我有什麼事?”神經線大條的向莞壓根沒發現兩個男人之間微動的暗流,一心打拼事業以圖早日登上女強人寶座的她,只想知道會讓她親愛的祕書先生急著找人的原因。

  “京淩的夏副總希望跟你談談。”

  “現在?”

  “正確來說是十分鐘前,她剛剛才離開。”

  “真沒耐性。”才十分鐘而已耶。

  商凡庸皺了眉。論沒耐性,她才是個中翹楚吧?但這話他可不敢明說。

  誠實雖可貴,性命價更高──他還想活著看見自已事業有成。

  “先上去吧,我猜她想找我談內部縮編的問題。”呵呵,又一筆生意上門,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聽聽對方開出的價碼。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回頭朝站在原地的人揮手。“單行書,謝謝你的外套跟三明治,改天換我請你。”

  正要開口婉拒,前方男女已經走進直達電梯,電梯門也配合地關了起來往上升,快得讓單行書連第一個字都來不及說。

  臺北的一切都很倉卒急速,就連電梯也是。

  單行書轉向樓梯間,研發部門位於三樓,非必要時他都會選擇最自然的方式上樓。

  “嘿,你跑哪去了?”已經回到工作崗位的吳量朝剛進門的兄弟打招呼。

  “隨便走走。”

  “晚上有個聯誼會,跟行銷部門,去不去?”

  又是一如以往的搖頭婉拒。

  “你啊,快變成獨行俠了。”是他才這麼熱心一邀再邀,其他同事在一開始被拒之後就沒再想邀他了。“我的話你都沒聽進去。”

  “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單行書淡言道。“謝了。”語畢,將心神投入電腦螢幕前。

  吳量只好摸摸頭,回到自己的螢幕前。

  等待開機程式結束的時問裡,單行書任由神智胡思亂想,憶起與向莞相遇的情景──

  不瞞說,向莞帶給他很深很深的印象,亮眼的外形是其一,但之後的言行舉止更令人難忘。

  幾乎只能用“快”字來形容她──走路很快、說話很快,當然,吃東西也很快。

  而且,這位全身充滿沖勁的都會女子還有自己絕妙的商業手腕──雖然他不懂商業,但隱約可以感覺她非池中物,將來的成就必定非凡。

  像是不斷燃燒的紅色火焰,嗶剝嗶剝燒著,勢必會引起不小的火光吧?他想。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身為系統工程師,所熟悉的是由“0”與“1”組合成的電腦世界,商場對他來說是另一個全然不解的世界,他也沒有興趣。

  改天換我請你──她的話言猶在耳,但他視之淡然。

  只是商業性的場面話罷了,不必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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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9: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從十二歲心智開竅發現自己當不了“蔣夫人”之後,向莞覺得自己腳底的世界碎成千片萬片,好不沮喪。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上帝關了一道門,便會再開一扇窗。

  就在她小小易感脆弱的心靈深覺前途茫茫、未來慘澹的時候,港劇“大時代”讓她發現商場上你蒙我騙、爾虞我詐的世界,以及男主角帥到不行、聰明到絕頂的表現,無一不令她深深陶醉。

  她不想當被呵護的女主角,家中娘親有交代,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女人靠自己最好!所以,她想成為那個商場上的女強人。

  “女強人”三個字,在十三歲那一年深深打進她心裡。

  為了變成一個女強人,她考進臺北商專,一邊念書一邊在貿易公司打工,累積業務經驗,之後插大就讀企管,輔修會計,同時又進入企業顧問事務所工作,終於確定自己的志向。

  花一輩子的時間成立一間公司算什麼,用一輩子救無數企業才叫厲害!所以她要當名出色的企業顧問,成為這一行的強中手。

  既然想要從事這一行,就得要學會管理,最基本的就是對於自我的管理──於是,她有空就會去健身俱樂部,一方面運動維持好身材,另一方面擴展人脈。

  為了達到後面這個目的,她選擇加入年費貴得讓她想哭的高級健身俱樂部,好打進貴族子弟、商業才俊的社交圈。

  沒辦法,誰教她出身寒門、血統平凡,身邊沒有自動巴上來的蒼蠅,只好自己變成那只蒼蠅。

  幸運的是,向莞先天有招蜂引蝶的外表,不必太招搖鑽研就能引名門貴公子、青年才俊等等人物自動送上門,套套交情、換換消息,最後基於“日久見人心”法則選擇交深或疏遠、對峙或合作。

  至於名門千金、社交貴婦,拜先天的粗神經及後天易於與人攀談的社交能力所賜,無形中化解美女之間王見王註定死棋的相看相厭,雖無法達到相願級完全避免遭人妒忌的功力,倒還是有不少好友手帕交。

  夏純怡就是其中之一。

  “真搞不懂你。”在跑步機上晃悠慢走,向莞瞟瞟隔壁同樣在散步的朋友。“明明晚上在這裡就能見面,還刻意跑到明達找我。”

  “我有我的用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你的目標是凡庸。”

  “嗯。”夏純怡娟秀的瓜子臉上表情平靜。

  “想追他?”

  “我已經在追了。”夏純怡走下跑步機,決定洗個三溫暖結束今天的運動。

  向莞跟在後頭,非常有興趣探知內幕消息。

  “這就是你堅持雇用我為京淩企業做管理規畫的原因?”這等行徑未免有假公濟私之嫌。

  兩人一同走進女性更衣室,夏純怡神情如常,說的話也跟平常一樣實際:

  “如果你沒有本事,就算送我十個商凡庸,我也不會把這筆生意交給你。”

  “一石二鳥,算我服了你。”敵不過前輩的老謀深算。“但我懷疑近水樓台能讓你先得月,凡庸根本不知道你對他有意思。”

  “他會知道的,在我告訴他之後。”

  呵!這位姐姐也太直接了吧?“難道你想向他告白?”

  夏純怡輕笑:“說告白太純情,事實上我打算──”

  “怎樣?”

  “勾、引、他。”拭汗的毛巾蓋住一張因為太過錯愕而美感頓減的臉孔。

  向莞粗魯抓下蓋頭的毛巾。

  勾引?多麼驚為天人的字眼!怎能怪她嘴巴張得足以吞進兩顆蛋。

  “原來你是豪放女。”真真看不出來。

  由上往下巡過眼前美人一回,誰想得到彷佛經由末代工筆畫匠一筆一劃精心繪出的仕女千金,骨子裡竟裝了唐朝豪放女的靈魂,多麼的──表裡不一啊!

  “豪放?我只是在追求我想要的,如是而已。”

  “光是這樣就很了不起。”向莞拍手,衷心佩服。“雖然是已經邁入西元兩千年的現在,女性意識開始抬頭,但是主動追求男人這檔子事,真敢放手去做的女性同胞還是少之又少,男人依然站在主動的那一方。”

  “從我開始又何妨?”嫻靜的唇角勾起微笑。

  “可是──男人怎麼追?總不能送花、請吃飯吧?那是男人對女人的招數不是嗎?”

  “的確。不過男人最禁不起挑撥,所以我在嘗試勾引他。”

  “生米煮成熟飯?”不會吧?“容小妹提醒,那位老兄可是唐璜轉生、現代花公子,沒你想像中那麼有責任感:再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種把戲只有電視肥皂劇還在引用以便湊合男女主角的吧?現實生活中鐵定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落得珠胎暗結投訴無門的下場。”

  “看你說得頭頭是道,想必經驗頗豐嘍?”她反將小妹妹一軍。

  “啊?”

  “妹妹有什麼好方法,不妨來個機會教育讓我學幾招。”

  “呃……”好像聞到一點火藥味哦,她向莞自認是挺識時務的現代英雌。“我只是在擔心你。你知道,依照連續劇和文藝小說的公式,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吃虧的都是女人,男人又不會懷孕。”

  “生一個像商凡庸的孩子也不錯。”夏純怡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商凡庸的相貌也是上上選,兩人合作的產品品質絕不會差。

  這位姐姐哪來的信心?“並不是每對好看的父母生下來的孩子就一定承襲雙親的美貌。”人生又不像文藝小說鋪陳的那樣事事盡如人意,故事中的下一代絕對會遺傳到身為男女主角的雙親所有的優點,變成唯一的完人。“基因是會排列組合跟突變的。”

  “多謝提醒,不過我並不打算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你不必傷這個腦筋,可以把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放進倉庫堆積。追求男人並不一定正要把自己脫個精光打上蝴蝶結送給對方。”

  “所謂的勾引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小妹妹,你的段數太低了,回去多修幾年學分再來。”夏純怡好氣又好笑地睨著向莞。

  “那還有什麼方法?”原諒一心只想當女強人的她想不到其它勾引方式。

  夏純怡不再詳述,只是賣個關子:

  “等你有需要的時候再聊吧。”

  吊人胃口。向莞咕噥。

  等她有需要──

  大概是十年後的事了吧,她想。

  目前的生涯規畫已經填滿,沒有感情的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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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敏感多心,還是真有這回事?商凡庸暗暗摸著心肝自問。

  從昨天早上開始年輕美麗的老闆大人便以非常令人“害怕”的關愛眼神瞅著他,只要落到她一雙美目前,不論移左晃右,那雙眼就像尼龍膠一樣死黏不放。

  悄悄向左跨步──不是他錯覺,是她真的一直盯著他看。

  “敢問……從昨天到現在我是哪裡做錯,犯了姑娘的大忌?”不想再接受主子無言的“關心”,還是早早自行負荊請罪了結。

  但是,昨天呈上的檔如同他一般完美到不行,今天會議紀錄、行程安排、捉刀的報表分析都承續先前的完美,毫無瑕疵,難道又是她大小姐鳳心不悅,想栽個子虛烏有的罪名請他一頓排頭?

  性命攸關之際,還是早退早好。“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兩袖一拍,臣告退也。

  “凡庸。”

  遲一步,天堂地獄的差別。商凡庸暗暗叫苦,感嘆伴君如伴虎。

  “還有什麼吩咐?”

  “你覺得京淩的夏副總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接棒接得小心翼翼。

  “該不會前天人家跑來找我,你就把她一個人晾在我這間小小斗室裡自生自滅吧?”聲音帶點慍氣。

  怎麼可能?他耶!未來祕書界的number one耶!怎可能做這種蹩腳不入流的行為。

  “我是以事務所合夥人的身份與她談過一些。對於京淩之所以找上我們的原因有初步的瞭解,夏副總擅拿分寸,該說不該說、能說不能說的部份都抓得恰到好處,不過詳細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她看起來很年輕,但進退舉止間表現出來的城府極深,跟自家擅攻不擅守的年輕主子非常不一樣。

  “除了公事呢?”他老兄該不會突然改吃素不沾葷了吧?夏純怡在社交圈內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哩。

  這種對話內容跟家中兩老有點類似。“我說你在打什麼壞主意?我媽又跟你說了什麼嗎?”

  “商媽什麼都沒說,你忘了嗎?商媽跟商爸上個禮拜起程去南極玩了,沒有玩個半年是不會回來。”這是什麼兒子,連父母親到哪去了都要她這個外人提醒。

  “我忘了。”誰教自由太可貴,讓他忘記家中兩位牢頭遠遊的事情。“不愧是我媽看中的媳婦。”

  說來好笑,大學因為學長姐制的緣故認識這位直屬學妹,之後他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開始抹上灰澀的艱辛,借講義、陳年考古題、課外輔導之餘,還有因為常常碰面引起的流言蜚語、妒羨質疑……最後不得不輪流到對方家裡暗渡陳倉,所幸他這個學妹從事小學老師的母親向若眉女士觀念開通,並沒有錯誤聯想,只當自己多了個兒子,倒是他那對成天嚷著“年輕人要跟得上時代,要站在潮流尖端”身為銀色夫妻的雙親相中她,眼巴巴等著他們兩個日久生情,來個娶媳生孫。

  “你還是不是人家兒子啊,無情無義。”

  “我也不想做個不肖子,無奈自由的滋味美妙。你不知道少了我爸媽催婚的聲音,我日子過得有多麼逍遙自在,等他們回來,又要催我娶你。”

  “別想,我瞎了才會嫁你。”

  是他廢了才會娶她吧?商凡庸不禁打了冷顫。

  “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話題跳得之快,他應接不暇。

  “站在男人的觀點看她,你的評價如何?”

  “純男人的觀點?”

  “嗯。”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她有很好的外在條件,這是不容忽視的一點,但是她太強了,這會讓男人備感壓力。”

  “嗤,又是大男人主義作祟。”不屑!“輸給女人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東西德都統一了,男女就不能真正的平等嗎?”

  “這不是輸贏的問題,而是在男人跟女人的天平上從來沒有平過,你當真以為兩性平等的口號有落實的一天?”

  向莞的表情像在質疑“怎麼不可能”。

  “太天真了,學妹。我承認兩性會趨向平衡,但絕對不會平等,男女天生無論是體型、心理,本來就有差異。別人作何想,我不知道,就我個人──我欣賞如你一般優秀強勢的女人,但我更喜歡呵護柔弱無力的小家碧玉。”

  “換句話說,閣下還是喜歡當克拉克?肯特,為了女友隨時內褲外穿當超人。”說到底還是大男人心態。“也就是說,如果今天我是那種風吹柳樹倒、雨打花瓣凋的小女人,早就成為閣下獵艷名單中的一個是嗎?”

  “不盡然。”拜託!他也會挑的好不好?

  向莞挑挑眉,有預感再問下去會讓自己氣出幾條皺紋。

  “就是因為現在有你這種想法的男人當道,害得女人的地位始終抬頭不起,就算表現傑出、有能力,還是被你們在背後譏笑,冠上冷魚、恐男症、男人婆這些罵名,真是小雞小腸肚。”

  “女強人”這個名詞像是一個烙印的紅字,明明是稱贊的詞句,卻被使用者加上酸不溜丟的諷刺意味,過度的想像空間讓被冠上這樣字眼的出色女性必須背負眼高於頂、感情貧乏、婚姻不美滿、晚年孤寂,最後的下場是滿屋子的現金股息再無其它的咒詛──好像女強人就不是女人,只是有女性特徵的男人而已?

  被男人譏諷就算了,可笑的是女人的嘲弄聲比前者更甚,以羨慕和嫉妒為基底佐以自卑調配成的冷言冷語有時候比王水還毒!真不懂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也難怪女性運動這麼多年來成效不彰。

  結婚的女強人婚姻不順遂,單身的女強人就算有追求者,也不免質疑對方看上的是自己的能力,還是純粹真心。天曉得,女強人到底還是女人,也會需要愛情的滋潤和撫慰。

  “別把我歸在那類。”這點可要鄭重澄清了:“如果我是那種人,還會甘願作你的副手嗎?”

  “誰知道你打什麼主意。”她也懷疑著哩。

  “我說過我欣賞有能力在各行各業闖出自己一片天的女人。你應該很清楚要做到出類拔翠,女人必須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心力,這份勇氣和決心令我佩服,絕對沒有任何輕蔑的意思,不過談到感情方面就要另當別論,欣賞歸欣賞,喜歡是喜歡。”

  “你雖然不是大沙豬,但還算得上半頭。”看來手帕交的勾引之路不會怎麼順遂了,她想。

  商凡庸苦笑:“你說了算。”低頭看表。“容我提醒,再十分鐘,‘峻東商銀’的代表就來了。要不要猜猜看是誰?”

  向莞翻翻白眼,看他那張等好戲上場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哪根蔥蒜出馬。

  “標准大沙豬齊東麟?”

  “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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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行書一臉難色望著對桌面如黃蠟、身形枯瘦的女同事,苦思不得解怎麼婉轉地向對方解釋自己並沒有──

  “行書……呃,我這麼叫你會太唐突嗎?”

  “啊?呃,不會。”溫文的表情閃過錯愕,瞬問又回復爾雅。“陳小姐──”

  “叫我阿芸吧,我們都是這種關系了。”黃蠟般的臉從一見面就泛著喜悅的紅暈,不見消褪。

  這種關系是哪種關系?他想問,但唯恐會讓對方台階難下,只好作罷,苦笑:“我想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才讓你……”

  他並沒有吸引異性的魅力,也不符合“英雄救美”戲碼規定的男主角要件,非常認份地安於“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童軍守則,對無法視而不見的事情盡自己一臂之力。

  事情應該不是他所想的……

  陳芸接下來的話給了他答案:

  “我在臺北找到工作了。”傾身向他,為現實生活忙碌的不健康臉色綻出期盼的神采。“公司也在這附近,老實說……我是刻意選在這附近的,因為你……你……”

  真的有誤會了。“陳小姐──”

  “叫我阿芸。”陳芸嘟起乾燥泛紫的唇,非常不滿他這麼見外。“那天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想我一定會很難堪,一直想要向你道謝,可是裁員的事情忙得大家人心惶惶,我又被裁員──這事不談,但現在總算有機會了;而且──”胸脯上下起伏一陣,壓抑過度的緊張。

  來之前她已經想了很多,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不怎麼吸引人,也不像有錢的樣子,但至少老實,這年頭老實的男人少之又少,能遇見一個怎麼能不好好把握。

  再者,SE的薪水並不差,出路也多,跟著他不會餓死。

  她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的緣份。

  單行書有股不祥的預感,奈何不希望失禮于對方,又不知道怎麼逃出生天,表情顯得過份僵硬。

  “其實在竹科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對誰都很親切,也很有耐心,雖然不是很帥氣亮眼的那型,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老實人,很有內涵,又愛幫助人,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和你就這麼一直交往下去。”

  一直──他們有任何開始交往的跡像嗎?好困惑。

  “我相信內在美比外在美重要,所以不會特別在意你的長相好不好看,其實我覺得你很耐看,真的!”

  “呃……”這也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吧?單行書不知該哭該笑。

  古有名訓:助人為快樂之本。但有時候助人過頭是會給自己惹上小麻煩的,再加上單行書拜個人特色只能以“平凡”兩字一書所賜,這類的麻煩次數太少,沒辦法累積實戰經驗,每每都弄得他手忙腳亂。

  “你一定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對吧。”陳芸的話以肯定句說出。

  “事實上……”清清喉嚨,腦中思索如何才能委婉不傷對方的心意。

  “難道你不想?你嫌棄我?”

  “不是這樣的!”

  “那你也是這麼想的嘍!”心有靈犀一點通,多好!

  “也不是這麼說。”白頭搔更短,他的表達能力一向不好。

  “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猶豫不定的算什麼男人,將來怎麼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這個玩笑真的開大了。

  “我想任何人見到你那天的狀況都會出手相助的,我只是其中一個,純粹幫忙而已,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沒有誤會,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感覺的,否則不會又哄又憐。”

  他只是叫她不要哭、忍著點而已……“陳小姐,我目前沒有談論感情的打算,你真的會錯意了。”

  “為什麼不坦白呢?男女之間有感覺就對了,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呃……”是他說得不好嗎?她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

  雞爪突地扣住單行書落荒而逃的沖動,力道大得讓他一時間抽不回來。

  “我明白你的心意,真的!”

  他嚴重質疑。“我並沒有──”

  “我知道你怕你自己配不上我,但是我也說過了,我是個懂得欣賞內在美的人,你的好,我最清楚不過,所以──”

  “哎呀呀──”

  刻意的驚訝介入這方小桌,暫時化解單行書的困窘和不知道怎麼了結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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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人原來可以睜眼說瞎話到這個地步還不會臉紅。”真是算她長了見識。“這位小姐有沒有興趣行事業務工作?我正愁找不到招攬生意的職業好手。”

  純粹意外相逢,沒有半點刻意。

  向莞好不容易捱過和被人高捧為十大傑出青年、商業才俊、黃金單身漢的齊東麟一場午茶商談,受盡一雙傲氣冷眼的鳥氣和要她早日收山退出江湖嫁作人婦的女誡訓示──天曉得她嫁不嫁幹齊大少何事,她娘都不羅嗦了他老兄喳呼個什麼勁。

  轉回明達科技大樓的路上不經意轉頭,就看見轉角邊咖啡店裡坐在落地窗旁的單行書一張苦瓜臉,看起來好像挺困擾的。

  一時好奇心起,她轉了腳跟,走進來挑了最近的位置玩起偵探遊戲。

  聽了幾句話,也猜出眼前戲碼名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那朵落花似乎渾然不覺流水的困惑為難一逕自唱自的愛情大戲。

  正義感──不,正確來說是閑閑沒事一口悶氣想找個目標物發泄,反正流水無意,她也樂得有個娛樂玩玩調劑身心,來出肥皂劇公式氣走這位落花小姐,拯救這位找不到台階下場的可憐男人。

  “你是誰?”陳芸擺出捍衛自己所有物的陣勢,口氣充滿敵意。她完全忘了在竹科廠那場混亂,向莞是引爆的罪魁禍首。

  “我?”

  單行書連忙起身為兩人作介紹:“陳小姐,這位是向小姐,是──”

  “行書,到現在還叫我向小姐,我們都是這種關系了。”

  這句話好熟。單行書移眸,看見面向自己的向莞在陳芸不注意的時候眨眼,流露孩子氣的頑皮。

  他敢說她已經聽了好一陣,只是不知道她何時出現。

  關系?陳芸擺出捍衛領土的態勢。

  “你跟行書有什麼關系?”不可能,在竹科的時候她沒見過單行書身邊出現這樣艷麗的女人,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女王跟侍衛,怎麼看都不相配。

  這個社會就像一座金字塔,她跟行書屬於中層階級,這女人一看就是站在塔頂的人。

  平凡人就應該跟平凡人在一起過平凡的幸福生活,撈過界只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小丑,他應該像她一樣認份。

  “睡在身邊的關系。”她沒說錯,那天在公園的確是睡在他身邊。

  “那個是──”欲出口的解釋被一記美目凝回喉間。

  一切交給我──朝他眨動的眼透露這個訊息,又是小孩子做好陷阱等著看誰中招的惡作劇表情,有別先前一看即知精明幹練的強勢。

  她似乎十分熱中目前的遊戲。單行書在心裡暗叫苦。拿別人認真的感情來玩這行徑,不太道德。

  但,他攤手,放棄自己當事人的身份讓向莞篡主角大位。既然他不擅處理這種事,又有人出頭要替他解決,那麼──

  就看著吧。坐回椅子上,單行書退居配角地位,訝然發現自己竟然萌生看戲的惡劣心態。

  “你跟她?”陳芸露出遭背叛的神情。“你竟然這樣對我?”

  “行書喜歡的人是我,你還是另找對象去吧,小姐。”不要怪她對女性同胞殘酷,實在眼前此姝的行為嚴重貶低女性地位。

  倒追可以,但對方已經表示拒絕還自顧自陶醉在愛情獨腳戲中就不行──這是向莞的認定。

  她不否認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情,但眼前她看見的是死纏爛打不顧對方感受的行徑,無關愛情,只是在乎取一張長期飯票而已。

  “你……你……”蠟黃的臉孔因為激動泛起紅暈。

  “我很愛行書的,請你不要搶走他。”重炮再加一成,向莞小鳥依人偎進單行書懷裡,大剌剌坐在人家腿上。

  反倒是看戲的單行書臉紅,內心苦笑為什麼又把他給拖進好不容易才離開的戰局?

  “你……你……”

  “我知道我敵不過你風韻猶存的美麗、比不上你枯槁蕭條的完美身材,也沒有你那麼死纏爛打的厚臉皮,我有的只是一顆愛行書的心,看在我這麼可憐兮兮的懇求上,請你放我一馬,不要搶走行書。”

  陳芸臉上一陣慘白,她的反話連聾子都聽得出來。“你就讓她這樣對我?”質問箭頭指向單行書。

  深覺向莞的作法刺痛對方太深,單行書開口:“陳──”

  “沒有一個女人在看見自己的男人被搶的時候還能保持風度的。”向莞離開單行書大腿,俯身向敵,居高臨下像個女王。“我沒有一巴掌送你已經夠客氣,還是你要我效法潑婦罵街讓你更難看?”

  “你──”陳芸倏地起身,咬咬唇,勉強撐起最後一絲自尊,含淚的眼憤憤瞪著兩人,最後忿然退場。

  “陳小姐──”單行書起身,被後頭的聲音留住。

  “如果你想再增加對方錯誤的聯想就追上去安慰人家啊。”向莞把自己的果汁搬到這桌,玩著吸管。

  “你的作法太過份了。”濃淡適中的眉鎖上死結。

  “但很有效。她最多哭個一天兩天,就能收拾破碎的芳心物色下一個對象。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發現她只是想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託付自己的下半生。’就是這點讓她更氣。

  就是有這種女人才會讓男人看女人不起,白白養大男人的沙文主義,好欺壓女性還自認為很了不起。

  “就算如此也是情有可原。”言語中沒有否認,他知道。

  “難不成感情這種事你也要日行一善,讓對方抱著希望?還是你覺得自己跟她日久會生情,步入禮堂完成人生大事?”真鄉願。

  她成功地留住他的腳步。“我並沒有這麼想。”

  “那就不要給對方不必要的遐想。”善良是優點,但過度的善良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變相的殘酷。“感情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曖昧不明只會浪費彼此的生命。”

  “你總是以自己的觀念套用在別人身上、強迫對方接受?”溫和少怒的性情被加油點火,燒著慍氣。

  如果他曾冷靜細想,會發現自己的溫文只要牽涉到向莞這個都會性的美麗女子就會被怒意動搖,打破他三十二年來波紋不興的平和。

  只是人在氣頭上,哪想得了這麼多。

  “我做我認為對的事。或者你要說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在不傷害對方的情況下拒絕她的追求?”

  “至少不會像你這麼過份。”

  “過份的人是她吧?用紆尊降貴的態度看待你,好像在說她選擇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只有點頭答應的份,無視你尷尬的表情。我說,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會沒有注意到他的感受嗎?”

  思忖她話中含意,火氣呼地──熄成灰燼。“所以你替天行道?”

  “雖然在這個社會,愛情已經被添加太多物質之類的人工化合物,但我還是相信真愛的,我看不慣有人褻瀆愛情,還以為自己是現代癡心奇女子。”

  “我仍然無法贊同你的作法,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畢竟她幫他解圍是事實。

  “真要謝我就陪我怎麼樣?”

  “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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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1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喝!

  碰!

  喝!

  碰!

  “喝──”

  碰!

  螢幕上凶神惡煞的強盜鼻青臉腫有如喪家犬倒地,鮮紅的“YOU WIN”六個英文字母由遠至近緩緩放大。

  “過癮!”向莞得意地解下拳擊手套,從見到齊東麟開始就憋到現在的一口悶氣全數教電動拳擊機裡的可憐人收受,心情大好。

  做陪的人看看圍繞在四周從驚艷到錯愕的目光,搖頭。

  “要玩嗎?”她問同伴。

  單行書再度搖頭。“我會盡量小心不惹你生氣。”271t的破壞力很難讓人不想退避三舍,以策安全。

  “這很簡單,三拳定生死,我還想挑戰更高難度的大恐龍,還有超人,可惜目前這個分數已經是我最高的紀錄,還得再練練。”兩枚代幣投進去,向莞把手套交給他。“換你。”

  “我並不──”當當,恐龍在螢幕上就位等著挑戰者前來。

  她又自作主張。單行書無可奈何的眼神瞟向佳人,不意外自己又得到孩子氣的笑容回應。

  卸下主管氣勢的向莞私底下很愛玩,玩的東西也與時下同齡女子不同。

  兩個穿著正式套裝的人出現在遊樂場已經夠令人矚目,偏偏纖細美麗的女方又選了令人咋舌的遊戲,怎麼能不吸引現場的遊客停下來投以特別的目光?

  “快一點,後面有人排隊等著要玩。”她催促,其實只是想看他有多少實力。

  “小姐,你確定你的男朋友打得贏嗎?這恐龍要350t才能打垮哩,還是讓我來吧。”人群中一名高壯的男子走了出來,短袖針織衫貼合著僨發的肌肉,起伏之間表現莫大的壓迫感。“我還可以為你打贏最高級數的超人,只要有獎品。”男人指指自己的臉頰示意。

  見慣搭訕的招數,那張孩子氣的臉蛋瞬間變冷。“不用了。”

  “別這樣,難得有緣在這裡相遇,你長得很漂亮,配他那種弱不禁風的男人太可惜了。”男人不忘秀秀自己的肌肉。

  “用不著。我們走了。”

  “等一等嘛。”人群中又冒出兩三個人,合力圍住兩人,見情勢不對勁的旁觀遊客趕緊識時務退開。“幹嘛走得那麼急。”

  在上班上學的正常時間裡出現在電動遊樂場的人龍蛇雜處,誰知道這又是哪裡的地頭蛇。

  碰!碰!碰!三拳在這緊繃的氣氛下殺出重圍,移轉注意力紛紛看向遊戲機。

  剛剛還上演酷靳拉大鬧東京城的螢幕中那頭巨大恐龍發出淒冽的慘叫,過關的字幕打出之後顯示總成績。

  450t!遠遠超過標准,也勝過最高級數的超人所能承受的拳重。

  出拳者,正是那位看來斯文可欺、毫無半點殺雞之力的單行書。

  痞子一二三四驚訝得差點掉了下巴。

  “這樣就可以了嗎?”只有單行書還像沒事人,脫掉手套甩甩出拳的右手。

  “呃……嗯……”他──真是深藏不露。向莞小嘴微張,雖然呆了下,並沒有忘記拍手。“你好厲害。”

  溫和的笑容跟臉色的蒼白不太搭調,更與拳頭的破壞力大相逕庭。

  雖有點不太對勁,單行書說話的聲調依然平穩:“大學在拳擊社待過一段時間,只要知道拳頭出力的方法就不難。其實我比較慣用左拳。”

  換句話說,左手的拳重更勝右手。

  “你們有什麼事?”單行書詢問的表情像剛剛才發現身邊站了四尊門神,一派謙和。

  “沒……沒事。”肌肉男吞吞口水。拜託,他勉勉強強才能打出三百九十幾的成績,跟人比個屁啊!

  “還要玩嗎?”

  “不了。”她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大笑一場。

  天!單行書這個男人還有什麼壓箱寶沒現出來?要不是這四個傻子鬧場,他肯定不會表現自己鐵拳小子的實力,嚇得一票蛇鼠縮頭藏尾。

  穿著入時打扮的都會男女退離湯姆熊的娛樂天堂,走回現實世界。

  風鈴般清脆的笑聲在踏出的那一瞬間再也抑忍不住,留下余韻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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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你有沒有看見他們的表情?哈哈哈……”

  “你不應該讓自己暴露在危險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應該把自己包成肉粽關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變老變醜不再有吸引力才能重獲自由?”不會吧,又是一頭沙豬。

  他的表達能力真的有問題嗎?上來臺北之後總是被誤解多過明瞭。“我是說遊樂場的環境復雜──”

  “在臺北哪個地方不復雜?”一句話對得讓人無法反駁。“我已經很習慣這種場面,如果你有注意的話會看見代幣兌換台的小姐已經請警衛人員過來,只是在他們出場之前你已經嚇壞那些人,搶了風頭。”

  “是我多此一舉了。”他應該想得到有保全才對。

  唉,只怪當時怕她吃虧,沒作多想。

  向莞突然安靜下來,定定看著他。

  單行書被她的視線弄得很不自在,悄然瞄向左右想找出有什麼讓她如此──專注。

  微慌的心思下一秒被她的聲音定住:

  “希望不是我多心,你一直在避免出風頭對不對?”

  她是個聰穎的女人,是以單行書並沒有否認,但也不承認:“沒有避免,只是認為沒有必要引人注目。”

  “噯曖內含光。”在人人搶露風頭、怕被人比下去的現代工商社會,這種人少得可以列入世界級保育類動物保護看管。

  “抱歉?”沒聽清楚她剛說什麼。

  “我說你上輩子肯定是竹林七賢的一員,隱居在山上能不引人注意就不引人注意,最好到死前都沒有知道你姓啥名誰。”

  她的比喻總是這麼不倫不類?“看樣子你的心情是變好了。”

  “嗯,拜大俠單挑酷斯拉的橋段所賜,我很開心。”

  可惜愉悅的心情在下一秒看見手機來電顯示作結。

  “商凡庸,你找我?”

  “你跟齊大少出去之後就沒回辦公室,換作是你會不會到處找人?”他腦中轉過不下十個危險畫面,急得像與美女在原野同遊突然肚子痛又找不到廁所的可憐男人,找到人之後得到的竟然是這麼冷淡的回應,情何以堪。“你這沒良心的小東西,枉費我那麼擔心你。”

  “我比較擔心的是跟你出去的女人。”早不打晚不打,偏在開心的時候擾人。

  那廂,商凡庸笑得無奈:“謝啦,但那問題不必閣下替我操心。下午不回來了嗎?”

  “你也知道要應付齊東麟那種人會抽走我一整年的生命力,讓我休養生息半天行不行?”

  電話線傳來低低的笑聲:“他又要你收山嫁人了?”

  “齊大少顯然認為我很適合作齊家主母的未來接班人,好讓他對家族有所交代,進而換取出外打野食的特別優惠──你幹嘛皺眉?”她詢問的對象自然是身旁靜待的單行書。

  “你身邊有人?”

  “嗯,一個朋友。如果沒事的話,我掛斷嘍。”

  放下的心又被她吊了起來。“等等,是什麼朋友?男的女的?怎麼認識?”

  沒辦法,此姝前科累累,老是膂b識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士,最深刻的一次記憶是接下某建設集團的案子與當時阻礙工程進行的地頭蛇交涉,最後還變成人家的乾女兒,過程之驚險萬分讓他白了好幾根頭發。

  “商大媽,麻煩你收起窮緊張的瞎操心行不行?”服了他,有時候比她娘還擔心她。“與其擔心我,不如想想自己是不是該收心做個居家好男人。”

  “這是兩碼子事,不要混為一談。告訴我在你身邊的人是──”

  嘟──向莞單方面結束通話,順便關機。

  “你男朋友──”

  “凡庸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他是朋友也是上司下屬,並不涉及男女感情。”

  單行書仔細回想那日兩人並肩的畫面。“你們給人的感覺很相似,非常諧和。”

  “也許就是因為太像才只能作朋友,像兄妹一樣,如果真的當了情人會有近親通姦的不自在與罪惡感。”

  溫和的笑紋僵了下。“你一定要用這麼石破天驚的比喻?”

  “加深你的印象啊。我已經受夠流言蜚語,還有某小報暗示我其實沒什麼本事,之前的成績是他幕後主導,而我只是一具草包美人、傀儡娃娃而已。”

  “那不是真的。”

  毫不猶疑的否定就是最好的鼓勵,向莞笑得好開心。

  “沒錯,那不是真的。可是一廂情願相信這個推論才是事實的大有人在,我懶得花時間一一澄清就隨他們人云亦云、加油添醋。單行書,你的眼睛沒瞎,看得見事實。”

  “這種稱贊法讓人高興不起來。”

  “那就習慣它,我不太常稱贊人的。”

  這個男人並不像外表那樣的好商量,他凡事有自己的觀察和想法,不會跟著群眾瞎起哄。向莞暗忖,在看似斯文可欺的表面下,這個男人真實的那一面究竟是什麼呢?

  坦白說,這勾起她的好奇心。

  離開供人休憩的涼椅,向莞站直身子,發現自己跟單行書身高大概只差十公分左右。“你大概有一百七十八吧?”

  “一七九點二。”這跟剛才的話題有什麼關聯?

  “果然,我一百六十八公分。”

  “向小姐──”

  “又來了。”能不能別這麼有禮貌?真受不了。“你這個人真不是普通的怪,別人是一打照面就直呼對方名字裝出一副很熟稔的樣子,好彰顯其交遊廣闊達三江的人面,乘機大肆炫耀一番,就你致力於跟人撇清關系。不習慣與人相處嗎?”

  聽過人抱怨從事電腦工作的朋友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活像外星生物不得已迫降地球,也遇過男友是程式設計師的朋友嫌自己的情人非常不懂生活情趣,幽默的話題不離一般人無法理解的程式語言,帶來阿拉斯加的暴風雪,徒增現場冷感的氣氛。

  她的疑問毫不委婉,但自然的語氣就算刺中聽話者的要害,也無法讓人感到難堪地認為那是她刻意的嘲諷、想傷害自己。

  就因為太自然不遮掩才更能感覺出她是真的關心,想知道其中原委。

  “你該不會也是電腦依存症的一員吧?”她推測。

  “電腦依存症?”

  “就是不透過電腦就不能與人交談,在電腦面前說話如行雲流水一發不可收拾,離開電腦桌就變成自閉兒小結巴──可是不對啊,你跟我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結巴,也看不出自閉的跡象,又不會說些教人聽不懂的電腦語言冷笑話,一切正常啊。”

  “SE我給人的印象有這麼糟?”

  “至少有十大罪狀:視才傲物、不懂情趣、小家子氣、缺乏幽默感──”

  “你讓我覺得自己不該活在這世上。”再聽下去他會覺得三民主義無法統一中國是自己的錯。

  “你並沒有這些毛病。”手背拍上他胸口。“放心,你還是正常人。”

  “多謝。”並不怎麼誠心誠意。

  可是對方很厚臉皮地接下了:“不客氣。下午沒事吧?”

  “沒有,我請了半天假。”為了對陳芸特地來找表示尊重,他請假回應,只是沒想到會發生這一連串的事情,到現在還覺得莫名其妙。

  “那就上山玩!到陽明山泡溫泉吃日本料理看夜景。”

  “咦?”

  “走吧。”姣好的美人領在前頭帶路,也不管被留在原地的人做何感想。“我已經好久沒去了。”

  單行書如入五裡迷霧,成了丈二金剛。

  他們一開始的話題是什麼?怎麼得到上陽明山這個結論的?

  突然有種茫茫然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快點,再晚到時候塞車就麻煩了。”回首的俏臉像極期待遠足的孩子。

  女人果真是善變的。單行書無法想像強勢與孩子氣的性格怎麼能在同一個人身上而沒有任何不相容的突兀。

  “走快點,虧你腳還比我長上十一公分。”

  這種挑釁幼稚得讓人發笑,但單行書還是好心地配合加大步伐跟上去。

  嘴邊的微笑夾帶著寵溺而不自覺。

  似乎有些事物在這一天逐漸成形。

  慢慢地、悄悄地,所以沒人發覺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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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山,只要懂門道的自然找得到可以俯看臺北夜景的地點。

  因為是平常日,所以陽明山的山路並沒有假日來得擁擠,偶爾車輛經過,沒有人會注意路邊停駐賞景的車輛。

  一如向莞的計畫泡了溫泉、享受美食之後,她又拎了幾罐啤酒、一點零食,車往山上開,挑了處可以眺望的位置停下。

  登高望遠,整個臺北市好像可以握在掌心中似的,向莞一時性起,低吟: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好大的野心。”此姝雄心萬丈,區區小生望塵莫及。“曹操地下有知,想必會非常高興有你這位紅粉知己。”

  就著車燈,依稀看見前方的人回頭給他記白眼。

  “我可不希望曹操半夜托夢。”竟然笑她!“我只是在模擬曹操那時的意氣風發而已。你不覺得這樣看臺北市,好像能一手握住它?”揚掌和腳下遙遠的霓虹一比,面積差不多大。

  “我只想遠觀,欣賞即可,並不必非掌握它不可。”

  “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了。”

  呼……有點冷。向莞搓搓雙臂取暖,撫整剛才被風吹亂的發。“如果眼前有一朵花,我看了很喜歡,我會把它摘回家放在花瓶裡觀賞──嘿嘿……”粉舌輕吐:“我很可怕又自私吧?”

  單行書走近她,有意無意間擋去風勢的同時,也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對待事物的態度,沒有所謂好與不好的衡量標准。”

  淡淡的香皂味飄入鼻,很舒服清爽的味道。

  肩膀撐著西裝肩線,向莞訝異他的肩比她目測來得寬。

  揮出怔忡的異想,回到方才話題:

  “我猜你會天天花時間跑去看那朵花,直到它順應花季枯萎對吧。”面向自己的臉笑著點了下。“果然,哪天就算你仿效黛玉葬花,我都不覺得意外。”

  “那份風雅閑情我還沒有。”他澄清。“只是想到花繼續在上裡生長就能讓更多人欣賞到它的美麗。”

  “拜託,如果哪天你真的開始葬花了,千萬別來找我共襄盛舉,我沒那份雅興,也哭不出來。”

  她哪來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單向書不禁莞爾。“我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我在公司遇見的那位向小姐了。”

  “叫我向莞,行書。”向莞的視線從夜景移向身邊人的溫文臉,看見驚訝的表情。他老兄該不會以為她沒事就會拉不相干的人出來陪她玩吧?“我想認識你、想交你這個朋友,否則我不會拉著你到處跑,還是你認為我不適合?一身權謀銅臭沒辦法作你的朋友?”

  “我──”

  “先說好哦,不要又一時善心大起,不想傷人地含糊過去,這點拒絕我還承受得起。要或不要一句話,非常簡單。只要你不想,我立刻開車送你下山,沒有第二句話。”

  單行書仔細端詳向莞的臉,此刻她認真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嚴肅,讓他感覺自己相當被看重,而她也非常誠心等待他的回應。

  實在不知道自己有哪裡值得她如此看重。

  平凡如他,在她眼裡卻好像突然間增值了百倍,她是怎麼認定他單行書值得她認識交朋友?

  一天之內遇上兩回類似的情況,原諒他男人天性作祟的可能性,向莞的話並不讓他感到困擾或有一絲絲的為難。

  唉……到底還是男人,向莞是個很吸引人的美麗女子,而她的邀請讓單行書陷入長考,思考自己怎麼看待她,又是否能只當她是個普通朋友而不被吸引。

  他並不是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只是很清楚自身是什麼性格、擁有什麼條件,不去過度貪求,也不會刻意攀附;在自己與人群之間會適度劃出界線分野,什麼樣的朋友可以交心、什麼樣的朋友只能談笑,隱隱約約會有一定的分際,秉持不越界的守成規則。

  突然間面對一個不屬於自己生活圈的人叩門,又是這麼出色的女子,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單行書深思著,傷腦筋自己要用什麼心態看待這位美麗的朋友,卻渾然不覺自己想都沒想過“該怎麼拒絕”這個問題。

  向莞的坦率打破他三十二年來不輕易讓人叩關攀交情的習慣而不自知。

  如果是過去,單行書想的只會是要怎麼不傷人地拒絕對方,無論男女,他總是盡量縮小自己的生活圈;不是沒有朋友,只是不想要必須刻意交際卻無法掏心的泛泛之交。

  可以說是劃地自限,但動機是想讓自己的生活單純些,太多朋友反而會分散掉自己所能掌握運用的時間。

  又來了,這麼遲疑猶豫的態度,以他的個性來猜也知道他在絞腦汁找出不傷人的拒絕方式。

  向莞卸下外套推還給他。

  “走吧,我送你下山。”

  是第一次,她主動想認識一個男人;也是第一次,她被拒絕。不習慣,也大失面子,但自己說出的話就要自己承受後果,頂多是臉皮再練厚一層就是。

  “你認為自己一身權謀銅臭?”

  “比起你只差沒退隱山林的淡泊,我是這樣沒錯。”

  “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他想問什麼?向莞回頭,看著還站在方才位置的單行書,疑問寫在臉上,還是堅定回答:

  “不,這是我選擇的人生,我喜歡現在的工作,也企圖在事業上有傑出的成就,不然我不會這麼拼──這是我的志願,也是我的理想,所以我努力,再怎麼辛苦也不後悔。”雙手在腰前緊緊一握。“我的人生掌握在我的手中,除非我自己想改變,否則任何人都無權置喙。”

  她說得好豪氣、好瀟灑,單行書不禁佩服她積極看待人生的態度。

  “為什麼是我?”

  “我欣賞你。”他到底想知道什麼?疑惑在心,但面對他,真心話總是很容易就出口,自己也不曉得是為什麼。“你有我沒有的東西,也許是你的隨遇而安,也許是你的淡泊閑適,也許是你表面好商量其實並不容易妥協的性格──誰知道,就是覺得跟你相處很輕松,能交個朋友也不一定。”說穿了,沒有一絲理智,純粹感覺使然。

  單行書看著面前因為自信積極變得更美麗的女子,開始相信“認真的女人最美麗”這句話。

  “好了,買賣不成仁義在,我送你回去,然後會找個地方舔舐我脆弱幼小的心靈。”瀟灑揮手,向莞刻意忽略心中莫名的悵然,說得輕松。

  孰料身後的男人啟口:

  “我只跟朋友出遊。”這話應該足夠了。

  本來要坐進駕駛座的向莞身勢一頓。“你說什麼?”

  “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你想交我這個朋友,但是──”

  “但是什麼?”向莞性急地打斷他的話,被笑也不在乎了,像個第一次上臺領獎狀的小學生,既興奮又期待,又怕走到臺上的途中跌個狗吃屎。

  在驚喜緊張的注視下,單向書的聲音也被對方感染一絲波動帶點微顫,但無礙於說話的清晰度:

  “向莞,我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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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20: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現在是什麼情形?

  一早踏進公司上班的腳步,在離目的地只差臨門五腳的距離被同事攔截拖到茶水間,單行書雙手抱胸,眉頭凝鎖不解。

  兩位男同事表情各異,吳量是汗涔涔,一臉緊張,小鄭則是期待什麼似的興奮寫了滿臉。

  有什麼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而且關於他?

  右手邊的吳量像夜盜的小偷,看看左右有無閑雜人等後才放心地打破沉默: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公司不利的事?”

  對公司不利的事?

  來不及消化這個連當事人的他都不明白的問題,左手邊的小鄭就一臉賊兮兮搶攀上來:

  “真看不出你深藏不露,惦惦吃三碗公啊。”對方投來曖昧笑:“讓情敵紆尊降貴找上門來,小蝦米對大鯨魚,兄弟我支持你!”

  這位仁兄的話與前者相比更沒頭沒尾,濃煙大霧加上謎雲罩頂,單行書化身丈二金剛,摸下著頭寸。

  “能不能──”雙手擋在胸前緩沖兩位關心過度的同事逼近態勢,相形之下,處在當事人地位的單行書便顯從容得不像話。“告訴我,我做了什麼?”

  “你是不是偷偷把公司內幕賣給對手?”

  “你勾搭上向專務的事被商祕書知道?”

  他何德何能做出出賣公司這種大事?還有──勾搭?商祕書?

  腦筋轉了幾圈。“商先生在辦公室?”

  “我進辦公室的時候他人就在裡面,就坐在你的位子上。”吳量謹慎看著相處多年的同事,像看見陌生人一樣。“你變了,從上來臺北之後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竟然做得出這種事。”

  變的人指責沒變的他,實在沒有道理。“我什麼都沒做。”很無奈的口吻。

  “不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商祕書找你一定是為了向專務的事情。你剛來不知道,公司剛開始請向小姐到公司進行內部改造的時候,我們很多同事想追求向小姐──你見過的,向小姐長得很漂亮、身材又好,可是追求的人都被商祕書不知道用什麼小人招數逼下擂臺,弄得沒人敢再說要追向小姐的話,至少公司裡沒人有那個膽子。”說了一長串明達科技曠男追求美人滄桑史,小鄭終於下結論:“所以我說他到三樓來,絕對是因為有人在動向專務的歪腦筋。”他瞄了瞄這個“有人”。

  不會吧?吳量打量老同事,怎麼看都怎麼沒有能吸引像向專務那樣卓越出色、眼高於頂的女強人。

  “行書,你真的搭上向專務?”還是不敢相信。

  搭上?這個不雅的動詞令單行書心生不悅。

  “一定是!要不然商祕書怎麼可能找他?”小鄭很篤定自己的想法正確無誤。“誰都知道商祕書跟向專務是眾所皆知的一對,只是向專務心還不定、男女關系復雜,不看緊點不行。要不然好好一個大男人幹嘛跟在女人背後亦步亦趨?”

  “說話要拿捏分寸。”警告的口氣含帶薄怒,素來溫和的視線也射出兩道嚴厲,這下更落實別人的揣測,甚至擴大想像空間。

  他知道,但忍不下這口氣。

  愈和向莞相處,他愈明白,撇開商場必備的機巧權變不談,真正的向莞自然坦率不做作,對生活有自己的主張與執著,憑著一份熱情積極追求自己的人生。

  這樣步步踏實堅定的女人,不該被如此抹黑。

  基於朋友──不,就算不是朋友,他也無法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你果然跟她──”

  “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單行書輕推兩人,走出茶水間。

  小鄭不死心地跟在後頭:“你不知道商祕書很恐怖的,公司不少人吃過他的苦頭,我是好心──”

  “敬謝不敏。”她常常被周遭的人這麼誤解嗎?內心微薄的怒火不自覺加重。

  男女關系復雜?他不知道其他人作何想,但就他來說,在他眼裡的向莞生活單純得可以,每個禮拜總會擠出時間跑到郊外,也許是下午蹺班、也許是半夜上山──他常是那個半夜被牽著鼻子到處跑的陪客,親眼看著她大剌剌躺在草地上,完全不擔心會弄臟身上的名貴套裝。

  從這些小動作不難看出她的真性情。

  而這些人到底看的是什麼?又憑什麼去論斷她?

  微微的疼痛梗在內心深處,為她難受著。

  來到辦公室門前,果不其然,自己的位子上坐著人。

  腳步一頓,身後兩名蹩腳探子煞車不及,撞了他一記踉蹌。

  “哎喲,你怎麼突然停下來。”三腳貓細作哀哀叫道。

  單行書位子上的男人聞聲,轉了方向,臉上雖掛著笑,卻讓人暗地感到背脊發涼,不寒而慄;他態度優閑,氣勢可怖。

  “我等你很久了,單行書。”商凡庸站起,走向他。“跟我走。”

  兩名“關心”的同事早在空隙問溜回自己位子,誰也不想沾上一點腥。

  “現在是上班時間。”

  沒有意料到眼前斯文的男人拒絕他的命令,商凡庸愣了下:“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是為了什麼事。”

  果然是情敵見面,份外眼紅──十來部電腦前的眼睛傳遞相同的訊息,沒人敢吭聲,呈清b前所未有的靜謐辦公氣氛。

  “我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薪水。”單行書依舊波紋不興,臉色一派平靜。“公司有規定午休時間。”

  這個男人不簡單。商凡庸暗忖。

  看起來文文弱弱,骨子裡卻是個──狠角色。

  挺有意思。“打擾你工作是我失禮,我中午會再過來。”

  接受對方的致歉,單行書點頭。“我會在這裡等你。”

  “嗯。”商凡庸頷首回禮,逕步離去。

  籠罩辦公室內強烈的壓迫感隨著商凡庸離去,十來名員工如釋重負籲口氣立刻沖到單行書面前。

  看好戲代表首先發難:“他來警告你的對不對?”

  “你真的跟向專務交往?”實事求是派正在確膂b。

  虛心求教者開口請益:“你怎麼追到向專務的?”

  一時間圍得單行書寸步難行。

  “怎麼樣?怎麼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嘰嘰呱呱……

  人言可畏這道理他是知的,但親身經歷還是頭一次,面前的已經難為聽,背後的又會怎堪入耳?

  不經意又想到向莞,佩服她能忍受那麼多閑雜人等無趣荒誕的猜測推論,流言蜚語,他光是面對眼前的吵嘈就覺得為難。

  商凡庸是明知有這情況發生還刻意親自來找他的吧?

  面對可能沒辦法馬上平息的喧擾,單行書無奈地苦笑。

  他可以理解為什麼小鄭會談商凡庸而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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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男人為了同一個女人對峙會是什麼畫面?

  怕是像兩只雙眼充血、咬牙切齒的鬥雞,在高聲鳴叫之後被人放進鬥雞場開始上演拳頭相向的血腥決鬥,狠啄、嘶咬得對方皮開肉綻,不戰到一方敗亡倒地不起絕不罷休吧。

  不過文明時代已經來臨,在人人講求理性的現在,前述僅供崇尚原始族類參考,與眼前的事實,實則大相逕庭。

  一杯曼特寧與一壺烏龍茶作為結束沉默簡餐的終曲,商凡庸隔著咖啡熱氣衡量對桌的男人。

  結論是──不解。

  “我很困惑。”面對問題,他不會不懂裝懂,直接挑明:“我看不出你接近向莞有什麼目的。”

  單行書放下散發茶香的瓷杯。“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目的。”沒有的東西怎麼看得出來?

  “你以為我會相信?”之前多少人在他面前這麼說,到最後不都原形畢露,他又能藏多久?

  “你信不信與我無關。腦子是你的,思想也非我所能控制──”單行書雙手一攤,表情無奈。“你要怎麼想只能隨你去,我無法干涉。”

  “以前,我也見過你這樣表面上看起來像柳下惠再世的人,只可惜最後還是露了馬腳,現出西門慶的原形,我要告訴你──人心禁不起考驗。”

  “你是多想了,商先生,向莞跟我只是朋友。”

  “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尤其是感情上。”

  “我也不舍。”不認識她的人誤解她情有可原,但知她甚詳的多年好友還不瞭解她,就有點讓人失望了。“你應該比我更瞭解向莞才對,她不迷糊,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想追求什麼。”

  “感情是沒有理性可言的。那丫頭對朋友老是推心置腹過頭,常常惹出事端而不自知。”想想過去幫她收拾的殘局,多半是女性友人的情人移情別戀到她身上,就她這個小傻瓜渾然無覺,弄得當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怪她。

  一個人太完美總是招妒,身為她的祕書兼好友外加學長的他,在背後滅火滅得很辛苦。

  “人不染風塵,風塵自染人──很多事並不是向莞招來的,只是周遭的人無端滋事惹來不必要的困擾;換個角度想,她承受的壓力與誤解可以說是因為自身太過出色所付出的代價,兩相比較,她是個受害者。”

  早上微微的刺痛感又在心頭作祟,讓執杯的手顫了下。

  緊繃的俊顏在聽完單行書的話,皸裂出訝異的細縫。“你是第一個把她說得這麼可憐的人。”害他一時覺得平時被向莞口頭戲弄的自己罪有應得、活該倒楣。

  但仔細思考,他的話並沒有錯,很多事都是周遭人瞎起哄惹出的麻煩,當事者的向莞無辜又倒楣。

  可是這與他找他的目的無關。“開誠布公談吧,你對向莞有什麼想法?”

  “精明幹練的傑出女性,也是坦率天真的女孩。”他始終不明白這兩種相沖突的個性怎麼能同時存在一個軀殼。“我想後者是你極力保護她的原因吧?”

  “你是個可怕的男人,單行書。”商凡庸意外他的心思細膩,並沒有被傳言誤導他和向莞的關系。

  “你用什麼心態看我,我就是怎麼看你。”形象隨人戴上的有色眼鏡不同,從向莞身上他尋到這份領悟。

  “‘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的論調嗎?”他看他心機深沉可怕,那他也看他心機深沉可怕了。“拐彎罵人還不帶臟字。”

  單行書嘆口氣:“我只是在說明一項事實。”子虛烏有的罪名讓他一個早上因承受同事過度的“關心”已夠無可奈何的心境,再添一筆黯淡。

  還不到阮玲玉自絕的程度,但已夠他瞭解人言可畏的道理。

  “所以是我自找了?”

  單行書啜口茶,以沉默代替回應。

  坦白說,商凡庸的試探很難不讓人生氣,只不過體諒他是基於保護向莞的立場才繼續抑忍,但再這麼下去自己是否還能維持平心靜氣就難說了。

  心口的刺疼逐漸加深加劇,化成實際的痛楚,突來得讓單行書皺眉。

  “怎麼了?”發現不對的商凡庸采問,注意到他抓住左胸的動作。

  “沒……沒事……”單行書深深吸氣,緩緩呼出。“只是老毛病。”

  “心臟病?”真的是個文弱書生?

  “並不算是。”單行書苦笑。一個大男人做出西施捧心的舉動的確怪異,可惜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又無可奈何。“情緒過度激動的時候就會發作,呼吸有點困難。”

  “你這樣怎麼保護她?”商凡庸首度軟了防備的口氣。

  “我並不以保護者自居。”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

  也許他真的太草木皆兵,緊張過度。商凡庸終於放鬆繃緊的弦。

  “請你諒解,我這麼做是不希望向莞受到無端的傷害。如果她不是堅持實現女強人的夢想也不必這麼辛苦,所以我多少得幫她排除不必要的麻煩。”那丫頭太努力,努力到讓他這個局外人都覺得自己太混日子而感到不好意思,只好陪她到處鬧。

  “我能明白你的感覺,向莞對生活的積極態度讓我汗顏,懷疑自己是否太過消極。”絞痛的感覺減緩了些,單行書揚起微弱的笑容:“但是我也相信向莞有能力保護自己,她很聰明。”

  “就怕聰明反被聰明誤。”提起直屬學妹,商凡庸露出頭痛的表情。“你不知道她腦子裡淨裝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完全不合邏輯又會讓人嚇破膽,你永遠猜不到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事。”

  “我可以明白你的感受。”他也是常常被搞得一頭霧水的人。“同是天涯淪落人。”

  “說得好!”商凡庸以咖啡代酒敬他,嫌隙徹底消弭。“歡迎你加入受向莞淩虐俱樂部,成為第二號會員。”

  單行書執杯回敬,很識趣地沒有開口問誰是第一號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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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從向莞身上找出與向若眉女士相似之處,証明兩人的確有母女關系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她們不像母女,也難歸于姨姑親族之屬,並肩走在路上只會被看做是步伐相同的陌生人,訝異腳長的年輕女子走路跟身邊的中年婦人一樣慢,或者錯愕中年婦人怎麼能走得跟身旁長腿女子一樣快。

  向莞的外貌易招狂蜂浪蝶,向若眉女士則是天下太平、世界大同,非常愛國;向莞的氣勢熱情如火,其母的氣息恬淡嫻靜;向莞說話的語調高亢,母親的聲音柔和平穩……舉凡種種,想說她們是母女的人不多,猜出她們關系的也少。

  那麼,向莞承襲父親那邊的多了。

  注視牆上掛著全家福的照片,一樣躋身愛國者的一家之長散發濃濃的書卷氣,怎麼看都找不到與向莞相似之處,反而是照片上的夫妻相像到令人驚訝的地步,十分協調到給人不自然的感覺。

  而照片中的小向莞搶走兩個大人的丰采,就像星星永遠都在,只是太陽的光芒耀眼,相形之下失色得厲害。

  單行書站在照片前面良久,眉頭微鎖。

  “勸你放棄,莞兒不像我,也不像內子。”

  “媽,你應該說前夫。”向莞從後面追上來,越過向若眉肩膀搶下一杯咖啡。“爸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身為旁人的單行書聞言,眉頭挑起。

  “別理這瘋丫頭,說話總是沒章法。”向若眉無一絲慍色,淡淡的語氣反而比旁人更顯得漫不經心、毫不在乎。“莞兒沒有告訴我她會帶朋友回來,招待不周之處還請──”

  “伯母客氣了。”單行書連忙答道:“我一個人在臺北,很久沒有機會吃到家常菜,反倒是讓您費心,過意不去。”

  心裡頭還是帶著驚愕的,在逐漸適應向莞不由分說拉著自己往郊外跑的隨性後,她竟然又自作主張把他往她家裡帶,從未踏進門開始,他就覺得緊張,甚至不知所措,像個傻子。

  如果這時候再遇到非常熱切的招待,肯定會加重他的心慌意亂,幸好向莞的母親並沒有。雖然他第一次登門造訪,這位長者的態度好像他來過許多次一樣,沒有特別的、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過度熱切。

  “拜託!說話不要文謅謅的好不好?”媽就算了,連行書都玩這套!向莞哭喪著臉,好委屈。“能不能以地球人的方式說話?我差點以為自己又跑到外星球了。”

  “你啊。”向若眉瞟了瞟女兒。“要你多念幾本書就哀哀叫,活該聽不懂。”

  “念什麼‘之乎也者’的又吃不飽。”沒有經濟效益就沒有誘因,她懶啊。

  “古人的詩詞能顯示當代生活的狀況及價值觀。”單行書摸摸她發頂,似乎已成習慣,總會在看見她露出懊惱的表情時伸手這麼做。“有空的時候我也常看這類作品,雖不能盡懂,但佩服古人的用字洗練,一件事用幾個字就能說盡,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費言。”

  “你就是廢話太多。”向若眉展現大義滅親的精神笑說。

  “媽!”

  拍拍女兒算是安撫,經人事洗練的眼銳利盯著單行書好半晌。

  單行書看著向莞的眸子移向令他覺得不對勁的視線來源。“伯母?”

  “我看你桌上的咖啡動都沒動,不喝咖啡嗎?”

  “我比較偏好茶。”

  “嗯嗯,茶才是我們東方人的傳統飲品,既養身又解渴,比又苦又澀的咖啡好太多了。”忍不住瞟瞟西化過度的女兒,天曉得她到底哪裡像她了,唉。“你等一下,我去泡壺茶,你們聊。”語畢,向若眉離開客廳。

  向莞一個移身,坐上單行書腳前桌面。

  突來的美麗大特寫讓單行書上身微退,嚇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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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說?”

  “什麼?”總是抓不到她話的重點,這兩個字幾乎快變成他的口頭禪。

  手指戳戳他左胸。“這個。”

  “他告訴你了?”

  “如果不是凡庸漏了口風說他找過你,我還真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做了什麼事。”想來就不平。“喂喂,你很不夠朋友哦,發生這種事都不告訴我。我先認識你的,可是他卻比我先知道你身體不好。”

  這話好酸啊,像摻了半瓶醋一樣。

  “這只是小毛病,並不嚴重。I

  “所以沒有讓我知道的必要?”這個男人很過份哦!她什麼事都告訴他,他卻沒有,嘴巴密得像蚌殼。“很不公平哩,單先生。我對你可是誠實無欺的耶。”

  向莞噘著唇,不知道自己像個驕蠻的小女孩在單行書面前放肆地撒潑著。

  單行書也任由她嬌哼,縱容她在他面前展露帶著蠻橫的天真風情,習慣將自己的角色定位在讓她安心卸下都會面具、放縱真實性情的窗口,吸納她對現實不滿抱怨的海綿。

  知道她創業辛苦,所以忍不住寵著、疼著、呵護著,在他眼裡,向莞只是向莞,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天真的女孩。

  他能為她做的不多,傾聽與陪伴是他最能為她做的兩件事。

  “我不想你擔心。”依她的性子一定會時時將這事掛在心裡。

  “從別人口中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這樣反而讓她覺得自己在他心裡並不重要。“你讓我覺得自己被冷落。”

  若不是她表情認真,單行書幾乎要笑出來。“誰敢冷落你了?”

  “你,就是你。”好氣人。“把我蒙在鼓裡,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要等到有一天你這個病在我面前發作,才要讓我知道嗎?到時候看我嚇得臉色蒼白、手忙腳亂,你才會高興啊?”

  猛戳他胸口的食指被握在微涼的掌中。“這不嚴重,你大可放心。”

  “心臟病很危險的,萬一一個不注意發作起來,很可能來不及交代遺言就與世長辭了。”是不是必須長年控制自己情緒維持平穩,才能養成他現在溫和平淡的個性?向莞忍不住如是想。

  乍聽商凡庸提起他的病,她嚇到了。因為不知情,所以放縱自己任性拉著他到處跑、到處玩,完全沒想到是否會給他帶來不便。

  之前有幾次是他勉強自己陪著她的?又有幾回是他抑忍身體不適的感受,回應她的興高采烈?

  這讓她覺得自己很蠢。

  “這不算是心臟病,只是一點小毛病。”

  “任何小毛病犯在心臟的位置就是大毛病。老實告訴我,我常常拉你去瘋是不是會給你帶來負擔?”

  單行書投注的視線捉住她說話時不安內疚的眸子,這是以往在她臉上不曾見過的神情,無言控訴他不告知的行為有多麼傷她。

  怦咚!強而猛的心跳像是警示,也像宣告一項事實──

  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謹守的分野在一瞬間跨界,來到最不敢想像,也最令他害怕的彼岸。

  他似乎……

  他的沉默是默認吧。向莞心想,心緒降至幽怨。

  真是個濫好人,又在傷腦筋該怎麼說才能不傷人。“對我,你可以不用苦思委婉的話,我的個性直來直往,你只要說清楚就好,不必怕傷我。”

  從驚訝中回神,向莞一臉的擔憂讓他內疚。

  她總是自信滿滿、恣意盎然的,卻因為他而改變,可見她多重視他這個朋友。

  可是這個朋友突然間卻發現自己──唉。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人來瘋地找你──”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連忙阻止:“向莞,我說過很高興認識你,到現在一直沒有變,我想以後也不會改變。”她為他平淡的生活添入一抹豐富,這是鐵錚錚的事實。

  向莞狐疑地瞅著他,這位仁兄濫好人的前科累累,誰曉得他是不是又在說什麼安撫她的話。

  不聽不聽狗兒念經!

  單行書當然注意到了,暗暗苦笑。在她面前他似乎信用破產得很嚴重。

  “我說的是真的。如果沒有認識你,我的生活圈僅限於住家方圓五百公尺,你知道的,我並不習慣臺北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我仍然可以三不五時找你一起去發瘋?”還是要確認一下。

  “如果你願意的話。”他仍不明白毫無幽默風趣的自己怎麼會被她認為是最佳的出遊夥伴。

  但他卻很清楚與向莞同遊的自己很快樂。

  “願意,我當然願意!就這麼說定了。”向莞大聲嚷著,歡欣鼓舞的神采在想起什麼的同時扳凝。“先說好,如果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會非常非常擔心!”最後一句話是從牙縫問硬擠出來。

  說到底,她還是記仇的。“別生氣了好嗎?”

  “白癡才會為你生氣。”很嘴硬,不認帳。

  “就請那個‘白癡’挪挪尊臀讓我放茶具好嗎?”向若眉秉持大義滅親的精神,不給女兒活路。

  “媽!”又損她,故意讓她在行書面前出糗的嘛!

  不理女兒抗議,向若眉定定看著唇邊始終掛著淺淺笑意的年輕人,手上沏茶的動作仍然熟練。

  這不是第一次了。向莞的母親打量他的視線今晚不止一次,先前還能坦然,現在卻因為心境的驟變,有點心虛。

  向若眉的視線像會穿透人似的,很難想像擁有這樣眼神的長者只是一名提前退休的小學教師。

  “我女兒從商的手腕也許出色,但僅止於此。”冷下防,向若眉這麼說:“有些地方很笨拙。”拙到讓身為母親的她深感汗顏,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在醫院抱錯孩子。

  “媽──”她又哪惹到娘親大人了?向莞懊惱。“你非要這麼損我不可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孩子。”雙眼掃進女兒無意識的小動作。

  唉,什麼時候看她黏人黏得那麼緊來著?動作已經說明一切,偏就自個兒還渾沌不覺。

  生出神經這麼鈍的女兒,向若眉巴不得再塞回肚子裡去,省得丟臉。

  再看看被黏得不知不覺的年輕人──雙頰微紅,有點不知所措,但原因並非來自女兒親匿撒嬌的動作,而是她的目光打量。

  凡庸那孩子的個性跟小莞太像,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兩個孩子作兄妹比作情侶來得適當,而單行書這個年輕人無論是個性或生活態度、環境,又與小莞相差太多。唉,她怎麼生出這麼極端的女兒?向若眉再次懷疑懷胎十月的過程中是否發生無法控制的基因突變?

  只是朋友嗎?她不相信女兒會這麼在意一個朋友。

  動感情了嗎?天曉得她神經大條的女兒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的感情已經萌芽,春天已到。

  真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她向若眉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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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2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在明達科技,身為總經理的李成祿立場很尷尬。

  他深知公司內部的問題,也想有一番作為,無奈身處歷經兩代的公司舊體制之下,他並非全權的決策者,董事會掌有總經理的生殺大權,加上董事長美其名無為而治,實則怕事,更讓他無法放手與董事會對峙。

  所以當董事長提議雇用企業顧問的時候,他舉雙手贊成,卻沒想到向莞竟是這麼亮麗奪目的女人。不知道她長相,絕非他的錯,而是向莞拒絕任何媒體拍照,以至於除非生意往來,無法見她廬山真面目。

  當她出現時,他看傻了,像被夏日烈陽曬花眼呆站原地,彷佛看見女神雅典娜再世,令他心動。

  不過──心動歸心動,無礙於他把棘手的事全丟給她的決心;感情跟事業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

  追求歸追求,董事會上的馬屁還是要拍,以免總經理一職離自己遠去。

  在他的觀念裡,征服女人心的機率與身份地位的高低成正比──只要身份地位夠顯赫、荷包夠份量,他李成祿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他是年薪上千萬的明達總經理,也有中上之姿──好吧,最近是胖了點,但也只是多了七、八公斤而已,是不夠高,倒也還扣得上一七○的邊,算是堂堂五尺以上的男子漢,學歷是哈佛大學──肄業,比爾?蓋茲又何嘗不是?

  他未婚、高薪,黃金單身漢的名單裡不排第一,也有二三四五名;自動送上門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什麼名字都有,就是少了向莞。

  欲擒放縱的把戲他看多了,但就屬向莞玩的時數最久,到現在,他連一頓飯都沒邀成功,咬牙啊!欲擒故縱過了頭讓人火大,偏偏她身邊的商凡庸又盯得死緊,讓他無法近她的身。

  最近還聽說她跟公司某位元元系統工程師打得火熱,八成是故意挑起他的妒意。

  一開始他是這麼想沒錯,但流言甚囂塵上傳了兩個多月不見消弭,這就讓他不得不擔心是不是真的。

  曾參殺人喊了三次,曾參的娘不就緊張地翻牆躲起來了嗎?

  不不,他不是曾參的娘,他只是關心員工,擔心美麗的向莞受流言所累。

  總經理出現在八竿子都難打得著的系統部門,在場工程師心知肚明此尊降臨目的何在,極有默契看向流言男主角,無聲回應總經理大人未出口的疑問。

  “單行書?”

  聞聲回頭。“總經理。”溫文的臉已經沒有任何意外驚訝,顯然習以為常。

  外患尚未現身,內憂陸續找來,第幾個人他都數不清了。

  這些身居要職的男人工作不忙嗎?

  “你給我──”

  “到會客室談好嗎?”單行書打斷他,已經習慣將三樓會客室當作戰場用。

  認識向莞之後,他像是走進異世界的戰士,不時得面對身份地位高出自己許多的男人上前叫囂挑釁。

  剛開始還不太能適應,但接二連三累積經驗值之後,他也抓到些訣竅。

  功成名就的男人最怕丟臉,就算他動怒厲聲說出尖銳的話,這些人事後也不敢作聲,一方面是礙於公司還需要向莞,怕觸怒紅顏傷和氣;一方面是怕自己敗犬遠吠丟臉,只會在小地方作手腳報報老鼠怨。

  他一介小小工程師,工作內容鮮少與決策單位主管有交集,要構陷還必須攪盡腦汁思量,所幸截至目前為止尚無人想出辦法。

  隨著等級提升,單行書在必要時候也會厲色不饒人,溫和的性情逐漸被某人帶壞,他很清楚,卻寧願藏在心底。

  不想困擾她,也不想她為了消弭流言和他遇上的小麻煩而疏遠他。

  對于向莞,單行書總是心緒紊亂,很難厘清。

  “總經理想談向莞的事吧?”

  “呃……沒錯!”主導權被奪讓李成祿愣了下,隨後想起地位差別,怒聲。“給我離她遠一點。”他幹嘛氣弱?這傢夥只是尾小小的工程師,算老幾!

  除了商凡庸之外,每個找上他的男人開頭都是這句話。

  “我跟向專務只是朋友。”這句話說得都快熟爛。“總經理大可放心,如果還有疑問,不妨親自問問向專務,相信她會給您更確切的答覆。”

  被搶白一陣,李成祿惡瞪他。“你是什麼東西!這種事還用得著你教嗎?”當他白癡啊!

  “既然總經理清楚,又何必找上我?”

  “如果能問她,我還用得著來找你嗎?”一張臉不知該擺哪裡。該死!在公司除了上頭幾尊老公仔標外,從來只有人怕他,沒有人像這傢夥那麼大膽敢頂撞他。“你你你──你給我記住!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敗犬似的吠聲意味著戰況接近尾聲,單行書幾乎是嘆氣了,說出以往配合對方的順應:

  “我知道。”

  碰!會客室的門再次成為敗者出氣筒。

  頭疼哪……往後還會有多少人找上他?終于明白那日商凡庸賊笑的表情是為了什麼,忍不住懷疑商凡庸是不是為了替自己省些麻煩,暗地散佈謠言陷害他成為眾矢之的?

  這些找上他極盡挑釁輕蔑的社會高階份子,可曾想過自己是向莞的什麼人?是以什麼資格向他喊戰?

  愛慕向莞就應該當她的面坦白告知,何必在背後一群人搶個你死我活還不一定能得到佳人青睞?

  是拉不下臉說“愛”這個字嗎?但不說,對方怎麼會知道?

  這些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他們應該比他更清楚才是,為什麼做不到?還是認為先說“愛”的一方是感情中的敗者,傷他們自尊?

  “我也是其中一個,又有什麼資格評斷?”雖然理由不同,說不出口的行為是一樣的,沒什麼差別。

  如果哪天有人舍棄這份高傲無益的自尊對向莞表明心跡……無奈的心緒思及此,更抹上一片黯淡。

  他知道她的追求者不乏良好的家世、才能出眾的商界菁英、豪門子弟,所擁有的條件好過他何止千百,只要勇於坦白感情相信必能得佳人芳心,不像他──

  “唉……”

  不像他,只能當個朋友。

  單行書並不後悔三十二年來平淡如水的生活與平凡無奇的成就,只是有點遺憾自己只能站在朋友的角色在她的真命天子出現之前替他呵護這朵盛開中的艷麗花朵,讓所有人都能觀賞她的美麗。

  總有一天會有個懂花憐花的人摘下她細心照顧的,他知道,同時也清楚那個幸運的男人不會是他。

  她是如此出眾,他又如此平凡。

  單行書內心強烈排斥“自卑”這個難聽的情緒名詞,他只是有點──

  自慚形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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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家母女的蝸居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四個人分成兩派,向莞和商凡庸在客廳咬牙猛嗑財務報表及商業資訊;坐在飯廳的向若眉和單行書則是一派優閑品茗下棋。

  托最近日本漫畫引進之福,圍棋成為另一項熱門的遊戲,可惜她家女兒不平氣,寧可把精神花在工作上,也不願孝順一下撫養她長大成人的老媽,陪她下下棋,害得她平常只能擺擺棋譜自我安慰,直到某日發現女兒堅稱只是好朋友的單行書有一手好棋藝。

  在臺北找不到棋友的單行書自然樂于與向若眉對弈,再加上向莞常常以他一人獨居為由拉他過來吃晚飯,日子久了,變成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

  “六十五目半,我贏你一目半。”

  單行書淡笑,分開黑白兩色的棋子。

  “什麼時候才想拿出真功夫下棋呢,年輕人?故意輸掉一兩目,還必須輸得自然,不覺太為難?”

  分棋的手頓了下。

  他發現向莞的精明來自何處了。

  “敬老尊賢的人是愈來愈少了沒錯,不過我還很年輕,不必讓我。”

  “抱歉。”單行書老實承認,並不矯情。

  “真覺得對不起我就認真下。”

  “是。”乖乖聽命,重新開啟新局。

  相較於這邊的優閑風雅,客廳這邊喝咖啡的兩個人就很銅臭──

  “這是京淩的公司組織章程,那疊是各部門財務報表,這份是京淩五年來財務報表總整理,還有那堆資產負債表──”

  “先讓我看完這一份再說。”好苦命,回家以後還要工作。

  “明達那部份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兩個禮拜之後就要轉戰京淩。如果不先瞭解內部狀況,怎麼玩?”

  “是啊是啊。”向莞轉著筆玩,壓低面孔盯在成堆的數字曲線表上頭。

  商凡庸卻在這時候分心,掃向飯廳對弈的兩人。

  “喂,是誰叫我專心一點的?”說話的人反而分心。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指指棋盤上較勁的兩人。

  “上個禮拜行書來的時候看見我媽在擺棋譜,然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嗯……京淩企業的人事費用在固定成本裡所占的比例太高了。“還說覺得行書比較像她兒子。”反正她認了,母女倆走在路上也沒人以為她們是母女,就讓她去認個兒子好了。”

  “向媽很欣賞他。”會不會帶有丈母娘情結,看女婿是愈看愈有趣?“這很難得。”向媽不常對人表示好感的。

  “我媽也很欣賞你。”

  “向媽欣賞的是我不招惹你的明智決定。”

  對桌的女上司抬頭。“你說什麼?”

  商凡庸無辜地雙手交叉揮舞一陣,再看看單行書,一臉詭笑轉回來。“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容許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介入你的生活這麼深?明達科技裡頭沸沸揚揚的流言,你打算讓它成真了?”

  “那些流言又是哪位仁兄渲染起的?”美目不懷好意瞄瞄對桌仁兄。“不要以為行書不說,我就不知道。他是好脾氣才抑忍不發,我卻沒那麼大的度量。”

  哎呀,被發現了!他這個祕書難得小小小小的樂趣耶。

  “最後通牒,李成祿是最後一個,只要讓我知道哪又蹦出一個不知死活胞到他面前鬼吼鬼叫的傢夥──你就好死了!我一定會讓商爸商媽認不出你這個兒子。”著實殺氣騰騰的威脅。

  “女皇英明,怎麼可能下知道臣下懷的是什麼鬼胎?”這時候多點諂媚總是好的,至少死得不會太難看。“想放棄你的女強人計畫了?”

  “當然不。”

  “兩者兼顧?”太貪心了吧,這位小姐。“魚與熊掌是不能兼得的。”

  “你認為我沒那本事?”

  “當然有。”他又不是找死,怎敢說不。“只是你有這個意思,單行書不一定有那份心思。他老兄簡直是柳下惠轉世,經過近千年的修練,坐懷不亂的功夫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小生佩服。

  “是啊。”挫敗托顎。唉,資產負債表都看不下去了。

  喪氣啊。她向莞不是誰的大腿都可以拿來靠著睡的,到目前為止他單行書還是第一個,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對他異樣的舉止,就他當事人壓根沒發現,呆頭鵝一個。

  “什麼時候開始──”

  “不要問我何時發現自己愛上他,我也不知道。”向莞打斷好奇意味十足的詢問。

  “嘖嘖,到用‘愛’這個字眼的地步了?”這位元元小姐陷入情網的速度比磁浮列車還快。“你確定不是一時沖動?”

  “我什麼時候沖動過了?”

  無時無刻。這四個字商凡庸悶在心裡,怕死所以不說。

  “你應該很瞭解我,我不會掩飾,也學不來……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很好,非常輕松自在,我喜歡這種感覺。”

  “也許你只是把他當哥哥──”

  “我有你這個老哥就行了,再多也不要。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什麼叫動心?什麼叫愛上一個人?”

  “我完全感覺不到你對他的愛意。”人家不是說女人一遇到戀情就會愈變愈溫柔美麗?

  但眼前女上司仍然潑辣有餘、溫柔不足。

  “廢話,你又不是他,我讓你知道我對他的愛意有個屁用。”她現在要頭痛的是如何在不嚇到他的前提下說出她的感情。

  而且──讓他接受,也愛上她。

  “拜託,在愛情面前,狗也會化身成詩人,怎麼你說話反倒愈來愈粗魯?”

  “本姑娘效法中國對港政策五十年不變。”他又不是她的意中人,在他面前變得詩情畫意有什麼用。

  “至少變溫柔點,小心嚇跑我們體弱多病的單小生。”

  “人家再怎麼體弱多病,拳頭也比你厲害得多,老兄。”

  “情人眼裡出西施。”商凡庸攤手,無奈地搖搖頭。“鍾魁也能看成是潘安。”

  “要你管。”

  真的是陷下去了呢。商凡庸從她的眼神態度上發現些許動情的跡象,頗有大哥哥見疼愛多年的小妹要出嫁的失落感。“有很多男人的芳心要碎了。”

  纖手不在乎地一揮,很不稀罕。“那票公子哥兒的心是不鏽鋼,摔不破的。”早碎早好,省得煩她。

  “說是沒錯,但自尊起碼崩潰好幾年。”恐怕會先花上一兩個月不斷質疑她是瞎了哪只眼睛看上單行書這樣平凡無奇、沒沒無聞的男人:再來是惡罵她不識好歹、詛咒她遇人不淑,選擇的男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總有天一定會後悔。直到第二個像向莞這樣的女人出現在社交圈讓他們分心為止。

  “嘖,股票崩盤都能用國安基金救回來了,那些人的自尊怎麼可能救不回來?多幾個拜金女郎去安慰他們受創的心靈,說不定還能配出幾對佳偶哩。”

  “很爛的比喻。”完全沒有交集,也虧她想得出來。“說正經的,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不知道大小姐你想採取什麼戰略,說來聽聽如何?”

  “老實說──沒有。”

  “沒有?”這不像她會做的事。

  沖動歸沖動,沒計畫的事她也絕對不會去做。

  “沒有?”再確定一次。

  “改天找個時間問問純怡。”現在,專心工作!

  “咦?”商凡庸一頭霧水。

  什麼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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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十年跟別人的不一樣。”夏純怡啜口咖啡,唇角帶笑。“好快啊,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別糗我了。”尷尬摸鼻。“是我話說得太早又太滿,忘記上帝總以作弄說話信誓旦旦的人為樂。”她也沒想到自己的愛情會來得這麼早、這麼快。

  但是,甘心!真的甘心。

  單行書是個值得把握的好男人。

  “親愛的姐姐,不妨教教小妹我除了把自己脫個精光打上蝴蝶結以外,其它比較含蓄高竿的勾引法吧。”

  以向莞的個性,其實直截了當的勾引法最適合她,但她擔心單行書的心臟會承受不了這等大禮,怕他突然一個休克口吐白沫,就此讓她成了妾身不明的未亡人。

  她才不要當末亡人。

  “你口中的單行書不是在商界的人吧?”她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號。

  “系統工程師。”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

  “家財萬貫?”

  “雙親是務實的農人。”

  “女人,你的行情正俏。”二十七歲、身材姣好、實力不容小覦、單身未婚,哪個男人不搶著要?“不再挑挑?”

  “沒有人比他更好了。”向莞笑得好甜。

  “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麼?像個你常掛在口頭上唾棄的小女人。”

  “我對小女人可是沒有偏見的哦。”

  天曉得。夏純怡投記白眼。

  “真的,只是不喜歡女人在自己看中的男人面前裝出表裡不一的樣子,明明哈得要死還故作嬌羞,讓人看了生氣。虛假的面具能吸引住自己所愛的男人多久?等面具被拆穿又怎麼自圓其說?到時候還不是一拍兩散。”她可不是這樣的哦。“我愛他,也不吝惜讓他知道,只是在考慮什麼時候要說,不能嚇跑他。”

  “我想,光是告白就能嚇跑他了吧。”

  聞名商場的女強人向一個平凡的科技公司職員告白,足以轟動商界、撼動當事人了。

  會接受一個成就超出自己許多的女強人嗎?一般男人不太能接受被女人踩在頭頂上的結果,自尊心作祟是其一:外頭不請自來的輿論為其二,想捂住耳朵拒聽都不行。

  除非,那個男人也愛她愛到不去在乎別人怎麼說。

  但對一個男人來說那是多麼難的事,雖然現在已經是強調男女平權的時代,但那些口頭上掛著尊重女權的男人回到家,還不是要太太洗衣燒飯伺候他。

  男人是把面子放在第一位的動物呢。

  夏純怡啜口咖啡,沒有狠心澆下冷水。

  “所以嘍──我在考慮除了告白以外的方法,比方說先上車後補票之屬的。我需要過來人的意見。”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不想插手。”

  “我只是要個建議。”

  “感情事順其自然比較好,太過鑽營只會得到反效果。”

  向莞終於注意到手帕交暗藏的憔悴。“這也是過來人的經驗?”她跟商凡庸出了什麼事嗎?“你跟凡庸──”

  “我不想說。”

  “抱歉,我不問了。不過──凡庸那裡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看不出來你跟他之間……”還是忍不住好奇。“出了什麼問題?”

  “沒什麼。”夏純怡喝咖啡帶過,不想說。

  “好吧,不想說就不要說。不過,哪天你想說的話打個電話給我,我隨時都可以出來陪你。”

  “謝謝。”

  “不客氣,手帕交嘛。”

  夏純怡捧咖啡杯的手在眸光闌珊流轉問突然僵了下,貝齒輕咬下唇。“如果沒有其它事,我回公司了。”

  倉卒地道別離開,向莞坐在原位目送她,透明落地窗外,剛出咖啡館的夏純怡被一個男人攔在半路。

  那個人是──向莞瞇起眼,認出來人的時候眼睛瞪得老大。

  他不是──

  她眼中的一男一女像在交談,後者突然推開前者往人行道走,男人追了上去,女方拒絕他並肩同行地快步直往前走。

  向莞不急著追上去,因為又有個男人出現,她的手帕交投入後來者懷中。

  商凡庸?他出清b的時機巧得過火。

  被丟在一旁變成配角的男人目送相擁的一對男女離去,等她也看不見兩人之後才黯然離去。

  怪怪,現在演的是什麼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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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1 00:20: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標榜“工作要做得出色,玩也要玩得精采”信條的向莞,自從知道單行書的心臟不若常人一樣強勁之後,多少也收斂了一些,人來瘋地跑山走海的次數少了,靜態安閑的活動變多了。

  這些單行書不是不知道,只是選擇不說破。

  週末已經習慣共同出遊的兩人,不須相約就已經將兩天的假期空出來給對方。一太早,向莞就開車來到單行書租住的公寓樓下,蓮足踏進他家大門。

  家中只有茶品的單行書某天心血來潮添購一組虹吸式咖啡壺,讓小小的蝸居多了一股暖暖的咖啡香。

  “怎麼這麼早就來?”被門鈴吵醒的單行書沒有一絲起床氣。

  “睡醒了也沒事,乾脆早點來。”向莞捧著杯子取暖,愛極他疼寵似的呵護。

  她很好強,也不輕易向人示弱,但在不爭輸贏、淡泊平靜的他面前,自己的好強反而像是在鬧孩子脾氣,非常幼稚。

  所以,乾脆不逞強了,盡情撒嬌就是。

  “早餐呢?”

  “還沒吃,不介意做兩人份吧?”算准他休假日不會太早起床,八點多,剛剛好。

  “想吃什麼?”

  “客隨主便,只要別叫我煮給你吃就行了。”她不想犯殺人罪。

  單行書打理好自己的儀容走出房間,哧聲笑了:“自從見識過閣下的炒蛋之後,我不再抱任何期望。”

  這話是什麼意思?向莞緊張跟進廚房,見識他不止一次在廚房的俐落手腳──打蛋、切菜,動作是一氣呵成的流利。

  “你認為女人應該要會做飯?”

  菜刀上下的動作停住,想了想。“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人規定女人一定要負責廚房裡的工作,許多知名的大廚都是男人。”

  “那些大廚會做菜給客人吃,可不代表會做給老婆吃。我就認識一個回到家還是要老婆下廚伺候他的大男人。工作是工作,家裡廚房還是丟給女人打理。你喜歡會做家事的女人對不對?”

  滋──法式蔬菜蛋捲逐漸在平底鍋中成型。“我並不覺得女人就應該要負責家裡的工作,我爸媽經常一起整理家務,反倒是我媽拒絕丈夫幫忙,說男人不該插手家事。我爸的表現影響了我們這些子女,沒有人認為女人該守在家裡,也不認為男人就應該不管家務或者非賺大錢有成就不可,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發展、做自己想做的事。”

  “真好。”可以想像他家中氣氛一定非常溫馨。

  “時代在進步,思想也在進步。”

  “可是還有很多人抱著這種老舊觀念,讓人氣悶。”

  “不去介意就不會動氣了,對自己的身體不好。”

  “我不像你。遇到不平的事,不管關不關己,我還是會動怒。唉,我的情緒商數是負值。”好沮喪。

  “難得週末的早晨天氣這麼好,不適合現在這麼慘澹的心情。最近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也沒有,在明達的工作下個禮拜就結束了,我最近很閑。”

  翻面的手一頓。“你要離開公司了?”

  “我本來就不是你們公司體制下的人,救火隊的工作就是救火,火熄了,人當然要走。”

  “我聽說董事長有意留你繼續待在公司。”毫不戀棧,她的個性鮮明得讓人驚心。

  是否哪天她不需要他這個朋友也會這麼毫不戀棧地離開,將他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

  偏向肯定的答案讓他心驚。

  “你不想留下來?”

  “不了。在明達工作,讓我學了很多,但也僅止於此,我不想困死自己。”

  “是啊,你喜歡自由。”見面的機會變少了……難得的週末,換他心情黯淡。“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應該是先休個假,下一個工作還有待商榷,有些事──”想到京淩就想到夏純怡,想到夏純怡就想到那天目睹的情景。“三角問題很難解決吧?”

  三角問題?話題轉得太突然,單行書愣了下。“什麼?”

  “愛情的三角課題,很難解決吧?”幫忙將蛋捲端到外頭,再轉進廚房時她又問:“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單行書確定自己沒聽錯。

  三角問題?是她的嗎?

  心──有點疼。“什麼樣的三角課題?”

  “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之間的問題,你認為應該怎麼解?”

  “就女人的立場,選擇她愛的男人。”

  “我也是這麼想,但如果她愛的男人不愛她怎麼辦?”

  單行書陷入沉默,半晌才開口:“如果是我,我會選擇退開這個局面,讓自己冷靜,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該繼續堅持這份感情:或者徹底放棄,不再去想,畢竟往後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誰是那個幸運卻沒眼光的男人?

  “你說的好輕松,能捨得下嗎?”

  苦笑:“舍不下怎麼辦?對方在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卻無法用同樣的心情回應,也不見得好過;當然,如果事情並沒有絕望到這種地步,再執著一陣子又何妨?誰也不曉得奇跡何時會出現。”

  “愛一個人,並且讓對方以同樣的心情回應,在你眼裡看來是奇跡?”

  “嗯。”

  “我卻覺得是自己努不努力的問題。”她相信事在人為。“只要有心、只要努力、只要用對了方法愛人,不造成對方困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勝算,剩下的一成才是你口中的奇跡。不過──諷刺的是,那一成好像才是最主要的關鍵問題。嘿!我偷吃!”纖指夾起小蕃茄丟進嘴裡。

  可惜這時候的單行書沒有心情欣賞她俏皮的小動作,整顆心蒙上霧霧的灰影,困悶得很。

  這樣的光景怕是不多了,他想。眼前的俏皮風情即將屬於另外一個男人……

  他嫉妒那個男人,非常強烈的嫉妒!

  “你怎麼了?”粗神經的女人終于發現身邊人異常的沉默。“是誰說週末不適合太慘澹的心情的?”這回換他了。

  “沒什麼,吃早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沒事吧?臉色不好看──”向莞突然抓住他,注視的眸裡滿是緊張。“還是又發作了?藥放哪?我去拿給你!”

  “我沒事。”單行書拉住她。“我沒事,你不要緊張。”

  “別嚇我啊,我──這種事是禁不起嚇的!”

  單行書看她現在這副虛脫的樣子才像剛發過病的病人。

  “抱歉,讓你擔心了。”

  “不要瞞我。”忍不住忘情抱住他。管他現在怎麼看她,在還找不到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在不嚇到他的前提下表白感情的情況下,她暫且任由局面曖昧下明下去。“真的不要瞞我。”

  “我沒瞞你,真的沒事。”

  “真的嗎?”懷中人抬頭,眼神變得淩厲。

  頓了一下。“真的。”

  是嗎……向莞想起還有件事。“你跟凡庸最近走得很近,真的沒事瞞我嗎?”

  又轉了話題,單行書應接不暇。“呃?”

  “凡庸很狡猾的,不要跟他攪和一氣,被帶壞就糟了。”說話的口氣像是怕孩子認識壞朋友墮落的母親,堅持留住孩子的單純性格。“上回問他對純怡是什麼心態,竟然被他摸摸頭說句‘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給唬弄過去,氣死人。他那個花花公子跟人家玩什麼三角遊戲,真正像小鬼的人是他。我才不會沒事弄個三角愛情擾亂自己生活,又不是閑慌了──所以,他是壞人,千萬千萬不要相信他說的鬼話。”他人太好,所以她要好好保護他,不能讓途中的大野狼吃了去。

  這些話的意思是……“小紅帽”單行書聽得迷糊。“你剛不是問我三角問題?”

  “是啊。”就純怡跟凡庸,還有她提都不想提的臭傢夥,三個人之間的事嘛。

  “那不是你的事?”

  “當然不是我。”好奇怪。“行書,你的問題好怪。你把凡庸的問題扯到我身上幹什麼?”

  “哈!”天,他弄錯了!沒來由妒瘋過頭,連主角是誰都忘了問。

  原來──

  “你瘋了啊?”笑成這樣子。“行書?”

  “我……沒事……”笑得好難過,他單行書竟然會有這麼一天?嚴禁大悲大喜的他被自己的愚蠢弄得啼笑皆非。

  “老兄,把話說清楚行不行?你弄得我一頭霧水。”

  “你才讓我像走進五裡迷霧分不清東南西北。”哪有人話說一半的。

  “哪有。”還是迷糊。

  “我們扯平。”單行書的心情回復到和週末相襯的輕松。“早餐都快涼了。”

  “你說扯平就扯平啊,我──唔──”一口蛋捲被他送進嘴裡,阻去說話的能力。

  向莞瞪著他,氣呼呼地咬著,吞進肚子。

  這樣的時光他還能擁有一陣子吧?單行書心想,卻無法像過去那麼容易感到滿足。

  除了眼前的愉悅相處,他還想要更多。

  “不要唬弄我,坦白告訴我剛才──唔──”接著一口生菜。

  是否該順自己的心意追求她?

  “行書──”

  “好吃嗎?”疼惜寵溺的口氣成功澆熄向莞追問的念頭。

  “很好吃……”敗在他溫柔的眼神和聲音下。算她孬,但就是想享受他對自己的呵護嬌寵,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蒙混過去。

  單行書情感這面的主宰悄聲慫恿著──

  別管配不配得上的問題,現在的情況對你明顯有利,向莞的身邊除了商凡庸就容得下你,前者是朋友非情敵,還怕什麼?

  感情沒有所謂配不配得上的問題,順應情感的沖動總好過什麼都不做,任機會從指間流過。

  還是你真的無欲無求到能退在一旁看她依偎進其他男人懷裡幸福的模樣?

  他不想那麼卑鄙,用她對他的信任巧取她的心。

  可是又好想要。

  然而,要得到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竟害怕得不願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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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

  分坐兩張沙發看了一天閑書的兩人世界,被這一聲門鈴打擾。

  屋主起身應門,開啟連接外界的裂縫。“林小姐?”

  林小姐?還賴在沙發上的人幾乎跳了起來。

  小姐=女人=情敵──這份認知夾帶敵意湧上心頭。

  早該想到的,像單行書這樣該列入保育類的好男人是很容易招來蜂啊蝶的,不能不防。

  “有事嗎?”單行書生疏詢問,對這位偶爾在電梯裡點頭打招呼的芳鄰有點印象,但不至於記得清楚。

  “這個……”門外的聲音又輕又柔又好聽,帶點誰都聽得出來的嬌羞。“是我今天下午烤的蛋糕,想請你試吃。”

  單行書當然明白對方的心意,只是──“抱歉,我還有客人。”

  “你收下我就走。”小聲的語氣懇求著:“明天是聖誕節,這是我送你的聖誕禮物。”

  聖誕節?對啊,今天是聖誕節!她竟然忘了。

  “林小姐──”

  “行書。”再不鞏固主權、宣揚領土私人所有,還得了!“是誰啊?”

  達達達,蓮足打赤腳跑到心上人身邊抱住手臂,騰出手拉開大門。

  “你好,找我家行書有事嗎?”不氣不氣,動心忍性方是上策。

  突然冒出亮眼的美艷女子,林女嚇了跳。

  聽管理員說他是單身漢,難道錯了?“我、我姓林,是、是單先生隔壁的鄰居。”

  “你好。”

  “你好。”林女囁嚅,呼吸急促。

  “你怎麼沒告訴我今天是聖誕節?”嬌嗔白了身邊人一眼。

  何其無辜。“我沒有過節的習慣,不太注意這種事。”

  “說得也是,只要有心,天天都是聖誕節,不必刻意等到十二月二十五號才過I吧。”

  是暗示,也是明示──

  女人!不要拿聖誕節的名義侵犯別人土地,快快回家去,看是要一個人吃蛋糕,是找朋友消解寂寞都隨你,再聽不懂就別怪她不客氣,她已經夠收斂了哦!

  林姓芳鄰不笨,怎麼可能聽不懂?對鄰居有好感不等於甘心放棄自己的尊嚴,從容退場才是聰明的女人。

  “既然如此,我就拿回去了。”此草有人摘,何必強要。“向小姐,很高興認識你,祝兩位聖誕節快樂。”

  “你也是。”早走早好。標准的心口不一。

  關上門,達達達──向莞跑回沙發上,兀自悶著氣。

  “哼哼,你的行情不錯嘛,先是陳芸,現在連隔壁的漂亮芳鄰都溫柔地送上親手做的熱呼呼的蛋糕來問候你,哼哼,這位大哥,看來你桃花正當紅,比聖誕紅還要有人氣!”

  這話好酸哪。

  “別鬧脾氣了。”大手揉亂她的發。

  她一把抓下他的手。“別這樣,好像我是小女生似的。”

  單行書好脾氣地沒有掙脫,任她扳著玩。“在公司你是女強人,在公司以外的地方,你就像個可愛的小女孩。”

  可愛?女人一旦被冠上“可愛”兩個字就糟了,意同“你是個好女孩,適合更好的男人”一樣,充滿拒絕的意思。

  可愛可愛──可憐沒人愛!再怎麼婉轉都是拒絕,都是失敗。

  “我真的只有可愛兩字形容?”

  “頑皮。”

  “只有頑皮?”沒別的了嗎?

  “呃……”單行書想抽手,卻被她緊緊握著。

  “我不只是個小女孩而已。”向上望的面孔夾怨帶羞,有說不出的嬌嗔風情。

  不妙。單行書心裡頭暗叫。

  “別把我當妹妹看,我是女人。”

  這點他比誰都清楚,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今天是聖誕節,想去哪裡?”

  轉移話題對彼此都是安全的吧?再次端詳她的表情,單行書不確定了起來。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他心驚,卻不敢問出口。

  再閃,再躲啊!真以為她神經大條粗得沒發現?

  她耶!向莞耶!何其精明的商場女強人哪!花一天的時間還想不通他早上古怪的舉動、推敲不出其中的意涵她乾脆撞牆算了。

  “想到要去哪了嗎?”她的眼神很怪異。

  就讓他再逃一陣子好了,反正來日方長。

  “我想吃聖誕大餐。”口氣是帶火的。“你請客。”

  “是……”單行書苦笑。

  上班族的荷包是很稀薄的,向莞並不是貪圖享受的人,家常小菜也行、泡面也可打發,要到高級的地方會事先徵求他同意並主動掏錢。他的經濟能力有限,只好由她去,只有在特別的情況下她才會故意拿他的荷包開玩笑,存心惡整。

  不曉得自己又哪裡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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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香車下來,單行書繞到駕駛座,敲敲玻璃。

  裡頭的美人搖下車窗。

  “還在生氣?”整個晚上不跟他說話,這頓耶誕大餐雖然豐盛卻吃得寂寥。“你在氣什麼?”

  “氣我自己。”真是撒潑任性!她氣她的,幹嘛又拿他荷包開玩笑。“我不是故意的。”

  “我瞭解。”一如以往的包容,彷佛沒有底線。

  人太好,有時候也會好得讓人受不了。

  向莞下了車,定定站在他面前。

  “你知道我在氣什麼?”

  黑眸飄了飄。“不太清楚。”

  她就知道。“不清楚還讓我任性?”這男人好過頭了啦。“你不能這樣,我會被你寵壞的。”

  “不然呢?”

  “把我吊起來打啊、罵啊。說我得寸進尺、說我驕蠻任性、說我不講理,隨便怎麼都可以,就是別這麼寵我,我會……”會輸不起,會怕失去,會難舍。

  如果他不肯承認愛她,不願像她愛上他一樣愛上她的話,她會捨不得離開他,又害怕之後再面對他。

  進退兩難啊……她怎麼會把自己搞到這步田地?

  “沒關系。”毫不知情的單行書依舊好脾氣。如果可以,他想寵她一輩子。“你不是個會恃寵而驕的人,如果是,我就不會這麼對你了。”

  “我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好。”被酸氣嗆了一整個晚上的她一定很醜。“我完了,現在這張臉一定醜得要命。”

  “你很漂亮。”

  “別安慰我了。”嗚鳴……向莞沮喪地捂住臉。

  事實証明,再怎麼自詡精明的女人遇到愛情也會像個抱醋狂飲的瘋子。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自己發脾氣,但是──別這樣,對自己寬容一點會比較輕松。”他試著安慰,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說中重點。

  雙掌底下露出小臉,眼底沒有水份,一滴都沒有。

  “我一直沒有問你──”

  重點來了。單行書小心翼翼接招。

  “在你眼裡,我只是個朋友而已嗎?”

  果然。“有些事維持現狀比較好,說得太白,一切就不同了。”

  “是指你,還是指我?”

  “你很聰明,應該想得通。”

  “再怎麼聰明,也沒辦法猜中一個人的心思,只要不說就永遠都猜不出來。在感情上,我很膽小,在事情不確定之前,沒辦法決定是否該走下一步。”

  “向莞──”

  在他說完整句話前,向莞踮起腳,輕吻他的唇角擋住。

  淺淺一個啄吻,夾帶強大的殺傷力。

  一方臉色通紅,一端呼吸急促。

  “但是我賭了。”咳嗽清清喉嚨:“我不會隨隨便便吻一個男人。”向莞定睛瞅著仍然呼吸急促的男人。“希望我的表示不會得到失望的結果。但是,千萬別告訴我‘你值得更好的男人’這種話,我不會接受這種理由的拒絕法──那不但是看輕你自己,也是看不起我向莞的眼光。”

  單行書呆呆看著她,沒有開口說話。

  在他苦苦掙紮的這段期間,原來她也沒有閑著。

  而且──早他一步。

  “總之,我等你的答覆,這段期間我不會來吵你。等你有了答案──不管是好是壞,都來找我。就算是拒絕,至少也要讓我再看到你一面,以供日後思念緬懷,好嗎?”

  他說不出話來,仍在呆茫中。

  “你好好發呆吧,我先回去了。”

  冬風送寒,卷起單行書腳邊垃圾,搭配他的錯愕茫然。

  透過後照鏡看見他逐漸變小的身影,向莞忍不住笑出聲。

  突然覺得他看起來好可憐──嘻嘻……

  不對!她有什麼好高興的?

  向莞拍拍臉頰,告訴自己別鬧了。

  她才是那個最應該擔心的人。

  他會怎麼做?

  接受?還是拒絕?

  完了完了,今天晚上一定會失眠。

  可惡的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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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莞兒似乎給你添麻煩了。”

  向若眉是個明眼人,身邊年輕人異常的沉默和女兒上週六夜晚回來的潮紅臉色及最近這陣子的怪裡怪氣,怎麼看,只消心上一敲就知道發生什麼情況。

  單行書回過神,匆忙搖頭。“沒有。”

  “你不會說謊。”向若眉刺中他心坎。“讓我猜,她跟你說了。”

  “說、說什麼?”

  “你也不是個很會裝傻的孩子,行書。”向若眉看看手中的水果,不滿意蒼皺的外皮,放了回去。“找你不是單純來逛大賣場,你很聰明,應該明白我真正的用意。”

  “我懂。”

  “莞兒這丫頭很死心眼,我一直很頭痛的是她從小不曉得打哪來的想法,滿腦子作女強人的念頭,雖然我也由得她去,但是人生不單只有事業,還有感情、友誼──要各式各樣的零件,才能組合成一個完整的人生。”她一向讓女兒獨立思考,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養出這麼不像她的女兒。“我希望她的人生除了事業,還有個知道疼她護她,更懂得怎麼制她的男人。”

  單行書不知道怎麼回應,視線左移右轉,看見向莞嗜吃的洋芋片,隨手便拿了兩三包放進推車。

  向若眉注意到了,接下來的話其實形式意義大過實質。“你對莞兒有什麼想法?”

  “向莞和伯母一樣,都是好女人。”

  “要灌迷湯轉移話題得跟凡庸多學學,這門功夫你還不夠到家。”她是何許人,容得他打馬虎眼過去嗎?

  單行書尷尬得找不到台階下。“向莞很出色,相較之下──”

  “你這麼說不單是自貶,也污辱莞兒的眼光;更重要的──是拐彎抹角說我看走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單行書很懊惱。“這陣子我很困擾。”

  “困擾?因為莞兒對你的感情?”說話間,兩人經過收銀台,結了帳走出賣場。

  “是我自己的問題。”近日花了時間正視自己,單行書才發現他並不如自己想像中清高。

  他也是抱著這種不必要的高傲自尊的普通男人。

  他並不如向莞所想,是凡事風輕雲淡看得開的男人。

  如果是,他就不會遲遲不敢表白自己的感情,困在自尊的漩渦裡,和每個只敢找他挑釁而不敢對向莞有所表示的男人一樣。

  向莞的卓越出色,是他的壓力。

  發現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點讓他困擾,也氣自己。

  “我習慣平靜的生活。您可以說我不爭氣,但對我而言,成就並非最重要的事,家父家母並不期望子女要有什麼成就,只要過得愉快、不枉此生,對兩老就是最好的回報。因為這樣,對於事業我真的不覺有什麼特別爭取的必要。”

  “年輕人有這種想法的並不常見。”向若眉微笑,果然沒有看錯。“但這麼想,也未嘗不可。”

  “但如果不做任何調適就改變我與向莞的關系,遲早有天會出現問題──我指的並不是我跟她之間,而是──”他嘆了一口氣:“就算我跟她清楚彼此吸引自己的地方在哪裡,在外人眼裡,她強我弱,仍是不爭的事實。”

  “她強你弱?”向若眉笑得眼淚都快飆出來。“孩子,我倒覺得你比她強上許多。知道嗎?如果沒有你的出現,莞兒打算三十五歲之後才會考慮結不結婚的問題。聽清楚,是結不結婚,而不是結婚的問題,這兩者差很多,你應該明白。”

  他當然懂,前者是要不要,後者是對象的問題──意思是沒有遇見他的向莞,要到三十五歲才會考慮要不要結婚而不是與誰結婚。

  他的出現打亂她的計畫。

  向若眉直接挑明:“你打亂了她的計畫,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証明你對她的重要性。行書,你在乎的是誰強誰弱,還是外來的輿論壓力,怕自己吃不消?”

  “您知道問題不在這裡。”

  “那麼你就該想清楚困住你腳步,讓你至今不敢去見莞兒的原因是什麼?當然,你會選擇退開也是情有可原。莞兒太過強勢,這點是我這個作母親的嚴重失職,把她教得太強悍。”

  “沒這回事。”腦海中浮現向莞神采飛揚的傲然與私下相處的俏皮,以及對他全然信任的依賴。“我並不覺得她這樣有什麼不好。”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緣份會將兩人帶到這田地。

  她太完美,他相對平凡。

  之前的他還理智地以為能做個知己好友,不料心卻與自己的理智做出大相逕庭的事。

  而她的告白,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我女兒可是喀特琳娜哪。”莎劇《馴悍記》女主角。

  單行書蹙起不贊同的眉頭。“向莞有她溫柔的一面。”

  “喲,莞兒身上還找得到‘溫柔’這兩個字啊?”真是讓她這個作媽的吃驚。“你確定?”

  “您是故意這麼說的。”向若眉的用心,單行書不是不懂。“我還需要一點時間──這與向莞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希望自己讓向莞傷心,無論是現在或是將來。所以,如果不能視外人的眼光如無物,我與向莞會定不長,就算再怎麼有心,彼此都會很辛苦。”

  聽他這麼說,她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這個年輕人考慮的比她那沖動的女兒還深遠。

  “我看好你,不論你做什麼決定,都無礙於你我在棋盤上的交情。但我希望別讓莞兒等太久,她向來沒有耐性。”

  “謝謝您。”

  “別謝我,我也是偏向莞兒的,否則不會對你說這些。”

  “您是位好母親。”

  “我只是個希望女兒能獲得幸福的普通母親。”向若眉淡淡笑著:“女強人這個名詞並沒有抬舉女人的意思,反而是一種對女人傑出能力的輕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懂,所以希望向莞在我身邊時不會有那樣的感受。”她的成就是她應得的;而這成就,不該成為將來可能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問題。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必須要更有自信。

  無關事業成就,而是他對自己的自信,相信自己所給予的是唯一能讓向莞放鬆休息、安心自在的天地,他是她這輩子不會後悔的選擇。

  那是他唯一能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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