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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急急如夢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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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6:21 |顯示全部樓層
急急如夢令 作者:喬寧

身為擁有特殊天賦的夢遊者,她害怕黑夜更怕入睡
因靈魂會透過夢境進入別人夢裡,並與夢境主人接觸
這回她上夜班時打瞌睡,靈魂跑進一位老爺爺的夢裡

還受了老人家的託付,要把遺囑的下落告訴他孫子
誰知她和老爺爺的孫子初時相遇就不對盤
她不小心擋了他的路,他就威脅她最好不要騎車

讓她腦內小劇場大爆發,上演一幕幕可怕情節
而且從遇到他的那天,她開始走衰運
走路絆倒,下樓摔跤骨折,被熱湯淋到燙傷
衰成這樣肯定是他帶賽,才會害她卡到陰!

偏偏她答應要幫老爺爺的忙,只好硬著頭皮找上他……
她不想介入別人的家務事,更不願更動別人的天命
但他那句“她是我的朋友”宛若一個奇特的魔咒

將她打算與他劃清界線的決心徹底敲碎
當靈媒的姨婆卻跳出來反對,爆料她前世是被他害死的
透過能顯現前世的青銅八卦鏡,謎底終於揭曉
原來他們的孽緣從前世一路糾纏到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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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6:41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香檳金牆面全是華麗的歐式花卉浮雕,天花板亦然,地板則是鋪著暗紅色壓金紋的吸音地毯,走廊上立著一個個展示架,架上擺著各式名貴的骨董花瓷,處處彰顯此戶人家的社經地位非比尋常。

    伊湘琦緩步走著,茫然地四面張望,不知不覺中,她走進一間寬敞且裝潢富麗的房間,房裡似乎正開著派對。

    無數的男男女女,在豪奢的房裡穿梭來去,有的駐足交談,有的則是坐在歐式骨董沙發椅裡,冷眼望著這一切;更甚者,有些人說說笑笑,全然不在乎房間的大床上,正躺著一名病重的虛弱老人。

    伊湘琦的雙眼宛若是一架攝影機,以旁觀者的角度,記錄下眼前的情景。

    房裡無人察覺她的到來,亦無人感受得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對於這些人而言,她確實不存在;相對地,這些人亦非真實。

    驀地,床上的老人睜開眼,他緩慢坐起身,朝著喧鬧的房中眾人斥喝∶“都給我出去,我想靜一靜!”

    霎時,眾人停住了交談,轉為竊竊私語,見老人面色鐵青,這才逐一離房。

    伊湘琦仍然呆立在原地,置身事外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她原以為,那些人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可當老人的目光挪向她,並停格在她臉上時,她著實愣住了。

    然後,她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你,是誰?”老人沙啞的問話。

    伊湘琦張大了嘴,水眸隨之瞪圓,小心翼翼地求證∶“你看得見我?”

    不可能啊……她根本不認識這個老人,他怎會看得見她?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是,你怎麼有辦法來這裡,又怎麼有辦法跟我說話?”

    伊湘琦拚命搖首,一臉慌亂與茫然。“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

    “等等!你別走!”老人低喝著,喊住了轉身欲離開的伊湘琦。

    倉皇之中,伊湘琦側身回睞,臉上驚慌未定。

    儘管一心想逃離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可當她聽出老人急躁語氣下的哀求,她仍是心軟了。

    “拜託你幫我一個忙。”老人半是請求半是命令。

    “我?!”她錯愕,一手指著自己。

    “幫我轉告書亞,另外一份遺囑就鎖在法國房子的保險櫃裡,鑰匙則是在他的……”

    老人話語未竟,眼前那個一臉驚慌的年輕女人,忽然像道被用力抹去的水彩,鮮活的身影逐漸褪去顏色。

    下一刻,房門“砰”的一聲彈開,黑暗如傾倒的墨水,鋪天蓋地流入了華奢的房。

    老人朝伊湘琦伸出手,張大嘴巴欲求救,她卻只是露出恐懼神色,轉身投入不斷灌注黑暗的那扇門——

    “幫我轉告書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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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7: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伊湘琦猛然睜眼,張大嘴巴用力呼吸,隨後立刻坐直身。

    “幫我轉告書亞!”

    而當她歪斜的身子猛然坐直的同時,嘴裡近乎尖叫的聲嗓跟著落下。

    叮咚!一名正好步入超商的中年男子被嚇得原地一跳。

    “嚇死人了!阿妹仔,你沒事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伊湘琦瞪大水眸,直視正前方,瞳眸緩慢對焦,這才看清眼前景物。

    回來了。

    回來真實的世界了。

    收銀櫃檯上琳琅滿目的小零食,門邊的禮品區,關東煮冒著熱煙,熱狗機在緩慢轉動,頂上熾亮的白光燈泡,忽爾“嗡”的一聲,閃爍一下。

    中年男子又被嚇了一跳,抬頭瞄了一眼燈泡,心裡直發毛。

    “夭壽喔,大半夜是要嚇死人喔……”

    聽見中年男子的碎罵,收銀台裡的伊湘琦這才醒過神,赫然驚覺自己竟然就這麼站著打起瞌睡。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錶——淩晨十二點半。

    那個老爺爺……他還好嗎?他被困住在夢中世界不知有多久了,若不是她打了個瞌睡,誤闖他的夢境,他應該還是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那張大床上。

    但,她又能如何?她連老爺爺是誰都不清楚,又能幫得上什麼忙?

    “阿妹仔!”

    突來的一聲低喝,伊湘琦猛然一震,對上中年男子不悅的表情。

    “你是沒睡飽喔?叫你好幾次了,發什麼呆?”

    “阿伯,對不起。”伊湘琦尷尬地道了聲歉,拿起檯面上的麵包刷條碼。

    “幫我拿一包七星。”中年男子指了指她身後的貨架。

    伊湘琦轉過身取煙,然後幫中年男子結帳,中年男子拎著麵包與煙轉身離去之際,不忘掉頭用古怪的眼神瞅了瞅她。

    伊湘琦低下頭,充裝若無其事,心裡小聲嘀咕著∶她不過是“夢遊”了一下,就這麼剛好碰上客人進門,真是倒楣。

    叮咚!

    聽見電動門的提醒聲,伊湘琦隨即抬起頭,“歡迎光臨,限定商品買第二件打八五折。”

    一名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男子匆匆進來,拎了兩瓶氣泡水,一瓶礦泉水與一盒排骨便當準備結帳。

    “需要微波嗎?”伊湘琦邊結帳邊詢問。

    男子神色緊張,頻頻望向超商門外,邊回道∶“好,麻煩快一點。”

    微波也需要時間啊,是能多快?伊湘琦內心直嘀咕,一邊拆開便當的封膜,轉過身放入微波爐。

    可當她轉過身去時,卻見年輕男子拎起氣泡水便往外走。

    “欸?先生?你的便當跟礦泉水——”

    男子走得太急,壓根兒沒聽見伊湘琦的叫喚。

    叮!湊巧微波爐提示聲響起,她趕緊將便當用環保提袋裝起,抄起檯面上的礦泉水便往外沖。

    “先生!先生,你的便當跟礦泉水!”

    出了超商,只見對街停著一輛即便在深夜中依然十分醒目的勞斯萊斯轎車,她記得方才那男子是過了馬路沒錯,應該是上了那輛車。

    遲疑間,勞斯萊斯已緩緩駛動。

    她不假思索的跨越馬路追上前,與此同時,一輛白色轎車一個大轉彎直駛而來。

    叭叭叭叭!

    尖銳刺耳的喇叭聲驟響,伊湘琦心口一窒,轉身同時跟著僵愣在原地。

    緊急煞車的輪胎抓地摩擦聲隨之響起,對街的勞斯萊斯亦跟著停下。

    “你有沒有搞錯?!這裡沒斑馬線,你還亂過馬路!”

    白色轎車的車主搖下車窗,向著僵立在車頭前方的伊湘琦破口大駡。

    伊湘琦腳下一陣虛軟,渾身打著寒顫,連忙一邊道歉一邊快步奔向對街。

    “靠!”白色轎車車主大罵一聲,急駛而去。

    伊湘琦慘白著臉,表情驚惶未定,卻又拚命強裝鎮定的敲了敲勞斯萊斯的車窗。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冷漠而俊美的男性面龐,那雙仿佛玻璃珠般的深褐色眼瞳,毫無情緒的回望著她。

    伊湘琦愣住。弄錯了嗎?可她方才明明看見男子是上了這輛車啊……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前方的駕駛座車窗降下,露出剛才那名年輕男子的面孔。

    “啊,我忘了我的便當還在微波,真不好意思。”

    年輕司機匆匆道歉,自車窗裡探手接過伊湘琦手裡的便當與礦泉水。

    伊湘琦點了點頭,正準備離去時,忽又瞥見車後座的俊美男人,眸光落在她的腳邊,雖是面無表情,卻帶了一抹若有所思。

    順隨男人的目光,她低頭望向自己的腳邊,可任憑她怎麼看,就是不覺那兒有任何古怪。

    察覺她的目光有異,男人這才淡淡收回眼,別開臉望向正前方

    而後車窗重新升起,隔絕了窗外的一切景物,將男人好看的側影遮去。

    “神經病……”伊湘琦嘴裡細聲咕噥。

    勞斯萊斯平緩的往前行駛,後座的男子複又轉眸,隔著車窗望向仍留在原地的伊湘琦。

    那雙異常清澈的深褐色眼眸,此刻正緊緊盯著趴在伊湘琦腳邊的那個人。

    不,不對。

    那不是人,而是沒了下半身,只能在地上拖行的一個靈體。

    方才那個超商女店員過馬路時,就是遭那個車禍而亡的半截靈體拉住了腳,才會僵在原地不能動。

    “徐先生,有什麼不對勁嗎?”駕駛座上的林特助,從後照鏡中瞥見後座男子一直扭頭望向車窗外,不由得好奇發問。

    “沒。”俊美男子轉正視線,執高手中的氣泡水啜飲一口。

    “徐先生是在擔心總裁的病情吧?”林特助小心翼翼地問道。

    “與其擔心沒有辦法改變的事,不如多提防我父親的小動作。”男子淡淡說道,未曾將心底的憂慮表現出來。

    身在豪門世家,又面臨著爺爺病重將死,父子叔伯全湧上檯面爭產的醜事,他已習慣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任何情緒。

    因為,爺爺告誡過他,當你有情緒,別人更容易掌握你的弱點。

    所以他學會了冷漠,學會了隱藏自己。

    “林特助,這麼晚還要陪我一起上醫院,辛苦你了。”俊美男子的目光落在副座上的那盒微波便當。

    駕駛座上的林特助有些尷尬,連忙回話∶“我食量比較大,又有吃宵夜的習慣,剛好去醫院的路上都會經過這間超商,所以我經常去那裡買些吃的。”

    “往後你去那間超商買的便當都報公帳。”俊美男子淡淡說道。

    聞言,林特助愣了下。“呃,這樣好嗎?”

    “你只有去醫院的時候才會經過那間超商不是嗎?”

    “是的。”

    “那以後就報公帳吧。”

    聽出老闆語氣下不容他婉拒的強硬口吻,林特助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應了一聲好。

    驀地,手機鈴聲響起,在如此深沉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俊美男子垂眸淡瞥一眼手機螢幕,盯著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尋思片刻方接通電話。

    “徐書亞,你這個不孝子!你憑什麼煽動董事會投票,把光奕踢出董事會?!”甫接通電話,手機那方劈頭便是一陣咆哮。

    大手優雅地將手機拿遠,徐書亞絲毫不受父親的咆哮影響,直到手機彼端安靜下來,才重新覆在耳旁。

    “爺爺從來沒承認過徐光奕,要不是爸趁爺爺昏迷時,聯合二叔跟三叔一起拱徐光奕當上董事,他根本進不了公司的大門。”

    “王八蛋!徐書亞,我是你爸,你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窗外的霓虹燈映照在徐書亞臉上,將他俊朗的輪廓渲染成七彩色澤,對比表情的冷漠,透出一份與整個世界充滿隔閡的疏離感。

    “就因為你是我的父親,所以我才會接你的電話。”

    “你別以為仗著你爺爺疼你,就能這樣囂張,他遺囑上寫的繼承人是我,只要他一死,公司就由我作主——”

    “爸,你應該沒忘記,你已經被趕出‘亞懋’一年了?”徐書亞聽似平靜的語氣下,夾雜著不容錯辨的敵意。

    似乎被這席話重重戳中痛處,手機彼端的徐長晏當下暴怒。

    “混帳東西!只要你爺爺死了,就算你跟整個董事會聯合起來也沒用,遺囑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上法院的話你想誰會贏?”

    冷笑幾聲後,不待徐書亞再有回應,徐長晏逕自切斷通訊。

    徐書亞拿下手機,面色越發冷沉。

    “徐先生,是徐總打來的?”林特助小心翼翼地問。

    “看來我爸巴不得爺爺快點死。”徐書亞嘲諷的回道。

    “總裁一定會好起來的。”林特助只能如是安慰,不敢說喪氣話。

    徐書亞只是微微牽動嘴角,不置一詞,只因他心底比誰都清楚,“一定會好起來”這句話早已不適用在爺爺身上。

    爺爺這是二次中風,雖然經由搶救勉強撿回一條命,可因為腦部嚴重缺氧,如今只能靠著呼吸器維持生命跡象,與腦死的植物人無異。

    國內外的醫生都找遍了,爺爺的病情依然不見起色,亦不見蘇醒跡象,事到如今似乎只剩下等待奇跡。

    奇跡,談何容易?世上若真有奇跡,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死亡。

    徐家向來篤信基督,總虔誠的向主祈求顯現神跡,可爺爺已躺在病床長達一年,僅僅靠著呼吸器而活,何來神跡與奇跡可言?

    手錶上的時針指向淩晨四點,窗外的夜色越發深濃,凝望著窗外夜色的徐書亞,早將方才那段小插曲忘得一乾二淨。

    此刻的他渾然不知,那個險些被車禍鬼魂抓交替的女人,掌握著攸關亞懋集團百億資產歸於誰手的至要秘密……

    將燉煮好的香菇雞湯盛入燜燒罐裡,再裝入保溫提袋裡,伊湘琦隨手撈過海軍藍風衣套上,拎著雞湯便騎上她那輛骨董級的老爺機車。

    抵達醫院停妥機車後,伊湘琦拎著保溫袋步入醫院大廳,卻在轉角處險些與一群浩浩蕩蕩的人撞上。

    “喂,走路不看路啊!”對方很沖的指責。

    伊湘琦連忙退開身,頻頻低頭道歉,可當她抬起臉看清那夥人時,赫然發覺其中竟有張熟悉面孔。

    那個身穿鐵灰色西裝,內搭黑色襯衫與朱紅斜紋領帶的男人好面熟啊……

    伊湘琦怔忡地盯著被隨扈簇擁的徐書亞,好片刻沒移開目光。

    徐書亞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身旁對伊湘琦發出斥責聲的林特助,又再次開口責備∶“小姐,你怎麼還不讓開?”

    伊湘琦一臉奇怪的左右張望,不知是天然呆,還是刻意裝傻的回道∶“嗯?這走廊這麼寬敞,你們也可以自己繞路走啊。”

    聽她吐出如此白目的質疑,林特助又想張嘴開炮時,這一次徐書亞卻率先揚嗓。

    “你是騎車來的嗎?”

    低沉的聲嗓一落下,眾人俱是愣住。

    林特助與隨扈們錯愕,伊湘琦則是露出莫名其妙的狐疑表情。

    徐書亞垂下眼眸,不發一語的盯著伊湘琦的腳邊。

    伊湘琦順隨他目光望去,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腳邊,不由得蹙起秀眉。

    霎時,她陡然想起一個月前的某個淩晨深夜。

    她猛地抬起頭,再次將整整高出她一顆頭的俊美男人端詳一遍。

    原來是他!

    自從那天深夜險些發生車禍,又被那個勞斯萊斯男——這是她給那傢伙冠上的昵稱——無緣無故盯著腳邊瞧之後,近來她總覺得自己特別衰,走路經常無緣無故絆倒,就連下個樓梯都能摔跤,當真衰到極點。

    事後她努力回想,發覺一切開端似乎源自於那晚……而且,似乎與這個男人有關。

    “先生,你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的腳看?”伊湘琦沉不住氣的出聲質問。

    聞聲,徐書亞這才挪高視線,不再看那個死死抱住伊湘琦雙腳的半截鬼魂。

    一旁的林特助忽爾“啊”了一聲,“你——你不是那個超商店員嗎?”

    “嗯,好巧。”伊湘琦不以為意的點著頭。

    “小姐,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徐先生怎麼可能一直盯著你的腳看。”林特助不客氣的吐槽,順帶用審視的目光掃過她的雙腳。

    說起來她那雙腿還算雪白纖細,可要比起曾與徐書亞鬧過緋聞的那些女星名媛,可事相差甚遠,既算不上是大長腿,亦算不得是什麼超級美腿。

    身為世上最敏感的生物——女人,伊湘琦當然聽得出林特助口中的調侃。

    她當下頗為火大,懶得與非當事者計較,轉向徐書亞,以非常不客氣的目光與口吻反駁。

    “先生,上一次你也是一直盯著我的腳看,你究竟是哪裡有問題?”

    徐書亞漠然的表情起了變化,有些高深莫測,又似在琢磨些什麼。

    沉默片刻後,他揚嗓道∶“我勸你最近別騎車,也別一個人過馬路。”

    此話一落,甭說是伊湘琦,一旁眾人亦狠狠愣住。

    只因這席話聽起來實在很像……很像是在撂狠話下達威脅。

    伊湘琦瞪大水眸,不敢置信地反嗆回去∶“先生,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會不會太誇張了?我做了什麼事,你要這樣威脅我?”

    又來了,每一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徐書亞皺起峻眉,俊臉一沉,當下不願再多談。

    徐書亞直接邁開包裹在西褲底下的長腿,繞過伊湘琦繼續往前走,其他隨扈愣了愣隨即提足跟上,徒留伊湘琦一人莫名其妙的愣在原地。

    “什麼嘛!派頭這麼大,該不會是混黑道的?”

    伊湘琦轉過身瞪了瞪被一夥人簇擁的徐書亞,看那一群人大陣仗的,讓她忍不住做起聯想。

    當她咕噥著轉回身,不悅的往前走,另一端已走遠的徐書亞忽又停步回首,望向走廊上逐漸走遠的纖細背影。

    只見她腳邊拖行的那半截魂體,依然死死地拽抱住女人的雙腳,徐書亞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

    雖然這已不是他頭一次看見別人身邊的“異象”,但罕少會讓他碰上同一個人兩次;因為,那些被鬼魂纏上的人,大多都在他撞見之後不久便出大事。

    那個女人是如何一再逃過鬼魂的糾纏作祟?

    “徐先生,那個店員有什麼問題?她曾經得罪過徐先生嗎?”

    見上司特地停下腳步回頭查看,又想起方才那句威脅,林特助不禁好奇起來。

    “我不認識她。”徐書亞淡淡收回眼,繼續邁開步伐走出醫院大廳。

    “啊啊啊啊!痛死我了!”

    望著躺在病床上的伊湘琦,秀氣的臉蛋因疼痛而扭曲,嘴裡嘶嚎聲聲慘叫,鄰隔病床上的杜語葶,一邊啃著手中蘋果,一邊扭頭覷了覷近來特別倒楣的表姊。

    “我從沒看過有人來醫院探病,結果自己在樓梯跌倒,弄到骨折住院的笨蛋。”

    “要不是為了探你的病,我怎麼會在醫院樓梯跌倒!”伊湘琦不悅地嚷嚷。

    最悲慘的是,她不僅從樓梯上摔倒,還弄灑了那一鍋香菇雞湯,熱騰騰的湯汁正好淋在骨折的那條腿上,當場一級燙傷。

    “姊,你最近是不是特別衰?”杜語葶停下啃嚼的動作,用起一抹很靈異的目光,上下瞟視鄰床的女人。

    伊湘琦被她那抹眼神盯得心底發毛,不由得兩手抱胸,忍住了一個沒由來的寒顫。

    “你別亂說話,我才不像你那麼衰,被色鬼纏上,弄到洗個澡還能在浴室摔倒跌個腦震盪。”伊湘琦嘟囔道。

    “欸,你也沒多好。”杜語葶白她一眼。“你少在那邊半斤計較八兩,你的‘夢遊’可是我們家族裡最嚴重的一個。”

    聞言,伊湘琦沒有反駁,只是懊惱地躺回病床,悶悶不樂起來。

    “怎麼了?”杜語葶見她如此反常,不由得心生疑竇。“難不成……你最近又……夢遊了?”

    伊湘琦刷地一聲坐起身,單手重拍一下沒上石膏的那條腿。“對!我怎麼給忘了!”

    “忘了什麼?”杜語葶困惑。

    伊湘琦兀自回想,喃喃自語∶“那天——遇到那個黑社會大哥的那天,我上班時打了一個瞌睡,我夢遊了,然後……然後過馬路時險些出車禍。”

    “你真的夢遊了?!什麼時候的事?”杜語葶驚呼。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伊湘琦懊惱地扯著長髮,嘴裡念念有詞,“對了,真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衰的,我肯定卡到陰了……”

    “我看你還是去找姨婆吧,讓姨婆幫你處理。”

    這種事情杜語葶可不敢再亂開玩笑,畢竟這是她們家族流傳下來的一種“特殊天賦”,每當有人在無形中施展了這份天賦,過後不久便會出大事,屢試不爽,代代無例外。

    “別吧!去找姨婆肯定會被她纏上,我還是自己去寺廟拜拜就算了。”

    伊湘琦虛脫似的癱回病床,一想起那位難纏的老人家,她整個人都蔫了。

    “不好吧,姨婆可是神通廣大,她一出馬保證你立刻跟衰運說掰掰。”

    “……有沒有可能,我真的卡到了?”伊湘琦忽爾左右張望,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弱聲量說著。

    杜語葶被她弄得整個人發毛,抓起雪白被單罩住自己,躲在被裡神經質地啃著蘋果,一邊悶著聲嚷叫。

    “拜託你不要把奇怪的東西帶來這裡,你——你去頂樓花園曬曬陽光,吸取一下陽氣,看能不能把身上的陰氣曬掉吧。”

    “也對,姨婆不是說了,如果身上有陰氣,就容易招來不乾淨的玩意兒,我去頂樓曬曬陽光。”

    伊湘琦吃力地挪動身子下了病床,一邊拄著拐杖一邊步出病房,搭上往頂樓空中花園的電梯。

    這間是某私人財團開設的醫院,標榜一流的儀器設備,更有著一流的醫療團隊,頂樓更設置供病人散心的空中花園,簡直可媲美五星級飯店。

    “咦?奇怪?怎麼搞的——”

    她明明按了頂樓的顯示鍵,為何電梯在前一層樓就停住?

    叮!電梯門開啟,映入眼簾的是一間裝潢華麗,宛若飯店大廳的迎賓廳。

    伊湘琦愣在原地,拄著拐杖出了電梯。

    “VIP病房,非相關親屬的來賓請止步。”她望著立牌上的標示文字喃喃複誦出來。

    原以為會有醫護人員出來驅趕,可她四下張望,發覺櫃檯後方無人候著,迎賓廳裡的燈雖亮著,卻是一片死寂。

    伊湘琦當下有點莫名恐慌,正欲轉身返回電梯時,驀地,她胸口一陣悶,一抹難以言喻的異樣觸動,在心底蕩漾開來。

    拐杖驀然打住,她轉過身,望向樓層深處那亮著米黃色燈光的長廊。

    猶豫了幾秒鐘,她終究按捺不住好奇,緩緩拄著拐杖往長廊深處走去。

    長廊盡頭左右各兩間病房,其中一間暗著,於是她下意識往燈亮著的那一間病房走去。

    當她來到病房外,探出手準備轉開門把時,背後驀然傳來好大一聲尖叫。

    “你幹什麼?!你是誰?”女人高亢的尖叫聲,在死城一般的寂靜空間響起,

    伊湘琦嚇了一跳,連忙縮手,別過臉望去,看見一名渾身名牌加持的貴婦,怒氣衝衝的奔來她面前。

    “你是誰?你怎麼會來這裡?你認識徐總嗎?”貴婦嚴厲的質問起來。

    “呃……抱歉,我走錯病房了。”伊湘琦心虛的紅了臉,尷尬地道歉。

    “走錯病房?!”貴婦拉高音量,擺明瞭不信。

    此時,一名身穿淡粉色制服的護理師快步走來,向貴婦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剛好碰上交班空檔,所以櫃檯沒人,才會讓這位病人誤闖。”

    “你們這是管理上的疏失,要好好改進!”貴婦不客氣的指責起護理師。

    “小姐,這裡不是一般病房,麻煩你趕緊離開。”另一名護理師上前攙扶伊湘琦,協助她加快腳步離開此地。

    貴婦則是揚起臉,高傲地開了房門,昂首闊步的步入病房。

    然而,就在房門開啟的瞬間,伊湘琦一個不經意的撇首覷睞,當下震愣住。

    那張大床!床上的老人!

    伊湘琦瞪大水眸,呆怔在原地,直到房門重新合上,身旁的護理師出聲催促,她才匆匆轉回臉,努力拄著拐杖往外走。

    重新搭上電梯,她背靠著金屬鏡牆,整個人發了一身冷汗,鏡牆倒映出她慘白難看的臉色。

    過去“夢遊”的經驗太多,亦曾經在現實生活中遇見夢境中的主角,可那些人大多是她熟識的親友,要不便是親友的親屬一類。

    換句話說,她不曾在現實生活中,碰見過夢境中的陌生人。

    這還是人生頭一遭……

    叮!

    冥思間,電梯門再度開啟,當伊湘琦夾好拐杖,準備踏出電梯時,當下又是一愣。

    不僅僅是她,門外的護理師亦愣住,嘴上笑容當場僵住。

    “小姐,你需要幫忙嗎?”方才那位協助伊湘琦搭上電梯的護理師,用起古怪的眼神打量起她。

    是的,沒有錯,她明明按下了往頂樓花園的電梯鍵,但不知為何,電梯竟然在上升之後又返回了VIP樓層。

    伊湘琦臉色沒比護理師好看到哪兒,她慘綠著小臉,瘋狂按著電梯往下的按鍵,也沒搭理護理師的關心,整個人嚇傻了。

    看著電梯一層層的往下降,返回她病房所在的樓層,她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她拄著拐杖拚命往外走,卻在踏出電梯的那一刻,拐杖莫名地絆了一下,當場重心失穩的跌坐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走廊上的其他病房親屬趕緊前來幫忙。

    伊湘琦早嚇得六神無主,只能緊閉著小嘴,恍惚地搖搖頭,在他人的協助下重新站起,然後一拐一拐地回到病房。

    “你的臉色怎麼變得更難看了?”躺在病床上翻雜誌的杜語葶,一抬頭便撞見表姊異常慘白的小臉。

    伊湘琦將拐杖往旁邊一扔,像跳跳虎般的僅靠一腳跳動,開始收拾起個人物品。

    “姊,你怎麼了?”杜語葶被她一語不發的舉動嚇到。

    “我不住院了……我要出院,現在就出院!”伊湘琦驚慌失措的低嚷。

    “你瘋了嗎?你腳上的石膏還沒拆耶!”

    “不然就是辦轉院——對!轉院就好了!”

    “長懋醫院是這附近最好的醫院,你是要轉去哪裡?你到底怎麼了?”

    杜語葶受不了她的神經質,索性掀被下床,一把搶過她的行李袋。

    伊湘琦被她這一吼,心魂甫定,一屁股跌坐在床沿。

    “你還記得,姨婆曾經說過,我們在夢游時遇見的人,基本上在現實生活中都是熟識的,要不就是有連帶關係的人。”

    “我記得呀。”杜語葶點著頭,一臉狐疑地瞅她。“你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事?”

    伊湘琦輕拍胸口,緩了緩呼吸,一臉驚恐的吐嗓∶“我看見了上回夢游時的夢境主人。”

    “那是誰?”杜語葶蹙眉不解。

    “我不知道……那是我不認識的人。”伊湘琦頹然地搖首。

    “不可能,姨婆不可能亂說,我們家族的夢遊症已經遺傳好幾代了,她比誰都清楚,你夢見的那個人,肯定與你有某種程度的關聯。”

    杜語葶理性的分析著。

    “你在哪裡看見對方?對方有沒有認出你?”

    “剛剛看見,就在頂樓前一層的VIP病房。”伊湘琦一臉生無可戀的頹喪。

    “VIP病房耶!該不會是什麼大總裁吧?”杜語葶發揮起每個女人與生俱來的浪漫細胞,開始做天馬行空的聯想。

    伊湘琦瞪她一眼。“對方是一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還總裁咧!”

    “噢。”杜語葶連忙收勢,不敢再亂作聯想。

    “這件事我覺得太詭異,就這麼剛好我來這裡探病,就這麼剛好我在這間醫院摔斷了腿,就這麼剛好在上頂樓時鬼打牆的闖入VIP病房……”

    杜語葶陡然打斷她,“等等,你的意思是說,剛才你在電梯裡發生了靈異事件?”

    伊湘琦心有餘悸的點點頭。

    杜語葶二話不說,立刻著手幫忙打包行李。

    見此景,伊湘琦傻了傻,反倒是她一把搶回行李,不悅地質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幫你打包行李啊!”杜語葶又將行李搶回來,將伊湘琦的個人物品全掃進去。

    “你這個俗辣!”伊湘琦不高興的開罵。

    “拜託你,快點把髒東西帶走,別留在我這裡。”

    “杜語葶!”

    “不要在髒東西面前喊我的名字!”杜語葶伸手覆住伊湘琦的嘴巴,東張西望著,仿佛真有其他人在場。

    伊湘琦深感無奈,只能對著神經質的表妹大翻白眼,同時在心中哀歎——為什麼她們偏偏傳承了這樣詭異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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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7: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兩周後,伊湘琦腳上的石膏總算拆了,她出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醫院鄰近的觀音廟上香祈求平安。

    由於鄰近長懋醫院,這座觀音廟香煙繚繞,信徒來來去去,香火甚是鼎盛。

    伊湘琦撚著三炷香,朝大殿中莊嚴慈悲的觀音神像三拜,再將三炷香插入香爐裡,正當她準備轉身離去,身後冷不防地冒出一聲叫喚。

    “伊湘琦。”

    聞聲,伊湘琦當場楞住,腳步凝滯,秀美小臉瞬間轉為慘白,比撞鬼還難看。

    她緩慢地轉過身,望向身後那位穿著桃紅色旗抱式上衣,下搭黑色百褶長裙,腦後髮髻纏得特緊,緊得讓人替她那繃緊的髮際線感到發麻,同時額心中央還有顆朱砂痣的中年婦女。

    心知自己這回是逃不掉了,伊湘琦只能極不情願的出聲打招呼。

    “嗨,好久不見了,姨婆。”

    姨婆摘下臉上的墨鏡,露出那雙格外深邃的大眼,大步朝她走來,一走近便是一掌下去。

    “好痛!”伊湘琦肩上莫名其妙挨了一掌,當場痛得直叫。

    姨婆可沒就此罷手,又是一掌劈在她另一側肩頭,隨後又一掌直直劈落在她頭頂,痛得她當場蹲下,整個人縮成一團。

    “你身上的三味真火都快滅了,難怪會卡陰!”姨婆重新戴上墨鏡,不忘撣了撣手掌心,仿佛是剛施展完拳腳功夫的大俠。

    伊湘琦顧不上疼痛,重新站直身,緊張兮兮地追問:“姨婆,我真的卡到陰了?”

    姨婆默不作聲,表情高深莫測,掩在墨鏡下的火眼金睛,不動聲色地掃過伊湘琦的腳邊。

    “要不是我碰巧來附近辦事,算准了你會出現在這裡,不知道你打算衰到幾時才肯來找我。”姨婆皮笑肉不笑的酸著伊湘琦。

    “姨婆神機妙算,一算就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裡。”伊湘琦連忙巴結起老人家。

    別看姨婆發黑膚白,看上去貌似僅有五十初歲,實際上她老人家已年屆七十,早過了退休年紀。

    由於長期打坐調息,外加養心養生,姨婆方能維持凍齡外貌。

    然而,誰也看不出來,在姨婆五十歲以前,可是鎮日過上日夜顛倒的生活。

    只能說,她們家的女人都很可憐,擁有那種常人不會輕信,亦無法用科學根據解釋,偏偏真實存在的詭異天賦。

    “你是不是在晚上睡覺了?”姨婆劈頭就問。

    伊湘琦心虛的垂眸點頭。

    “是不是闖進了別人的夢裡了?”姨婆又問。

    “……嗯。”

    “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我不認識那個老先生。”她呐呐地回話。

    姨婆一聽倒是楞了下。“不認識的人?這樣說來,對方是陌生人?”

    “嗯。”她用力點頭。

    “這代表什麼,你知道嗎?”姨婆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好害怕,就怕自己會是家族中少數的“特例”,這樣一來,說不定哪天就會有靈媒找上門,要她幫忙協助亡者託付一類的案子。

    “你笨啊!這代表他在未來一定會跟你產生交集,你跟他絕對不可能是陌生人,這是預知夢境,預告你的未來。”

    “什麼?!我的未來會跟一個即將不久于人世的老先生有關係?”伊湘琦差點吐血。“姨婆,你別開玩笑,這一定是湊巧而已。”

    “我們家的女人哪個沒有這項夢遊的異能?又有哪個例外的?我勸你,趕快去找對方弄清楚,對方在夢裡有沒有跟你說什麼?還是託付了你什麼?”

    伊湘琦輕蹙秀眉,絞盡腦汁努力回想,最後仍是徒勞無功的搖首。

    “既然想不起來,有個法子你試試。”

    “什麼法子?”她露出洗耳恭聽的好奇神情。

    “你笨啊!”姨婆特地摘下墨鏡瞪她一眼。“當然就是晚上睡覺,再去對方的夢境問個清楚啊。”

    “我才不要!”伊湘琦聽罷,哇哇叫。“姨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衰!”

    “猜也能猜到。”姨婆毫不客氣的嘲笑。

    “所以啦,你還要我在晚上睡覺,你是存心想要我死吧?”

    “你別不信邪,我們家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夢見陌生人,就算真的有……那就代表你是少數特例,是能與陌生人夢境做連結的夢遊者,往後你若是再誤闖別人的夢境,很可能發生危險,再也醒不過來。”

    聽著姨婆面色凝重的解說,伊湘琦心底跟著鬧慌。

    擁有這樣夢遊的特殊能力已經夠壞了,她可不想再有什麼強大的夢遊能力,甚至成為傳說中的少數特例,她只想當個普通人啊!

    “那我該怎麼辦?姨婆,我好害怕,我不想永遠被困在別人的夢裡醒不來,這已經不是夢遊了,而是活生生的被謀殺!”

    沒錯,深諳此道的人,稱她們這種擁有特殊天賦的人為“夢遊者”。

    通常是特殊靈能者——也就是世人俗稱的通靈者,抑或靈媒,才知道她們這類人的存在。

    夢遊者,無法通靈,更沒有陰陽眼,亦不具有感應陰間的特殊體質;換句話說,她們平時與普通凡人沒什麼兩樣。

    但,一旦她們這些夢遊者在夜裡入睡,她們的元神一意即俗稱的“靈魂”便會進入他人的夢境裡。

    通常,在這些夢境中出現的“其他人”,多半不屬於陽間,可能是附近遊蕩的鬼魂,靠著在夢中吸取夢境主人的精力苟且偷生,亦可能是與夢境主人有前世因果的冤親債主,在夢中幻化成不一樣的人,隨著夢境場景的更動,而糾纏著夢境主人。

    換言之,除了夢境主人,出現在夢境裡的人,大多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這一類的異世界魂體。

    因此,闖入他人夢境的夢遊者,在某種程度上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便可能被那些妖魔鬼怪糾纏上。

    不過,這個天賦並非全然只有壞處,仍有它存在的價值。

    那便是,當陽間的凡人將死之時,抑或彌留之刻,夢遊者能夠進入夢境,讓這些將死之人將遺言託付給她們,抑或幫助將死之人完成陽世未完的遺願等等。

    但,要具備這樣強大能力的夢遊者,並非人人皆可,而必須是萬中選一的。

    一如她們家族的女性,多是只能夢見親友與親屬的夢游者,唯獨出了姨婆這個特殊案例。

    也唯有深諳與靈界打交道的靈媒,才明白這些夢遊者存在的可貴,在某些特殊時候,這些通靈者更會主動找上夢遊者,盼能透過夢遊者的特殊天賦與亡者溝通。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科技日新月異,人們講求的是科學證據,眼見為憑,越來越少人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別說是夢遊者了,就連坊間那些靈媒亦是越來越少見。

    “我只是說最壞的可能,眼前你根本還沒弄清楚與對方有沒有關聯,何必自己嚇自己?”姨婆沒好氣的訓起話來。

    ……明明是姨婆你先嚇人的好嗎?伊湘琦無奈地在心底偷罵。

    “別說這麼多了,我們先去逛街。”姨婆勾起她的手臂便往寺廟大門走。

    步出觀音廟的同時,一路上巧遇廟裡的服務人員,他們一個個向姨婆躬身打招呼,十分尊敬的喊上一聲師姊。

    沒辦法,她們家族裡的女性大多是一般的夢遊者,可唯一就出了姨婆這個不僅是夢遊者,更擁有陰陽眼的靈媒。

    據說,姨婆在各大寺廟裡名氣極盛,許多廟裡擺不平的事,都會請來姨婆出馬幫忙擺平。

    更有寺廟願意出大錢請姨婆坐鎮,留在他們廟裡當活菩薩,替人辦法事兼算命,可惜姨婆脾氣古怪,又不貪財,哪可能留得住。

    “姨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有心情逛街。”伊湘琦扁著小嘴抱怨。

    “你信不過你姨婆嗎?”姨婆橫睞她一眼。

    伊湘琦抖了抖,連忙使勁點頭。“相信!當然信!”

    姨婆揚起自信一笑。“那就對了,跟我走。”

    於是伊湘琦只能任由姨婆手挽手,步出觀音廟,往捷運入口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靠在觀音廟前,黑壓壓的後座車窗裡,一雙深邃的褐色眼瞳,正瞬也不瞬地望著從廟裡步出的伊湘琦。

    自幼訓練有素的緣故,他記性向來過人,不過對於閒雜人等,倒是罕少耗費心神去記憶,但不知為何,他竟一眼便認出那個超商女店員。

    很奇怪,她就像個異樣的發光體,走在人群中格外的亮眼,不僅僅是她擁有亮麗的外型,她身上似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教他一眼掃去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且,他很清楚的看見,當那個女店員一步出廟門,一抹半截魂體隨即拖著上半身靠過去,再次一把抱住了女店員的雙腳。

    他當下便認出那抹半截魂體,甚至,那抹魂體似乎亦發覺了他的注視,方才還回過頭瞟了車裡的他一眼。

    “知道你不信這些,我自個兒進去就好。”

    同坐在後座的優雅婦人,輕拍了徐書亞的手背一下,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見母親為了父親的背叛與荒唐,鎮日以淚洗面,變得憔悴而消瘦,徐書亞心思一沉,對父親的埋怨越發地深。

    徐母推門下車,緩緩步入觀音廟,向觀音上香祈求,短暫停留後便又返回車上。

    黑色勞斯萊斯再次發動,駛在前往醫院的路途上。

    “你爺爺還是沒有好轉嗎?”徐母憂心忡忡地問。

    徐書亞沒回話,算是默認。

    “再這樣下去,等你爺爺離開之後,集團一半的股權都將由你爸繼承,就連總裁的位置都要讓給他了。”徐母苦澀地說著。

    “媽,你別擔心,爺爺一定會撐過去的,我相信他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不可能放任爸胡作非為。”

    “人都快走了,哪裡還看得見他的兒子在他昏迷時興風作浪。”說至激動處,徐母眼眶泛紅,氣憤得臉色漲紅。

    “爺爺也是出於信任,當初才會立下由父親繼承的遺囑,如果他知道父親會在他昏迷後變成這樣,他肯定會更改遺囑的。”

    徐母忽爾露出警戒的表情,壓低音量說:“我聽黃律師說過,你爺爺曾經另外擬了一份遺囑,這是真的嗎?”

    “黃律師年紀大了,也許是他記錯了,如果真有另一份遺囑,爺爺一定會告訴我。”徐書亞斬釘截鐵的說道。

    聞言,徐母激昂的情緒緩了下來,神情再次陷入憂愁之中。

    “媽,你別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辦法制衡爸跟徐光奕。”

    聽見那個自己容忍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名字,徐母心口一陣揪緊,覺得各種委屈瞬湧而上。

    “你爸真是喪心病狂,寧可力保那個私生子,不惜跟你杠上,連家都不回!”

    “顯然爸已經忍耐我們很久了。”徐書亞嘲諷地牽動嘴角。

    徐書亞的父親徐長晏——亞懋集團的繼承人外遇已非新鮮事,這事在上流社會早已公開,媒體亦曾專題報導,卻也未曾動搖這份婚外情。

    徐長晏與婚外情的物件育有一非婚生子,也就是年紀僅僅小徐書亞三歲的徐光奕。

    原本這份婚外情只在檯面下進行,這位不被徐家承認的私生子,更不曾出現在徐家公開場合上,總是被隱藏起來。

    然而,就在幾年前,徐長晏忽然動作頻頻,竟在徐總裁八十六歲壽宴上,帶著徐光奕出席,當場把徐總裁氣得高血壓小中風。

    之後,徐總裁由於健康因素,逐漸淡出經營團隊,改將經營權下放給年輕時一起打拼的兄弟,當然,身為頭號繼承人的徐長晏亦被列於其中。

    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徐長晏非但沒有記取教訓,反而變本加厲,不僅拉攏其他叔伯,煽動他們投贊成票,讓徐光奕這個私生子空降成集團董事,更在暗地裡打壓徐書亞母子。

    一場茶壺裡的風暴,在外界霧裡看花之中,就這麼默默的刮起來。

    在外人看來,亞懋集團在徐總裁倒下之後,齊心集力團結起來,甚至不計較這個沒名分的私生子,讓徐家子孫一同面對集團的危機。

    實情卻是不然。

    父親與母親大吵一架之後,已經一年多沒回過家,長居在他為外遇對像購入的天母豪宅裡,出入公開場合必定帶著徐光奕,在媒體面前更是絲毫不避諱,更甚者,還大方地向熟悉的財經記者介紹這名藏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

    豪門天倫和樂的假像於焉破碎,徐書亞與父親的關係降至冰點,一碰頭便是煙硝味四起,誰也不願讓步。

    “書亞,你才是你爺爺認可的繼承人,亞懋集團只有在你手上才不會衰敗,你絕對不能對你父親讓步,更不能讓那個雜種佔便宜。”

    徐母不厭其煩的耳提面命,就怕兒子會出於親情面,向一點也不眷念親情的丈夫服軟。

    “媽,我從來沒對敵人讓步過。”淡淡一句話,說明了徐書亞與父親的關係,已不再是父與子,而是敵對關係。

    “眼前只能盼望你爺爺快點清醒,能順利更改遺囑,別再讓你爸胡作非為。”

    面對徐母的殷殷企盼,徐書亞只能回以沉默。

    他與爺爺的關係向來親密,家族中沒有人比他更關心爺爺的生死,其餘的人只在乎爺爺的遺產配置,以及亞懋集團未來的經營權落於誰之手。

    他找遍了中外最頂尖的醫生,得到的全是搖頭與歎息,沒有一個醫生有把握能讓爺爺蘇醒,眼前只剩下神跡顯靈能夠盼望。

    徐母見他沉默,心中亦有底,當下紅了眼眶,猶不死心地喃喃說道:“假使黃律師沒記錯,你爺爺真有留下另一份遺囑的話,我們就不必受你爸跟那個雜種的氣了,更不必提心吊膽了……”

    徐書亞只能緊握母親的手,別過陰沉的眸光,望向窗外,任由那些浮光掠影映過他英挺的臉龐。

    “哈啾!”好大一聲噴嚏。

    伊湘琦尷尬地緊捂住口鼻,在旁人異樣的注視下,紅著臉快步進入病房。

    杜語葶已收拾得差不多,轉身見她來,隨即提起行李走去。

    “你好慢喔,我等超久了。”

    “拜託,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天才是我們的睡眠時間,最近老是在大白天來探病,我上班時常忍不住打瞌睡。”伊湘琦不悅的抱怨。

    “你那個超商大夜班的工作打算做到幾時?你別以為自己還年輕,就這樣拚命熬夜,雖然我們有奇怪的夢遊症,但姨婆不是警告過我們,與其排斥不如善用,你這樣抗拒又有什麼用?”

    伊湘琦低垂水眸,盯著鞋尖,長籲一口氣,神情悶悶不樂。

    “我實在受夠了那些詭異的夢境!我一點也不想當幫人託付遺言的夢遊者,我想當正常人,像正常人一樣,能在夜裡好好睡上一覺,做個好笑的夢,至少可以夢見偶像什麼的,還是暗戀的物件,而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夢。”

    見伊湘琦難得認真吐露心聲,杜語葶心底同樣也不好受。

    她拉了拉伊湘琦的皓腕,輕聲道歉:“姊,你別難過,也許我們會跟姨婆一樣,某天睡著之後,忽然什麼也夢不到了,從此不用再當夢遊者。”

    “但願如此。”伊湘琦由衷期盼能像姨婆一樣,徹底擺脫這份天賦。

    “走吧!為了感謝你這陣子一直來陪我,我請你吃飯。”

    “小氣葶要請吃飯,我沒聽錯吧?”伊湘琦輕哼。

    “我請你吃自助餐。”杜語葶笑嘻嘻地說。

    “我就知道……”

    兩人邊說邊笑的步入電梯,伊湘琦笑駡著,順手按下一樓大廳電梯鍵。

    忽地,杜語葶緊盯著伊湘琦的耳珠子,指著她耳上的那只名牌耳環訝呼:

    “你幾時打了耳洞?姨婆不是說過,我們不能任意在身上穿洞,否則會有麻煩——還有,你哪來的錢買香奈兒耳環?別跟我說你中樂透了,鬼都不信!”

    伊湘琦白了她一眼,嘟囔抱怨:“這是姑婆帶我去買的……有夠俗氣的,偏偏給我挑了一副山寨名牌耳環。”

    “所以這副香奈兒耳環是假的?”杜語葶指著她耳上那副小巧別致的外雙C珍珠夾式耳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姨婆的眼光。”伊湘琦窘得耳根子臊紅。

    “我們家族的人,沒有一個能逃得過姨婆那特殊風格的摧殘。”杜語葶直笑。

    “你少在那邊幸災樂禍。”伊湘琦不悅的摸著耳環,極不情願地說:“我戴這副耳環可是有特殊用意的。”

    “什麼用意?”杜語葶好奇起來。

    “就是……”

    叮!電梯門開啟,打斷了兩個女人七嘴八舌的交談。

    可當她們齊刷刷地望向電梯外,兩個女人同時震楞在原地。

    “這裡……不是一樓大廳吧?”杜語葶慘白著臉,小小聲地說。

    反觀伊湘琦雖然一臉懼怕,可經歷過上一回的電梯鬼打牆事件,外加姨婆的勸誡言猶在耳,她仍是大膽的踏出電梯外。

    這一次,她無法像上回那般直接闖入,當她們踏入VIP樓層時,迎賓廳的護理師隨即一臉防備的迎上前。

    “小姐,你們走錯樓層了,這裡是VIP樓層,只有VIP客戶能進來。”

    杜語葶一臉緊張地瞅向身旁的伊湘琦,卻見她一派鎮定,態度大方。

    伊湘琦面不改色的對護理師說:“我認識病房裡的老先生。”

    嗯,只不過是在夢境裡認識的。

    “小姐是徐總的親友?”護理師一臉不信,只是耐著性子好聲好氣盤問。

    伊湘琦支吾其詞:“呃,勉強算是吧。”

    既然姨婆說夢境的主人肯定與她有某種關聯性,就某方面而言,她也算是老先生的朋友吧?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小姐提供證明嗎?”護理師見她眼神閃爍,態度隨即轉為強硬。

    “朋友還需要證明嗎?”伊湘琦佯裝理直氣壯的反駁。
    僵持不下的同時,一名身穿香奈兒毛呢套裝的高雅婦人,自走廊另一端緩緩走來迎賓廳。

    “發生什麼事了?”見她們爭執不下,容貌清麗的優雅婦人不由得蹙眉詢問。

    “徐太太,抱歉。”護理師連忙降低音量。

    “你們是誰?”徐母端詳起伊湘琦與杜語葶。

    “我——我是老先生的朋友。”伊湘琦臉不紅氣不喘的撒謊。

    “你認識我公公?”徐母詫異。

    “嗯。”伊湘琦一臉肯定的點著頭。

    “這怎麼可能?”徐母困惑地打量起伊湘琦。

    “怎麼回事?”

    驀地,一道低沉的磁嗓響起,眾人循聲望去,看見一抹頎長高挺的男性身影,自走廊盡頭快步走來。

    完蛋!怎麼會是那個怪怪的黑社會大哥?!

    認出徐書亞的當下,伊湘琦瞪大了水眸,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媽,發生什麼事了?”徐書亞問著母親,晰利眸光邊往伊湘琦那方淡掃而去。

    又是她?徐書亞的眸光下意識往下,落在伊湘琦的腳邊。

    果不期然,那只剩上半身,模樣可怖的魂體依然死死抱住她的腳。

    媽?不會吧!眼前這個高雅貴婦,居然是黑道老大的媽?!這年頭黑道頭子的老婆都這麼有品味呀?伊湘琦內心驚詫地碎念著。

    “書亞,你來得正好,這兩位小姐說她們是你爺爺的朋友,你認識她們嗎?”

    聞言,徐書亞峻眉緊皺,目光嚴苛地打量起伊湘琦。

    雖然已非是第一次碰面,然而,這卻是他頭次如此考究地打量她的容貌。

    她有著一張秀氣的白晰臉蛋,漂染成淺栗色的及肩鮑伯頭,身穿一襲波希米亞風格、滾荷葉邊的喇叭袖棉洋裝,襯托得身形越發纖細嬌小。

    她的眼神靈動活潑,而且很有戲,此時正瞪得圓滾滾的,直勾勾地瞧著他。

    “你不可能認識我爺爺。”打量完畢後,徐書亞果斷的下此定論。

    他長年跟隨在爺爺身邊學習,他太熟悉爺爺的社交圈子,不論是政商界,抑或學術界,即便是數十年的老同學,他個個皆認識,爺爺對他從無保留,從無隱瞞。

    因此,沒道理眼前這兩個女人認識爺爺,而他竟然一無所知。

    “你——你叫書亞?”伊湘琦答非所問的反問,小臉表情十分精彩,仿佛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奇與錯愕。

    徐書亞沒出聲答覆,只是越發皺緊了眉頭。

    “所以,你就是徐書亞?”伊湘琦不死心,非得得到答案才肯甘休。

    “湘琦,好了啦!我們走吧——”

    “欸,你到底是不是徐書亞?”伊湘琦甩開杜語葶的手,亟欲從那個黑社會老大的口中得獲答案。

    “小姐,你宣稱你認識我公公,那你怎麼會不認識我兒子書亞?”徐母不解地出聲問道

    “所以老爺爺姓徐,而你——徐書亞是老爺爺的孫子?”

    推敲出這個結論,伊湘琦險些當場跳腳。

    這樣說來,早在先前她便與老爺爺開始有了關聯,而這份關聯竟然是從老爺爺的孫子牽起!

    “你到底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徐書亞的目光一轉,變得嚴厲而冷酷。

    “抱歉抱歉!我表姊她有點……秀逗,常常會胡思亂想,然後跟人家裝熟,你們千萬別在意。”

    察覺徐書亞身上散發出濃厚敵意,杜語葶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伊湘琦就往電梯裡走。

    徐書亞不著痕跡地掃過伊湘琦腳邊,正巧與那抹魂體對上眼,魂體回了他一記死魚般的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他少管閒事。

    “徐書亞,我有話跟你說——”

    “走了啦!”伊湘琦直接被杜語葶拖進電梯裡。

    那兩個天兵一走,徐書亞隨即吩咐起護理師:“通知警衛室,往後派駐人手來這層樓輪班監守。”

    “徐先生,真的很抱歉。”護理師不斷賠罪。

    “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看那兩個女人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也許只是在鬧著玩,開開玩笑罷了。”

    徐母喊脾氣好,待人親善,不輕易發怒。

    “她們搭的那輛電梯,是被設定不停靠面樓,但她們卻能順利進來,醫院裡的保全系統明顯有疏漏。”徐書亞淡淡解釋。

    “這樣說來,似乎真有些奇怪。”徐母撇首望向那兩個女人搭乘的那輛電梯,表情很是困惑。

    “別擔心,我會讓人重新設定一次,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徐書亞安撫起多慮的母親。

    “辛苦你了。”徐母拍了拍兒子的肩頭。

    “我讓林特助先送媽回家,我想留在這兒多陪陪爺爺。”徐書亞輕拉母親的手,將她送至另一輛VIP樓層專屬的電梯裡。

    “你別留太晚,醫院裡的磁場不太好,容易沾染晦氣,會影響你的氣。”徐母諄諄叮矚道。

    “媽,你明知道我不信這些。”徐書亞不領情的皺了皺眉。

    由於徐家的大家長篤信基督教,因此徐家人大多是受洗的基督徒,向來不信民間佛教或道教那些信仰學說。

    徐母畢竟是嫁入徐家的外人,雖然在夫家的影響下,婚後便隨家族一起上教堂做禮拜,可她骨子裡依然篤信佛教,亦深信坊間寺廟的傳統靈媒。

    “我知道你不信,可我信,所以就當是為我好,你出了醫院就到附近的觀音廟走走,消除那些晦氣,好嗎?”

    見母親如此堅持,明白她是出於關心,徐書亞只好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

    徐母這才有了笑容,按下關門鍵,讓電梯送她離開。

    徐書亞轉身欲返回病房,餘光卻被地上一樣晶亮的細小物體吸引。

    高大身影霍地停步,他彎腰拾起那只耳環,認出造型別致的耳環,上頭雕琢成外雙C的logo。

    徐母向來喜愛這牌子的衣飾與包款,於是他不假思索,將耳環收入西裝口袋,隨後站直身,緩緩步入病房。

    與此同時,長懋醫院對街的彩券行裡——

    杜語葶手捏一元硬幣,拚命的刮呀刮。“討厭!沒中!”

    一旁的伊湘琦,同樣埋首於手邊的彩券,動奮地刮呀刮的。“中了!天啊!我中了五千元!”

    杜語葶傻了傻。“真的假的?!”

    “你看!”伊湘琦亮出手中的彩券,證實自己的好運氣。

    “哇塞,還真的耶!”杜語葶嘖嘖稱奇,忽地一頓,指著她那張笑得特囂張的秀顏,訝呼一聲:“你的耳環掉了!”

    伊湘琦怔住,摸上空無一物的右側耳珠,小臉又驚又喜。“真的掉了!太好了!難怪我不衰了。”

    “這是什麼意思?”杜語葶困惑不解。“你的耳環,跟你衰不衰有什麼關係?”

    “那是姨婆特地幫我準備的,那耳環有畫過符咒,可以轉移我身上的晦氣,讓耳環代替我擋煞。”

    “噢,原來如此。”杜語葶恍然大悟。

    “姨婆說了,絕對不能自己把耳環摘下,非得等到它自行掉落,這個轉移擋煞的儀式才算正式完成。”伊湘琦振臂歡呼,高興極了。

    “我有個疑惑。”杜語葶煞有介事的舉手發問。

    “什麼疑惑?”

    “假如你掉的耳環被其他人撿到,那個人會怎麼樣?”

    “會衰吧?”

    杜語葶聽罷,險些讓自己的口水噎著。“不會吧?!這樣不小心撿到你耳環的人,不就很慘?”

    “我隨便說的啦,我哪知撿到的人會怎麼樣。”伊湘琦聳了聳肩。

    “姨婆沒說嗎?”

    “姨婆哪會解釋這麼多。”

    看著伊湘琦歡天喜地的向店家兌換彩券,不知為何,杜語葶心生一抹很不妙的預感。

    然而,在她們肉眼看不見的另一空間裡,原本死死抱住伊湘琦雙腳的那半截魂體,霎那間有了奇怪反應。

    只見那個披頭散髮的魂體眼睛一亮,鬆開緊緊環抱的伊湘琦雙腳,開始朝外爬行,爬呀爬,爬呀爬……

    爬過了馬路,爬進了醫院大門,爬進了電梯,直達VIP樓層,然後一路爬進了病房,來到徐書亞的腳邊,張開雙臂,一把死死抱住。

    偌大的會議室裡,氣氛沉肅,橢圓形長桌兩側坐滿了亞懋集團的董事,人人低著頭,誰也沒打算先開口。

    唯獨坐在前後兩端,年紀相當,外型同樣俊美出眾的男人,目光在空中交會,兩雙深邃漂亮的眼眸中,同樣滿盈深濃敵意。

    “臨時召開董事會議,你是打算趁我跟爸不在的時候,想拉攏其他董事投反對票,好把我們逐出董事會?”

    坐於長桌末端的徐光奕,不避諱有外人在場,直接把家醜攤開在陽光底下。

    這樣的作風,恰恰與徐書亞從爺爺那兒學到的低調作風,徹底大相逕庭。

    “徐家的事情與公司經營團隊無關,請徐董事自重。”徐書亞面無表情,聲嗓極寒,眼神更是冷冽如刀鋒。

    “徐書亞,你別以為爺爺幫你起了一個這樣的名字,就真的把自己當神了,我告訴你,遺囑寫得清清楚楚,能夠繼承亞懋集團的人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爸。”

    沒錯,作為徐家第一個出生的長孫,篤信基督的徐爺爺,以“約書亞”之名,為他寄予厚望的長孫起名,因此有了徐書亞。

    約書亞,為舊約聖經中的以色列民族英雄,而耶穌之名,若由音譯來翻,同樣為約書亞,不論是以何者來起名,不難看出起此名的用心。

    “徐董事,請你弄清楚,亞懋集團的大家長徐總還沒死,他還活著,還在呼吸,那紙遺囑目前仍派不上用場。”

    面對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再當眾挑釁,甚至出言不遜,徐書亞向來採取不冷不熱的反擊。

    “徐書亞,沒有用的,爺爺就剩那口氣,苟延殘喘,你真以為能等到他清醒,然後來公司主持董事會議,把我跟爸趕出亞懋?”

    說至此處,徐光奕冷笑兩聲,笑聲在會議室裡回蕩,甚是刺耳。

    徐書亞不為所動,只是冷眼回視。那眼神,就好似在看著一個小丑表演般,充滿了嘲諷與鄙夷。

    徐光奕最恨的就是他那種眼神!

    從小到大,他不知遭受過多少次徐書亞這樣的眼神對待,每一回兩人碰上,他都用著這般令人厭惡的眼神看待自己。

    徐光奕驀然推椅起身,快步行至徐書亞面前,伸手揪起他的領帶,將他從位子上扯起身。

    “不准你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徐光奕怒吼。

    徐書亞眼中的嘲諷更濃,反手扯下揪住領帶上的那只手,抬高另一手順勢推開徐光奕,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是什麼人,我就用什麼眼神看你。”徐書亞揚起一抹笑,嘲諷意味越發尖銳。

    徐光奕當下氣不過,隨即沖上前,朝著徐書亞那張俊美的臉龐出拳。

    幸虧一旁的秘書團隊與林特助眼明手快,上前拉住他,這才免除了一場衝突。

    “徐書亞,你別以為有爺爺當靠山,你就能為所欲為!等爺爺一死,到時被趕出董事會的人會是誰,我們走著瞧!”

    “這些話你留給自己吧。”徐書亞淡淡撂下話,轉身離去。

    然而,就在他跨出第一步時,高大背影忽地頓住,他垂眸往自個兒腳邊望去,正巧對上半截魂體的目光。

    他皺起峻眉,冷斥:“滾開!”

    徐光奕誤以為徐書亞是在嗆自己,再次情緒激動得欲撲上前出拳。

    “徐書亞,你這是在叫誰滾?!你才是最應該滾出亞懋集團的人!”

    徐書亞懶得解釋,反正就算他解釋了,肯定也不會有人相信。

    他側過身,冷冷回睨如同失控野狗般的徐光奕,嘴角一揚,踩著從容優雅的步伐離去。

    “徐先生,你剛才的表現真是太帥了!”

    電梯裡,隨徐書亞一起從會議室撤退的林特助,露出大快人心的笑容。

    徐書亞早已司空見慣,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高興。

    眼前的局勢已逐漸對他不利,爺爺留下的公證遺囑,確實指定了父親作為亞懋集團的繼承人,倘若爺爺現今名下的資產與股票,全由父親繼承,那麼他與母親在集團裡將再無立足之地。

    俊朗的眉宇浮現深深折痕,徐書亞心思煩亂,竟下意識地在西裝口袋裡翻找起戒了許久的香煙。

    香湮沒找著,倒是撈出了前陣子在醫院拾獲的那只耳環。

    徐書亞低垂眼眸,望著在手中把玩的香奈兒耳環,一旁林特助嘮叨些什麼,全然沒專心在聽,兀自尋思著繁瑣事務而出神。

    驟然,電梯一陣劇烈搖晃,接著完全靜止不動。

    徐書亞鎮定的抬頭望了一眼閃燦的日光燈,身旁的林特助則是嚇得緊貼在鏡牆上,像只壁虎一樣粘得緊緊的。

    “發生什麼事了?老闆,我們會死嗎?”

    “要死你自己死。”徐書亞冷冷回復。

    林特助臉色慘綠,渾身不止發著抖。

    沒用的傢伙。徐書亞冷嗤一聲,隨即拿起電梯裡的緊急話筒。

    “警衛室聽得見嗎?這裡是徐總的專用電梯。”

    片刻之後,話筒裡傳來警衛的回報:“徐先生,電梯的供電系統突然短路,可能需要一些時間維修。”

    “我知道了。”徐書亞掛上話筒,轉身一看,林特助竟癱坐在地,渾身發抖。

    徐書亞皺眉冷瞪,不敢置信一個大男人居然如此沒用。

    “老闆……我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林特助自知很孬,只好瞎掰一個名義來替自己開脫。

    “我也有。”徐書亞淡淡地說。

    “騙人!徐先生你看起來很平靜啊!”人在危急之時,什麼都管不了,林特助絲毫沒察覺自己的口氣十分冒犯。

    “隨便你愛信不信。”徐書亞瞟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林特助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忽爾他眼睛一閃,望向徐書亞的頭頂上方,嘴巴登時張得大大。

    “徐先生,小心——”

    接近尖叫的警告聲未竟,只見一大片天花板轟然塌落,直朝佇立於底下的高大身影覆壓而去。

    “徐先生?徐先生!快來人啊!徐先生死了——”

    醫院裡——

    “讓一讓!”林特助隨醫護人員,推著躺在擔架上的徐書亞,自急診入口進入醫院。

    徐書亞一手撫額,眉頭深鎖,不敢置信方才他受困電梯時,竟被塌陷的天花板夾板砸傷了頭。

    突地,轉彎時,另一頭恰好也有醫護人員推著重傷病患過來,當下兩輛擔架撞在一塊兒,悲劇頓生。

    徐書亞一個重心不穩,當場從擔架上摔落於地,一旁醫護人員全看傻了眼。

    “徐先生,徐先生!”林特助趕緊上前攙扶。

    徐書亞一手撫額,一手指著林特助,額際青筋暴突,目光嚴峻地警告他:“夠了!別再大呼小叫。”

    “不是我愛大驚小怪,徐先生,你的腦袋正在流血……又流出來了!”

    林特助一曾見徐書亞腦後撕裂的傷口,怕血的他當場哇哇叫。

    比起腦後流淌著鮮血的傷口,徐書亞覺得讓他更痛苦的,是林特助一個大男人崩潰的叫聲。

    “徐先生,我扶你。”林特助欲出手攙扶徐書亞,卻被他一手揮開。

    “不必擔架了,我自己能走。”徐書亞拒絕了林特助與醫護人員的援手,站直了高大身軀,兀自往急診室方向走去。

    林特助登時看傻了眼。

    說實話,他原以為自幼長於豪門的徐書亞,受盡了各種保護,應當受不了這樣的皮肉傷,沒想到從發生事故的當下,到被送上擔架,來到醫院的路途上,徐書亞非但沒有喊過一聲痛,而且比他這個毫髮無傷的人還要冷靜鎮定。

    林特助回過神,隨即尾隨上前,一邊觀察起徐書亞的神色。

    只見那張俊朗的面龐沒有半點情緒,仿佛腦後的傷口根本不存在。

    “徐先生,你不痛嗎?”林特助開始懷疑上司是超人等級。

    “當然會痛。”徐書亞淡淡瞟了他一眼。

    “那你怎麼表現得這麼……”

    “這點痛算不了什麼。”徐書亞挪回視線,在醫護人員的導引下,進入急診室,讓醫生為他治療包紮。

    幾個鐘頭後,傷口做了妥善的處理後,徐書亞被移進了一般病房。

    “一般病房太雜了,徐先生還是去VIP樓層吧。”林特助勸著躺在普通病房裡的徐書亞。

    “不必了,不過是一點小傷,我休息一下就能出院。”

    “都腦震盪了還一點小傷?!”林特助傻眼。“徐先生,你該不會有一顆鋼鐵做的心臟吧?”鋼鐵人真實版?

    徐書亞擰眉瞥去一眼,“你在胡扯什麼?”

    林特助連忙正襟危坐。“沒事,我開開玩笑罷了。”

    “你回公司忙吧,順便把我該處理的工作傳過來。”

    徐書亞接過林特助一路拎在手裡的公事包,拿出了蘋果筆電,看起了今日股盤的漲跌局勢。

    “好。”林特助起身離去。

    離去之時,林特助與一名同房的病患親屬擦肩而過,那人端了一盅熱騰騰的冬瓜燉排骨湯,卻在準備走向徐書亞鄰隔病床時,腳下莫名地絆了一下。

    聽見保溫瓶摔落於地的鏗鏘聲,林特助心頭抽了一下,連忙折返回來。

    這一看,當場大傻特傻。

    只見那一整盅的熱湯全灑在徐書亞床上,不僅淋濕了雪白被單,連擺在腿上的蘋果筆電亦跟著遭殃。

    徐書亞鐵青著俊臉,瞪著閃爍不停的筆電螢幕。

    啪嚓,螢幕上最後一絲光線徹底消逝,仿佛是死亡前的最後宣告。

    “對不起、對不起……”那名親屬抽過了面紙,拚命幫忙擦拭。

    “徐先生,需要我幫你拿換洗衣褲過來嗎?”林特助憋著笑提問。

    徐書亞冷冷睨了幸災樂禍的傢伙一眼。“那就麻煩你了。”

    “徐先生,我看你有空要多拜拜,我很少看到有人可以連續衰這麼多次的。”

    聽完林特助的好心建議,徐書亞只是一臉不置可否。

    而後,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死死抱住他雙腳的半截魂體。

    一向不信邪的他,忽爾心生疑竇,下意識對著那魂體開了口:“你為什麼會跟著我?你不是應該跟著那個女店員嗎?”

    一旁正清理著地板的親屬,誤以為他是在同自己搭訕,不由得紅著臉站起身。

    “先生,我哪有一直跟著你,我媽媽就在你隔壁的病床。”

    徐書亞循聲望去,見那位年紀頗輕的女性親屬一臉嬌羞,似乎誤認他在搭訕,當下不禁額際滑下三條黑線。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原本以為只是巧合,抑或者是意外,這半截魂體才會纏上他,但照眼前的情勢看來,這魂體是不打算離開了。

    莫非是那個女店員動了什麼手腳?

    念頭一起,徐書亞眯起眼,開始浮現不一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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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8: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深藍色跑車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大半張白晰俊美的面龐。

    深夜時分,徐書亞說利的視線,正透過超商那一大片透明玻璃,緊緊盯住在收銀櫃檯後打瞌睡的女人。

    “你到底做了什麼?”他眯起眼,目光尖銳如刺。

    而後,他挪開眼,望向腳邊那半截魂體。

    “你看,那個女人在那裡,你應該去跟著她才對。”他朝著那半截魂體開口。

    可惜,那鬼魂根本聽不懂他的言語,只是眼巴巴的瞅著他,擺出一副吃定他的堅決表情。

    真是因為被這個鬼魂糾纏,所以才會一再碰上倒楣事嗎?

    不過,近來接二連三發生的衰事,多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對勁,若要以巧合來論,那些巧合的倒楣事,未免發生得太過頻繁。

    思及此,徐書亞不再猶豫,俐落地推門下車,移動高大身軀進入超商。

    “歡迎光臨——”

    伊湘琦清脆響亮的口號聲,在對上那張俊臉後,瞬間消音。

    嚇!怎麼會是那個黑道老大?!

    她心生戒備,一手悄悄滑至收銀櫃檯底下的緊急按鈕,做好預備動作。

    一身低調全黑西服的徐書亞,在這接近半夜十二點整的淩晨時分,宛若一抹高大魅影,矗立於收銀台前的同時,亦將嬌小的伊湘琦完全籠置。

    望著那張俊美有型的男性面龐,以及那一身散發出冷漠肅殺的氣息,莫名地,她腦中竟浮現了一幕電影畫面。

    異想天開的伊湘琦,等不及徐書亞先行開口,率先揚嗓發問。

    “你的真實身份該不會是康斯坦汀吧?”

    徐書亞擰起那漂亮的峻眉,發覺眼前這女人的頻率似乎與林特助很合。

    “看你的表情,我想應該不是,哈哈。”見男人用起古怪的眼神凝視自己,伊湘琦尷尬地直乾笑。

    “我是徐書亞。”徐書亞淡淡地自我介紹。

    “所以,你又是來威脅我的嗎?”伊湘琦轉而警戒地盯著他。

    “我為什麼要威脅你?”他挑眉。

    “上一次,你不是要我別騎車?你是不是打算趁我騎車的時候,對我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她心有餘悸地指控。

    開玩笑,這還是她長這麼大,頭一次被人這樣當面威脅,一想起就害怕。

    “我那明明是提醒。”徐書亞難得替自己的言行做出解釋。

    “提醒?明明就是威脅!”

    “那並不重要。”

    “那當然重要!我們無冤無仇,不過是擋了你的路,你就要威脅我,你到底是混哪裡的?”


    伊湘琦微眯水眸,緊瞅著那張俊臉,似要將他的長相輪廓牢牢記取。

    “混哪裡?你究竟在說什麼?”徐書亞因她這句荒唐的問法而皺緊眉心,這才發覺她對自己似乎有很大的誤會。

    “你不是黑道老大嗎?”伊湘琦雙手抱胸,冷哼一聲,不願在氣勢上輸人。

    徐書亞微怔,下一秒低沉的效出聲。

    這還是自爺爺病倒之後的一年多來,他頭一次笑得這般暢快。

    望著那張冷漠高傲的俊顏,因這突來的笑容而柔化了英挺的輪廓,伊湘琦忽覺心口被輕輕撞擊了一下。

    這算是另類的桃花運嗎?她不禁紅了臉,胡思亂想。

    看來姨婆為她作的法當真奏效了,不僅讓那只耳環為她擋煞,驅走黴運,更招來了一朵小桃花。

    “伊小姐。”徐書亞督了一眼她別在胸前的名牌。“我發現你對我似乎有很大的誤解。”

    “什麼誤解?”她一臉困惑。

    徐書亞抽出名片夾,抽出一張鑲著淡黃金邊的天藍色名片,遞給了伊湘琦。

    伊湘琦接過名片,緩緩念出:“亞懋開發金控總經理……徐書亞。”

    亞懋?等等,這不是那個版圖囊括金控、醫療、石化業、鋼鐵業等等的超級商業霸主嗎?

    看著那張秀氣的小臉瞬間漲紅,隨即又一臉震驚的抬起,睜大水眸將他仔細端詳一遍,徐書亞很清楚,她對他的誤解肯定已解開。

    “你——你不是黑道老大。”伊湘琦超錯愕。“那你幹嘛用那種口氣威脅我?!”

    “我說了,我那是在提醒。”徐書亞淡淡解釋。

    “你為什麼無緣無故要提醒我別騎車?”伊湘琦用著越發詭異的目光瞪他。

    事已至此,徐書亞已無須再多作隱瞞。

    “伊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信還不信,我只能告說你,我很清楚的看見一個因車禍而死的鬼魂糾纏著你。”

    無視伊湘琦張大嘴巴,滿臉震驚的表情,徐書亞兀自往下說。

    “那天晚上你過馬路時差點被車撞上,就是那個鬼魂動的手腳,還有,你一連串發生的倒楣事,肯定也與那個鬼魂脫不了關係。”

    “你——你看得見鬼?!”伊湘琦激動地問。

    徐書亞悶不吭聲,默認。

    “所以,我前陣子發生的那一連串倒楣事,全是你口中的那個鬼在作祟?”

    “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見她非但沒有露出將他視為神經病的眼神,問話的語氣似是表達了信任,徐書亞心底竟松了口氣。

    過去,當他說出這些不符科學根據的話時,身旁的人不是以為他瘋了,便是以為他在開玩笑。

    更甚者,爺爺還為此帶他天天上教堂禱告,更請來牧師為他祝禱祈福。

    身旁的親友大多篤信基督教,要不就是無神論者,除了母親信奉佛教,他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看得見鬼魂的複雜心情。

    這還是頭一遭,有人如引容易,甚至連一聲質疑都沒有,便全然信了他。

    莫名地,長久以來的緊繃感,在這瞬間得到了釋放,在這個女人面前,徐書亞竟感到十分自在,不再像過去那般,總要在他人面前偽裝自己。

    那些鬼魂有著它們自己的世界,擁有自己的故事,他不想介入,更不想參與,可無論他如何逼自己假裝,他依然無法徹底無視這些鬼魂的釀。

    “太可怕了……”伊湘琦小臉發白,聲嗓亦有些顫抖。

    “不過,你已經不用擔心了。”見她如此恐懼,徐書亞有些同情,忍不住出聲安慰。

    “怎麼說?”她繼續抖呀抖。

    “目前看來,那個鬼魂已經沒有再繼續糾纏你。”他下意識瞟向自己的腳邊。

    “真的?!所以……你已經看不見那個鬼了?”她乍驚又喜的反問。

    “事實上,那個鬼還沒離開。”他不想嚇她,不過只得實話實說。

    伊湘琦小臉一縮,雙手環抱住自己,露出恐慌的神色。

    “欸,你別故意嚇唬我,你不是說那個鬼已經沒再糾纏我了?”

    “對,那個鬼已經沒糾纏你了——它開始糾纏我。”

    “嚇!”她驚呼。

    徐書亞大手指了指自己的腳邊,說:“一個禮拜前,它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抱住了我的腳,怎麼也不肯走。”

    伊湘琦雙手緊捂住半張秀顏,就怕自己尖叫出聲。

    雖說她有某種特殊天賦,在夢境中亦經常看見那些不屬於陽世的東西,可在現實生活中,她什麼也看不見,更感受不到那些所謂的恐怖磁場。

    或許是因為是在夢中,哪怕夢境再逼真,但終究只是夢境,那些鬼魂在夢中亦十分正常,不會以可怖的面貌出現,所以她對於夢中看見的那些鬼魂,恐懼感並不高。

    可若是在現實生活中撞鬼,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她雖然有顆強心臟,卻也僅限於在夢中,可不包括現實生活。

    “徐先生,你……你快點走吧。”伊湘琦指著超商大門,很不客氣的趕人。

    聞言,徐書亞哭笑不得。

    “伊小姐,我想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冷肅地板起臉孔。

    “我很清楚啊……”她的聲線明顯在飄,抖得厲害。“你身上有不乾淨的東西,拜託你行行好,趕緊離開我的視線。”

    “如果不是你,這個鬼怎麼會來糾纏我?”

    沒錯,這才是徐書亞今晚來此的目的——興師問罪。

    他大膽揣測,這個伊湘琦肯定做了些什麼,那半截魂體才會改而來糾纏他。

    “我?!”伊湘琦指著自己。

    “你做了什麼?”徐書亞直截了當的問。

    “我哪有做什麼——”慢著!該不會是……那耳環……伊湘琦驀然靈光一閃,話鋒瞬轉,反問:“我問你,你最近有撿到什麼東西嗎?”

    徐書亞眯眸尋思,隨後否認,“沒有。”

    “真的沒有?”伊湘琦再嚴肅不過的問。

    “你究竟想說什麼?”徐書亞略顯不耐。

    “沒什麼。”見他堅持否認,伊湘琦也不打算提起耳環的事。

    “你找過坊間靈媒幫你作法?”驀地,徐書亞眸光犀利地瞅著她。

    “沒、沒有呀。”

    “那為什麼這個鬼魂會纏上我?”他那表情擺明瞭不信。

    “……也許是跟你有緣吧。”她心虛地打哈哈。

    “你知不知道,最近我碰上了很多倒楣事?”他越發不悅地問。

    “你跟那個鬼說啊!怎麼會是來找我?”奇怪,這傢伙很會牽拖耶。

    徐書亞額上青筋暴突,對上這個女店員,他發覺先前的好感全是一場錯覺,她跟林特助差不多等級,全是在考驗他耐心與定力的天兵。

    “我好心提醒你,結果卻反被鬼糾纏,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

    用“奇怪”這個詞,是客氣了些,其實更精准的用詞,應該是“愧疚”才對。

    不過,出於良好的家教與風度,徐書亞不願把話說得太重。

    “當然奇怪啊。”伊湘琦坦然點頭。“不過,既然那個鬼已經不纏我了,我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你不打算做點什麼嗎?”徐書亞的俊臉越來越陰沉。

    “我能做什麼?我又不是乩童跟靈媒。”伊湘琦理直氣壯的頂回去。

    徐書亞神色僵青,見她撇得這麼乾淨,當下不禁微怒。

    “伊小姐——”

    “少年仔,要泡妞也先讓我結完帳好不好?”

    一名頂著大大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拎著兩瓶啤酒與一個便當,將徐書亞從收銀台前擠開。

    “阿伯,今天上夜班喔。”伊湘琦熟練地幫中年男子結帳,習慣性地與對方閒聊兩句。

    “對啊,餓得要死。”中年男子拿起結好帳的便當與啤酒,餘光覷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徐書亞,忍不住虧了幾句:“少年仔,你在追湘琦喔?”

    徐書亞俊臉一沉,索性不吭聲了。

    “阿伯,不是啦——”

    “麥歹勢啦!看你穿得趴哩啪哩,應該過得不錯,以後湘琦當你女朋友,你可要好好對待人家,別讓她再一直上大夜班,阿內很傷身體。”

    見徐書亞毫無反應,中年男子不再自討沒趣,轉身與滿臉尷尬的伊湘琦打個招呼便離開。

    “你看,你再不走,會害我被很多熟客誤會。”伊湘琦趁勢趕人。

    “我無所謂。”徐書亞冷冷回道。

    “我有所謂。”她揚起小臉哼了一聲。

    “我們的關係遭人誤會,誰的損失比較大?”徐書亞聽似平靜的語氣下,有著不容忽略的挖苦。

    “當然是——你。”伊湘琦小嘴一垮,不得不承認事實。

    徐書亞嘴角一揚,再次發自內心的笑了。而後他猛然驚覺,在這短短不到一個鐘頭裡,他發笑的次數,是過去一年多加總起來的數倍。

    “我又看不到那個鬼,你究竟希望我做些什麼?”

    “那鬼本來是糾纏你的,不該來找我,你總要想想辦法。”

    真是夠了!受夠了與徐書亞鬼打牆般的對話,伊湘琦只好豁出去了。

    “好吧!我有辦法!”

    見她忽然拍胸口拋出保證,徐書亞反倒心生疑竇,只是用著猜忌的表情瞅著她。

    “你早上再來找我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想她一定有辦法幫你。”

    “你不會是在敷衍我吧?”

    “徐先生,雖然我不如你那樣,一分鐘好幾萬上下,可是我做人言而有信,是不會隨便承諾的,你放心,既然我說出口,那我一定會辦到。”伊湘琦不悅的強調。

    “早上?”徐書亞勉強暫時信了她。

    “當然是早上,你沒看見我值大夜班嗎?”她轉過身去,擺弄起貨架上的香煙與雜物。

    “好,早上七點,我會來見你。”徐書亞盯著她的後腦勺揚囁。

    伊湘琦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轉過身時看見那抹一身肅黑的高大身影已步出超商。

    她心跳略快,紅著臉咕噥:“真要命,他不曉得他那樣講,很容易讓人誤會嗎?……那個老爺爺的孫子長得還真帥,怎麼跟老爺爺一點也不像。”

    對了,她還是想不起夢境中,老爺爺託付她的那句話,只依稀記得要轉告書亞某件事……

    纖指揉著緊繃的太陽穴,伊湘琦微釀起秀顏,再怎麼努力回想,腦中仍是毫無頭緒。

    “算了!下回若是在夢裡碰見老爺爺,再問他一次吧。”

    天空由濃黑轉為淡藍,旭陽東升,換下超商制服,伊湘琦秀美的臉蛋上,明顯掛著兩個黑眼圈,她一邊伸著懶腰,一邊龜步地走出超商。

    甫踏出超商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輛招搖的保時捷跑車,她怔了怔,腳下一轉,正打算轉向另一頭,偷偷開溜時——

    “伊小姐。”一道低沉的磁嗓冷不防地在身後落下。

    伊湘琦心頭一緊,只能硬著頭皮轉過身,小臉揚起無比尷尬的笑容。

    “徐先生,好早……”這人還真是不死心啊。

    “是你讓我來這裡等你下班的,不是嗎?”

    徐書亞銳亮的眸光直勾勾地盯著她,似乎早識穿她說話不算話的心虛。

    看清他眼中的那抹不悅,以及對她的質疑,伊湘琦無從反駁,只能暗自窘惱。

    “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我是真的有人可以找來幫忙,可我一點也不想去見她,因為去找她,你不見得會比較好。”

    “怎麼說?”徐書亞仍然不怎麼信她,神色甚是漠然,不以為意。

    “我們要找的人,是一個很厲害的靈媒,最重要的是,她不僅厲害,而且還很雞婆。”伊湘琦一臉頭疼的描述著。

    “那很好,她最好雞婆的幫我把這個鬼弄走。”徐書亞絲毫不介意的回道。

    “你這麼堅持就對了。”哼,你要是被姨婆纏上,有得你受的!

    “上車吧。”徐書亞轉身坐入駕駛座。

    伊湘琦只得扁著小嘴,極不情願的繞過車頭,打開副座車門,大大方方的入內,朝他丟出一串地址後,便躺在副座上假寐。

    徐書亞見她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心中忽爾起了一絲好奇。

    他原以為她這樣的女人,面對這樣的豪車,應當多少有些畏怯,抑或是感到興奮,可她卻一臉稀鬆平常,仿佛這輛百萬名車在她眼前,不過是輛隨時可搭乘的公車,一點也不稀罕。

    發動引擎的同時,徐書亞一邊倒車,一邊睨向伊湘琦,發覺她眼眶下方淤著兩團青影,嬌美臉蛋亦透著蒼白,看上去頗是疲倦。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他貌似漫不經心地問。

    “四年多。”她伸手掩住一個呵欠。

    “你不知道熬夜傷身的道理嗎?”

    “我當然知道。”伊湘琦莫名其妙的覷他一眼。

    “你是臺北人?”徐書亞又問。

    “嗯。”她半眯起眼,一臉昏昏欲睡。

    “住在哪一區?”

    “大直。”

    聞言,徐書亞撇眸望了她一眼。

    “怎麼,我住在大直很奇怪嗎?”她奇怪地回睨。

    “不奇怪。”他調正視線。“因為我也住那一區。”

    “真的?”有這麼巧?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需要騙你。”

    望著他深邃且英挺的側面輪廓,伊湘琦心口沒由來一陣怦然。

    生怕被察覺異狀,她連忙別開臉,望向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

    太曖昧了……她已經許久不曾與年輕男性單獨相處,更遑論是徐書亞這樣外型出眾的男人。

    鎮定,鎮定,平心靜氣。伊湘琦在心底告誡自己。

    然而,太過鎮定的下場,便是難以抵擋席捲而來的困意,她閉起眼,沉沉睡去……

    “湘琦?”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誰?

    會是徐書亞嗎?不對,那把嗓子聽來並不屬於年輕男性,而是充滿了滄桑感。

    伊湘琦猛然睜開眼,赫覺自己正佇立於一片偌大的造景花園裡。

    天空蔚藍,花園如迷宮,她繞著綠籬而走,走至盡頭有座人造湖,固老人坐在湖邊的長凳上,手裡撕著麵包屑,喂起圍繞在他腳邊的鴿子。

    “你終於來了。”老人緩緩抬起頭。

    伊湘琦震懾不已。

    那是——徐書亞的爺爺?所以,她又闖入他的夢境了?

    老人滿眼哀傷的望著她,說:“我等了你好久,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幫我把那句話,轉告給書亞?”

    從老人的反應看來,她知道他肯定已察覺她夢遊者的身份,因為游走於夢境世界的鬼魂們,它們能與夢境主人互通訊息,而那些鬼魂亦清楚夢遊者的存在。

    伊湘琦心虛地低下頭。“老爺爺,對不起……我忘了你上回託付給我的那些話。”

    “那麼,這一次你可以幫我轉告書亞嗎?”

    相較於上回的發號施令,這一次老人的態度是幾近哀求的。

    聞聲,伊湘琦實在於心不忍,只能點頭應允:“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如實轉告他。”

    老人驀然站起身,將手中剩餘的麵包屑往地上一扔,朝她走去。

    當老人站到她面前,她方驚覺,老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色發黑,曈孔亦有些放大,仿佛……仿佛是已逝亡者。

    她握緊粉拳,壓下想轉身跑開的衝動,努力與心中的恐懼對抗。

    “湘琦——你不介意我這樣喊你吧?”老人聲嗓溫和地問。

    “當然不介意。”

    “多虧了你,書亞才不至於被他的父親毀了,我的時間不多了,很快就會離開,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與你見面。”

    “老爺爺,你真的……”她悲傷的緊蹙秀眉,欲言又止。

    “我的時日無多,相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老人伸手輕輕搭上她的肩。

    碰觸的那一刻,伊湘琦渾身發寒,幾乎快抵擋不住那陣寒意。

    見狀,老人連忙收手,滿臉愧意的道歉:“抱歉,我忘了你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碰不得。”

    “不要緊的……”她雙手環抱自己,唇齒直打顫。

    “若不是有其他人告訴我,有你這種夢遊者的存在,我也不曉得還能拜託誰幫我。”老人甚是感激的望著她,眼中依稀有淚。

    “您別這樣說,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幫忙轉答您想說的話。”

    “不,你能做的,遠比你想的還要多。”

    聽見老人這席話,伊湘琦滿臉困惑。

    “湘琦,我徐福安在商場上風光了幾十年,亞懋集團從無到有,都是我一手打造的,我享受過的榮華富貴,可以說沒幾個人比得上。”

    老人似緬懷,又似感慨,停頓了良久方繼續往下說。

    “然而,如今的我只剩下一副臭皮囊,什麼也帶不走,連想幫孫子準備點什麼都無能為力。”

    “您別擔心,徐書亞已經夠大了,不需要別人替他操心。”

    “書亞雖然聰明,但他不是沒有缺陷,有的時候他太自負,容易被自己的傲慢蒙蔽。”

    “老爺爺,你為什麼這麼擔心徐書亞?”伊湘琦不明白。

    “你還不清楚徐家的事,所以你不明白我的憂慮。”老人揚起一抹苦笑。

    “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老爺爺家什麼都不缺,還有什麼好煩惱的?”

    “正因為什麼都不缺,所以才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東西?那是什麼?”伊湘琦迷惘地問道。

    “愛跟包容。”老人抬頭望向天空,只見遠處天空滾動著層層烏雲,眼看再過不久便會籠罩整座天空。

    “愛?包容?”聞言,伊湘琦越發迷惑。

    “等我離開後,徐家將會四分五裂,不知會鬧得多難看,我只希望書亞能夠不受這些風雨影響,替我好好看住徐家,幫徐家留住最後一絲顏面。”

    聽老爺爺這麼一說,似乎是很嚴重的事……雖然身為局外人,可看著一個將死的老者,為了生者而煩惱痛苦,她實在心疼。

    “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有你在旁幫忙,我相信書亞能順利挺過這次的風暴,也能從中學習他所缺乏的。”

    “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她茫然地指著自己。

    “我知道我的要求太過分,不過,你能不能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替我幫助書亞,讓他盡可能的在這場家醜中全身而退。”

    面對老人老淚縱橫的請求,伊湘琦雖感困惑與猶豫,可再怎麼說,她非是鐵石心腸,怎可能無動於衷?

    但,她忽爾想起,姨婆自幼便再三告誡:絕對不能輕易答應夢境主人的請求,只因將逝亡者的遺願,是世間最強大的咒,不需符法,不需任何儀式,只要亡者的念力夠強烈,這份咒便將不死。

    夢遊者一旦承諾了這份請求,便被這咒給束縛,哪怕你返回現實世界,那咒,依然會緊緊跟隨,無形中帶領你前往亡者無法遺忘之地。

    直到這份請求圓滿完成,這份咒力才會消除,否則,加諸在夢遊者身上的那份束縛,將可能持續到死亡為止。

    “除了轉達遺言能夠答應之外,其餘的請求,以及可能關係到你自身的任何請求,除非對方是你的親人,否則絕對不能答應對方。”

    彼時,姨婆如是慎重告誡。

    然而,面對這個僅有兩面之緣的老者,她竟然心軟了,甚至興起想答應他請求的念頭。

    “湘琦,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你不可能答應我的請求,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書亞,你能幫助他,在他身旁支持著他。”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他呀!”伊湘琦心慌地低喊。

    驀地,天際烏雲密佈,閃雷劈落,頃刻之間,大雨滂沱。

    雨水落得如此洶湧,不過短短一瞬,那傾盆大雨便將整座花園淹沒,成了一座大水池,摧毀花園裡的一切。

    “老爺爺——”

    伊湘琦在滿載的雨水中浮浮沉沉,眼看老人已被暴雨沖離眼前,她試著朝老人伸出援手,卻被另一波暴雨打散。

    “湘琦,拜託你了!請你轉告書亞,另一份遺囑就鎖在法國的住處,鑰匙則在他那裡,請轉告他,務必要替我守住徐家,務必要堅持住——”

    “老爺爺,別走——”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靜謐的空間響起,當場打醒了深陷于夢境的伊湘琦。

    睜眼的瞬間,她自椅背上彈立而起,一把抓住身前的那只大手。

    “別走!”她下意識大喊。

    徐書亞緊緊攢眉,看著冒了一身冷汗,臉色蒼白,眼神渙散的伊湘琦,她低低喘息,表情驚惶,無意識地張望尋覓。

    “……我在哪裡?這裡是哪裡?”她恍惚的啜泣起來。

    見她哭泣,徐書亞反手握緊她發抖的小手,一手輕搭上她的肩頭。

    下一刻,她尖叫一聲,反應激烈的撥開他的大手。“好痛!”

    好痛?他不過是輕輕碰了她一下,怎會如此?

    徐書亞心生疑竇,見她依然恍惚,低聲道了一聲歉,探手輕拉開她的領口。

    只見雪白肩頭上,竟浮現著一隻青紫色的手掌印。

    徐書亞心下了悟,替她將領口拉好,握緊她的手,低聲安撫起來。

    “不要怕,你在這裡很安全。”

    溫醇的沉歎,讓她緩緩放鬆下來,莫名地,她竟對這把囁子感到無比心安。

    “……老爺爺?老爺爺呢?”

    老爺爺?徐書亞面色一沉,越發覺得事態嚴重。

    “他不在這裡,那些能傷害你的人,都不在這裡。”

    聽見徐書亞低沉的安撫,伊湘琦這才緩緩回過神。

    “對……這不是在夢裡,誰都傷害不了我。”她心有餘悸地喃語。

    “你口中的那個老爺爺對你做了什麼?”他趁勢追問。

    “啊?”她一臉茫然。

    “剛才你在夢裡很害怕。”他淡淡地提醒她,就怕逼得太緊,她會有所防備。

    她怔怔地點著頭,猶然思索著夢裡的徐爺爺,為何要再三託付她,莫非真如同姨婆所說的,她與徐家有某種關聯性?

    “剛剛……我說了什麼夢話?”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只是不斷大喊,伸手想抓住什麼。”他輕描淡寫。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說?”

    “你喊了老爺爺。”他說。

    “你知道我夢見的老爺爺是誰嗎?”她望向仍被他盈握住的那只皓腕,心思一定,決定旁敲側擊的告訴他真相。

    “是曾經傷害你的人嗎?”他的思路已朝著家暴那方面聯想。

    “啊?!”她當下錯愕。

    “你曾經向身旁的人求救過嗎?曾經找過社福單位嗎?”

    見他一臉嚴肅地盤問起來,她小嘴訝張,當場無語。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誤解了她一他以為她遭遇家暴?!

    伊湘琦頓時哭笑不得。“徐書亞,你聽我說……”

    叩叩叩!

    驀地,一連串急促的敲窗聲響起,車裡的兩人循聲望去,看見一名身桃紅色改良旗袍洋裝,臉戴香奈兒墨鏡的微胖婦人摘下墨鏡,直勾勾地盯著他倆。

    伊湘琦連忙抽回被徐書亞握住的手,降下車窗,秀顏堆起尷尬笑容,與窗外的姨婆打招呼。“姨婆好。”

    “嗯咳!”姨婆冷冷地瞟了駕駛座上的徐書亞一眼。

    伊湘琦連忙出聲介紹:“姨婆,他姓徐,他說他被鬼纏身——而且那只鬼本來是纏住我的,他希望你能幫他想想辦法。”

    “你以為你姨婆是開慈善機構的嗎?”姨婆不苟言笑的吐槽。

    “您需要多少錢,儘管開價無妨。”徐書亞態度大方。

    “小夥子,我知道你有錢,不過,我辦事向來就不是看對方錢多。”

    伊湘琦側過身,對徐書亞擠眉弄眼,壓低音量輕斥:“你傻瓜啊!姨婆不是有錢就能收買的,你可別惹她生氣。”

    面對這兩個難纏的女人,徐書亞忍不住皺起眉頭,開始懷疑自己找上伊湘琦,真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嗎?

    可無論如何,死纏在腳邊不走的那個魂體,確實是因她而起,再怎麼說也該由她那頭結束。

    思及這段日子來一連串發生的倒楣事,徐書亞只能耐著性子繼續與這兩個女人周旋。

    “下車。”伊湘琦輕推了徐書亞肩頭一把,那動作嫺熟且自然,竟教他片刻怔然。

    不著痕跡的收回神,徐書亞推門下車,繞過車頭來到伊湘琦身旁,一同面對著那位穿著復古,身上配件卻十分新潮的婦人。

    “嗯,體格不錯,臉也漂亮。”姨婆細細打量起徐書亞。

    “姨婆!”伊湘琦紅了臉低喊。

    姨婆不予理會,目光自徐書亞俊秀的臉龐一路緩緩往下,最終落在他那雙長腿上。

    隨後,姨婆一臉高深莫測的笑了。

    徐書亞見她直盯著自己腳邊那半截魂體而笑,當下明白了對方同樣擁有一雙不尋常的眼。

    “您看得見,對吧?”他直截了當的問。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瞎子?”姨婆嗤之以鼻。“我當然看得見,而且我的視力一直是二.0。”

    徐書亞表情頓時很無言,只得配合很任性的老人家更改說法。

    “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您看得見我腳邊的鬼魂,不是嗎?”

    “我姨婆有陰陽眼,當然看得見。”伊湘琦替姨婆回答。

    “琦琦,你安靜,人家是在跟我說話。”姨婆語氣慵懶出聲。

    “您有辦法幫我把這個鬼趕走嗎?”徐書亞繼續追問。

    姨婆眸光一轉,落在徐書亞那張英挺漂亮的面龐上,仔細端詳了好片刻,久得連一旁的伊湘琦,都讓姨婆那副眼神弄得心底發毛。

    “姨婆……”

    “隨我進來吧。”姨婆轉過身,兀自步入後方那幢電梯華墅。

    伊湘琦正欲尾隨而上,手肘冷不防地被一隻大手抓住。

    她詫異地轉過身,對上徐書亞嚴峻的表情。

    “她真是你的親戚?”

    “當然。”伊湘琦一臉奇怪地凝瞅他。“等等一你該不會,以為我串通別人來演戲誆騙你?”

    徐書亞瞬也不瞬地直視她,不承認亦不否認。

    伊湘琦氣炸,一把甩開他的手,怒回:“好啊,既然你不信,那你走吧!說實話,是昨晚你一直來糾纏我,我才會來這裡找姨婆,否則我根本不想來。你不曉得我姨婆是多麼厲害,又是多麼可怕的人物,多少人想求她幫忙,都還得看她的心情,你——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

    氣呼呼地撂下話,伊湘琦睜圓水眸,用力瞪了那張俊臉一眼,兀自走進姨婆位在郊區的豪華別墅。

    徐書亞沒有立即跟上,只是一臉琢磨。

    出生於豪門世家,即便是自己的父親都不見得信得過,因此他早已養成時刻防備的習慣。

    他在想,在評估,伊湘琦這個女人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尋思片刻,徐書亞瞟向腳邊那只鬼,淡淡地問:“你還是不肯走嗎?”

    那只鬼睜大眼,幽幽地回望,仿佛真聽得懂他的話。

    徐書亞猶豫再三,本想掉頭離去,可當他想起方才在車裡,伊湘琦被惡夢驚醒的模樣,以及她肩上的傷,腳步竟不自覺的凝滯在原地。

    這個女人應該信得過吧?莫名地,徐書亞對伊湘琦有著說不清的信任感,於是他腳跟一轉,朝著華墅的大門提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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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8: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嘎嘰——

    推開描繪著鍾馗降妖伏魔圖像的大門,徐書亞立定于玄關處,流覽起屋內。

    迥異于華墅外觀是現今盛行的歐式建築,華墅內部入眼所見,盡是古色古香的中式擺設。

    用來隔開玄關與客廳的紫擅花鳥瑞獸八幅屏風,靠牆而放的紅木嵌螺鈿太師椅,客廳中央則是擺著一組嵌大理石的羅漢榻,與一組紅木雕花八仙桌椅。

    這些可都是老骨董,卻是保存得極好,雖然可看出修復的痕跡,但並未毀損其原貌,可見持有者對這些骨董極為保護。

    只見身穿改良式上衣搭配長裙的婦人,坐在客廳一側的骨董椅上,伊湘琦則是恭謹的立於一旁。

    徐書亞緩步上前,在婦人面前站定。“打擾了。”

    “坐。”姨婆淡淡看他一眼,隨後又朝身側的伊湘琦瞟去。“你也坐。”

    伊湘琦覷了覷徐書亞,後者亦望著她,她心口沒由來一慌,連忙別開眼,拉過紅木圓凳落坐。

    徐書亞挪動腳步,高大身軀在另一圓凳上落坐,坐定時方發覺長案上擺著幾樣物事。

    一柄青銅七星劍,一隻青銅八卦鏡,一口小金盒裡則是盛著紅色朱砂。

    “這是?”徐書亞揚眸望向對座的姨婆。

    “這些東西與你無關,本就是擺在這兒。”姨婆不客氣地說。

    “該怎麼稱呼您?”徐書亞語氣雖淡漠,態度卻十分有禮。

    “就跟她一樣,喊我一聲姨婆。”姨婆瞅了瞅伊湘琦。

    “您真是伊湘琦的親戚?”

    “不然呢?你當我是什麼?四處斂財的假靈媒?”洞悉了他的猜忌,姨婆語帶自嘲的反問。

    見伊湘琦又在對他擠眉弄眼,似是極怕婦人生氣,徐書亞話鋒一轉,問:“姨婆可有方法替我解套?”

    “我老實告訴你吧,那個鬼是跟定你了,所以無解。”姨婆瞟向他腳邊。

    聞言,徐書亞下顎抽緊,刷地一聲站起身,作勢欲走。

    “不過——”

    背後驀然傳來姨婆再次揚起的笑嗓,徐書亞腳下略頓,卻沒有立即轉過身。

    姨婆好笑的望著那抹頎長背影,說:“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個鬼為什麼會先纏住琦琦,後來又改去纏上你?”

    聞言,徐書亞這才轉回身,坐回圓凳上。

    “姨婆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他確實極想知道原因。

    “你把這個八卦鏡帶回去。”姨婆將八卦鏡推向他。

    徐書亞垂眸望著那只青銅八卦鏡。“姨婆這是什麼用意?”

    “你回去之後,把八卦鏡擺在能照得見你的地方,當晚你會做一個夢,那個夢將會與你的前世有關。”

    他目光明澈,朗聲詢問:“我的前世,又與纏著我不放的這只鬼有什麼關係?”

    “大大有關係。”姨婆轉向伊湘琦,說:“你告訴他了嗎?”

    伊湘琦“啊”了一聲,小臉茫然。

    “看你那樣子,肯定還沒說。”姨婆自行會意。

    “姨婆,你究竟在說什麼?”伊湘琦困惑。

    “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聞言,伊湘琦總算聽明白了姨婆的話意,頓時渾身緊繃地坐直身,小臉略顯慌張離輕搖首。

    “什麼身份?”徐書亞被她們這一來一往,摸不著頭緒的對話勾起了好奇心。

    “琦琦她——”

    “姨婆!”伊湘琦隨然大喊,這一聲已近乎尖叫。

    姨婆瞪她一眼。“你想把死人吵醒嗎?”

    伊湘琦小臉漲紅,卻還是拚命地向姨婆使眼色,哀求她先別讓徐書亞知道自己的身份。

    莫名地,她忽然害怕起讓徐書亞知道自己的特殊天賦。

    興許是自卑,抑或者是恐懼他可能會用異樣眼光看待自己,總之,她就是不願讓他知道自己是夢遊者。

    “你們究竟在隱瞞些什麼?”徐書亞可不傻,他一眼便能看出她們藏了話。

    “那是我們的事,至於要不要讓你知情,那也是看我們的意思,與你無關。”

    “姨婆的意思是說,我們的事情與你沒有關係,所以你沒必要知道太多。”

    伊湘琦尷尬地打哈哈,生怕姨婆的直接會惹怒徐書亞。

    “對了,你順便給我你的生辰八字。”姨婆朝徐書亞伸平掌心。

    徐書亞睨了一眼面前那只手,反問:“我的生辰八字與這個鬼又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姨婆大咧咧地說。“不過與琦琦有關係,我得先幫你倆合個八字,才曉得你們合不合得來——”

    “姨婆!”這次伊湘琦當真放聲尖叫了。

    姨婆趕緊收回手,轉而掮住兩耳,怒斥:“死小孩,你叫什麼大聲做什麼?”

    伊湘琦兩頰浮現紅暈,不敢望向徐書亞那方。

    “姨婆,你別亂想,我跟徐先生才認識沒多久,而且,我們根本不熟。”

    “現在不熟,不代表以後不熟。”

    “姨婆,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徐書亞神情疏冷地出聲解釋。“我與伊小姐是因為那只鬼才會產生交集,也是我要求伊小姐想辦法解決,她才會帶我來找姨婆,否則我跟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伊湘琦心頭卻莫名有點悶。

    搞什麼嘛!他有必要這麼老實,把話說得這麼清楚明白嗎?虧他爺爺還一直懇求她幫他的忙,說得好像他很需要旁人協助,眼下看來,這傢伙根本不需要誰來幫。

    伊湘琦正欲揚嗓吐槽,怎料,徐書亞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失陪一下。”

    徐書亞起身步向窗邊,自西裝口袋抽出手機接起,對方不知說了什麼,他面色丕變,隨即匆匆收線。

    “抱歉,我有點急事,先離開了。”他神色緊迫地向兩個女人道別。

    見他神情不對勁,異常凝重,伊湘琦心口一窒,忽爾想起方才在車上的那一夢。

    於是她一把抄起那只青銅八卦鏡,追出屋外並喊住了徐書亞。

    “你忘了帶走這個。”

    徐書亞停步,回眸望了一眼她揚高的八卦鏡,猶豫了數秒方探手接過。

    伊湘琦趁著這個勢,佯裝不經意的問:“上回在醫院碰到你,是你的親人住院嗎?”

    徐書亞望著她,猶豫著該不該透露,畢竟他們兩人互不熟悉。

    見他沉默,伊湘琦多少猜出他防衛的心態,於是自行找臺階下。

    “我就是好奇問一下,因為……上回我們在醫院碰過兩次嘛,我想你這樣的大忙人,不可能為了閒雜人等一直跑醫院吧?所以才會猜是你的親人住院,你才會一直出現在那裡。”

    她這席推敲的話,確實無從懷疑起,亦十分合理。

    思及此,徐書亞放鬆了心防,回道:“是我的爺爺住院了,我現在要趕去醫院。”

    伊湘琦心中一緊,追問:“發生了什麼事?”

    見她一臉焦灼,徐書亞微怔,遂想起上回在VIP樓層的事。

    “你真的認識我爺爺?”

    “呃一我見過他兩次,聊了一些話。”現階段她只敢透露這麼多。

    見她目光清澈,談吐正常,不似撒謊,徐書亞縱然有些存疑,但已不若先前那般防備。

    “方才醫院來電,說我爺爺的情況很危急,我得趕過去。”

    “啊!那你快走吧!”伊湘琦心急的推了他胸膛一把。

    這一推,兩人俱是愣住。

    她連忙收回微微發燙的纖手,藏至腰後,小臉揚起尷尬的乾笑。

    “抱歉,我太激動了。”她歉笑,避開了他異樣的注視。

    說不清方才遭她那一推時,胸膛泛起的那份騷動是什麼,徐書亞只覺心口微微灼熱,好似有些什麼正被喚醒。

    然而,當下並非深入探究的好時機,他朝伊湘琦微微頷首,隨即轉身離去。

    “如何?是不是覺得有觸電的感覺?”

    身後冷不防地響起姨婆的聲嗓,伊湘琦猛然回神。

    “姨婆,你別胡說!”她困窘地否認。

    “我看得出來,你跟他有著三世不解之緣。”

    “什麼跟什麼啊?一世就很了不得,居然還有三世?姨婆,你可別仗著你開了天眼,能看見別人的前世就這樣胡謅。”她驚嚷。

    姨婆笑得高深莫測,說:“信不信由你。不過,你幾時才要將你夢見的事告訴他?”

    “我不知道說出來,他會不會相信。”她懊惱著。

    姨婆斂起笑,正經嚴肅地予以告誡:“既然你已經答應了夢境主人,那麼你一定要遵守承諾,否則對方心願未解的咒力,將會替你帶來災厄。”

    “姨婆,你別嚇我,我沒有說我不幫,只是,我總得找到對的時機,才能向徐書亞說明一切,否則他根本不會相信。”

    伊湘琦一頓,忽爾十萬火急的說:“不跟你扯了,我先回家睡覺了。”

    姨婆卻識破她的想法,喊住了轉身便跑的某人。

    “伊湘琦,你是不是連在白天睡覺,都會夢見徐書亞的爺爺?”

    伊湘琦煞住了腳步,努力偽裝起若無其事的表情,這才敢轉身面對姨婆的拷問。

    “這怎麼可能!姨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夢遊者只有在晚上睡覺時才會入夢。”

    姨婆的眼神異常犀利,似要將她的臉盯出兩個大窟窿,她背脊頓時直發涼。

    “那個老人的遺願非常強烈,你別不當回事,自己當心點,別隨便答應將死之人的請求,別忘了你媽的事。”

    聽姨婆特別提起母親一事,伊湘琦笑容盡失,有些逃避的別開了眼。

    “不用姨婆提醒,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你放心好了,我是不可能隨便在夢中答應那些亡者的請求。”

    “你知道就好。”姨婆依然緊盯她不放。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找姨婆。”伊湘琦轉過身,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離開。

    目送著伊湘琦漸去漸遠的背影,姨婆卻皺起了眉頭。

    “印堂發黑,渾身上下都是亡者的咒力氣息,還敢對我撒謊,這個丫頭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伊湘琦一睜眼便置身於一片薰衣草花海中。

    她心焦的四下張望,扯嗓大喊:“徐爺爺?徐爺爺?”

    遠方某處回蕩著她的呼喚,卻遲遲不聞夢境主人的聲嗓。

    她心中鬧慌,腳步淩亂地踩過了連綿不絕的花海,雙手撥過阻礙去路、幾乎與人等高的薰衣草。

    終於,她在花海盡頭找著了老人。

    薰衣草花海的盡頭是一條紫色河流,河流的彼岸佇立著一抹瘦削人影。

    她能清楚看見那道人影穿著正式西服,頭戴西式黑色絲綢禮帽,手裡執著一根金色獅頭拐杖,就仿佛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紳士一般盛裝打扮。

    “爺爺!”她朝著河的彼岸高喊。

    老人緩緩轉過身,對她脫帽舉杖示意,乾癟且了無生氣的臉頰依然掛著笑容。

    “湘琦,我得走了。”老人語氣愉悅地說。

    “爺爺,你不能走……你走了,徐書亞怎麼辦?”

    “我已經把書亞託付給你了,不是嗎?”

    “爺爺,你在胡說什麼,我跟徐書亞連朋友都談不上,你怎能把他託付給我。”

    伊湘琦心慌意亂,拚命揮手,就盼老人能及時回頭。

    老人卻戴好禮帽,沖她微微一笑,而後轉身往彼岸的花海深處走去。

    “爺爺!”她激動的尖叫。

    “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起,就當我是個自私的老頭子吧,書亞就拜託你了!”

    彼岸傳來老人含笑的慈藹聲嗓,聽怔了伊湘琦。

    “怎麼會這樣……我什麼都沒答應你啊!”她頹然地跌坐下來。

    下一瞬,被晚霞染成一片瑰豔的天空,轉為雷電交加,狂風大作。

    空中滿是被狂風打落的紫色花瓣,她仰起臉,看著天空落下了冰雹,甚至刮起了龍捲風。

    她爬起身,看見遠處花海中,有一列身穿中式古袍的黑色人影正朝這方而來。

    她心生恐懼,頭也不回的往前奔跑,而後毫不猶豫的跳入紫色河流。

    她在水中睜開眼,一張青面獠牙的臉龐驀然浮上眼前,她害怕得張嘴大叫,卻吞下了滿腹的冰水。

    她閉緊雙眼,揮舞雙手,不斷掙扎——

    “啊!”伊湘琦猛然蘇醒,揮動著雙手折腰坐起。

    偌大的房間裡,回蕩著她心有餘悸的喘息,她虛脫似的靠在床頭,覷了一眼落地窗。

    陽光自大片光潔的玻璃曬入,良好的採光,使得房中一片光燦,尋不著任何一塊陰影處。

    已經記不清楚,她過了多久這樣日夜顛倒的日子,只曉得,除非在日光充足的地方,否則她一概無法入睡,也唯有在白日入眠,才能安然無夢。

    但,這個定律竟然被徐書亞的爺爺打破了。

    她竟然能在白天裡連結上徐爺爺的夢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原本只是抱持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竟然當真能與徐爺爺聯繫上。

    她起身下床,步入浴室洗了把臉。

    鏡中的小臉,濕漉漉的,瀏海尚淌著水珠,面色略顯蒼白,唇色亦不大好看。

    她來到客廳,執起遙控器,打開七十二寸的液晶螢幕,轉至財經新聞台。

    螢幕上的跑馬燈顯示:亞懋集團總裁徐福安今日中午於長懋醫院辭世……

    伊湘琦跌坐在沙發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直至新聞台主播開始報導亞懋集團的爭產風波,钜細靡遺的介紹起徐家複雜的家庭關係,以及徐家人的愛恨情仇等等,她方恍然回過神。

    她抓起散落在沙發上的提包,找著手機與徐書亞的名片,遲疑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按下撥號鍵。

    嘟,嘟,嘟……轉入語音信箱。如此重複了幾次,伊湘琦才放下手機。

    “徐爺爺,你怎能把這種難題丟給我?我跟徐家非親非故,我有什麼理由要趟這淌渾水?”

    她小臉堆滿愁緒,瞪著手機螢幕喃喃自語。

    無論如何,她都該把徐福安託付的那席話,如實轉告給徐書亞,至於之後的徐家會變成什麼模樣,一概與她無關。

    對!沒錯!只要轉達徐爺爺想說的話,其餘的事情她管不著也不想管。

    伊湘琦一把抓起提包與電子門鎖卡,離開了位在大直的家,搭上往長懋醫院的計程車。

    醫院外停滿了電視臺採訪車,到處可見記者走動,伊湘琦一進入醫院大廳,便見醫護人員疲于應付不斷試圖闖關的記者。

    她順利地搭上電梯,卻在準備進入VIP樓層時被攔下。

    “小姐,這是VIP樓層,只有徐姓家屬可以進入。”警衛阻攔她繼續前進。

    “我是來幫忙傳話的,拜託你幫我跟徐書亞先生說一聲。”

    “徐總裁過世了,目前徐家人與殯葬業者正在裡頭開會,恐怕沒辦法幫你轉達。”警衛直接讓她碰了個軟釘子。

    伊湘琦正欲再說些什麼,卻被後方擅闖的記者一把擠開,現場霎時鬧哄哄,場面陷入混亂。

    伊湘琦呆立在一旁,看著淩亂的局勢,忽然心生彷徨。

    她一點也不想介入別人的家務事,偏偏對方還是家大業大的徐家。

    “夠了!全部都給我出去!”

    驀然一聲沉重且沙啞的巨吼,當場鎮住了混亂場面。

    眾人循聲望去,徐書亞一身黑色西服,手臂上別著一截白紗,神色飽含憤怒的瞪著所有人。

    那些意圖闖入取照的狗仔記者,似乎也被他懾人的強大氣場震懾住,不敢再添亂,甚至主動離開。

    閒雜人等陸續離去,最後只剩下伊湘琦一人杵立在原地。

    徐書亞終於察覺她的存在。

    當他沉鬱的目光與她相對,她心口一窒,有些說不清的異樣情緒,在心底悄悄發酵。

    正當警衛欲上前驅趕伊湘琦時,徐書亞及時出了聲:“她是我的朋友。”

    就是這句“她是我的朋友”,宛若一個奇特的魔咒,將伊湘琦來時做下與徐家撇清關係的那份決心,徹底敲碎。

    她心情複雜的朝徐書亞走去,心底仍有一小部分在遲疑。

    “你怎麼會來這裡?”徐書亞沒有心情與她寒暄,劈頭便問。

    “對不起……你一定很不好受。”她聲嗓軟軟地說。

    徐書亞望著她,好片刻不語,那雙深邃的棕色眼曈,裡頭充盈著壓抑的悲傷,以及無解的憤怒。

    直至他做了個深呼吸,將沉重情緒緩了緩,這才重新對她啟嗓:“爺爺年紀大了,還是沒能撐過去。”

    “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不曉得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她小小聲地央求起來。

    他卻皺緊了眉頭,表情冷硬的予以拒絕:“我正著手處理我爺爺的後事,如果是今天早上那件事,以後找時間再說吧。”

    “不是的——”

    “徐書亞,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情跟女人打情罵俏?”

    驀然響起一道滿懷諷意的男性聲嗓,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伊湘琦轉身望去,當即瞪大眼,錯愕不已。

    徐光奕同樣一身黑色西服,臉上揚著抹諷笑,與父親徐長晏一同現身。

    看見父親姍姍來遲,且還帶著徐光奕一同前來,徐書亞的俊臉頓時陰沉了下來。

    徐長晏看也不看徐書亞一眼,兀自朝長廊盡頭走去。

    徐光奕則是留在原地,一臉滿布惡意的挑釁,更露出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真可惜,沒能如你所願,爺爺再也醒不過來了,你跟大媽該怎麼辦呢?”

    徐書亞下顎抽緊,只是目光森寒與之對視,始終不發一語。

    “你跟大媽是不是很後悔,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爺爺面前打壓我們,不讓我們出現在徐家,才會造成今日你們面臨的窘境。”

    “我沒時間理會野狗的吠叫。”徐書亞冷冷地回擊。

    徐光奕表情憤怒,卻又極力克制,反唇相稽:“好,你現在罵我是野狗,再過不久,我們再來瞧瞧,誰才是那只在吠的野狗!”

    撂下狠話,徐光奕正欲繞過擋在身前的伊湘琦,怎料,當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她臉蛋時,當即一楞。

    伊湘琦亦瞪著徐光奕,震驚得小嘴微張,卻發不出半絲聲響。

    “伊湘琦,你怎麼會在這裡?”徐光奕下意識探手去拉她。

    徐書亞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了伊湘琦的肩頭,將她往自己這方帶,順勢讓她避開了徐光奕探來的手。

    伊湘琦腳下一陣踉蹌,後背貼靠在徐書亞的胸懷,借此緩住了重心。

    見此景,徐光奕皺眉問:“伊湘琦,你跟徐書亞在一起?”

    伊湘琦連忙搖首。“沒有!”

    見他們態度似是相當熟稔,徐書亞對伊湘琦再起戒心。

    “你認識徐光奕?”

    “呃……”伊湘琦尷尬地左瞅右瞧,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怎麼,原來也有徐書亞不知道的事情?”徐光奕的語氣滿是挖苦。

    伊湘琦有些傻眼。過去她怎麼不曉得,這個徐光奕酸起人來的嘴臉,是這麼的……欠扁。

    “伊湘琦跟我交往過,難道她沒有向你提起嗎?”徐光奕揚起幸災樂禍的笑。

    聞言,徐書亞不著痕跡的掃視伊湘琦,見她一臉尷尬,並未否認,這才信了徐光奕的話。

    “你為什麼沒有提起這件事?”徐書亞面無表情地問起伊湘琦。

    “等等,徐書亞,你先聽我說。”伊湘琦緊張兮兮地解釋起來。

    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她就怕徐書亞對自己起了疑心,這樣一來,徐爺爺託付她的那些話,徐書亞肯定一個字也不會信。

    “我根本不曉得你跟徐光奕的關係。”

    徐書亞銳亮的眸光,炯炯直視著她,試著從她臉上看出一絲心虛,抑或謊言的痕跡,然而,那張秀麗的小臉是如此慌亂,如此焦灼,全然看不出半絲半毫的捏造或虛假。

    “還有,我跟這傢伙是在很久以前交往過,時間上早已不可考。”伊湘琦冷冷橫了徐光奕一眼。

    “夠了。”

    察覺局面有些失控,徐書亞出聲制止伊湘琦繼續往下解釋。

    “我沒有興趣知道你跟徐光奕的關係,我只是介意你沒有早一點告訴我,原來你認識徐光奕,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去找你。”

    見徐書亞神色冷漠的打住話題,伊湘琦心頭是說不出的悶。

    “你找我的前女友做什麼?”徐光奕耳尖地問。

    徐書亞冰冷的瞟了徐光奕一眼,不吭一聲掉頭就走。

    望著那抹緊繃的高大背影遠去,伊湘琦忍下了喊住徐書亞的衝動,她想,興許是她想得不夠縝密,才會讓事情越弄越糟。

    “伊湘琦,你該不會是看中徐書亞了?”徐光奕不悅地問。

    雖說是前女友,可再怎麼樣,沒有一個男人樂意見到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人,在分手之後看上自己的仇敵。

    伊湘琦轉身一瞪,“徐光奕,我現在才發現你真的很討人厭。”

    徐光奕被她那抹厭惡的眼神惹毛了,抓起她的手,反嗆:“我警告你,你給我離徐書亞遠一點,那傢伙很快就會完蛋,你別以為跟他在一起就可以翻身,亞懋集團很快就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伊湘琦使勁的抽回手,小臉一揚,水眸惡狠狠地瞪他,說:“我不會,也沒想當少奶奶,否則當初也不會在糊裡糊塗的情況下跟你交往。還有,我跟徐書亞只是朋友關係,我跟他有一些糾紛,所以才會認識,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一鼓作氣把話說完,伊湘琦火大的推開徐光奕,隨即甩頭離去。

    徐福安的葬禮隆重而低調,謝絕了外界的花圈與奠儀,只在徐福安所屬的教區教堂舉辦了追思紀念音樂會,以悠揚而不哀的管弦樂隊與唱詩班,吟誦徐福安白手起家致富的傳奇一生。

    伊湘琦是在整理報架時,看見數家報社皆以大篇幅的頭版報導,才曉得徐福安已經下葬,而徐家人大手筆的為他舉辦了追思紀念音樂會。

    看著照片裡的音樂會現場,大量用著徐福安生前最愛的薰衣草裝飾,她恍忽地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徐福安時的情景。

    “原來徐爺爺這麼喜歡薰衣草,難怪那一次夢裡全是薰衣草啊……”

    將晚報逐一上架,伊湘琦返回貨架前補貨,結束每天的既定工作後,她才回到收銀台後偷閒。

    叮咚!

    “歡迎光臨——”呃,怎麼會是他?

    伊湘琦怔怔地望著大步走進超商的高大男人。

    一陣子沒見,徐書亞看上去比最後一次見面時,還要來得清瘦,那套訂制的鐵灰色西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寬鬆。

    徐書亞站在收銀台前,眉眼可見一絲疲倦,他望著她,好片刻沉默不語。

    她被他瞅得心慌,趕緊轉過身,替他做了一杯咖啡。

    “喏,今天我請客。”纖手將咖啡挪向他。

    徐書亞垂眸望了一眼,明明心底是不願接受的,可手卻不聽使喚的伸出,握住那杯熱拿鐵,送至嘴邊啜了一口。

    “徐書亞,你還好嗎?”

    當他拿開嘴邊的咖啡時,看見伊湘琦一臉擔憂地凝瞅自己,他才真正回過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今天的追思音樂會結束後,他覺得胸口好似空缺了一塊,卻弄不清楚自己缺了什麼。

    目艮看著一場被媒體喻為世紀爭產大戰即將上演,他應該漏夜與黃律師開會研究接下來如何應對,要不也應該是待在公司,處理已耽擱多日的公務。

    再不然,也該是留在家中陪著母親,讓母親別為了父親的無情反叛而鎮日愁眉不展。

    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出現在此地。

    可他來了,雙手雙腳仿佛有自己的意識,將他的人帶來此地。

    這一年多來,他在公司與醫院兩頭跑,鎮日過著繃緊神經的日子,原以為早該習慣了,可當這份重擔真正卸下時,他竟然感到空乏而茫然。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瞬間湧上來,幾欲將他淹沒。

    他想逃開那份緊迫逼人的窒息感,想逃離與徐家攸關的一切,可他又能逃去哪兒?

    在這般矛盾的意識驅使之下,他坐上了駕駛座,仿佛本能反應般的,驅車前往長懋醫院,卻在中途赫然想起,醫院裡已沒有他愛的人。

    於是,他折返回來,途中經過這間超商,便下意識地轉進來。

    而後,當他回過神時,他人已經在收銀台前,就站在伊湘琦的面前,接受了她遞來的這杯熱拿鐵。

    他的腦海裡,一直深刻記憶著,曾經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可以放鬆的笑,放鬆的做自己。

    “你去了醫院,是嗎?”伊湘琦眼底滿溢著同情與憐憫,竟然神准地猜中了他的愚行。

    他沒有否認,只是低垂眼眸,靜睞著手中那杯咖啡。

    “你要不要在這裡坐一下。”她指了指落地窗邊附設的位子。

    徐書亞卻放下手裡未喝完的熱拿鐵,轉身準備離去。

    伊湘琦楞了下,莫名地心慌,隨即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

    “徐書亞,你想不想知道,你爺爺在昏迷時都說了些什麼?”

    隱身於黑夜中的挺拔背影猛地一頓,他霍然轉過身,峻眉緊鎖,那雙憂鬱的深棕色眼瞳,飽含怒氣地瞪著她。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他嚴厲地喝斥。

    “我沒有開玩笑。”

    她緩緩步向他,昂起再認真不過的小臉,水眸如盈滿月色般清澈,直勾勾地回望。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你用錯了方法。”他繃緊俊顏,眼中盛滿怒意。

    “只要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解釋清楚,你就會明白我真的沒開玩笑。”

    見她一臉嚴肅,不似玩笑,徐書亞眼底的怒氣稍稍褪去。

    “你究竟想說什麼?”

    伊湘琦正欲啟噪解釋自己夢遊者的身份,可身後傳來了客人上門的叮咚聲,催促著她返回工作崗位。

    “我得回去上班了,如果你真的願意相信我,請你明天來接我下班好嗎?”

    徐書亞並未答應,亦未拒絕,只是沉默以對。

    伊湘琦心很慌,卻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匆匆丟下話:“你一定要來喔,一定喔!”

    望著伊湘琦小碎步奔回超商的背影,徐書亞心情複雜不已。

    處理爺爺後事的這段期間,那個鬼魂依然糾纏著他不放,而他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女人。

    他想知道,她為何會與徐光奕扯上關係,徐光奕那樣自命不凡的人,不會隨便與女性交往,於是他對她更加好奇了。

    他找人調查了伊湘琦的一切,發覺她與他所想像的大有出入。

    原來,她家境相當富裕,父親開設了一間機械貿易公司,專營外銷生意,而她自幼就讀名校,更拿有美國知名學府的碩士學位。

    她與徐光奕便是在海外求學時結識,兩人同校不同系,是在同鄉會上認識,進而開始交往。

    當時伊湘琦在取得碩士學位後,本已被知名美商公司錄取,但由於父親車禍猝逝,她不得不放棄在美國的一切返回臺灣,而她與徐光奕那段感情,隨著她離開美國而不了了之。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透,如此優秀的她,為何甘願窩在一間小超商當店員,而且還堅持輪值大夜班,過上日夜顛倒的日子。

    伊家雖然頓失經濟支柱,可光是靠著伊父留下的那些資產,以及繼承的股票債券,便足以讓她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輩子。

    望著玻璃櫥窗裡,正忙著替熟客結帳,與熟客有說有笑的伊湘琦,徐書亞心中的謎團只增不減。

    撇開她個人不談,前兩回在醫院巧遇,又在VIP樓層碰過她鬧事,他對這個女人越發感到好奇,她當真認識爺爺嗎?為何她會一直出現在他周遭?又為何……他一直想來這裡見她?

    有太多難解的謎團以及困惑待解,徐書亞煩躁地坐上車,驅車返回他位在大直的獨居住處。

    進了門,不開燈,他在黑暗中安靜行走,回到房裡,拉開米白色落地窗簾,讓城市的繁華燈火,流入室內。

    他扯開領帶,脫去西裝,在床沿落坐,驀地,餘光督及床頭一樣反光的物事。

    是那只青銅八卦鏡。

    他把這只八卦鏡擱在這裡一段時日了,可這段期間他並未在獨居住處睡下,不是睡在醫院,便是在徐家大宅陪伴母親。

    “當晚你會做一個夢,那個夢將會與你的前世有關。”

    驀地,姨婆那句高深莫測的話,在徐書亞腦中閃現。

    他探手取過八卦鏡,望著上頭斑駁的磨痕,以及倒映在鏡中的那張俊顏,不由得自嘲一笑。

    自從爺爺病倒之後,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的他,竟然也跟著那些神棍瞎起哄。

    思及此,徐書亞余光曾向腳邊,那半截魂體依然固執地不肯放手,仿佛成了他最忠實的守護神。

    唇上嘲弄的弧度更顯,他單手枕在腦後,仰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若有所思地端詳另一手中的八卦鏡。

    “人若真有前世,那我的前世又是什麼模樣?”

    低沉的喃喃自語,在偌大黑暗的房中寂寞地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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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9: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王爺,王爺,您該起了。”

    意識模糊間,徐書亞聽見身旁有人在低語。

    是小偷嗎?這怎麼可能?若有賊闖空門,住處的保全系統一定會有反應,不可能毫無所覺。

    會是誰呢?徐書亞猛然睜眼,對上一張略顯稚氣的女人臉蛋,他蹙眉坐起身,正欲開口質問,卻在見著女人身後的擺設時,當下震懾住。

    這不是他的住處。

    眼前景象,仿佛時空錯移,有人將電視劇裡古色古香的場景,移置到他的房裡。

    中式雕花的裝潢,骨董級的八仙桌,雕著花鳥獸鳴的窗櫺,窗邊那鋪著繡花錦緞軟墊的長炕,上頭擺著小炕桌,桌上的鎏金小獸爐正頸出冉冉擅香。

    “王爺?”

    聽見這聲訝呼,徐書亞這才收回驚愕的視線,望向佇立在床榻邊的女孩。

    那女孩一身淡綠交襟短襖與同色百褶裙,發綁雙丫髻,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

    徐書亞如夢初醒,猛然回神,低首望向自己,竟然與那女人一樣身穿古式衣著,他探手摸向腦後的髮髻,當下更是震驚不已。

    “王爺,您午歇了好一會兒,太子爺已經來了。”

    小丫環見徐書亞悶不吭聲,只是盡拿那雙漂亮的眼直瞅著自己,不由得紅了臉,羞澀地低首面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徐書亞攢眉不解,可身體卻脫離了他的掌控,兀自下了榻,任由青衣小婢為他穿襪套鞋與著衣,最後再披上滾狐毛的深紫色鶴紋大氅。

    他的意識與身體悖離而行,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穿著古人衣飾,步出古色古香的寢房,繞過一面瑞獸呈祥大掛屏,出了外間,穿過重重的回廊,最終來到了前院正廳。

    正廳裡擺著幾架太師椅與一架八仙桌,牆上掛著數幅山水墨畫,四處可見華貴的花瓷擺設,院子裡栽滿了各色象徵富貴的牡丹花。

    徐書亞仿佛是透過另一具身軀,另一雙眼,看見並感受著眼前的一切情景,而他無法控制此刻承載著意識的身軀,只能被動地任由身軀帶領意識。

    他看見自己步入正廳,正廳裡有兩人,一坐一站,當他看清那兩人的面貌時,當即又是一陣震愕。

    那身穿玄色龍紋大氅,裡邊露出一截淡金色褙子的男子,不正是徐光奕?

    而站在徐光奕身側的女子,她一身淡粉色繡金菊短襖,下身是月牙白百褶撒花長裙,髮髻簪了一支別致的掐絲鑲珠金花,臉上畫著淡淡胭脂,細細描繪出那秀雅小巧的五官。

    徐書亞楞住。那不是……伊湘琦嗎?

    “上午去圍場狩獵可是把皇兄累壞了?”只見那身穿古裝的徐光奕,面上堆笑起身相迎。

    徐書亞心下厭惡,可是這具身軀卻主動湊上前,向徐光奕行了個君臣之禮。

    “給殿下請安。”他聽見自己發出了低沉的嗓音向徐光奕請安。

    殿下?這代表什麼?眼前這個身穿古裝的徐光奕竟是太子?

    “皇兄莫要多禮,請起。”只見徐光奕扶起了自己,臉上那抹笑甚是驕矜自大,教人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

    而那個同樣一身古裝打扮的伊湘琦,則是笑意盈盈地凝瞅著自己,那眼神好似藏著千言萬語,卻只能透過微笑傳達。

    “思妤,上茶。”徐光奕喊了一聲。

    被喊作思妤的伊湘琦,接過了一旁下人端上的茶水,先取出銀針探入茶水裡,接著再捧起鎏金茶盞,輕啜了一口,確認茶水無毒之後,這才親手奉上。

    徐光奕端坐在太師椅上,姿態頗是狂傲的接過茶盞,只淡飲了一口便又塞回了伊湘琦手裡。

    徐書亞就這麼看著伊湘琦雙手合捧那杯茶,直至他這具身軀與徐光奕交談完畢。

    兩人具體內容聊了些什麼,徐書亞其實聽不真切,只依稀曉得他們聊著政治,聊著什麼朝廷,什麼官員之間的鬥爭等等。

    他無法左右這具身軀說什麼與做什麼,仿佛意識受困在這具身軀裡,只能冷眼旁觀這一切發生。

    而他的意識,只在乎始終安靜佇立一側的伊湘琦。

    她雙手合捧茶盞,低垂眉眼,仿佛身外之事俱與她無關,可他卻一直想著接過那杯茶,讓她把手垂放下來,好好休息。

    徐光奕離開後,他看見自己這具身軀抓起了茶几上的金盞,往地上一砸,登時驚動了王府下人。

    他又看見自己進了書房,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練字習畫,而出自他筆下的墨畫,竟全是畫著同一人。

    入了夜,王府裡無人敢進書房請他用膳,他就這麼待在書房裡,寫著,畫著。

    而後,一道纖細人影端著晚膳,敲了敲門,也不待他回應,便擅自推門而入。

    他揚首望去,來者竟是一身粉衫,笑意盈盈的伊湘琦。

    於是徐書亞看見這具身軀扔下了狼毫筆,迎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伊湘琦。

    “太子可有對你起疑?”他聽見這具身軀用起滿懷焦灼的聲嗓詢問。

    伊湘琦微笑搖首。

    “他可曾刁難你?”

    伊湘琦依然微笑搖首。

    正當徐書亞不解著,為何眼前這個伊湘琦始終不開口,卻見她輕輕掙脫了他,將手裡的託盤擱在炕桌上。

    她緩步行至紫擅木寫字臺前,提起方才他扔下的那支狼毫筆,在紙上空白處速速寫下幾行字。

    他步近寫字臺,垂眸讀起娟秀的字跡——

    太子勾結國舅爺等人,欲加害于王爺,陷王爺于不義,還請王爺多加留心。

    徐書亞雖是透過他人身軀看著這行字,可當下他的意識竟然閃現一道訊息。

    眼前這個古人打扮的伊湘琦是個啞巴。

    不僅如此,她還是自己派去潛伏在太子身邊的細作。

    當這層醒悟在意識中浮現,徐書亞複又聽見這具身軀對她說:“你回來吧,我不願再見你冒險。”

    伊湘琦揚起了執拗的麗容,對他輕輕搖首,而後又提筆寫下數行字。

    王爺,倘若我離開,那麼先前我們苦心付出的一切便白費了,請王爺務必要相信思妤,思妤定會尋覓合適良機,對太子下蠱毒,廢了太子的邪功。

    下蠱?邪功?這一切對接受現代科學知識的徐書亞而言,儼然是武俠小說中方會出現的字眼。

    他尚且來不及消化完這些訊息,倏忽,意識又掠過一道新訊息。

    這個名喚思妤的女人,是一個深諳巫術的巫女,為了幫他推翻太子党,才會甘願委身于太子,成了太子寢宮裡的宮婢。

    徐書亞因為這些訊息而震懾不已,眼前的景物,乃至於眼前的這些人,究竟與他有何瓜葛?他的意識又為何會被困在這具古人身軀裡?

    驀地,門外傳來一道壓低的稟報聲:“王爺。”

    徐書亞聽見自己低喊了一聲進來,不久,一名身穿夜行衣的年輕男子快步進入書房。

    當男子扯下面罩,完全露出面龐時,徐書亞又是一楞。

    那張臉……那不是……不就是一直糾纏他不放的那半截鬼魂嗎?

    男子焦灼地稟報:“王爺,屬下該送宋姑娘回東宮,太子本是在鳳鸞殿陪著國舅大人,國舅大人喝醉了,皇后娘娘命人送國舅大人回府,家宴提前散了,姑娘若不及時趕回去,只怕太子會起疑心。”

    聞言,他看見宋思妤慌張地扔下筆,輕輕扯住男子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快帶她回東宮。

    於是,男子朝自己抱拳行禮,隨後便領著宋思妤離去。

    徐書亞什麼話都不能說,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而後,他看見自己執起落有娟秀字跡的紙張,來到燈柱旁,掀開繡紗燈置,讓紙張被火舌舔舐。

    望著雪白紙張瞬間化為一團灰燼,徐書亞的意識亦隨著那團火,沉沉墜落。

    當他的意識再次轉醒之時,眼前場景竟成了莊嚴華美的宮殿,遠處燃著沖天狼煙,廝殺聲忽遠忽近。

    他看見身披龍袍的徐光奕,一手持劍,一手緊拉住宋思妤,露出猙獰惡笑。

    “皇兄,你想要的龍椅,以及你最愛的女人,全都在朕手裡,成王敗寇,朕勸你趕緊投降吧,否則,朕會以逆賊之名,將你斬首示眾!”

    徐書亞不敢置信眼前之景,他竟然會輸給了那個專司旁門左道的徐光奕。

    他聽見這具身軀發出蒼涼的笑聲,手中緊握著長劍,不發一語的飛奔上前,意欲做出最後一搏。

    可那個臉上掛著羞辱惡笑,同樣手中持劍的徐光奕,忽爾推了宋思妤一把,而後舉高手中的劍,直朝她心窩刺去!

    “不!”徐書亞聽見自己這具身軀發出了嘶啞的怒吼,仿佛困獸之鬥,又仿佛痛失愛人的悲鳴。

    下一瞬——

    “不!”

    徐書亞猛地翻身坐起,緊握於手的八卦鏡,倒映出他冷汗涔涔的蒼白俊顏。

    是夢。

    ……是嗎?

    當他緩過激昂的情緒,心神回籠,這才明白先前他所看見,所經歷的那一切,全是一場夢。

    不。那不是夢。

    徐書亞舉高手中的八卦鏡,耳畔依稀迴響著姨婆那席話。

    “……那真的是我的前世嗎?”他眯起眼,眸光如霧,低喃自語。

    驀地,稍鈴聲驟響。

    他放下八卦鏡,將散落在大床一隅的手機拾起。

    “徐書亞,你不來找我嗎?”甫接起手機,線路彼端傳來伊湘琦憂心的嬌嗓。

    徐書亞怔了片刻,腦海竟浮現前世夢境中,那無法開口說話的巫女,宋思妤。

    會是她嗎?莫非那個巫女便是伊湘琦的前世?

    驚憶起什麼似的,徐書亞握緊耳上的手機,目光垂落在腳邊,望向那只不肯離開的鬼魂。

    原來,就連這個鬼魂都與他的前世有關……是因為如此,它才會輪流糾纏起伊湘琦與他嗎?

    有太多的困惑與謎團待解,伊湘琦與這抹鬼魂,以及那個似乎真有些神通靈能的姨婆,這些人事物實在太過玄奧離奇,已超乎科學根據所能解釋的範圍。

    “徐書亞?”手機傳出伊湘琦焦慮的嬌嗓。“你在嗎?”

    “我在。”徐書亞低頭,一手撫額,聲嗓聽來異常的疲憊。

    “你不想來見我嗎?”彼端飄來她小心翼翼的詢問。

    回想起夢境中,宋思妤最後的下場,徐書亞胸中驀然一緊,只覺鈍痛難耐。

    “我睡過頭了。”於是他啟嗓這麼說:“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好,我等你。”伊湘琦欣喜地回應。

    聽著那聲嬌脆輕快的答覆,徐書亞嘴角一揚,竟是笑了。

    保時捷跑車緩緩停靠,徐書亞透過駕駛座車窗,望入超商那整片落地窗內,看著裡頭起了爭執的一對男女。

    男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異母弟弟,女人則是令他深感混亂的伊湘琦。

    只見兩人一來一往,氣氛相當緊繃,伊湘琦小臉盈滿憤怒,纖手緊握成拳狀,擺出一副在與徐光奕理論的架式。

    夢中那一幕,仿佛重現眼前,徐書亞緊眯銳眸,心神竟有些恍惚不定。

    直至他看見徐光奕伸手握住了伊湘琦的皓腕,一把將她扯過去,他胸口登時一悶,自心底深處竄出的怒意,淹沒了理智。

    他不假思索的推門下車,大跨步進入超商,一把扣住徐光奕的肩膀,將他狠狠推開。

    “我告訴你,我跟徐書亞——呀!”

    正在與徐光奕爭論不休的伊湘琦,被眼前的突發狀況一嚇,還未來得及反應,原本遭徐光奕抓住的纖手,忽爾被一把扯開,轉而被另一隻厚實大掌握住。

    混亂中,她揚首望去,對上徐書亞深沉的雙眸,先是一怔,隨後放鬆了緊繃的身子,不再掙扎。

    “還好嗎?”他沉聲問。

    她有些茫然,遲疑片刻才點了下頭,目光卻依然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

    總覺得,眼前的徐書亞與昨晚的他,有一些說不出來的微妙改變……可具體是什麼樣的改變,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眼神?對,就是眼神。他看待她的眼神,不像昨晚那樣冷漠,多了一點溫度,亦多了一點複雜的情緒。

    “發生了什麼事?”她好奇地追問。

    徐書亞只是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隨即別開臉,對付起被他推到一旁的徐光奕。

    “別來煩她。”徐書亞如是警告著徐光奕。

    “你憑什麼命令我?”徐光奕不悅地回瞪。

    “就憑她是我的女人。”徐書亞目光灼灼,語氣再自然不過,仿佛理所當然。

    話音一落,不只徐光奕愣住,被他緊握住皓腕的伊湘琦,亦小嘴微張,露出驚愕神色。

    等、等等!昨晚他還惡狠狠地警告她別亂開玩笑,今天他卻對著她的前男友撂話,宣示她是他的女人?!

    他這個玩笑才是開大了吧?!

    “伊湘琦,你剛才是怎麼跟我說的?”徐光奕朝她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伊湘琦尷尬得紅了雙頰,霎時無話可反駁。

    方才徐光奕不斷追問她與徐書亞的關係,她還疲於應對的拚命解釋,眼下被徐書亞這麼一攪,唉……先前那些解釋全白費了。

    “下一次再讓我看見你來糾纏她,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

    腦中交雜著昨夜夢境,徐書亞對眼前的徐光奕越發地厭惡,眼神透出濃濃的敵意,語氣甚是森寒地下達警告。

    “你有時間在這裡風花雪月,倒不如花點心神擔心你的王子寶座吧。”

    徐光奕滿臉不屑的冷笑一聲,隨即轉身離去。

    超商登時恢復了平靜,看熱鬧的客人各自解散,只剩下徐書亞與伊湘琦尷尬相對。

    “你……你是為了幫我解圍才那麼說的吧?”她扯開笑容,自找臺階下。

    徐書亞卻是沉默以對。

    這下某人懸在臉上的笑容更尷尬了,她只好打哈哈帶過,“剛剛真是好險!我還以為是哪個沒長眼的人來鬧,幸好你來了,不然我跟徐光奕不知要扯到民國幾年才會結束。”

    徐書亞依然沒反應,只是用著那雙深沉的眼,異常專注凝神地端詳著她。

    她的小臉在他濃烈的凝視下,悄然浮上兩朵紅霞。

    “我臉上……沾了東西嗎?”她摸了摸自己的兩頰。

    “沒有。”他終於啟嗓。

    她松了口氣,放下了在臉上摸索的纖手,轉而望向仍被他緊緊圈握的那一手。

    被他握住的手腕在發燙,那股燥熱,直透心底,教她的胸口怦然作響。

    “呃,那個……”她困宭地笑笑,指了指他握在她腕上的大手。

    “你介意嗎?”他淡淡地問。

    “啊?”她發傻。

    徐書亞沒開口解釋,兀自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怔忡著,傻乎乎地任由他帶領自己,離開超商,坐進他跑車的副座裡。
    看著他紳士地為她開啟車門,將手心輕壓在她頭頂上,以防她坐入車內時撞上車門框,她的胸口一陣狂跳,心口盈滿羞澀。

    望著坐入駕駛座的英挺身影,她眨眨水眸,目光發懵,一瞬間幾乎認不得眼前的人,便是前幾回對她冷臉相向的徐書亞。

    “你……你真的是徐書亞?你一你該不會是被那個糾纏你的鬼魂附身了吧?”

    趁著他還未發動引擎之前,伊湘琦及時回神,十分認真地問出這一句。

    徐書亞因她這句無厘頭的問話,揚起了薄唇,漾開了一抹笑。

    “那只鬼還在我腳邊不肯走。”他如是回應了她的疑惑。

    “那你……”

    “你想去哪兒?”他堵住了她的追問。

    話題轉得太快,她的思緒卡住,一時呆了呆,反應不過來。

    見她那般傻氣的模樣,徐書亞不由得又是一笑。

    又笑了?!眼前這個徐書亞若不是被鬼附身,就是去過外太空,被火星人佔領身軀了吧?伊湘琦腦袋一片混亂地思付。

    “既然你不說話,那就由我來決定。”徐書亞果斷地說。

    伊湘琦只是一臉懵的點著頭,看著他俐落地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駕輕就熟的轉動方向盤。

    她心口怦然,目光落在那雙修長的大手上,想起方才被那只漂亮的手緊緊握住,那份觸感,那份溫熱,依稀還殘留在肌膚上……

    那是一座花墳。

    何以說是花墳?因為群花謝盡,只餘空禿禿的根莖,花瓣全被雨水打濕,與泥塵混在一塊兒,成了濕爛的花泥。

    滿目瘡痍。

    伊湘琦緩緩行走在泥濘的泥路上,好幾次腳步陷入泥裡,險些拔不出來。

    她失去了方向,不知目的地在何方,就這麼走著,走著……

    驀地,前方遠處依稀可見人影,她心下驚喜,連忙小碎步地在泥路上奔跑起來。

    飛濺而起的泥塵,打濕了她的裙擺,髒了她的腳,可她拚命地往人影所在的方向奔去。

    當她奔近那群人時,那群黑衣人霍地齊刷刷地轉過身,她當即驚駭地頓住。

    那些身穿黑抱的人們,個個都沒有臉,全是一架架腐爛的骷髏人。

    伊湘琦恐懼地喘息起來,刹那,耳畔響起了姨婆曾說過的那些話——

    人們並不曉得,其實那些勾魂使者是在大白天出沒於人間,如果夢遊者不慎闖入了勾魂使者的世界,並且被他們察覺,很有可能從此回不來,務必要當心!

    這些人會是姨婆曾提及的勾魂使者嗎?

    伊湘琦亂了心緒,慌張地跌坐在泥地裡,下一瞬,那一個個黑衣骷髏人,竟以奇異的跳躍姿態,追了過來。

    她低低喘息,水眸滿溢著恐懼,趕緊爬起身往來時路奔跑。

    仿佛沒有盡頭,她一直往前跑,不敢回首,生怕被追上。

    當她幾乎耗盡力氣,再次跌坐下來時,一隻乾枯的骷髏手緩緩搭上她肩膀。

    她斜眸瞪著那只骷髏手,當即放聲尖叫——

    “伊湘琦!”

    幾乎是同一時刻,當低沉而焦灼的男性聲嗓一落,伊湘琦隨即睜開眼,自那場詭異夢境抽身,返回現實世界。

    她心有餘悸的低喘,揚眸對上徐書亞擔憂的面龐,不由得一怔。

    “這裡是哪裡?”她恍惚地問,有些恐懼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入目所見是一片灰白色調的寬敞客廳,大片落地窗曬入陽光,成組的真皮沙發,以及頗具現代設計感的流線型玻璃桌,則牆上懸掛著一幅油畫,畫裡竟是她曾經造訪過的薰衣草花田。

    她怔忡的目光,最終凝定在那幅畫裡,久久無法回神。

    徐書亞深邃的眸光始終望著她,仔細觀察她每個眼神與表情變化。

    “你睡著了。”他緩緩啟嗓。“怎麼也叫不醒,我只好先帶你回我家。”

    “原來這是你家……”她喃喃低語,垂眸望向披在身上的西裝外套,頰畔微微泛紅。

    “你做了惡夢?”見她稍稍回神,他沉嗓問。

    她沉默片刻後,方揚眸與他對望,緩慢而清晰地吐嗓。

    “不是惡夢,而是我的魂魄真的去了那個夢境,在那個夢境中看見了勾魂使者。”

    這下,改換徐書亞沉默了。

    她直勾勾地望入他漂亮的深褐色眸心,用起再認真不過的口吻,開始解釋自己的身份。

    “徐書亞,你相信嗎?在我的家族裡,只要是女性,就會遺傳一個天賦,我們稱這個天賦叫‘夢遊者’。”

    “夢遊者?”他聲嗓低沉的複誦,似質疑,似琢磨。

    “我們的夢遊,與一般世俗所認定的夢遊不同,我們是靈魂在夢遊,能夠透過夢境去到別人所營造的夢境裡,並在那個夢境裡與夢境主人接觸。”

    “就像靈媒一樣。”他做出結論。

    她搖搖頭,輕聲反駁:“不,不一樣。我們不是靈媒,我們無法用肉眼看見鬼魂,更無法與鬼魂溝通,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夢。”

    聞言,徐書亞攢深眉心,靜心聆聽著她解說。

    “家族中除了姨婆有陰陽眼,又精通靈媒術法之外,其他女性平時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可當我們在夜裡入夢,便有機會與他人的夢境做連結。”

    這是伊湘琦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對自己這份奇異的天賦侃侃而談。

    而她做夢也想不到,徐書亞竟然成了第一個知道她夢遊者身份的異性。

    “知道夢遊者存在的人並不多,大多是從事靈媒行業的人,當他們碰上求助者已陷入彌留狀態,這些靈媒便會輾轉找上我們,希望能透過我們進入這些人的夢境,讓我們去傳話或者叮矚些什麼。”

    聽至此處,徐書亞的眼神已沉黯下來,似乎已從她這席話悟透了些什麼。

    “這不是沒有風險的,通常夢遊者能進入的夢境,多是將死之人的夢境,因此夢中的世界,實際上已是另一空間,除了夢境主人以外,其餘的人全是來自陰間。”

    她一臉心有餘悸,目光朦朧,停頓了片刻,方又繼續往下說。

    “夢遊者若是跟那些鬼魂接觸過深,很可能被迷惑,或是被夢境所困,從此醒不過來……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過,我的家族裡有很多人就是這樣,突然在夢中猝死,就連醫學也無法解釋死因。”

    “姨婆也沒有辦法把她們救回來嗎?”見她神情憂傷,徐書亞的心情隨之凝重起來。

    “姨婆再厲害,也有她辦不到的事情。”她苦笑。“有時,那是夢游者的自由意志,當她們不願清醒,旁人又能拿夢遊者怎麼辦?所以,夢遊者只要入夢,就是在冒險,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賭。”

    “所以,你過上日夜顛倒的生活,為的就是不要在夜裡入睡,去亡者的夢境中夢遊?”

    聽完她這番解釋,他將前因後果兜在一起,終於明白何以高學歷的她,甘願在超商工作,過上這樣熬夜傷身的生活。

    沒料想到他反應如此快,她怔了下才點點頭。
    “嗯。坦白說,我很害怕夢遊者這個身份,我一點也不想要這個天賦,我討厭那些夢境,討厭被夢境裡的亡者託付遺願,我根本不想參與別人的人生。”

    見她滿臉苦澀,眼中滿是不甘與無奈,徐書亞仿佛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

    原來,他們有著奇妙的共同點,同樣懷有無法向外人說明的特殊天賦。

    “你知道嗎?”他低沉地揚嗓,“我跟你一樣,我也討厭能看見得鬼魂的這雙眼。”

    她怔忡地見他豎起修長食指,比向他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眸。

    “從小我就看得見圍繞在四周的鬼魂,每當我告訴大人們那些鬼魂時,他們不是不當回事,就是覺得我故意在引起大人的注意。”

    她的自白,觸動了他內心最不願面對的那一塊,這是他在成年之後,頭一次向外人訴說起自己最真實的內心想法。

    “就連跟我最親近的爺爺,他也不相信我真能見到鬼魂,他懷疑我是因為壓力太大,才會出現這種幻覺,所以他帶我上教會禱告,讓牧師為我折禱,於是我開始學會隱藏自己,不再向任何人透露看得見鬼魂的事。”

    沒想到他跟自己一樣,都是隱藏最真實的自我,自欺欺人的過日子。

    聽著他這席自白,伊湘琦詫異的同時,不禁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微妙感觸。

    原以為他性情冷漠,又出身於豪門世家,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過著順風順水的日子,除去家族鬥爭之外,不會有如她這般離奇的煩憂,沒想到他與她一樣,同樣出於無奈,被迫只能隱藏自我,努力充裝正常人。

    “我曾經為此感到焦慮,不明白為何獨獨只有我看得見那些鬼魂,最奇怪的是,我甚至能清楚的知道那些鬼魂如何捉弄人類。”

    “啊!”她恍然大悟的驚呼一聲。“所以那時候在醫院,你才會警告我那段時間別騎車。”

    他微笑,“那晚你過馬路時不也是差點發生車禍?當下我就知道,是那個糾纏你不放的鬼幹的好事。”

    她瞪大水眸,抿咬下唇,欲言又止的東張西望。

    洞悉她的想法,徐書亞好笑地說:“別看了,它還在。”

    她小臉一白,抖著嗓問:“你都不害怕嗎?”

    “小的時候確實很怕,可看多了就不怕。”

    “可是……你不是說那個鬼一直纏著你?”她覷向他那雙包裹在西褲下的長腿。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它一直糾纏我是有原因的。”他語重心長地掩眸。

    “什麼原因?”她好奇極了。

    “上回姨婆不是借了我一隻八卦鏡?”他說。

    “你夢見了你的前世?”她驚呼。

    他目光沉肅的點著頭。

    她迫不及待,又有些困窘地問:“可以告訴我,你夢中的前世是什麼模樣嗎?”

    他但笑不語。

    她尷尬地自己接話:“所以,是不能告訴我的意思嗎?”

    “你看過你的前世嗎?”他反問。

    “沒有。我沒興趣。”她斬釘截鐵的否決。

    “為什麼沒興趣?”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想被過去的因果恩怨牽絆,既然已經是前世了,又何必拿到今生來煩惱?”

    她如此豁達的答案,令他頗是詫異,當他看著她眼角眉梢的那抹灑脫,他竟挪不開眼,就這麼專注地凝望著。

    前世的她,是個啞巴巫女,而他利用了她,虧欠了她。這一世的他們呢?又將是什麼樣的故事?他不禁好奇起來。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她被他異常濃烈的注視,盯得怪不好意思。

    “我只是在想,這一世的你,會有什麼樣的故事。”

    “啊?”她茫然不解。

    他一臉高深莫測地問:“如果說,你知道你的前世,為了一個男人而死,這一世的你又遇見了那個男人,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躲得越遠越好囉。”她輕蹙秀眉,小臉頗不苟同。

    “難道你都不好奇,這一世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跟你又會有什麼的牽扯?”

    “既然前世都因他而死了,肯定是孽緣,既然是孽緣,那還不如別相識,把過去的都留在前世吧。”她沒好氣地答道。

    見她一臉氣憤,他不由得發笑。

    見那張向來沒有太多起伏的俊臉,不停地對自己微笑,伊湘琦心口怦怦作響,雙頰微微旅紅。

    “徐書亞,你為什麼會突然跟我扯這些前世今生?”為了避免自己胡思亂想,她連忙言歸正傳,把話題拉回來。

    “因為,我的前世夢境裡有你。”他目光沉沉地說。

    “真的?”她驚詫不已,隨即會意過來的低呼:“所以,你剛才問我的那些假設問題,都是在你夢境中發生的前世?”

    這一次徐書亞沒有回答,而是站起身來到她面前,她仰起小臉,怔怔地望著他。

    他目光深邃如謎,眸底凝結著她參不透的深意,她在他的凝視下紅了臉。

    “徐書亞——”

    她未竟的低喚,消失在他彎腰張臂圈住她的一個擁抱裡。

    她徹底傻住,渾身僵直,身上還披著他的西裝,嬌小身子被他張開的雙臂圈擁,無法動彈。

    心,在這一瞬間失守……

    耳畔傳來男人規律有序的呼息聲,而她依稀聽見自己脫序的心跳聲。

    “……徐書亞?”她的小臉枕在他強壯的胸膛前,不敢輕舉。

    “抱歉。”他低沉的道了聲歉。“在那個夢裡,我一直想這麼做,卻無法控制前世的我,所以,我想今生的我,雖然賠不起前世的你一條命,但至少可以彌補這個渴望。”

    她越聽越茫然,畢竟,對於他所夢見的前世之景,她毫無概念,一無所知。

    “你說,人的前世今生,會不會都是為了彌補遺憾而來?”

    “你越說越深奧了……”她小小聲地說。

    徐書亞緩緩鬆開雙臂,轉而將雙手輕搭在她肩上,低眉垂眸凝視著她。

    當他張啟薄唇,欲開口說些什麼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敲破了這一刻的曖昧。

    “你的手機響了。”她紅著臉提醒。

    徐書亞這才挪開身,從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口袋裡抽出手機。

    “我是徐書亞。”

    他的聲嗓沉穩有力,令人感到無比心安,伊湘琦在一旁聽著,耳根子莫名臊紅,雙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身上的鐵灰色西裝外套。

    “徐先生,你在哪裡?徐總跟徐光奕堇事現在人在公司,說要召開臨時董事會議。”林特助急呼呼地大喊。

    徐書亞皺眉,“我馬上趕過去。”

    見他面色凝重的收線,伊湘琦深感不妙,連忙從沙發上站起身,將西裝外套歸還給他。

    “發生什麼事了?”她不安地問。

    “是公司的事情。”他覺得沒必要讓她知道太多公務,只是輕描淡寫一語帶過。

    “是不是……徐光奕做了什麼?”她下意識做聯想。

    “他去找你,都說了些什麼?”他反問。

    “他……說了很多你的壞話。”毫無緣由的,她對他並無戒心,深覺他是個可信任的好人,對他說話無須遮掩或隱瞞。

    他嘲諷地揚了揚唇,“我一點也不意外。”

    “過去我不是很清楚他的家庭背景,只曉得他家境不錯,當時與母親都住在美國,他說他的父親在臺灣經商,所以偶爾才會飛美國探望他們母子……”

    她從沒想過,當初交往的那個陽光男孩,竟是臺灣知名豪門世家所出的私生子;更沒想過,多年以後再相見,那個單純的男孩竟然變了這麼多,她幾乎認不得他。

    “徐光奕跟我說,你父親是站在他那邊的,這是真的嗎?”她對徐光奕的話始終半信半疑。

    “這事說來話長,我們再找時間詳談。”他淡淡地說,也不急著向她解釋。

    “嗯,也好,我還有件重要的事得跟你談談。”她點點頭,轉身欲走。

    驀地,一隻大手輕輕扣住她單薄的肩頭,她心口一震,停步別首,迎視那雙深邃不見底的棕色眼眸。

    凝視了好片刻後,他目光沉著,啟嗓問道:“你介意在這裡等我回來嗎?”

    她詫異。“在這裡?可是……你不在這裡,我一個人……這樣好嗎?”

    記得不久前,他對她還保有高度戒備,此時居然主動建議讓她獨自待在他的住處,他不擔心她手腳不乾淨,抑或會在他家大搞破壞嗎?

    “你不是還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談嗎?”徐書亞只是淡淡地如是說道。“等我把事情處理好,就會趕回來聽你說。”

    聽他用著宛若對情人般叮囑的溫柔口吻,她秀顏微微泛紅,胸中的芳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望著那雙濃烈的褐眸,她吐不出半句拒絕,只能紅著臉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同意,徐書亞揚唇淺笑,肘上勾著西裝外套,轉身離去。

    看著那扇黑色大門闔上,她一臉怔然,目光發懵,緩緩坐回沙發上。

    “徐爺爺拜託我幫忙徐書亞……可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他需要別人的説明啊……”

    困擾又迷惑的低喃,在偌大而寂靜的空間中回蕩。

    她環顧四周,看著身下這一處充斥著陽剛氣息,且處處可見男性用品的豪宅,不由得心跳加速,兀自困窘起來。

    她跟徐書亞……當真是前世的情人嗎?那麼,今生的他們,又會是怎樣的故事?

    伊湘琦腦中忽爾閃現一張面龐,致使她驚呼一聲,連忙從隨身提包裡掏出手機,撥打出她一直逃避的某組電話號碼。

    “怎麼,要請我吃飯?”手機彼端傳來姨婆的訕笑聲。

    “姨婆,你還記得上回我帶去找你的那個……”

    “姓徐的?”姨婆直接打斷她。

    “你還記得啊?”她驚訝于姨婆的好記性,畢竟姨婆這個大忙人,天天有接不完的案子,白晝與活人打交道,夜裡則與鬼魂周旋,所以她罕少會特別記掛誰。

    “你都見過人家死掉的爺爺好多回了,能不記得嗎?”姨婆冷哼。

    “原來姨婆是記得這件事……”她的嗓子心虛地減弱。

    “我問你,你沒有答應死掉的姓徐的吧?”姨婆一改方才的慵懶,嚴厲質問。

    “我……沒有。”她只是想想而已,沒有親口答應,那應該不算數吧?

    “別告訴我,你在對方的夢境裡,有產生想答應對方要求的念頭。”

    聞言,她怔楞,好片刻不敢回話。

    “死丫頭,我以前是怎麼警告你的?!”姨婆勃然大怒。“你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是不是?!”

    “姨婆……我今天遇見勾魂使者了。”她怯弱地坦白。

    手機彼端霎時一靜,只剩下沉重的呼息聲。

    “是白天嗎?”終於,姨婆開口。

    “……嗯。”

    “你立刻過來找我!”

    “可是——我在徐書亞的家等他。”

    “伊湘琦,你想死嗎?”這一次姨婆是真的動怒了,氣得直呼她名字。“你想跟你媽一樣,死在夢裡嗎?”

    聽見姨婆提起她始終害怕提及的事,她沉默噤聲,不敢再頂嘴。

    “你給我過來,馬上!”

    “姨婆——”

    嘟嘟嘟……線路彼端傳來斷訊聲,伊湘琦只能乖乖收線,起身走人。

    臨走之前,她順手抄過桌上的便條紙與原子筆,留下了自己的聯絡手機與住址。

    將紙條壓在水晶煙灰缸底下,她不敢拖延時間,急匆匆地離開了徐書亞的住處。

    黑色實心大門再次沉沉闔上之際,桌上的煙灰缸悄然挪動,視窗忽爾吹進一陣詭譎的風,失去煙灰缸壓制的便條紙,登時被這陣風吹起……

    飄呀飄,飄呀飄,寫有娟秀字跡的便條紙便這麼飄出了窗外。

    而後,“砰”的一聲,氣密窗重重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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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09: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低垂的小臉緩緩抬起,覷了顧姨婆鐵青的臭臉,隨即又低了下去。

    “從小到大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姨婆第N次質問。

    “……絕對不能答應夢境主人的遺願,不然會被這份業咒糾纏致死。”

    “就算是親人的遺願也不行,更何況是陌生人,你到底在想什麼?”

    “那個徐爺爺看起來是個好人,而且徐書亞他……”

    姨婆冷眼瞪著她,直接打斷,“你前世就是被他害死的,你跟他就是冤家,最好這輩子都別認識的那種冤家!”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一開始姨婆不跟我說呢?”伊湘琦不解。

    “你真當你姨婆是神嗎?一開始我只看出你跟姓徐的有緣,也不知道是善緣還是惡緣,結果最近才感應到你有危險,經此推算才知道你們是孽緣。”

    “可是,我已經答應徐爺爺要轉達他的遺言。”伊湘琦堅持己見。

    “他都已經走了,卻還想左右陽間的事,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在夢裡遇見勾魂使者的原因。”姨婆娓娓解析起她的狀況。“勾魂使者這是在警告你,別去擾亂天命,別擅自擾亂別人的命運,你懂嗎?”

    “我不懂。”伊湘琦滿臉執拗不信。“我不過是轉答一句遺言,為什麼會擾亂別人的命運?”

    “我問你,徐老頭要你轉達的遺言是什麼?”

    “既然是遺言,怎麼可以隨便說出來。”伊湘琦做人可是很有原則的,她只把亡者交代的話說給當事人聽。

    姨婆瞪她一眼,“死丫頭,你幾時這麼有個性了?”

    “姨婆,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這些夢遊者,對那些夢境主人來說,就像救世主一樣,他們除了拜託我們之外,沒有其他的管道可以跟陽間的人接觸,我們雖然不是自願當夢遊者,可既然已經承諾了對方,那就應該說到做到。”

    “轉達遺願是不要緊,可你還答應了對方什麼?”姨婆直皺眉頭。

    伊湘琦尋思片刻,斷斷續續地回憶當時夢境。

    “我記得……徐爺爺他拜託我要幫忙徐書亞,他說徐書亞很孤單,需要有人陪著他一起面臨難關。”

    姨婆冷笑一聲,“你還聽不懂他的意思嗎?”

    伊湘琦茫然。“什麼意思?”

    “他把你當孫媳婦了!”姨婆公佈答案。

    “啊?!”伊湘琦好錯愕。
    “非親非故,他憑什麼要對你說那些話,又憑什麼要你去幫他孫子?他的用意還不夠明顯嗎?只有你這個丫頭會傻到還不明白。”

    “可是——徐爺爺根本不認識我,也不清楚我是怎麼樣的人,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伊湘琦傻了,壓根兒不信會有這樣的事,她依然單純的相信著,那個絕望的老人因為無人可以請托,不得已之下才會哀求起她。

    “你跟徐書亞確實有緣,可你們有緣無分,絕對不能在一起。”見她如此固執,姨婆只能對她撂狠話,下達最後通牒。

    “我幾時說要跟他在一起了?”伊湘琦漲紅了小臉,心虛地否認著。“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想轉達徐爺爺的遺言,還有——還有幫忙徐書亞渡過難關。”

    “他能有什麼難關?你自己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姨婆斥責起她。

    “姨婆,你不懂……”

    “對,我什麼都不懂,我只曉得,你要是不照我的話做,你會死得很難看。”

    “姨婆!”

    “別再說了,從現在起,你別再去找徐書亞,如果他來找你,你就給我躲得遠遠的,聽見沒有?”姨婆難得搬出長輩架式命令她。

    伊湘琦還想著反較姨婆,可見姨婆露出不打算再溝通的面色,只得將到口的話又咽回肚裡。

    “那如果徐書亞真的有難,我真的要見死不救嗎?”末了,伊湘琦無奈地問。

    “你跟他有什麼關係?他是你的誰?他要死要活,都跟你無關,你管好你自己就好!”姨婆惡狠狠地刨她兩眼。

    伊湘琦只能閉上小嘴,不敢再開口詢問。

    “還有,你明天開始就把超商的工作辭了,來我這兒幫忙,超商月薪多少我照樣算給你。”

    “我不要。”伊湘琦隨即回絕。“我喜歡那份工作,我不想辭掉。”

    “好,你不辭是不是?”姨婆老神在在的微笑。“明天開始,我天天去超商幫你看風水。”

    伊湘琦驚恐不已。“看風水?!姨婆,你別開玩笑了吧!”

    “你不要命,我就陪你玩。”姨婆笑眯咪的。

    伊湘琦抵抗無效,只好舉雙手投降。“好啦,我辭職就是了。”

    姨婆眯起眼,眸光細如毒針,語氣嚴厲地警告:“還有,你要是讓我知道,你跟徐書亞偷偷見面,你看我怎麼修理你!”

    伊湘琦抿緊小嘴,滿臉的不情願,卻也不敢出言頂撞,畢竟,再怎麼說姨婆都是長輩,亦是家族中最照顧她的長輩,她不敢太過忤逆。

    可是,她已經答應了徐爺爺,無論如何,她都要將徐爺爺的遺言轉達給徐書亞!

    好,姨婆不讓他們見面,那總可以通電話吧?一會兒她回家後,便立刻撥打電話……

    驀地,姨婆的掌心朝她面前一攤,涼涼地催促:“拿來。”

    伊湘琦蹙眉不解。“什麼東西?”

    “徐書亞的名片,還有你的手機。”姨婆微笑。

    “啊?”不會吧!難不成姨婆不只能通靈,還會讀心術?

    “百密總有一疏,為了避免在我無法監督的時候,你會跟那個姓徐的偷偷聯繫,所以我得杜絕各種可能。”

    “非得這樣不可嗎?”伊湘琦做起垂死掙扎。

    “你要我自己動手嗎?”姨婆瞄向她身上的女用提包。

    伊湘琦嘴裡嘟囔著,不情不願的打開提包,從皮夾裡抽出那張天藍色名片。

    她慢吞吞地,不怎麼樂意的緊捏在手,冷不防地,姨婆一把抽過名片。

    隨後,姨婆又攤開了手心,不耐地催促:“還有你的手機。”

    伊湘琦扁著小嘴交出手機。

    姨婆拿出老花眼鏡戴上,開始滑起手機,邊對照起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找著後便將之刪除。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將手機歸還後,姨婆滿意的點頭微笑,不忘提醒她:“記得去把工作給辭了,明天早上八點準時來我這兒報到。”

    伊湘琦只得聽令行事,扁著小嘴起身離去。

    “湘琦。”臨離之際,背後傳來姨婆的輕喚。

    她立於門口,側身回眸,小臉猶看得出幾分不樂意。

    姨婆目光深重的望著她,說:“我不想再看見你媽的事情又再次重演,所有人之中,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你不要怨我,我是為你好。”

    見姨婆難得這般溫柔的苦口婆心,伊湘琦滿心的抱怨頓時消失無蹤。

    “我知道姨婆的苦心,你放心,我不會跟媽一樣傻的。”她堅定的回道。

    “緣分若來了,什麼都擋不住、攔不住,我就怕……”

    “姨婆,你別怕了,我不會再跟徐書亞見面的。”她輕聲許下承諾。

    見她終於釋懷,願意聽信自己的擔憂,姨婆這才松了口氣。

    “回去休息吧,明天見。”姨婆說。

    伊湘琦朝她揮揮手,轉身離去。

    姨婆卻始終望著門口方向,遲遲沒有移開眼。

    在常人肉眼看不見的另一空間裡,她能清楚看見有道不尋常的氣息,徘徊在伊湘琦的周遭,她就怕這段日子若不把伊湘琦看牢一點,這個丫頭會因為前世宿緣而受到傷害。

    姨婆輕聲歎氣,起身來到客廳的神龕前,點燃三炷清香,為神龕上的九天玄女神像朝拜上香。

    “母娘,禰可得保佑湘琦,這個孩子前世活得很辛苦,好不容易這輩子是出生來享福的,可千萬別再被前世宿緣牽絆,未來她可是要接我位置的人,母娘千萬得保佑她安好無恙……”

    “遵照徐總裁生前交由黃律師見證的遺囑,即日起亞懋集團總裁一位將由徐總裁的長子徐長晏董事出任,徐總裁名下的所有股份,將在黃律師與法務部團隊同仁的見證與協助下,轉到徐長晏董事名下。”

    “徐總裁入土為安不久,有感於集團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我,徐長晏義不容辭的繼承父親遺志,將帶領亞懋集團走向另一個新紀元,我將擇日召開董事會議,重新整合集團資源,將更好的人才帶入集團——”

    大手按下遙控開關,切斷了電源,液晶螢幕上徐長晏意氣風發的臉瞬間暗去。

    徐母坐在沙發上,一手撐住額頭,眼眶與鼻頭俱泛紅。

    徐書亞擱下遙控器,在母親身旁落坐,好片刻沒開口說話,只是一徑的沉默。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徐母頹喪地抬起臉,望向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依然不敢置信當前局勢的發展。

    “事情發生了,我們只能面對。”徐書亞的情緒異常平靜,面容沉靜如海。

    “如果不是你爺爺就這麼走了,還輪得到他嗎?”徐母激動得提高音量,替自己亦替兒子感到憤怒不公。

    “爸打算在董事會議上聯合他的派系人馬罷免我。”

    徐書亞性格向來實際,自從爺爺驟逝之後,便不再去想那些已無法改變的事實,而是專心應付眼前到來的難關。

    “他敢!”徐母憤怒地捏緊面紙盒,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再怎麼說,一路跟著你爺爺上來的那些董事跟老員工都是挺你的,他要是敢動你,整個公司也要跟著大地震,他要是想看到亞懋的股價一路下跌,他就儘管罷免你。”

    “你說,依爸那樣的個性,他會在乎後果嗎?”徐書亞淡淡地提醒母親。

    徐母如繃緊的氣球被刺了個洞,瞬間泄了氣,整個人頹靡垮下。

    徐長晏雖然是徐家長子,卻是徐家孩子中最不成材的一個,年輕時還能看作是叛逆自負,過了中年之後,徐長晏非但沒有收斂性子,甚至經常衝撞父親,與父親對著幹,好幾次被徐福安踢出集團的核心團隊,下放到子公司當起了坐領高薪卻一事無成的總經理。

    自從徐書亞出生之後,徐福安便將所有希望與重心,全投注在這個長孫身上。

    徐福安所給予徐書亞的關注與愛,遠勝過于其他兒子所能及,徐長晏竟也因此對自己的兒子產生不滿,再加上他的婚姻本就是利益聯姻,缺乏深厚的感情基礎,於是徐長晏開始在外頭金屋藏嬌,到最後連私生子都出現了。

    徐福安對這個長子是徹底的失望,更拒絕承認徐光奕是徐家的兒孫,這也造成父子間更深的矛盾與對立,而夾在兩父子中間的徐書亞,竟成了徐長晏撒氣的代罪羔羊。

    從小到大,在徐書亞的記憶中,爺爺取代了父親的位置,所有該傳承、該被教育的觀念與知識,一切的一切全來自爺爺,而非父親。

    父親這個稱呼于他而言是陌生的,甚至他記憶中的每個父親節,都只有爺爺的存在,父親永遠是缺席的。

    徐福安越是栽培徐書亞,越是把所有重心擺在徐書亞身上,徐長晏對這個兒子就更疏離,亦更加冷漠。

    因此,方會造就今日父子對立,以及父親偏袒徐光奕的荒唐局面。

    這是徐家的家醜,亦是上流社會人盡皆知的徐家內幕;只是,隨著徐福安這個大家長撒手人窨,遺產的配置,集團權力的分割等等鬥爭浮上檯面後,徐家繼承人寧願剔除兒子,也要力保私生子的舉動,恐怕即將成為媒體爭相報導的商界醜聞。

    忽爾憶起什麼似的,徐母揚嗓問道:“書亞,你還記得去年在爺爺生日會上見過的沈星妍嗎?”

    “媽是說沈伯伯的小女兒?”徐書亞向來記性過人,只要曾打過照面的人便記上心頭。

    “沈星妍的爺爺是老將軍,父親是當年總統身邊的紅人,又是‘元兆開發金’的董事,沈家在政治或商場上,不論是人脈或各種資源,都無人能及。”

    徐母對沈家的背景如數家珍,侃侃而談,似乎已經關注許久。

    “去年生日會上,沈星妍的母親曾跟我提過,想讓你跟沈星妍私下見個面,當時我以為對方是客套話,沒有想太多,直到今年年初在餐廳遇見時,她母親又再次提起,我才曉得對方是真有那個意思。”

    聽懂了母親這席話的用意,徐書亞平靜的面色霎時一沉。

    看出兒子的不悅,徐母連忙道:“媽不是非要你跟對方結婚,而是至少去見個面吧!假使真的有緣,對方的背景與資源又有利於我們,這樣一來,你才更有籌碼跟你父親對抗。”

    “爺爺從來沒要我利用婚姻當籌碼,過去不會,未來更不可能。”

    徐書亞言盡於此,不願再對母親說重話,他別開眼,起身欲走。

    “書亞!”徐母喊住了走至門口的高大身影。

    徐書亞一頓,卻沒有轉身相對,依然面朝大門。

    徐母瞭解他的性子,明白他動了怒,不敢再繼續鼓吹,可想及丈夫的卑劣無情,心中甚是擔憂,迫使她不得不再次開口。

    “你很清楚你父親的個性,一旦亞懋集團落到他手裡,我不相信他能維持住你爺爺在時的風光,我知道你比誰都愛你爺爺,你不會想見到你爺爺一生的心血毀在你爸跟徐光奕的手裡,只有你才能繼承你爺爺的遺志,讓集團繼續待在頂端,甚至發展得更好。”

    既然無法誘之以利,那麼徐母便只能動之以情。

    “書亞,媽知道你不怕一切從頭開始,可是你爺爺會樂意見到他辛勞了一輩子的心血,全敗在你爸手上嗎?”

    高大的背影依然毫無反應,徐書亞沉默著,始終沒有回應母親。

    然而,光是從他的沉默以對,以及他沒有再出聲拒絕的回應看來,徐母便知道他把這席話聽進去了,開始在評估她的提議。

    “你好好想想,我不會逼你。”徐母苦笑。“話說回來,世上除了你爺爺,還有誰能逼你?”

    想起摯愛的爺爺,徐書亞胸口一窒,腦中卻浮現了伊湘琦的臉。

    她說,夢遊者可以在夢中與亡者相見,那麼,會不會她曾經見過爺爺?

    她說,她有重要的事情與他詳談,可那天當他趕回住處,她已離去,且未留下隻字片語,甚至辭去了超商工作,更不接他的電話。

    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徐書亞皺眉尋思,隨後推開徐家大宅的大門,坐入黑色保時捷,拿出手機,再次撥打伊湘琦的手機。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

    切斷通訊,徐書亞決定不再被動等待,他要找著伊湘琦,把事情弄個清楚。

    伊湘琦尚未從不久前的震撼教育裡回過神。

    一整個禮拜她跟隨姨婆替人看風水,替人收驚驅邪,甚至還要替人作法鎮宅,一連串令她大開眼界的儀式,以及那些光怪陸離的案件,全令她難以消化。

    “剛開始都是這樣,久了你就會習慣。”今日帶著她前去勘驗一處凶宅的姨婆,笑笑地如是說。

    可從離開那間凶宅到現在,她心底依然很毛,後背依然很涼,總覺得……

    伊湘琦腳步驀地一頓,左右張望,雙手環抱住自己,小臉一片慘白。

    完了,完了,她會不會又被鬼魂糾纏了?姨婆真的很過分!她原來的工作好好的,為什麼非得逼她辭職不可,還讓她幹起這種苦差事。

    望著自家別墅就在前方不遠處,獨自落單走在幽暗馬路上的伊湘琦,連忙三步並兩步,小碎步的往前狂奔。

    可當她快接近自家大門時,忽爾又猛地煞住腳步。

    那輛保時捷……

    伊湘琦仍在震驚當中,那輛橫擺在家門前的保時捷已率先有了動靜,她看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自駕駛座推門下車。

    當那張俊秀的面龐,在暌違一個禮拜後映入眼底,竟有種仿佛經歷了幾個世紀不曾見面的錯覺。

    “不准再跟徐書亞見面!”

    驀地,姨婆嚴厲的警告聲在耳畔響起,伊湘琦小臉一慌,轉過身便想尋來時路奔離。

    “伊湘琦!”霎時,身後傳來低沉的呼喊。

    包裹在牛仔短裙下的纖白雙腿一頓,伊湘琦雙手捏緊了肩上的提包,小臉佈滿了矛盾與掙扎。

    要見他嗎?若是見了,她一定會忍不住把徐爺爺的遺言告訴他,可姨婆不准她過問徐家事,更不許她去更動徐家人的天命,以免她被捲入徐家風暴,究竟她該怎麼辦才好?

    聽見沉穩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而後停頓下來,不必回首也曉得,徐書亞正站定在她身後,等著她轉身相對。

    “你去了哪裡?為什麼有那麼多不乾淨的東西跟著你?”

    徐書亞語音方落,就見伊湘琦大動作轉過身,哭喪著小臉,害怕地緊瞅他。

    “在哪裡?很多嗎?”她用著怪腔怪調尖聲問。

    見她這般,徐書亞不由得笑了,一把伸手將她拉向自己懷裡。

    她怔忡著,來不及反應,就這麼任由他抱住。

    “徐書亞——”

    “滾開!”徐書亞朝著她身側的空氣低斥。

    見此景,伊湘琦又怕得瑟瑟發抖,直縮在他懷裡,只露出一雙清澈水眸,眨巴眨巴的東張西望。

    有時她覺得自己看不見那些鬼魂挺好的,因為光是能在夢裡跟那些鬼魂接觸,就夠她害怕了,倘若連在現實生活中也看得見,她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她更無法想像,從小到大都看得見這些鬼魂的徐書亞,究竟是怎麼習慣平時所見的異狀,又是如何習慣這份天賦。

    就好比她一樣,從小被夢遊者這份天賦所困……啊,他們應該是最懂彼此心情的那個人。

    一抹惺惺相惜之感在心底泛開,伊湘琦不由得抬眸望向徐書亞。

    徐書亞亦凝視著她,那雙深棕眼眸裡,堆迭著淡淡煩躁,以及細不可察的疲憊。

    奇妙的是,她竟然看得出他的疲憊與煩憂,同時為他感到無比的心疼。

    曖味情愫在空氣中流轉,誰也沒打算開口打破這一刻的美好,就這麼靜靜地凝望著彼此。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徐書亞緩緩啟嗓盤問。

    她眨了眨烏黑長睫,眸內閃爍著心虛,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哪有躲著你。”

    “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的訊息,還把超商工作辭了,不就是為了讓我找不著你?”說這話時,俊顏可見濃濃的不悅,語氣更是透著滿滿的怨氣。

    那語氣聽起來……聽起來就好像是在抱怨女朋友避而不見似的。

    伊湘琦心口怦然,卻又不敢直接問出口,只能迂回地回道:“接不接電話是我的自由,我辭掉工作又怎麼會是因為你?徐先生,你別太臭美了。”

    見她小臉彆扭地撒謊,徐書亞不怒反笑。

    “你知道,你說謊的時候會一直眨眼睛嗎?”

    “哪、哪有啊!”她打死不認。

    “是不是徐光奕又去找你?”他臉色一寒,語氣亦冷。

    “沒有!”仿佛怕他誤會什麼似的,她否認得又急又慌。

    棕色厲眸緊緊凝瞅著她,他面色冷峻未減,又問:“還是,你忘不了他,你打算站在他那邊?”

    “徐書亞,你越說越離譜了!”她氣憤地推開他的胸膛,直往家門方向走去。

    “你不想知道身邊有多少不乾淨的東西跟著嗎?”

    聽見身後傳來男人涼薄的聲嗓,伊湘琦心頭一抖,渾身泛冷,連忙飛也似的奔回他面前。

    “在哪裡?”她既害怕又焦灼地張望四周。“快幫我把那些東西趕走!”

    “只有跟我在一起,才能確保你身邊完全沒有那些鬼魂跟著。”

    見他臉上張揚著似利誘又似威脅的笑,伊湘琦當真又氣又餒。氣的是自己的沒用,餒的是她對這個男人完全沒轍。

    她鼓著小臉,遲疑好片刻,終於妥協的回道:“這裡不好說話,去我家吧。”

    他笑容更盛,大手一把搭上她的肩,將她摟在身側,大言不慚地說:“那些鬼魂知道我看得見,有我在你身邊,它們就不敢靠近。”

    “是真的嗎?”她半信半疑。

    徐書亞美眸淡淡掃過她另一側,橫了某只模樣可怖的厲鬼一眼,語氣森寒地低斥:“滾!”

    那厲鬼雖是聽不懂人話,可見徐書亞察覺它的存在,又直瞪著自己,厲鬼心生惶恐,當下化作一屢青煙,飄散無蹤。

    “又……有了嗎?”她垮下秀容,抖著嗓子追問。

    “沒事,被我趕跑了。”他緊摟著她的肩往前走,那英姿勃發的英雄姿態,看怔了伊湘琦。

    悄悄用起崇拜的愛心眼偷覷著徐書亞,伊湘琦終於明白,她早已對這個男人動了心,而且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就這麼深深地陷入。

    回想起兩人初時不對盤的相遇,如今想來只覺得因緣巧合,一點也沒有當時那種討厭的感覺……人是不是就是這般矛盾?討厭時,看什麼都不順眼;動心後,連那個人的缺點都能看作優點,越來越喜歡。

    眼前這一處位於大直高級社區的電梯別墅,裡頭的擺設有別於外觀的奢華,而是走日系簡潔風格。

    鋪上小碎花布套的沙發,長毛地毯上擺著小和式桌,一旁還擺了個大大的懶骨頭,徐書亞的腦中頓時浮現伊湘琦抱著懶骨頭的模樣。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徐書亞轉眸望向正步入廚房,從冰箱裡取出冰開水與檸檬的嬌小人影。

    她的家境富裕,可身上卻沒有一絲驕氣,頂著高學歷卻寧可窩在超商裡,過起日夜顛倒的生活。

    然而,年紀輕輕就必須獨自生活,她看上去雖然嬌弱,卻是遠比外表更要來得獨立堅強。

    徐書亞來到廚房入口,看著伊湘琦纖白的小手握緊水果刀,切下檸檬片,調了杯冰鎮檸檬水。

    望著她嫺靜專注的神態,徐書亞喉頭微微一窒,胸中那份隱諱的情愫,不受控制的躁動起來。

    接過她遞來的檸檬水,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聲嗓低沉的問:“徐光奕來過這裡嗎?”

    她楞了楞,隨即回道:“怎麼可能!我跟他是在美國求學時交往的,回國之前就分手,他連我臺灣的家住哪裡都不知道,怎麼可能來過。”

    話方說完,就見徐書亞露出一抹疑似驕傲的笑,仿佛這是屬於他的領地。

    伊湘琦一臉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動不動就提起徐光奕?我跟徐光奕曾經交往過的事情,跟你又沒有太大關係。”

    徐書亞低啜了口檸檬水,而後將水杯往雪白大理石中島一擺,緩步至她面前。

    感受到那高大身軀帶來的壓迫感,她下意識握緊了水杯,將嘴裡那口水快速吞咽而下。

    他彎下腰,與她平視,臉與臉的距離不過幾公分之差,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息。

    “大大有關係。”在他異常深邃的凝視下,低沉而富含磁性的嗓子悠悠響起。

    她咕嚕一聲,把剩餘的水吞下,腳步往後退了退。

    他卻伸出一臂,繞至她身後,將她纖瘦的腰肢一把扣住,不讓她退出他的勢力範圍。

    她犯怔地凝視著他雙眼,艱澀地啟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他目光炯炯地望入她眸心。

    “你……我……我們這樣好像怪怪的。”她囁嚅。

    “哪裡怪?”

    見他揚起迷人的淺笑,她心跳失控,握緊水杯的纖手更緊了。

    “我不應該見你的。”她匆匆別開眼,將水杯重重地擱在中島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扣在她腰上的大手忽然一個使勁,下一刻,她人已經在他胸膛前。

    他冷著眼,寒著俊顏,問:“為什麼不該見我?”

    她為難地抿了抿唇瓣,猶豫片刻才回答:“姨婆說我們有緣無分,如果我執意跟你在一起,很可能會受傷,所以她不讓我見你。”

    “如果你執意想跟我在一起,很可能會受傷?”他複誦了一次她的話,接著點出最大癥結點:“所以,你想跟我在一起嗎?”

    沒料到他竟然從自己的話裡找著語病,進而逼問她,她赧紅了秀顏,尷尬地別開眼。

    “我一我才沒有想跟你在一起!”她心慌意亂的否認。

    “可是我想。”他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眸光因她頰上漾開的瑰紅,泛起了絲絲溫柔。

    她一怔,轉眸回應他的凝視,霎時,兩雙眸光隔空糾纏,仿佛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怎麼也扯不斷。

    “徐書亞……”她輕喊他的名。

    下一刻,他低俯俊顏,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

    她呆住,卻沒抗拒,耳邊充斥著失速的心跳聲,以及他吹拂過臉頰的呼吸頻率。

    他的雙手環住了她的腰背,將她牢牢箝困在他渾厚的胸膛裡,而他那兩片弧度漂亮的薄唇,輾轉吸吮起她的甜蜜。

    他絕對是有預謀的……伊湘琦昏頭轉向的暗付。

    他以舌撬開了她的唇,直直探入那方甘甜,攪動柔軟無力的小舌,毫無保留地吸盼她,以舌愛撫她,讓她感受到久違的甜蜜暴擊。

    當他的吻逐漸深入,彼此的呼息淩亂而急促,她只能跟隨他的節奏,與他唇舌共舞,迷失在他絢爛而繁複的吻技中。

    當他抽開身時,兩人俱是低低喘息,深深凝望著對方。

    “我不信什麼有緣無分,我只在乎眼前這一刻,你也想跟我在一起。”

    沙啞的聲嗓緩緩道出對她的情愫,那張向來冷漠的俊顏,此刻正用著不可思議的溫柔,朝她揚起無限柔情的一笑。

    於是,她的心淪陷了。

    她緩緩伸出手,圈擁那具挺拔的身軀,將紅若薔薇的臉蛋往他胸口一貼。

    她悶著聲,困宭也害羞,怯弱地說:“我以為……以為你對我沒有那種意思,所以我不敢忤逆姨婆。我以為……只要你找不到我的人,你就會放棄。”

    聽見她最真實的內心告白,徐書亞胸中一動,再難自持,大手捧起那張羞怯的秀顏,他目光泛柔,再次俯首吻住了她。

    這一次,她輕踮腳尖,仰起嬌赧的小臉,主動回應了他的索吻。

    唇與唇,舌碰著舌,他們交換著彼此的呼息,在毫無隔閡與猜忌的甜蜜一吻裡,確立了對彼此的心意。

    鐵臂微地收緊,他將嬌小人兒緊鎖於懷,低吮起她軟若花瓣的唇。

    “所以,真的是為了不見我,才將超商的工作辭掉?”他抵著她的唇,嗓音沉沉地問。

    “是姨婆強迫我辭掉的。”一吻方畢,她渾身軟綿綿的,只能無力地靠在他身前,任由他盤問。

    “姨婆還說了什麼?”

    “她不讓我幫你。”她內疚又委屈地說。

    “幫我?幫我什麼?”他眯眼不解。

    他這一問,讓她從甜蜜氛圍中恢復理智。她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一改先前的嬌羞小女人模樣,轉而嚴肅正經的望著他。

    見她擺出談正經事的神態,徐書亞亦跟著收斂心神,面容沉著地回視。

    “還記得先前我對你提過,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談嗎?”她眼神略帶不安地問。

    他點著頭,安靜聆聽。

    “其實,早在我們認識之前,我就曾在你爺爺的夢境裡見過他。”

    聞言,總是漠然沉定的俊顏一愣,接著起了極大波動。

    “是真的嗎?你見過爺爺?”他焦躁地追問,眼中那抹悲傷,洩漏了他對至親離世的沉痛心情。

    她能體會面對至親離世的那份痛苦,因而見他如此,心中更同情亦更心疼起這個男人。

    “徐爺爺跟我說了一些話,還有……他拜託我一定要把某些話轉告給你。”

    “爺爺都跟你說了什麼?”知道她曾見過爺爺最後一面,亦與爺爺有過交談,他既羡慕也忌妒,心情甚是複雜。

    “他說……”

    叮咚!

    驀地,門鈴聲驟響,打斷了伊湘琦未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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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10: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等我一下。”她安撫著焦灼的男人,快步前去應門。

    當她從保全系統的液晶螢幕看見門外的姨婆,當場慌亂不已。

    “完了完了!都這麼晚了,姨婆怎麼會跑來?!”她雙手抱頭,在玄關處胡亂走。

    徐書亞皺緊眉頭走來時,伊湘琦一把扯過他的手臂,十萬火急的將他拉至二樓房間。

    “在裡面躲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出來!”她義正詞嚴的警告他。

    徐書亞只覺得好笑,她這根本是多此一舉,可當他想開口提醒她時,那位自作聰明的小姐已把房門甩上。

    他無奈笑笑,轉身打量起身下的房間。

    看著同樣走日系簡潔風格的房間,以及一些女性化的擺設,他才發覺她竟將他藏在她的房間。

    他緩緩走近懸掛於牆上的全家福照片,端詳著照片中笑容燦爛的伊家人。

    記得沒錯的話,她的父親是在她拿到碩士學位的那一年車禍驟逝,過後不到一年,她的母親亦心肌梗塞猝逝。

    不到兩年的光景,連續送走至親,那時的她一個人是怎麼熬過來的?

    是否,也像他一樣,只能把痛苦藏在心底,強迫自己去面對與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大手撫過了照片上那張青澀的少女臉蛋,徐書亞眼底升起一抹不舍。

    砰!

    房門猛然被推開,打斷了徐書亞的冥思。

    他撇首望去,看見一身改良式旗袍裝的姨婆,兩手叉腰,臉掛冷笑的大跨步走向他。

    “姓徐的,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立刻消失在我跟湘琦的面前。”

    “姨婆能不能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讓我明白為什麼我跟湘琦不能在一起?”

    徐書亞一派氣定神閑,仿佛置身於自家領土般的淡定。

    尾隨姨婆進房的伊湘琦,不由得讚歎起他的勇敢,能這樣當面反抗姨婆的人還真是不多了。

    姨婆怒極反笑。“徐書亞,我看你是不曉得我的厲害,才敢這樣跟我說話。”

    徐書亞微笑回道:“不,我很清楚姨婆的能耐。是姨婆讓我夢見自己的前世,我才曉得原來我跟湘琦那麼有緣,既然錯過了前世,我想好好把握這一世的緣分。”

    聞言,姨婆臉色丕變,氣得直握拳,輕捶胸口。

    “姨婆,你這是幹什麼?!”伊湘琦嚇壞了,連忙上前拉住姨婆的手。

    “是我的錯。”姨婆滿臉自責的說道。“當初是我想得太簡單,以為你只是剛好磁場與徐老頭對上了,又跟這小子有緣分,才會被徐老頭託付遺言,我也是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才會將八卦鏡借給他,沒想到你跟他根本是孽緣,他前世可是害死你的人。”

    “所以,姨婆在書亞夢見我們的前世之後,才算出我們兩個有緣無分?”

    原來,姨婆的天眼與靈通,並非無所不能,仍有失算的這一天。

    “就是因為失算,所以我才趕緊切斷你們這份孽緣。”姨婆語重心長的說道。

    “姨婆,我不想斷了這份緣分,我跟湘琦註定要在一起。”

    徐書亞充滿自信地望著姨婆,企圖說服她。

    “你看,在我們還沒認識之前,湘琦便夢見我爺爺,而我們又因為一隻鬼魂的牽線而認識彼此,姨婆不覺得這是我們註定要在一起的徵兆嗎?”

    “哼,你是說你腳邊那只鬼嗎?”姨婆冷笑一聲,瞥向他腳下一眼。

    聞言,伊湘琦害怕地躲到姨婆身後,只敢露出一雙水靈大眼瞅呀瞅。

    “這只鬼的前世似乎與我們有關。”徐書亞隨她目光望去。

    “它是前世心願未了,所以這一世慘死之後,便帶著前世心願流浪在人間,遇上了與前世心願有關的你們,便輪流纏上你們。”

    “這樣說來,我在夢中真沒看錯。”徐書亞與腳邊的鬼魂對上眼,頓時有一抹似曾相識的奇妙感。

    姨婆又說:“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那鬼的心願是什麼嗎?就是阻止你們在一起。”

    “為什麼?”看不見他們口中那只鬼的伊湘琦,只能東張西望地猜測鬼魂所在方向。

    徐書亞代替姨婆回答:“因為,它前世愛著你,見前世的你因我而死,它很不甘願,它不希望歷史重演。”

    姨婆橫了他一眼。“原來你全曉得。”

    “夢見前世之後,解了很多謎,我才曉得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這樣說來……先前那個鬼一直纏著我,是不想讓我遇見你?”伊湘琦小臉驚詫,難以置信竟有這樣的事。

    “為了阻撓我們,它真的是用心良苦。”徐書亞睞向腳邊那半截鬼魂而苦笑。

    “這樣你們懂了吧?不管是人還是鬼,沒有人樂意見到你們在一起。”

    姨婆語氣強硬起來,眸光如刺的瞪著徐書亞。

    “你們在一起不會有好事,為了彼此好,你們最好別再來往。”

    “姨婆……”伊湘琦小小聲地抗議。

    徐書亞態度依然沉定,俊顏不見一絲動搖。

    “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有信心保護湘琦,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不相信命運會一再重演,我相信人為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切。”

    “如果能夠輕易改變,那就不叫命運。”姨婆笑他天真。“你應該也知道湘琦是夢遊者?”

    “是,我知道。”徐書亞毫不諱言。

    見他如此堅持己見,姨婆氣得下了重話:“那你知不知道,她最近連在大白天睡覺都會夢遊,甚至還在夢境中碰見了勾魂使者,這是一個警訊,她很可能被困在夢境中醒不來。”

    聞言,徐書亞一怔,望向姨婆身側的伊湘琦。“是真的嗎?”

    伊湘琦閃躲起他的目光,兀自望向他處,不願正面回答。

    “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姨婆冷笑兩聲。“當初湘琦的母親,就是因為無法接受丈夫驟逝,所以偷偷吞安眠藥,想在夢境中跟丈夫相見,到最後不願意離開夢境,從此被困在夢境裡,再也回不來。”

    “姨婆,別再說了。”伊湘琦悄悄紅了眼眶。

    從未想過夢遊者這份天賦竟有如此嚴重的危險性,徐書亞當下深受震撼。

    “若不是因為你爺爺,湘琦也不會連在大白天都入夢,你們徐家到底想害她到什麼程度才肯甘休?”

    “姨婆,是我自己答應了徐爺爺——”

    “你閉嘴!”姨婆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我明白了。”徐書亞忽爾沉沉啟嗓。

    “你明白了什麼?”姨婆嚴厲地反問。

    “假使,真是因為爺爺的緣故,害得湘琦深陷危險,那麼,我不會再來見她。”

    此話一落,伊湘琦瞪大水眸,當下僵在原地。

    徐書亞目光深沉地凝望著她,眼中有掙扎,亦有著沉重的決定。

    “徐書亞,你是認真的嗎?”她不敢置信地問。

    “他都這麼說了,難不成是開玩笑?”姨婆插話。

    “很抱歉,我不知道,因為我爺爺的關係,竟然讓你陷入危險,不論爺爺託付了你什麼,那都與你無關,請你忘了吧。”

    見徐書亞別眸離去,伊湘琦心中一緊,喊住了擦肩而過的高大身軀。

    “徐書亞!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危險,你真的要放棄嗎?”

    是他對她的喜歡太淺薄,抑或是方才那些堅持不變的深情,全是一時戲言?她實在無法接受他態度改變之快。

    邁動的長腿一頓,徐書亞緩緩側過身回應她:“在前世的夢境裡,我親眼看見你因我而死,那份恐懼與那份痛苦,直到現在依然沒散去,若不是親眼所見,馳不信這些前世今生。”

    “我說了,我不在乎!”她難受地大喊。

    “可是我在乎。”語畢,他轉身離去。

    “徐書亞!”她激動的想追上前,卻被姨婆一把拽住。

    “好了!他表示得還不夠清楚嗎?弄了半天,徐書亞還比你懂事多了。”

    “姨婆,你會不會算錯了?就算我們前世真的沒緣分,不可能連這一世也沒有。”

    “不可能!我算得很清楚,你跟他是絕對不能在一起的,否則你會有危險。”姨婆不悅地斥道。

    伊湘琦難受地在原地蹲了下來,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淚水已盈滿眼眶。

    前一刻她才接受了他的感情,亦承認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下一刻他們卻因為愚蠹的前世今生被迫分開,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見她悶聲不吭的流著淚,姨婆心底也不好受,蹲下身輕拍她的後背。

    “湘琦,你聽姨婆的話,趁著你跟徐書亞還沒有什麼感情,趕緊忘了他,別再想他,這樣對你才好。”

    她猛搖著頭,淚水直落,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你們根本還沒開始,也沒有正式交往,你何必哭成這樣?”姨婆憂心地輕斥。

    “姨婆,你談過戀愛嗎?”她哭喪著小臉提問。

    “當然有。”姨婆不置可否的輕哼。

    “那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對。”

    “你還年輕,往後還有更好的人等著你。”姨婆如是安慰。

    可她仍想著剛剛離開的那個男人,想著他帶給她的喜怒哀樂,想著他方才那一吻……

    還有,她仍然沒機會轉告徐爺爺的遺言,而他卻要她忘了這一切,她該怎麼辦才好?當真要對亡者食言嗎?

    望著難纏的姨婆,想著輕易放棄萌芽愛情的徐書亞,伊湘琦只覺得人生一團糟,而這一切全因她那該死的夢遊者天賦引起。

    她總想著,也許有那麼一天,她能夠一覺到天亮,不闖入誰的夢境,不在夢境中碰見任何人。

    然而,這些於她而言,不過是可笑的奢望罷了……

    傍晚九點多,伊湘琦換上超商制服,外罩一件合身小夾克,失魂落魄地坐在連鎖咖啡店靠窗的座位裡,享用著她今天醒來的第一餐。

    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苦澀得難以下嚥,濃得足以傷胃。

    兩個禮拜前,她終於向姨婆表達抗議,不願再陪姨婆四處招惹凶靈,她受夠了,她想要回自己原來的生活,因此她又重返超商工作。

    誰也想不到,她這個值大夜班的店員,家住在大直豪宅社區,銀行戶頭有千萬資產,頂著留美碩士學歷,竟然會選擇在超商工作。

    之所以會選擇這份工作,一方面是為了不在夜裡入睡,另一方面是她喜歡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們。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假使她沒有那個異于常人的天賦,今天的一切是否會不同?

    也許,她會有一份人人稱羨的高薪工作,鎮日穿著高級套裝,穿梭在商辦大樓之間;抑或她會繼承父親的貿易公司,成為一個精打細算的女老闆。

    過去她並不抗拒在夜裡入睡,然後到別人的夢境裡夢遊,接受已逝者或將逝亡者的請托。

    但,在她親眼看見母親濫用這個天賦,只為了留在夢裡與父親相見,她總算明白這個天賦的可怕,以及背後潛藏的危險性。

    叩叩!

    清脆的敲桌聲,將陷入沉思的伊湘琦拉回現實世界。

    “還不用,謝謝——”揚眸的瞬間,她的話聲當下一梗。

    原以為是過來詢問收桌的店員,不料,竟看見徐光奕雙手叉在西裝褲口袋,一臉噙笑的與她四目相對。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冷淡地問。

    “我在外頭經過,正好看見你坐在這裡,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就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想看看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徐光奕嘲諷地挑唇微笑。

    “徐光奕,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能不能當作從來沒認識過我。”她沒好氣道。

    “是因為徐書亞,你才用這種態度對我?”

    聽見已在她生活中消失數周的名字,她心口一悸,臉上掠過一抹憂鬱。

    “我說過了,我跟徐書亞沒有任何關係。”她賭氣似的加重語氣強調。

    “你大概還不曉得,徐書亞已經被我爸踢出亞懋集團。”

    她聞言大楞。

    徐光奕得意洋洋地兀自往下說:“我爸可是爺爺遺囑裡欽定的繼承人,徐書亞跟爺爺再怎麼親,終究是孫子而不是兒子,他仗著爺爺的溺愛,已經搶走了太多屬於我爸的東西,現在也該是他歸還的時候了。”

    “徐書亞離開亞懋集團後,可以去哪裡?”伊湘琦焦灼地追問。

    “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徐光奕的語氣極其嘲諷。“反正只要與亞懋集團有關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他容身之處。”

    “你們瘋了嗎?!”伊湘琦激動地失聲大喊。“那份遺囑根本不能算數,真正的遺囑在——”

    驀地,她及時打住,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徐光奕面色丕變,“你說什麼?”

    伊湘琦白著臉拚命搖首,雙手緊捂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惶然大眼。

    徐光奕卻是一臉質疑地緊瞅著她。

    伊湘琦從腿上的背包裡翻出手機,卻猛然憶起,自己手邊已沒有徐書亞的聯繫方式。

    於是她毫不猶豫的站起身,一把扯住徐光奕的袖子。

    徐光奕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楞住。

    “徐光奕,看在我們曾經交往過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徐光奕直覺辦事。

    “你能不能告訴我徐書亞的手機號碼?”

    聞言,徐光奕臉色一變,撥開了她的手,陰沉而果斷的回絕:“我不幫。”

    伊湘琦氣得說不出話。不幫就不幫!沒手機聯絡,她直接去徐書亞的住處堵人!

    “好,你不幫就算了,那你能不能去超商幫我代一個小時的班?”

    徐光奕當場臉黑掉。“伊湘琦,你把我當作什麼了——”

    伊湘琦抄起背包便往咖啡店門口奔去。

    “以前在美國打工的時候,我也幫你顧過店耶,你也該歸還人情吧?就這麼說定囉!你得幫我顧一小時的店。”

    “伊湘琦!”徐光奕氣得直吼她名字。

    伊湘琦卻是頭也不回,只是舉高纖手,對空揮了揮。

    徐光奕黑著臉,瞪著那抹灑脫的背影,記憶忽然被拉回遙遠的求學時代。

    那時的他,那樣年輕,對於家庭所帶來的陰影,總是被他用青春的熱情與精力壓抑而下。

    在美國求學時,他能毫無包袱的做自己,而那時的伊湘琦,與他一樣年輕,她出眾的外型,大方灑脫的個性,深深吸引著他。

    沒料到許多年以後,歲月存萬,這個女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儘管依然美麗,卻沒了記憶中該擁有的自信,成了在超商工作的平庸店員。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曾經那樣優秀的女人,會成了今日的伊湘琦。

    回想起方才伊湘琦戛然而止的話,以及那些古怪的舉動,徐光奕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徐先生不在家,你請回吧。”

    聽見豪宅秘書面帶微笑的如是回應,伊湘琦滿臉失落地轉過身。

    驀地,豪宅大廳一側的某座電梯門開啟,步出一道眼熟的人影。

    伊湘琦火速奔至那人面前,擋住對方的去路,欣喜地問:“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臨時受上司請托過來送份檔的林特助,被這麼一攔先是楞了下,仔細端詳起那張秀顏,隨即恍然點頭。“當然記得。”

    這個超商店員跟徐先生太有緣了,想不記得都很難。

    “可以拜託你給我徐書亞的手機號碼嗎?”她心急地追問。

    “你找徐先生有什麼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小姐,你別鬧了,現在沒有任何事情能重要得過……”

    “是關於徐總裁遺囑的事情。”

    林特助狠狠一愣,見伊湘琦態度嚴肅認真,不似信口開河,雖然他心中存疑,卻也開始猶豫起來。

    “你真的認識徐總裁?”先前她來過VIP樓層的事情,林特助亦有耳聞。

    “我認識他,而且在他離開前,曾經與他交談過。”她神情堅定,不容質疑。

    “那好,你告訴我,徐總裁的遺囑有什麼問題?”林特助半信半疑地問。

    “這件事攸關整個亞懋集團,我要當著徐書亞的面說。”她強調。

    林特助一臉困擾地回道:“徐先生今晚去聽音樂會了,恐怕沒有空。”

    伊湘琦傻眼。“聽音樂會?都什麼時候了?他不是被踢出亞懋集團了?他居然還有心情去聽音樂會?”

    “他是不得已的。”林特助深表同情地說。“他是陪沈小姐去聽音樂會。”

    “……沈小姐?”伊湘琦瞪圓了水眸,表情怔怔地。

    林特助沒察覺她的異狀,似找著人能抱怨,又似自言自語一般的碎念起來。

    “我們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又要找董事,又要找律師開會,那個沈小姐很不會挑時間,偏要挑今天找徐先生去聽音樂會……要不是因為她爸人脈廣,可能有加分作用,徐夫人又一直敲邊鼓,徐先生哪有那個美國時間聽啥音樂會。”

    聽著林特助連珠炮般的抱怨,伊湘琦雖然不是很明白所有內情,卻也清楚一二,心口霎時一陣發涼。

    她沒想過,徐書亞居然得淪落到這種地步,居然得靠販賣婚姻來翻身。
    還有……他對那個沈小姐是認真的嗎?還是真的迫不得已?可是,迫不得已這個詞,怎麼看都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莫非……

    “都已經十點多了,音樂會不可能這麼晚吧?”伊湘琦不安的問。

    “誰曉得。”林特助打了個呵欠,瞄了一眼腕表。“也許在回家的路上去吃個宵夜什麼的,要不然就是被沈小姐留下來了,我看今晚徐先生應該是不會回家了,你還是明天再過來吧。”

    聞言,伊湘琦小臉一片蒼白,雙手下意識楸緊了背包。

    不想讓林特助看出自己的異狀,她急急轉過身,不料,正好撞見熟悉的高大身影步入迎賓大廳。

    多日不見,他沒有絲毫變化,依然一身筆挺西服,依舊是英挺逼人。

    他不是一個人。

    此際,他的身側走著另一名打扮入時的短髮美女,她輕挽著他的手臂,仰頭凝視著他,面上笑容燦爛得刺眼。

    伊湘琦水眸怔然瞪大,徹底傻在原地,直到迎面走來的那雙男女,察覺了她與林特助的存在,紛紛撇眸望來。

    緊抓住背包的纖指緊得微微顫抖,她趕在與徐書亞對上眼之前,匆匆垂下雙眸,悶著頭就往大門方向奔去。

    “欸——”林特助錯愕的朝著她背影低喊。

    忍住眼眶浮現的熱霧,伊湘琦快步奔出豪奢得讓人快喘不過氣的大廳。

    可當她踩著淩亂腳步,匆匆步下雪白大理石階梯時,腦中忽又浮現徐光奕得意的笑臉,以及徐爺爺在夢中再三哀求的情景。

    短短幾秒鐘,天人交戰,伊湘琦閉了閉眼,忍下了眼眶的灼熱,反覆深呼吸。

    當她再睜開眼時,她腳下一轉,快步奔回大廳,奔回追至半路的徐書亞面前。

    搶在他開口之前,她一鼓作氣的沖著那張俊顏將話說完。

    “徐爺爺告訴我,還有另外一份遺囑,鎖在法國住處的保險櫃裡,至於鑰匙在哪兒,他沒告訴我,他只說你一定知道。”

    話音方落,她不敢多看他一眼,再度轉身就跑。

    然而,這一次她方奔出門口,剛踩下第一階時,手肘冷不防地自後方被拉住。

    她停下腳步,側身回望,對上徐書亞神色嚴峻的面龐。

    “徐書亞——”

    “跟我去巴黎。”

    這一回,換他不給她喘息或拒絕的時間,沖著又慌又錯愕的她,冷靜地蹦出這一句。

    不是請求,不是命令,而是告知。

    他在告知她,隨他一起去巴黎。

    她怔住,胸口猶有些喘,心神尚未從方才的打擊恢復,面對他深邃的凝視,胸中那顆芳心深深悸動,卻泛著一絲酸澀。

    “你……你不是跟那個沈小姐……”

    徐書亞的目光灼灼落在她彷徨無助的小臉上,仿佛除了她以外的世界全然不存在。

    他深沉地,專注地,仿佛入魔般的,焦距凝定在她臉上。

    他不作任何解釋,沒有第二句話,只是再一次低沉啟嗓——

    “跟我去巴黎。”

    她如受蠱惑,竟然無法動彈,更拒絕不了,只能怔怔地回視著他。

    “好。”最終,她聽見自己輕輕吐嗓。

    沒有半點恐懼,不需要任何解釋,更不需要什麼承諾,她答應了他。

    幾乎是她答應的同一刻,他將她拉入懷裡,收攏雙臂,緊緊圈擁。

    無視隨後追出的沈星妍與林特助一臉驚愕,無視行經的旁人側目,無視全世界以及所謂命運的阻攔。

    不需要過多贅言,他們以擁抱對彼此許諾。

    看著土地縮小如米粒大,機翼穿越雲層,翱翔於天際,坐在窗邊的伊湘琦,神思有些恍惚。

    一隻大手覆上了纖白的手背,她的心神緩緩從窗外風景拉回。

    徐書亞就坐在她身側,面容一如往常的沉靜,那雙漂亮的眼曈在光線折射下,宛若玻璃珠般澄澈,又似一片深邃的褐色海洋,讓人沉溺其中。

    好看的男人,總有一雙美麗迷人的眼睛……伊湘琦不由得在心底歎道。

    “你不生氣嗎?”他揚嗓問。

    “生什麼氣?”她偏首,一臉迷惑。

    見她眸光迷濛,神態嬌憨,他胸中一動,情不自禁俯首輕吻她的額。

    一朵朵怒放的玫瑰,悄然在她雙頰結放,望著被他緊握的手,胸中那顆不安的心,終於有了踏實感。

    很難想像,不到四十八小時的光景,他們已從臺灣搭上飛往巴黎的私人專機。

    伊湘琦自幼環境良好,家境亦稱得上富裕,可像這樣搭乘私人專機,還真是人生頭一遭。

    總算真正見識到大財團雄厚財力的展現,上一刻人還在臺灣,下一刻說走就走,仿佛全世界不過是他們腳下的遊樂場,毫無疆界限制。

    “那時,你明明生氣了,不是嗎?”他微笑地問。

    看透他笑中的揶揄,她頓時悟透他的問題。

    “沒什麼好生氣的。”她盡可能心平靜和的說。“林特助都告訴我了,你已經淒慘到必須去討好沈小姐,想靠婚姻帶來的資源力抗你父親與徐光奕,我怎麼可能生氣。”

    聽她故意用起平靜的口吻,把他的處境描述得異常悲慘,徐書亞不怒反笑。

    “那天,是我母親擅自替我答應了沈星妍,為了不讓我母親失禮,我只能赴約。”

    “喔,想不到原來你是媽寶。”她佯裝不在乎的輕哼。

    “你在乎嗎?”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挖苦。

    “在乎什麼?在乎你是不是媽寶?”她裝傻。

    他笑著,沒回應,就這麼微笑凝視她,直到她抵擋不住他的眼神攻勢,主動招供。

    她微微扁著嘴,“好吧!我必須承認,我很在乎,而且我很生氣,我沒想過你才剛跟我告白,轉過身就能跟其他女人約會,徐書亞,那一刻我真的差點就放棄你了。”

    “可是你沒有。”他眸光濃烈地糾纏起她。“你大可以不管我,把我爺爺的遺言藏起來,永遠別說出來,看著我悲哀的只能靠出賣婚姻力搏翻身。”

    “我開始後悔沒那麼做了。”她倔強的口是心非。

    “你真捨得看我痛苦?”他好笑的反問。

    “你都捨得當著姨婆的面放棄我,我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她滿懷怨氣的瞪起那張俊臉。

    可惡可惡!沒事長得那麼好看做什麼?

    見她扁著嘴,瞪大水眸,他只覺好笑,抬起長指輕撫過她的眉眼。

    她容貌秀致,算不上是特別驚豔的長相,卻別有韻味,當她開心時,那彎彎的眉,上揚的眼角,嘴角邊的小梨窩,全都那樣迷人。

    “我不是放棄。”他驀然斂笑,態度嚴肅的否認。

    “不是放棄,那是什麼?”她生氣地反問。

    “我不要你因為我而受傷。”他目光沉沉的陳述心情。“前世的夢境裡,我親眼看見你因我而死,我不要一樣的事情再次上演,我也怕,怕姨婆說的那些話會成真。”

    “那現在你不怕嗎?”

    她沒見過他們描述的前世之景,無法理解他的心態,可聽他如此沉痛地自白,她方明白那些夢境帶給他多大的震撼。

    他沉默片刻,說:“那晚,我看見你從我面前跑開,然後又折返回來,只為了轉告爺爺的遺言,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害怕都是多餘的。”

    “什麼意思?”她好茫然。

    “既然放不開你,那又何須害怕?與其害怕,倒不如勇敢迎戰,這一次不管發生什麼事,哪怕要犧牲我自己,我也絕不會讓你陷入跟前世一樣的局面。”

    他信誓旦旦的許下承諾,目光堅定如鐵,每一字,每一句,都下得那樣鏗鏘有力,仿佛鑿印一般。

    她深受震撼,心口聚滿熱流,一時竟感動得無法言語。

    他拉起她的手,輕壓在胸口,聲嗓沉沉地說:“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優先考慮你自己,最後才想到我。”

    她一臉奇怪的回道:“什麼嘛……哪有人這樣說的,不是應該說我什麼都要優先考慮你才對?徐書亞,你是不是說反了?”

    他一笑,低頭親吻她,直到那張秀顏染上瑰豔色澤,他方退開身。

    “我從沒想過,我會這麼在乎一個女人,說是前世未盡的緣分也好,哪怕有緣無分,哪怕有一堆鬼魂在作怪阻礙,這輩子我都不放開你。”

    她聞言大驚,低頭張望腳邊,尖嗓低嚷:“在哪裡?哪裡有鬼?徐書亞,你別嚇我……”

    徐書亞低沉的笑出聲,大手捧過那張驚慌失措的麗顏,溫柔萬千的吻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輕吮起柔軟的唇瓣,將舌探入芳腔,尋至滑膩的香舌,引導它回應他的熱情。

    她的不安與焦躁,被他溫柔的吻安撫,她赧紅著臉頰,雙手抵住他胸膛,即使閉著雙眼,仍能感受到他濃情的凝視。

    窗外炫目的光線照射在他們身上,將他們鍍染上一層淡淡光暈,仿佛是來自天使的祝福。

    驀地——

    “啊!”她驚呼一聲,從徐書亞懷中翻坐起身。

    “怎麼了?”他擰眉關切。

    “完了——我那天把徐光奕忘在超商裡。”她手忙腳亂地翻找包包裡的手機。

    他沉著俊臉,探手壓下她正欲撥打手機的纖手。

    “我們在飛機上。”他提醒。

    “我真呆!”她皺著臉,輕敲自己額頭一下。

    “你說,你把徐光奕忘在超商裡是什麼意思?”某人的俊臉黑得不能再黑。

    “要不是那天剛好遇見徐光奕,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你被踢出亞懋集團的消息?”

    “他又去找你?”這才是徐書亞最介意的點。

    “是巧合碰上的。”看出他吃味的不悅,她發出嬌脆的笑聲。“而且,我一時急著去找你,居然叫他幫我代班,依我對他的瞭解,他應該真的在超商幫我代班。”

    “是嗎?可是,依照我對他的瞭解,我不認為他會乖乖幫你。”

    “你不信嗎?”她信心滿滿的翹起小指,揚笑對他說:“要不要來打賭,等我們回臺灣後,就知道他有沒有幫我顧店。”

    他望著那只翹得高高的秀氣小指,胸中五味雜陳。

    “為什麼你對他這麼有把握?”

    聽出他語氣下顯著的妒意,她總算意識到,自己居然傻到在他面前談論對前男友的信任。

    她尷尬地說:“再怎麼說,我跟徐光奕還是有一些交情在,況且他過去也欠過我人情,依我對他的理解,他不喜歡虧欠人。”

    “你對他還有留戀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只是緬懷過去的我們吧!”她思索片刻後,給了如是答案。

    “我很忌妒他。”他坦承不諱,“他參與過你的求學生活,曾經佔據你心裡的位置,這些都是我無法忍受的。”

    “所以說,你這是在上演霸道總裁的戲碼囉?”她歪著頭,俏皮地笑意盈盈。

    徐書亞被她戲謔的說法惹笑,她趁機繼續演起戲來。

    “可是怎麼辦呢?我不愛霸道總裁,你好像不是我愛的類型耶。”

    “我知道你愛的是什麼類型。”

    “什麼?”她質疑地斜瞅他。

    他揚唇一笑,“能幫你把周遭惡鬼趕跑的人。”

    她大驚,慌忙張望周遭,嘴裡嚷著:“鬼在哪裡?哪裡有鬼?”

    他俯身細耳畔輕語:“我看見你心裡有鬼。”

    她一愣,隨即會過意來,嬌笑著輕捶他胸膛一記,他順勢攏住她的粉拳,將她拉向自己,而他只須垂眸張唇,就這麼坐享其成地吻上她。

    所有的笑鬧,消失在這靜好的一吻裡。

    假使真的有緣無分,那麼他們就自己打破命運,重新創造屬於他們的緣分。

    窗外,蔚藍無垠,白雲如棉絮,他們的未來,是否也能如此際的天空,晴朗且無風無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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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3 00:10: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望著矗立于道路中央的凱旋門,以及繁忙打結的混亂交通,端坐在凱迪拉克後座的伊湘琦,這才有了置身於巴黎的真實感。

    “爺爺在巴黎各處都有房子,記得他說當初結婚後,他知道奶奶捨不得離開法國,經常一鬧脾氣就跑回法國,為了討奶奶的歡心,也為了讓奶奶安心,因此毫不手軟的在法國各地買了房子,全都登記在奶奶名下。”

    “討奶奶的歡心?”伊湘琦轉眸望向身側的徐書亞。

    “我沒告訴過你?”徐書亞挑眉,見她一臉茫然,便接著說:“我奶奶有一半的法國血統,我的外曾徂父是外交官,長年駐守在歐洲各國。”

    “原來你有外國血統,難怪我總覺得你的輪廓不像華人。”伊湘琦恍然大悟。

    徐書亞笑笑地說:“奶奶走得很早,我只記得她的喪禮是在巴黎墓園舉行的,她很愛巴黎,所以爺爺為了她經常兩地跑。”

    伊湘琦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奶奶是不是很喜歡薰衣草?”

    徐書亞怔了下。“這也是爺爺告說你的?”

    她輕輕搖首。“是我親眼看見的。我記得有一回是在薰衣草花田裡遇見徐爺爺的,他穿得好正式,像是準備去赴會。”

    聽著她的描述,徐書亞沉默了。

    “我想,徐爺爺一定很愛很愛他的妻子。”她語帶羡慕地輕歎。

    想起已逝的至親,徐書亞向來冷峻的神情,霎時柔軟不少。

    “奶奶走得早,依爺爺的財力與身份,大可以再娶,可他沒有,他把所有心力都放在事業上,才有今天如此強盛的亞懋集團。”

    “可是……徐爺爺在巴黎有這麼多房子,究竟遺囑鎖在哪個房子裡?”她頭疼地提問。

    他卻一派安然,笑回:“我想,這是爺爺替我安排好的尋寶之旅。”

    “尋寶?”她好氣又好笑。“這可是攸關你生死的遺囑,你居然說得這麼輕鬆。”

    大手交握起纖柔的小手,他與她十指交扣,眸光沉定的凝視她。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夢見爺爺?”

    “我也很納悶……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夢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她偏首尋思,邊說:“照理說,夢遊者能在夢境中遇見的人,大多與自身有特殊關聯,要不就是親友一類,雖說有少數特例,可是過去的我從未夢過陌生人,這太奇怪了……”

    “誰說沒有?”他打斷了她的回想。

    她目光迷茫,小臉滿是困惑地回瞅他。

    “你是我未來的妻子,等同于爺爺未來的孫媳婦,這樣還不叫有關聯?”

    她瞪大眼,腦袋瓜一下子無法消化完全他話中的訊息。

    “徐書亞,你——你這是——”

    “求婚嗎?”他替她問出口。

    她一秒秀顏漲紅,就怕自己會錯意,不敢接話。

    “當然不是。”他自問自答起來,噙在俊顏上的那抹笑滿是戲謔。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半是尷尬,半是不悅地問。

    “我的求婚不會這麼隨便,剛才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罷了。”他目光沉沉的說著,仿佛已能預見求婚情景。

    她心口狂跳,雙頰熱辣,嘴角不由得一揚,綻放一朵幸福的笑花。

    凱迪拉克駛入位於巴黎第四區的高級住宅區,接著轉入有著外牆高門的巴羅克典雅豪墅。

    一名法籍華裔的管家已在前院等候多時,見凱迪拉克停妥,身姿筆挺的上前開啟後座車門。

    “日安,先生。”管家先以流利法語向徐書亞打招呼,接著望向隨後下車的伊湘琦,改以中文招呼:“日安,小姐。”

    “日安。”伊湘琦落落大方的回應。

    “這是皮耶。”徐書亞介紹起管家。“他是爺爺生前聘請的管家之一,在巴黎每個住處,都有一個跟皮耶一樣的管家,他們精通中英法三種語言,不必擔心語言隔閡。”

    伊湘琦松了口氣。“那太好了!我正懊惱著,當初去美國念書時,只選修了一門西班牙文。”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伊小姐。”徐書亞向皮耶如是介紹起伊湘琦。

    聞言,皮耶不由得抬眼多望了伊湘琦兩眼。

    “老先生若還在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皮耶特地改用法文回答。

    “皮耶,你知道爺爺的保險櫃在哪裡嗎?”徐書亞同樣以流利法文反問。

    “就擺在老夫人的畫室裡。”長年待在閒置的豪墅裡,身為管家的皮耶對房子各個擺設裡已瞭若指掌,當下應對如流。

    “謝謝。”徐書亞簡潔道謝,牽起伊湘琦的手直往屋裡走。

    尚來不及好好欣賞富麗堂皇的內部裝潢,伊湘琦被他拉著直上螺旋梯,她抬頭望著穹頂上方的浮世繪圖騰,腳下踩著雜亂腳步,不由得眼花撩亂。

    一鼓作氣的踩上三層樓,徐書亞拉著她奔走在淡金色長廊上。

    “等等!”伊湘琦猛然停下腳步,神情驚詫的張望廊上牆壁。

    徐書亞隨她一同停步,卻見她探手撫過淡金色牆壁,一臉似曾相識。

    “我來過這裡。”她激動的低嚷。“第一次遇見徐爺爺就是在這裡!”

    徐書亞心中一緊,隨即轉身直往長廊盡頭的畫室走去。

    推開房門,裡頭別有洞天,陽臺上栽滿了各式異花,天花板上亦垂掛著室內植物,牆上懸掛著幾幅油彩畫,房裡則是擺著一組骨董刺繡沙發,與幾座原木畫架。

    畫架上還擱著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畫中的男子眉眼俊俏,目光炯炯,直視著觀畫者。

    徐書亞上前,抬手輕撫過那幅素描,眼中盡是緬懷與憂傷。

    “這是爺爺年輕的模樣。”他向尾隨而入的伊湘琦說道。“奶奶離開後,爺爺一直讓這裡保持原來的樣貌,不准任何人更動。”

    望著與徐書亞眉眼酷似的畫中人,伊湘琦很難將畫中的男子,與先前在夢境中看見的滄桑老人相連在一起。

    歲月不曾對誰仁慈過,不論是富翁抑或乞丐,誰都難逃它的摧殘。

    人世間,什麼都會變,沒有什麼能始終如一。

    然而,在這樣善變的世間歲月中,有些人始終守著一份相同的感情,這是何等令人動容的堅持。

    想起夢境中徐福安落寞的神情,以及最終一面時的紳士裝扮,她由衷的替他感到高興。

    或許,他盼著那一天到來,已盼了許久。

    興許在薰衣草花田的盡頭,徐奶奶就在那兒等著他赴會,所以他才會盛裝打扮且滿心歡喜。

    莫名地,伊湘琦眼眶泛潮,因為胸中漲滿的感動,亦因心中那份欣羡與欽佩。

    徐書亞走向牆邊角落的一面畫架,動手將畫架挪開,而後輕敲畫架後方的那面牆,牆面應聲而開。

    伊湘琦湊近他身側一探,看見內嵌於牆裡的迷你保險櫃。

    “好隱密的保險櫃。”她驚呼。

    “爺爺一向喜歡把珍貴的東西藏在奶奶的地方。”他微笑俯視牆裡的金屬保險櫃。

    “可是鑰匙呢?”她困惑地回瞅他。

    只見徐書亞緩緩抽出藏於襯衫底下的銀煉,原來那鏈子的墜飾竟是一隻小巧銀鑰。

    “難怪徐爺爺說你知道鑰匙在哪兒。”她恍然大悟。

    徐書亞取下銀煉,將小巧銀鑰插入保險櫃的鑰匙孔,喀啦一聲,櫃門緩緩開啟一道縫,他伸手撬開櫃門,卻見內部竟然還有一道密碼鎖。

    他不慌不亂地調動鎖頭,解開了那道內門,她在一旁屏息以待。

    然而,當內門開啟,保險櫃裡只躺著一隻首飾盒。

    登時,失望與驚訝,寫滿了伊湘琦的小臉。“怎麼會這樣?沒有徐爺爺說的那份遺囑。”

    徐書亞面色雖顯沉重,卻也不見氣餒,他取出那只藍絨首飾盒,將之開啟,盒裡是一組精緻優雅的珍珠首飾。

    “這是奶奶留下的珍珠首飾。”他悟透了首飾盒的由來。

    “徐家金山銀山的,這樣的珍珠首飾也值得鎖在保險櫃裡?”相較於他的氣定神閑,她喪氣極了,忍不住抱怨起來。

    徐書亞拉她起身,取出盒裡的珍珠項鍊與耳環,逐一為她戴上。

    伊湘琦不怎麼情願地配合著,可見他眸光含笑,神情溫柔,她氣餒的心情這才稍稍好轉。

    “這是爺爺最寶貝的東西之一,他這是打算送給我們當結婚禮物。”

    “你什麼都沒聽過徐爺爺提,還真會自己編故事。”她嘟囔。

    他不以為意的說:“家族中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爺爺,爺爺的心思我一向猜得最准。”

    “那你怎麼不猜猜看,那份遺囑究竟在哪兒?”她著急死了,哪有心情陪他風花雪月。

    “不急,既然來了爺爺與奶奶的定情之地,我們有的是時間把它找出來。”

    見他非但不氣餒,反而胸有成竹,她不知該罵他傻,還是為他的信任感到熱淚盈眶。

    “徐書亞,你真的這麼相信我?”光憑她的三言兩語,他便信了她夢遊者的身份,更信了她的遺囑之說。

    “你呢?”他微笑反問。“你為什麼相信我看得見鬼?我相信的理由,就跟你相信我的理由一樣。”

    聞言,她笑了,笑靨之燦爛,與耳上別致的珍珠耳環相互輝映。

    他胸中一動,拉她入懷,大手扣近那張笑顏,俯首親吻。

    “別急,我們一定能找到爺爺留下的遺囑。”他安撫著她的不安。

    “嗯!”她心中的焦躁,在他沉穩的心跳聲中,緩緩沉澱。

    窗紗被夜風輕輕吹動,伊湘琦躺靠在落地窗旁的骨董貴妃椅上,奮力抵擋著困意。
    她已經很多年,不曾在夜晚入睡。記得沒錯的話,似乎就是從母親離開她之後開始,她害怕在夜晚闔上眼睛入睡。

    她害怕,她會跟母親一樣,為了在夢境中與死去的雙親見面,從此流連於夢境,不願返回現實世界。

    事實上,當初母親的猝逝,對於剛剛喪父的她,打擊過大,她確實一度興起吞藥入夢的傻念頭。

    後來,是姨婆出面張羅母親的身後事,同時一巴掌打醒她,並且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不許她步上母親的後塵,她才逐漸放棄那個傻念頭。

    在那之後,她開始轉而抗拒在夜晚入夢。她更害怕在夢境中看見死去的雙親,因為她一定會不想離開夢境。

    或許是不舍她做傻事,她竟不曾在夢境中見過父母。

    叩叩。

    驟響的敲門聲打斷了伊湘琦的冥思,她起身前去迎門。

    門縫外是一身黑色睡衣的徐書亞,他的發梢微濕,俊秀面龐猶沾附著幾顆水珠,漂亮的褐眸透著一抹氤氳霧氣,那模樣迷人中帶著幾分邪氣。

    她見狀一怔,心跳怦然,面上卻力持鎮定。

    “你從不在晚上入睡,對吧?”他聲嗓沉沉地問。

    “嗯……沒關係,我習慣熬夜了,你去休息吧。”她過分客氣的笑著。

    看透她笑容中的不自在,門外的男人笑了,她不由得赧紅了雙頰。

    “你笑什麼?”她略帶窘色的質問。

    “你是不是想歪了什麼?”他挑眉。

    “我——我哪有啊!”她心虛辯解,隨即大開房門,做出歡迎手勢。

    徐書亞嘴角上揚,順勢進了房門,先在典雅而華美的客房裡轉了一圈,隨後在方才她坐的那張骨董沙發躺椅上落坐。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她面上難掩局促,緩慢地晃到他面前。

    徐書亞揚眸深望著她,忽爾一把將她拉過去,讓她跌坐在他腿上。

    她紅了臉,七手八腳的掙扎起來。“徐書亞,你幹什麼——”

    “我想治好你心底的恐懼。”他話一出口,腿上那只毛毛蟲立刻靜止下來。

    她怔怔地回望他,好片刻方找回自己的嗓音:“什麼恐懼?”

    “是因為夢遊者的緣故,再加上你父母離開的原因,你才會害怕在夜裡入睡吧?”

    他心思向來縝密,將這些元素前後串連,再加上先前姨婆說的那些話,不難推敲出她寧可傷害身體,也要過上日夜顛倒生活的背後主因。

    她頓時沉默下來,低垂的眼眸,閃現著慌亂與困宭,洩漏了她被看穿內心的不安。

    他握住她驚縮一下的手背,緊緊攏住,目光遠比巴黎的夜來得更加深沉。

    “你必須面對那些恐圍,才有機會戰勝它們。”

    “你什麼都不懂——”

    “你想見你父母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錯愕,一愣。從未有人敢這樣問,最親近的姨婆不敢,最敢言的杜語葶也不敢,她們都怕挑起她的傷疤,怕把她逼急了,她真會步上母親的後塵。

    她抖著唇,淚水湧上來,卻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想哭。

    “你比你想像的還要堅強,你為什麼要逃避?”他不許她逃,將她緊緊地扣押在他腿上。

    “我害怕……有時候,連我自己都無法捉摸那些夢境,無法預料我會在夢裡遇見誰,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我真的很害怕。”

    她從未向誰透露這份恐懼,一來怕親友擔憂,二來是好面子,亦不曾有過合適的機會侃侃而談。

    “我也怕。”他目光炯炯的坦承。“當我知道你這份天賦,當我從姨婆口中聽見你可能被困在夢中回不來,我真的害怕。”

    “徐書亞……”

    “所以我需要你堅強,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而堅強。”他態度強悍的要求起她來,口吻是命令,亦是請求。

    聽見他這般為她著想,為她擔憂,她心口一軟,淚水滿盈。

    她雙手緊緊環抱住他後頸,將臉埋進他胸口,低聲啜泣。

    “別哭。”他低語。“現在起你有我,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不能再過那樣的生活,你聽見了嗎?”

    深埋在胸膛裡的黑色頭顱,緩緩地點了一下,輕輕撞動他心窩。

    大手輕捧起那張淚濕的臉蛋,想及這麼多年來,她逼自己不能在夜晚闔眼,非讓自己筋疲力盡,在大白天裡入睡的堅持,他既不舍亦深感氣惱。

    “告訴我,你有多久沒在夜晚好睡過?”

    她仍是搖首,良久方破碎吐嗓:“記不得了……好多年了。”

    徐書亞二話不說,將腿上纖瘦的人兒打橫抱起,將她抱上柔軟的大床。

    “睡吧。”他對她說,深邃的目光宛若窗外星光,明亮不滅地守護著她。

    她淚瞅著坐在床邊的高大身軀,見他似乎打算就這麼守著她一夜,心口一陣酥麻,不由得起身抱住了他。

    他正欲推開她,將她壓回原位時,她卻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他一怔,眸光深沉地望著她,她揚起粉嫩如花的唇,笑容嬌媚,猶如夜晚怒放的玫瑰。

    他欺近那朵玫瑰,張啟薄唇採擷,貪婪地吸吮起那份甜蜜。

    她雙手攀抱著他,主動相迎,對他是全然的信任。

    窗紗翻飛,窗外的巴黎在月色盈照下,如夢似幻,如一幅朦朧夜畫。

    在這個神秘而旖旎的夜晚,他們脫去了層層偽裝,毫無矯飾,面對心中最深沉的恐懼,亦面對心中最真誠的情意……

    昏暗的光線中,心跳聲與喘息聲交錯起落,微涼的空氣中,仿佛有一簇簇無形的火焰,紛落在身上與心上,點燃了曖昧。

    修長的指頭挑開了睡衣上的蝴蝶結,松垮垮的領口,洩漏了一片雪嫩肌膚。

    他垂落的髮絲,遮去了炯亮的視線,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受得到他目光的灼熱,以及急促呼息聲裡滿蓄的渴望。

    一如她同樣渴望著他。

    高大的身軀將她緊緊壓進柔軟的床墊裡,她長髮散落於白色枕頭,奶油般順滑的肌膚,泛起點點瑰紅。

    他探出手撫摸過她薔薇般的頰,指尖滑過花蕾般的唇瓣,而後俯下身,獻上無比溫柔且珍惜的一吻。

    呼吸交纏間,她張啟唇瓣,誘他深入,探舌共舞。

    滾燙的手心,撫過細嫩如瓷的頸,順勢將睡衣往下滑,渾圓光滑的肩線於焉展現在眼前。

    他的吻,宛若追逐豔花的蜂蝶,逐一落在那細緻的頸肩,將雪白肌膚印上一個個吻痕,引起一陣酥麻發癢,惹得她輕笑不斷。

    可接下來他對她做的,可就讓她笑不出來。

    他的唇落在逐漸光裸的胸口,睡衣底下的她,未著胸衣,雪白柔軟的貢起,在睡衣褪去的同時,一覽無遺。

    此刻的她,眸光似水,小臉酡紅,半裸著嬌軀躺在他身下,仿佛一尊瓷娃娃,如此脆弱,如此惹憐,激發男性保護欲。

    他目光灼灼,大手如同一支畫筆,描繪起她姣好的身形,將多餘的遮掩褪去,只留下最純粹的她。

    她不遮不掩,就這麼任由他撫著,攬著,坦然而大方。

    當她願意將內心深處的恐懼,赤裸裸地掏出與他分享,讓他看見最真實的自己,她在他面前便無須再掩藏自己。

    他傾身吻上她的心口,仿佛是一種虔誠的禱告,徹底瓦解她所有的防線。

    她閉起眼,難掩緊張,身體感官卻是越發敏銳,感受著他正在進行的一切。

    清晨的曦光,透過飄飛的蕾絲窗紗,篩落在伊湘琦側身而睡的容顏上。

    光線爬上了眼睫,她緩緩睜開了眼,迷濛之中,望進了另一雙溫柔的褐色眼眸。

    她睡眼惺忪,有些發懵的呆了片刻,隨後聽見他低沉的問:“睡得好嗎?”

    她緩緩回過神,不敢置信地說:“我竟然沒有做夢……你能相信嗎?”

    他明顯松了口氣,微微一笑,湊上前給了她一個早安吻。“歡迎回到現實世界。”

    她仍有些恍惚,表情略顯呆滯,而後才後知後覺的紅了臉,莫名害臊起來。

    他目光含笑,那滿布寵溺的神情,比起窗外溫煦的晨光,還要來得更溫柔。

    她雙頰泛起紅暈,心跳失速,總覺得眼前這一幕,更像是不可思議的夢。

    他坐起身,瘦削卻不單薄的身軀,散佈著點點紅印,以及淺淺抓痕,她當下漲紅了小臉,連忙別開眼。

    待到她再轉回眼時,那具漂亮的男性身軀已套上睡衣,替她遞來了昨晚被他親手卸下的睡抱。

    她困窘的道了聲謝,一把抓起睡抱,飛快地套上,與此同時,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昨夜的歡愛。

    果然,人在異國容易昏頭……特別是在這座浪漫之都,她竟然跟男人上了床,還在夜裡入睡,這是她想都沒想過的事。

    “你確定你要繼續待在這裡?”

    聽見徐書亞的自言自語,伊湘琦詫異地轉過身望去。

    只見他微皺眉頭,垂眸睞向自己那一雙筆直的長腿,她才意會過來,他是在跟糾纏不休的那只鬼交談。

    想起房中還有“第三者”的存在,她後知後覺的尷尬起來,渾身不自在的泛起紅暈。

    “昨晚……”她害臊不已的啟嗓,閃燦的眸光左右張望。“那只鬼也在房裡嗎?”

    “原本是,後來不是。”他抬首淡笑。

    “啊?”

    “大概是忌妒我吧,它中途就離開了。”他半開玩笑的說。

    “鬼也會忌妒?”她可笑不出來。

    “這只鬼的前世可是喜歡著你,否則它何必這樣纏著我不放。”

    聽他這一提,她忽然想起一些被她拋在臺灣的煩惱。

    她跳下床,咚咚咚的跑向房間一側的骨董沙發,抄起背包找出手機。

    一看,果然!數十通未接來電,電話號碼多是再熟悉不過的同一組號碼。

    她硬著頭皮回撥。“姨婆你找我?”

    “你去哪兒了?”姨婆劈頭就問。“我問過超商店長,他說你才回去工作兩個禮拜,又跟他請了長假,你究竟去哪兒了?”

    她苦著臉,覷了覷一旁的徐書亞,支吾其詞。

    見狀,徐書亞走來,一把抽過她耳邊的手機,代替她向姨婆回答。

    “湘琦跟我在一起。”他的語調沉著而堅定。

    手機彼端沉默片刻,隨後爆出姨婆的痛斥聲。

    “姓徐的,你在搞什麼鬼?!你不是說你不會讓湘琦陷入危瞼?你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徐書亞直視著面前的伊湘琦,字句清晰地回道:“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我只是因為害怕她受傷而暫時放下這份感情。”

    她紅著臉,心口發燙,卻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姨婆,對不起,我放不下湘琦,我知道這麼做很自私,可是我不想放開她。”

    聽見他發自內心的表白,她上前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他胸口,用最直接的方式回應他。

    徐書亞一手按著耳上的手機,另一手圈抱住懷中的人兒,大手在她背上親昵的輕輕揉搓。

    他每個親密的小動作,都能引起她的心動,讓她感到甜蜜不已。

    伊湘琦在他懷中仰望著俊美的他,嘴角上揚,笑得像個傻瓜。

    “我就知道,再怎麼做都無法避開這場劫數……”姨婆開始暴躁又自責的碎念起來。

    “姨婆,等我們解決完眼前的難題,我會跟湘琦一起去見您,向您賠罪。”

    “賠罪?你賠得起嗎?!徐書亞,我警告你,你現在立刻來我面前,給我寫切結書,說你永遠不會見湘琦!”

    “對不起,我做不到。”徐書亞坦然而直接的拒絕。

    “你——”

    “我想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她。”

    “你以為你是誰?別以為你有陰陽眼就很了不起,她的身份特殊,她要是被困在夢境裡,你怎麼保護她?”

    “我要讓她明白,現實生活的我,比起夢境更值得她留戀,我要讓她安心的在夜晚入睡,不會有夢。”

    “這怎麼可能——”

    “姨婆,是真的。”伊湘琦搶過了手機,激動地向姨婆喊話:“昨晚我睡著了,而且沒有做夢。”

    彼端的姨婆——“真的?”

    “我沒騙你,是真的!”她加重語氣強調。

    “你跟徐書亞做了什麼?”姨婆下意識反問。

    伊湘琦一窒,困窘得語塞。

    “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是不是?”身為女人的直覺,姨婆當下了悟。

    “姨婆,我想跟他在一起。”她仰眸,深深地與他對望,堅定不已的說:“我發現,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害怕在夜晚入睡,因為我知道,現實中有一個我愛的人等著我睡醒,等著我從夢境中離開,回到他的身邊。”

    姨婆沉默了許久,久到伊湘琦以為已斷線。

    “你跟他在一起,會有劫數,這樣你也不怕?”終於,姨婆又問。

    “我們不怕。”她如是回答。

    “那好,我不管你們。”姨婆心平氣和的說。“但是,你要記得,這是你選擇的路,你不能輕易放棄你的生命,你要堅持下去。”

    “我知道有人在等著我,我不會隨便放棄的。”她信誓旦旦。

    “既然這樣,你讓徐書亞找一天空檔來見我,我幫他處理掉那只鬼。”姨婆交代著。

    “……姨婆,我們人在巴黎,可能要好一陣子才能去找你。”她心虛的說。

    “巴黎?!”姨婆陡然拉高嗓門。“去巴黎沒找我,我真是白白對你好……”

    聽見姨婆的抱怨,一旁的徐書亞不由得笑出了聲。

    什麼都不怕,就怕姨婆的碎念攻勢,伊湘琦連忙道:“我們不是來玩的,我們是來找徐爺爺的遺囑。”

    “你把徐老頭要你轉告的話,全告訴徐書亞了?”

    “嗯……再不說的話,徐書亞都要被他爸跟徐光奕欺壓到死了。”

    “我就怕你捲入他們的糾紛,你自己當心點,做任何事都要切記謹慎。”

    “姨婆放心,有書亞在,我會好好的。”她望向圈擁自己的男人,眯眼微笑。

    “他能做的很有限,你自個兒多留意。”姨婆叨念著。

    收線之後,伊湘琦靠在徐書亞懷裡提問:“今天,我們要去哪兒找遺囑?”

    徐書亞俯身吻了吻她的額,說:“去爺爺最愛的地方。”

    “徐爺爺最愛的地方?”她不解。

    “那裡也是奶奶最愛的地方。”他語帶神秘地說。

    望著徐書亞那雙盈滿笑意,爍亮如星的褐色眼眸,伊湘琦亦回以燦笑。

    不論要前往何方,不論身在何處,只要有他在,她便處之泰然,什麼也不怕。

    哪怕前方有惡水猛獸,只要他牽著她的手,她天涯海角都願隨他同行。

    飛機緩緩降落在南法機場,搭上了前來接送的專車,窗外景色從先前繁麗的巴黎,轉變為綠草如茵的農田,南法鄉間的愜意風光,在車窗外飛掠而過。

    將近一個多鐘頭的車程過後,他們終於抵達了徐爺爺位在南法的莊園。

    當他們抵達時,黃昏將莊園周遭的薰衣草田鍍上一層光暈,美得不可思議,仿佛置身於畫裡。

    伊湘琦看怔了,眼前的情景,與當初夢境中的場景,近乎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夢中的薰衣草花田仿佛無邊無際,永無盡頭。

    “當初爺爺與奶奶就是來這裡蜜月旅行。”

    步下接應他們來此的黑色禮車,徐書亞牽起她的手,浸步於圍繞著整座莊園的薰衣草花海。

    伊湘琦卻猛然回過神,扯了扯他手臂,興奮又焦灼地說:“一定是這裡沒錯!上一回夢境裡我就是在這裡與徐爺爺告別的。”

    他微笑回道:“昨天我想著你說的夢境,推測爺爺應該是把遺囑藏在這裡了。”

    她反手拉起他往房屋方向走,嘴上激動喊著:“那我們還等什麼?”

    強壯的手臂卻一把將她拉回來,固旋轉過後,她被他摟在懷裡。

    “別急,我們有的是時間。”他深沉的凝視中,張揚著溫柔笑意。

    “你瘋了嗎?再不快一點,誰曉得你父親跟徐光奕,又會想出什麼爛招數對付你……”

    她喋喋不休的擔憂,悉數落入了他的嘴。

    他含住了她柔嫩的唇,將她吻得天旋地轉,而後才退開身,牽著她往屋裡走。

    若不是他們有目的前來,她當真要以為他們是來此度蜜月……

    進了屋,在管家的帶領下,他們在典雅而華麗的豪墅裡,找著了徐爺爺昔日在此的書房。

    書房一側有另一間小茶室,聽說,當年這間小茶室是辟來給徐奶奶喝下午茶用的,裡頭依然保留著當時樣貌,毫無改變。

    保險櫃就安放在小茶室裡,上頭還鋪著一塊骨董蕾絲巾,依稀可從中窺探出徐奶奶優雅的好品味。

    他們或蹲或跪,湊近了保險櫃,徐書亞取下頸上的墜煉,打開了特別訂制的迷你鎖,再轉開密碼鎖。

    最後一道保險櫃門應聲開啟,伊湘琦睜大眼,望著徐書亞探手入內,取出一捆軟質牛皮資料夾。

    他撥開捆綁的繫繩,將資料夾攤開,只見裡頭包藏著一份中文文件。

    伊湘琦率先欣喜地驚喊出聲:“是遺囑……不會錯的,真是徐爺爺說的那份遺囑!”

    徐書亞迅速將檔內容大致覽閱,隨後再次將檔包裡回牛皮資料夾裡。

    見他如此平靜,仿佛找著的只不過是一紙說明書,無關乎他的命運,伊湘琦不禁詫異又好奇。

    “找到了徐爺爺的遺囑,你不開心嗎?”她不解地問。

    “我當然開心。”他說,同時拉她一同站起身。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我不懂為什麼爺爺非得把這份遺囑藏在這兒,為什麼不早一點交給我。”

    見他一臉凝重,深陷沉思,她安慰道:“也許是徐爺爺想考驗你,或者,是他想在特別的日子把遺囑交給你,只可惜他後來病了。”

    “我在想,會不會爺爺是想給父親一個機會。”他緩緩開口。

    “你不打算把亞懋集團要回來嗎?”她擔憂起來。

    他沒有答覆,兀自沉默。

    “書亞。”她輕輕喊他一聲,待他垂眸相對,她說:“不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會支援你。”

    聞言,徐書亞回以微笑與擁抱,可當他望著手中那份遺囑時,笑容卻逐漸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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