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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揚 -【女檢官的愛情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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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4:33 |顯示全部樓層
岑揚 - 女檢官的愛情紀事

簡直沒天理嘛!  
為什麼連言行大剌剌、
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女性柔美特質的好姐妹都結婚了,  
而她竟連一次戀愛都沒得談?  
想她貴為臺北地檢署之花,家世又不差,  
更是台大法律系畢業應屆考上檢察官,  
這麼優的條件,照說該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對象,  
但,好男人咧?都跑哪兒去了?  
是不是月下老人老眼昏花,總是綁錯姻緣線?  
還是邱比特准頭不夠,老是射錯人?  
唉……  
咦!她辦公室前怎麼來了個帥哥?  
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心聲,所以送人來讓她開葷?  
噢!果然是她的白馬王子型——  
身高一八○、笑起來一口白牙亮閃閃……  
什麼?!他是她的下屬書記官?  
那……也沒什麼不可以,不是?反正她就是追定了啦。  
這一次,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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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5: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左肩又癢又痛!

  何夭夭皺著柳眉,俏臉皺成了小籠包。

  腦袋也隨著床邊某人自言自語的聲音,以及修指甲的滋滋聲,越發疼痛。

  這尊洋娃娃打算待到什麼時候啊?何夭夭在心裡暗叫,愁苦地看著半個小時前殺進她病房,名為探病實則碎碎念的同僚,懷疑她有沒有發現自己探的病人臉色愈來愈蒼白。

  她寧可面對凶神惡煞般的犯人,也不想跟個易碎的小娃娃待在同一個屋簷下——老天!她想做的工作是檢察官,不是小學生的輔導老師!

  「逸倫——」

  「聽我說,小何。」不滿話被打斷,落坐病床邊的施逸倫停下修指甲的浩大工程,嬌嗔地睨了同事一眼。「妳不覺得這很過分嗎?竟然在趙法官面前說我是不懂事的小女生,不曉得怎麼辦案——妳知道趙法官是誰嗎?他是——」

  「台大法律系畢業、法研所碩士,應屆司法考試榜首,若干年前由檢察官轉任法官,身高一八二、體重七十六,單身未婚,帥哥一個、績優股一支,是司法界的木村拓哉。」

  「咦!妳怎麼知道?」雙眸眨了眨,施逸倫一派天真地瞧著同事。

  「妳半個小時前說過。」去他的,那個姓趙的長得像木村拓哉還是貴花田,幹她何夭夭屁事!「如果沒事的話,妳可以回地檢署了。我相信妳桌上有一堆案子等著妳出庭,說不定還能跟妳那個姓趙的木村拓哉對簿公堂。」誘之以「帥哥」,只盼能請這尊個子嬌小的菩薩離開她斗室般的小廟。

  肩傷逐漸好轉,但過程中難免的癢痛也隨之越發強烈,卻又不能抓、不能碰,偏這時候還有個不知她痛苦的女人在旁邊煩她——

  唔……真想罵臟話。

  「我看過了,今天的庭沒有一個是趙法官的。」滋滋滋,修指甲的聲音透出一絲惋惜。

  何夭夭忍不住斜眼睨視修指甲修得不亦樂乎的女人。

  敢情她是因為這樣而不想出庭,才跑來探病——不,是加重她病情的?

  要命!施大檢察官拒絕出庭的理由竟是因為法官非帥哥?!哇靠!這種人也能通過司法官考試當上檢察官!

  「喂,妳領國家薪水、人民的納稅錢,出庭一下是會死啊?」

  香肩一聳。「反正出庭也只是拿起訴狀說一句『如起訴狀,請依法判決』,出不出庭有差嗎?」

  嘴角抽搐。「你們公訴組的還真輕松……」

  「是不錯啊。」似乎聽不懂何夭夭話中的嘲弄,施逸倫笑笑承認。「考不考慮從偵查組轉到我們公訴組啊?雖然待遇少一點點,辦公室也小了一點點。」

  檢察官體系分為兩類——負責出庭、訴請法官裁決的公訴組,以及協同警方、主導辦案的偵查組——前者如施逸倫,輕松自在到能修指甲、閑嗑牙;後者像何夭夭,有時被案情牽連,甚至有生命危險。

  好比這次,何夭夭之所以受傷,就是因為致力於追查昔日友人的案子而意外查出背後的販毒集團,也因此為自己引來殺機。

  「等我良心被狗吃了再說。」何夭夭冷聲道。

  「那真可惜。」良心已經被狗吃掉的女檢官如是道。「不過妳幹嘛這麼拚命啊?看看,在身上留下這麼明顯的傷疤,以後不是都不能穿露肩的衣服了嗎?」多不方便啊。

  「我從來不穿露肩的衣服。」這是重點嗎?真是去他的。

  美目一睞,帶著半分的惡意。「楊洛……不會介意嗎?」

  這她倒沒想過。稍嫌蒼白的面容著上愁色。

  遲鈍如施逸倫,完全沒發現床上病人逐漸凝結的神情。「男人不會喜歡女人身上有疤痕,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完美無瑕。」

  「依我對楊洛的瞭解,他不會的啦。」揮揮手,說話的聲音裡有絲顫抖的不確定。

  「是嗎?」施逸倫上身傾向前,笑咪咪地逼近她。「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見鬼的,她幹嘛說得那麼心虛?呿!「逸倫,我有點渴,想喝蕃茄汁。」

  「可以啊,又沒人阻止妳。」滋滋滋,挫刀磨聲又起。

  這傢夥……何夭夭瞟視依舊自在的客人。

  感覺到一股夾怒帶怨的視線,施逸倫抬頭。「妳幹嘛這樣看我?」

  「能不能,麻煩妳,幫我買瓶,蕃茄汁?」何夭夭詢問,咬牙切齒的。

  「喔。」小拳擊在另一手掌心。「早說嘛,我們是姐妹淘、手帕交,一瓶蕃茄汁嘛,小事一樁。」

  「感激不盡。」最好是別再進來了,何夭夭心想。

  「我很快就回來了,等我一下哦。」

  「愈慢愈好……」她不想這麼快又看到檢察官的最差範例。

  「妳說什麼?」

  「沒,我說妳慢走。」

  施逸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輕移蓮步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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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逸倫前腳一走,一道頎長身影後腳跟進。

  原本病容懨懨的傷患瞧見來人,眼睛登時一亮,神采奕奕,迥異於上一分鐘只想一頭撞死的絕望。

  「唷,楊大法醫,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順路。」面對情人,楊洛仍然寡言。

  「真『順路』啊,」哼,哼哼。「忠孝東路四段的刑事局何時跟中華路上的和平醫院這麼『順路』了?楊大法醫。」

  「我剛從命案現場過來。」

  這男人!何夭夭伸長右臂,拉住男友的衣角往自己方向扯。

  性情淡漠的楊洛沒有拍開,順著拉扯的方向移步,最後落坐床沿。

  甫坐定,帶著消炎藥味的柔軟身子立刻偎近。

  楊洛側身、敞開胸懷,好讓女友投懷送抱。

  「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吧?」懷裡的小女人如是問。

  「如果妳偏好『專程』這兩個字的話。」

  「我就知道你是專程來看我的。」

  「這麼有自信?」就算是事實,楊洛也沒打算讓容易得意忘形的女友知道。

  「你身上沒有藥味。」抽鼻嗅了嗅。「你剛從家裡出來,還沒進刑事局就先專程過來看我對不對?」她的鼻子很靈的。

  「隨妳怎麼說。」不反駁也不承認。

  面對這麼冷淡的情人,也虧得何夭夭能散發兩人份的熱情,讓旁人一窺便知他們正在戀愛中。

  「哪,親愛的……」食指抵著眼前的肉牆,輕輕繞圈。

  親愛的?濃眉鎖凝,為這聲詭譎的親昵呼喚。

  「剛剛施逸倫來探病。」

  「我知道。」他等她離開後才進來。

  「嗯嗯,我聽說……她以前追過你?」

  「是嗎?」涼冷的反問,顯然對這話題一點也不感興趣。

  「可惜她的一片深情被你這塊大冰山給冰封在南極洲,無功而返。」

  「我不知道。」這幾年他很少把人放在心上,沒有什麼印象。

  「她長得很漂亮。」

  「嗯哼。」虛應一聲。

  「她說男人不喜歡女人身上有疤。」

  「誰知道。」應得漫不經心。

  「喂,」扯扯他襯衫,何夭夭抬頭,迎接他俯下的目光。「我左肩會留疤吧?」

  「也許。」

  「嘿,替我縫合傷口的是你耶,楊醫師。」

  「我是法醫。」平淡的男人臉孔綻出一抹促狹淺笑。「專門驗屍。」

  哇咧!「呴!楊洛,我是跟你說真的,你還在鬧我!」

  含著淡淡笑意的眸落在顯眼得近乎刺目的白色紗布上,瞬間閃過一抹她來不及捕捉的心疼,絕佳的自製力讓一切在被發現前復歸平靜。

  「那只是一道疤。」說話的口氣像談天氣般自然。

  「她說男人不會樂見自己的女人身上有傷痕,尤其像這樣——」她側臉看著自己的左肩。「我猜以後這裡看起來就像掛了條蜈蚣。」

  「妳在意?」

  「我擔心的是你在意。」

  怕他嫌棄她?這可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自信到近乎狂妄的何夭夭。「我看過不少更糟糕的。」

  「楊洛!」呴,沒良心的男人,冷血到家。

  很好,比剛才有精神多了。瞧著她氣呼呼的俏臉,楊洛淡淡一笑。

  「我在跟你說真的,你竟然——」

  「我也是說真的。」楊洛挑起懷中人垂在臉旁的淩亂發絲,勾攏至她耳後。「妳還活著,這更重要。」

  呃……一股歉意驟然湧上心頭。「我這次嚇到你了?」

  冷冷一瞟。「妳希望我順妳的意點頭說是嗎?」

  呴,真是愛記恨的男人。「連這個時候都不願意承認你愛我,算你狠——」抱怨終結在男人俯首親吻左肩藥味濃重的紗布時。「楊洛?」

  「關於妳的傷……」

  「怎樣?」艷麗自信的嬌容添上一抹慌。

  他該不會真的嫌棄她肩上永遠掛著條大蜈蚣吧?

  不安,極度的不安。何夭夭小心翼翼地盯著他性感的唇,若不是此刻非常在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她一定巴上去狠狠吻個夠。

  男人性感的唇在熱情的注視下緩緩開合:

  「只要能活下來,我不在乎妳身上多幾道疤。」與生命相比,疤痕根本不值一哂。「與其注意這種小事,不如想想怎麼履行答應我的事。」

  驚訝、錯愕,隨之而來的,是了悟的喜悅;然後是——

  何大小姐登記有案的得意忘形。「嘿嘿,我就知道你愛我。」

  「……」無言的默然似乎意味著對自己方才的言行感到後悔。

  「你果然愛我。」拉下他偷香,何夭夭不忘用比當事人還篤定的語氣說道。

  「隨妳說。」反被動為主動前,楊洛淡然回應。

  然而,收緊的雙臂、逐漸加深的吻,已無言地說明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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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裡無雲,艷陽高照,大好的天氣為什麼——

  唉……會有如此慘澹的心情?

  才不過出去買瓶蕃茄汁的光景,回到何夭夭的病房,還沒進門就聽見小兩口卿卿我我的濃情蜜意——雖然絕大部分都是何夭夭獨開的一言堂,十句話裡有九句是她的。

  哼、哼哼,她施逸倫何許人也,豈會不識相地進房充當礙眼的電燈泡,順道反襯出自己小姑居處本無郎的寒酸?

  不不不,她拒絕當他們兩個的愛情見証者,所以選擇無聲無息地合上房門,不告而別。走到醫院為病患家屬設置的中庭花園,挑了個無人的座椅坐下,徑自發起呆來。

  她敢打賭,迷戀楊洛的何夭夭早忘了她這個前來探病的美麗善良好同事。

  唉,此時此刻陪伴在她身邊的,只有三分鐘前,難得發揮善心幫同僚買的愛之味蕃茄汁。

  但,抗氧化的茄紅素填補不了空懸無依的寂寞芳心,只有她獨坐的雙人座椅更突顯了自己形單影只的孤獨。

  「我要的是男朋友,不是蕃茄汁。」

  「我拿哥哥跟妳換蕃茄汁好不好?」

  身側飄出一句話,恍惚的施逸倫不疑有它,自動介面:

  「那也要看妳哥長什麼德性——赫?!」

  旁邊有人?!施逸倫嚇了跳,手裡的蕃茄汁差點滑出去。

  還沒抬眸看清來人,先入她眼的,是穿著支架的雙腿與左右兩側的拐杖;真正面對面時,她看見一張平凡小臉俯向自己的特寫。

  雖然是平凡無奇的臉蛋,但她很快便發現這張小臉因為年輕、因為鑲在臉上的靈動大眼,讓人很難不注意她。

  尤其,她又以不同於一般人的裝扮登場。

  一瞬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同情,怕傷到這陌生少女的幼小心靈;裝沒看見對方的殘疾,這殘疾又是鐵錚錚的事實。

  就像大多數人一般,她的眼光總會不自覺地落在那雙奇形怪狀的支架上,一會又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心虛移開。

  「呃……」要說什麼?「妳好,妹妹」?還是「今天天氣不錯」?施逸倫完全沒了主意。

  「可以換嗎?」看來約十六、七歲,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再問,沒有詢問眼前大人的意見,徑自坐到旁邊的空位。

  「我本來應該等哥哥買回來的,可是今天太陽這麼大,哥又不知道要多久才會回來,我口好渴,所以,我拿哥哥跟妳換好不好?」少女再問,顯然對口乾舌燥的她來說,施逸倫手上的飲料比自家血親重要。

  回過神,施逸倫急忙把飲料塞進少女懷裡,還沒等到對方說聲謝,就站起身,撐開陽傘,逃難似地離開。

  走了五、六步,香汗已沿額角流下。

  好熱!今天真的不是普通熱,聽說有三十三、四度……想到此,匆忙離去的腳步為之一頓。

  莫名的沖動促使她回頭,看向還坐在那裡的少女,原本停佇在座椅上空的白雲被風吹離,炙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照在椅上,也照在她身上,照出一圈黃澄澄的光圈。

  如果這陽光沒有熱度,那會是一幅美麗的畫面,可惜那是帶有三十三度的夏日烈陽,她不知道她打算坐多久,但——

  腳尖轉了方向,往回走。

  就著瓶口,小口小口啜著飲料的少女發現身上罩上一層陰影,疑惑地抬頭。

  是剛才的姐姐。「妳——」

  話未落定,施逸倫將陽傘交到她手上。

  「太陽大,這給妳。」

  少女看看手中的傘,對于眼前陌生姐姐的熱情有點迷惘。「不用的,我哥哥等一下就會回來——」

  「留著,太陽很大,曬久了不好。」

  「可是……這是姐姐的傘。」

  「沒關系,送給妳,就這樣。」轉頭欲走,施逸倫又想到什麼,再度停頓。

  撐著傘的少女仍然帶著作夢似的迷惑表情看著她。

  施逸倫打開手提包,翻找出粉紅色的手帕——

  糟!她今天帶出來的是自己最喜歡的一條……

  看看手帕,再看看少女臉上鬥大的汗珠,視線又移到那雙瘦骨嶙峋的腿——

  啊,不管了!

  施逸倫拿著手帕在少女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後帶著生離死別的悲憤表情將手上的帕子交給少女。

  「這給妳擦汗,我走了。」這回是真的走了,蓮步急切,帶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落荒而逃。

  嗚嗚……她最喜歡的手帕……

  奇怪的大姐姐。少女看著陌生姐姐離去的背影看得出神,連口渴這事都給忘了。

  呆了好一陣,低沉的男音兜頭直下:

  「這些東西是哪來的?」

  「啊?!」猛地醒神,少女抬頭。「哥,你回來啦。」

  「嗯。」身形頎長的男人點點頭,蹲下身子與妹妹平視。「這傘、手帕,還有飲料怎麼來的?」

  少女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只見男人盯著傘與手帕好半晌,久久沒吭聲。

  「哥?」哥是不是生氣了?因為她亂拿陌生人的東西?「我不是故意的,這些都是那個姐姐自己說要給我的……」

  「我沒生氣。」男人安撫地拍拍小妹的頭,拿起繡有Celine名牌字樣的粉紅手帕幫她擦汗,再接過一看便知價格不菲的米色刺繡陽傘為她遮陽,等待行動不便的小妹撐拐杖站起。

  抬頭仰望,她只看得見哥哥的下巴,看不見表情。

  「哥……你生氣了嗎?」少女擔心地問。

  「沒有。」男人簡短地說。

  「真的?」

  「真的。」男人保証。

  「哦。」少女低應。

  於是,兄妹倆沉默地走出醫院,在紅綠燈前停下。

  少女再度抬頭。

  「真的真的沒有生氣?」

  「真的真的沒有。」

  「騙人……」少女低下頭好委屈地細語:「你剛剛都沒有跟我說話。」

  男人無奈地嘆笑,彎腰落吻在小妹頭頂上的發旋。

  「小傻瓜,哥真的沒有生氣。」

  他的確沒有生氣,只是想事情想出了神,對于妹妹手上的東西,他覺得疑惑。

  什麼樣的女人會隨手把名牌的手帕、陽傘送給素昧平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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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6: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薑靖翔以為自己誤闖進中古世紀某某公主的書房;雖然,這只是一間檢察官辦公室角落一隅,卻華麗得讓人瞠目。

  有別於以往他所看過的檢察官辦公室,眼前這裡,沒有被堆積如山的案件淹沒的淩亂,而是張幹淨整齊的桌面;雕工精緻的紅檜桌取代千篇一律的OA辦公傢俱;桌上是仿維多利亞時期的緞布面台燈;貼著桌沿收攏的是一張同樣雕工華美的高背椅;其後的立燈、鏤雕書架……件件都是一看即知價值千金的名品,活像怕人不知道自己身價非凡似地招搖。

  如果這是他未來共事長官的風格……薑靖翔開始後悔從花蓮請調上臺北的決定。

  「你是誰?站在我辦公室外面做什麼?」鬼鬼祟祟,非奸即盜。

  「呃?」身後忽然響起嬌滴滴的質問,薑靖翔先是一愣,回頭——映入他眼中的,是一襲粉紅套裝、嬌美俏麗的現代都會女性。

  幸好不是真的穿著蕾絲華服的中古世紀公主,他暗想,旋即被自己這樣的想法一逞笑。

  帥哥!看見對方的臉孔,施逸倫登時雙眸一亮!

  不過是去一趟化妝室的光景,她辦公室外頭就站了個這麼帥的男人——如果說地院的趙法官是木村拓哉,眼前這個人就是最近正當紅的明道。頸子仰起的角度告訴她眼前男子應該有一八?吧。

  而對方莫名的一笑更是讓施逸倫感到驚艷,好感指數一下拉高到八十五分。

  噢!老天,他笑起來更帥了,一口白牙亮閃閃的,毫無煙垢、檳榔殘留的跡象……蘇、蘇蘇,垂涎三尺!

  她看他的眼神活像廚師打量砧板上的肉塊。薑靖翔皺眉,臉上的笑容因為眼前女子過分投入的注視而僵凝。

  「妳是——」

  「人家先說。」不等對方說完,施逸倫搶白:「你抽煙嗎?」

  「不。」雖然疑惑,薑靖翔還是答了。

  「很好。」加一分。

  「吃檳榔?」再問。

  他搖頭。

  再加一分。「身高一八??」

  「一百七十九.五。」

  「四捨五入就是一八?了。」說話實在,再加一分。

  薑靖翔啼笑皆非。「這些問題跟我來這——」

  「人家還沒問完,讓人家問完嘛。」

  商量的語氣摻著七分撒嬌,薑靖翔糾眉,聽不習慣,卻無法拒絕地點了頭。

  「有沒有女朋友?」

  他失笑。「沒有。」

  「結婚了?」

  「單身。」她沒看過他的人事資料嗎?

  按照正常程式,調派的公文應早在半個月前就送到她這張華麗的辦公桌上才對。

  哦,這世界真是美麗!這空氣真是清新!對方的回答讓施逸倫頓覺飄飄欲仙,整個人幾乎怏飄飛起來。

  沒有女朋友、沒有結婚——美目綻放喜悅的光采。

  螓首左右輕甩了下,烏黑亮麗的直發如瀑般劃出流暢的弧線後,柔順服貼在挺直的背脊,營造出女主角出場必有的夢幻形象,櫻唇緩緩揚起左右各十五度的完美微笑。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她問。「是要告發犯罪?還是想跟我談案子?我不曾在法庭上見過你,你是哪家事務所的律師?」

  「都不是,我是——」

  不會吧?精心雕琢的甜笑倏地一僵,警戒地看看四周。「你是被告?」

  不會吧?長得這麼出色的人竟然是被告。「如果你是被告,押你來的法警呢?難道你是中途逃出來,想綁我作人質的?不可能吧?」放眼望去,長廊上人來人往,這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施檢。」姜靖翔終于成功搶白。

  愣住。「你、你知道我?」

  「施檢……」不耐的口氣減弱八分。「很抱歉嚇到妳,但我想妳誤會了。我不是犯人、不是律師,也不是當事人。」

  「那、那你是什麼人?」

  這問題早在一開始時就應該問了不是嗎?薑靖翔在心裡暗嘆。

  「我姓薑,薑靖翔,今天起擔任妳的書記官。我相信人事調度的公文應該在半個月前就送到妳桌上了,施檢。」

  啊?咦!嗯……「難怪最近沒看到小田,原來是調走了啊。」她低吟。

  小田?不用問,薑靖翔猜想那應該是上一任書記官。

  但連搭檔的書記官調走都不知道,這實在太誇張了。

  「今天起請多指教,施檢。」

  「咦!啊!」回過神,花了十幾秒理解對方的話,施逸倫漾起甜笑。「哎喲,叫人家逸倫就好了,施檢、施檢的,像在驗屍一樣,聽起來就覺得恐怖。你叫我逸倫就好了,靖翔。」

  第一次見面就直呼名字,薑靖翔不大習慣地挑了眉。

  啊,連挑眉的動作都這麼好看……帥哥當前,施逸倫眼睛冒出兩顆紅心,眨啊眨的,卯足全力放電。

  薑靖翔迅速後退一步,巧妙躲開美麗女檢官雙臂勾摟他手臂的動作。

  眨眨小鹿斑比似的圓眼,似是疑惑。「怎麼了嗎?」

  「嗯……不,沒什麼。」薑靖翔保留地說,施逸倫的眼神清純得讓人無法跟「性騷擾」三個字聯想在一起。

  也許,是她天性熱情吧?他想。

  「以後請多指教了,施檢。」

  「哎喲,都說叫人家逸倫就好了……」嬌聲嗔斥,嬌美的心型臉蛋上淨是愉悅的笑容。

  唔!薑靖翔突然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

  「沒事、沒事。」因為上司的逼近,他又退了一步;但男人的天性還是讓他忍不住打量起站在眼前的美女、他未來的長官。

  再看看她奢靡浮華有如凡爾賽宮一隅的辦公室——

  當初請調上臺北的決定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他忍不住質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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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攬鏡畫眉映桃花。

  頭發,托Matrix護發液的福,烏黑柔亮,沒有一根敢不合群地搞分叉斷裂。

  雙眉,眉筆精工細繪出兩片纖柔的柳葉;眼部妝點Lancome的晴彩系列眼影,加上睫毛夾、睫毛膏的輔助,點綴一雙杏眸晶亮靈動;Anna  Sui的星燦唇彩豐潤她的唇瓣,有如蜜桃般的水嫩,足以挑起異性一親芳澤的欲念。

  完美到不行。施逸倫顧影自憐——不,是攬鏡自照,細看鏡中粉紅翻領衫、搭配白色雪紡裙的自己,在花了近十分鐘的時間之後,終於做出這五個字的結論。

  合上立鏡的門——這面鏡子可是她從米蘭帶回來的,鑄鐵的邊框及拉門式的設計是她看中的主因。

  逐漸朝自己接近的腳步聲引她回神,暗暗計算對方開門進她辦公室所需花費的時間,適時地旋身,好製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嬌態。

  一百八十度的輕轉下,雪紡紗裙舞出優雅的波紋,如瀑長發藉由離心力,劃出迷人的弧線,最後垂落左胸。

  回眸一笑——僵住。

  映入眼中的,不是她酷似明道的俊帥書記官,而是四十有二、禿頭啤酒肚的陳姓同事。

  「呃……早安,陳檢。」一大早就這麼傷眼,嗚嗚……

  「早安,逸倫。」陳福強笑咪咪地回應。

  深吸口氣,收拾悲憤的心情。「是啊。」

  陳福強咳嗽清清喉嚨。

  「我有這個榮幸請妳吃早、早餐嗎?」他問,一雙眼不時落在身材曼妙的女同事身上。

  「真抱歉。」微笑淺揚,軟軟的嗓音輕吐:「我已經在家吃過了。」

  遭逢挫折,陳福強深吸口氣,再接再厲,「那……中午一起吃飯?」

  誰來救救她?「抱歉,我中午有事。」

  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逼近她,再問:「那、那晚上——」

  強調走氣質路線的美女檢官額角青筋暗冒,防備地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晚上也沒——」

  「施檢。」僵持不下的兩人旁邊冒出第三個人的聲音。

  這世上有什麼比「及時雨」更美妙的呢!

  「早安,靖翔!」回應聲中滿是興奮感激。

  如此熱情的招呼弄愣了薑靖翔,一時間,難以注意到辦公室內的氣氛詭譎。

  「早。陳檢也早。」

  「早……」陳福強的表情浮上一層被人發現的惱怒。「逸倫,那我先回辦公室,改天再來找妳。」

  最好是別再來了,本小姐拒絕非帥哥且兼具豬哥色心人種的邀請。

  雖然心裡這樣想,口中軟嗲的聲音卻吐出溫和有禮的回應:

  「隨時歡迎。」心口不一的火候已達出神入化之境。

  送走同僚,施逸倫吐出憋在心頭的氣,再看向新任下屬,沮喪的美目瞬間燦亮,閃動生機盎然的神采。

  英俊王子救落難公主——雖是老掉牙的橋段,卻是歷久彌新的經典。

  此刻,公主正凝視著俊帥頑長的王子,試圖用她想將對方拆吃入腹——不,是感激莫名的眼神,打動王子芳心。

  可惜王子並沒有太多的感動,且已全心投入公事,正說明著今天待辦的案件。

  「十點半的訴訟庭是遺棄罪的案子,告訴人是被告十四歲的女兒,法定代理人是自小撫養她長大的外祖母,另外——」

  「是王法官的庭吧?」施逸倫問,同時分心想著王法官的個人資料:四十七歲,已婚,一子三女——沒興趣。

  「嗯。」

  「那……」美目一轉,巧笑倩兮。「你吃早餐了嗎?」

  話鋒急轉至不相關的問題,薑靖翔愣了下,終於抬頭。

  「吃過早餐了嗎?」等不到回應,她又問。

  「吃過了。」這跟案子有什麼關系?

  「我還沒有。」今天為了想早點見到他、讓他看見自己美美的模樣,她花了很多時間妝扮,也難得地准時上班,所以到現在還沒時間吃東西。

  為君衣帶漸寬終不悔……瞧,她用情之深啊。

  「所以?」

  美女上司的手勾上他手臂,甜甜一笑。「陪我去吃早餐好嗎?」

  「呃?」

  「難道你忍心看我空腹上班?」黛眉微斂,淨露楚楚可憐的嬌態。

  可惜薑靖翔無心也無意欣賞她的嬌態,滿腦子只有案件,希望上司能為這對生活困頓的祖孫伸張正義、討回公道。

  「妳先確認待會訴訟庭需要呈交法官的資料是否齊全,我去幫妳買早餐。」

  說完,趁上司果愣的空檔,姜靖翔成功抽回手臂,退離。

  離開時,他暗籲一口氣,大有解脫之感。

  啊?雙手圈起的領域,幾十秒鐘前還抱摟住帥哥的一隻臂膀,如今只剩虛無的空氣——

  望著辦公室大門,施逸倫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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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磅!

  薑靖翔半帶發泄地一把將卷宗丟向桌面,層層卷宗交迭出此起彼落的聲響,把坐在隔壁埋首苦讀的林品尚嚇了一跳。

  很難得的,林品尚放下手邊密密麻麻的刑法分則,關心起初來乍到的新同事。「怎麼了?」

  抱怨是謠言的溫床,薑靖翔皺眉,不認為有公開評論上司的必要。「沒事。」

  「施檢又不在了?」

  林品尚理所當然的說法與表情令他一愣。「你怎麼知道?」

  嘖!林品尚晃晃筆杆,擺出一副「天機唯有神仙知」的高人嘴臉。

  「現在才十點半,施檢不在是常有的事。以前小田在你這個位置上時也是閑得發慌。她習慣下午才進來。」

  「她每天早上都有庭?」他怎麼不知道?

  「怎麼可能。施檢從來不在早上出庭。」不像他的長官,對於半夜把他從被窩裡挖起來這種事始終玩得不亦樂乎。「她爬不起來,遲到早退更是常見;甚至,她是能不出庭就不出庭,我們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薑靖翔皺眉。

  打扮花稍、偏好流行,喜歡把辦公室佈置得金碧輝煌,這些,他都可以視為個人的自由而予以尊重;但是遲到早退——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

  這樣,跟他在花蓮地檢署有什麼不同?這樣的調遷不過就是從一個閑差換到另一個閑差,都是閑坐領高薪。

  「我很羨慕你哪。」想到這就覺得自己命苦,滿腹心酸誰人知啊。「哪像我上頭那個,常常三更半夜把我叫到命案現場,打擾了好夢不說,醒來就是為了看活生生、血淋淋的命案,你都不知道那有多痛苦。」

  薑靖翔垂下視線。「我寧可那樣。」坐領乾薪不是他的專長。

  沉浸在自己苦命的阿信生涯中,林品尚壓根沒聽見同僚的低語。

  「書記官生涯原是夢——不,應該說我希望、巴望、渴望它只是一場夢,醒來後發現自己是檢察官而不是書記官。」愈想愈覺得心理不平衡。「為什麼是像她那種人——私立大學法律系畢業,在校成績也沒有多好,書也沒我念得多,還是個女人……不,是不是女人還有待商榷;雖然外表是女人,但這世上有哪個女人聽見命案兩個字會眼睛一亮的?不不,我拒絕承認她是女人,她只是個偽裝成女人的男人,要不然怎麼會才剛出院就來上班,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時間……」呱呱呱呱,一旦打開名為「積怨」的話匣子,抱怨的話就像黃河潰堤,滔滔得不能自已。

  「何檢是很優秀的檢察宮。」

  托新聞媒體的福,「美女檢官承辦販毒集團案件因公受傷」的消息列入今年十大社會熱門話題之一,傳得沸沸揚揚。「何夭夭」這個名字只差沒被過度渲染,取代花木蘭成為二十一世紀巾幗英雄的代名詞。

  「不不不,你錯了。」林品尚食指左右搖晃各十五度。「她只知道壓榨下屬——看我就知道了,我甚至沒有時間准備檢察官考試。再這樣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考上檢察官,完成我的理想,為民申冤!」愈想愈不甘心。

  薑靖翔打量眼前長籲短嘆的同事。按照目前這種工作態度來看,他實在不認為若他如願考上檢察官之後,能為民申冤到哪去。

  最多,又是一名浪費國家公帑的冗員,坐領乾薪,不事生產,這是他的結論;但基於先來後到的職場禮儀,他只能在心裡暗想,沉默應對仍在背後放箭、中傷自己長官的林品尚。

  「像你多好。」批評到此告一段落,換上欣羨。「你今年也有參加司法官考試的打算吧?」

  「嗯。」他是有打算,但並不表示他就不會認真工作。

  看不出他想法的林品尚繼續道:

  「小田也是。就是在你之前,在施檢手下做事的書記官。他閑得可以每天看書、准備司法考試,他今年鐵定考上;而我,還不知道要在書記官這位置坐多久。唉,真想辭職專心應考,可是又捨不得放棄這麼高的薪水……」碎碎念、碎碎念,林品尚自怨自艾的話足以累積成老太婆又臭又長的裹腳布。

  鈴……內線電話響起,打斷林品尚一發不可收拾的感言。

  「是,我是……好的,我馬上過去。」掛好電話,一臉憂怨地睞了薑靖翔一眼。「你看,我才剛說,現在又要去命案現場……」想到不久後會看到什麼畫面,林品尚的臉色逐漸轉白。

  剛何檢說了,是件分屍案……

  嗚嗚……他最怕的就是那種腥風血雨的場面,為什麼他會跟到一個老是承辦命案的檢察官?

  哀怨地合上某某法學宗師所寫的刑法名著,林品尚緩緩起身。

  這時,他急驚風似的長官已經因為等得不耐煩,親自殺到書記官專屬的辦公室外,連門都沒進,當場表演獅子吼:

  「快一點!我到門口等你!」聲落,人已沖向地檢署大門。

  「是……」好哀怨,分屍案哩……

  即使只是驚鴻一瞥,薑靖翔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最近媒體曝光率急速竄升的美女檢察官,先是驚訝她艷光四射的外表,而後更錯愕於她風馳電掣的行動力。

  他才聽見她的聲音、瞥見她一眼、呆愣一下,就已經聽不到她??的馬蹄——不,是高跟鞋踩地的腳步聲。

  速度之快,迥異於還在座位上收拾公事包准備出勤的林品尚。

  抱持能拖多久是多久的理念,林品尚的動作慢得堪比七旬老叟。

  臨走前,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回頭——

  「對了,還沒問你,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台大?政大?還是中興?」

  「花中。」

  「啊?什麼?花中大學?」在台灣嗎?好怪的校名。

  「花蓮高中。」姜靖翔冷冷地說,短短的交談已夠他瞭解林品尚對這話會作何反應。

  果不其然,台大畢業的精英臉上馬上出現一抹僵硬。

  「花、花蓮高中?」

  「我只有高中畢業。」他重申,揚起客套的微笑。「我相信台大畢業的你一定很清楚司法人員考試規則,書記官只需高中學歷就有資格報考。」

  「呃、呃呃,是、是這樣沒錯。」

  「還有任何問題嗎?」

  「沒、沒……」林品尚應道,沾了一鼻子灰,一臉尷尬地離開辦公室。

  才高中畢業?他這個台大畢業生竟然跟個高中畢業生是同事?!

  不、不,這怎麼可以!說出去實在太丟人了!

  所以,他今年一定要考上檢察官,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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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啾!」莫名其妙冒出打噴嚏的自然反應,施逸倫差點打破她堅持已久的氣質優雅路線。

  還好、還好,現在四周沒多少人,離她最近的又是大學時代認識的好姐妹,沒有形象幻滅之虞,不怕不怕。

  「突然打噴嚏,呴,有人在背後說妳壞話哦。」

  「臭葉秋。」玉手揮去好姐妹的揣測。「少胡說八道了,妳當我是三歲小孩啊?你們寫小說的老愛騙人。」

  「切!是哪個傢夥老打電話找我,問我最近有沒有新書上市,又老是催我稿、追著我要小說看的?」葉秋斜眼瞟向對桌手帕交。「最好妳以後都不要來找我借小說。」

  「別這樣嘛……」俏臀趕緊移坐到葉秋身邊,螓首倚上人家肩頭,使盡撒嬌之能事。「人家是說笑,不要這麼無情嘛。我知道秋秋最好了,人美心地好、見義勇為、行俠仗義,看見小狗狗落水會拿小石頭丟牠,還有——」

  「謝謝妳哦,下回看見妳落難,我會記得用石頭丟妳,讓妳好好品嘗落阱下石的滋味。」

  這傢夥——葉秋開始後悔當年見義勇為,出手救了遭不良少年包圍騷擾的她,還因此結下難解的孽緣。

  「人家最喜歡妳寫的小說了,尤其是小何那一本,寫得真好!」世界真是小呵,昔日的救命恩人、今日的好姐妹,竟然是同僚的直屬學妹。

  「這麼說,妳只要我寫的書,這些都不需要了?」抱起提袋放在桌上,透明提袋裡是一迭剛出爐的言情小說。

  「哇啊!席絹、于晴、沈亞……還有這些、那些,和這些!是她們的新書耶!我最愛看她們的小說了!」一聲尖呼,施逸倫環臂抱住提袋往自己懷裡圈,可憐的葉秋眼睜睜看著自己個把月來的心血被推至一旁,打入冷宮。

  這女人……扭斷檢察官的脖子會被判得比較重嗎?她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噢!我愛死妳了,秋。」

  「我一點都不想被妳愛。」葉秋臭著臉拿回送她的樣書。

  中途被人攔截。「妳幹嘛?」

  「有了舊人忘新人,去找妳的言情名家,少來理我這個剛出道的新人。反正我寫作功力不足、火候不夠,不入妳施大檢察官的法眼。」去!她的反應真讓人想罵臟話。

  檢察官學人家看什麼言情小說!最近熱門的CSI還比較適合她,葉秋心裡暗想,完全忘記自己才是那個聽見律師老公要到上海出差,不但沒去送行、沒陪同出差以免老公在上海包二奶,還交代他要買齊CSI一到四季DVD回來送她的影集迷。

  「別這樣啦。」喔哦,不小心刺傷姐妹淘身為創作者的小小自尊心了。

  雖然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計較的,但葉秋的表情告訴她,如果不好好安撫,下回就別想看最新的言情小說。

  可是在她看來——新人嘛,總是要歷練一段時間才會發跡的嘛,尤其現在又是諸子百家爭鳴的時代。

  漫漫書海,不分類型,台灣光是一年的出版量就多達三萬八千多本,平均每個月有逼近四千本的新書上市,消費者的荷包有限,出版品的種類、數量龐大,言情小說也只是其中一條支流,能怪她們這些讀者嗎?

  當面對的是種類豐富卻不知味道如何的菜肴,一般人總是會先選自己偏愛的口味,行有餘力再去嘗鮮試新嘛。

  「哼哼。」顯然她的撒嬌不被接受,葉秋還是一臉屎臭。

  「好嘛好嘛,人家請妳吃一頓飯好不好?」

  「哼哼哼哼。」

  「外加愛情故事一則?」

  「SONOMA的肋眼牛排和妳最近的戀愛八卦?」葉秋開出條件。

  「好、好,只要能讓葉大作家滿意,要小女子做什麼都可以。」割地賠款到這地步總行了吧?

  「很好。」葉秋滿意地點頭。

  其實她並不在意那沒啥斤兩的自尊心。新人嘛,需要經過磨練才能發跡這點她早有心理准備,也有所覺悟,只是——嘖,不趁機汙她一頓好料、A點小故事來聽聽未免可惜。

  能A、能汙就別浪費——這是她葉秋奉為圭臬的信條之一。

  「牛排改天請,故事可以先說。」逼近她。「從實招來,最近又惹上哪株桃花、哪根名草了?」漂亮女人永遠不乏男人追,情史鐵定比她這個閉門造車的言情小說作者來得豐富。

  想也是。她葉秋連老公都是因為搬到隔壁、來個近水樓台才蒙到的。論情史精采度,哪比得上在司法界百草叢中悠遊、當年甫上任時還被稱為「臺北地檢署漂亮寶貝」的施逸倫。

  「沒有幾株能入我眼的。」施逸倫托腮嘆道,言語間暴露自己是外貌協會會員的身分。「妳也知道,司法界多的是一考就考四、五年的法官、檢察官;在考場滾過這麼多年,不禿不胖不心智扭曲也難。而真正年輕有為的,不是已經結婚就是有女朋友;要是還維持單身,那八成是還沒Come  out的同志:而且……」嬌嘆一聲,「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年錄取的是女性多於男性,要說女人當道愈見強勢,還是現在的男人自甘墮落日漸衰敗?妳知道的,這樣一來就會壓縮到職場戀情的發生率,愈來愈難找到對象了。」

  「言下之意是……」葉秋瞇起眼,細眸透出凶光。「這位姐姐,妳剛說要講故事是唬我的?」

  「我是沒桃花,可不代表我不能當桃花。」她是有點動了這個念頭,但到目前為止也還只是個念頭而已,會不會付諸行動,還要再觀察一下。

  當桃花?有意思。

  母夜叉臉換上興味盎然。「快說快說!哪個男人這麼倒楣,呃……是這麼有福氣,讓施姐姐妳甘願淪落變桃花?難不成妳決定倒追之前提過那個司法界木村拓哉的趙法官?」

  「不不,他已經有未婚妻了,而且她年紀比我小,人也長得比我漂亮。」

  「要不,是哪個青年才俊讓姐姐妳芳心暗許?」

  施逸倫神祕一笑,腦海冷不防浮現新來下屬俊帥的酷臉,不自覺的,笑意漸深,只差沒兩眼冒出大大的紅心顯示自己的迷戀。

  哇嗚,好個春意盎然的笑容!甜柔的表情連她這個同性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怦然不已。

  「快說快說!是哪家公子讓姐姐妳煞上了?」愈來愈好奇。

  「就是——」

  「打擾了。」男中音寧定地打斷施逸倫的話。

  姐妹淘同時抬頭,葉秋先驚呼。

  「哇!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在妳身邊布下的眼線多得超乎妳想像,秋。」孟?谷——葉秋的丈夫揚起迷人的笑容說道。

  「老媽這個叛徒。」用不著他說,她就知道誰是那只「廖北鴨」了。

  「妳答應過我會在家等我接妳去作產檢的。親愛的孟太太。」他提醒,對于妻子的不安分實在感到頭疼。

  孟太太?淪為配角的施逸倫看向好姐妹。

  「你也知道我屁股長蟲,沒辦法乖乖待在家裡太久。親愛的葉先生。」

  葉先生?施逸倫再看向突然打斷她們姐妹談心的男人,一會,才認出對方。

  孟?穀,目前最炙手可熱的新銳律師,專長國內外民事訴訟,沒多久前才離開法律人趨之若騖的寰宇法律事務所。

  他們是夫妻?!

  還有產檢——巧目移向葉秋的小腹。剛見面時,她還以為是葉秋這段時間吃得太多變胖了,原來是懷孕。

  噢!老天,她這手帕交什麼時候結的婚,她怎麼不知道?!連孩子都有了……

  這廂,夫妻倆一坐一站,孟?谷沉默俯視有如被蛇盯住、坐在椅子上不敢妄動的青蛙太太。

  理虧在先,葉秋被瞅得心虛,先認錯:「好啦好啦,我錯了嘛,不要生氣啦。」

  「我有生氣嗎?」迷人的笑容持續發送誘人的燦爛。

  真相信他沒生氣才是笨蛋。「我發誓,我真的認錯。」

  孟?穀彎腰,伸臂摟妻子起身。「抱歉打擾妳們的聚會,不過我必須帶我太太去作產檢,希望妳不要見怪,施檢官。」

  「你認識我?」她好驚訝。

  「妳與何檢齊名。」只是名目不同,後者是辦案有如拚命三郎出了名;而她,則以散漫不出庭聞名。

  不知情的施逸倫小臉綻亮,洋溢興奮。「真的?」

  「嗯。」基於對方是妻子友人,孟?穀保留地回應,低頭看表,存心轉移話題,「離預約只剩三十分鐘,我們最好現在就出發。」

  「好啦。」葉秋不敢再造次,乖乖應道。「逸倫,我們改天再約,別忘了妳還欠我一頓牛排、一個故事。」

  「妳也欠我一個解釋。」施逸倫指指她身邊的孟?穀。

  「收到。」葉秋回她一個「OK」的手勢。

  目送兩人離去,施逸倫籲嘆口氣。

  為什麼昵?

  連言行向來大剌剌、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女性柔美特質的葉秋都結婚了,且老公還是孟?穀這個在律師界已小有盛名的精英分子。

  而她——家世不差,且是台大法律系畢業,還應屆考上檢察官,外貌也屬上上之姿;照理說,這樣的她應該是萬中選一、讓人趨之若騖的對象。但,為什麼身邊的友人一個個都名花有主了,只有她,到了二十九歲的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不是無人問津,就是問津者相貌平平,入不了她的眼。

  不是不期盼愛情。

  她敢發誓,打從十六歲晉級豆蔻美少女起,她就滿心期待愛情叩響門扉。不奢望談戀愛到最後必然產生童話般幸福美滿的結果,就算最終以分手收場或是悲劇結束,轟轟烈烈的過程也足夠她一生回味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月下老人老眼昏花,總是綁錯姻緣線;還是邱比特准頭不夠,老是射錯人;能入她眼的,往往不久後就變成她朋友的另一半,交臂失之的次數連自己都算不清楚了,唉……

  誰能懂呢?

  在檢察宮的光環下,她其實只是一個期盼愛情降臨、比誰都單純的女人。

  只是一個——

  連初戀都還沒有過的普通女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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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6: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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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卒,相當鬱卒。

  早上和葉秋見面,意外得知她已為人婦的消息,施逸倫強烈意識到自己小姑獨處的心酸。要不是因為進地檢署可以看見新到任的俊帥下屬,藉以撫慰受創的芳心,她今天根本沒打算進辦公室。

  心情不好,病由心生——嗯,是病假的好藉口。

  不過,「奇檬子」不好似乎會傳染……

  是她的錯覺嗎?她的書記官帥哥表情不豫,看起來不怎麼開心哩。

  施逸倫打量下屬的表情——酷似明道的帥臉上,劍眉糾成麻花,且還是打上死結的那種。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有話想說,但她等到的,只是無言的沉默。

  「有話別放在心上。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上什麼忙也不一定。」她關切地問,心疼帥哥書記官抱懷千歲憂的鬱卒,倒忘了自己的情緒低潮。

  「妳已經在兩個訴訟庭中缺席。」在以承辦案件數居冠的臺北地檢署,這樣的情況殊難想像。

  以她這種工作態度,在她手上未結案的案件若有兩、三百件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我知道。」那又怎樣?

  「不用我提醒,妳應該知道目前訴訟制度已經全面改為當事人進行,兩造有一方缺席,法官有可能會——」

  「宣告缺席一方敗訴。」施逸倫替他接下去。「我知道。」

  「而敗訴的結果會——」

  「扣我的點。」她清楚。

  「扣點會影響到——」

  「我的考績。」她明白。「不過在沒有嚴重瀆職或收受賄賂的情況下,我還是能安安穩穩做到退休。靖翔,謝謝你的提醒。」他這麼關心她,真令她感動。

  人帥心地又好,他在她心中的分數愈來愈高了。

  是他嗎?會是他嗎?他會是她月老還沒綁上姻緣線的孤男、邱比特還沒瞄準的優質男人嗎?施逸倫心想。

  知道他單身、沒有女朋友,但——有待觀察、有待觀察。

  對於愛情,她渴望、奢望、盼望,卻不表示她是那種看見俊男就撲上去亂摸一把的花癡。

  薑靖翔驚訝地看著她。

  總結她的言論——她是故意這麼做,只想當個每年以丙等考績低空飛過的檢察官?

  這個結論令他皺眉。

  「你該不會因為我缺席而覺得不高興吧?」她後知後覺地問。

  「妳認為呢?」

  「在法庭上缺席的檢察官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她說,理直氣也壯的。「這種事我不做,別人也會做——與其讓別人偷懶,不如我自己來。」

  「妳竟然能把這種話說得這麼理所當然?」他大感不可思議。

  「人本來就是好逸惡勞的動物,這很正常。」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妳考上檢察官就只為了——過這樣的日子?」

  「不然呢?」她反問,軟軟的嗓音充滿疑惑。「像小何那樣,犧牲自己的生活,夜以繼日地奔走辦案,明明結了婚,卻連蜜月都沒有?有人感激她了嗎?沒有啊。上個禮拜還有家屬來鬧事,指責她辦案不力,浪費他們繳的稅錢——她就比較風光了嗎?努力辦案換來的還是人民的抱怨,那樣就比較值得了嗎?」

  薑靖翔無言以對。這番話是事實,他無法反駁。

  「再說了,拚死拚活辦案又怎麼樣?到最後換來猛爆性肝炎死在辦公桌上,最多不過是政府頒發一塊刻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個字的墓誌銘,那樣有比較風光嗎?」

  愕然瞠目!薑靖翔詫異地看著眼前洋娃娃般的嬌小女子,不大能消化從她口中吐出的譏諷酸語。

  哎呀,說得太多了。施逸倫警覺回神,發現自己似乎被帥哥書記官當成怪物在看。

  她是很樂意當焦點沒錯,但希望是因為美到令眾人驚艷而成為焦點,而不是因為潑婦罵街讓人側目。

  不好、不好,這樣有失她優雅氣質的淑女路線,這怎麼可以!

  「呵呵呵……」先傻笑幾聲再說。「我剛是說笑的,你別當真哦。」

  很難有「笑」果。薑靖翔定定地看著她,試圖從她甜美的笑容中看見還來不及修復的破綻。

  「施檢——」

  「哎呀,都過中午了。」玉手搭上他臂膀。「一起吃飯,我請你。」

  「不用了。」斷然抽回自己陷進軟玉溫香的手臂。對于上司的主動示好,薑靖翔敬謝不敏。

  他與她的關系沒那麼好,將來怕也不會好到哪去,南轅北轍的工作態度註定他們不會有什麼良性互動。

  圈起的臂彎一空,施逸倫訝然看著她英俊的下屬離開檢察宮室。

  很少,幾乎是沒有,沒有一個男人不樂見她主動親近。

  當然啦,在她施逸倫二十九年的魅力放送史上,還是少不了有這麼一兩位拒絕沉淪溫柔鄉的硬漢。

  一個是刑事局法醫楊洛,他對死人的興趣遠高於對活人的,雖然最後還是被她凶殘的同僚何夭夭搶攻灘頭堡,硬是拿下「楊太太」一席;另外一個,則是刑事局偵三隊江明磊,因為他早就心有所屬,而所屬的人跟他又是焦不離孟的搭檔。

  至於第三個——就是剛剛掉頭離開,她最近才上任的書記官。

  沒有女朋友、沒有結婚,又不像其他男人,看見她就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色狼表情——

  仔細想想,他在她心中的評價已臻滿分。

  呵、呵呵!上帝去年關了楊洛這道門,又封了江明磊那扇窗,但還是很仁慈地將薑靖翔送到她面前。

  在她二十九歲、已邁入三十拉警報危險高峰期的今年,上帝終於眷顧到她,給了她一份從天上掉下來的最佳禮物——她遲遲未降臨的姻緣。

  趁現在,月老尚未發現他,邱比特還沒瞄準他,她不要再觀察了。

  就這一次,她決定讓感覺作主,先搶先贏。

  是的,她施逸倫決定要、開、始、戀、愛、了!

  對象就是初來乍到的英俊下屬。

  蘇!吸吸垂涎的口水,免得破壞自己優雅氣質的淑女形象。

  人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

  她追他,應該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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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証明:不難才怪。

  「是誰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的?」發明這句話的人給她站出來,她要提出嚴正的抗議。「我就覺得自己像在爬喜馬拉雅山,愈爬愈高愈覺得冷。」

  「妳可以效法梅花,愈冷愈開花。」旁邊涼風吹來,無視她情路受挫的苦澀,一點同情心都不給。

  「是啊,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再嘆,「妳當初追楊洛是不是也這麼難、這麼辛苦?」

  何夭夭停下手邊工作,視線從調查報告書落到同僚身上。「八個字送妳——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拿歌詞敷衍我,沒誠意。」

  「我是說真的。如果妳真那麼喜歡他就該放手去追,過程或許辛苦,但追久了就是妳的。」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真的嗎?」施逸倫托腮,從決定追他開始,她已經連吃三天閉門羹,都快撐死了。「楊洛就是這樣被妳吃了嗎?」

  「最好是我吃了他。」呿,當她是天山老妖嗎?

  「開玩笑的啦。」

  「我挺好奇的。」八卦人人愛,何夭夭也不例外。

  「什麼?」

  「我聽品尚說,妳的白馬王子只有高中畢業。」

  「是啊。高中畢業就能考上書記官,很厲害吧?」八字還沒一撇,施逸倫就已經秉持「情人眼裡出西施」法則,為心儀的男人感到驕傲。

  得到証實,何夭夭很驚訝她會喜歡上他,甚至不惜犧牲做作的淑女形象倒追。

  不是她看不起薑靖翔,而是以過去施逸倫愛面子的習性來看,兩人學歷之差、條件又懸殊得可以,她是看上對方哪一點?

  疑問說出口,反而得到施逸倫一臉「妳怎麼不懂?」的狐疑表情回應。

  「我就是不懂。他的條件在地檢署不算是最好的。」甚至可能是最差的。

  放眼整間書記官室,十個人裡頭有九個是大學畢業生,薑靖翔反而是唯一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稀有動物。

  不禁懷疑起施逸倫怪異的擇偶條件,暗自揣想是不是三十大關將近,讓她覺得壓力過大,開始「飢不擇食」?

  「哎呀,妳不會懂的啦。」

  「我是不懂。」而且是非常不懂。「只要撇開工作散漫、坐領乾薪,愛撒嬌又任性這幾個毛病,妳的條件還算不錯。」

  「真是謝謝妳哦。」施逸倫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稱贊。

  「不客氣。」何夭夭很乾脆地接受她的道謝,另一個疑惑接著萌生。「既然妳都肯紆尊降貴、放下身段倒追他了,妳還說你們兩個之間隔座喜馬拉雅山,會不會太誇張了?」

  「一點都不。」施逸倫下巴擱在何夭夭的辦公桌上,為愛傷神讓一張俏臉黯然失色。

  「他討厭我。」四個字,重得讓她的纖纖細頸像斷了似地垂下。

  「唷!」難得啊,在地檢署竟然還找得到不被她迷得昏頭轉向的男人。

  沖著這一點,何夭夭決定開始欣賞薑靖翔這號人物。

  「給些建議吧,在倒追男人這件事情上,妳是前輩。」

  最好是。何夭夭斜眼睨視,真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在求人幫忙的時候,還能在無意中重傷對方。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剛才說話的口氣很有問題?說得好像她何夭夭是個經驗豐富的花癡一樣!

  真是有夠欠揍!

  「說說看,妳覺得他討厭妳哪裡?」

  螓首一側,想了會。「大概是中午才來上班,寧可去喝下午茶也不想出庭,遲到早退,請假去百貨公司買名牌……嗯,還有——」

  「夠了。」何夭夭揚手打斷她數不清的劣行。「我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她這些缺點根本只需用一句成語就能解釋清楚。「總而言之,妳的姜白馬看不慣妳尸位素餐的行徑就對了。」

  正中紅心!施逸倫揪眉。「妳說我該怎麼辦?」

  「這還不簡單!開始認真工作就好了。妳應該知道,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不,我只知道認真的女人最狼狽。」眼前就有一個最佳例証。認真工作只會換來一頭淩亂黑發、兩枚黑眼圈,外加睡眠不足的幹澀肌膚,得不償失。「這樣會沒有時間上妝、買衣服、睡美容覺——如果沒有這些,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最好妳人生的意義就是這些。」呴!台大竟然收這種人,國家考試竟然容許這樣的人躋身司法界?真是沒天理!「行啊,妳可以繼續維持現在的生活方式,只要收回妳對薑靖翔的垂涎。」

  「怎麼可能……」她好委屈地說。

  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怎麼能說收回就收回,又不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

  「那就改變啊,讓他知道妳是認真的、是真心的,願意為了他改變自己漫不經心的工作態度,認真地工作,認真地喜歡他——追求這檔事最重要的就是表現真心,總要先付出一點什麼,才能要求對方回應不是嗎?」

  「所以說先動心的人比較吃虧。」沒有付出,就不會奢望對方回應。「人家只有被追過,從來沒有追過人,好難……」

  「萬事起頭難,習慣了就好。」

  「妳也是嗎?追楊洛追成習慣,練就一張刀槍不入的厚臉皮,纏到他不得不娶妳回家?」美目不由得為曾經心儀的對象擠出一滴滴同情淚。

  「施逸倫。」

  「幹嘛?」連名帶姓叫人很沒禮貌耶。

  「有時候,妳真的很欠揍。」何夭夭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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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氣向來與時間呈反比;時間拉得愈長,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就流逝得愈快。

  為了避免被人先馳得點,再一次錯失好男人,施逸倫趕緊離開何夭夭的辦公室,趁著沖動的感覺還在,好進行她的告白大業。

  蓮步朝書記官室邁進,施逸倫一路上不斷給自己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失敗為成功之母,國父革命失敗不止一次,好男人要及時把握。

  可,堅決的腳步在看見告白的對象時,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薑靖翔正站在書記官室門口與人說話。

  說話當然沒關系,重點是跟什麼樣的人說話。

  最最最重要的,是說話對象的性別。

  女人?!這兩個字讓施逸倫打消舉步向前的念頭。

  尤其,當她再定睛一看,發現薑靖翔臉上流露的溫柔呵寵,更進一步將她告白的沖動砍殺得徹徹底底。

  認識十來天,她還沒有在他臉上看過這種表情,尤其是對她。

  他對她,只有滿臉的不贊同、不欣賞、不喜歡。

  那個幸運的女人是誰?施逸倫盯著背對著她的女人,看不見對方的相貌,但左右兩邊拐杖已提供她對方不良於行的事實。

  噢,芳心淌血!

  果然,上天老是苛待她的愛情,總讓她出師未捷身先死。

  打破世俗凡人首重外表的界限,溫柔呵護不良于行的女友,深情不已——噢!這種男人不是只有小說裡有,就是只會出現在狗血狂灑的連續劇中,現實生活裡根本找不到一個!

  但,她還是找到了,可對方卻已名草有主。繼楊洛、江明磊之後,她又……又、失、戀、了!

  嗚嗚嗚……她的手帕在哪裡?她要咬手帕哭一場,好好地哀悼自己尚未開始就宣告結束的戀情。

  但,那個幸運好命的女人是誰?回轉自己辦公室的腳步霎時停頓。

  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姜靖翔露出這麼溫柔的笑臉?他在她面前根本不曾笑過!思及此,又是一陣心傷。

  失戀的人總有權利知道自己敗在什麼人手中,對吧?

  她想知道那個女人長什麼模樣。

  ??的腳步聲再起——不是美麗的錯誤,而是失戀女子心酸的好奇。

  「薑書記官,」不若平日刻意拉近距離、只喚名字的招呼,施逸倫的生分呼喚,連薑靖翔都掩不住訝然,看著她走近。「你女朋友來探班啊?」

  心好酸啊!為什麼她中意的對象都是別人的?

  「啊?!」小小聲的驚呼在耳畔響起。「姐姐?」

  「我沒有妹妹。」她是獨生女,上頭只有兩個哥哥。「妳不要亂認親——咦!我是不是在哪見過妳?」撇清的話在看見對方容貌的瞬間終止。

  「醫院啊!」姜靖翔的「女友」興奮地說。

  「醫院?」她瞇眼,努力回想。

  「在中庭,那個拿哥哥跟妳換蕃茄汁的人啊。」

  拿哥哥換蕃茄——啊,她想起來了!「是妳!」

  什麼嘛,原來她是薑靖翔的女朋友。

  天!她竟然曾經幫過情敵。雙重打擊讓施逸倫一臉淒楚。

  早知道會這樣,她寧可喝掉那瓶蕃茄汁,還有她心愛的手帕、遮陽傘,嗚嗚……心好痛!這算不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一種?

  「謝謝妳的果汁,也謝謝姐姐的手帕跟陽傘。」薑琳琳不疑有它,再遇見漂亮的恩人,興奮地直說話:「不過哥說姐姐的手帕跟傘都是名牌,價值不菲。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那很貴,所以沒有拒絕——」

  「那天的傘和手帕是她的?」薑靖翔打岔問,視線在妹妹與自憐自艾的施逸倫之間來回穿梭。

  「是啊。」薑琳琳回頭看向兄長,笑咪咪道:「早知道她是哥的朋友,我就請哥把傘和手帕還給人家了。」世界真小呵,那天幫她的姐姐竟然是哥的朋友。

  哥?跌到穀底的心情因為這字眼開始往上爬了幾尺。

  施逸倫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聽見情敵喊薑靖翔一聲……哥?

  「哥?妳叫他哥?」

  哎呀,她忘了自我介紹。

  「姐姐好,我叫薑琳琳。」說完,扯扯兄長的袖子。「哥,這個姐姐是你的朋友嗎?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沒聽你提過?」她好漂亮。

  「妳該回去了。」薑靖翔轉移話題,不認為應該讓單純的小妹認識散漫不盡責的上司,以免學壞。

  她才剛來耶。「你不要趕我回家嘛,我一個人在家很無聊的耶。」

  「回去等我。」

  「哥……」

  噢!呵呵呵,原來站在眼前、讓薑靖翔柔情呵寵的是未來小姑啊!

  沒有女朋友、沒有情敵,薑靖翔還是無主名草一株,哇哈哈!

  「妳笑什麼?」

  「姐姐?」

  施逸倫回過神。哎喲!形象、形象,趕緊收斂。「沒什麼。」

  終于搞清楚兩人的關系,五分鐘前才將自己打入失戀地獄的施逸倫瞬間登上極樂的愛情天堂,死氣沉沉的眼燃燒起璀璨的希望之光,重新振作起來。

  姜氏兄妹不疑有它,注意力回到原先的爭執。

  「哥,讓人家留在這陪你嘛。」撒嬌、耍賴,薑琳琳靠在兄長身上,無所不用其極。

  嗅,羨慕!施逸倫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兄妹倆打情——不,是感情融洽的互動。雖然已經知道他倆的關系,還是忍不住小小地妒羨——既嫉妒,又羨慕。

  「琳琳……」面對疼入骨髓的小妹,姜靖翔很難扳起臉色。「哥在上班。」

  「我會乖乖坐在一旁,不吵你,絕對不會吵你。」她豎起三根手指頭發誓。

  「不行。」

  「這樣吧,我陪妳。」第三道聲音介入姜氏兄妹之間。

  「施檢?」

  「姐姐?」

  施逸倫搭上薑琳琳的肩,笑意深深。「我可以叫妳琳琳嗎?」

  「呃,嗯。」薑琳琳愣愣點頭,漂亮姐姐更甚于第一次見面時的熱情燒愣了她。

  「走走走!姐姐帶妳去喝下午茶。」

  「咦!」

  「施檢,妳下午要出庭——」

  「那個不重要。」興奮過度,施逸倫將半個小時前在何夭夭辦公室發下的豪言壯語拋諸腦後,完全忘記從今天起,她要改頭換面當一個認真的美麗女人好吸引意中人。

  突然出現的未來小姑成功奪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咖啡廳。」咦!這話好熟……好像每個追求她的男人都這麼說過。

  哎呀,不管了。施逸倫環住大女孩的肩,作勢欲走。「來,姐姐帶妳去喝下午茶,那家店的起士蛋糕是老闆的代表作,很好吃哦。」

  耶?這好像是她國中時代逛街時色叔叔用來跟她搭訕的話?

  噯,隨便啦。「來來來,跟姐姐走。」施逸倫續說道,完全不覺自己有抄襲拐騙未成年少女的登徒子的精典名句之嫌。

  十六、七歲的女孩聽見起士蛋糕,原本愕然的眼為之一亮。

  「還有非常好喝的蔓越莓冰沙。想去嗎?」

  「嗯……」薑琳琳遲疑地看向薑靖翔,等待兄長的允准。

  「可以嗎?」晶亮的鹿眼陪襯一旁,試圖討好。

  薑靖翔發覺自己很難說出「不」字,乖巧小妹期盼的眼神是主因,上司幫襯應和的注視也是原因之一。

  「不行嗎……」沮喪寫在十七歲大女孩臉上。「那、那我回——」

  「小心一點。」他交代,側首看向又要打混的上司。「琳琳行動不大方便,請妳多注意。」

  「一定!」笑燦燦的美顏險些眩惑過往眾人。

  人來人往的川廊上,瞧見施逸倫笑顏的旁人無不停下腳步,只為了多看美人的傾城笑靨一眼。

  唯獨薑靖翔眉頭糾結,暗自擔心清純小妹被失職上司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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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7: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九點三十分,第三法庭:刑事庭。

  事由:刑法第三百零九條公然毀謗罪。

  身著黑色法袍藍領鑲邊的法官正襟危坐在審判席上,左手邊是黑袍黑領鑲邊的法庭書記官。

  黃法官環視整個法庭。第一眼掃向庭下右手邊,被告連同身著黑袍白領的律師早已安分坐在席上;至於左手邊——

  「抱歉,我遲到了!」語帶匆忙的嬌聲道歉讓黃法官皺眉的動作停頓了下。

  就在這時,一襲黑袍紫領鑲邊的身影急急沖進法庭,踉蹌的步伐直至檢察官坐的告訴席才停下。

  瞄了眼起訴狀,黃法官開口前先咳一聲以示法庭威嚴。「施檢官,妳——施檢官?」不會吧?!

  回頭再確認這個庭的起訴代理人,視線移向在告訴席忙著拿文件的纖秀身影,試探地問:

  「施逸倫施檢官?」

  「是,我是。」施逸倫撥開散在眼前的發絲,朝審判長甜甜一笑。「早安,審判長。」

  「啊?呃、咦!嗯……」五旬上下的黃法官嘴巴張開,表情古怪得像是在大白天見到鬼。

  施逸倫——這名字如雷貫耳;但出名的原因不是因為她表現傑出,而是因為她聲名狼藉。

  從來不在早上出庭,暗地裡有「草包美人」之稱的年輕檢察官。

  之前看過起訴狀,也曾耳聞關于這位美女檢察官的傳言,多少也有檢察官不出庭的心理准備,突然看見告訴席有人,很難不感到驚訝。

  不過……或許是他輕信傳言。唉,身為審判者,實在不應該因言廢人或因人廢事,也許傳言只是傳言,並不一定切合事實。

  也許施逸倫並非如其他同僚所說,是個不濟事的冗員檢察官;也許、也許是旁人誤解——任法官二十載的黃法官對庭下年輕的執法者抱持期望地暗想。

  「審判長……審判長?」旁邊書記官小小聲地催促。「開庭了。」

  「咳、咳咳!好了,現在開庭。」黃法官回神道。

  一句話,開啟法庭審判進度。依照正常程式確認被告身分後,黃法官轉向檢察官。

  「施檢官,請做訴之聲明。」命令的語氣隱含對年輕人的期望。

  「是的,審判長。」施逸倫站起身,端肅秀顏,朱唇輕啟:「如起訴狀,請依法判決。」

  語畢,俏臀坐回席上,開始撥弄今早晨起沒時間打理的糾結發絲,如入無人之境,把裁斷人間是非公義的嚴肅法庭當成私人化妝室。

  現場陷入一片鴉雀無聲的靜默,在場眾人無不絕倒于她雷聲大雨點小的開場。

  以為凝肅的嬌顏意味著將帶來一場嚴謹精采的法庭辯論,沒想到竟然又是一個檢察官怠惰處事的實例。

  黃法官深深、深深嘆了一口氣,覺得有所期盼的自己簡直就是步入中年、腦袋昏聵的傻瓜。

  又一個通過司法考試、不思進取、尸位素餐,企圖穩坐檢宮位置直到退休的檢察官。

  「草包美人」這四個字她還真當之無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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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難忽略近在眼前的熱切視線,雖然他不曾正眼迎視過。

  被美女凝視,薑靖翔相信,任何男人都會因為自己贏得美人青睞而感到自豪,覺得不枉來人世一遭。

  但這位美女的凝視,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俎上肉,感覺像是——

  被綁進盤絲洞裡的唐三藏,隨時都有被吞吃入腹的危險。

  「施檢,妳沒有事做嗎?」基本的客套稱呼之後,是直接、沒有修飾的詢問。

  薑靖翔不是不懂公務員的職場生態,但面對施逸倫,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不是誠實得可以領乖寶寶獎章,就是犀利得只差沒拿刀捅她,一反之前在花蓮任職時拐彎抹角的官腔或客套。

  早就知道的,不同調的工作態度會造成今日無法和平共處的局面。

  陋厭惡地,甚至表現得極度明顯;但她——

  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他,甚至與琳琳建立起無話不談的交情。兩天前,他乖巧的小妹還用「女人之間的小祕密」這種話,將他這個作兄長的擋在門外不讓進。

  女人之間的小祕密比他這個兄長重要……該死!到底是什麼小祕密?!

  「什麼什麼小祕密?」施逸倫好奇問道,薑靖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在無意間脫口說出梗在心裡的想法。

  「沒什麼。」淡然回應,薑靖翔翻過一頁訴狀,繼續打字。

  施逸倫仍沒有離開的打算,兀自欣賞意中人努力工作的側影。

  勤奮如拚命三郎的下屬,懶散似天篷元帥降世的上司——構成一幅相當矛盾不協調的畫面。

  薑靖翔瞄了眼空空如也的杯子,再掂掂訴狀尚未key進電腦的分量。

  打完這頁再去倒水喝,他暗忖。

  「喀」的清脆一響,杯子敲上桌面的聲響將他的目光拉離電腦螢幕。

  「我泡的咖啡很好喝哦。」美女檢官突然改姓王,轉行賣起瓜來。

  她幫他煮咖啡?呵,這似乎有點本末倒置了。

  「喝啊。」不見他動作,她再催了次。「冷掉就走味了。」

  「謝謝。」薑靖翔配合地停下手邊工作,端起杯子小啜一口。

  「好喝嗎?」一反之前的自信,試探的聲音有些緊張。

  薑靖翔愣了下,實在不明白她慎重其事的表情所為何來。

  他對手中這杯咖啡的評價很重要嗎?她的表情無言地給予肯定答復,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

  不在乎他對她在工作方面的評價,卻重視他對這杯咖啡的好惡——女人的邏輯向來讓男人傷腦筋。

  不說話是代表不喜歡嗎?她擔心地想。

  不會吧?煮咖啡是她的強項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說不好喝的。

  真的不合他口味嗎?是因為豆子?還是其它?

  在上司過分熱切的注視下,薑靖翔總算開了尊口:

  「如果妳對工作的認真態度有煮咖啡的一半就好了。」

  啊?什麼意思?她不懂。她煮的咖啡到底是好喝還是不好喝?

  她困惑的表情逗笑了他。

  他、他笑了?!施逸倫看傻了眼。

  共事到現在,他還不曾對她笑過。

  搜尋關於他的記憶,總是對她皺眉、對她不滿的表情——因她揚起的笑容,這是第一次!

  好帥、好俊、好感動……嗚嗚,他對她笑耶,第一次對她笑耶……施逸倫感動得雙眸微熱,覺得正有一群小天使圍繞在身旁高唱歡樂頌。

  老天!此時此刻,她相信,若他再釋出更多善意(拍拍她,甚至抱抱她),她保証自己絕對會淚灑當場,像見到偶像的小女生一樣失控尖叫。

  著迷失神間,施逸倫聽見一聲「怦咚」自體內深處響起——

  那是她原本在愛情海上載沉載浮、不敢貿然投入的芳心,在滅頂的最後一刻所發出的絕唱。

  誰說只有女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男人也是可以的。

  眼前的薑靖翔就是一例。

  捧起杯子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只露出圓亮的眼,視線無法從初次因她而展露的笑容移開,就算只剩唇角殘留的淺淺笑意,也捨不得錯失。

  聲音咕咕噥噥從杯子後頭飄出:

  「你認為女人主動示愛是花癡的表現嗎?」

  回頭想繼續工作的男人煞時一愣。「什麼?」

  「女人主動追求心儀的對象,你覺得那很……不要臉嗎?」噢!不要讓她再重復一次,很丟臉耶。

  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裡?薑靖翔意外自己從咖啡評論家搖身一變,又或了上司的愛情諮詢顧問。

  「施檢,現在是上班時間。」他提醒。

  「先回答我這個問題。」事關自己的愛情,甚至是終生幸福,工作——閃一邊去。「你覺得呢?」

  看情形,不回答這個問題,她是不會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不論是男是女,都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感情,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不造成對方的負擔。」一愣,趕緊附上但書:「或傷害對方。」

  近年來情殺、情傷案件激增,多半起因于一方表情示愛的方式不對,或另一方的回應太傷人,才會導致悲劇發生,顯見現代人處理感情的技巧拙劣——相較于施逸倫的風花雪月,薑靖翔腦袋裡想的是不久前整理的幾筆傷害案件。

  「我回答妳了,施檢。」他說,暗示她可以回去工作了。

  噠噠噠噠……修長的指頭重新落在電腦鍵盤上,發出清脆俐落的節奏。

  「有人追過你嗎?」

  「這與公事無關。」委婉地拒絕回答。

  那就是有了。施逸倫這麼解讀。「成功了嗎?」

  噠噠噠……本案被告張阿燦——

  沉默就是默認的意思……是誰?是誰這麼幸運,又這麼可惡?

  「一直成功到現在嗎?」好失望。

  噠噠……根據、被告、陳述、於民國、九十四年——她究竟想問什麼?

  「施檢,現在是上班時間。」

  「又遲了。」為什麼會這樣呢?沮喪、懊惱猶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失望的表情,仿佛世界末日來臨的模樣讓薑靖翔想忽視都難。

  果然,上帝從來不打算眷顧她的感情生活,擺在眼前的好男人,這個說沒有女朋友的男人,已經有人在追。

  遲?什麼遲了?心思不自覺被牽引,連帶打字速度跟著減緩,所幸並不會影響工作進度,起訴狀只剩幾行就完成。

  「你問我什麼遲了嗎?」施逸倫出口問,薑靖翔這才知道自己不自覺低喃出口,讓耳尖的她聽見了。

  「嗯。」打字聲重新快捷起來——基於以上証據,檢方確信本案系被告所為……

  「如果、我是說如果……」

  「什麼如果?」……依據刑法第兩百七十八條第一項重傷害罪,求處被告五年有期徒刑——完成!薑靖翔輕籲一口氣,准備存檔結束工作。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會不會來不及?」

  喜——「什、什麼?」她剛說了什麼?還是他聽錯?滑鼠不再動作,充份顯示主人的錯愕呆愣。

  「妳,剛說什麼?」他不確定地問。

  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說第二次!望著他的反應,施逸倫窘紅了臉,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真想逃……早知如此,她就回家抱棉被痛哭自己第N次的出師未捷身先死,也不要抱著垂死掙紮的覺悟作最後一擊。

  可現在……她深深後悔自己沖動的告白。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向前,不能後退。

  深呼吸,再來一次。「我說,如果我現在說我很喜歡你,會太遲嗎?」

  「妳——」

  「就、就這樣!」不行了,她要逃。

  即思即行,施逸倫跳起身,轉頭欲跑。

  急於逃跑的她無心注意腳下,電線絆住她的腳,一個顛僕,身子往前傾。

  「啊!」告白失敗,出糗在即,天欲亡她,嗚……

  遲遲感覺不到疼痛,施逸倫睜開眼,橫亙在她眼前的是扶住自己的男人手臂,淡淡的薄荷味撲鼻,那是薑靖翔的味道。

  薄荷,應該是用來提神醒腦的,但她卻開始覺得暈眩,幾乎要醉了。

  她,是真的真的喜歡上他了……施逸倫淒慘地想。

  「沒事吧?」

  「我、我沒事!」慌慌張張地站好,不待薑靖翔再開口,施逸倫逃難似地拔腿就跑。

  這回,她沒有再被電線絆倒,倒是插頭經她蓮足這麼一勾再勾,離開了插座的懷抱,落地敲出清脆一響。

  幾乎是同時,電腦螢幕瞬間化明為暗,無言宣告被迫罷工的事實,不再運作。

  她停步,回頭看著自己的傑作。

  「呃……」視線落在螢幕與薑靖翔之間,施逸倫獨嘗尷尬的苦果,久久無法成言。

  薑靖翔盯著電腦螢幕,只想著——

  不知道這台電腦有沒有預設自動回復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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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逸倫敢發誓,從小到大,她的人生字典裡從來沒出現過「糗」這個宇。

  她,施逸倫,代表的是優雅氣質淑女路線,是台大畢業、應屆的檢察官榜首,是人人眼中驚艷不已的氣質型美女。

  即便她已經二十有九,但天生的麗質加上後天的細心保養,她依然是走在路上經常被人搭訕的美女。

  她的氣質娟秀,宜室宜家,行止優雅,深具淑女風范(至少她以為),從來不曾出糗過,但——自從她的生命中出現一個名叫「薑靖翔」的男人——「米」跟「臭」組成的這個字,幾乎和她成了莫逆之交。

  噢,丟臉!丟臉丟臉丟臉!

  有哪個人在告白之後會差點跌倒,又會在告白之後扯掉電線,把意中人辛苦工作的成果,啪的一聲終結?

  還來不及展現她能成為賢內助的資質,就已經表現出成為外患的特質,為自己慘澹的情路再搬來一塊大石頭。

  他一定更討厭她了,嗚嗚……

  不是搗住她的嘴,就是拿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何夭夭斜睨趴在她左手邊的同僚,正考慮著要用哪種方法比較有效。

  最後,她卻什麼都沒做,只是口頭宣示:「妳已經花了我五十三分十六秒哭訴妳的情路不順,夠了吧?」

  怎麼這樣說!「妳沒有同情心,嗚嗚……」

  「我——嗤!」她沒同情心?何夭夭死瞪占據自己桌面的腦袋。

  她要是沒同情心,會讓這個孝女白琴待在她辦公室哀號近一個小時嗎?!「最好是我沒有同情心。妳可以滾了,施逸倫小姐。」

  「嗚嗚,別這樣嘛……」桌子好硬。施逸倫改抱住同僚的玉臂,在柔軟的臂膀中尋求安慰——「嗚嗚,薑靖翔的比較結實,抱起來比較舒服……」

  「那妳去抱他啊,我的手臂沒辦法為妳圈起一個世界,成為妳的避風港。」何夭夭冷冷地說。

  「嗚嗚,我也想啊,可是他——」話到傷心處,施逸倫又是一陣嗚咽。

  他對她的評價向來不高——工作散漫、只知道打扮購物、不知民間疾苦、尸位素餐的檢察界冗員一名。

  如今,只怕在他眼中,她這個冗員又要加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成為礙手礙腳的代名詞。

  她怎麼會讓自己走到這種地步?

  「那是因為妳從來不把心思花在工作上。」這種事還需要人講嗎?

  噢!一針見血,刺得她心痛。

  「我有在努力了,每次開庭都有去——」

  「把『如起訴狀,請依法判決』這句話念一逼,」何夭夭接道,反問:「這樣跟不到庭有什麼差別?敬業不是只要出庭就好。妳不笨,應該清楚認真工作的定義是什麼。」

  施逸倫突然抬頭,雙手改捧住眼前美艷的臉蛋。「妳的皮膚偏幹,毛孔有點粗大,粉刺也很久沒清了對不對?」

  「對,最近為了查案,好幾天沒睡——喂,這不是認真工作的定義好不好!」

  「可是認真工作之後就會變成這副德性。」

  這副德性是怎樣?礙到她哦?何夭夭氣呼呼地想。

  施逸倫縮手,幽幽怨怨地嘆了聲。

  她知道小何很美,是與自己迥然不同的類型,如果說自己是名門閨秀的代言人,那麼她就是情婦的最佳代表作。

  「有種就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這個女人是不是失戀到犯失心瘋,所以淨說瘋話?「什麼叫做『情婦的最佳代表作』?」

  「啊?呃!」糟,說溜嘴!

  托施逸倫的福,她終於明白呂洞賓被狗咬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把同情心放在妳身上還真是浪費。」這是她的結論。

  「嗚……怎麼這樣說,嘜啦……人家不是故意的嘛……」耍賴、撒嬌,施逸倫使出渾身解數,只為平息同僚的怒氣。

  何夭夭受不了地白她一眼。「妳確定妳是台大畢業的?二十九歲?」一個小學生都比她強。

  「我是台大畢業,二十九歲就別提了。」想到這,又是一陣傷心。「嗚嗚,我看了靖翔的人事資料,他還小我兩歲,嗚嗚……」

  「不只是女追男,還大追小——女人,妳很會搞狀況嘛。」

  「妳笑我不要臉嗚……」

  「我可沒這麼說。」她剛說的話裡哪句包含「不要臉」三個字了?「拜——托,妳能不能關好妳的水龍頭?我這裡可不是龍山寺啊,白蛇娘娘。」

  「嗚嗚……白素貞淹的是金山寺,不是龍山寺嗚……」

  還糾正她?「妳讓我愈來愈想收回同情心了。」同情心用在她身上,簡直像用來打狗的肉包子,有去無回。

  「嘜啦……」台語又溜了出來。「我們是好姐妹,嘜按ㄋㄟ啦……」

  「誰跟妳是好姐妹!」趕緊撇清,她跟這傢夥絕對沒關系。

  「人家很喜歡妳的。」

  喜歡她?何夭夭像看見妖怪一樣瞪著她。

  「真的哦。」施逸倫靠著她撒嬌。「妳讓我體會到有姐姐的好處。」

  姐姐?美目斜睨。「依稀、仿佛、好像妳還大我五個月,『施姐姐』。」

  「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何夭夭斬釘截鐵地說。

  施逸倫摸摸她的皮膚,再摸摸自己的,感受到前者幹澀、後者水嫩的膚觸,有點得意地竊笑起來。

  這傢夥……還來不及罵人,施逸倫自鳴得意的表情又黯淡下來。

  「還樣的妳都有楊洛了,而我——唉,我的白馬王子還是下理我。」她條件這麼好卻不得青睞,想來就怨。

  何夭夭差點沒跳起來。「什麼叫『這樣的妳』?」

  「啊?!」好痛!施逸倫的腦袋跟著好姐妹左右開弓的擰臉動作搖晃。「痛!痛痛痛……」

  「施逸倫,我警告妳哦!要交朋友可以,就是不要給我說話十句裡帶七句諷刺,要不然——」想了想,脫口:「我以後再也不理妳。」

  話甫出口,何夭夭就後悔了。

  切!這種對話連現在的小學生都不用了。

  但對施逸倫來說,還是相當有效。被擰得扭曲的美顏登時再減三成秀麗,雙眉糾成一團。

  「唔唔……不要嘛……人家不是故意的。」扯扯何夭夭裙襬,一副討好的模樣,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不要不理人家……」

  「嗯。」見她一臉悔意,何夭夭消了火氣。

  然而下一秒,施逸倫又立刻引燃這個朋友的肝火。

  「人家只是說實話而已,如果妳不喜歡,那我以後都說謊話好了。」

  去!狗改不了吃屎,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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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已經發呆很久了哦。薑琳琳看著對面心不在焉的兄長,試著喚回他飛到九重天外的神智。

  五分鐘前,她家大哥就維持現在這樣不知如何下箸的姿勢,動也不動的。

  好奇怪,從來沒見他這麼失神過。

  「哥!」

  「嗯?」如夢初醒,稍微聚焦的眼眸望著小妹。「什麼事?」

  薑琳琳用筷子朝桌面劃了半圈。「你不餓嗎?菜都涼了。」

  「嗯。」虛應一聲,薑靖翔腦中仍盤旋著上司今早說的話——

  「我說,如果我現在說我很喜歡你,會太遲嗎?」

  多麼驚人的話!她,喜歡他?

  「哥?」又發呆了。

  猛回神,原來不知不覺中思緒又飛離飯桌。

  甩甩頭,薑靖翔試圖甩開這困擾了他一整天的告白,無法理解如此復雜難解的女人心,決定拋諸腦後。

  目標定在任職書記官三年後報考司法官考試的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恍神于這段莫名其妙的插曲。

  要求自己同時兼顧工作與准備司法考試,他實在不能、也不該想這種事。

  然而下一秒,最疼愛的小妹澆了他一桶冷水。

  「哥,你最近常常發呆哦。」

  此話一出,薑靖翔仿佛被人打了一記悶棍,疼得揪眉。

  他最近常發呆?

  「這樣不行哦。」薑琳琳細長的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晃動。「未來的檢察宮不能愛發呆哦。」

  「小丫頭。」薑靖翔笑著握住她手,戲謔輕咬。

  「啊,哥咬人!」

  「專心吃飯。」

  「不專心的是你,一直發呆,該不會……」靈活大眼一溜,機靈地定在二十七歲的兄長身上,企圖從那張帥帥的臉上看出端倪。

  「妳在看什麼?」瞧得他很不自在。

  「哥,你覺得逸倫姐怎麼樣?」

  「不怎麼樣。聽哥的話,離她遠一點。」

  「逸倫姐對我很好。」

  「那又如何?」薑靖翔皺眉。

  「而且人又長得漂亮。」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自家人面前,薑靖翔說話不留餘地。

  「呴!哥,從來沒看過你這麼討厭一個人。」

  「是嗎?」不以為意地輕哼。

  「可是啊,我聽說討厭與喜歡只有一線之隔,哥——」十七歲的女孩笑瞇雙眼。「愈討厭愈有可能喜歡哦。」

  薑靖翔雙眼一翻,放過小妹可憐的手指,改捏鼻子。「收起妳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還有,言情小說給我少看一點,聽到沒?」

  唔,痛……薑琳琳下滿地噘嘴,不敢說施逸倫暗中借給自己一堆愛情小說的事。

  「吃飯。」

  「哦。」咕噥應了聲,薑琳琳低頭扒飯。

  約莫一分鐘後,抬頭望向對面——果不其然,她親愛的帥老哥又在發呆了。

  不自覺又陷入沉思的薑靖翔並未發現妹妹的注視,腦海中淨盤旋著已糾纏他一個下午的疑問——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又為何喜歡他?

  一連串的疑問於焉開始,著實不明白她莫名其妙的感情,與突如其來的告白。

  他是做了什麼,才讓她對他……有感情?

  而對他告白之後的她整個下午都不見蹤影,讓他完全摸不著頭緒。

  不同於其他人對她的溫和態度,他擺明著不認同她,甚至說話間時常有犯上的譴責口吻——她的感情來得未免太讓人無法理解。

  女人心,海底針。

  他算是開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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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7: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早晨八點三十分,一道纖細身影佇在臺北地檢署書記官室外頭,像雕像般僵凝了半天,終於有了動靜——

  探頭窺視——沒人。施逸倫安心地籲了口氣。

  想也是,才八點半,誰會這麼早來上班。

  「太好了,沒人。」施逸倫彈指,低語一聲,暗暗慶幸自己提早來上班。

  因昨天突然溜出嘴的告白這件事,害她徹夜難眠也算值得。

  至少,她可以像現在這樣提早來上班,避開和他碰面的尷尬。

  趁現在,經過無人的書記官室,到達她辦公室的彼岸。

  一步、兩步、三步,躡足快快通過為妙……

  「妳來得真早。」還以為是什麼人在書記官室外頭鬼鬼祟祟,走近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的上司。

  怎能不驚訝?他從來沒見過她這麼早進地檢署。

  「嚇!」躡手躡腳的悄然讓背後一聲招呼給終結,意識到自己行跡敗露,施逸倫只想就地鑽洞,把自己埋進去。

  昨天是她二十九年來最慘烈、失態、狼狽的日子,一想到自己失口而出的告白——噢!她平常說話都慢吞吞的,為什麼偏偏在那時候貪快,沒腦袋到家地對一個男人告白?嗚嗚……

  心情如此慘澹,可在見到意中人時,心跳還是飛快,腦袋裡想的是逃跑,雙腳卻眷戀地捨不得離去,矛盾得讓她懷疑自己有人格分裂的傾向。

  僵持的沉默讓此刻氣氛顯得尷尬無比。

  「你、你怎麼這麼早——」

  「我每天都很早來。」為了避開塞車的時間,他平常都提早出門;這一點,向來以遲到見長的施逸倫當然不會知道。

  呃……「每天?」

  「每天。」他慎重地點頭。

  聞言,施逸倫整張小臉垮了下來。

  換句話說,她提早來不但沒辦法避開他,反而還製造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就像現在這樣?

  她的失眠、她的早到、她的閃躲何苦來哉?根本就避不了他!

  總結一句話,就是——白費心機。

  嗚嗚,她何必那麼辛苦,忙得昏天暗地到最後卻還是一場空?施逸倫自問。

  早知道會這樣,跟平常一樣遲到不就得了?幹嘛白花這些力氣,她苦惱地想。懊惱、悔恨、自憐……種種情緒,毫不自覺地盡露在平日一顰一笑都帶有五分刻意做作的秀麗面容上。

  精采的表情輪替,不輸川劇中的變臉絕技。薑靖翔得強迫自己憋住呼吸,才能穩住欲奪腹而出的笑氣。

  一個人怎麼能在瞬間變換出這麼多種表情?他打量她生動的臉,覺得有趣。

  如果說她突如其來的告白讓他意識到她的存在,那麼現在她精采絕倫的臉部表情,就是他正眼看她的開始。

  「施檢,妳——」

  「啊!我想起來九點有庭要開,我要回去看調查報告,拜!」不待他回應,施逸倫玉手一揮,只想遁逃進她的辦公室。

  原來不是只有何檢才能穿著高跟鞋箭步如飛。望著瞬間逃到幾公尺外的小身影,薑靖翔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上司也有這個潛力,一時間看著前方直發愣。

  「嗙!」的關門聲音從川廊那一頭響起,回過神,整條長廊上只剩他一個人。

  「我想起來九點有庭要開,我要回去看調杏一報告……」

  慌張失措的餘音繚繞,薑靖翔覺得好氣又好笑。

  今早開庭的案件調查報告書還在他桌上,她進辦公室要看什麼?

  想躲他嗎?似乎沒那麼容易。

  光是上下屬的關系就註定兩人得經常見面的事實,薑靖翔決定五分鐘後再將調查報告送進上司的辦公室。

  她現在應該發現自己桌上空空如也了吧?薑靖翔頗感興味地想。

  卻完全沒發現這是他第一次,對于進上司的辦公室這件事,非但沒有先前那般強烈的排斥感,反而還帶有那麼一點躍躍欲試的期待。

  絲毫未察覺呵,在昨日之後,施逸倫這個尸位素餐的冗員上司,在他心裡似乎開始有了些微的改觀。

  這,還是第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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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糊裡糊塗的告白就發生在昨天,讓當事人之一的她羞憤得一度想撞豆腐自盡、了卻餘生;可另一個當事人的他,卻像沒事人般照常送卷宗、撰訴狀、整理調查報告,仿佛昨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也沒有做出失口表白的愚行。

  不知該要佩服他,還是要氣惱他不解風情的冷靜;更不知道自己是該為了他沒有因此而對她避之唯恐不及感到寬心,還是該追究他的無動於衷將自己推入失落的苦海。

  唉,就知道老天爺不會太厚待她的感情,前頭二十九年的順遂就是用現在的顛簸情路換來的。

  噢!她可不可以拿二十九年來的順遂換這段感情的流暢?

  她沒有太多的雄心壯志,真的沒有!她只想依偎在心上人身邊,柔柔順順地當個小女人。

  可從小到大被旁人的贊美灌溉成長的虛榮心作祟,讓她凡事都想勝人一籌、高人一等,結果——

  是啦,她是高人一等了,可也嘗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出色的外貌具備吸引人的本錢,可檢察官的身分卻也教人退避三舍——現在的男人就怕另一半的成就高於自己——不容否認,二十一世紀初的現在,大男人沙文主義仍沒有滅絕的跡象。

  而真正無視她這些外在條件的男人,又都是別人的。

  不搶不爭,是因為她不奪人所好,更因為她……也許一時的迷戀有,但真正令她心動的——薑靖翔還是第一個。

  讓她心動,甚至失口告白,這些都是她不曾做過的事情。

  可惜壓低身段的告白無助于情路的順暢,卡在目前的狀態,真讓她不知該如何著力。

  是她追求的技巧不夠好?還是自動送上門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往往如同敝屣,毫無價值?

  施逸倫陷入自貶的迷障,小媳婦似地自怨自艾了起來。

  「我想不是這個問題。」咳了幾聲引起上司注意,姜靖翔表情有點尷尬地說。

  「啊?」

  「我並沒有那樣的想法。」

  疑問。「哪樣的想法?」

  薑靖翔簡短重復剛才聽見的話,施逸倫這才知道自己又在無意中說出了正在思考的事情。

  這毛病真糟!她暗惱。

  但……哎呀!一次也是說,兩次也是說,她、她豁出去了!

  「你、你到底覺得我怎麼樣?」喜歡?討厭?雖然明知後者最接近答案,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不死心地撐著。

  「我相信妳身邊不乏追求者。」

  「你討厭我?」

  「……」薑靖翔遲疑未答。

  討厭?這詞用得太嚴重。他要怎麼說明他不是討厭她,只是不認同她處事的態度,所以不怎麼想與她有太多的牽扯?表面上的交情就已經抱持著這種想法了,再深入一層的感情就更不用談了。

  施逸倫的表情愁苦得有如世界末日到來。「你果然討厭我……」

  「我並不討厭妳。」

  生機立現,大地逢春!「那你也——喜歡我?」

  「不至於。」

  面如死灰,再度頹喪。圓亮的眼哀怨地看著他,搭配嬌小的身形,乍看之下,就像一隻備受欺淩的小動物。

  「你在作弄我嗎?」

  「我沒有。」

  「那、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施逸倫雙眉一高一低,納悶得很。

  她嚴重懷疑他們不是在說同一國語言。為什麼她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精采的表情,媲美早上忽青忽紅又忽白的變化多端。薑靖翔忍俊不住,唇角上揚些許弧度。

  相較於他上揚的笑意,同樣唇角彎曲的弧度,施逸倫則是愁苦地垮下,整顆腦袋被失意打壓得低垂在胸前。

  「對於妳的感情,我只能說謝謝。」前方飄來薑靖翔的聲音。

  「因為你心裡有人對吧……」好失意、好沮喪、好……難過。

  姑且就讓她這樣認為吧,薑靖翔心想,這樣對她和他來說都好。

  「卷宗已經依照案號排在妳桌上。」語罷,薑靖翔不待上司回應,徑自離開辦公室。

  不揮手,更不作別西天的雲彩,只留下滿室的沮喪與失戀的苦果,讓施逸倫情緒低落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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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的高跟鞋敲地聲,以超高的頻率回蕩在地檢署的川廊,且一聲聲朝書記官室逼近。

  近乎無意識的反射動作,正沉浸在無邊法海中的林品尚突然整個人顫抖起來,停下寫筆記的動作。

  這腳步聲……熟得不能再熟,五、四、三、二、一!

  「品尚,出發了!」如他所料,是他那疾如風、烈如火的上司。

  「何檢,這次是——」

  「箱屍命案,走了!」

  「箱、箱屍?!」嗯……

  「對,就是箱屍,命案現場在中山北路二段一百四十——薑靖翔?」疾如風火的重炮頓停在注意到下屬隔壁、埋首辦公的男人時。「薑靖翔?」

  聽見自己的名字,薑靖翔抬頭。

  「知道我是誰嗎?」很霸很典型,像是何夭夭會問的問題。

  對方一副理所當然他必須知道她是誰的氣焰,刺得薑靖翔皺眉。

  他的確知道她,但並不表示他「應該」知道她。

  「怎麼?不認識我?」

  「怎麼會不認識。檢界出了名的女判官——妳好,何檢。」回應的口吻冷得像冰。

  「唷。」聽聽!好差的口氣。「很少人敢當著我的面這麼叫我。」

  「很榮幸我是其中的少數。」

  「嘿!」何夭夭雙手環胸,挑釁意味極濃。「想當檢察官嗎?」

  「這是我個人生涯規畫的問題,與何檢無關。」

  很酷的回答。何夭夭俯低視線,打量仍坐在位子上的男人。

  撇開學歷不談,就依方才的對談來評斷,這個男人很剛強,處理事情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則,而且——不容任何人冒犯。

  難怪會厭惡他家渾水摸魚的上司。

  但是,像這樣剛直的人,很適合擔任檢察官呵!她想。

  沒辦法,維持正義的前提要件,就是要有一股傻勁。

  再加上——濃墨似的劍眉、黑白分明的雙眼、直挺的鼻樑、厚薄適中的唇——這傢夥滿足了言情小說對男主角的要求。

  相較之下,她家的楊洛——撇開毒舌利嘴不談——稍嫌斯文高瘦了些。「如果我沒遇上楊洛,或許會倒追你也不一定。」

  她突發此言,薑靖翔瞠大雙眸。「妳在說笑?」

  「我看起來像嗎?」

  他站起身,看向處於狀況外、還在為接下來要到命案現場而祈禱的林品尚。「林書記官,這算不算是性騷擾?」

  「啊?咦!呃……」

  嘿,她對他性騷擾?這人真有意思。「性騷擾的行為受何種法規規範?罰則是什麼?」

  林品尚意會不過來,仍是一頭霧水,疑惑的眸來回看著兩人。「什麼?」

  求人不如求己,薑靖翔說出答案:

  「社會秩序維護法八十三條第三項——以猥褻之言語、舉動或其它方法,調戲異性者,處新台幣六千元以下罰鍰,屬行政罰。」

  「賓果!正確答案。」櫻唇揚笑。「你很用功。」

  「多謝誇獎。」

  「難怪她會喜歡你,甚至倒追。」該怎麼說呢?施逸倫混歸混,看人的眼光倒真的很不錯。「你會是個出色的檢察宮,如果能考上的話。」

  而且,也會是以高中學歷加上書記官經歷,考上檢察官的極少數人之一;這麼一來的話,她就可以大大嘲笑一狗票汲汲於司法考試、卻屢屢落榜的大學生了。偏好興風作浪的何夭夭暗忖,相當期待那天的到來。

  「那、那我呢?」何檢太不夠意思了,會算命也不先幫他算算有沒有當檢察官的命。「我會不會成為出色的檢察官?」他問,一邊整理衣領,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帥氣。

  「你……」尾音拉長,美目鎖定一臉興奮的下屬。

  「怎樣?」林品尚一口氣提得老高,很是期待。

  一秒、兩秒、三秒——

  「出發了。」

  啊?「何、何檢,妳還沒說我有沒有當檢察官的命,今年考不考得上,還有——」

  ???……何夭夭已經風風火火地朝書記官室大門走去。

  林品尚趕忙跟在後頭,嚷道:「何檢,妳還沒幫我算命哩!」

  「哪來那麼多廢話,快點!」

  「可是——」

  猶不死心的追問被美艷女上司突然停步、回頭撂下的話打斷——

  「嘿,姓薑的,我很期待你當上檢察官的那天;還有——」

  姓薑的?薑靖翔對這聲招呼斂眉,顯是不悅。

  但何夭夭是何許人也,當然不會把他的反應放在眼裡,徑自續道:「別忘了幫我們臺北地檢署減少一名冗員。」

  這個「冗員」,薑靖翔直覺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上司。

  「托你的福,她已經開始正視自己的工作了。希望薑大師能繼續感化那只冬眠過頭的北極熊,阿彌陀佛。」打屁結束,姑娘走人。「品尚,走了!」

  「何檢,妳還沒告訴我,我有沒有當檢察官的命啊,何檢……」林品尚急忙追在後頭直嚷。

  一前一後,足音已杳。

  北極熊?這比喻松開薑靖翔嚴肅的表情,唇角勾起淺笑。

  這只「北極能」,不用想,說的正是他近來突然相當投入工作的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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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8: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星期一,是上班族心中的Blue  Monday,即便如此,每個人還是得振作起精神上班。大夥兒心知肚明,老闆是不會縱容他們打混摸魚的,公司業績當前,員工情緒閃一邊去。

  就算是專司伸張正義的臺北地檢署也不例外。人來人往,腳步聲此起彼落,又是另一番繁忙的景象。

  只是,讓負責正義公道的地檢署忙得人仰馬翻,就不知道是社會之福?還是社會的不幸?

  不過,地檢署內某個樓層,川廊上匆忙雜杳的腳步聲撼動不了其中一間辦公室的主人。低迷失落的情緒籠罩,自成一界天外,呼應週一的Blue  Monday,環繞斗室的,正是相當憂鬱的藍色。

  翻過一頁又一頁的調查報告,辦公桌後頭的施逸倫活像只會翻書的人偶,沒有一個字看進眼裡。

  別要求一個失戀的女人太多,能不情緒崩潰、每天准時上下班就已經夠了不起、值得掌聲鼓勵了。

  聽人說,埋頭工作是治療失戀最好的止痛劑,最好是忙得天昏地暗、心力交瘁、生不如死——那樣就一定能治療失戀的症狀。

  哼,騙人的嘛。

  她是忙到昏天暗地、心力交瘁、生不如死,可是憂鬱仍然像背後靈一樣緊跟著她;失戀依然與她形影不離,每當薑靖翔來到她面前,就提醒她——妳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妳失戀的對象,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只要看見他,就會令她想起自己「落花女」的身分;偏偏,「流水男」是她每天上班一定得見的人。

  這就是愛上同事的下場,尤其對方還是自己的下屬——施逸倫苦悶地想。

  啊,不想了!施逸倫大嘆口氣,甩甩腦袋,試圖拋開盤據腦海中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工作上,翻回到第一頁——被告王順發涉嫌於民國……

  磅!毫無預警的踹門聲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誰?!」

  「哇!」何夭夭環視自己第一次進入的辦公室,驚嘆不已。「要不是知道這裡是地檢署,我會以為自己是到了哪家豪門大戶的書房。女人,妳會不會把自己的辦公室『整理』得太豪華了一點?」

  拍拍胸脯,不怕不怕。「小何,妳就不會敲門嗎?人家膽子很小的。」

  倘若會把別人的抱怨聽進耳裡,就不是何夭夭了。「妳真的太誇張了。」

  「這些都是我自費佈置的,沒花署裡一毛錢。」失戀已經夠讓施逸倫情緒大壞了,因此她並沒有太多心情再裝氣質美女。「如果妳來找我只是為了批評我的辦公室,麻煩下次再來,我最近沒心情。」

  「唷唷,這麼凶,人家好怕哦。」氣質美女換人做做看,何夭夭故意模仿她的嬌態,怪聲叫道。

  這個模仿為何夭夭贏得一記白眼——來自辦公室的主人。「一點都不好笑。」

  「妳就是這樣啊。」何夭夭直言。

  「因為人家我就是這種個性的人,妳聽過『東施效顰』這句成語吧?『東施』小姐。」

  「我到今天才發現妳有這麼好的口才,『西施』妹妹。」一屁股坐進客椅,何夭夭頗有聊天的興致。

  可惜辦公室的主人沒有。「小何,人家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妳失戀了嘛。」

  嚇!她怎麼知道?!杏眸圓瞪向說得極其自然的同僚。

  「署裡上至主任檢察官,下至掃地阿婆,全都知道了。」呼!一口氣吹走指甲上沾染的灰塵,她說:「現在大概只有檢察長還不曉得。」

  那有什麼差別!「噢,天……」怎麼會這樣?

  「地檢署之花失戀是何等大事,妳以為瞞得了人?」

  「是誰說的?」哪個大嘴巴?

  「事實擺在眼前,還用得著人說嗎?」真是服了她。「誰叫妳什麼地方不告白,偏偏挑在書記官室,妳以為沒有人注意妳和薑靖翔的一舉一動?」

  噢!失戀外加成為八卦當事人,施逸倫沮喪到不行。

  雪上加霜,何夭夭殘忍地丟出另一項當事人不知道的事實。「這個消息在當天下午從二樓書記官室傳出,不到十分鐘就延燒整棟大樓,現在只差貴陽街上第二辦公室的人不知道而已。」

  噢,又一重擊!嬌顏刷下青白相接的淒楚。

  「妳來找我是為了讓我更難過的嗎?」真沒良心,枉費她當她是好姐妹。

  「當然不是。」

  「我就知道……」施逸倫感動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我就知道妳是好姐妹,來安慰我的嗎?我就知道妳最好了。」

  「本姑娘才沒那個好心,只是要告訴妳別破壞女人的行情。」

  啊?破壞行情?

  「還有,離我遠點,我不想被妳的胸部悶死,死亡診斷書中死因填上『胸悶致死』很丟臉。」這麼小的個兒,胸部竟然比她大,唔……何夭夭咬牙。

  她不是嫉妒,絕對不是,只是覺得比例不對而已。

  「妳一定要對我這麼凶嗎?」施逸倫鎖眉,萬分淒楚地俯視美艷的同僚。「人家是妳的好姐妹耶。」

  「等妳把自己心愛的人追到手之後再說。」

  「他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她說,表情明顯寫著「萬念俱灰」四個大字。

  「我倒覺得挺有可能。」何夭夭笑得跟賊一樣。

  萬念俱灰中忽現一線生機。「真的嗎?」

  「現在討厭妳,又不代表永遠討厭妳。」

  一線生機滅頂。「小何,妳在說廢話。」

  「人心是會變的。當初楊洛也是擺明著很討厭我,一看見我,臉就臭得像大便,結果呢?我們還不是在一起了。」她是活生生的實証。「就像我,一開始,我還真不是普通地討厭妳,但是現在,我必須承認,我還挺喜歡現在的妳。」

  「是啊,皮膚粗糙、毛孔擴張、粉刺增加、眼袋浮腫……」施逸倫細數自己近日加班後的症狀,幽怨地看向她。「小何,我被妳害慘了。」

  「會嗎?近日我聽見關於妳的不少好評哩。公訴組的朽木突然變成良材,主任檢察官感動得都快哭了。」

  「我也快哭了。」施逸倫哀怨地趴在桌上。

  天曉得,她不想當女強人或是什麼正義的化身,也不想在司法界闖出名號、建立何等的豐功偉業。不,她只想為自己找一個愛情的歸處,當個小女人,體會什麼是「心動的感覺」。

  偏偏意中人是個正直的工作狂,為了扭轉他心中她的形象,她只好認真工作。結果呢?愛情沒著落,卻養成了准時上班的習慣;更糟糕的是,認真投入工作後,便無法自拔地想起訴每一個犯罪的壞人,把他們送進牢裡,為受害者出一口氣。

  噢!她以前不是在乎這些的人,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樣?

  讀過一件又一件的調查報告,看過一張張受害者的照片,聽過一次又一次姜靖翔宣揚的正義必勝——她想不起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投入工作,只知道一投入就是沒完沒了。

  一如她對薑靖翔的感情,剛開始就投入全部,即便已經知道不可能,卻已收不回來。

  受他外貌吸引而點燃的熱情,能夠持續這麼久嗎?

  即使到現在,都知道不會有結果了,還是收不回嗎?

  這些問題深深困擾了她,搞得她心好亂。

  「這就叫做心被奪走了。」

  「啊?」恍然回神,發現何夭夭用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著自己。

  「希望吸引他的目光,所以改變自己,做出以往不曾做過的事,或變得不像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才叫戀愛;如果愛上一個人之後還是過著一樣的生活,那才該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對方呢。」

  「就算我一開始注意到他、喜歡他,是因為他的外表?」

  「也許那是一開始妳迷戀他的原因,但我想這應該不是現在妳仍然喜歡他、甚至愛上他的主要原因對吧?」

  「小何。」施逸倫一雙圓眼亮晶晶地朝同僚直放仰慕之光。

  見鬼了。「妳幹嘛這樣看我?」

  「沒想到平常行為粗魯,被大家在背後說是男人婆的妳竟然有這麼纖細的心思。」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這女人……「施逸倫。」

  「啊?」

  「為了不讓妳對『男人婆』的我失望,我就不客氣了。」

  「什——哎喲!」

  啪!一巴掌偷襲上施逸倫的後腦勺。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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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分,地檢署附設的餐廳湧人人潮,或三三兩兩結伴、或隻身一人,大家都在為同一件事情而來——

  「老李,一個雞腿飯。」

  「老張,我要豬排面。」

  「一份咖哩飯……」

  此起彼落的點餐聲媲美巢中呶呶不休、嗷嗷待哺的雛鳥,忙得餐廳大廚們揮汗如雨、暈頭轉向。

  林品尚在不知名敵人下手前保住自己的咖哩飯,回頭找空位,意外發現不遠處熟悉的背影,和自己一樣,想找個地方坐下吃飯。

  「靖翔!」

  聽見後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薑靖翔半轉過身。

  林品尚加快腳步追上他。「我想你最近應該很忙,忙到連准備考試的時間都沒有了對吧?」

  薑靖翔丟給他一記疑問的眼神。

  「施檢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突然熱中起工作,地檢署上上下下都覺得很奇怪。聽說施檢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是因為——」瞄瞄身邊人,林品尚的表情充滿羨慕與不解。「你為什麼不接受施檢?」

  眉峰高聳,表明不想提及這個話題。

  在何夭夭身邊待久了,學得一身看人臉色的好功夫,林品尚很識趣地閉嘴,不再追問下去。

  但剛跑來湊熱鬧的人就不一樣了。豪氣地拍上當事人肩頭,劈頭就問:

  「不錯嘛,剛調來這裡就贏得美人上司的心,還狠狠甩了人家,看不出來。哼,你真行啊,才高中畢業的書記官,惦惦吃三碗公,哼哼。」

  「陳檢。」林品尚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薑靖翔則是想起自己剛到職不久,曾經在上司辦公室遇見他;再加上剛才酸不溜丟的語句,不難推想個中真味。

  不想惹出事端,供人話柄娛樂,薑靖翔選擇能避則避的應對方式,越過陳福強,沒有搭話。

  該死的!竟敢看不起他、無視他的存在!

  「你給我站住!」

  「如果跟工作有關,我隨時歡迎陳檢的指教;至於其它的,恕我不奉陪。」他沒興趣應和周遭的蜚短流長。

  「看上你這種人,甚至倒追還被你甩,看來施逸倫的眼光也沒有多好。也許是快三十歲了,怕嫁不出去,才會糊裡糊塗看上自己的下屬……」嘰哩哩、呱啦啦,陳福強開始數落同僚的水性楊花,至少,在他的認定上是如此。

  「你說夠了嗎?」薑靖翔沉聲問,臉色愈來愈難看。「陳檢,這裡是公共場合,請注意你的言行。」

  任誰都看得出薑靖翔怒火中燒,也看得出兩人體型上懸殊的差距——薑靖翔身形俐落的頎長與陳福強行動遲緩的矮胖——真要打,不難想見誰輸誰贏。

  偏偏,就是有人看不清楚事實,活該欠揍。

  「哈!我偏要說!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學歷,鄉下高中畢業的,條件這麼差,有誰看得上你?真要有,看上你的人也有問題,幸好我發現得早,要不然——哼哼。」話尾的兩聲「哼哼」夾帶令人玩味的調調。

  而且,是往不好的方向聯想的那種。

  薑靖翔仍然決定選擇忍耐,不想浪費時間與這種人攪和,但前提是陳福強沒有嘴碎到說出接下來的話——

  「你跟她睡過了吧?」這個問題,陳福強踮腳悄聲在他耳畔問:「怎麼樣?滋味如何?想必不錯——啊!」

  「真抱歉,腳長一時沒地方擺。」薑靖翔俯視四腳朝天的男人,皮笑肉不笑。

  陳福強狼狽站起,邊嚷:「你有種再說一次!你以為自己腳多長?不過就是——」站起身,兩人十來公分的高矮差立見。「腿長了點……」囂張的氣焰瞬間弱了三分。

  居高臨下,不用太多的作態,光是端肅表情就足以讓人悄悄吞口唾液、膽戰心驚。

  偏偏,這世上就是有人在口水一吞、心臟一縮之後還要逞強,堅持為自己的面子而戰。

  「被我說中,覺得丟臉是嗎?是男人就要敢做敢當,有什麼不敢說的?看施逸倫那樣子,就知道她不是只跟你有一腿——啊!」

  一記重拳將陳福強未竟的話語打成哀號,重新跌回地上。

  「薑、薑靖翔?」老天爺!他竟然敢打陳檢?!早在事發時就躲得遠遠、怕事沾身的林品尚看得傻眼。

  「你竟敢打我?!」同樣的問題,陳福強顫著手指向他,咆哮問。

  「我很樂意再打一拳証明我的確敢。」薑靖翔揮拳,頗有再轟上一記的態勢。

  拳還沒揮出去,陳福強已經往後退好幾步。「你、你敢!我、我會去投訴!」

  「我相信施檢會很認真聽你投訴她的下屬怎麼藐視長官。」

  「我、我去向書記官長投訴!」瞧見對方聽見自己這麼說之後表情變得凝重,陳福強感到相當得意。

  怎麼樣?怕了吧?哼哼。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帶更多的証據去向書記官長投訴,免得到時候因為証據不足無法成罪,反而讓你失望。」

  「你敢!」他暴吼,同時頭也不回地往後連退。

  一退、兩退、三退——啪!背後傳來輕微一響,接著是盤子落地、破碎成殘片的聲音。

  同一時間,陳福強感到背後一股濕熱,還有濃濃的咖哩味……

  「陳、陳檢!我、我不是故意的!」林品尚近乎神經質地直嚷。來不及惋惜跑到陳福強白襯衫上頭的咖哩飯,他只擔心會被同事牽連,一塊送到書記官長面前聽候發落。

  吵嚷間,他們站的地方早就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陳福強這時候才驚覺,胖臉因為羞憤,再度脹紅幾分。

  「好、很好!」火眼來回怒瞪,食指點名兩人。「姜靖翔、林品尚,我記住了,你們等著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關、關他什麼事?林品尚大喊冤枉。「陳、陳檢,是你自己撞、撞過來……我已經在躲了,你還是——」

  「閉嘴!」他厲喝,在林品尚縮肩微顫的反應裡找回一絲尊嚴。

  但,這並不表示他會放過他。

  見對方好欺負,陳福強更得寸進尺,趁林品尚呆愣時將之推倒在地,不忘撂狠話:

  「你們給我等著!」反派一貫的經典名句。

  話方出口,就見薑靖翔朝他走來。前面一拳的記憶猶在,陳福強立刻有如驚弓之鳥般倉皇逃離現場。

  薑靖翔拉起還坐在地上發愣的林品尚。

  「還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林品尚搖頭。「惹上最難纏愛記仇又小氣、上個月還強迫我請他喝咖啡的鐵公雞、背地裡被人家叫死大胖小心眼檢察官的陳檢,我一點都不好,萬一他真的向書記官長投訴,我的一生清譽就完了……」

  薑靖翔挑挑眉,好笑地看著這個台大精英。

  林品尚邊拍西裝褲上的灰塵,慶幸自己沒壓到掉在地上的咖哩飯,嘴裡無意識地念念有辭:

  「還有還有,他不但小氣、做人機車、愛記仇,又很好色。何檢剛進來的時候,他還曾經出手要吃她豆腐,結果被何檢一腳踹到牆邊,從那次之後就背裡地說何檢壞話、罵她潑婦——哎唷,我的咖哩飯……」

  碎碎念至此,薑靖翔已經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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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事吧?」

  腳步聲逼近,薑靖翔還沒看清楚來人,對方擔心緊張的聲音就兜頭直落下來。

  「施檢——」話還沒起頭,立刻被打斷。

  「我聽說你跟陳福強打架,受傷了嗎?傷到哪?我看看。」左看右看,仔細審視,深怕有漏掉的地方。

  太多太多形於外的關注,薑靖翔很難不正視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之前委婉的拒絕後,他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但現在看見她擔憂的表情,似乎餘波仍在。

  是他當日的拒絕不夠明顯?或是因為其它因素?

  姑且不論其它,以她的條件、外型,追求者絕對有如過江之鯽,過去就應該是這樣,如今投入工作、日漸敬業的她,更是吸引無數人的目光及好感。

  她的改變,早成為署內同事們茶余飯後閑聊的話題,就算不好八卦、無心聽聞的他,也時有所聞;原本就對她有好感、卻礙於不想被人笑稱和草包美人交往心態的單身男性同僚,暗地裡都開始商討起如何獲得美人心。

  最近當紅的話題人物此刻正托起他右手,翻面再翻面,專注審視。

  心口驟然一熱!姜靖翔有如被雷擊中一般猛地縮手,施逸倫卻更快地反射性用力握住。

  只是瞬間發生的事,一方驚怯、一方強留,前者攬了眉頭。

  施逸倫誤以為自己按到他傷處,關切問:

  「痛嗎?你的手傷到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我沒受傷。」咳了幾聲,順利抽回手,薑靖翔尷尬道:「與其說我跟陳檢打架,不如說我單方面打他。」

  「言語的暴力一點都不輸拳腳相向,你打他的原因我聽小何說了。」

  薑靖翔一點都不意外。事發之後,林品尚一直叨念著要先向上司報告。

  見他不語,施逸倫啟口:「你沒有事情要跟我說嗎?」

  「既然妳已經知道了,我不必再贅言報告。」

  對於他的冷淡回應,施逸倫不以為意,再次托起他右手,小心翼翼地輕揉每一處瘀血。

  從指骨傳來一陣陣的柔軟溫熱,就像電流,沿著相觸的肌膚導入體內,兩人過近的距離,他甚至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花草香。

  薑靖翔直覺抽手,不知他感受的施逸倫抬眸,困惑地看著他,溫馨的場面立時變得尷尬、詭譎。

  「我太用力了嗎?」

  第一次,他發現她的凝視讓自己喘不過氣。

  「不、不是。」薑靖翔朝後躺進椅背,拉開兩人距離,下意識地拒絕延續曖昧的情況。「很抱歉。」

  「什麼?」他幹嘛突然道歉?

  「接下來可能會帶給妳一些麻煩。」他可沒忘記陳福強離開前的警告。

  「不用擔心,我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她搖手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小何剛到任的時候——」

  「林書記官跟我說過了。」

  「哦。」施逸倫失望地嗯了聲,那表情讓薑靖翔後悔自己打斷了她。

  但很快的,施逸倫又找到一個新話題——

  「我很高興哦。」

  「咦!」

  「因為你狠狠揍了他。」更重要的是,他是為了她動手。

  就算只是出於保護上司的義憤,也足以讓她高興得整顆心飛起來。

  鈴似的笑聲飄進耳裡,薑靖翔不知道她在笑什麼,那張臉,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般。

  才啟口欲問,施逸倫就搶先開口:

  「換作是我,我也會狠狠揍他一頓、給他好看。」平時嬌柔的小女人難得表現出豪氣的一面,握緊毫無攻擊力的粉拳,一副欲上戰場奮勇殺敵的慷慨壯烈。「你放心,這件事如果上頭有什麼決定下來,我會站在你這邊。」沒錯,色狼人人得而誅之!

  那傻氣的模樣逗笑了他,但不代表他能釋懷。

  「我還是很抱歉給妳造成麻煩。」

  「都說沒關系——」慢!為什麼不這樣做?靈光乍現,施逸倫趕緊改口:「不然這樣好了,請我到你家玩,我很久沒見到琳琳了,可以嗎?」

  這是理由之一,想去探望經常透過電話天南地北亂聊的小妹妹;理由之二,則源起於自己的私心。

  認識到現在,她從來不曾見過下班之後的他,實在很想看看他居家的模樣。

  呃?他是不是誤踩了什麼陷阱而不自知?

  望著對方期待他點頭同意的神情,薑靖翔終於明白「進退維穀」是什麼感覺了。

  答應?不答應?

  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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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倫姐!」正坐在客廳看電視的薑琳琳看見進門的人,不敢相信地瞪大雙眼。

  不是她家老哥,是客人,而且還是哥哥成天說不欣賞的逸倫姐!

  「是不是我眼花了?還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或者剛剛外頭下了場紅雨?逸倫姐,真的是妳?我會不會是在作夢?」

  薑琳琳捏了把臉頰——噢,會痛!她不是在作夢。

  「我可以把琳琳的話當作很高興看到我的歡迎詞嗎?」施逸倫轉身向正在關門的男主人詢問道。「她的反應像是喝醉酒。」

  越過施逸倫,走到小妹面前,姜靖翔輕叩她發頂,寵溺道:

  「妳沒有作夢,小傻蛋。」

  倒是他,才真的像在作夢。

  從他答應她的要求開始,這幾天他都有恍如置身夢境的虛幻感。

  如果不是作夢,他怎麼會答應讓她踏進他家,這個專屬於他和小妹相依為命的私人領域?

  不想讓她的期待落空而答應的自己,心裡究竟抱持著什麼想法?薑靖翔自問,卻遲遲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哥?哥!」在衣袖被拉扯中回神,他看見小妹抬高臉,興匆匆地望著自己,笑說:「哥,逸倫姐說要下廚作菜給我們吃耶!」

  「我想與其出去吃,不如借你家的廚房一用。」施逸倫晃晃手上的袋子。「可以嗎?」

  是怕被他發現她的意圖,所以剛在樓下的時候,才會堅持自己提上來嗎?

  而她這麼做,是考量到琳琳的不良於行?還是其它?方寸間,薑靖翔暗自忖度她過分殷勤的善意。

  難道她對他還沒死心?這疑問背後,薑靖翔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於肯定的答案竟有著莫名雀躍的期待。

  這反應——挺費思量。

  見他不語,施逸倫著急了!該不會是他覺得她這樣的行為太得寸進尺吧?

  的確,是她勉強他才得以踏進這裡,所以——

  理虧在先,施逸倫急忙解釋:「這些是我托餐廳大廚幫我買的,我沒有蹺班出去買菜。」天!她在說什麼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第一次拜訪就借用你家的廚房很奇怪,何況我又不是你的誰,沒什麼資格——」

  「妳想太多了。」他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解釋。「那只是一間廚房。」哪來的資格問題。

  「啊?」她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呴,哥真不會說話。姜琳琳白了兄長一眼,拄著拐杖走到施逸倫面前,牽起她的另一隻手。

  「我可以幫忙嗎?逸倫姐。」

  「啊?」有點恍惚。

  「我跟哥說了好多次,請他教我作菜,可是每次他都用一副好像我會燒了他寶貝廚房的表情看我,怎麼樣都不教,也不讓我幫忙,小氣得要命——」

  「琳琳……」這小妮子,竟然選在這時候出賣他。

  「所以讓我幫忙好嗎?順便教我作菜?」

  「我——」不安地看向這個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嗎?

  對已經表態不可能接受她感情的男人大獻殷勤——她明白自己這種行為很大膽,且近乎不要臉,任何一個聰明又有自尊心的人,都知道不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噢!她在想什麼?連這種低俗的話都想得出來。

  總之,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就是——就是忍不住想為他做點什麼,即便他不接受,即便總是讓自己陷入困窘的境地,她還是想這麼做。

  咳了幾聲,鼓起勇氣再出發。「我可以借用你家廚房嗎?」

  「哥?」薑琳琳催促,顯然已經偏向施逸倫這邊。

  一大一小擺出懇求的表情直盯著他,他還能說什麼呢?

  見他遲遲不開口,薑琳琳狡猾笑道:

  「不然這樣好了,我們投票表決,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很民主的方式對吧?」如果沒有搭配她此刻像寫著「我贏定了」四個大字的表情,那會更有說服力。

  薑靖翔心知肚明,二對一的情況下,他根本沒有勝算。

  「這叫民主暴力。」她這招從哪裡學來的?「誰教妳的?」

  「不是我!」頭號嫌犯連忙否認。「我沒有跟琳琳聊過這個。」

  嚴肅的俊臉先是一愣,接著鬆懈,添注一抹淺笑。「我沒說是妳。」

  聞言,施逸倫放心地籲了口氣,回到最先的話題:

  「那你的廚房可以——借我用嗎?」

  「希望妳作的菜跟妳煮的咖啡一樣令人期待。」這是他的回答。

  意會過來,施逸倫滿足地笑了,欣喜全寫在臉上。

  薑靖翔看見她的表情,隱隱感到一絲心悸,復雜的眸光直到送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進入廚房,還是收不回來,始終膠著於身穿昂貴套裝、站在流理台前打理三人晚餐的女人身上。

  在物質上——一個出手闊綽、隨身物品淨是昂貴名牌的女人,該是貪婪不容易滿足的吧?

  但為何,這樣的她,卻因為他基於歉疚而讓步,答應邀請她踏進他家這種小事,快樂得無以復加?任憑他想破頭,也無法理解她的心思。

  只是小事,她卻笑得像個得到寶物的孩子;一點點的示好,就能讓她雀躍快樂得好像要飛上天……

  忽然間,薑靖翔覺得自己不懂她;或者該說,她完全不符他想像的樣子。

  是她刻意裝出愉悅的表情?還是他打從一開始就誤解她的為人、對她存有偏見?這瞬間,他困惑了。

  「哇,好漂亮,像雪花一樣!」廚房裡,小妹突然發出驚艷的贊嘆:「逸倫姐,妳好厲害!怎麼弄的?教我、教我!」

  「很簡單,只要這樣……」隔著飯廳與廚房間的透明窗格,薑靖翔看見施逸倫站在小妹身後,體貼地讓琳琳靠著,好讓她能空出雙手配合教導的方式作菜,同時一面說出作法:「最重要的是油溫要夠,至少要一百七十度,才會有這種效果……」

  這畫面——

  竟讓他心口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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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8: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深夜的臺北,其實與白天沒什麼不同。拜臺北城裡夜貓子的人數日漸激增所賜,以往屬於夜晚的靜謐不再,穿梭的車潮、人影,頂多只是少了些,喧嘩聲減去幾分而已。

  因為薑靖翔的堅持送行,本來想叫車回家的施逸倫改變主意,決定步行。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們住得這麼近——一個住忠孝東路三段,一個住在仁愛路上,步行大概只要十五到二十分鐘的時間。

  真希望能一直走下去,施逸倫暗想,隨即又覺得自己這樣幼稚的想法很好笑;但,還是放慢了腳步。

  同時,一個疑惑浮上心頭——

  聽琳琳說,他下班後就立刻回家准備十月份的司法官考試,現在是八月中,是作最後沖刺的黃金時間,照理說,他應該拒絕的。

  刻意延長彼此相處時間的行為這麼明顯,她相信聰明如他一定發現了她的用意,只是,為什麼忍住不說呢?

  她是會向人撒嬌、讓對方最後因為沒轍而答應她的要求沒錯,但不代表她是個不明事理愛拿喬的人——只要他拒絕,她一定無條件接受,乖乖地叫車回去,不會堅持要他送她回家。

  但他沒有,害她愈走、愈想、愈內疚。

  唉,浪漫的深夜步行,因為反省的結論演變成淩遲的刀山,一步步都讓她慚愧到想一頭撞死。

  看向前方隔幾步距離的男人背影,施逸倫覺得他何其無辜,自己又何其自私。

  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將所有的感情投向他,人家都已經表明不接受了,她卻還是依然故我地傾注;而他,在她依然不死心、經常找藉口纏住他的時候,還是好心地以最婉轉的方式拒絕她,不讓她難堪。

  這樣的男人不無辜嗎?這樣的自己不自私嗎?

  才怪……

  承受不了對自己的譴責,在沉默中,施逸倫倏然開口:

  「送到這裡就行了。」

  前頭的男人停住,恰巧站在路燈映照的光圈下,左右張望一輪才回頭,似乎一直到現在才發現身邊沒人。

  「什麼?」

  她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在陰暗中重申:「我說,送到這裡就行了,接下來我自己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告訴自己。

  她要繼續自作多情的單戀可以,但如果這樣的單戀給意中人造成麻煩,甚至成為對方生活中的絆腳石,這種單戀未免太不體貼。

  他是這麼的好,不應該受到這種對待。

  一整晚因為熟悉的景象勾起回憶,不自覺沉浸在過去中的薑靖翔愣了下,直到她第二次重復要自己獨行的話之後,才意會過來。

  「為什麼?」

  還需要理由嗎?施逸倫揪起秀眉苦思。「因為太麻煩你了。」

  「是這樣嗎?」直覺告訴他不只這些。

  再想。「因為我家快到了。」

  「離仁愛路還有一段距離。」再次被否決。

  再掰一個。「因為這麼早,我可以一個人走。」

  薑靖翔看了下手錶。「現在是十點四十三分。」對一個外表出眾的單身女子來說,這不能算是可以獨自走在臺北街頭的時間。

  「因為——」

  「施檢,我要實話。」接連幾個因為,再聽不出這些「因為」都只是用來搪塞的藉口,他薑靖翔就是笨蛋了。

  唉,就說他很聰明吧。「因為我不想讓你更討厭我。」

  站在路燈光圈下的男人挑高了眉。「更討厭?」

  這話題,他們之前才談過,他也說得很清楚,怎麼她還是覺得他討厭她?

  「我礙到你准備考試的時間了對吧?」用不著他說,她也知道答案絕對是肯定的。「我知道你並不歡迎我到你家,畢竟your  house  is  your  castle——我沒有理由挾著你打了陳檢一拳這件事當令箭,讓你不得不答應讓我踩進你的城堡,我這樣一定讓你很不愉快。」

  「我並沒有——」

  「聽我說完。」既然已經起了頭,乾脆一次告解完畢,好好道歉,讓他、讓自己都好過些。「我知道你心裡有人,不會喜歡我,更不可能愛上我——你說過,而我也知道;不過感情就是這麼一回事,不是明知沒有結果就不會投入的。我還是喜歡你,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喜歡,累積起來已足以到愛的程度。」

  「愛?」她已經——愛上他了?男人眉頭再揚高幾公釐,顯然吃驚不小。

  「是啊。」她苦笑,半帶自嘲,像在繞口令似地,出現語無倫次的症狀。「不要問我為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事實上就已經變成這樣了,接下來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噢!她在說什麼啊?

  連自己都聽不大懂了,更別奢想他會聽得懂。

  「你懂我的意思嗎?」她猶抱一絲希望地問。

  「大概可以抽象地瞭解一部分。」他委婉地說。

  「不懂也沒關系。這本來就是我個人的事,與你無關。」她說,暗自慶幸現在是晚上,加上路燈昏暗,才不至於被他發現自己臉紅的模樣。「說到底,我們只是同事,真要再說下去,你跟我並沒有什麼交情,頂多加上我單戀你這件事——而單戀,也是我個人的事情,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說到底,你是受無妄之災的那尾池魚,我自己動感情卻殃及你這條池魚,造成你的困擾——」

  「我上臺北後帶回家的朋友,妳是第一個。」她的話,莫名地讓他覺得自己虧欠了她,即便她說動情是她自己的事,他還是覺得自己虧欠了她什麼。

  「我明白,就是朋——咦!朋友?」杏眸瞠大,不敢相信地瞪著他。「你說,我們是朋友?」她沒聽錯吧?

  幾乎是狂喜的愉悅表情,就算夜晚視線再怎麼不佳,也難以掩藏。

  尤其,當她喜悅的聲音中摻雜一絲哽咽——

  「你說,我們、是朋友?」他不再純粹把她當作上司看待,而是更進一步的朋友了嗎?他是真的認同她,而願意當她是朋友了嗎?

  「施——」這時再叫她「施檢」的話未免太矯情。「逸倫。」

  「啊?!」路燈映照的光圈外,嬌小的身影明顯顫抖了下。「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語調中的哽咽及激動,意味著對方重視自己的程度;認知到這一點,薑靖翔說沒有被感動是騙人的,但不表示他會因此回報以同樣的感情。

  從剛認識到現在,她的努力、她的改變,他全都看在眼裡,只是——

  照顧妹妹、通過司法官考試,是他目前最關切的兩件事,私人的感情問題反倒不是那麼重要。

  但當薑靖翔看見朝自己走來的施逸倫眼眶噙淚,卻還笑著與他對視時——心湖,莫名地動搖,蕩漾起圈圈漣漪,是驚訝,也有不舍。

  她可以將這視為更進一步的發展吧?施逸倫暗付。

  從同事到如今變成朋友,他剛剛甚至還喊了她的名字——她可以抱著期望,假想日後有一天他會接受她,從朋友關系再更進一步變成情人嗎?

  她激動地想問,又怯懦地咽回喉嚨裡。

  感覺到自己眼眶濕熱,她死命瞠眼,就怕眼淚毫無預警地掉下來。

  但薑靖翔下一秒的動作辜負了她的苦心。

  「還有什麼好哭的,傻瓜。」輕輕的,他以對妹妹說話的方式這麼說。

  明明小了她兩歲,卻在任何事情上都比自己來得成熟穩重……

  「啪!」第一滴淚,恰恰巧就落在薑靖翔朝她伸來的手背上。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終至成串。

  如果先前對於自己的感情還有絲毫迷惘困惑,那麼現在,一切都明朗了。

  她喜歡他、愛上他,所以當他主動接近她、碰觸她,她才會激動得渾身發抖。

  情感在剎那間的波動,是會讓人熱淚盈眶的——

  活到二十九歲,她終於瞭解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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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敲門聲兩響,薑靖翔朝裡頭喊了聲:

  「施檢,是我。」

  在地檢署,他還是謹守上下屬關系,以免惹來署內無聊人士的非議。

  他是不在乎,但不能不為朋友著想。

  「……」門裡的回應穿過門板,形成模糊的咕噥。

  「逸倫,是我,靖翔。」

  「唔嗯嘖唔……」

  「逸倫?」裡頭發生什麼事了嗎?久候未得回應的薑靖翔心生疑問。

  雖然說沒有人膽敢進地檢署來為非作歹,但……

  「我要進去了。」

  「嗤哼不——」

  磅!裡頭的人話未說完,薑靖翔已經開門進入,先是驚訝於門沒反鎖,緊接著,視線落在面對自己的椅背。

  「逸倫?」試探地喚了一聲,高背椅上的人舉手表示聽見了。

  再進一步問:「妳沒事吧?」

  高舉的纖手比出「OK」的手勢回答。

  「我剛敲門,妳沒聽見嗎?」

  「嗯嗯。」兩聲悶哼。

  「為什麼妳沒有——」男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向上司,未竟的話在將上司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時頓住。「逸倫,妳怎麼——」

  映入眼中的,不是偶爾也會讓他失神的花容月貌,而是一張讓人噴飯的臉孔。

  彩妝精細的眼影,被眼淚浸濡,溢出眼眶形成兩潭紫色小湖,依循地心引力滑過雙頰,留下兩條河道,暴露臉孔主人今日粉底打得太厚的事實,整張臉看起來就像是——

  被河流沖刷侵蝕過後的平原。

  而「平原」的主人,此時此刻正瞠著被暈開的紫色眼影染成的熊貓眼,幽幽怨怨地看著他。

  薑靖翔呆在原地,愣愣地俯看坐著的人,一時半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真尷尬!那天晚上在他面前掉淚,才隔沒多久,又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樣。

  「有事?」施逸倫抽抽鼻,困窘地問道。

  「妳——咳!呵、咳咳!」打自丹田直街上喉的笑氣嗆得薑靖翔頻頻咳嗽。「對、對不起,咳咳、呵呵,咳咳……」

  他到底是想咳嗽還是想笑?「你還好吧?」不知道自己漂亮的臉蛋此刻精采得足以媲美調色盤,施逸倫關切地看著笑咳到彎腰的男人。

  「抱歉。」頭一遭,他發現忍笑是件很辛苦的事。「可是妳——」

  「我?我怎麼了?」

  眼角餘光掃見桌上的小方鏡,薑靖翔伸臂撈來,遞給她。

  「咦!」雖然困惑,施逸倫還是接下,攬鏡自照——

  「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捶心肝,真的想捶心肝!

  是誰?是誰說紫色代表夢幻誘惑的?SK  II的專櫃小姐?還是雅詩黛蘭的銷售小妹?或者,是倩碧的超級業務員?

  還夢幻誘惑哩!在他面前,她不搞笑出糗就很阿彌陀佛了!嗚嗚……

  思及此,豆大的眼淚復又奪眶,紫色的淚一落,兩條紫色的小河再次進行沖刷平原的大業。

  知道「紳士風度」為何物的男人都知道,這時候正是獻殷勤的好時機,也知道不應該笑,但真的——

  「噗哧!呵、呵——咳、咳咳咳……」很好笑!

  聽出咳聲中隱藏的笑氣,施逸倫低頭,將臉埋進雙掌,決心化成鴕鳥一隻,逃避現實。

  強迫自己用咳嗽代替滿腹笑氣,薑靖翔好心地把椅子轉回原來的方向,讓上司繼續背對著自己,同時從桌上的面紙盒順手抽出幾張,越過施逸倫發頂,空降到她面前。

  「面紙。」他說,盯著她後腦勺,想像背對著自己的她此刻的表情——「呵!」忍不住笑開。

  搗臉的手松開一隻,在半空中胡亂抓握,碰觸到面紙的剎那,仿佛搶到浮木一塊,趕緊抽來抹臉。

  「謝、謝謝……」

  「妳沒事吧?」

  「沒、沒事。」除了自尊心受創泰半、面子丟了四分、裡子矮了三分,又自虐得想就地活埋自己之外,其它什麼事都沒有,施逸倫淒楚地想。

  「抱歉,我不知道妳在哭。」

  抽抽鼻,一吸。「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

  「發生什麼事了嗎?」反射性一問,才發覺自己似乎太多事。「當然,妳沒有告訴我的必要;但如果妳想說的話,我會聽。」

  「給我十分鐘。」

  「什麼?」

  「我的臉。」

  恍然大悟。「抱歉,我十分鐘後再來。」

  語畢,薑靖翔離開她辦公室,不忘體貼地上鎖,免得又有不知情的人誤闖進來,瞧見她此刻的尊容。

  站在門外的薑靖翔沒有立刻離去,只是盯視著門板,回想自己方才見到的畫面,笑氣再度侵襲丹田,以為有門板護持,他於是放心地沖口而出。

  呵!呵呵呵……真的很好笑!

  門內——

  單薄的門板透進男人低啞的笑聲,施逸倫不是聾子,雖然不想聽,卻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噢!」她低呼,羞憤地趴在桌上。

  嗚,真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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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後,重新開鏡。

  叩叩。就像拍戲中途主角NG,只好重拍,門板依循之前的節奏再度響起。

  「請進。」回應的聲音不再模糊不清,已恢復平日的軟膩。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這麼順利接戲,重新卡麥拉的——

  「逸倫,這裡有——呵!呵呵呵……」之前的記憶猶新,剛踏進門看見重新「整修」後光鮮亮麗的上司,腦袋不由自主回想十分鐘前的插曲,前後一比對,很難不笑場。

  噢,真不體貼的男人!施逸倫心裡嗔怨付道。

  「紳士不應該嘲笑淑女。」哀怨啊,為什麼老在他面前出糗?

  「前提要那個男人是紳士——」

  「還有那個女人是淑女。」嘆口氣,施逸倫不吝惜讓他看見自己的失意。

  說來奇怪,或許是經常在他面前出糗,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到了之後的四、五、六……無數次的糗態,也許是麻痺,也許是認命,知道自己與他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在他面前,她也就懶得故作含蓄矜持,放棄在他心目中塑造自己優雅氣質形象的念頭。

  面對一個對自己毫不動心的男人——再多的精心妝扮也只會被當成矯揉造作,不但沒辦法讓對方產生好感,反而還會添增厭惡。

  「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本來我一直不相信,但我現在相信了。」那天夜裡,還有這次,充分証明瞭這一點。

  「我沒有哭。」重提糗事,施逸倫的臉頰微紅。「只是……有點難過。」

  男人鎖眉。原諒他,實在不懂難過和哭泣有什麼差別。

  「這個案子,」施逸倫指指攤開在桌面上的調查報告。「看了讓人好難過。」

  薑靖翔將報告拉向自己,掃過幾眼。「許秀雯殺夫案?上訴的案子交到妳手中了?」

  「嗯。」施逸倫躺進椅背,下意識地縮起雙腳抱住,下巴擱在雙膝之間,將自己變成一團肉球。「嫁給強暴自己的男人,又長年遭受虐待,她會這麼做,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孩子,但是我卻要辦她的案子、請求法官判她徒刑,只因為她殺了一個送到法院也會被判無期徒刑的男人。你知道嗎?那個男人還有連續強暴的前科。」

  「無期徒刑和死刑不同。」他提醒。「許秀雯是情有可原,但不管基於什麼理由,殺人都是法律不容許的事情。」

  「即便死者是個很糟糕的人。」她接話。「是啊,的確如此。如果每個人都依照自己的意思報仇或懲罰別人,這個社會就會變得亂七八糟——這些我當然知道,可是情感上無法接受。」頓了會,她深深嘆息。

  薑靖翔靜靜地等著下文,視線專注落在她身上而不自知。

  「你知道嗎?許秀雯在自白書中說剛結婚的時候,他對她很好,甚至讓她決定原諒丈夫婚前的強暴而愛他,共同經營他們的家庭。但是到最後她得到什麼?暴力、虐待、委屈——有好幾次她丈夫打得她傷重住院。」說到這裡,施逸倫眼眶不禁泛紅,頗有長江再度泛濫之勢。

  所幸在剛剛NG的十分鐘裡,她只有卸妝沒有補妝,晶瑩剔透的淚滑過雙頰,只留下淡淡的淚痕。

  「啊!所以我不想太過於涉入案件嘛!」抱頭哀叫,控制不住淚腺分泌,真是丟臉!「總是會遇見被逼到不得不犯罪的被告,讓我覺得自己是壞人,明明覺得他們很可憐,也清楚他們之所以犯罪都是出於不得已的,但我還是必須起訴他們,送他們上法庭,甚至入獄服刑。」

  「既然如此,妳為什麼要當檢察官?」

  「虛榮心作祟……」啊?她在說什麼?驚訝地望向薑靖翔,發現他也看著她,一股羞慚如大浪湧上心頭。

  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自己,從來沒有,可是——她竟然說出來了!

  「虛榮心?」男人的眉鋒挑高。

  「呃,當我沒說過。」

  「我聽得很清楚。」他想知道什麼叫作「虛榮心作祟」。

  「如果……」噢!此時此刻,施逸倫覺得臉好燙,耳朵也燙——心知肚明,自己一定脹紅了臉,而且像猴子屁股一樣的紅。「你知道的,台大法律系畢業沒有當法官或檢察官,會很、很丟臉……」絞著雙手,天!她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先前的糗事和現在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她為什麼會一時嘴快說出這種話,讓他發現自己有這麼鄙俗膚淺的想法?這麼做根本是在自掘墳穴!

  這下好了,好不容易變成朋友,現在又自挖瘡疤讓人家知道自己有多膚淺,夠了吧,施逸倫。她真想敲昏自己。

  再說嘛!沒事就愛說話,活該自曝其短,被人家討厭也是自找的。

  「不,我不知道。」

  否定的大石匡啷一聲砸上她腦袋。想也是,這種虛榮心他怎麼可能會有。施逸倫慚愧地想,等著接下來的責備。

  但情況似乎與她所想的有異——

  「我不知道哪間學校畢業跟職業兩者間有什麼關聯,我只知道妳其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糟糕。」話尾明顯添入一抹笑意。「妳不該低估自己。」

  沒有想像中的指責,抱頭等罵挨的施逸倫訝異地垂下雙手,圓眼直瞅著他。

  除了沒挨罵,她是不是還聽見他的笑聲?

  如果是以前,看見他皺眉不悅的表情是意料的事,但現在——

  他是不是氣壞了,所以怒極反笑?她狐疑地看著他,無法不做此想。

  「在我眼裡,妳沒有那麼糟。不,我應該換個說法。不可否認的,一開始的確很糟,遲到早退,極少出庭,但是現在不一樣。」

  不一樣?「怎麼個不一樣法?」

  「妳說呢?」他反問,低頭看看腕表,他在這裡待太久了。「抱歉,我還要整理報告,先出去了。」

  「可是你話還沒說完——」

  磅!門板合上的清脆響聲阻絕了她的話。

  他說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不透!饒是當年檢察官考試榜首的她也想不透。

  「對了。」門扉再度開啟,探進薑靖翔半個身子。「妳會來吧?」

  「啊?什麼?」

  「今天是琳琳生日,妳要過來嗎?」

  過去?「去哪?」她恍惚,還沒意識到這是個邀請。

  「如果今天琳琳的生日有妳作陪,她一定會很高興。」

  「什——啊?!」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去!我當然去!」她只差沒豎起童子軍的手勢發誓。

  天!她會不會答得太快,一點矜持都沒有?才因這個邀請興高采烈的女人,下一秒,又後悔起自己完全沒掩飾、太過外露的熱切。

  男人臉上的笑意更深。「我等一下打電話給琳琳,跟她說妳會到。」

  「嗯嗯!」女人用力點頭,像個孩子似的。

  這是近三十歲的女人會有的舉動麼?姜靖翔笑付。怎麼他老是感覺不到她有切合年紀的成熟?

  很多事情上,他真的覺得她的反應像個小女孩,單純得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那麼你呢?」柔軟、但帶著不確定的輕問引他回神。「你覺得呢?」

  即便剛才分了心,從她忐忑不安的表情上,薑靖翔多少知道她想問什壹。

  「我和琳琳一樣歡迎妳。」

  這話一出口,薑靖翔毫不意外自己會看見一朵笑花綻放在小巧精緻的臉上。

  忍不住跟著微笑,再次認知只要自己釋出一點善意,就能讓她滿足得像拿到寶物般,高興個老半天的事實。

  不知為何,心口頻頻有輕微刺麻的異樣感受。

  非關難受或痛楚,只是梗在心裡,讓他無法漠視。

  是否對她動了心?

  答案早在一連串蛛絲馬跡的牽動中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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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9: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在高等法院的第一場審判庭結束,待庭上審判長離開、被告在法警的帶領下還押,施逸倫與薑靖翔相偕離開法庭。

  兩人才剛踏出法庭大門,原本對准被告,由鎂光燈、麥克風組合而成的狂潮,極有默契地轉向他們。

  「請問施檢,這次負責起訴許秀雯,妳打算請求法官判處幾年徒刑?」某台A記者率先問道。

  B記者連忙跟進:「妳覺不覺得許秀雯的遭遇很可憐?她殺死自己的丈夫情有可原,有沒有打算請法官從輕量刑?」

  這是怎麼回事?施逸倫嚇了一跳,還來不及思索,一陣如浪般的推擠力道逼得她重心不穩,只好連連後退。

  「啊!」

  溫熱結實的觸感襲上她背脊,回頭一看,才知道不知不覺間,自己被推擠進薑靖翔懷中,而他此刻正抬起手臂,在她與記者群間隔開一點距離,護著她。

  「注意腳下。」微沉的聲音在耳畔提醒。「不要被踩到了。」

  「唔,嗯……」他們第一次靠得這麼近。

  意識到這點,上一秒還處於因記者出現而慌亂的心緒,此刻已經轉成自我滿足的小小喜悅。

  感謝眼前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記者,因為有他們,才讓她得以跟意中人作近距離的接觸,阿門。

  「施檢?」她在發什麼呆?

  壓低臉,靠近一點,再喚:「逸倫?」

  「什麼?」恍然回神,循聲轉頭就看見薑靖翔的側臉特寫。

  呼咚!心臟猛烈一縮。

  「跟著我走,現在先躲開這群記者。」

  「哦,好。」她點頭。

  無奈記者牆太密實,堵得他們兩人寸步難移,不斷丟出質疑的炮火,連番攻擊還無法適應這種情況的施逸倫。

  拜之前渾水摸魚所賜,她鮮少負責起訴具新聞議題的案件,這是第一次——天!她覺得自己就像被丟進狼群的小羊,麥克風、閃光燈,一個個像是狼群的利齒,齜牙咧嘴吼著「給我新聞」四個大字。

  偏偏這些狼還不放過她,不斷地推拉擠壓下,兩人很困難地移動腳步,但還是逃不出防守嚴密的記者人牆,原本緊靠的兩人也被記者群給擠散。

  真恐怖!

  「施檢、施檢,站在女性的立場,妳對許秀雯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我——」

  話未落,另一個問題又丟過來:「換作是妳,會不會像許秀雯一樣殺死自己的丈夫斷尾求生?」

  「斷尾求生」是這樣用的嗎?哪家的記者?文字素養實在需要加強。

  「還有還有,施檢,妳的三圍是多少?」某娛樂性報紙的男記者提問。

  噢天!現在的記者是怎麼回事?施逸倫突然有股尖叫的沖動。

  若不是她的手突然被握住,讓她嚇了一跳進而轉移注意力,她一定會尖叫出聲。

  「誰——」欲找出趁機揩她油的色狼,才發現這只「鹹豬手」的主人就是身邊的薑靖翔,氣憤立刻被喜悅取代。

  喔,她應該想到的,這只鹹豬——不不,是正義的援手,當然是他的。

  他第一次牽她的手耶……施逸倫瞇起眼,笑意盈盈,渾然忘卻此刻自己正被記者層層包圍、動彈不得的困境。

  一心想突破記者群的薑靖翔無暇顧及她的反應,與記者拉扯推擠間,困難地接近法院大門。

  明明地檢署與臺北地方法院僅有一牆之隔,拜這群記者所賜,在他們兩人眼中,雖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

  好不容易走出法院,以為能趁機逃離現場,不料等在外頭的,又是驚人的盛況。

  而這盛況——往好的地方想,是轉移記者的注意力;但往壞的地方想——

  「天!這又是怎麼回事?!」施逸倫驚呼。

  「抗議!抗議!杜絕家暴,人人有責!」甲社運團體極力呼喊。

  「要求!要求!法官法外施恩!許秀雯無罪!」這是乙婦女團體的聲明。

  丙社團也不落人後,嘶喊道:「總統特赦!總統特赦!」

  其中,還有人高舉白布條,上頭寫著:「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檢官無情,起訴可憐女」等字眼。

  更有其它社會團體高唱「司法不公,欺淩良民」的口號,混亂嘈雜的場面只差沒丟雞蛋抗議、上演全武行。

  這些,都是沖著施逸倫而來。

  「我的天!」施逸倫嚇得偎進最近的避風港,不明白自己只是做份內的工作,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

  不認真工作也錯,認真工作也錯,老天爺會不會太苛待她了?

  「逸倫!」馬路旁突然傳來一聲男性嗓音的叫喚。

  越過人牆看去,一輛銀灰色BMW停在路邊向她招手。「快過來!」

  認出對方,施逸倫轉憂為喜,連忙拉著身邊的人往車子方向走。

  薑靖翔見狀,瞭解她的用意,於是護著她穿過重重人牆。

  趁抗議團體致力於搶奪媒體鏡頭之際,兩人先後鑽進車中,總算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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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趙法官。」施逸倫向前座駕駛道謝。「幸好有你幫忙,我們才能順利離開。」

  「我的榮幸。妳最近出名的程度不亞于小何。」前座的男人看著後照鏡。「旁邊這位是……」

  「薑靖翔書記官。」

  趙勝文對著後照鏡示意。「幸會。」

  相較於他的禮貌,薑靖翔只是冷淡點頭回應,一反素日溫文有禮的舉止。

  「靖翔?」施逸倫看向右手邊的人,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驟變。

  「前面停車。」

  感受到後座男人明顯的敵意,趙勝文好笑地表明自己的立場。「我已經有未婚妻了,姜先生。」

  「停車。」

  「……逸倫,看來妳的男友獨占欲極強,醋勁很大。」

  「才、才不是這樣,你誤會了。」怎麼回事?視線來回梭巡一前一後的兩個男人,在姜靖翔冷凝的臉上,她讀不出任何訊息。

  她從來沒看過他這麼嚴肅、近乎憎惡的表情。

  「誤會的應該是妳男朋友。」趙勝文笑說。

  「我指的誤會是你誤會我跟他——」

  「停車。」沉聲的要求已經緊繃到一觸即發的態勢。

  趙勝文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將方向盤打右,滑至馬路旁停下。

  薑靖翔不由分說,拉施逸倫一同下車。

  「等、等等……」力氣之大,讓她來不及說完話,人已經站在人行道

  「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姜先生。」趙勝文跟著下車,上半身倚在車門邊,隔著車體喊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跟逸倫只是同事,你的在意沒有道理。」

  「我想你是貴人多忘事,趙檢察官——不,現在應該稱呼你趙法官才對。」

  趙檢察官……睽違近四年的職稱,幾乎是陌生的歷史名詞,被重新提起,趙勝文挑了挑眉,重新打量站在人行道上的男人。

  「你是誰?」

  「對你來說,我只是『案件』之一。但對我們這些當事人來說,那是改變人生的重大轉折。現在,你所擁有的地位更有足以改變別人一生的力量,這些事情我不知道現在的你是否想過,但我確定你五、六年前絕對沒有。」

  「你到底想說什麼?」薑靖翔……趙勝文仔細回想,搜尋腦海中的記憶,但對這個名字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靖翔?」一頭霧水的施逸倫只能當旁觀者,看著兩個男人你來我往的交鋒。

  唯一知道的是,交鋒的原因並非因為她——好奇真正原因的同時,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但現在不是失落的時候。「靖翔,你認識趙法官嗎?」

  「認識一個胡亂辦案、草菅人命的檢察官?」薑靖翔冷笑。「我寧可一輩子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嚴重的指控嚇凸施逸倫的眼。「你說的是趙法官?」

  趙勝文眉頭糾得更深,老大不快地看著對自己端肅厲顏的男人。「注意你說話的口氣和內容,姜先生。」

  姜靖翔冷哼一聲,轉頭走人。

  「靖翔!」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狀況的施逸倫為難地看著兩人,最後還是決定丟下曾經迷戀的對象,去追突然變臉的意中人。「抱歉,趙法官;還有,謝謝你的車。靖翔,等我一下!」

  被留在原地的趙勝文看著兩人前後離去,咕噥一聲「莫名其妙」後,回到駕駛座。

  轉動鑰匙啟動引擎,接下來的動作因瞬間湧上的記憶僵凝,原本蓄勢待發的車子接著熄火。

  「薑……難道是那家人?」趙勝文喃喃自語,雙手無意識地搭在方向盤上,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

  薑……他想起來了。

  關于那家人的事,以及——

  自己當年卑劣至極的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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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夭夭覺得自己的辦公室可以改名叫「感情諮詢室」,她檢察官的工作也可以丟在一邊,改行當愛情顧問了。

  打從一個不請自來、宣稱是好姐妹的某人暗戀上自己的帥哥書記官後,除了被告氣憤的咒罵聲、或告訴人悲情的哭泣聲外,她這裡三不五時還會多出另一種聲音——

  「唉,我又惹他討厭了……我怎麼知道他跟趙法官有過節……會坐上趟法官的車也是巧合,當時那種情況哪顧得了其它……到底是什麼過節呢?我第一次看到他對人這麼失禮,趙法官是對他做了什麼?還有——」

  「啪」的一聲放下筆,何夭夭抬頭。「我說妳啊,與其在這裡自言自語,乾脆直接去問妳家那口子不是更快?」

  她家那口子……下巴抵在桌面,失意的情緒寫滿臉上。「如果是我家那口子就好了,現在我只希望他不要因為這件事,又像以前一樣討厭我就好。」

  「拜託!都幾歲人了,妳認識趙勝文和薑靖翔跟妳的關系是兩碼子事好不好?笨蛋才會把這兩件事放在同一個天秤上稱。」

  某個失意的「笨蛋」幽怨地看著她。「是,我是笨、是不聰明,行了吧。」好壞哦,不安慰她就算了,還落阱下石。

  「我還是老話一句,與其在這邊長籲短嘆、哀爸叫母,不如投記直球殺向前去,挑明問他跟趙勝文有什麼過節;要不然就是去問趙勝文。除非妳是吉普賽人,抱著水晶球碎碎念就能看見過去與未來,否則還是用老方法,開門見山、打破砂鍋問到底。」

  「……」

  「怎麼樣?」她這個戀愛顧問已經很盡職了。

  「妳剛說的話不止一句。」扳指算算。「快十句了。」

  美艷麗顏瞬間變成夜叉臉,左右擰住施逸倫雙頰,扭轉二十度。「姓施的,妳是欠揍嗎?是真聽不懂還是故意來鬧我、妨礙我工作的?妳說啊!」

  「痛!痛痛痛……」

  「活該欠揍。」

  施逸倫揉著發疼的雙頰,埋怨地瞅著姐妹淘。「我當然知道妳在說什麼,但我怎麼敢問他?充其量,我只是他剛認識的普通朋友,一般人會把自己家裡的事告訴普通朋友嗎?」

  「所以就天天跑來我這邊哀哀叫?」

  「呴!妳說話愈來愈粗魯了,真不知道楊洛怎麼受得了妳。」

  何夭夭臉色微變,再也看不見方才的意氣風發。「如果妳一天到晚偵訊某某幫派堂主,調查某某綁架集團,想不變粗魯也難。」辦的案子愈多,她愈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聞言,施逸倫神色緊張地摸自己的臉,一會,拿出隨身的小圓鏡猛照。

  「妳幹嘛?」

  「看我有沒有變得像妳一樣面目可憎。」

  一巴掌轟上施逸倫後腦勺。「少白癡了妳!」

  「哎唷,妳怎麼打人呢?真的愈來愈面目可——」手指在嘴前打個×。「對不起,是我說錯話。」

  「算妳識相。」何夭夭哼聲,回頭卻摸上自己的臉,顯然不是沒被影響。

  施逸倫當然看見了,但人在屋簷下,她難得閉嘴沒有吭聲。

  「妳還不滾回自己的辦公室?」

  「再讓我賴一下……」

  「上班時間不工作,當心——」何夭夭話還沒說完,門板叩叩響起。

  「請進。」

  門扉打開,探進一張俊帥的臉,緊張的臉色在看見辦公桌旁神情失意的小女人時,明顯露出「果然在這裡」的安心表情。

  「噢……」看見來人,施逸倫低呼聲糟。

  另一方面,何夭夭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太好了!」天降神兵,哈哈!「來來來,快點把你家這只帶回去,不要放在我這礙事。」

  「小何,妳好狠。」施逸倫抬頭,兩手食指相觸,一同伸向何夭夭。「我要跟妳切,不跟妳好了。」

  啪!忍不住再送她後腦一掌。「拜託!都幾歲人了,還玩這種遊戲,裝可愛給誰看啊?嘖。」

  「哎唷……又打我……」

  「何檢。」薑靖翔攬緊眉心,人跟著移步到上司身邊。「沒事吧?」

  「還好。」摸摸腦袋,幸好只是打著玩的,也只有一點點痛。

  薑靖翔沒再問下去,責怪的目光投向何夭夭。

  這表情怎麼有點熟悉?被瞪的何夭夭暗想。

  這種臉——像極她家那口子看見她受傷,連擺一個月的臭臉。

  聰穎如她,立刻聯想到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你想為這件事提出傷害告訴,我可以受理哦。」打人的美艷女檢官突然這麼說。

  「沒這麼嚴重吧?」施逸倫只差沒跳起來。「小何,妳是開玩笑的吧?」

  遲鈍的女人。何夭夭沒理她,美目直對薑靖翔。「只要你有資格代為提出告訴,本檢官絕對受理。」

  在訴訟法中,有權代當事人提出告訴的,除了直系親屬,就是配偶或依規定委託者,這點基本常識薑靖翔當然有,而何夭夭別具深意的注視立刻讓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連外人都看出來了,就只有當事人——垂首俯看,施逸倫瞠大眼睛,困惑的視線來回落在他跟何夭夭身上,顯然還沒想透後者題外話下的寓意。

  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施逸倫努力觀察眼前謎霧重重的高空對話。

  「是我想的那樣吧,薑書記官?」

  「是不是都與妳無關,何檢。」

  「保重啊,」看看還一臉迷惑的女人,何夭夭深深寄予同情。「沒想到你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何檢不也走得毅然決然?」

  愣了下。「什麼?」

  「妳和楊法醫的事在檢警界是歷久彌新的佳話。」

  「去!」佳話個鬼,根本就是當笑話看。

  看不懂也聽不懂。施逸倫放棄觀察,直接開口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沒什麼。」打高空戰的兩人突然變得極有默契。

  訝異對視,兩人又覺得好笑地彎起唇角。

  「好了,快帶你家這口子離開我的辦公室,我等一下還要開偵訊庭。」

  「小何,我還有話——」下一秒,施逸倫被人單臂攔腰勾起,雙腳離地,當場變成一口任人提起來跑的麻布袋。

  「失陪了,何檢。」

  「不送。」何夭夭以手為帕,揮舞告別。「看緊點,別讓她再來亂吠啊。」

  真過分!「人家又不是狗——等、等等,靖翔,放我下來,我會回辦公室的啦,先放我……」

  磅!門扉再度關上,將施逸倫的抗議隔離在門外。

  「太陽底下果然沒有新鮮事。」何夭夭雙手支顎,看著門板喃喃自語道。「女追男,說到底還是只隔層紗,討厭到最後也有可能變成喜歡。」剛離開的兩人下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過——

  是施逸倫笨拙到人人都看得出來的「暗戀」奏效?還是薑靖翔對她的「同情」不小心擦槍走火變成「愛情」?

  「嘖,我想這麼多幹嘛。」

  收起突然萌發的感性,甩甩頭,重新埋首卷宗,唉!又是一起某某二十郎當歲的堂主聚眾鬥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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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頭,低下;再抬起,再垂下;再抬頭,再……

  被窺視的人一改之前幾天對這舉動的視若無睹,停住例行的報告,轉道:

  「妳在看什麼?」

  連忙壓低。「沒、沒看什麼。」

  他會相信她才有鬼。

  他不是不知道她想知道他和趙勝文之間發生過什麼事,畢竟,從那天起就被這麼連續打量了好幾天,想裝作沒看見也難。

  明明好奇卻不敢問,她的膽怯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

  這件事遲早是要說的,倘若他想要彼此更進一步——薑靖翔早有這份認知,只是很驚訝自己竟然接受得這般自然,毫無抗拒。

  「我很少對人提起家裡的事。但如果妳現在問,我一定說。」

  「你跟趙法官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施逸倫急接話問,就怕他突然反悔不說了。

  「六年前,我住在花蓮,家裡經營修車廠,而我是修車黑手。趙勝文當時在花蓮地檢署擔任檢察宮。」

  後者不是重點,前者卻讓施逸倫傻了眼。「修、修車黑手?」

  瞠目打量今天身穿淺藍襯衫、西裝褲,一派斯文的心上人,實在無法將他和蹲在地上修車的黑手聯想在一起。

  「是真的。」薑靖翔笑嘆,背對她靠坐在桌沿。「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當上書記官,更沒想過會走上司法這條路,我的生活一向很簡單。」

  「那為什麼——」

  「六年前發生了一場車禍,只有我和琳琳倖存,但——如妳所見,琳琳的腳已救不回來了。」

  難道——「是他撞上你們的車、害你家破人亡,然後又利用當時檢察官的身分大玩特權,讓你們有冤無處申,有苦無處訴,所以……」啪啦啪啦,小腦袋自行演繹出一段現代版的基度山恩仇記。

  「妳想太多了。當時他是承辦檢察官,但他卻——」想到剛認識時的她,他用簡單幾句話帶過:「卻沒有盡到他應盡的責任,對整件案子不聞不問,前後拖了一年多,最後因為他調職,就轉給接手的檢察官,可惜對方也是同樣的態度,整件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在那之後,我就決定要走檢察官這條路。不是妳剛想的那樣——為了報復或其它;只是不希望有人跟我一樣的遭遇。」薑靖翔自嘲地笑了笑,「很幼稚的想法是吧?明明就算我真的當上檢察宮,也辦不了所有的案子;但我還是這麼想,能辦一件算一件,至少,這樣就少一個和我相同遭遇的人或家庭。

  「我知道對檢察官來說,一個案件只是幾百幾千件案子中的一件,不算什麼;然而,對受害者或受害的家庭來說,那卻是足以改變他們人生的關鍵。沒有人想成為受害者,一旦遇上了,也只能冀望檢察官為他們討回公道。」

  恍然大悟!難怪他剛來的時候會那麼討厭她。施逸倫終於明白,盯視他挺直的背脊,目光遲遲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她眼前這個年紀比她小的男人,總是筆直地看著前方,待人處世有他的信念、他的堅持,更有他的目標;一身的傲骨與自信,在言行舉止間表露無遺,學歷高低已是不值一哂的瑣碎小事。

  一股強烈的羞慚突然湧上心頭,讓她無地自容得說不出話。

  「我只有高中學歷,想來想去,只有先報考書記官,等任職滿三年再考檢察官,這比進大學法律系花四年時間念書、畢業後參加司法考試更快,又能累積實務經驗。我之所以從花蓮請調來臺北,一方面是不滿成天無所事事的長官,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琳琳得到更好的醫療照顧——」頓了下,苦笑。「話題扯遠了,總之我就是在那時候認識趙勝文的。」

  故事告一段落,薑靖翔回頭,發現辦公桌後的人頭垂得只差沒貼到胸口。

  「逸倫?」

  「我一定讓你很生氣。」只讓他看見後腦勺的女人細聲囁嚅。

  「曾經。」他老實承認,看見她縮了下肩膀,顯然答案重重打擊了她。

  這孩子氣的動作逗他失笑。「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逸倫。」不用猜也知道她小腦袋裡在想什麼。「『曾經』代表那已經是過去式。」

  生機重現!猛地抬頭,打斷他的話,急切追問:「那現在式呢?」

  「現在——」

  鈴……電話倏然響起,兩人四目默契絕佳地移向電話。如果視線能冒火,恐怕此刻電話線已經被施逸倫瞪得著火。

  誰這麼討厭,竟在人家最緊要關頭的時候來鬧場?「討厭,是誰——啊!主任檢察官?是!是是……沒有,我剛沒說什麼……好的,我知道,是,我馬上過去。」唉,放回話筒。

  「主任檢察官?」薑靖翔問。

  「嗯。他要我到他辦公室一趟。」

  「我先離開,晚一點再把今天的卷宗給妳。」語畢,薑靖翔起身往門口走,沒幾步就被叫住。「還有事?」

  「那個,你的話還沒——」

  他淡笑。「以後多的是機會說。」

  留下待續的啞謎離開,留施逸倫兀自咀嚼。

  至於去主任檢察官室報到——

  那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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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2 00:19: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逸倫!」

  身後突來的叫喚,喚住正准備回地檢署的施逸倫。

  誰在叫她?停下腳步回頭——「趙法官。」

  趙勝文拉大步伐追上她,瞧清她看見他時秀眉糾結、表情微斂,不像過去看見他時的興奮。

  態度冷暖落差之大,他不是傻瓜,多少明白個中原因。

  「妳已經知道六年前發生的事情。」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嗯。」

  他苦笑。「他一定把我說得很難聽。」

  「你是來找我解釋的嗎?」

  「我不知道。」遇見薑靖翔,想起當年的事,讓他心情低落到今天,剛在走廊上見到她,突然一時沖動叫住她。

  至於叫住她之後——素來精明的腦袋卻呈現一片空白。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地檢署了。」

  「關于六年前姜家人的案子,妳可以聽我說嗎?」

  「我為什麼要聽你——」

  「對於這件案子,我很後悔。」這句話,打斷施逸倫出口的拒絕,也成功地停住她欲離的腳步。

  「後悔?」

  「非常後悔。」他強調。「事到如今,就算這件事過後,我要求自己不准再犯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無視受害者的聲音,身為執法者,最重要的是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也不斷告訴自己,我手頭上承辦的每一件案子都關乎兩造當事人的未來,不管是大是小都應該秉公處理——但姜家人的事,依然深深刻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趙勝文所說的每一句話,仿佛黏膠一般,將施逸倫的雙腳牢牢黏在地板上,一步也跨不出去。

  他所說的,就像她在遇見薑靖翔之前所做的——任性妄為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完全不把檢察官的責任放在心上……

  愈聽,施逸倫愈覺得心驚,也心虛。

  過去的她,和六年前失職的趙勝文有什麼兩樣?

  她不曾回想、不曾思考過去敷衍行事的工作態度,讓多少人經歷了與薑家類似的悲劇?

  直到此刻聽見趙勝文的話,施逸倫才意識到自己過去的行為有多幼稚、荒謬,又有多可笑、可恨。

  一瞬間,她對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厭惡。

  「我真的做錯了……」天!她以前怎麼會那麼幼稚!頂著檢察官的光環,只考慮自己的事,完全忘了檢察官擁有的是足以改變別人人生的權力。

  「妳說什麼?」

  「我跟你都做錯了……」她怎麼會那麼蠢、那麼笨、那麼自私又可惡!

  「逸倫?」

  對于趙勝文的呼喚恍若無聞,自省的思潮像漩渦般,將她捲入回憶——

  自己過去渾水摸魚的態度造成多少像薑家這樣,落入求償無門、求助無人的窘境?又讓多少受害者得不到應得的正義?

  沉浸在自責的深海中,施逸倫沒有聽見身旁趙勝文的呼喚,徑自走出法院。

  她真的做錯太多太多了——咚!低垂在胸前的腦袋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

  因此頓了步,天外突來一雙手捧住她兩頰托起,原先盯著地面的視線看進了一張斯文的男性。

  她心儀的男人此刻正揚著暖暖笑意俯看她,語帶笑氣地調侃:

  「走路不看路,當心撞到牆。」

  溫熱的手掌、清朗的嗓音,熟悉得讓她想哭,也真的——

  「怎麼哭了?」薑靖翔瞪視懷中毫無預警掉淚的人兒,一時摸不著頭緒。「剛才在法庭上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事……」

  「沒事妳會哭成這樣?」

  「對不起、對不起……」過去被她忽視、輕率承辦的當事人需要多久時間才能釋懷?又其中是否有人對她像他對趙勝文一樣?「我知道……就算今後我認真辦案……也、也彌補、彌補不了過去的錯誤,可是……可是……我以後會努力、會認真看待每件案子,做我應該做的事……」

  姜靖翔將她重新摟進懷中,愛憐地吻上她額頭。

  「妳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不是嗎?」

  「不夠……對過去那些……不夠……」

  她為什麼突然有這種想法?薑靖翔不解。

  但此刻,他最在乎的不是這問題的答案,而是如何讓她停止哭泣。

  「再哭,別怪我吻妳。」

  「我哭——啊?!」吻、吻她?

  她剛剛有沒有聽錯?他說吻她?是那個「吻」、那個「她」嗎?

  淚眼愕然抬視,對上男人噙笑的眼,一瞬間,施逸倫分不清他是認真還是在說笑。

  「雖然老套,還是很有效。妳看,馬上就不哭了。」他說,開合的唇再次輕觸方才落吻的額角。

  她——伸手摸上額角,留在上頭不屬於自己的殘熱仍存,施逸倫仰視身邊笑意未減的男人,眼淚在困惑中無意識地停住,神情茫然。

  他剛是不是親了她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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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痛嗎?」

  「啊?」恍然回神,施逸倫困惑地看向對面的男人。「什麼?」

  「這幾天妳常常摸額頭,是頭痛嗎?」

  「呃……」

  薑靖翔放下筆,審視她的臉色——似乎過度泛紅。「不舒服嗎?」

  「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施逸倫愣愣抬頭,恰巧迎上屬于男人厚實的掌心。

  透掌的溫度令他皺眉。「有點燙。」

  天!這要她怎麼答?施逸倫無言以對。總不能據實以告,說她這幾天腦袋裡不時重播他吻她額頭的畫面吧?

  「走吧。」下一秒,男人拉起她。

  走?「去哪?」

  「帶妳去看醫生。」他說,空閑的手勾起西裝外套。

  她真的沒事,只是害羞而已,但是這種事說出來有多丟臉啊——堂堂二十九歲的女人,被一個(或是兩個?)像給小妹妹似的吻攪得舉止失措,這要她怎麼說出口?

  「我沒事。」不得不哈哈帶過。

  那日的吻仿佛烙印,無時無刻,只要她手撫上額頭,就會感覺到留在額頭的殘溫,揮之不去。

  「不要理我,我很好。」

  「還是到醫院一趟,我比較放心。」薑靖翔堅持,硬是拖著她走出辦公室。

  兩人拉拉扯扯到川廊,施逸倫仍在作最後的掙紮。

  「我不——」

  「靖翔?!」

  夾帶驚喜的呼喚介入兩人的僵持。

  誰?是誰用這麼嗲的聲音喊她心上人的名字?施逸倫左顧右盼,尋找可疑的嫌犯。

  「靖翔!」

  熱情如火、只差沒燒起來的聲音又起,兩人四目這才抓到方向,視線轉往聲音來源處,一名打扮時髦、不輸時下明星的艷麗女子朝他們走來,彩妝精緻的眉眼笑如彎月,專注地落在薑靖翔身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原本被拖著走、滿心不甘願的施逸倫立刻像遇見天敵的貓,豎起全身警戒,挺直背,與薑靖翔並肩。

  張菁菁,據八卦流言,是僅次於她與小何、排名第三的地檢署之花——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但是——

  凡接近她心上人之單身女子皆屬匪類!

  抱著「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的想法,施逸倫難得搶走薑靖翔的發言權,代他開口:

  「妳找靖翔有什麼事嗎?」

  張菁菁偏著頭,一派天真地問:「有事商量,不行嗎?」

  施逸倫學她,也偏著腦袋,佯裝不解。「如果我說不行呢?」裝可愛,她的段數也不差。

  尤其,有清純的鵝蛋臉加乘,比起張菁菁頗具立體美的五官,施逸倫要來得可愛許多,天真得一如少女模樣,任誰也想像不到她芳齡二十有九。

  沒意料到會突然殺出個程咬金,張菁菁柳眉橫豎。「我想這不關妳的事吧,施檢官。」

  「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是靖翔的上司,當然關我的事。」

  「沒關系,」張菁菁退而求其次。「那麼,靖翔,我跟你約——」

  「我頭好痛。」施逸倫突然軟腳,整個人偎進薑靖翔懷裡,柔膩的嗓音不用刻意偽裝,就有三分病態的嬌弱。「頭也有點暈,好像真的被你說中,我生病了……」

  從防禦心強烈的刺?搖身一變為嬌柔無力的病弱西施,前後差異太大的轉折讓在場兩人傻眼。

  半晌,薑靖翔率先回過神,只手探上她額頭測溫——呵!

  「不好意思,張檢,施檢人不舒服,我必須送她去醫院,關於妳的邀約,很抱歉。」語畢,右手摟上施逸倫纖腰,以行動無語地拒絕對方可能或已經萌生的情感。

  張菁菁不是笨蛋,看出對方的回應,但身為現代新女性,並沒有太多痛哭流涕的感性,於是很乾脆地玉手一揮。

  「這是你的損失,薑書記官。」三分鐘前親昵的呼喚瞬間轉為制式的職稱。「還以為那只是流言,沒想到你們兩個真的在一起。」

  「才沒——」施逸倫直覺出口澄清,話才起個頭,想起對方情敵的身分,立刻效法離水貝殼,緊閉不語。

  就讓她這麼以為好了,免得她再覬覦「她的」男人——她心想。

  張菁菁的乾脆令人激賞,薑靖翔揚唇,笑容中半是欣賞、半是松了一口氣。「失陪了。」

  彼此淡然點頭,一段可能的男女戀曲在即將開始時的前一刻宣告結柬。

  「你認識張菁菁?」她問,語氣酸不溜丟。

  「在署裡見過幾次。」

  「她喜歡你。」咕噥聲中不乏嗆人的介懷酸醋味。

  「也許吧。」

  「你很有女人緣嘛。」

  「真奇怪。」薑靖翔抽抽鼻。「妳有沒有聞到?」

  「聞到什麼?」

  「一種很嗆很酸的味道。」

  「很嗆很酸——」啊?!領悟過來,施逸倫瞠大眼瞪向他。「你——」

  「還是我聞錯了?」

  「你、你你你……」啞口無言,她怎麼能承認自己剛剛灌了一大桶醋!

  「走吧,先去醫院再說。」

  醫——施逸倫這才想起自己為了驅敵而臨時編的謊言,身邊人摟著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得讓她在心動之餘,更感到慚愧不自在。

  「我……我沒有生病。」效法砍倒櫻桃樹的華盛頗坦承犯行,施逸倫的臉低得不能再低,火辣的熱度瞬間竄升,燒紅至兩耳。「剛是騙你的。」

  「我知道。」在看見她防備張菁菁時展現的攻擊力及明顯的偽裝病態,再加上探溫的手背根本沒有感覺到異常的體溫,實在很難讓人以為她身體不舒服。

  明白了她的用意時,若不是為了配合她演下去,他鐵定笑場。

  因疑惑抬頭,露出俏紅的麗顏而不自知,姜靖翔平靜、甚至帶點笑聲的回應,讓她忘了自己臉紅如火的窘境。「你不生氣?」

  「我很高興。」

  騙人。「我沒有拿斧頭,也威脅不到你,所以你大可說出你真正的想法,不必效法華盛頓的爸爸誇獎我。」

  薑靖翔愣住,花了近一分鐘的時間思考,才想起「華盛頓砍倒櫻桃樹,他爸爸為什麼不罵他,反而說他是誠實的小孩」的腦筋急轉彎。

  「哈哈哈哈……」

  「啊?」

  「放心,不管妳手上有沒有斧頭,這都是我的真心話。」他說,手掌拍上她柔嫩的臉頰,像是發現什麼寶物似的,笑眸轉成驚喜。

  施逸倫依然一臉困惑。「怎麼了?」

  「妳的臉——」壓低臉打量。

  「啊!」她尖叫,直覺搗臉,緊張兮兮的模樣像是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

  被、被發現了?!「我、我最近忙著辦案子,沒時間保養、上妝。我就知道,我變難看了對不對?皮膚變粗糙了對不對?我也不想啊,可是每天光出庭就夠我忙了,一回家就只想攤在床上睡覺,根本沒時間作保養。你相信嗎?我都忘了上次敷臉是什麼時候——呃……」

  跟一個男人,而且還是自己心儀的男人吐這些苦水似乎有點怪……瞠目直視,小心臆度他臉上的表情。

  「當我沒說。」搔搔頰,羞窘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我倒覺得妳這樣也不錯。」

  「咦!」訝然抬頭,看見身邊男人帶笑的側臉。

  「不是有人說『自然就是美』嗎?」

  「啊?」再次驚呼。

  這……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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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跟他進展到哪了?」活像老師抽考學生的口氣,何夭夭對埋在卷宗裡的黑色頭顱這麼問。

  突然被這麼一問,施逸倫抬起的臉上寫著茫然。

  「我的天!」何夭夭驚呼。「妳的目光呆滯、印堂發黑、臉色暗沉,還有、還有,妳看——」纖指點著她眼睛下方。「妳看,黑眼圈這麼嚴重,眼袋都跑出來了。」

  「夠了哦,我知道自己很糟糕,妳不用強調,謝謝。」嗚嗚嗚……「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但又能怎麼樣?案子那麼多,辦都辦不完,我光是看報告、起訴、出庭就夠忙的了;有時候碰上調查不周延的報告,還要另行偵訊。像這個案子,你們偵查組的檢察官根本就是渾水摸魚,完全——妳這樣看我幹嘛?」活像看見外星人一樣。

  「妳變了。」

  「我知道,就是變醜了嘛。」

  「是變醜了。」

  嗚嗚……「這種事不用妳提醒我。」真過分!

  「呴!我說的不是這麼膚淺的事。」無聊。「我指的是——換作以前的妳,絕對不會說這種話。妳的個性變了。」

  「是嗎?」她怎麼沒感覺?

  「想想看,妳剛剛說的那些話過去都是我在說的。」挺好的「風水輪流轉」不是?

  「是嗎?」經她這麼一說,施逸倫才想起好像真的是這樣。「難怪我覺得這些話有點耳熟。」

  「妳現在的心情就像我遇上起訴組打混的同事一樣;自己辛辛苦苦查的案子,就敗在你們起訴組手上,真的讓人很火大。」五指緊握,揮拳霍霍的氣勢活像眼前正掛著一袋欠扁的人肉沙包。「查出來的犯人就因為起訴不合法,或是在審判期間因為起訴組的人不出庭,讓被告律師逮到機會翻盤——我遇到的問題不比妳少。」

  「如果大家都能盡責,不打混就好了……」施逸倫嘆道。

  「還句話由妳來說還真沒說服力。」

  「怎麼講這樣!」

  「別忘了妳自己可是前科累累。」何夭夭掐掐手指。「算一算,我手頭上至少有五件案子是送到妳這裡來的,結果呢?都因為程式有瑕疵被法官駁回。」

  心虛垂首。「對、對不起……」

  「免了。」玉手揮去愁雲慘霧的歉意,「不稀罕」的訊息寫了滿臉,簡單明瞭得讓施逸倫更加汗顏。「『對下起』這三個字好說,已經犯下的錯誤卻很難彌補。要是妳真覺得對不起我,以後就好好辦案,不要讓當事人因為檢察官打混,得不到應有的公道就行。」

  「我知道了。」

  何夭夭突然笑出聲,引來質疑的目光。

  「真沒想到,」何夭夭伸指點住施逸倫多日末清粉刺的鼻頭。「妳認真工作起來會有這麼好的表現。」

  「哼,哼哼哼。」得意地昂高下巴。「我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是是是,最好去鳴個夠吧妳。」白眼送她。

  「其實,最不敢相信的人是我自己。」施逸倫吐吐舌。「一開始我是為了扭轉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評價、讓他注意我,才會故意裝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忘了吸引他注意這件事,全副心力不知不覺間就移轉到經手的案子上,才發現自己過去錯得有多離譜。」

  「唷,現在才知道啊。」

  「就像妳說的,過去的錯無法彌補,但是未來,我可以避免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她是這麼想的。

  「投入工作的感覺如何?」

  施逸倫愣了下,綻開燦爛笑容。「超乎想像的愉快!」

  何夭夭揚唇,被她臉上的笑意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這不代表她忘了剛剛的話題。「話說回來,妳跟他現在究竟進展到哪裡了?」

  「啊……怎麼又繞回這話題?」還以為閃過去了。

  「沒有我問不出來的事。怎麼樣?該不會還是老樣子吧?」

  纖肩輕聳,一嘆。「不然還能怎樣?」

  「再接再厲啊小姐,再告白一次。」

  「然後等著再被拒絕一次?」美目幽怨斜睨。「小何,人犯一次錯可以說是不小心,第二次再犯同樣的錯就真的是笨蛋了。」

  「結果如何誰知道呢?說不定這次薑靖翔剛好沒睡飽,頭昏昏腦脹脹,亂七八糟點頭說好,那妳不就能跟他兩個人到海邊手牽手,漫步在金黃色的沙灘上,從此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原來楊洛是在沒睡飽、頭昏腦脹的時候才答應娶妳的啊。」楊洛告別單身的真相終於大白。「哇,小何,妳真厲害。」

  「妳一定要逼我揍妳嗎?」

  施逸倫直覺一縮。「啊!嘜啦——」不小心溜出臺灣國語。

  「勸妳住手比較好,何檢。」何夭夭身後響起男人帶笑的嗓音。

  「嘖。」就差一步。「這時候跑出來英雄救美幹嘛?」

  「我以為這是最好的時機。」薑靖翔走上前,按下何夭夭停在半空中的拳頭。「何檢,品尚找妳找得很急。」

  「嘖!又在找我簽假條讓他去考試。」搔搔波浪卷發,何夭夭直呼受不了。「他都考三次了,休息一年又不會要他的命,休息一年隔年再考,說不定就會給他蒙上了,這麼急著考上檢察官做什麼?就這麼不甘願當我的手下嗎?」

  很難甘願吧……這是在場另外兩人共同的心聲。

  「何檢——」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就要出去了嗎?反正我也懶得看你們這種小學級數的戀愛——都幾歲的人了,還玩什麼暗戀來暗戀去的遊戲,真是教人看不下去。喜歡就大大方方說出來不是很簡單嗎?」她露骨地說。

  「小、小何!」

  「何檢!」

  無視兩人異口同聲的喝阻,走到門邊的何夭夭回眸一笑。

  「走嘍,拜。」

  揮揮衣袖,留下滿室尷尬讓兩個當事人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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