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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文聞 -【姻緣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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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19: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文聞 - 姻緣簽

若真有所謂命定之人那肯定是她!
之前的錯過換來今日的重逢是天意如此,
她的身影悄然進駐心房就絕對不能否認,
不管使用什麼手段,他都要贏得芳心,
只是傻丫頭就是傻丫頭,看不懂他玩的花招,
明的暗的全使上了,硬是不願回應他的示愛,
但追妻豈能手軟?就不信他的引誘勾不上她!
他的救命之恩,她一直銘記在心,
對於她的不情之請,他更是慨然相助,
就算要做丫鬟留在他身邊也是心甘情願,
倒是她不明瞭他種種有意無意的捉弄,
一點也不像他四君子該有的敦厚、謙讓風範,
老是愛逗她、玩她,還叫她當他的妻妾,
難道他忘了他倆身世、背景有若雲泥之別?
她可以以身回報,就是不能相許一生啊!

男主角:寒季書
女主角:奉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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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19:5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梧桐千年冪
  鳳凰出谷啼
  珍禽良木棲
  長離不長離
  卜‧姻緣

  夜黑,風颯颯。

  「呼……呼呼……呼……」

  急促、微弱的喘息,在淒冷的暗夜裡,加深夜的詭魅。

  「爺,前面有座破廟!」

  「嗯,我自個兒去瞧瞧。其他人繼續追,今夜絕對不能放過他們,否則貢品無法追回,我難以向皇上交代。」

  話甫落,寒季書俊碩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便已到了土地公廟前。

  「咳……咳咳……咳……」

  當他一腳踏進廟裡,就聽到咳個不停,呼吸急促的聲音,他疑惑地走進廟堂,銳利的鳳眼迅速往四周掃了一遍,最後停在一張供桌下,只見一個蜷縮如蝦的小身子因為咳嗽而不停地顫動著。

  「小姑娘?」他立在距她一臂之長的地方,喚道。「小姑娘?小姑娘?」

  連喚了兩聲還是得不到回應,他存著戒心,微彎身子,小心地伸手去翻動地上的人兒。

  「小姑娘,你……怎麼病得這麼重了,還一個人身處在這荒郊野外?」

  寒季書見她昏迷不醒,遂蹲下來抱起她擱在雙腿上,大手輕按在她額上打量著她的體溫。一會兒,他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白玉瓶,倒出兩顆藥到手中,強行將藥丸餵入她口中。

  突然有東西竄入喉嚨,令長離難過的醒來,迷離茫然的瞳眸看不清眼前的人,她乾澀、痛苦地眨動沉如鐵塊的眼睫,終於模糊地看出個影像來。

  「謝……謝謝……」乾如破布的聲音,微弱地道出她的感激。

  「不客氣。」寒季書放下她的身子,起身離她一些距離,「為什麼一個人身處在荒郊野外,生著病還沒有人看顧?」

  「因為……因為長離沒有親人了。本來……與爹爹要上京城……但爹……半途染病……走了,我……原想……咳咳……咳咳……」

  她咳到說不出話來,他蹲下身子輕拍她的背,看著她瘦弱的瓜子臉深思一會,從懷裡取出一罐藥瓶,倒出一顆藥丸到她手裡,「吃下去。」

  長離艱難地看著手裡的東西,茫茫地抬眼看他,腦海閃過一個念頭,這麼好看的人,是神或是妖呢?沒想多久,一陣激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思緒。

  「吃下去!」他抓住她的手,強將藥塞進她嘴裡,隨後扯下腰間佩戴的玉塊。「這是我出門隨身攜帶的一些簡單藥丸,這塊玉塊你先拿著,等會兒我要家僕先來找你,你就隨我的家僕回去。待我把眼前事情解決後,你的身子也好些,我們再談。」

  「這……」長離拿著手中的玉塊,困難地撐起身體半坐在地上,仰頭問:「你要走了嗎?你是誰?」

  「我……叫寒季書,現在我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此地。你吃了藥,就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回頭我會要家僕過來,你跟他們先回我的府邸休養身子。依我看,你這傷寒不輕,可能需要休養一段時日……唔,我不能再耽擱了。」他看著屋外的夜色,邊說邊往外走,走了一半又踅足回身,「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奉長離。」

  「奉、長、離。」寒季書的腦中快速浮出這名字的字形和意義,「好個『長離』二字。」

  臨定前,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斯文俊逸的臉朝她露出一個溫馨的笑容。

  「雖然此地不怎麼舒服,你還是找個舒服的角落休息一下,我會要家僕盡快趕來。」

  長離辛苦撐著身體看他離去的背影消失,隨即軟趴趴地癱在地上。她不知自己又昏睡多久,直到有人喚了聲「姑娘」,才勉強睜開眼看看來人。

  來人穿著一身粗布藍衫,一看即知是某府的家僕。

  她想起適才救她的公子,曾說過要家僕來接她,她搖搖晃晃的坐起身子,還聽不清藍衣家僕說什麼,他便已離開。

  她空茫的睜眼,看著眼前迷迷濛濛的景象。一會兒,又來一個丫鬟裝扮的姑娘,而她的身後站著一位模樣很尊貴的夫人。夫人雙手溫柔地扶住她的肩頭,輕聲地對她說著話。

  她耳朵熱烘烘的,怎麼也聽不清楚夫人說什麼,最後只能勉強聽到夫人說:「我看你病得很重,還是先跟我回府要緊。」

  長離實在聽不懂夫人說的話。她,不是他派來接她的人嗎?

  長離心裡很疑惑,但是逐漸高昇的體溫讓她放棄思考。她點點頭,讓人扶著她坐進一頂轎子,一路昏沉沉的往汴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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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走,走……快走……」走在四、五個人後面的漢子,推著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孩喊道。

  男孩受推而顛跛了下,倏然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啊!」

  「啊什麼啊!還不站起來!」男子粗魯地朝男孩腰側一踢。

  「山大哥!」突然一道輕柔的聲音喚住男子的下一個動作。

  「什麼事?」男子回頭問向一位長得清清秀秀的姑娘,她的衣服補了丁,褪色得如白布一般,但乾淨和整齊的外形,與他們山寨中的人不一樣,她的氣質在山寨中更如出淤泥而不染塵的清蓮。

  「山大哥,這孩子哪兒來的?」長離手指著躺在地上不動的人問。

  「這孩子是傍晚老大打劫山下商隊,順道帶回來的。」阿山邊說邊走到她眼前,「長離,山寨今天可是大豐收,一會兒老大一定會加菜,你忙得過來嗎?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山大哥。食物我都已準備好了,等水一滾,我就可以開煮了,謝謝你想到長離。」她先看阿山,婉拒他的好意,再轉頭看向男孩,「山大哥,為什麼要留這孩子在山寨裡,大寨主留他有什麼用意嗎?」她邊說邊朝著男孩走去。

  「聽說是要留給大夫人的。但這孩子性子很拗,根本不要人接近,老大看了很生氣,叫我把他關到山後讓他餓幾頓,看他還有什麼性子可拗。」阿山跟隨她身後走到男孩身旁,粗魯地一把將他抓起。

  長離看了眼另幾名人犯,從他們身上的錦袍看來,他們該是被擄來當人質的。而眼前這男孩與他們穿著不同,應該不是同一群人,他怎會和他們在一起?

  她有疑問,但她知道問阿山得不到答案。她微笑看著阿山,「山大哥,讓這孩子跟著我好嗎?」

  「長離,你想要這孩子?」阿山不信,看她肯定地頷首,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為難地抓抓頭和脖子,躊躇一會兒才說:「長離,你要這孩子做什麼?」

  「我……當然是要他幫我做些簡單廚務,不然,你認為我能要他做什麼?」長離微偏著嬌顏,微笑看人,語氣是理所當然的。

  「這……可是……」

  「山大哥,你放心。孩子跟著我,一來我會教他些廚務,讓他幫我的忙,他不會在山寨裡白吃白喝;二來我會讓他明白,大夫人因為沒有孩子,才想要和他親近。我會讓孩子接受大夫人的,你放心把孩子交給我,好不好?」

  「可是這孩子扭得不讓人碰。」阿山抓住正瞪大眼睛看著他,雙腿不停踢動的男孩面向她。

  長離對著男孩一笑,她小心貼近男孩,在他耳邊輕聲說些話,男孩不馴的動作因而緩了下來。

  男孩和阿山互瞪一眼,他氣狠狠地頭一甩,掙扎不休的動作隨即停住。

  「山大哥,你看,這孩子其實很聽話的。我才說要拿東西給他吃,他就乖乖了。你讓他跟著我、讓我試試看,好不好?」

  「這……好吧。」阿山放手,男孩狼狽地跌回地上,他看長離將男孩扶起,男孩並沒有對她又打又踢,這才推著另四名人質走開。「就讓他跟著你,回頭我跟大夫人說,讓大夫人對老大提這事,但你可要保證這孩子一定乖乖聽話。」

  「嗯,我知道。」長離等阿山走後,連忙解開男孩身上的繩子。

  男孩瞪著長離,不信任地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長離蹲下身來與他齊高,雙眼平視他,猜想他的心思,微笑地說:「我本來不屬於這山寨。三個月前,我和我家小姐路過這兒時,遭到他們打劫。我為了保護小姐而受傷,又為了讓小姐和另一位丫鬟有逃生機會,以自己當誘餌,胡亂在山裡亂走亂竄,後來因流血過多而昏迷。」

  長離止住了話,捲起了袖子將左手臂上好得差不多的傷口給他看。

  「當我醒來時,才知道是山大哥把我救回山寨。」她放下衣袖,站起身來看他。「山大哥對我很好,他為我療傷,為我隱瞞身份,還說服大寨主讓我留下來養傷。而我為了不增添山大哥的麻煩,正巧山寨的老廚子剛死,山寨裡一時找不到廚子,我就接下這廚子的工作。」

  長離說完自己的故事,看他猜疑的表情,給他一個真誠的笑容。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要救你?我想,你與那四位員外不同行吧?你的衣著和他們不同,而他們看你被欺負了,沒有擔心、害怕的樣子,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只有一個人?只是我不懂,你才小小年紀,為什麼沒有大人跟在身旁?難道……」長離說到這兒,臉色倏然一白,難過地撇過頭去,不想去印證從他臉上閃露出的答案。

  男孩一直觀察她的表情,心裡隱約相信她說的話。她身上流露著一股教人安心的氣息,他渴望被這種氣息安慰,不覺地放軟語氣說:「我爹娘確實都死了,但他們不是被這裡的人所殺,他們死在杭州。在他們死後,我和一名家僕打算回京城投親,半途遇到這支商隊,才和他們結伴同行。沒想到我的運氣這麼差,眼看十來天後就到汴京,卻遇到這群強盜。」他很喪氣地垂下頭。

  長離看他垂頭喪氣,走過去抱他,他微微抗拒了下,才鬆下來任她抱。

  她摸著他的頭,歎道:「我也沒親人了。不過你比我幸運,至少京城還有親人……這樣吧!你先留在山寨,等過段時間,我找個機會偷偷帶你離開這兒。到時,我會先送你到你京城的親人那兒,確定你安全後,我再去找小姐,這樣你認為好嗎?」

  男孩的表情疑惑中帶著不信,「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不現在走?」

  長離毫不遲疑的就回答他,「我說的當然是真的。至於不能馬上離開的原因,若我們偷溜走,一定會被他們發現到的,因為這時候他們的戒心還很強。而且我若要走,至少要告知山大哥。」

  「為什麼要告訴他?」

  長離看他不悅的神情,知道他對阿山的不信任。「其實山大哥人很善良,只是他身處山寨裡,有些事他必須聽命行事,不能隨心所欲,他有他的難為之處。」

  他聽她為那山賊說話,不耐地把頭一甩。

  長離不理他的動作,又說:「至於為什麼要把離開的事對他說,是因為他救了我,又為我做保,讓我留在山寨裡養傷。如果我帶著你偷偷離去,又不對他說一聲,到時候會讓他在山寨裡很為難的。」她抓住他的肩膀,讓他看清楚她的眼神和表情,「今天不管山大哥的身份是什麼,他救了我是事實,我不想恩將仇報,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看她認真的表情,毫不虛假,於是點頭表示明白。

  「那好,在離開前這段日子,你要乖乖聽我的話,耐心的和我配合才行哦!」

  男孩對她的話猶豫不答。

  長離看出他還是不信任她,並無怒意也不在意,她打算離開。「你很聰明,應該可以看出我的誠心和善意,我不想勉強你什麼,但我也不會為了讓你信任我,就做出讓山大哥為難的事。」她退離他數步,看著他深思不解的眉頭,笑道:「小弟弟,我不知道別人面對這事情會怎麼處理,但是我認為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山大哥對我有恩,我不能報答他,至少也不能再增添他的困擾或傷害,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罷,這是我的堅持和決定。」

  長離說完話,轉身往廚房走,她煮的水一定滾乾了。

  「我……暫時先答應你。」男孩在她離開前,主動上前抓住她的手說。

  長離回頭看他一眼,反手牽他的手,急忙的往廚房走去,「你放心,我也很想早點離開,但我真的不能不顧慮山大哥的處境,他對我真的很好。我無法報答他,至少不能再傷害他了……」

  男孩一直聽她說話,感覺她有一點像娘,但更像他爹和他的夫子。

  ***

  「長離……長離……」寒若文邊跑邊喊地衝進廚房。

  長離停下手中切菜的動作,看著急促喘氣的小男孩,「若文,什麼事讓你跑這麼急?」

  「長離,快跟我來。」寒若文氣喘吁吁地跑近她,拉著她急忙往外頭走。

  「發生什麼事?」長離跟著他的腳步,直問著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看見叔叔的『天鵬』了,可是……牠被人抓住--」寒若文話尚未說完便被人打斷。

  「長離?你要去哪兒?」阿山迎面而來,手中抓著一隻掙扎不停的鳥。

  「山大哥,我……我正要去看……你手中的鳥。」長離手指著阿山手中的鳥,實話實說。

  「為什麼?」阿山疑惑地問,雙眼瞪如牛目,直看著寒若文。

  「因為若文說,他看到一隻奇怪的鳥在天上飛,要我去看看,沒想到山大哥就把鳥兒抓來給我瞧了。山大哥,這是什麼鳥?怎麼……」長離以好奇的表情看鳥,「啊,牠受傷了。山大哥把牠帶來我這兒,是要我為牠療傷嗎?」

  「我……」阿山看著長離那溫柔的表情,說不出他把鳥抓來,是要她把牠殺來當下酒菜的話。「你喜歡這隻鳥?」

  長離關注鳥兒的憐憫的眼神,在阿山問話時,移回他的臉上,「山大哥,這鳥兒長得好特別,我還不曾見過。而牠受傷了、好可憐,幸好牠遇見山大哥,換是山寨的人抓牠,牠就會成為今晚的下酒菜了。」她邊說邊伸手接近鳥兒。

  「長離,小心些,這鳥兒的凶性大。」

  阿山把鳥兒移開些。他看她萬物皆善良的眼神,明白要吃這隻鳥、享受口腹之慾是不可能了,不免在心裡長吁一聲。

  「你若想幫牠療傷,那可要小心些。這是種大隼鳥,性情與鷹一樣兇猛,若為人長期飼養,只會認得主子;倘若野生的,野性和凶性更大,接近的人、動物都會受到攻擊。方纔你那樣無防備的接近牠,是很容易受傷的。」

  長離對阿山的說明點點頭,「多謝山大哥的提醒,長離會小心的。」她趁阿山不注意時偷瞄了眼寒若文,看到他眼裡的急切。「山大哥,既然你說牠這麼兇猛,那麼就麻煩山大哥幫長離帶到廚房,等長離煮好飯菜,再想辦法來治療牠。」

  看她崇拜的眼神,溫柔善良的表情,阿山當然無法拒絕。

  他喜歡她,但明白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除了強盜的身份外,她的心也有所掛慮。因為之前在她的傷勢好後,就曾對他表示想要離去的心意,但她怕這麼貿然離開,會讓他在山寨裡為難,加上現在又多一個孩子在身旁,她才勉強留下。

  他可以從她的眼神和行為明瞭,她只當他是救命恩人,接受他的關心,回報她願意付出的朋友關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阿山將鳥兒擱在廚房旁的樑柱上綁好,回頭見長離忙著切菜,跟著她前前後後的寒若文乖乖地幫忙生灶火。他走到她身後,低聲喚她,「長離。」

  長離察覺一股人的體熱接近,微微地閃開一段距離,才回頭漾起笑容,「什麼事呢?山大哥。」

  阿山從懷裡掏出一支簪子,遞到她手中,「這……是我今兒個下山時,用我自己的銀兩買的,給你。」

  長離看著手中的金簪,柳眉微微一擰,隨即抬頭笑著把金簪塞回阿山手中,「山大哥,謝謝你想到為長離買這東西。但長離用不著,你若拿這簪子送邱姑娘,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長離,我對金釧只是……只當她是普通的夥伴,我對她……」

  「山大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長離不知如何開口拒絕,才不會傷害他的情感,她愧疚地垂首不語。

  阿山見她難為不語,歎著氣,收回簪子,「好吧!你既然用不著,改明日我拿去換別的東西回來,你不必為這事難過。你去忙你的事,不然等會兒飯菜送得慢,又要遭大夥的謾罵。」

  長離對他的體諒,心中的愧疚感更大。她無言點點頭,沉默地繼續做菜。

  阿山看她不甚開懷的神色,收回想表白的心情,抬頭看了眼寒若文,見他努力工作,不再多說什麼,歎聲氣後便走開。

  長離等到阿山離開,緊繃的心情放鬆後才開口問:「若文,這鳥兒……真的是你叔叔養的鳥兒嗎?」

  「嗯。」寒若文搧著灶火,看著終於放棄掙扎的鳥,「我不會看錯的。兩年半前,叔叔從大漠將這鳥帶回來時,我還因為偷偷玩牠,結果被牠啄傷左手,牠頭上的那簇藍毛我記得很清楚。」

  長離聽他的形容,轉頭看看鳥兒的額頭,果然有一簇藍得發光的羽毛。「你說牠叫什麼名字?」

  「天鵬。」

  「為什麼叫天鵬?」

  「因為牠額上的那些藍毛,叔叔說那是穹蒼的顏色;而牠的體型很大,好像傳說中的鵬鳥一般,所以叫天鵬。」

  「那……牠還認得你嗎?」長離將桌上的菜切完,轉手換切肉時,忽然想起該喂鳥兒一些食物,她拿著肉往鳥兒接近邊問著。

  「應該……我不曉得,牠很凶,爹娘那時不許我接近牠。」寒若文跑到長離身旁,看著她小心地與天鵬接觸。

  長離拿著肉,小心地試了幾次,終於讓鳥兒明白她的善意。牠瞪著大眼,轉了轉頭,叫了一聲,忽然探下頭,喙子快速地將她手中的肉叼走,然後牠用爪子捉住肉,一邊斜眼看長離,一邊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寒若文看她餵食成功,眼裡的崇拜又多幾分,「長離,你好厲害耶!」

  長離對他的話覺得好笑,她將手中的另一塊肉拿給他,隨便拿起一塊布擦手後,把他抱至與鳥同高,「這次換你餵牠吧!」

  「這……」

  「試試看。」長離鼓勵他。

  寒若文試了好幾次,鳥兒逕自整理羽毛不理他,最後他沮喪的要她放下他。「長離,牠真的不吃我給的食物。以前在家裡,除了叔叔和專門照顧牠的人外,其餘的人拿食物給牠,牠都不吃。」

  「真的?」長離訝異的看他,她取回他手中的肉,第二次喂天鵬。這次牠瞧食物換人拿,又轉轉頭低鳴,一眨眼,肉已到牠的爪子下被撕裂了。

  長離看牠真是相信她,小心地上前看牠的傷口,「若文,我看牠的傷勢不嚴重,我先去把大夥的晚飯弄好,再來幫牠療傷。看牠的傷勢,應該幾天就會好,到時你要怎麼做?」

  「我……我要牠幫我帶信回去給叔叔,這樣叔叔就能來救我們了。」寒若文毫不掩飾的說出意圖。

  「哦?牠真能幫我們送信嗎?」長離訝異的看他,她以為只有信鴿才能傳信,沒想到這種猛禽也能幫人傳信。

  「牠能。」寒若文堅定的點頭,同時又說:「長離,我有跟你說過我叔叔嗎?我叔叔是個武功高強的人,他不像我爹,只是個文弱書生,除了當官外什麼都不會。我希望長大後能像叔叔一樣會武功,這樣我就可以雲遊四海、濟貧扶弱。」

  長離聽他這麼說,微笑對他解釋,「若文,讀書當官並沒有什麼不好。若能用心讀書,視透聖賢哲人之意,當個好官為民伸冤,這可比當個大俠還受人尊重,也能救濟更多弱者。」

  她低側著頭,看他微微羞赧的表情,給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反之,一個人若只會逞血氣之勇,不明白當人之義理,武功再高強,還是一樣得不到別人的尊敬。這個道理是隨人變通,等你長大一點,再來決定將來要做什麼,現在的你,應該多學一些有用的東西,將來便可運用自如。」

  寒若文聽她柔語勸說,很快的點頭附和。

  長離是一個夫子之女。她原是住在洞庭湖旁,幾年前,她爹受京城的書院約聘,他就帶她前往汴京。

  途中她爹受了風寒,加上旅途勞累,最後一病嗚呼哀哉。長離獨自處理爹爹的後事,由於遺囑交代要她到京城告知書院的人,於是她繼續旅程。但她身上的銀兩有限,常常夜宿野外破廟,後來她生病了,接連發生一些事讓她流落至此。

  長離很堅強,寒若文聽她說著那些經歷,她總笑說,她很感謝這一路幫助過她的人,是那些人給她生存的機會、勇氣,也讓她明白幫助別人的重要。不管她處在任何艱困的環境,只要她有能力,她就會盡力照顧別人、幫助別人,因為受過的恩惠太多,她無法一一回報,只好盡力而為。

  他真的很欽佩她推己及人的精神和毅力。她雖是個女子,但她是他見過的人中最有君子風範的人,比他的夫子、父親和叔叔更令他欽佩和敬仰。

  「長離,我……還不太會寫字,等天鵬傷好了,你幫我寫信好不好?」寒若文為自己以前貪玩不讀書,感到羞愧。

  長離看他不好意思的臉紅,沒有多問的點點頭,「好。」

  「長離,叔叔來救我時,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等不及她回答,跑到前頭看她。「長離,和我一起走啦!」

  長離認真想一會兒,才道:「這事……到時候再說。」

  「長離,一起走啦!」寒若文堅持的說,「我會跟叔叔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樣叔叔就會保護你離開這兒。等我們回到京城,我讓叔叔在京城裡幫你找人,這樣你就不必在京城裡毫無頭緒的找,你和我一起走嘛!」

  長離看他認真要求的表情,她微笑地點頭回應,令他高興的大叫。

  但她心裡卻不敢奢想,他叔叔會真如他所言的幫她。不過,該是她離開這兒的時候了,畢竟她留在這裡已近半年。前些日子她還對阿山說過,她不知道小姐和她分開後,是否安然無恙……

  ***

  「爺,天鵬回來了。」

  寒季書從羊皮捲上抬頭,看著棲在下屬手臂上的鳥兒,嘴角微揚地嘲諷道:「你也曉得倦鳥歸巢了嗎?」

  天鵬拍拍翅,尖銳的「啾」一聲,飛到寒季書桌前,每走幾步便抬一抬腳。

  「誰膽子這麼大?敢托你送信給我。」寒季書解下牠腳上的書信,不敢置信這只凶如猛獸的飛禽會受人托信,當然更不相信牠會乖乖接受那人的委託。「沒傷了那人吧!」

  天鵬聽到主人的評語,一等主人將信取下,即刻不悅的鳴叫,並飛回牠平日棲息的地方,閉起眼打盹。

  寒季書看牠囂張的模樣,搖頭感歎他平日真是太過寵牠了。牠這一去數十天才回來,他不過講兩、三句,牠就不理他的閉眼打盹,真不知誰才是主子。

  而他自個兒也真是的,一個人和一隻禽鳥嘔個什麼勁。他邊打開紙條邊想。

  他笑著搖頭,看起了信來,愈看眉頭愈皺。當他看完信後,一股僨張的怒氣取代原先的笑臉,信紙被掐皺於手中。

  他冷瞪著空氣沉思,嘴角不經意地漾起一股冷笑,自語道:「人不惹我,我不犯人;既然敢衝到我,就怨不得我。」

  他起身往外走,護衛見他三更半夜有出府之意,立即隨他而行。

  半個時辰後,他在齊王府內把天鵬腳下取來的書信,遞給了齊澍謙看。

  齊澍謙靜靜的看完信後,體會到他此刻的心情,也早將埋怨他「擾人清夢」的話收了起來。

  「你想怎麼做?」

  「我要你幫我……」寒季書說到這兒,遲遲沒接下文。

  「我知道我要幫你,但……你要我怎麼幫?」齊澍謙半瞇著眼,用著衣袖遮掩住打著呵欠的嘴問道。

  寒季書聽他呢呢噥噥的語音,斜瞟一眼,「我看……我明日再來。」

  「不……不用,我還好。」齊澍謙趕緊睜開眼,坐正身子,「季書,你既然已有打算,就現在說,不然依你我的性子,今晚誰都別想睡好,是不是?」

  寒季書睨了好友一眼,嘴角一勾,立即開口傳遞出他的用意。

  「奸詐。」齊澍謙一看到他的笑容,明白自己又被他耍了。「都老朋友了,在這重要關頭,你還這樣玩我……」他搖頭看著好友。

  「不這麼玩你,你會有精神嗎?」寒季書看他還是半瞇的眼,口氣不耐煩的道:「精神來了嗎?老棋子。」

  「不來行嗎?」齊澍謙睜大眼,沒好氣的嘀咕後又大聲抗議,「你別太過分了,她調皮喊我『大棋子』也罷,怎麼你比她更頑皮,居然喊我『老』。」

  「你確實是比我老,不是嗎?」他挑眉肯定的反問,引來齊澍謙的橫眉怒目,令他頑皮、惡意地大笑幾聲。

  但在下一秒,他的表情頓然一肅,語調一沉,「澍謙,說真的,我已經很久不噬血了,幾乎都快忘了血的腥味。你明日上早朝時,幫我向皇上請一支軍隊……」

  「呃……等等,就算我請得了軍隊,皇上也不會讓你率軍去的。你想想,再過幾個月就要『文競』,宋室的面子還要靠你來撐,東宮太子的學業還要你指導,皇上怎可能讓你去冒險?」齊澍謙搖著頭道。

  「我領不領軍無所謂,可是若文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脈,你們若堅持不讓我去,我就不去參加『文競』,殿下的太學師傅也可找人替代了。」寒季書邊說邊起身,「今晚我打擾到這,你可以考慮我的提議。明日過午,我會再來。」

  他話一說完,不待齊澍謙任何商量的語句出口,轉身就走。

  齊澍謙看他一臉堅決,急急伸手攔人,「好、好,你堅持要去,我明早就入宮,無論如何一定幫你請到一支軍隊,這樣可以了吧!」

  「謝謝。」寒季書釋然一笑,依齊澍謙的手勁重新回座,「這麼晚來擾了你的清夢,不好意思。」

  「不要緊,你的心情我能體會,現在我允了你,你可以安心了吧?」

  寒季書點點頭。「什麼事?」

  齊澍謙對他忽來的問話一愣,隨即笑開,「還是這麼精明,知道我留你有事要談,難怪……你爹寧可來找我,也不敢登門到你寒府。」

  「你到底想說什麼?」寒季書帶笑的俊臉,因齊澍謙的話悠然一瑟。

  「有關於……你的終身大事。」齊澍謙又怕又猶豫的說。

  他見寒季書不吭聲,硬著頭皮繼續把話說下去。

  「寒大人一直托我告訴你,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和柳府的婚事。」

  「柳二姑娘?」

  「是的,就是柳如眉沒錯。」齊澍謙高興地附和,「你爹說你老大不小了,不能再堅持想那位姑娘,況且你大哥、大嫂又走了,寒家現在只剩你……」

  「誰說只剩下我,大哥的子嗣--若文,他是寒家的長孫,由他繼承寒家的事業是最恰當不過,我爹娘太杞人憂天了。」寒季書冷冷地說。

  「那……你的意思……」

  看齊澍謙故作無知的臉,寒季書撇撇嘴,「我的意思是,齊小王爺,請您轉達寒大人,我不想娶柳二千金,也不會娶柳二小姐。」

  齊澍謙聽到答案後,概然而歎。他想問為什麼,但寒季書的話讓他吞了回去。

  「兩年前我聽了他的安排,放棄尋找心中的人,那是因為我不確定世上真有我命定之人,故我接受他與秦府說定的親事。結果呢?我被人退了親,在汴京城丟個大臉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在意那件親事。」

  他說得輕描淡寫,齊澍謙還是聽出他隱忍的恕氣。

  「教人生氣的是,大哥還為此不明不白的被人貶官。我不是怨他,只是……唉!往事不提也罷。」他真的為這事憤怒許久,尤其大哥被貶官不到兩年就出遊遇難而亡,留下的子嗣--若文又不聽話的擅自行動,如今人受困賊窟,所有的事他不知該怪誰又該怨誰。「總之,柳府的親事我不同意。」他煩躁的手一揮,表示不想多談。

  「好吧!你不同意,我沒意見。寒大人再來時,我就說你明確表示過了,你不同意這件親事。」齊澍謙在心裡嘀咕,寒大人什麼事不直接找季書談,偏來找他。

  有時他還真不懂他們兩人誰才是季書的父親。

  「季書,我還有一事想問。這兩年來,你一直在找的那位姑娘找著了嗎?」

  「沒有,一點消息也沒有。」寒季書雙手抹了抹臉,沮喪的答道。

  齊澍謙瞭解的點頭,「那你打算再找多久?一年、兩年,還是無數年的找下去。」

  寒季書對齊澍謙的逼問,沉默不答。

  「季書,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該為你的父母想想。你也一把年紀了,你以為你還有多少年可以找?還有,你可想過,說不定等你找到那姑娘時,她已經嫁為人婦,就算到時候你找到她了又怎樣?」

  寒季書對他的話愕然抬頭,久久無話可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沒想過,現在可以好好想一想了嗎?」

  「這事……眼前我毫無心思去想,但你今天的話我會放在心裡。等我把若文帶回來後,我會認真、仔細的想想。」寒季書允諾他後起了身,「夜深了,謝謝你的幫忙。我回去,你也去睡吧!」

  語畢,他就像初來時般飄然而去。

  齊澍謙坐著望向那抹遠去的身影,逐漸消失於夜色裡。

  「唉!靜驤不退讓、你是太堅持、畫君又……唉!『四君子』又不是『死性子』,怎麼每次一遇事就來硬的。」偏偏大家的性子又相像,一群堅持又固執的人聚在一起,「四君子」念久了,倒真的很像「死硬子」。

  他起身走到院子,仰首望月沉思,慨然一聲長歎便緩步走回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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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長離……長離……你在哪裡?」阿山在廚房外大喊。

  聽不到回應,他衝進廚房找人,不見她與那小子,回身又往外走,一出廚房就瞧見從後山摘菜回來的兩人。

  「長離,你去哪兒?」阿山急切地問。

  「山大哥……」長離聽他著急的語氣,張著不解的眼看他,她清澈的水眸看得阿山不由自主的走向她,行至中途被寒若文擋住。

  「長離,你去哪兒?」阿山重複問話。

  「山大哥怎麼問這個問題呢?長離當然是去山後種菜和摘菜,不然晚上就不會有菜可煮。」她抱著懷裡盛滿青菜的籃子邊說邊走,進廚房將菜籃放下,回頭看著跟她走進的人,「山大哥找長離有什麼事嗎?」

  「長離……」阿山開口喚她,猶豫了一會兒,表情黯沉一變,「我來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長離覺得他好奇怪,他的表情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長離,我剛才得到一個重要消息,朝廷將派兵來圍剿山寨了。」阿山的表情哀傷而憂鬱。

  「朝廷派兵來?」長離聽到這個消息,心微微一沉,她低下頭想道,這表示這裡會有一場廝殺嗎?那麼,會有多少人因這場廝殺而傷亡呢?這不是她期望離開的時機,她想的是平平靜靜的離開。

  「長離?」阿山喚了聲神遊的人兒,等著她抬頭看他,「老大剛才下令,明後兩天,假使朝廷的軍隊攻上來,山寨的人若打不贏他們,那麼……那麼山寨裡所有擄來的人質和女人就全部殺掉。」

  這句話令長離和寒若文白了臉,他們兩人不信的望著阿山,久久不語。

  長離吞下心中的戰慄,緩緩地開口問:「山大哥……是來殺我和若文的嗎?」

  「我不是來殺你的。」阿山看她灰白的秀臉在聽了他的話後,變得更死白,氣憤地大聲說:「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長離相信。」她感激、肯定的回答阿山,但她將站在身前的寒若文拉到身後,臉微微朝阿山露出一個淺笑,「可是,長離希望山大哥也能放過若文,他還只是個孩子,不該受此苦難和連累。」

  「長離!」阿山憤慨不已,她不曾為他的付出感動,卻時常憐恤她身後的人。

  長離看他生氣的模樣,猜想他不願答應她,「山大哥,你若真想殺人,別殺他,殺長離好了。」

  「長離!」兩個一大一小的男子,為她這句話同聲大喊。

  「長離、長離。」寒若文感動的緊緊抱住她,哭著喊她的名。

  阿山瞪大眼看她,不能接受她所講的話,「你……你……」

  他氣憤地甩頭離去,走了幾步後,他背對著她停下腳步。

  「你放心,今夜應該還不會有戰事,但我對你說的話,寨裡除了幾個頭目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還有,兩方打起來,山寨不一定會輸。可是比較兩方實力,山寨要渡過這次難關機會不大,我希望你要有心理準備。」

  「山大哥,謝謝你,長離會有所準備。」

  阿山聽到她蕭瑟的聲音,回身對她搖頭。他看她柔弱卻堅強的身子,在斜陽夕照下不忮不求,全然純善的護衛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孩子。他知道,她和他不會是同行一輩子的人。

  「長離,你若真想救他,一定要注意。只要山寨一有風吹草動,你們就要立刻去藏起來,因為山下已被官兵團團圍住,若想趁亂離去,只會徒遭老大的殺令,而我……一旦開戰,也顧不了你。」他語重心長的做最後叮嚀。

  「長離多謝山大哥。」長離福著身,盈盈地朝阿山躬身。

  「不必謝我。若有機會,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但……」阿山沮喪地搖頭,「算了!總之,你要記住我的話。還有,這事不許對人說,免得老大把命令提前執行。再來是……你們若要藏,一定要藏三、四天,確定寨裡沒人了才出來,不然……後果你該知道的。」

  長離瞭然地點點頭。

  阿山再深深地細看她秀氣的瓜子臉,或許她並不是長得多麼化外天仙,沉魚落雁,但她是這近三十年來,唯一真正令他心動的女子,可惜兩人的身份配不起來。

  他再度貪看她一眼,在心裡告訴自己是最後一眼了,但他仍忍不住再看一眼。之後,他猛然旋身大步邁開,離去時又說:「長離,記住我的話,不要貿然行動,眼睛、耳朵要隨時提高警覺。」

  長離看他急速離去的背影,急忙開口喊道:「山大哥!」見他停住身影等待她的下文,她感激又感傷,「謝謝您、謝謝您,您要多多保重。」

  阿山聽完後點點頭,右手朝身後一揮,不留戀的邁大步子離去。

  長離等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滴下蓄滿眼眶的淚。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她感動卻不心動,只好明白亦裝作不明白。

  她一直以為當她離去後,他會在山寨裡尋得良緣,然後攜著妻子離開山寨,重新展開新的生活。而她無論身在何處,都會在心裡默默祝福他。然而眼前的分離是她沒想到的,如今她的心裡所留下的,唯有淡淡的遺憾。

  寒若文站在她面前,看她的眼淚掉下滲入泥土,不知說什麼來安慰她。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明白她是個重情義的人,是個有恩報恩、有怨報直的人。她從小到大飽讀詩書,看過四書五經,讀過佛經聖典,在她的眼裡,天生萬物皆為善良眾主;她認為每一個人都有一顆真實、善良的心,這顆心或許會因為環境而改變,不過只要有機會,這顆心還是會顯現出來。

  原本她的想法,他不信;他以為她太天真。後來看她以真誠、純善的態度,對待每一個人如他一般,他才想起初進山寨時,她告訴他,阿山這個人不如他想得這麼壞,只是身處山寨有他的為難之處,但這不毀阿山善良的一面。

  是的,她對他證明她的說法,讓他看見阿山善良的一面,因為她的請求而饒過他,但他也看見了她為了他,背負了對阿山的愧疚和悲傷。

  「長離。」寒若文看她默默地流淚一會兒,才難過不安的喊她。

  長離聽見叫喊,舉起衣袖拭去淚水。她望著他一會兒,心思轉去又轉回,不知像她這樣的弱女子該怎麼做,才能救得了其他無辜的人。

  她感歎自己沒有一身好武功,不然就不會這般無助、無奈的等事情發生。她長吁短歎,偏偏沒個拿捏,只好愁眉慘淡地牽起他走回廚房。

  寒若文明了她不想說話的心情,乖乖的走在她身旁,眼角不經意掃過天邊,看到一道熟悉的藍光。

  「天鵬!」

  「天鵬?」

  長離順著寒若文的聲音抬頭,確實看到去而復返的大隼鳥,黯淡無光的心霎時燃起一道希望。

  她緩緩舉起手臂,朝著盤飛在天上的鳥,試著大喊,「天鵬--來!」

  ***

  「爺,找不到。」

  「找不到?不可能,就算人死了,也會有個屍體,怎麼可能找不到。」寒季書吐出冷冽的聲音,僵硬的臉上強抑著十二萬分的怒意。

  他不信他會來不及救若文。當他收到天鵬又帶回的信箋時,他真的好後悔,為什麼他要那麼早下達攻擊命令。所有的官兵在他一聲令下後早巳衝上山,眼看攻不下來,他也只好求取速戰速決的方式,搶攻上山。

  他要墨衣不管任何阻擾,先去廚房救人,但回報的卻是--沒有人。

  怎麼可能沒有人!?天啊!萬一真找不到若文,他該怎麼回去見爹娘,又怎麼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大哥、大嫂?

  「再找一遍!就算要把整座山都翻開夷平,也一定要找到人,若沒找到人,我絕不回去!」寒季書大聲怒吼。

  隨他前來的寒家護衛也明白主子的心情。墨衣頭一點,其他人迅速展開另一波搜尋,至於率領官兵的被他一吼,卻嚇得動彈不得。

  寒季書看這三、四位將領呆愣的模樣,他劍眉一攏,沉聲怒道:「還不快把山寨裡的餘孽清一清!?余大人,餘下來的事由你接手。」

  「是。」被點名的將領在怒吼聲中回神應道。

  寒季書交代完,不管其他將領是否聽清楚他的話,身影迅速離開山寨大廳,一到外頭,立即大喊:「天鵬!」

  棲在樹頭上睨著眼、看著一切的鳥兒,-聽到主人的呼喚,雙翼-展,優雅、快速地停到主人的手臂上。

  「天鵬,找到了嗎?」

  鳥兒瞪眼聽著主人的話,轉了轉頭,銳利的眼朝著穹蒼流轉。忽然,牠不待主人將手臂高舉,身子微微向前,急急地朝遠處鳴叫一聲,羽翼霎時咱咱的乘風飛去,飄上了天又鳴了兩聲,見到地上的主人跟隨著牠,才揮動翅膀往前而去。

  「找到了。」寒季書高興的喃喃自語。

  他一路緊跟著鳥兒到廚房,再從廚房旁的小徑找到一片已經焦黑的菜園,放眼這空曠無物的地方,別說人的屍體,連菜田里的菜也早已化成一堆黑上。

  他遲疑地猜想牠帶他來這兒的用意和目的,難道……

  「不,不可能。」他瞪著菜園裡的焦上,不能相信所見的事,「若文不可能死在這兒,不可能!」

  「爺!」寒家護衛一聽到寒季書的喊聲,紛紛循聲找到這兒。

  「爺,莫要悲慟。」墨言的視線先停在主子憤怒又傷心的臉龐,隨後靜靜搜尋四周,最後停在菜園另一邊的樹堆上,「爺,小公子應該還沒有死。」

  「你找到了!?」寒季書悲傷的眼神倏然一變,快速地從菜園移到墨言身上,問話更是簡潔有力。

  「沒有,屬下尚未找到小公子,不過天鵬應該是找到人了。」

  寒季書看著天鵬一邊鳴叫,一邊啄著腳下的樹枝,反反覆覆的動作彷彿是在告訴他什麼,而他竟然沒注意到牠的動作,真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他注視著天鵬,身子跟著往前飛躍,在兩個翻身之後人已到天鵬前面,站定腳之後不再動。

  寒家護衛隨他動作一起,也紛紛隨侍前來、在他身後站之,他儼的視線同樣盯在由樹枝架成的樹丘。

  「爺?」墨明對主子又停下來的動作感到疑惑。

  寒季書舉起右手止住他,傾耳注意聽那細微的聲音究竟從何而出。

  「……我好餓喔……長離……我們還要躲多久?」

  「你再忍耐一下,等天黑了,我們就出去看看外頭的情形。」長離抱著寒若文靠坐在這個樹洞裡答道。

  他們會有這個樹洞藏身,完全是意外收穫。這個樹洞原是要架來養兔子的,當時他們本想架個小一點的,可是若文撿來的樹枝過大,架好後樹洞竟有她半個人高。他們本來打算這兩天到山裡,若再見到那幾隻沒爹娘的小兔子們,就要把牠們抓回來養,免得受到其他野獸攻擊,然而想法尚未付諸行動,樹洞已成為他們的救命之所。

  「長離……」寒若文從長離的懷裡抬起頭,看著她模糊的臉型,「長離,你這樣抱我,好像我娘以前抱著我說話的樣子。」

  「是嗎?」她笑著低下頭,看他平日精明、幹練的表現,讓她誤把他當大人看,常忘了他還是十歲不到的孩子,還是個會想娘疼愛的男娃。「你又想起你娘了?」

  「嗯。」寒若文把頭靠回她的懷裡,餓到無力說太多話。

  長離聽他有氣無力的聲音,也無從安慰起。

  兩天前,當她寫完求救信函,打算送走天鵬再拿準備的食物之時,耳裡就聽到殺喊的聲音。她雖知戰事初起,但她不敢冒險,只好匆忙地拿些現有的乾糧,拉著若文四處尋找藏身之處。

  躲進樹洞之初,她尚留個小洞口觀察外面,見著有人到菜園放火,怕被人發現,她小心地將洞口補滿。還好樹洞架起時尚有些小縫隙,足夠讓她知曉時辰,不意他們這一躲,就躲了兩天兩夜。

  她匆忙取來的食物根本不夠他們吃這麼久。她只吃兩、三口,其餘的全讓若文在這兩天中分著吃,她知道他吃不飽,但也無可奈何。

  「長離,你會不會餓?會不會想睡覺。」寒若文小聲問她,沒聽到她回應,又說:「你一定又餓又困了,這兩天你一直照顧我,將饅頭全給我吃。」

  「若文,別在意這些事。」她安慰他,「我一向少吃少睡,這事你也知道,我平日就是這樣子,吃不多又睡得少--」一陣奇怪的聲音讓她停下話來,外頭一片寂靜,加深他們兩人心裡的恐懼。

  「長離。」寒若文坐直身子,小聲地在她耳畔喊道。

  她拍他的背安撫,做了個深呼吸來穩住心情,並提高警覺,注意外頭的聲音。

  昨夜殺喊的聲音少了。但二更天時,她又聽到兵戈相擊,儘管聲音聽來模糊不清,她還是整夜不敢睡。腦子渾渾噩噩的,直到清晨微光透進縫隙,強撐整夜的她才昏沉沉地抱著若文睡一陣子,卻又被外面喊找人的聲音驚醒,誤以為他們被人發現,嚇得眼睛再也不敢合上。

  從那時,他們就瞪著陽光從縫隙篩入到消逝,外頭的聲音在過了午後便寂靜下來,可是長離不敢掉以輕心,更不敢貿然蟄動。但不管外面情形如何,她決定等到入夜後、若文睡著了,她要悄俏地到前頭看看,伺機出去拿一些食物回來。

  「長離,我好像聽到天鵬的叫聲。」寒若文不敢確定,小聲的說。

  長離傾耳注意,她沒聽到鳥兒的聲音,倒被輕微的腳步聲驚嚇了心。

  「我沒有聽到。你確定嗎?」

  「我……不敢確定。」

  「那怎麼辦,要出去看嗎?」她小心挪動身子,探了探小縫隙。

  「長離……不要,不要出去。」寒若文害怕地抓緊她。

  「噓!你聽,是不是有人在說話?」長離憑感覺摀住他的嘴,要他注意。

  「沒有,我沒有聽到。」寒若文認真地聽了一會兒。

  「沒有嗎?還是我的錯覺?」長離喃道。「若文……」

  「不要,我們不要出去,我們再等一會兒好不好?」他害怕的把放在長離脖子上的雙手圈緊,阻止她行動。

  長離感受到他的恐懼,又挪動身子,抱他移回原位。她的身體在狹小的空間裡,輕輕撞擊到保護他們的枯樹枝,樹洞在搖晃,她的頭也跟著搖晃……

  ***

  夕陽餘暉,霞光斜照,眾人背向落日,目光炯炯地專注著眼前的枯樹堆。

  「爺?」墨明見到樹堆輕晃,請示寒季書的意思。

  「嗯。」寒季書應聲,往後退了幾步。

  墨明運功至手掌一抬,天鵬即刻飛高鳴叫,樹洞裡的兩人尚未反應,保護他們的樹牆卻轟然而例。

  「啊!」長離高聲尖叫。她刷白了臉,雙手緊緊抱住寒若文,將他緊壓在她懷裡,好讓掉落的樹枝別刺傷他。

  寒季書等著樹枝不再掉落,才往前踏上一步。長離雖受到不少驚嚇,耳朵一聽到聲音,還是直覺地將身前的小孩往後拉。

  「你……」寒季書很訝異的看向她,再看到她身後的人,心中的大石落下。他輕喊一聲,「文兒。」

  長離瞪著這個似曾相識的人,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但他喊若文的聲音裡有著如釋重負的溫柔,看來也沒有惡意,她推推藏在身後的人,捍護的表情和動作不變。

  寒若文聽到熟悉的聲音,加上長離的推動,他小心抬起頭來,看到寒季書雙手展開的站在前面,立即起身往前跑,大喊道:「叔叔!」

  寒季書一個箭步向前,將他抱進懷裡,拍著他的身子,耳朵直聽著侄兒哭訴--

  「叔叔、叔叔,你終於找到我了。」

  「叔叔是終於找到你了。但你若聽叔叔的話,乖乖地在杭州等叔叔,又怎會多吃這些苦頭,你能怪叔叔太晚到嗎?」寒季書溫柔的語氣似責怪、似安慰,更似一些埋怨。

  「叔叔……對不起。」寒若文聽了,馬上抬起頭,「叔叔,她是--」

  「我知道她是誰。」寒季書開口打斷侄兒的話。他的眼睛從看到她之後,一直無法從她身上離開,這會兒還直接喊出她的名,「長離姑娘,你是不是該站起來?天色已晚,我們也該離開這兒了。」

  長離被點了名,馬上從親人大團圓的戲碼中回神。她想起身,但一陣暈眩感襲來,她強忍住之餘,腦子即刻被一道問題給怔住。

  「寒公子,您怎會知道長離的閨名?」她雖幫若文執筆書信,卻沒在信裡提到她的姓和名,他是從何得知呢?

  「你忘了?」

  「我……該記得什麼嗎?」

  此刻,一個是帶著憤怒與不信的表情,一個是滿臉茫然與不解。

  兩人相互凝望一會兒,寒季書才深吸一口氣,憤怒的撇開臉,「這事暫且不提。你先起來,我們得趕著入夜前離開這兒。」

  「好。」長離隨聲答應。

  只是,她的身體卻不聽她使喚。她一動,頭一暈,臉色更蒼白。

  寒季書看她臉色愈來愈差,先將手中的侄兒交給屬下,他上前一步,直接將還坐在樹堆裡的人兒抱起。

  「怎麼事隔多年,我看到你的臉色依然蒼白,這是什麼原因?」他摟著她的身體站在樹堆前,垂首在她耳畔輕問。

  「我真的看過你?我--」長離努力在他面前站直,她微仰著頭看他,話未說完便被寒若文打斷。

  「叔叔,長離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也沒睡覺了,她很虛弱。」

  「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食物太少,長離只好把食物留給我,她不但沒吃,又怕在叔叔來救我們之前被山寨的人發現,也不敢睡的守著我……」

  「若文,別說了。寒公子請聽我說,事實不是如若文所說的,其實是我自己食慾不好,又……」她不好意思說「擔心害怕」四字,怕若文有著愧疚。

  寒季書似懂她的心思,又不確定她的想法,但看她尷尬、弱不禁風的模樣,並不想繼續為難她。

  「可以自個兒走嗎?小姑娘。」她蒼白的臉色,讓他放心的問。

  「可以,長離可以自個兒走。」她往前踏一步,腦海因他喚出「小姑娘」這三字,心中緩緩劃出一道久遠的記憶,模糊的人影重疊在他身上。「你不姓那個韓?」她微晃著身子,雙手緊攀住他,腦袋像被人猛力一敲,頓時了悟地問。

  寒季書聽懂她的問話,任她抓緊他的雙臂,語調輕柔卻清楚地回答她,「我姓寒,寒冷的寒,名字叫季書,你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我……真的記得……」她猛點頭,嘴裡喃喃地說著,在沉入黑暗前說了句,「我終於還是有緣……再見到你……」

  他將她軟弱的身子及時攬回懷裡,大手柔柔地挑開她臉上的髮絲。看她緊閉的雙眼,他嘴角微露笑意,呢喃自問:「讓你想起我是誰,真有這麼驚訝嗎?」隨即他又喊:「墨衣!」

  「是。」

  墨衣一被召喚,人立即來到長離身旁,就著主子扶持她的身體,直接為她把脈。

  「過度疲勞與飢餓,身子虛弱的暈過去乃常人之事,若能經過一段時間調養,應無大礙。」他邊說明邊從懷裡取出藥罐,「爺要喂嗎?」

  寒季書左手扶住她,右手接過遞來的藥丸,大拇指在她的下顎微微施力,令她緊閉的唇微啟,將藥丸放入她的口中,接著手一伸,屬下立即將水袋送上。他餵了她幾口水,好讓她順利吞下藥丹。

  看見天色昏暗,寒季書抱起她下令,「墨言,若文由你護著,其他人隨後,我們即刻離開這兒。」

  令言一出,他的身影迅速走遠,其他人毫不遲疑的魚貫隨後。

  寒季書抱著她,步伐愈往前,心底的聲音愈大。

  珍禽終歸棲於良木!長離啊長離,經過兩年來的飛離,該是你飛回我懷裡棲息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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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數十飛騎,迅如飛梭,紀如飛雁,心如飛箭。

  快馬奔騰,有如律動的軍歌,卻在寒季書一聲喝令下,戛然而止。

  「怎麼了?」他抱著長離翻身下馬,快速移到一旁的樹叢,蹲下身子。

  長離原本蒼白的臉色,在嘔吐了兩、三次後,仍好不了多少。對於他的問話,她虛弱的說不出話來,只能難受的搖搖頭。

  他看她不再想吐,便解開繫在腰間的水壺,遞到她唇邊,「漱漱口。」

  「謝謝。」她感激地看他,而除了感謝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見她漱完了口,他抱她重新上馬。

  「爺。」墨衣袪馬至主子身旁,指著官道旁的前方樹林,「爺,入了樹林約一里路,有一座久無香火的山廟,爺今夜是否要在那兒休息?」

  寒季書低頭看著已呈半昏迷的長離,又抬頭看看墨言手中的侄兒,離開山寨時,他本想以他們的飛騎,最晚二更天就可趕到鎮上,隨意找一間客棧來休息。如此對這一女一少來說,便能得到較好的照顧與休養。

  但是一路行來,他們的行程一再延誤。他懷裡的人,身子染上風寒又暈馬,每行一段路程就要吐,雖說她沒吃什麼食物,但想吐的慾望來得強烈,不讓她吐,她則難受得不耐坐。

  「好,就到那兒休息。墨衣、墨語,你們兩人先行到那兒打理。還有,想辦法煮些熱湯。」

  「是。」領命的兩人,動作一致的迅速往前衝。

  寒季書將抱在懷裡的人用披風遮蓋,打算起程。見她微微一動,星眸半張,他又停下動作,「怎麼了?」

  長離聽到這句耳熟的話,淺淺地露出一笑。

  今夜,她只要一張眼,他第一句話一定問她「怎麼了」。

  「對不起,都是長離不好,害得大家三更半夜還在荒郊野外奔波。」

  「三更半夜在荒郊野外行走,對我來說是習以為常之事,我的屬下跟著我也習慣了,你毋需愧疚。倒是你身子如何?還需要休息一下嗎?」

  他等她回答的同時,調整她在他身前的坐姿,盡量讓她不直接貼坐在馬背上,免得待會兒行進時身體又吃不消。

  「還好,吐過後精神好多了。」她被包得閉不通風,雙手安放在他身側,頭頸因為疲累,抬一會兒又低垂下來,只能以雙臂摟在他腰身,緩緩地點頭。

  「你人不舒服,還是先閉起眼來休息一下,等會兒到了樹林裡有一座破廟,今夜我們在那兒休息一晚。」寒季書邊對她說明,邊朝大家比個手勢,他一拉馬繩,馬兒聽話的往前奔跑。

  長離心中有所疑惑想問,卻因馬兒晃動不停而止了話。暈眩的腦袋不一會兒糊成一團,她心歎,這趟京城行,她要吃的苦頭可多了。

  寒季書趕路之餘仍觀察她生病的秀顏,見她忽起無奈的笑容,猜想她為何而笑。

  早先帶她離開山寨時,當他們經過山寨大廳,他和幾位將領分道揚鑣後,離開之時卻受到一名漏網之魚的阻撓。

  後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名強盜敢來阻止他們,原因就在於她。

  當墨明和墨語制伏這名強盜,他下令要他們將強盜送往前面囚團。然而,那名強盜和若文卻同時出聲喊她,她在他們的叫喊下睜開眼來,並在他毫無防備下,激動的掙脫他的手,跌到地下。

  「山大哥,你……還好你沒有怎麼樣。」

  「長離,你沒事吧?」阿山雙手被人制伏,人還是想到她眼前。看她重新被那名男子抱入懷裡,他嫉妒的眼如箭般想要射穿那男子的心。

  「我……沒什麼大礙。倒是……寒公子,能不能請您放了山大哥,山大哥是個好人,若不是他,長離和若文恐怕等不到您前來搭救。」她靠在他的心房上,有氣無力的請求。

  「是他在這之前照顧你和若文?」

  「是。」長離點點頭,「先前我受了傷,是他救我回山寨裡療傷。後來若文被擄到山寨,也是他允了我,才能將若文留在身旁。當官兵攻打山寨時,更是他事前告知我們山大王的打算,讓我們躲過這場殺身之禍,所以請您……」

  「放了他?」他挑高眉,接續她的話。

  「是的,請您放了他。」她看他一臉猶豫,問道:「有困難嗎?」

  「困難?」寒季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困難是有一些,但你既然對我開口了,我可以拒絕嗎?」

  「這……」長離被他一問,不知該說什麼。阿山真的對她很好,若讓他送入囚隊裡,將來會不會難逃一死?「有什麼困難呢?」

  「有什麼困難啊?縱虎歸山,你說難不難?」他看她想要開口辯解,食指輕抵住她的柔唇,「他的為人我不知道,而你對他又瞭解多少?依我看,他對你應該有著特別的感情吧!所以他不顧危險,放棄逃生的機會,為的就是要阻止我帶你離開。」

  他的話是如此接近事實,令她無法反駁,她沉默地點頭。

  「那麼你說,依他對你的感情,我若放了他,是不是等於縱虎歸山?他會不顧一切的想從我手中把你奪回,而我明知有危險,偏放他走,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很困難呢?」

  長離聽他一長串的解釋,似懂非懂。

  他則不待她反問,繼續說道:「我可以應你的請求放了他,但有兩件事你必須去做:第一,你必須去斷了他想到汴京尋你的念頭,讓他對你死心。第二,你必須明白這件事算我回報你救若文的恩情,以後我們兩不相欠。至於我在山廟遇見你的那事,等回京城後再找機會談談。」

  頭袋迷糊歸迷糊,長離對他的這段恩情說,可聽得一清二楚。

  總之說來說去,她若求他放阿山哥,她就是還欠他一次救命之恩。

  看來他這位君子,不是施恩不望報之人。當然,既受了恩,長離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是依他這種性子,她欠他的恩情,他會怎麼要求她償還呢?

  唉!算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要緊。

  長離離開他,獨自面對阿山。

  寒季書在一旁等候,他不去聽她對阿山說什麼,但從阿山看她的表情,是一種愛慕與不得不放棄的無奈。

  他看到她對阿山的溫柔,除了朋友和兄妹之情外,看不到男女之間的情愛,偏偏男人最怕這種溫柔。男人對愛慕之人的溫柔友情,即使明知不可能,依然會傻傻的往裡頭陷,就算再怎麼委婉、明確的拒絕,男人會心痛卻不會心死。

  阿山終於在她的勸說下點頭,他看他垂首而狼狽的跑開,才走向前抱起她,再回頭時就見阿山立在門前,悵然地對他說:「請……請您好好照顧她。」

  說完,他眼眶含淚地掉頭而去。

  寒季書聞言,驀然一笑。他低頭看她的表情,只見她緊閉著眼,努力不讓眼淚流出,臉上一點也掩藏不住愧疚之情。

  他動手拂去她眼角沁出的水氣,見她勉強漾起一抹笑容回他,他忽然懂得了她的心;她心裡還有一些不捨,不捨這段對她而言似兄似友的感情。他摟緊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抱她離開山寨時,她睜開眼看著阿山離去的方向,令他心裡忽然生起一股嫉護。

  她的心裡在想別的男子!他不許她想著他以外的男子。

  「長離,別想他了,以後別再想他了。從今而後,我只准你想我,知道嗎?」

  長離不懂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她的不解他看得懂,但不願多說,見她不放棄的瞪視他,他又多說五個宇,「以後你會懂。」

  寒季書想到這裡,臉上浮起一抹嘲諷自己的笑容,他想等她自己懂……只是大概會等到天荒地老,她也不見得會懂。看她這種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性子,釐清感情這等複雜事對她來說太難了,他若不教她,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懂。

  不過,她不懂別人的情不要緊,但她一定要懂他對她的深情。

  非懂不可!

  ***

  「爺,除了床以外,屬下一切準備就緒。」墨語見主子到,立即起身稟明。

  「好。」寒季書抱著長離,領著眾人走進山神廟,見到墨衣正忙著以乾草鋪床,命道:「一大、一小,兩床即夠。」

  「是。」墨衣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主子說夠了就是夠了。

  寒季書抱著長離在火邊坐下,墨言看見他的眼神,了悟地將寒若文放到他身旁。寒若文一落坐,緊閉的睡眼馬上睜開。

  「長離?」

  寒季書聽見侄兒在意識模糊之際,喚的人竟然是懷中的人,而不是他,不禁感到一絲可歎與可喜,歎的是他和他八、九年的親情,竟抵不過長離與他三、四個月的感情,喜的是侄兒對她喜愛的程度,讓他有留下她的十足理由。

  寒若文沒聽到回應,他很想睡,但長離遲遲沒有回應,讓他不安的心情持續緊繃。他打起精神,雙手揉著惺忪的眼,開開合合數次,終於意識清楚地睜開。看到長離還昏睡在叔叔懷裡,他擔憂地問:「叔叔,長離……」

  寒季書想要寒若文別出聲,但懷裡的人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已經睜開眼來了。

  「若文,你醒了。」長離從披風裡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臉,對他漾起一個溫柔、慈愛的笑,「肚子餓不餓?」

  「好餓。」寒若文爬到她身前,他想窩到她懷裡,卻被寒季書以眼神打斷動作,失望的說:「長離呢?」

  「還好。」長離揉揉他的額頭,指著墨衣他們準備的食物和草床,「那兒有你叔叔幫你準備的乾糧和床鋪,今晚你不必跟著我提心吊膽,可以好好吃、好好睡一覺了。」

  寒若文順著她的手看到食物,又回頭問她:「長離吃嗎?」

  「我--」她想回答沒有食慾,話還未出口,就被寒季書搶白。

  「她吃,你去將東西拿過來。」寒季書要侄兒代她將食物拿來,他將她一直伸在披風外的小手抓回來,讓她的手藏入披風裡保暖。

  「我……可以自個兒來。」長離想說她真的吃不下,但餵她的人眼神是如此堅持,她只好屈服。

  「你已經發燒了,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寒季書撕一塊肉乾到她嘴邊

  「難怪……不過……謝謝。」她想要說的話,全在他堅持的餵食下,都只起個頭,最後除了「謝謝」二字外,什麼也沒說。

  寒季書邊和她共吃些食物,邊注意侄兒的進食,「若文,吃慢些,吃不飽的話,墨明那兒還有乾糧。還有,你別顧著吃乾糧,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嗯。」寒若文塞了滿嘴的食物,只能點頭應聲,等食物吞到肚子裡才開口說:「叔叔,待會兒長離和我一起睡。」

  「不,你自個兒睡那。」寒季書指著較小的草床。

  「那……長離睡哪兒?」寒若文看著另一張草床,不必想也知道,那是護衛鋪給叔叔的。

  「這你不必擔心,你儘管去睡。」寒季書繼續喂長離吃東西,見她搖頭,他雙眉微微拱起,沉聲在她耳畔輕責,「才吃四口你就不吃,難怪會生病。」

  「我……想吐。」長離話一說完,身體應合著話,難受的抖動起來。「我……到外頭去……」

  她忍得臉白汗流。寒季書拍她的背,見她強忍不吐,倏然明白她的意思,急忙抱她到外頭樹叢裡,待她吐完漱口後,又將她帶回廟中。

  重新席地而坐,她依然靠在他懷裡,坐在他雙腿上,她的身體比方才又熱了些,真的再也打不起精神,人緊貼在他胸前打盹。

  見狀,寒季書不再逼她進食。他抱著她,自個兒慢慢吃,同時要若文將遇難至今的事說一遍。

  「……爹娘和我在杭州遊玩過後,我們打算繼續往西行,怎曉得出杭州一點點路程就遇到強盜了,爹要娘帶我先走,娘要一名護衛和邱伯護著我先走,我本以為護衛可以打贏那些強盜。可他們不但全軍覆沒,連爹娘都被殺死。我們被追殺好一段路,護衛要邱伯帶我到叔叔的書畫樓,還說他會到書畫樓來找我們,可是……可是我一直沒有等到他,我知道……他也死了。」寒若文說著說著,淚積滿了眼眶,他低下頭,等待傷心過去,不想讓叔叔看見他的眼淚。

  這些事他曾對長離說過。那時他述說完整件事情,一點眼淚也沒有,待長離抱著他問,是否為這些事難過、想不想哭時,他記得他告訴她他不能哭,哭是弱者的表現,因為他爹常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但長離告訴他她不是他爹,她就像他的姊姊,姊姊當然可以抱著一個愛哭的弟弟:弟弟難過時,也可以想要姊姊的安慰。所以那一天,他在長離的懷裡哭了一整夜,而她就抱著他,聽他訴說失去雙親後的孤獨、痛苦和傷痛。如今再說一遍給叔叔聽,傷痛不似之前,難過依然存在。

  寒季書看著侄兒的眼淚滴入塵上,他沒有開口,直到寒若文吸吸鼻子暢氣後,重新抬起還蓄滿淚水的眼,他才說:「文兒,你為你爹娘的事難過,乃為人子應有的表現,這是人之常情,你不需感到不好意思。其實叔叔乍聽這件事時,也……流了不少眼淚。」

  「叔……叔叔……叔叔……」寒若文一聽他這麼說,原本忍住的淚水又潰堤而出。

  他抱著他大哭一會兒,最後擤擤鼻涕,頭靠在寒季書的腿上,身子蜷在一旁,繼續說起末完的話。

  「後來,我等不及叔叔派人來接,便要邱伯帶我趕回京城。

  「我們趕了兩個月的路,中途遇到商隊結伴同行,後來身上的銀兩不夠,便將衣服拿去換銀兩。而眼看京城就快到了,沒想到又遇到山賊,邱伯為了救我被山賊殺掉,幸好山賊見到我還是個孩子,又穿得窮酸,就將我擄到山寨裡給山大王。

  「山大王本想收我當義子,但我不答應,山大王便下令阿山將我關到山後的牢洞,還說若不屈服就得活活被餓死。接著在走到山後時遇到長離,長離因而救了我……」

  寒若文繼續說著他和長離在山寨的生活,也說了長離為什麼在山寨裡,又說長離要找個姑娘,那姑娘正是……但他話未說完便睡著了。

  「墨明,抱他過去睡。」

  「是。」

  寒季書看屬下為侄兒蓋好保暖的披風,回首看懷裡睡得不安穩的人。從遇到她起,他似乎一直在守護她,看起來彷彿冷落了自己的親侄兒,也或許他真的比較重視她,然而她虛弱的身子,容不得他太過分心,幸好若文明白長離的病多少因他而起,才不吃味他這個叔叔偏了心。

  希望她不會因此有什麼三長兩短,不然,他們叔侄兩人都要為此愧疚、遺憾一輩子了。

  「嗯……好熱哦!」高溫的熱度讓長離有些受不了,身上的骨頭酸得好像要散了一般,她強睜開熱得冒火的眼睛。「拜託你,拿開被子,好熱……好難過……」她想將身上的披風掀開。

  「不行,離兒,別這樣,離兒……」

  「誰叫離兒?我不叫離兒,我叫長離。」她翻著身體,邊抗議邊掙扎。

  「離兒,把眼睛睜開、醒來!」寒季書用力抓緊她,強迫她回復神智看他。「起來,把熱湯喝了,順道把藥吃下去。」

  「我……不要,我怕會吐。」長離楚楚可憐的哀求他。

  「不吃不行,你已經發高燒了,不吃藥不行。」他抓緊她的身體,強迫她喝幾口湯,同時也將退燒的風寒藥丸餵進她口裡。

  自從那年他遇見她後,他身邊都會隨時帶些可驅寒退熱的藥丸。不知是因為遺憾和她錯過,或是藉此思念她,總之不知不覺中,他便養成帶藥的習慣。兩年來,他陸續救過一些人,沒想到這次再遇見她,還是派上用場。

  吞下幾顆藥丸,藥味嗆得她好想吐。他觀察她的表情,連忙摀住她的嘴,一手大力拍她的背。

  「不許吐、不許吐!你若敢吐出來,我還是會再餵你。忍忍,別吐出來。」

  她覺得她快死了,他還怕她折磨不夠,用力打得像仇人一樣,固執的要她做這做那,雖知他是為她好,但她還是氣他這麼霸道。她怒狠狠的瞪他,而他也讓她瞪,最後她還是屈服於他的霸道,連打了兩個嗝,強把想吐的慾望壓下來,他才抽離緊摀住唇的手,讓她如釋重負地吐一口氣。

  「好了、好了。」他用著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汗水,幫她又拍了幾下背,才抱她走到早就鋪好的草床上,與她一併躺下。「睡吧,快點睡。」

  「睡?」長離半個身子幾乎都躺在他身上,他叫她睡,她怎麼睡得著?「這……」她不知該怎麼說,雖然她病了,但不表示她不明禮教。

  「怎麼……難道你不想唾嗎?你認為你的身子還可以堪得了嗎?」寒季書將撐著手臂要脫離他身邊的人,大力壓回胸懷裡。

  「可……」

  「渴?你會渴嗎?要不要我--」

  「不是,我的意思……」

  「不渴?不渴就快睡,已經快四更天了。你想鬧一整夜,讓大夥都跟著你不睡嗎?」他從她身後緊緊地摟住,讓她緊緊靠著。見到她屈服的表情,身子不再堅持和僵硬,他這才把披風從她身後往自己這兒拉緊,「好好休息,今夜我會為你守著,不管任何事,我都會守著你,安心的睡吧。」

  「謝謝。」長離此刻的意識開始渙散,聽到他安慰的話,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回嘴感謝。

  「不必謝,光為一點小事你就不斷地謝我,那麼從今起,你恐怕就謝不完我的情了。」寒季書貼在她耳邊輕聲說著。

  長離聽得朦嚨又不真切,卻依然答道:「是嗎?」

  「是。我會讓你就算以身相報來答謝我三輩子也謝不完,不信的話,我們走著瞧。」寒季書自信地說完後,在她微熱的嫣頰上留吻蓋印。

  他知道她早已聽不進他的話了,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因為他知道,他一向所言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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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1: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若文少爺、若文少爺,您在做什麼呀?」筆君端著一碗藥膳粥,站在寒若文的後面叫著。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想要看看長離,呃……離兒姊姊醒了沒?」寒若文微紅著臉,有些心虛地問。

  「離兒小姐已經醒了。不過爺交代過,若文少爺過午前不許來探望小姐,少爺您是否忘了?」

  「我沒有忘,可是她昨夜醒來至今,我都還沒有見過……」

  「她的身子還很虛弱。昨夜醒來,爺也只和她說些話就又睡了。今早她剛醒,精神看來比昨天好很多了,不過她雖醒來不久,但開口問的全是少爺的事呢!少爺不必擔心,離兒小姐沒忘您。」筆君端著粥走上台階。

  「嗯,那就好,對了!筆君,我現在真的不能進去看她嗎?」寒若文一副很渴求的樣子,看到直搖頭的筆君,最後失望的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爺剛才交代,今晨您若來看離兒小姐的話,不許讓您進去。」

  「叔叔怎麼知道我會來看長離?」寒若文有些訝異。

  「爺當然知道,府裡每個人也都知道。少爺您很關心離兒小姐,從來都不聽爺的話,每天都偷偷跑來看小姐,您以為爺不知道,但爺每次都知道,還交代我們別告訴您,他知道您又不聽話了。」筆君笑著推開門,「少爺,奴婢要進去了,再不進去,小姐的粥可要涼了。而粥一涼,奴婢可是會被爺罵的,少爺也會被爺念上一念。」

  「那你快進去啊!萬一長離吃了冷粥,身子又好不起。」寒若文揮揮手,在她踏進房裡前又喊住她,「呃……你進去可別對叔叔說我來過。」他交代完話,轉身依依不捨的走幾步,又停了下來。

  筆君看著他失望的背影,不捨的說:「少爺放心,等爺和小姐談完話,奴婢就跟爺說少爺很想見小姐,要爺早點讓少爺看小姐,好不好?」

  見他還是悵然的點點頭,筆君又說:「爺今天會問問離兒小姐的去留,爺還知道少爺很喜歡離兒小姐,想她留在府裡……」

  她頓了下話,心裡竊竊私笑地想,爺自個兒更喜歡她,更想留下她。

  「不過您也知道嘛,聽說離兒小姐想去找她之前的主子,她好像去意甚堅,加上少爺又答應過她。」

  「那叔叔打算怎麼辦?」寒若文聽了也很苦惱,怪自己當時答應太快,而長離的固執他也很明白。從前她常告訴他,只要到了京城,她就要去找那位秦小姐,怎麼辦?叔叔有沒有辦法留住她?

  「當然是想辦法將她留下來呀,不過好像很難耶!」筆君滿臉不肯定的表情,看得寒若文心冷了大半,「尤其少爺又應允在前,爺花了好多唇舌在說服小姐,就不知說得如何了。」

  筆君看寒若文萬分沮喪的模樣,連忙摀住嘴,忍住了笑意。

  「所以,爺要少爺今早別進去,這樣爺和小姐談話會比較容易。畢竟爺是個商人曉得如何通商才是之法。」筆君含蓄的暗示。

  「這……我知道了,我先回書房去。」寒若文回頭走了幾步,重又轉過身,在筆君進入房前說道:「筆君,你轉達叔叔一聲,我一定要聽好消息。」

  「是,筆君會將少爺的話轉達給爺,少爺請放心。」

  見寒若文走遠,筆君才將房門關起來,小心地端著溫粥進房。

  「爺,奴婢將小姐的粥端來了。」筆君在桌旁準備好,才問:「爺,要奴婢喂小姐用嗎?」

  「不必,我來。」寒季書接過她手中的碗和湯匙,「你先下去。」

  筆君看看主子溫柔卻堅持的眼神,垂首稱是。但她走了一半又踅回身子,「爺,適才奴婢在外頭見到若文少爺,少爺很關心小姐的身子,但他怕進來會打擾小姐,又回書齋習字去了。」

  「我不是交代過要他今早別來,怎麼……」

  寒季書吹吹手中的粥,移到長離的唇邊。長離想自己來,但見他和侍女說話,不便打斷,只好眼睜睜地和他對望。

  他明白她眼裡的拒絕,故作視而不見的催促她,「不燙了,快吃。」

  長離以為他不明白她的拒絕,正要開口,卻被筆君搶白。

  「爺,奴婢當然有把爺交代的話轉達給少爺知道。而少爺聽了後,也有話要奴婢轉達。」

  「什麼話?」寒季書表情疑惑地看向筆君,手中的粥更挪近長離,她被他逼得不得下張口將粥吞下,他給她一個讚美的眼神和笑容。

  「少爺說,他一定要聽好消息。」筆君把寒若文的話重敘給寒季書聽。

  「噢!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點點頭,表示明白寒若文的話,在成功餵進長離第三口後,又露出了笑容。

  長離一直等到筆君離開,打算開口言明自己吃粥的意思。她嘴一張,第五口粥迅速地進到嘴裡,她吞了粥,連忙把嘴巴捂起來。

  寒季書瞪著她的行為,雙眉微微一蹙,低沉的聲音不慍怒,卻有幾分嘲諷,「這碗粥這麼重,依你現在的力氣,根本無法端著碗,你怎麼自個兒吃。」

  「我……」她想抗議,然而事實是她連坐都要靠著牆,才能撐住虛軟的身子,那滿滿的一碗粥要端著吃完,看來還真有些困難。

  「嘴巴張開,病人要人服侍已經夠麻煩了,再不好好合作,可會惹人生氣。」他並沒有說些什麼溫柔的話,但效果卻出奇的好。

  長離看著他不豫的臉色,愧疚地張口讓他喂,她將送到唇邊的溫粥乖乖地一口一口吃下。

  寒季書餵了她半碗粥,見她吃到好像又要吐了,才放棄繼續餵她。他將剩餘的粥放回桌上,走到床畔,打算和她認真的談些事情。

  長離默默注視他的行為,不明白他為什麼堅持要餵她,只好瞪大眼睛,直直看著他。

  寒季書在床畔前的椅子坐定,看她以呆愣的眼神瞪他,「怎麼了?」

  「呃……沒、沒事。」長離回過神來,眼神與他對望,一股偷窺人的羞愧感掠過心房,蒼白的臉頰飛起一朵暈紅,煞是好看。

  她的羞怯,他看得明白,卻仍故意用手輕撫她腮頰的粉嫩,「真的沒事嗎?怎麼才一會兒你臉就又熱又燙,莫非……」

  「沒有、沒有,長離很好,長離真的沒事。」她被他一問,心裡更慌更羞。對於她怎麼會突然和他對望一眼,就這麼羞赧不安,心裡也莫名其妙得很。

  寒季書帶著笑意,若有所思的領悟,收回手不再刻意逗她。他正經地清清喉嚨,讓她將注意力轉回到他身上,「沒事就好。」

  「嗯,真的沒事,謝謝……寒公子的關心。」她忙著抓回莫名的悸動,眼神回復清朗的純真和端莊,卻遺漏他看她的眼神裡所閃過算計的精光。

  「既然沒事,我看你今早的精神還不錯,我們先來談一些報恩還債的事,你認為如何?」

  「報恩還債?」長離被這四個字迷糊了思緒。

  她是欠他一次救命之恩沒錯,但她有欠他什麼債嗎?還是……他欠她?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欠她。那麼,她又是什麼時候欠他一筆債呢?

  她想不出來,真的想不出來……

  ***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長離不雅地張大嘴,震驚過後,她急忙用雙手捂起嘴,還是難以置信地搖頭。她……居然欠他兩百兩銀子,這……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呢?

  「寒公子,能不能……請你把話對長離說個清楚?長離……長離真的不知道何時欠下公子這麼多錢,長離……」她搖著頭,怎麼想也想不出來,急得小臉緊緊皺在一起,甚至用手敲起自己迷迷糊糊的腦袋。

  「離兒,別慌!先鎮定下來,鎮定下來。」見她因他的一句話而引發的爆發力,寒季書不禁斂起嘴角的笑意,溫柔地坐到她身旁,大手輕輕地抓住她的柔荑,不讓她因心急去敲傷自己的腦袋。

  「我……」

  「離兒,我適才可有說銀兩是你欠的?沒有吧!」寒季書不疾不緩地說。

  「你……」

  長離回想他對她說的話--離兒,你需要還我兩百兩銀子。但是這個意思,不就等於她欠他兩百兩銀子嗎?道理哪裡不同了!

  「你--」她想釐清頭緒問他,卻一再被他打斷了話。

  「我剛才說,你應該還我兩百兩銀子,但我可沒說銀子是你欠我的。」他抓著她的小手在手中把玩,等她點頭贊同他的話,一手伸到她柔顎下方撐起,「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緣由。」

  等到她看向他,他才說:「兩年半前,我在京城裡經營的書畫樓曾特地到洞庭湖那兒,高薪聘任一位奉濤風夫子,請他到我這兒擔任書樓的西席。但我擔心奉師父身旁沒有銀兩安家,亦無旅途盤纏,怕他走不開身,便命屬下先奉上兩百兩銀子給奉師父花用,沒想到銀兩去了,人卻沒有來。」

  長離聽他簡敘兩年前的事情,無力的承認她是該還他這筆債。

  爹生前彌留時,心裡還掛意這件事,她一直以為是兩兩銀子。因為爹嚥氣前只說「書樓……兩……兩銀……」,而且又沒說出債主是誰,她以為反正將來有朝一日,到汴京找著書畫樓時再還就成。

  沒想到……原來那個始終含在爹嘴裡沒說清楚的字,是個「百」字!

  唉!現在一切都明瞭了。只是,她不是有意欠債不還,而是事出突然與無奈。

  「寒公子……」

  「離兒。」他以食指輕點住她的唇,制止她說話,「我想要先問你一件事,奉濤風是不是你的父親?」

  「是,他是先父。」長離點頭承認,「不過請你聽我解釋,我爹他--」

  「我已經從若文那兒知道你爹的事情,也知道為什麼那筆錢、那件事會忽然石沉大海。我沒有怪你爹,更沒有怪你的意思,但我是個商人……」

  他一直笑著看她,她愈看愈心慌的低下頭,眼睛不敢再看他的……奸笑。

  寒季書精明的看出她的表情,更故意抬起她的下顎,笑得更邪魅,「離兒,雖說逝者已矣,但書樓當時為此損失不少學生,再加上夫子沒來。當時我是人財兩失啊!離兒,你說說看,如今我找到債主了,是不加利息,把那筆銀兩要回來好?還是該將那筆銀兩,也當做是逝者已矣呢?」

  他明明笑得奸詐無比,卻用一張無辜受害的表情望著她。長離敵不過他的搖搖頭,他不放棄貼近她,故意在她面前吐氣問道:「那……你是不是該承認,你應該還我那筆錢呢?」

  對於他的問話,她只能點頭回應。她一直看他滿臉因錢所產生的笑容,滿眼因算計她還債所閃耀的精光,心裡訝異萬分,她以為他應該是個知書達理、仁心正義的謙謙君子。

  兩年前遇見他時,她病得很重,他好心拿藥救她。她依稀記得他模糊的樣子,一個相貌俊逸,溫文儒雅,救她性命的好心君子。而在山寨時,她聽若文對他的描敘,猜想他是一個武功高強,扶弱濟貧的大俠士。可是眼前的他,怎麼看都像一個精明又會算計人的奸商。

  對她,他不但自有一套恩情說,還要他人回報,現在,更是一副欠債必討的態度。是她識人不清,還是她生病後感覺有誤?他應該不是如此狡獪的商人,他給她的感覺該是個君子,是個俠士才對。

  到底是他擅長在人前掩飾,抑或是他本來就是這樣,是她一味的把他想得太好,所以才產生這種想像與真實的巨大落差?

  長離無法掩飾心中的掙扎與眼裡的嫌惡。寒季書不能看透,卻能猜著一二。但他不在乎她怎麼想,反正日後她一定會瞭解他的為人,至於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她留在身邊守著。這一次,他不會再重蹈兩年前的錯誤,不會讓任何因素阻擾他留下她的決心。

  「離兒,再來……」

  「等一下。」長離聽到他呼喊她的方式,連忙發出聲音,「寒公子,我的名字叫長離,你可以--」

  「我不喜歡『長離』這兩個字。」寒季書一臉的堅決,不聽她任何提議。

  長離被他不悅的態度怔住,不懂他為什麼不喜歡「長離」這兩個字,難道他不知道「長離」的含意嗎?

  「寒公子,你為什麼不喜歡『長離』這二字呢?難道你不知道它所影射的含意嗎?」她不怕冒犯他,直接問出心裡的想法。

  「我知道這兩個字影射的含意;『長離』者,『鳳凰』之古別名也。但就算它有個好聽的別名,我還是不喜歡它字面上的意義;『長離』者,長遠距離、長久分離也。」

  「這……你若真不喜歡喚『長離』那你也可以喚我一聲『奉姑娘』啊。」長離另作建議。

  對她的建議,寒季書噘著嘴搖頭拒絕,蹙眉說道:「不,這個稱謂我也不喜歡,那蘊含著你我兩人既生疏又客套的距離。我、不、喜歡,就像不喜歡你稱我一聲『寒公子』那樣。」

  如果真像他所說這般,那往後他們見面要怎麼稱呼彼此?

  「那你要我怎麼稱呼你?」長離問道。

  「你要怎麼稱呼我?」他笑著沉吟了會兒才道:「你可以同我屬下那樣,稱我一聲『爺』,或者--」

  「好!我可以稱您一聲『爺』。」長離急忙打斷他的話,免得他想出一些奇怪的叫法要她喊,就像他喊她「離兒」那樣怪。

  從小到大,他是第一個喊她「離兒」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喊她「長離」,他偏要叫她離兒這麼奇怪的名。

  「你喜歡喊我爺就喊吧。但我不會喊你『長離』,以後府裡的人,包括若文都會喊你離兒,到時候你別不應聲,知道嗎?」寒季書對她溫柔的笑道,然而他眼神裡的霸氣卻也不容忽視。

  她愈聽愈氣,心裡忍不住偷偷埋怨,他這人真是霸道耶,哪有人這樣子的啊!她不過在他府裡昏睡幾天,他就硬要改她的名,更過分的是還不許她出聲抗議,實在霸道。

  長離不滿地對他皺眉瞪眼。

  他不理她無言的抗議,朝她的唇輕吻了下,見她掩嘴瞪他,不禁得意的大笑。

  「離兒,稱謂的事我們就此決定,這是蓋印。」他撫著他的唇,挑逗地對她說,看她滿臉緋紅,他眼底帶著滿意的笑。「再來,我們來談談你心裡急著的事好了。」

  「長離心裡沒什麼著急的事,謝謝寒……爺的關心。」長離一時改不了習慣,一句話說得拗口又不順。

  「真的嗎?」寒季書似試探又似逗弄的問她,見她茫然地看他,他好心提醒她。「我聽若文說,你想在京城裡找人,是不是?」

  「是,我本想等身體好些,再向您提出--」

  「離兒,我聽若文說,你想找的人是秦府的千金。我有一件事想問你,你和她到底分開多久了?」他再次不禮貌地打斷她的話,直接問道。

  「我和小姐分開……近半年了。」長離在心裡數了數日子。

  「半年!」寒季書驚訝的喊出,「離兒,你知不知道,半年對一個落難的千金小姐來說,不算是一段短的日子。尤其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任她在京城這個龍蛇混雜之地生活,萬一不小心被人騙了,很可能在一夕之間成為一名青樓艷妓哪。」他故意用著惋惜的口吻說道。

  「青樓艷妓?」長離聽到這四個字,再看他那種似是肯定的表情,原來因生氣而漲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天啊!絕對不能讓小姐發生這種事,不然,她怎麼對得起夫人最後的交代。她在心裡吶喊。

  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長離愈想心愈慌。最後,敵不過心裡那份恐懼,頭一暈、眼一花、身子一軟,人毫無知覺的癱倒在床被上。

  寒季書看到她被嚇昏了,臉上滿是疼惜和憐愛。

  他輕輕地甩手撫著她血色全失的柔唇,指尖輕緩地勾畫她的唇形,喃喃低語地取笑她,「我的離兒啊!你怎麼這麼不經嚇呢?若文一直對我說你很勇敢的啊!怎麼我隨便開口一唬,你就嚇昏了呢?」

  他笑著搖頭,輕柔的將她摟進懷裡,大手順著她的瓜子臉描繪她的臉型,仔仔細細地將她看個滿足,心裡忽然有股想品嚐她的慾望。一個衝動,他帶笑的唇貼上她的,留戀著她的柔軟。

  「長離啊長離!兩年前,你偷偷佔去我的心,隨即消失而去,任我找你、想你、念你、擔心你。我在你身上留了訊息,你卻一次也不曾回應我,讓相思佔滿我整個思緒,還讓我不由自主的愛上你。現在我找到你了,你怎麼能不愛上我呢?怎能不用你往後的人生,償還我這段只為你而生的相思之情呢?」

  寒季書貼著她的柔頰,輕憐地吻至她的耳畔,明知她聽不到,仍故意在她耳邊低喃著愛語。

  長離啊長離!我愛你,而你……也該愛我!

  ***

  「離兒小姐,你來得正好。」筆秀將手中的茶盤送到她手上,轉身就走。

  「這……筆秀。」長離不知道筆秀的用意,端著茶水站著不動。

  「啊!對不起,筆秀忘了對小姐說明。」筆秀回過身,纖手輕敲著不管用的腦袋:「離兒小姐--」

  「你不必叫我離兒小姐,你只要叫我離兒就行了。」寒府裡每個人都喊她「小姐」,令她感到很不習慣。

  「這怎麼行呢?」筆秀走回長離的身邊,「爺說只要你在他的身旁一天,寒府裡每一個人都要尊稱你一聲小姐。這是爺的命令,筆秀既然在爺的手下做事,當然要遵從啊!」

  「可是,我也算是在爺的底下做事,與你們一樣,都是領爺的薪餉、為爺做事,怎麼可以讓你們喊我小姐、小姐的呢?」長離覺得很奇怪。

  「為什麼這樣就不能喊小姐呢?」筆秀也覺得很奇怪,她看著長離的表情,猜想她拒絕被喊「小姐」的原因。「離兒小姐,你別看低自個兒在府裡的身份,你現在算是若文少爺的半個夫子,也算是半個書畫樓的執事,光這兩個身份,府裡的奴僕喊你一聲小姐都不為過。因為書畫樓那裡的執事若來府裡向爺報告事情,我們也都會喊『某爺好』,從來沒有人覺得這稱謂不恰當的啊!」

  「是這樣的嗎?」長離可以接受這個解釋,可心裡還是懷疑,然而筆秀誠懇的笑容,她也不敢過分質疑。「那……這茶水的用意呢?」

  「啊!糟糕了!」筆秀又敲腦袋一下,「瞧我這迷糊蛋,爺若知曉了,我準要吃一頓罵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讓爺要罵你呢?」長離關心的問。

  「其實也沒什麼。離兒小姐,你幫筆秀將這茶水送到爺的書齋好嗎?」

  「好。爺有客人?」長離看著茶盤上的兩隻杯子。

  「嗯,柳府的二小姐來拜訪爺。」筆秀對長離說明來人的身份,「本來這是筆秀該做的工作,但今早府裡招了一批新手進來,筆秀忙著要將他們擔任的工作分配好,便忘了端茶水過去。現在端過去,爺一定會罵我是不是存心怠慢客人。雖然爺也不喜歡這位客人的來訪,更不是存心罵我們這些下人,但爺在客人面前總得做做面子。」筆秀巧笑著,有意無意地為長離說明一些事情。「不過,若是小姐幫筆秀端過去,爺一定不會罵你的。」

  「是嗎?」

  「是,小姐就好心幫筆秀一次好嗎?」

  看筆秀希冀的祈求眼光,長離拒絕不了。「好吧!我現在端過去,但……他真的不會罵我嗎?」她膽怯的問。

  她這輩子最怕被人罵。雖然她很少遇到有人罵她,但她對那種罵人的聲音就是覺得心驚膽跳。

  「不會,爺疼你得很,他捨不得罵你呢!況且,你只是幫筆秀的忙。你現在的工作應該是陪著若文少爺讀……哎呀!若文少爺呢?」她有點後知後覺的問。

  「他在自己的書齋習字,適才有人到那兒喚我,說爺找我。」

  「啊!那真是天助我也,這茶水真要麻煩小姐幫筆秀順道送過去了。」筆秀臉上堆滿笑容,高興地對長離福福身子道謝,不等長離開口,就轉身匆匆離去。

  長離笑看著筆秀走遠的背影,想到手裡的工作,趕緊往目標前進。

  她在心裡感謝老天爺給她的幸運。雖然她這幾年來的生活不算安定,但也沒什麼驚濤駭浪,不管遇到什麼困境,在緊要關頭時總會出現一些貴人來相助。

  因此,對於這些年來所累積的經驗,讓她學了一件事,就是心存感激。她感謝每一個幫過她的人,就算她不能一一對那些人回報她心中的感謝,但她接受過的恩從不忘記。

  就像兩年前,她陰錯陽差的進入秦府。

  初入秦府的那段日子,她病得嚴重,夫人待她很好,還特地請大夫為她治病,又命人照顧她,當她病好後,她才知道跟錯了人。但畢竟夫人對她還是有救濟之恩,她既受了,就不能不報。

  後來夫人又怕她一人無處可去,好意將她留下為婢時,她也沒有拒絕。

  原本她想既然已在京城,她可以找時間找尋他這個正牌的救命恩人,就算不能報恩,至少該將玉玦還他,同時對他說明那時的情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入了秦府不到兩個月,秦老爺舉家遷至洛陽,夫人要她跟去,她只好照辦。決定再當個一年丫鬟後,她就向夫人告辭,重回京城來找他。同時去找書院的人,告訴他們爹的事,再奉還所欠的銀子,心想最多四年,她就可以解決所有的事。

  可是,人生如意之事何其難啊!她的計畫是一再更改。

  到了洛陽她才知道秦老爺遷到洛陽的原因。一是他在洛陽買了個官職,舉家遷至洛陽上任;二是秦老爺把在京城為小姐訂的婚事退了,聽說退婚是因對方不是官爺。秦老爺一心想當官,他要小姐能嫁個出仕的官人,當個官夫人,故退掉與人談好的婚事。

  當然,她也聽說小姐和那人不曾見過面,兩人之間的婚事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不過談好半個月,秦府說退,對方就一聲應合,完全不拖泥帶水。小姐知曉婚事退了也不難過,本來就不曾認識的人,又無任何情意可說,何來難過可言。

  可是,事情偏偏就是這麼巧,她之前不知道被小姐退婚的公子爺是什麼人,不知道被退了婚事的人心情如何。然而現今她知道了,卻一點也不好受,因為那位公子爺不是別人,正是她正牌的救命恩人--寒季書。

  唉!天下雖大,偏偏就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淨是纏繞在彼此之間。

  還好,這位恩人度量也還算大,雖然他總是愛和她計較一些恩情,雖然當年被人退婚丟面子的人是他。但他還是大人大量,願意在她苦思無計下幫助她。

  當然她也答應他,只要她確定小姐平安無事,不像他說的被人騙去當青樓艷妓,那麼等她見過小姐後,確定報盡當年夫人的救濟之恩。然後,她就會專心一意的來還他的恩、他的債。

  只是他那麼會計較,她到底要怎麼償還,他才會滿意呢?

  長離想著新的煩惱,一踏進寒季書的書齋,抬頭第一眼就瞧見一位娉婷妍麗、端莊溫柔的佳人。她不禁多看兩眼,在心裡歎道:好美的人,和他很相配。

  「爺,長離……」她小聲的開口,怕打破書齋裡安靜祥和的氣氛。

  「你又忘了。」寒季書從她一走進書齋,就從刻意埋頭觀看的商事報告中抬頭,看到她雙手端著茶盤,曉得她被人抓來充當代罪羔羊。那些筆丫頭們也夠精明,知道他對她的情感不同於他人,竟找她來演這齣戲,他怎捨得罵她呢?

  「我……對不起,離兒下次不會忘記。」長離口頭上應著,心裡可是又怨又嘔,為什麼她喊了十八年的名字,得在他一聲令下而改口呢?這真是沒道理。誰教她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嗯。」寒季書對她的言行全看在眼裡,明白她那隱含的嗔怒,「離兒,先把茶水端給客人。柳姑娘來了好一會兒,等這茶水也等了好一會兒。」

  「是。」長離聽從寒季書的吩咐,先為柳姑娘倒一杯茶水,才將他的茶水端到書桌旁給他。「爺,請用茶。」

  「你先擱下。」

  長離端好茶水,以為他喚她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正想轉身退下,小手卻被人從後抓住。

  「你想走去哪兒?過來,我有事找你,你忘了嗎?」寒季書拉著她的手到身旁問著。

  「沒有,離兒沒有忘,只是……我以為爺要我來倒茶水。」她低聲的說,怕被柳姑娘聽到這等糗事。

  「我專程命人去喚你倒茶水,這等傻事你也想得出來。」寒季書輕敲她的頭一下,看到她緋紅的粉頰漾著柔嫩的光彩,令他心動不已。

  唉!真希望她對感情這事能聰敏些,也真的希望柳家的姑娘和丫頭能立刻消失。

  不過,他這些希望都事與願違。

  「爺,爺。」長離小聲的喚著。看他直盯著她不語,並感覺背後燃燒般的眼光投射而來,她不得已用力地搖了他手臂一下,大聲喊道:「爺!」

  「什麼事?」寒季書回過神來,用著興味的眼神看著出糗臉紅的長離。雖然失神的人是他,但是有違禮教的人是她,尷尬羞赧的人也是她。

  「爺不是說找我有事嗎?」長離輕聲地問著。突然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不待他開口,她急忙道:「莫非爺找到了。」

  「還沒、還沒,這事你別心急。」寒季書抓緊她因興奮而顫抖的手,拇指輕撫著她還有些小繭的手心,看來她必須再休息一段時日。

  「我怎麼不急呢?萬一小姐真如爺所說,被什麼壞人,痞子騙了,那……那我就對不起秦夫人了。」來到寒府半個月了,怎能教她不心急呢?

  「我知道你心裡很在意這事,我已經派人四處打探,甚至連京城以外的地方也要他們找一找。你放心,一有消息,我一定馬上告訴你,絕不瞞你,就算我只是找到她的屍體,也一樣不會瞞你。你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嗎?」他看到她存疑的眼神,問道。

  長離搖頭,怕他誤解她的意思,連忙解釋,「離兒當然相信爺所說的話,請爺原諒離兒的心急和沒耐性。」

  她看他笑說不要緊,心裡的緊張緩了些,但仍很心急。她就是相信他所說的,才會這麼心急的想找到小姐,不過她也知道他真的很盡心盡力的幫她找人,只是無消無息的,教她怎麼心安?

  長離覺得好沮喪。她歎氣,垂首下語。

  寒季書一手抬起長離低垂的下顎,一手以拇指輕撫過她緊蹙的眉頭,他的視線卻飄到瞪視他倆的柳二小姐的怒容上。想到等會兒要戲紅顏,他的嘴角揚起一道漂亮的弧線。

  先把眼前多餘的人解決掉吧!今天她來得夠久了,他也該請人走路了。

  「離兒,你回房去換衣服,待會兒跟我出府辦些事情。這是我命人去喚你來的原因。」寒季書放開她的手,態度正經地對她說。

  對於他一下子變得嚴肅,她一點也不奇怪。這半個月來,他對她的態度一直就是這樣,一下子溫柔體貼,一下子嚴肅正經;一下子成了愛較計的恩人,一下子又變成狡猾、精明的商人,有時他還變成一個疼她、寵她的人。他到底是怎樣的人,為什麼這半個月來,她始終看不透他的真面目?

  疑惑歸疑惑,長離依舊聽令行事。她點頭應聲後,低頭轉身離去。只是她方踏出書齋就被他出聲喚住。

  「離兒,衣裳換跟我一樣的,知道嗎?」寒季書囑咐著。

  長離乍聽之下愣了愣,隨即頷首說:「知道了。」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兩天前,他確實命筆君拿兩套袍服和儒衫給她,當時她訝異他給的衣服,筆君對她做了番解釋。

  「小姐,是這樣的,有時爺去的地方,丫頭不適合跟去。但有時爺必須帶丫頭出門,那麼跟出門的丫頭就必須女扮男裝當爺的侍僕,所以爺給小姐這衣裳的用意,該是如此吧!」

  如果筆君的解釋是真的,那他今天打算要帶她去哪裡呢?長離想了很久,仍想不出答案。

  寒季書等長離走了一段時間,見柳二千金還不走人,心裡吁歎一聲。女主角都被趕走了,她這個看戲的人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教他如何收戲呢?

  「柳姑娘,在下有急事要出府一趟。」

  「啊!如眉真是不好意思,耽誤寒二哥的時間,如果寒二哥忙,那如眉就先回去。」柳家千金早就聽到他要出門的話,仍故作嬌憨的說。「不過,寒二哥既然要出門,是否願意……」

  「這恐怕不方便。」寒季書不等她說完,先行開口拒絕她,他知道她心裡正打著如意算盤。「在下出門的方向朝西、柳府在東,在下實是不方便送姑娘回府,不過,在下會令家僕護送柳姑娘一程。」

  「不必了,既然寒二哥不方便,如眉自個兒回去即可。反正柳家的家僕和護衛也還在外頭院子等著,如眉自己回去就行,有機會的話,改明日再來。」柳如眉氣惱的說。每次他都是這般直言無礙的拒絕她,一點也不領受她的心意。

  「既然如此,寒某不送了,至於再來訪的時機,最近恐怕不方便姑娘前來、」

  「你……」柳如眉被他拒絕得如此徹底,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寒季書急著趕人,他看到氣惱的柳如眉前腳一走,他也隨後離開書齋。

  他正約著俏佳人與他一同出門呢,結果被柳姑娘這麼一延宕,他巧戲佳人的遊戲又要耽擱不少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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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跟在寒季書身後四、五步的長離,一雙眼緊盯著他修長的身影,小心地閃開來往的人。這是她第一次在繁華的京城裡走路,雖說走起來與平日在其他城鎮沒什麼不同,但她就是覺得京城裡的一切都很新奇,舉凡觸目所及的人、事、物,在在都令人感覺很新奇,甚至連她自己……今天也很新奇。

  「離兒,你在看什麼?」寒季書站在離她三步之距,見她舉目東張西望的,一會兒又瞧瞧自己身上的衣服,猜想她該是不習慣穿袍服出門。

  「沒有,只是在猜別人怎麼看我,會不會有不男不女的感覺?」長離因他停了腳步而不再前進。

  「過來。」寒季書雙手輕鬆地背在身後,不理她彆扭的想法,語氣微沉的對她下令。看她拒絕服從命令,他伸出右手來招她,「你不知道我正在等你嗎?」

  「爺,哪有人是主僕同行的?這可是於禮不合呀!」長離試著用委婉的口吻來解釋她的行為。

  「於禮不合?」寒季書瞟了眼她右側邊的人影,眼底閃起一道精亮的光彩,「若你是要合於禮的跟我的話,就得保持五步距離,讓護衛距我十步遠,萬一路上有個什麼事發生,他們因此來不及保護我,這到底是使我受傷好呢?還是使你合於禮好呢?」

  「這……」長離回頭,看著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的墨衣、墨明,她猶豫一會兒,隨即跑到他們後面,「不然,長離走在他們後面好了。」

  她的做法讓他好氣又好笑,更有意捉弄她,「你這樣一來,要我怎麼和你說話呢?你是打算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寒家的事,知道我是寒季書,讓與我有怨、有仇的人,可以趕快來找我報怨了仇嗎?」

  「爺!你真的有很多仇人嗎?你說的是真的嗎?」長離臉上浮出惶恐與不安的愁容。

  「離兒,我是個商人,不是個大善人。你認為我有沒有仇家呢?」寒季書保持一貫的笑容反問她。見她認真的思考起來,他的眼光飄過一旁躍躍欲試的身影,「離兒,過來。你再不過來,等會兒若發生什麼事情,人受了傷,我可要生氣。」

  「要發生事情?這指的是爺,還是離兒?」長離不懂他的暗示。

  「當然是你。」他肯定的答道。

  「我?怎麼會?」長離露出一個不可能的笑容給他,「爺,離兒在京城裡什麼人都不識。既無親人,亦無仇人,更身無分文讓人可偷、可盜,就算真站在這兒一整天,也不會發生什麼事的。爺,你多心、多慮了。」她舉起右手在面前揮動,強調她話語的可信度。

  「是嗎?」他仍是滿臉笑意,見她更肯定的點頭也不再多言。轉身行了兩、三步,身後果然傳來她的驚呼聲。他回過頭來,就看到她坐在地上傻愣地望著街頭一角。

  墨明一見偷兒行動,沒去扶被撞倒的長離,反而轉身追人而去。過了會兒,撞倒長離的偷兒,已被他擒回他們眼前。

  寒季書不理會偷兒,他定到長離面前,單手伸到她眼前,「你打算坐在這兒行乞嗎?」

  長離收回心神,將方纔發生的事情在腦海裡轉一回,臉上驀然一紅。老天爺真是不給面子,她才剛說完話,馬上就被推翻,讓她在他面前丟盡臉。

  她是如此心慌、心虛地接受他的幫助,當她小手搭上他的大手,整個人馬上貼靠到他身上。

  「怎麼,不是就算站在這兒一整天,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嗎?」寒季書惡意的貼在她耳邊,重複她適才說的話,左手隨意卻溫柔的幫她把衣上沾到的灰拍掉。

  「爺,離兒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以為……」長離雙手抓緊他的雙臂,被驚嚇得四處亂飛的心緒與乍然流失的體溫,在他溫熱、悸動的心跳下,得到安定的力量。

  見她抓緊他,他垂首問道:「檢查看看,身上可有什麼東西掉了?」

  長離聽了話,連忙檢查一下,想起自個兒又沒什麼好丟的,訕然一笑,忽然她想起一事,「啊,我的……我的……」她說不出掉了什麼東西,因為那塊玉塊根本不是她的,而是寒季書的。

  她早該把玉塊還給他才對,但她捨不得,卻又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難捨之心,遲遲沒將玉塊還他。

  寒季書等她把話說出口,偏她嘟著嘴不願說出,他以眼神示意墨明,墨明手勁一施,偷兒的衣襟一緊。

  「把東西拿出來。」

  「我又沒有……啊……我真的……啊……大爺、大爺,咳咳咳!」偷兒在墨明愈來愈重的力氣下,已撐不下去了,不得不交出一小塊玉石。

  寒季書瞟了眼墨明呈上來的東西,知道那是什麼,卻故意裝作沒看到,推著長離要她自己取回。「快把東西收起來,我們還有事要處理,該走了。」

  悄悄地確定是那塊玉塊,長離取回來,偷偷覷了他一眼,見他連瞧都沒瞧,猜想他不知道她手中的東西,儘管心裡對他有些愧意和心虛,依舊快速地藏回懷裡。反正他不知道,她就假裝這是她的私有財物。

  「爺?」墨明在寒季書擁著長離離開前,問著他的意思。

  寒季書看了一眼偷兒,「把他放了。下回若遇到他幹這事時,再把他抓到衙門關個一、二十年吧!」

  墨明收到主子的命令,鬆開偷兒,不發一語地回到墨衣身旁,隨著主子身後離開。

  偷兒難以置信地瞧著他們,他們看來是富貴人家,卻這樣默默放他走,在汴京城裡何時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

  長離對寒季書的行為也不懂。不過這次,她不再和他堅持主僕之禮,乖乖地任他牽手同行。

  對她來說,一天出一次糗,夠了!

  ***

  「爺,你……你真的要我進去嗎?」長離一臉又氣又無奈,她站在春宴樓的門前階梯上,對著滿臉笑得很邪惡的寒季書問。

  看她紅得像柿子的臉,讓他有股吃她的慾望,但這種感覺現在只能想想。

  今天他是專程要來逗她的,而且一路玩她至此,令他覺得很有趣。就像此時此刻,看她進退不得的緊張模樣,他有一股玩得很滿足的喜悅之情。

  「帶你來,就是要你進來看看,什麼叫做青樓艷妓。難道你不想見一見嗎?說不定……」他露出邪魅的笑容,食指朝她勾一勾。

  「說不定什麼?」長離看懂他的用意,故意裝作沒看到的問他。

  寒季書也懂她的逃避,繼續對她勾勾手,見她真的一點也不為所動,他刻意裝作不在意地說:「我要你過來,你不過來,是不是要我當眾將你抱--」

  「爺!」長離瞬間站到他面前,口氣惡狠狠地發出警告。

  看到她裝出怒目的嬌顏,一手還緊緊地摀住他的嘴。一道可以嚇得她馬上放手的主意掠過他的思緒,他如鳳般的精眸對上她含霧帶羞的水眸,敏捷的大手霍然抓住她的柔荑,舌尖在她的掌心似舔似吻的玩著。

  「爺!」長離如他所想的,驚呼一聲後連忙抽手退身。

  寒季書聽她快哭的聲音,長臂一伸,將她摟到胸前,額頂著她的,媚人的鳳眼一直閃著算計的光芒。他對她喃喃低語,「當我對屬下下達命令時,他們只有說是、說好、說如期完成的話,從來沒有人像你這麼不服從我,也沒有人像你又反駁、意見又多、又不尊重、又……」

  「爺!」長離很不服氣,出聲喝止他的埋怨。她才不是如他所說得那麼差!她是很盡職、很守本分的僕人。就是因為明白本分,才會對他種種不合宜的命令提出勸諫與看法。「爺,長……離兒不是不尊重你,也不是不服從你的命令,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我不像秦夫人那般與你投緣,所以……」

  「不是那樣的原因,是因為……」

  「是因為你討厭我,還是因為你覺得我不像個主子,所以我的話你就是不願意聽從?」寒季書看她有話無處可說的委屈樣,雙唇楚楚可憐的微翹,誘惑著他的心。

  不知為何,他就是想戲弄她,想見她的嬌羞,想品嚐她的甜蜜。

  「離兒,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真的在秦府當過婢女?」他故意更靠近她的唇,輕輕地吐氣低問。

  口鼻間充滿他的氣息,燥熱的體溫加速她羞紅的嫣頰,昏亂了她的神智。她勉強在他魅人的俊顏下,點頭回答:「嗯。」

  「那麼當人家奴婢的人,是不是該服從主子的話?主子說往東就不能往西,主子『要』當奴婢的就不能搖頭,不得有任何異議,就算心生不滿也得去做。離兒,我說得對嗎?」

  對他合於情理的問話,她不得不點頭稱是,原本理直氣壯的氣勢,被他故作明理的問話後全部縮得不見蹤影,只能僵硬如木的站著,雙拳握緊垂於身側的任他抱。

  見到她無奈的服從,他並不滿意她的表現,臉上雖然堆滿笑容,想像她等一下,整個人自動埋在他懷裡的感覺,唇角不自覺地的揚起。

  長離自認不是辯言高手,她放棄與他在口頭上的爭論,正想表示她願意乖乖走進春宴樓,卻被他臉上忽然揚起的得意又邪魅的笑容,看得傻眼。

  「爺,你在笑什麼?為什麼笑得那麼……那麼邪惡、奸詐?」她怕怕的問。

  「奸詐?」寒季書對她的問題,還以更大的笑容。瞥見邱嬤嬤從裡面阿娜多姿地走來,他更刻意地貼近她,「離兒,我一向是個賞罰分明的主子,但對於你,我一再降低要求,而你一再違抗我的命令……」

  他又再討人情了!長離每次聽到他那種施恩報的語調,就知道他對她又有其他意圖了。

  「為了對其他人有所公平,今天就給你一點小懲罰,你可要體會我的用心,千萬不要會錯意。」

  他呢喃般的輕訴,在邱嬤嬤從春宴樓踏出的那一刻,他的唇烙印到她的嫣紅,品嚐他日夜想念的甘醇美味。

  「啊!」的兩道聲音同時在他耳邊響起,一聲是嬌柔的呼聲,被他吃到肚子裡;而另一聲尖銳的噪音則在墨明的瞪視下,自動掩嘴消音。

  邱嬤嬤滿臉惋惜,她實在不相信。原來「四君子」中的書公子竟是個斷袖之人,難怪她們艷卿這麼美,他一點都不動心,枉費啊枉費!

  邱嬤嬤急忙轉身走回樓裡,大聲嚷道:「姑娘們、姑娘們,你們快來聽嬤嬤說……」

  長離聽到同樣的刺耳聲,直覺想推開眼前的人。

  感覺她的掙脫,他故意對她說:「我的離兒啊,你若想讓每個人都看清楚我寒二少爺所吻的男僕,是生得何等嬌媚誘人,或是你想往後走出寒府,便讓人指指點點的話就盡量推,不然你最好把我抱緊一點,我可要進去哦!」

  聞言,她只好緊緊摟住他的身子,漲紅的臉用力埋在他心房上,耳裡聽他誇張、過分又自大的笑聲,那分明是戲弄了她而得意不已的笑聲,讓她是又氣又惱、又愛又恨——

  愛!?什麼時候她對他的感覺變質了?什麼時候她對他的救命之恩,變成一種愛慕了?

  長離被這突來的領悟嚇傻了神智。她埋首在他的懷裡,思索著十九年來,第一次的少女情懷。

  她愛戀上他的溫柔相待、愛戀上他的戲弄疼寵、愛戀上他的施恩挑情、愛戀上他的一切一切,這是何等的忽然,何等的莫名,偏偏她就這麼陷下了。可是,這怎麼合於禮呢?

  長離沉溺在這股思緒之中,完全毫無反抗,任他一路抱上李艷卿的閣樓。雖躲過邱嬤嬤好奇的眼,卻躲不過月下老人的紅線。

  ***

  「季書,適才聽小和說,你在樓下戲弄一名男子,是真是假?」齊澍謙啜飲一口水酒,眼睛直盯著低頭深思的人。

  「真假對你來說有什麼關係,倒是你的眼睛別不懂得規矩。小棋子,管好你的王爺,免得沒眼睛回去。」寒季書將長離拉到懷裡,要她就他的腿兒坐下。

  「沒關係,他沒眼睛沒關係,我還有啊!」小棋子也很好奇,寒季書這個大冰人,身旁什麼時候藏了一個書香美人?前些日子他不是還孤家寡人的嗎?「你是誰?」她忍不住好奇心,直接指著長離問。

  「她是一個傻丫頭,一個跟你一樣,老是傻呼呼的丫頭。」寒季書將酒杯遞到長離唇邊,一邊代替她回答,一邊問她:「有嚐過酒嗎?要不要喝一口?」

  長離對他的言行,從頭到尾都有意見。不過,她打算容寬他這上樑不正的主子,當個下梁自動對正,聽話服從的好婢女,至於他不當的壞話就當做沒聽到,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我不能喝,我連燉酒的食物只要吃一口就會昏睡一天,更別說喝酒了。」長離說著自己的缺點。

  「真的?」寒季書挑眉問她,心裡留意著她這項「優點」。

  「這當然是真的,反正不會喝酒又不是什麼天大事情,有什麼好隱瞞的!」她理直氣壯地抬起頭,看他笑得很曖昧,忍不住心中的氣惱,「爺,你是主子,這麼可以隨時隨地都存心要戲弄我呢?你這樣玩我,看我惱紅了臉、氣得口擇不言,你覺得很愉快嗎?」

  儘管發現心裡對他的感情,但她就是不能苟同他的行為。拗不過心中的惱怒,她非和他評評理不可。

  寒季書面對她的怒氣,回以一笑,他湊到她的怒顏前,食指愛憐地刮著她粉紅的嫩膚。「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要給你個薄懲。我就老實跟你說吧,我覺得這樣逗你、吻你,心情確實很好、很暢快。」他將含著尾音的唇,貼上她的臉,邊吻邊看傅蔚儒。

  「爺,求求你……別這樣啦!這裡還有人耶!」

  「我知道。」寒季書收回戲弄她的動作,摟著她轉向彈琴的人,「你覺得李姑娘這人如何?」

  長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次她把李艷卿看個仔細,「天生美人。」

  她是實話實說,李艷卿真的長得很美、很艷,人如其名,而她也很有才氣,琴彈得好、吟詩作賦也不錯。這樣的美人,會有哪個男子下愛的,大概就屬眼前那位齊王爺吧!

  她把視線轉回齊澍謙身上。他身旁坐了一名和她同樣穿袍服的年輕男子,只是這名男子比在場的每一位姑娘都美,所以不用人介紹,她一眼即知這位女扮男裝的俏佳人應該是齊王爺的心上人。

  齊王爺身旁有此佳人,又怎會受李艷卿的吸引,他會來應是純粹的聆琴賞樂。

  至於在場三位男子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她的主子。寒季書身長七尺、健挺偉岸,俊逸的臉方稜有角,如鳳的眼看來魅人卻不失正氣,略薄的唇帶些笑意,就面相來看,他天庭寬厚、人中適當,是個相貌端正又書香氣質濃郁的俊男。而他的行為瀟灑不失有禮,才華洋溢卻能內斂,風度翩翩又幽默有趣,給人溫文儒雅的感覺。除了對她時有輕佻的行為外,就外人的眼光看來,他該是人中之鳳的書香才子。

  至於齊王爺,則有一股天生的卓然傲氣與目空一切的倨傲神情。尤其他的孤傲總刻意隱藏在眼底,他以為別人沒有發現,她卻看得一清二楚,這人與她一樣有個不愉快的過往。

  是那位俏佳人,讓他重拾歡顏的吧!他眼中的光彩,總是因她的回眸而綻放,深情顯露無遺。

  而第三名男子,在她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她偏偏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看過這個人。

  長離一直盯著傅蔚儒,她那專注的眼神,讓房裡聆曲的人全跟著她的視線飄動,直到傅蔚儒聽到寒季書喊著她的名字。

  「離兒,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專注。」寒季書扳回她的小臉,強將她的視線留在他的臉上。

  「爺,他……」

  「奉長離!」傅蔚儒一臉不敢置信,右手指著一臉茫然的長離大喊。

  「是,我是奉長離,您是……」長離一直想要將他憶起,偏不從人願。

  「你忘了嗎?我是傅蔚儒,傅大夫,就是在秦府為你看病的那個大夫。」他提醒她。

  「你……你是傅大哥!」長離很不好意思的暈紅了臉。

  想當年在秦府,他為了她費了不少心思,才將染病許久的風寒醫好,沒想到她竟忘了他的模樣。

  「對不起,長離……」

  「離兒!」確定傅蔚儒真的認識她,寒季書心裡微感不痛快,聽到她喊著自己的名,更讓他心煩。他掐緊她的纖腰,低頭貼在她耳畔沉聲制止。

  「爺!」長離痛得抽了口氣。這次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她又犯了他的禁忌,但那是她的名字,為什麼她不能說?

  傅蔚儒看見他們兩人低聲私語,親密的模樣哪有主僕之分。他有些微的心痛,眸光看著長離,流洩出一絲淡淡的愛慕與渴望,卻在齊澍謙和寒季書的瞪視中,垂睫掩飾。

  不管他再怎麼遮掩,仍然逃不過寒季書精敏的鳳眼,他的嘴角朝著傅蔚儒微微一掀,算計人的魅笑再展。

  「離兒,你怎麼認識他的?」他適才明明聽到傅蔚儒的話,卻仍故意問她。

  長離側眼看他問得很認真、誠懇的表情,便娓娓細訴初入秦府時,因自己嚴重的風寒久醫不癒,秦夫人就派人請京城最有名的大夫到秦府,她才有機會認識傅蔚儒。

  「當時風寒一直時好時壞,多虧夫人和傅大哥對離兒有耐心,花了好多精神醫治我,只可惜老爺急得離開京城,那時我的病雖有起色,但腦袋有時仍昏沉沉的。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有些事我真沒記牢,就算腦子裡隱約有些影像,但若無人提醒,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長離靠在他的懷裡低笑自嘲。

  想起在山寨裡,也是寒季書先認出她。如今和傅蔚儒見面,還是他先提醒她,想想當年她實在很幸運,大難來時往往福星高照。

  「爺,謝謝。」長離想起自己一直不曾開口向寒季書說出當年的感謝之意。

  「謝什麼?」寒季書俯首與她平行相望。

  「謝爺當時的救命之恩,當年--」長離想說明她心中的感激,卻被人截斷了話。

  「離兒,這事你先別急著謝我,我們是自家人,不必這麼客套生疏,倒是傅老頭才是你該先道謝的人。」寒季書放大聲量,故意將話說給在座的人聽。

  對於他點明親疏之分,每個人的感受自是不同。只見長離微紅著臉,囁嚅地朝向傅蔚儒道謝。傅蔚儒則有氣難申地瞪寒季書一眼,他分明是在表明所有權,一股橫刀奪愛的念頭強佔他腦海,儘管明眼人早就看清長離的心已經擱在寒季書身上,因為依她彬彬有禮的行為,她再怎麼待人和善,也不會任他這般親密的摟抱、親吻。

  「可惡!」傅蔚儒氣道。明明是他先喜歡她的,為什麼當年一個猶豫,竟成現下的遺憾。

  他想要她的心情,因寒季書的挑釁而高張。

  「蔚儒,別氣餒,季書勝不了你多少。」齊澍謙一語驚醒沮喪人,卻也接收了兩道惡狠狠的殺光。

  「你幹嘛呀!」小棋子蹙眉瞪視身旁的人,暗罵他沒事自找麻煩。

  寒季書是四君子裡出了名的頑童,平日無冤無仇,他都可以隨興捉弄人了,笨棋子這下子居然自找麻煩!

  好,她決定了,她最近一定要與他保持距離,以保自身安全。

  念頭一定,小棋子將椅子拉離齊澍謙一個人半的距離。

  「你……」齊澍謙笑著將她拉回。

  即使多方受敵,齊澍謙仍是一副輕鬆的樣子,他難得有反擊寒季書的機會。

  在他們四人中,琴君--樂靜驤,任性歸任性,卻不隨便捉弄人,反倒比靜驤大幾個月的書君--寒季書,個性就像大男孩一樣。

  對外人,他斯文、有禮又儒雅的君子風範,就算是「冰冰」有禮的待人,大家還是稱讚他是書香君子,氣質果真高人一等。然熟知他的人即明白他很愛戲弄人,只是他的捉弄有分寸、有節制,懂得適可而止,既不傷人又無傷大雅。

  寒季書因齊澍謙的話,故意將臉膩在長離秀顏旁,邪魅的目光看到齊澍謙愈笑愈心虛,才轉移到傅蔚儒身上,對他刻意露出曖昧的笑容,以吻貼在長離耳畔的姿勢,寵溺的對她說話。

  「離兒,可曾想過出嫁時,要個兄長來代父嫁妹?」

  「兄長?離兒在這個世上早就沒有親人了,又哪來兄長呢?」長離覺得他今天也很奇怪,一會兒把她捉弄得不敢見人,一會兒又對她好到說要幫她找兄長,今天的他真教人難懂。

  「誰說你沒有親人。」寒季書溫柔的笑著,低低地反駁她。他抓起她的手,撫著她的小腦袋瓜,再一併放在自個兒的胸前,「聽到沒,這顆心正在對你說,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這不就是你的親人在對你呼喚嗎?」

  他雖然想捉弄人,但她話裡的哀傷不容他疏忽與怠慢,安撫她心裡的傷痛,一向是他首要的工作。

  「爺……」長離聽他這麼一說,感動的淚湧上眼眶,連忙埋首在他懷裡。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這麼寵她、疼她,這麼明白她心裡的想法。

  「爺真的願意和離兒當親人?」她藏起臉上的表情,卻藏不了聲音裡的哽咽。

  「當然願意。不過,我想的『親人』恐怕不是你想的。至於你想要的那種親人,我可以幫你找一個,就看你要或不要而已。」寒季書大手有意無意逗玩她的耳墜,分散她的注意力,又把話說得像謎一般繞來繞去。

  長離聽不出寒季書話中的含意,激動的情緒一過,微偏螓首,看到他想捉弄人的神情,她疑惑地問:「爺,離兒不懂。」

  「不懂?沒關係,你只要告訴我想不想要個兄長?想不想有人迎娶你時,有個人來為你辦嫁妝,充當你的高堂?想不想有個人可以讓你稱一聲大哥?告訴我,你想或不想?」他邊說邊猶豫,要不要將此時的想法付諸行動?

  他們今天跟天爺借膽了,敢明目張膽的挑釁他,兩人都太閒了,他找誰來陪他玩遊戲呢?

  長離看他滿臉捉弄人的笑意,心裡對他的話有著一番強烈的掙扎。她才剛發現她對他的情意,儘管兩人的身份雲泥之差,但她一點也不想和他做兄妹。

  可是,看他問得好認真的表情,她也開不了口拒絕。

  「離兒,想或不想?」寒季書眼睛直盯傅蔚儒,微微一笑。

  傅蔚儒被他這一笑,整個背脊莫名地起了一股寒意,他搖搖頭、抖抖肩,希望甩掉這個不好的兆頭。

  「爺,離兒……離兒是想要個親人,但是……」

  「但是什麼?」寒季書把目光轉回她的臉上。

  「但是……」長離頓了頓,最後委協自己心裡的聲音,「但是離兒不想把爺改口稱『大哥』。」她一說完話,頭馬上低垂,不想看他為此生氣的表情。她終究還是個不服從命令的奴婢。

  寒季書實在太高興她的反對了,傅蔚儒絕對不可能成為他的對手。

  他抱住她軟軟的身子,呵護地順順她的發,語氣薄怒地道:「我有要你喚我一聲大哥嗎?這事別說你不想,就算你想我也不許,大哥二字是要你喚別人的。」

  「那是誰要當離兒的兄長?」長離難過的心情消失後,好奇心接著冒出來。

  小棋子聽他們兩人好像有計謀的交頭接耳著,也湊過頭來仔細傾聽。

  「是--」寒季書看著小棋子愈來愈偏的身子,原想嚇嚇她,正打算說出人名時,兩聲短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

  他抬頭一望,進來的是墨明,讓他頓時放棄戲人的心思。

  墨明帶來了長離最想聽的消息。當她聽完報告後,立刻將其他的事全拋得一乾二淨,滿心滿腦只想著一件事--

  秦夢蝶在京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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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2: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雲掩銀月,靜夜涼風。

  窗外唧唧的聲響,伴著長離的歎氣,增添了秋夜的悵然。

  從找著秦夢蝶,到她趕去探望,算來已是第四天了。這四天裡她都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解決眼前所有的麻煩事。

  那天,墨明說找到人時,她急急地想去找秦夢蝶,然而寒季書不但不許,甚至還將她抓回寒府,要府裡的僕人看著她,不准讓她私自踏出大門一步。到了晚膳時,她故意嘔著氣不吃飯,他聽說了馬上趕來房裡。

  「你決定要離開寒府了?」寒季書一踏入房裡,見到她眉頭深鎖的模樣,幾乎肯定她已做好了決定。

  「爺,既然小姐找著了,離兒不能扔著小姐不管。」她好生為難的將話說出口。

  「我沒有要你不管,如果連你都不管她們主僕二人,可能再等兩、三個月,這世上說不定就少一個叫秦夢蝶的人了。」寒季書不意外地看著她臉上的難過與不信,舉手輕撫她糾結的眉,柔聲道:「我有事要對你說。」

  長離對他前面所說的話震撼不已,怔仲了好一會兒才說:「爺想說什麼?」

  聽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寒季書抿了抿唇,「離兒,你人不舒服?」

  被他扶高下顎,長離微仰著臉,愣愣地瞪視他的俊容,漾起一朵帶著離情難捨的笑花,「爺,我沒事,只是擔心小姐。」

  「墨明回稟的消息說,秦家的親戚早在半年多前就全搬離京城了,為的就是要躲開與秦員外的關係,以免受到連累。」他淡淡地道。但看到她的表情,他難過得直想罵人。「四個月前,她們回到京城裡,找不到親人可以投靠,加上盤纏用盡,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她們只好暫時棲身於東城門邊的一處破屋。秦姑娘忍耐到此,終發病疾,恐是心力用盡所致,幸好她身旁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頭,在她落難時還一直守著她,想盡辨法幫她找大夫醫病。」

  長離愈聽愈難過、慚愧。沒想到小姐和她分離至今,沒有一天過著好日子,反到是她在這段日子以來,不但毫髮無損、衣食無缺,還倍受寒季書的疼寵與照顧,教她怎能繼續待在這裡?

  寒季書看到她眼中的堅定光芒,不好的預感掠過心頭,他抓緊她的手,另一手連忙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出離去的話。

  「離兒,別急著離開我身邊。有一些事情你可能沒想清楚,但我可以為你分析和說明,你想聽聽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和想法嗎?」他轉著奔騰的思緒,臉上的表情仍然安祥俊逸,與離兒清秀的愁容成為明顯的對比。

  長離靜靜地看著他不容她拒絕的眼神,做了個深呼吸來定下心,小手抓著他的手移開,「爺想要對離兒說什麼?」

  對於她終於勉強屈眼他的霸氣,願意聽他說些什麼,他對她展露一個看似安慰的笑容,心裡卻是雀躍不已。這次她沒有逞著一時心急,執意要離開寒府,他有把握以後她再也找不到藉口離開他了。

  寒季書收起笑容,舉手撫著她染滿愁緒的唇緣,在心裡長長吁歎一聲,才說:「離兒,我知道你很想快點離開這兒,立刻飛到她身旁照顧她。但你可想過,若你這麼匆匆忙忙的跑去,沒有帶去任何支援,試問你能幫得上什麼忙?」

  「這……」長離被他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呀!她真沒想過。小姐沒有銀兩,她則欠他兩百兩。她們三個女人身上一無所有,那她去了又能為小姐做什麼?

  「我可以到外頭找工作,賺些銀兩給小姐看病。」她可以去找一份丫鬟的工作來養秦夢蝶她們。

  「你要去找一份丫鬟的工作?」寒季書逼近她的臉,沉聲問道。見她堅定的頷首,反手給她一個響頭,怒目低吼:「你真是急病亂投醫!你也不想想,外頭哪一份丫鬟的工作可以勝過我寒府給的薪餉嗎?而你竟然寧可選擇離開寒府,也不願意向我開口?」

  他的話點醒了她,是啊!還有他可以幫她們,何況小姐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或許他的心裡對小姐還存有一些情意。

  「爺的意思是……」她心痛得問不出話,只好仰著臉看他。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向我開口,我可以考慮你的請求,但是……」他退離她一些距離,故意不把話說完。

  「但是什麼?聽爺的意思,不是早就想將小姐接入寒府照顧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離兒開口請求爺幫忙呢?」她被他弄得迷糊了。

  「誰說我要把秦姑娘接回府的?我不記得我曾說過這樣的話。」寒季書的語氣冷淡,俊魅的眼斜睨著她,逕自拿起桌上的杯子倒水。

  他慢條斯理的喝完茶,還是一副不想開口的樣子,長離身體微向他傾靠,「爺,你剛才不是說……」她思索他適才說過的話,努力尋找記憶,發現他真的沒這麼說過。那麼,他剛才的言辭又是什麼意思?

  見他不語,她瞪著他,最後他歎口氣,開口道:「我和她非親非故,為什麼我要將她接回寒府照顧呢?」

  「爺,小姐曾經是--」

  「那是過去的事,更何況當年她給我的恥辱,如今我不找她報仇雪恥,不找她落井下石,也算得上仁至義盡了,你還要我怎麼做?」

  聽他說得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長離再怎麼迷糊也稍微懂得了他的意思。他不願意幫助小姐,而他說只要她開口,他會考慮她的請求,難道……他的她,是指她奉長離嗎?

  在這京城裡,她們三個弱女子無親無友,如今面臨這等窘境,她真的有必要把事情想清楚才好,貿貿然的行動只會把自個兒困死。

  寒季書見她好像在思索什麼,明白他的計謀生效了。他默默的觀察她,那張小小的瓜子臉,在這三個月來已有些豐嫩,不過依舊給人瘦弱的感覺。

  她有一雙充滿魅力的眼眸,即使在她生病時,看人的眸光依然柔和、溫馨。她飽讀經書,躬身律己又善解人意。嬌小憐人的她,總讓他有擁入懷裡保護的想法,而她中規中矩的行事作風,寬柔中有著慈善,只要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她就會設法去照顧人、保護人。

  她比他更像書香君子。幸好她不是個男子,不然,她一定是那種攬盡天下麻煩事的可憐君子。尤其她施恩不望報,因此如果自己受恩不回報的話,簡直是難容於天理。

  正因為她有這種奇怪思想,所以他要善加利用。

  「離兒,理出頭緒了嗎?」他出聲打斷她的思緒,看她清澈的眼眸有著無奈與無措,他伸手掐掐她的小鼻頭,「我說過,只要你開口,我就會考慮,聽清楚,是由你開口。」說完了話,他起身打算離開。

  長離在他離開前喊住他,「爺,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幫助離兒嗎?」

  寒季書瀟灑地回身,朝她一笑,「沒錯,只要你開口求我幫忙,我就願意考慮你的請求。不過有件事我必須重申,我是個商人,不是個大善人,你既然想找我幫忙,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回報我,否則就別想找我出力。」

  這可真難呀!她身上還剩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拿出來和他交換條件呢?

  望著她又沉思的表情,他不勉強她,二度轉身往外走,離去前丟下一句話,「明天我讓人帶你去看看秦姑娘目前的情況,你可以估量一下,她需要什麼東西,再回來和我商談。」

  「謝謝爺。可是離兒什麼也沒有,不知道拿什麼和爺談。」長離柳葉般的纖眉蹙成一線。

  「關於這點,你不必擔心,我想要的東西,你身上絕對有,可是一旦你拿出來換,我就不退還,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她值不值得你這麼付出。還有,既然你想要去照顧秦姑娘,我就把若文送回『寒大宅』那兒,爹娘一直很想他回去,偏若文愛黏著你,我告訴他,你最近忙著秦姑娘的事,他才點頭願意回那兒住一陣子。如此一來,你也就不必兩頭忙了。」寒季書說完話便走開。

  他說她身上有他的東西,但她的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具有價值的呢?還價值到他主動找她開口交換條件?

  長離坐在花園裡的涼亭邊,仰著皎潔粉嫩的小臉,在月亮探出雲外時,享受秋風的吹拂,感受月光的照耀,希望能藉此讓思緒清明,讓眼前的困境有個解決的出口。

  當她看過小姐後,小姐的丫鬟小娟要她想辦法,而她也允諾了小娟。然而事隔三日,她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看來不找他幫忙,她是求救無人了。

  她下定決心,才站起身子,吹得冰涼的身體便被一陣溫暖包圍。

  「秋風夜寒,身上不但不多加件衣服,竟還呆坐這兒一個多時辰,你存心想要受寒的嗎?」寒季書就著披風,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溫熱的臉將暖意傳遞到她冰涼涼的粉頰上,語中的責罵含著疼寵之意。

  長離順著他的動作,微仰著頭倒入他懷裡。他真的很疼她,像他這種關愛、寵溺她的方式,她是生平第一次接收到。她感動地閉起眼來感受他的柔情,讓這種被珍惜的溫暖,隨意游散到所有的知覺上,沁入心房,永銘肺腑。

  忽然,她的臉頰感覺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濕濡,她側臉睜開眼看他,「爺?」

  「嗯?」她的表情好像在對他訴說她嚇著了。但他視若無睹,故作不解地應聲,並拋個疑惑的媚眼逗她。

  「爺?」她被他挑情的眼看得不自在,撇過臉看著天上的月兒,用力地深呼吸來穩定紊亂的心緒。

  「什麼事?」他看她不敢問出口,也不打算坦承。

  「爺,離兒有事想和你商量,可以嗎?」她下定決心,先把眼前最要緊的事解決,其餘的事再一件一件來想方法。

  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真的就算不直,她還是要想辦法把船開過去,這就是她奉長離的生活觀: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你終於想通了?」他推著她往房裡走,心想,時機成熟了。

  「不,離兒還想不通爺的意思,然而小姐的身子卻不能再等了。離兒想過,無論爺要什麼,我都答應,只要能讓小姐的病好,我隨爺開口。爺,這樣你是不是願意幫離兒呢?」她看他高深莫測的表情,順著他的推動往前走。

  他不吭聲也不回應。

  「爺,你到底幫不幫離兒?」她仰直脖子等待答案。

  寒季書一直笑而下語,直到將她推回房裡才說:「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能說不幫嗎?」

  「爺答應了!明天……」長離興奮地轉身抓住他的衣袖,閃亮的烏瞳訴滿感激與釋懷。

  「別急,既是答應你,就不會誤這事,倒是條件要先談一談。」

  「爺的條件是什麼?」

  「嗯,你說得太匆忙,我一時想不出什麼條件,這樣吧!你允我三件事。」

  「三件事?什麼事?」

  「第一件嘛,從今而後,你不許離開寒府、不許離開我的身邊。」

  「爺的第一條件,是要我終身成為寒府的奴婢?」她試著解釋他的話意。

  寒季書難以相信地瞪著她,瞧得她渾身不自在的東張西望,心中則吁長歎短,最後他無力到用著額頭往她狠狠一撞,希望她能就此變聰明些。

  傻丫頭就是傻丫頭,他都說得那麼清楚明白了,她竟可以曲解成那種意思!像他那樣深情的話,天底下大概只有她會這樣解釋。

  他瞪著她忍痛的蹙眉,氣惱不過她的傻,又用力頂她一下,更痛得她豎著八字眉瞪他。

  他無奈地說:「傻丫頭,很晚了,先去睡吧。這事我們先這樣說定,如果你想後悔,明天早膳前來告訴我,不然等早膳過後,我就讓墨明和筆君去幫你把這件事情辦一辦,到時候我可不容你有任何反悔的餘地。」

  「爺,謝謝你!」長離抓住他有力又溫暖的大手,留住他離去的步伐,「爺,長離一旦允諾的事從不後悔,只是小姐那兒,還有爺的兩個條件……」

  「你放心,我會讓墨明去對秦姑娘說明,也會要他把那裡打點好後,回來向你稟明,在合理的範圍內你盡可做些要求,我也會把適當的權限授給墨明去做。我相信你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但我一定做到讓你覺得不負秦夫人的所托,你認為我這樣的做法,換你允我三個條件夠不夠?」

  「夠、夠!爺,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長離被他的心意感動不已,儘管不知他後兩個條件是什麼,但他的付出已讓她忍不住抱著他道謝。

  原來他一直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和感受。

  第一次讓她主動投懷送抱,寒季書的笑容不斷浮到臉上。在她退離懷裡前,他心中已打定主意,下次他要教她的,應該是更具體的感謝動作。

  就一個深情的吻吧!

  一個勉強可以安撫他的心,暫時壓抑住他蠢蠢欲動的情慾的吻!

  ***

  「衣大哥,小姐的身子還要不要緊?」長離立在床的另一邊,問著為秦夢蝶把脈的墨衣。

  「已經不要緊了。這一個月來的休養充分,再過些日子她就可以不必躺在床上休息了。」墨衣離開床畔,來到房裡的桌旁坐下。

  長離跟他到桌邊,看他為秦夢蝶寫下藥方,「那小姐還要繼續吃藥嗎?」

  「這不是藥,這是墨衣開給秦姑娘日常補身子的藥膳,小姐不必擔心,秦姑娘的身子已經好了。」墨衣擱下筆,重新確認書寫的內容無誤後,回頭看著正扶秦夢蝶起身的小娟。「小娟姑娘,這張單子麻煩你,每天晚膳煮給你家小姐食用,連續半個月,有助她恢復精神和體力。」他將紙張拿給小娟。

  小娟扶著秦夢蝶看了看長離,見長離無意替她接下,才伸手將藥方接過來。

  長離當然也看到小娟的眼神,但她不能表示什麼。她答應寒季書,只能像個朋友來探望秦夢蝶,其餘的事她不能插手。她是他寒府的人,不再是秦府的丫頭,秦家的事她不許再插手。

  「小姐可覺得好些?」長離走回床畔,見到墨衣為她搬張凳子過來,點頭謝過便坐了下來。

  見狀,小娟和秦夢蝶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秦夢蝶雖面有病容,但臉上微微的嫣笑依然不減她美人的丰采。

  「好多了,這些日子多虧你和寒公子相助。只是這段日子來,還不曾見寒公子來過,或許等過些日子,我的身子好些,再親自登門向寒公子道謝。」秦夢蝶溫婉的向長離提起這件事。

  長離聽到她的話,在心裡歎氣,她不知道該怎麼答覆秦夢蝶。因為寒季書從一開始就和她明文三條,其中一條就是他幫的人是她,不是秦家的人,他不想和秦家的人見面,也不接受他們的道謝,現在秦夢蝶這麼說,她要怎麼辦?

  「小姐,爺沒來這兒,是因為書畫樓的事務很忙。至於道謝這件事,爺說過,小姐把身子養好那就夠了,小姐不必為這事去道謝的。」長離努力把事情輕描淡寫的說過去,但是看了秦家主僕的臉色,知道自己說得不好。

  「長離,你的意思是不讓小姐見寒公子?」小娟微蹙著眉問。

  「不是的,我……」

  「小娟,不許插嘴。」秦夢蝶輕喝一聲。她知道長離今日的身份,不比以往在秦府的地位,那日寒家的護衛和一個叫筆秀的姑娘,就已經把事情說得很清楚了。

  這一個月來她觀察過了,長離來時,身旁除了墨衣這位為她治病的大夫外,也一定會有隨身護衛。而他們是以一種尊敬的口吻稱她「小姐」,如果這還看不出長離在寒府的地位,那她一定是病入膏肓,才會無視這情形。

  「小姐,我不是……」

  「長離,你不必再意小娟的話。寒公子沒來,一定有他的理由,何況我是接受幫助的人,依照禮數,該是我登門道謝才是,哪有要寒恩人來這兒的道理。」秦夢蝶說得合情合理,臉上帶著試探的笑容。

  長離看著那張像是秦夫人的臉,不知如何拒絕,亦不知說些什麼,只好保持僵硬的笑容回望。

  墨衣辦好事後,一直保持沉默的守在長離身後,他知道長離被她們困住了。主子交代的事果然發生了。

  「小姐,若秦姑娘無事交代,我們就讓她多休息吧。等一下我們還要到書畫樓一趟呢。」墨衣開口提醒長離該做的事。

  「啊,我忘了還要到書畫樓。小姐,你別想太多事,還是把身子養好重要,長離有事先走,改明日再來。」長離起身,心裡直慶幸還有事要辦,不然接下來的話題,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去說才好。

  秦夢蝶坐著看長離他們三人起身,「小娟,你代我送送他們。長離,關於那件事,就等我身子好些我們再來談。」

  無奈啊無奈!聽到秦夢蝶堅持不放的話題,長離心中大歎無奈,她展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道別。

  「長離,我有話想要和你單獨談談。」走出房門後,小娟喚住她。

  長離回頭,看到小娟那不肯退讓的表情,猜想小娟一定有事要談論。「衣大哥、言大哥,你們等離兒一會兒。」她走回小娟身旁,放低聲量,「小娟,什麼事?是不是小姐或是這兒缺什麼東西?」

  「小姐目前不缺什麼,但是小姐畢竟是尊貴的出身,這兒的環境……並不是長久可以待下來的。」

  小娟打量環境的不耐眼神,長離見了也略懂一、二。但她不想接續這個話題,直言問道:「小娟,你想要告訴我什麼事?」

  「長離,我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寒公子的身份不是你配得起的。小姐雖然目前是落魄了些,但是論家世、相貌、才華都在你之上,你不要想趁人之危,橫刀奪愛。」小娟臉色不豫,直話直說。

  「我趁人之危、橫刀奪愛?」長離提高聲量,不敢置信地重複小娟的話,「小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不懂?難道你不知道寒公子和小姐曾有過婚約?」

  長離不必她解釋,馬上明瞭她的意思,「這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小姐的?」

  見長離臉色一正,小娟猶豫了會兒,眉一揚,「你以為我們不知道,每當你來後又離去時,寒公子有時會在外面等你,是你不讓寒公子進來看小姐的吧!你是不是怕他見了小姐,就將小姐接回寒府,反而把你趕走?」

  長離沒想過她們會知道寒季書偶爾會在外頭等她的事,但她們卻猜錯了,是他不願意進屋,而不是她不讓他見秦夢蝶。

  「爺趕不趕我,是他的權利,就像爺見不見小姐,也是他的意願。我稱他一聲爺,自是尊重他的決定,而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你所說的話,究竟是你或是小姐的意思?」長離想把事情弄清楚。

  「小姐站在窗口看寒公子來去幾次,小姐的心意我很清楚,而且我也與小姐談過。若寒公子對小姐沒有情意存在,怎會因為你兩、三句話,他就願意幫助我們?」小娟得意的揚眉,自以為是的推論。

  「我們認為其實寒公子應該是喜歡小姐的,但你卻橫阻在他們之間,你用著救過他侄兒的恩情約束他,要他不能來見小姐,好讓他只喜歡你一個人。」小娟咄咄逼人的語氣直衝著長離而來,「是你阻擾了他們兩人相見,你想一人獨佔寒公子吧!不過,小姐是識大體、懂禮數的千金小姐,這種有如妒婦的醜事,她不與你計較,也說不出口,她不想傷害你,所以才由我來說。」小娟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真是這樣嗎?」長離對小娟的推理,苦悶的笑問。「小娟,你告訴我,這純粹是你個人的看法,還是小姐要你這麼對我說?」

  「沒錯,小姐希望你能看在夫人的情面上,成全她這段好姻緣。」小娟斬釘截鐵的說道。

  長離咬著唇、不停地眨眼,強把湧上眼眶的淚忍下去,直搖頭想否認她所聽的,奈何小娟面帶仇恨的站在那兒看她。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她蹙緊雙眉,還是逼不出聲音來。她吞了好幾口苦澀難嚥的口水,久久不語地看著遠離數步的墨衣、墨言,她讓他們久等了。

  她強吞下喉頭滾動不休的哽咽,在第二次將傷心的鼻酸壓回胸腔後,她逼著自己的嘴巴開口。

  「好!既然小姐都這麼說了,長離就看在夫人當年的相救之恩上,無論如何都請爺過來看小姐一趟。」她說到這兒,頓了頓,撇過臉不看小娟,將偷湧上來的淚水眨回眼眶,「但請你轉告小姐,這真的是長離最後一次回報夫人當年的恩情,往後長離不再來,也不會插手小姐的任何一件事。至於爺那方面,長離沒有權利承諾什麼,只能盡力讓爺來與小姐見一面,你請小姐好好把握。」長離說完,看也不看小娟,轉頭就走。

  小娟見她走得急,追上了她,毫不留情的說:「這事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不要回去後就忘了承諾,而且你最好也要有心理準備,一旦小姐真住進那兒,你是不會受到歡迎的。」

  「你……」長離聽到這話,猛一回頭看向小娟,她真是痛到、氣到不知該說什麼。她猛然調回頭,繼續忍氣吞淚的往墨衣他們走去。

  她們這是過河拆橋嗎?還是前世仇人相見,今世索債報冤?難道她這段日子所付出的,在她們眼裡呈現出來的,竟是她成為阻隔秦夢蝶和爺結成好姻緣的障礙嗎?那麼爺呢?爺的心裡又是怎麼想呢?

  她好氣,更傷透了心,壓回眼眶的淚怎麼眨也眨不回去,哽咽塞住了喉頭,吞下一個又起一個。見到墨衣他們,她握緊拳頭,還是逼不出聲音來,乾脆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墨衣和墨言見她傷痛到什麼話也不說,淨是低著頭直往外走。兩人目光一致的盯著小娟,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她。

  一會兒,墨衣朝小娟點頭一笑,開口說了話,「自作多情的人,總是容易傷心。」

  墨言則看一眼埋頭往前直走的人,再回頭又望了望小娟,離開之前拋下一句話,「忘恩負義的人,根本不值得爺費心。」

  ***

  寒星伴月    夜深沉    近水樓台    歌聲吟

  書琴一隻    譜樂音    月下獨白    訴衷心

  情人不解    難言伈    金樽撫    紅燭燼

  繫上情弦    再調韻    吟詠    天上人間追尋

  長久心願    傾訴伊人

  離花盛開    願與卿    共芯馨

  長離坐在房裡,看著書上寒季書的練字。他的字寫得好,詞句讀來頗有文采,似有含意,但她難得看他寫詞,而且寫得如此深情。

  他總言:吾人讀聖賢書,不為文章詩句,乃重明義解理,行於身揚於世,有如大學所言--致知、格物、意誠、心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段日子的相處,她觀其言、察其行,發現他先前有意誤導她,讓她以為他是個愛計較的精明商人,實則是個為善不喜人知的大善君子。長離對他刻意的欺騙哂然一笑。

  「怪哉!都快二更天了,爺這麼還不回來呢?」她低頭看著從書樓拿回來的「唐詩百首註疏」,校對著裡頭的註腳。等待寒季書回來的心很急切,令她的注意力不集中,隨意翻動一頁,上面「長恨歌」的書體寫得雖好,依然引不起她的注意。

  午後,她從書畫樓回府時,見若文在廳堂等她,她訝異地問他為何而來,這才知曉寒季書和人約了飯局;而若文則以為寒季書會派人找她來陪他吃午飯,結果她沒回來,他只好一個人孤單的吃飯。

  為此她很愧疚,整個下午都在陪他練拳、背背論語、聊聊天。直到用過晚膳,她還是沒見寒季書回來,派人將若文送回寒大宅後,她一個人繼續等下去。

  這一夜,她等得既心慌又心急。

  心慌,是因為她答應過他,不要求他去見小姐,但她今日又答應小娟這事,令她不知如何向他說。心急,是因為她真的存有私心,只想一人獨佔寒季書所有的關懷和注意,若不是兩人的身份差太多,她真會不顧一切把他佔為已有。

  所以,她今天一定要說一說才行,必須趁著她還有勇氣,趁著她的私心未戰勝理智前,趕緊把話對寒季書說清楚。

  「……臨別慇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她做好了決定,再回到書上時,便見到這幾句詩。她不自覺地吟起,心中感歎世間情感的無奈與分離。

  雖說唐明皇和楊貴妃是愛得那般濃烈,然而一旦面臨利害相沖時,感情還是禁不起考驗。就像她的爹娘,不也曾經是深情比酒濃,但為了一個子嗣,冷戰十年多直至老死,娘都不曾原諒爹,而爹更是抱著滿滿的遺憾揮別人間。

  她最好離感情遠一點,有如她的名字一樣--長長遠遠的離開。

  長離邊想,視線重回寒季書所寫的書法,赫然發現上面有紅墨句讀之處別有含意——

  「寒、書、情、系、長、離!」

  這……是真的嗎?還是她眼花了?

  應該是她眼花了,寒季書的詩不可能是這麼寫的。

  唉!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擾人人自擾。

  但就算寒季書的詩不是這麼寫,她的心卻早就陷在裡頭,不可自拔。否則,她怎會捨不得將玉塊還給他呢?怎會為了秦夢蝶的事煩惱呢?這全是因為她對他有了非分之想。儘管她情不自禁,但感情之事由得了她作主嗎?

  「……爺,小心走。筆君,快去為爺端醒酒茶來。」門外傳來墨衣的說話聲,應是寒季書回來了。

  「是。」

  「筆秀、筆秀,離兒呢?怎麼不見她,她去哪了?」

  「爺,已經二更了,小姐早就歇了。」

  「歇了?誰准許她歇的,我已經一天沒見她了,不行。」

  「爺,您別嚷嚷呀。您今夜酒多喝了,您醉了。」筆秀輕聲安撫著。

  「爺,您回來了。」長離走出房門,心中嗟歎時機不對,早在聽到他的聲音之際,她已知曉今夜是空等待了。

  「離兒,過來,過來。」寒季書顛躓著步伐,往長離的方向走去。

  「爺,小心。」長離抱住差點撲倒的寒季書,他滿身酒味嗆得她難受,頭不覺的暈了起來。但他抱她抱得緊,頭也緊伏在她的頸窩不動,其他的人見他纏住她,紛紛站到一旁乾瞪眼。

  「小姐,還是由你來扶爺回房,否則爺會一直嚷嚷著要見你。」墨衣笑著指指在長離所住的隔壁房間。

  「好。」長離推著他往前走,見他不動,哄道:「爺,外頭好冷,我們回房裡好不好?」

  「你會冷?你怎麼不早說呢,我還以為你打算整夜站在這兒賞月。」他揚起迷人的笑靨,嘴附到她的耳畔說:「離兒,今早我在書房隨手練字,忽然心有所感,就寫了一闕詞:寒星伴月,夜深沈,近水樓台,歌聲吟。書琴一隻,譜樂音,月下獨白,訴衰心。奈何,情人不解……」

  長離聽著他的吟唱,身子莫名的僵硬起來,想要開口喝止他,他的身子卻往前一顛,在她的粉頰印上一個深吻。

  「哇,好香!我的離兒,你真的好香。」

  「爺!」長離知道他正在發酒瘋,沒想到他的酒品這麼差,還好他不常喝酒。這還是她來到寒府,第一次見他喝這麼多酒。「爺,我們快點進房裡好嗎?」

  「進房裡?好,我們這就進房!紅燭點成雙,新郎抱新娘。」寒季書順著她的話,摟起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抱入懷裡,不讓她出聲抗議,踉踉蹌蹌的步進房。「你們……不許進來,這是我和離兒要進的洞房,誰都不許進來壞了我的好事。你們該聽過……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瘋瘋癲癲的重複說著,醉眼濛濛的眸中突地閃動一道精光,阻止了他的下屬。「聽到了嗎?誰都不許進來,今夜只有我和離兒兩人成行哦!」

  「爺!」長離因他的瘋言醉語是又羞又惱,偏他醉得不知所言,她只好不理睬,一逕努力地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但他很重,她的力氣根本比不上他,她回頭想喊人幫忙,身後卻一個人也沒有。

  「你們……哎呀!爺,你別亂動,爺……啊……」

  無奈之下,她只好自立自強,為了不讓他滾下床,她也跟著上床,然而他直壓在她身上,差點把她壓得岔了氣。

  「爺,你快別睡呀!」她一手推著他埋首在肩窩的頭,一手將壓在身上的重量往旁邊移。

  「離兒,別推我走開,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知不知道……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哦!在七、八年前,我就已有心上人了,但是直到兩年前,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和容貌,最近……我頻頻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她……傻丫頭一個,總是不明白我的示意。」寒季書說完話,苦笑了一聲,趁著身下的人兒分神之際,他老實不客氣的把唇印到她柔細粉嫩的雪頸上。

  「爺的心上人是誰?」乍聽他有心上人,她嚇愣了,心情浮浮沉沉、苦澀不堪。原來他在七、八前就有心上人了。

  「是誰?這教我該怎麼說呢?她真是教人討厭啊,明明我都表示很多次了,不管明示、暗示、提示都用上了,她卻還直問我心上人是誰?你說,這種人令不令人生氣?」寒季書加重他的吻,往上尋找心中渴望的紅唇。

  「那……爺的心上人,到底懂爺的意思了嗎?」長離非常瞭解單戀的心情。她想,這或許是他今晚喝醉的原因,藉酒澆愁,不正是苦澀戀情的最佳詮釋嗎?

  「她該死的蠢、該死的笨、該死的什麼都不懂!」他氣惱地說完話,用力將她欲啟的唇封起來。

  「爺……爺不要……爺……」長離掙扎著擺脫他的吻,卻仍是嚐到他嘴裡的酒味。

  嚐著嚐著,她主動吸吮他嘴裡的甘甜,心醉人也醉,手不安分的動了起來。

  「離兒?」寒季書驚覺不對勁,猛然揚起身子,看到她酡紅的艷頰,「該死!你真的該死,居然這樣就醉了。」他氣惱的坐直身子,一副完全沒有酒醉的樣子,銳利的鳳眼一如往昔的明亮有神。

  他死瞪著躺在床上,笑得有些迷醉的紅顏,心裡可惱她得很,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抱她下床,認命的送她回房。

  「爺,別亂動、別亂動,你喝醉了,動個不停……頭會暈的,就像長離一樣,頭也好暈哦。」長離雙手緊攀住他的脖子,莫名的笑了起來。

  一會兒,她又哽咽的抽氣,眼眶裡漾滿氤氳的水氣。下一刻,又像個撒嬌的孩子,低頭往他的懷裡竄動,直到他輕聲喚著她的名才停下來,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緩慢地拾起頭睨了他一眼,對他展露出一朵絕美的笑花。

  「爺,長離的心裡也藏著一個秘密,一個有關於你的秘密。爺,你知道長離的秘密嗎?你想不想聽長離說?長離說給你聽好不好……」

  就這樣,她像個愛說話的孩子,吱吱喳喳的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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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長離,這輩子最喜歡的東西,爺你一定猜不著,哈哈……爺猜不著,對不對?」長離半瞇著眼,一雙手急急地在懷裡摸著,「咦……怎麼不見了?不行啊!它若不見了,長離會好心疼、好心疼。」她歪著頭,可憐兮兮的說道。

  寒季書從床上拿起玉塊,「別心疼,它不是在這兒嗎?」他將東西放到她的手裡,然後將她的頭拉入他懷中。

  「是啊,它在這兒。」她拿起玉塊在臉上搓了搓,眼神渙散,嘴角勾起一個笑,「爺,你好厲害哦,沒想到你醉得這麼厲害,居然還找得到長離藏在身上的寶貝。其實它是爺的寶貝,可是當爺把它借給了長離後,它就成了長離的寶貝。這兩年來,它從來沒有離開過長離身上,所以當我見到爺之後,我把它藏起來,因為……我捨不得將它還給爺……」她將玉塊放到心口,笑容裡摻入了苦澀的愁意。

  寒季書大手輕輕地覆在她手上,垂首貼靠在她的耳畔,「你不想還就不必還,改明日我幫你用金鏈子串起來,讓你戴在身上,你就不必擔心它會掉了。」

  「爺是說真的嗎?」長離斜著脖子,靠在他健朗的手臂上,似睡非睡的瞪著他。

  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他猜想她應該累了。從她醉酒到現在,她已經足足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許多話她重複的說了又說;像玉塊的事,她已經重說第三遍了,這會兒累了也是應該。

  今日早膳過後,她離開府邸去探望秦夢蝶,由於他不想和秦夢蝶牽扯上任何關係,因而一開始他就讓她自個兒去處理。

  但他瞭解她受恩必報的個性,為了避免她被人永無止盡的敲詐,他命墨衣跟在她身旁,明是為秦夢蝶看病,實則是保護她,並將所有發生的事一一回報給他。

  他今天本來打算等她回府,讓她和若文一起用過午膳,再帶她去樂府拜訪靜驤和他的新婚妻子,然而他在府裡等待一個早上的結果,是墨衣命人從書畫樓送回來的書信。

  看完書信後,他氣惱她不懂他的情意,也生氣秦夢蝶的癡心妄想所帶給她的傷害。不過眼前最急切的,是他該怎麼安撫她受傷的心,讓她坦然接受他的情。

  他知道如果她一回府,見到他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將承諾小娟那丫頭的事拿來和他交換任何一個條件,只求他點頭答應去看秦夢蝶,好讓她完成承諾。儘管他一直是用著恩情來鎖住她的人和心,但他的用意不是要她向外人掏心掏肺,再來他這兒搾乾她的一切,只為完成一個無謂的承諾。

  於是他急急出府,獨自到樂府待了大半天,讓樂靜驤夫婦二人費盡心思招待他、只是他整顆腦袋仍裝滿她的倩影。入了夜,他不好意思繼續打擾他們,也不想回府裡面對她,便到客棧吃飯喝酒,可腦子裡依然想著她,不自覺喝多了酒,才讓他興起假裝醉酒的方法,來向她表達愛意。

  當時他認為讓她明白他的感情,或許她就不會為秦夢蝶的事傷心,也不會擔心他對秦夢蝶有什麼眷戀之情,同時又能讓她對他的情有心理準備,直覺這真是一舉數得的好方法。

  然而他想來想去、算來算去,就是沒想到這一點。

  真是失算啊!雖然他曾想過她不會喝酒,打算改天找個機會拐她喝個幾口酒,再來看她醉後的嬌憨與媚態,猜想那必定是個好玩的遊戲。

  沒想到他居然失算,竟然把時機拿捏錯誤。

  今夜,她應該是那個聽心事的人,而他才是酒醉訴情衷的人。

  如今卻是顛倒了過來,情節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幸好她的醉言令他慶幸,原來在她的心裡早就放進他的情和意,也戀上他的心。

  另外,他聽到她談起童年往事,才真正瞭解為什麼她明知「長離」的含意不好,仍始終戀戀不捨的原因。

  據她說,奉濤風二十歲娶親,隔年奉夫人便生下了她。在奉夫人生她之前,曾夢見一隻美麗的大鳥在天空盤旋不去,由於距離很遠,始終看不清大鳥的樣子,所以生下她之後,她爹得知鳳凰的別名又稱「長離」,於是為她取下這個名字。

  對她來說,這名字是幸福的源頭。然而好景不常,奉夫人生下她後,便一直沒來第二次喜訊。她三歲時,奉濤風續娶妾房,儘管奉夫人堅持反對,她公婆和丈夫仍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理由,迎娶了二房。而奉夫人從二房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帶她離開奉家,母女兩人獨自在洞庭湖書院後的小木屋居住。

  這一住就住了十一年,她們母女從此不踏進奉家一步,即使奉濤風再怎麼懇求原諒,奉夫人依舊堅持不見他,更禁止長離見他。就是如此,長離從小便沒了爹在身旁,又因為長離長得像奉濤風,奉夫人由愛生恨,竟對長離不理不睬,母女之情情若冰。

  而長離為了排解寂寞,就自己上書院和其他人一起讀書,書院的人知曉她的身份並沒有趕她,然而因為奉夫人的孤僻、乖戾,同年紀的孩童也沒有人敢找她玩。至於奉濤風,雖以傳宗接代為由續妾,但他的妾室還是沒能為他產下一男半子。

  在長離十五歲時,奉夫人因積怨成疾而不久於人世,奉濤風得知消息,趕在妻子斷氣前想見她一面,卻在奉夫人堅持不原諒之下,徒留遺憾。可憐的長離,則因奉濤風一句「既為人子,父母亡,應守孝一年,以表孝心」的話,從此她真正獨自一人守著孤墳一年。

  一年後,在她踏進家門前的一個月,她的二娘也因病身亡。奉濤風連受打擊,處理完妾室的後事,決定接受汴京的差事,離開那塊傷心之地。長離是他唯一的孩子,數十年來不曾和她相處,他捨不得將她獨留在那兒,希望她能陪他上京,再尋良人而嫁。

  就這樣,她跟著奉濤風上汴京,讓他們有相遇之緣。

  他一直靜靜地聽她述說往事的點點滴滴,靜靜地看她酣醉的表情。從頭到尾,她的表情是安詳中帶點無奈、傷悲;述說的口吻裡沒有任何悲怨的激動之情,彷彿這一段孤寂往事,這個沒父愛、沒娘疼的孩子不是她,而她更在每件事的最終留下一個註腳--

  誰讓她的名字叫「長離」呢?

  因為她叫「長離」,所以每個人、每件事,都與她保持一個很長的距離。甚至最終是要長久分離的。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她不能在乎,也要學會不在乎。

  「爺,你知道嗎?長離真的、真的很想把每件事都看得淡淡的、淡淡的。」她的臉浮起一抹虛無、不真的笑,「爺,庵裡的師太告訴長離,一個人只要淡然、漠然,就能不掛心、不掛慮,就能清心寡慾,就可以身心自在,就不會在乎、不會捨不得、不會傷心、憂鬱……」她說著說者,虛無的笑轉成了慘澹之色,她舉起青蔥白玉的手,無力地撫著他的臉。「可是爺,長離再怎麼要自己看淡,就是看不淡這兩件事,所以長離也無法不憂愁。」

  就獨獨兩件事,她不但看不淡,更在心中畫下一道長長的影,扣上一道千年的鎖。

  「爺,解不開了!怎麼辦?長離怎麼解都解不開了。」她一會哭、一會笑地對他說。

  她指的兩件事,一是她的名字--長離。這是十幾年來唯一緊跟在她身邊的幸福,就算「長離」給人的感覺不好,卻是她爹娘所給的幸福,她一生的幸福不多,她不想連個幸福都捨掉。

  一是他給她的玉塊。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奉氏夫婦從沒給過她任何可以留戀的東西,奉夫人臨終前曾交代所有的東西全部要陪喪,絕不許她留下任何一物。而奉濤風死時,身旁也沒有東西可以留給她。

  難怪當他遇見她時,她不但孑然一身,還病到快一命嗚呼。因此,當他拿玉塊給她時,她很訝異居然有人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拿這種小飾物給她,而在一場陰錯陽差後,她收藏了那塊小玉塊,同時也把他收藏到她的心裡。

  他知道她很重視那塊玉塊,早在他第一次要她同行上街時,他就看出她對玉塊的珍重,但他不知道玉塊對她所代表的意義竟是這麼重。聽到她訴說她對他的感情令他高興,對她說著兩人家世背景的懸殊,他則無法否認。而不管她接不接受或愛他不愛,早在七、八年前,他無意中從華山山下的廟裡抽中那張姻緣簽時,她就注定是他的人。

  他不否認第一眼看到那張簽時,他不但大笑好幾聲,還嗤之以鼻,惡意地將簽紙隨手扔到地上。

  哪知道那輕如棉絮的簽紙因為一陣風,竟會重新飄進他懷裡。他伸手揮了好幾次卻一直揮不開,這時他頓覺有異,便刻意把籤詩背下來,然後慎重地將簽紙丟入爐中焚燒。

  正因為那段小插曲在他心中留下很深的記憶,故兩年前,乍聽她自稱奉長離時,他心裡倍受震撼,一擁而出的情感嚇著了他。由於當時想盡速追回皇宮遺失的貢品,他才選擇將她先留在破廟,再叫來家僕去帶她回寒府。他原是想讓自己調適因她出現的震撼,沒想到竟因此錯失了她。如果當時他勇敢一點,直接將她帶走,她就不會去到秦府,也就不會受今日的苦和愁。

  該是他出面把事情解決了。不是他不信任她處理事情的能力,而是他不願再等下去。只是明日起連著三天,他必須和齊澍謙進宮,為東宮太子上一些課,好應付文競這場重要的比賽。

  看來,他必須再等一陣子才能讓她瞭解,他才是她心中那個真正最捨不得放開的人。

  ***

  「筆秀,這麼晚了,怎麼還未睡?」

  入夜三更,寒季書一入府邸,就發現府裡好像發生事情,怎麼每個僕人臉上都慌慌張張的。

  「爺,您回來了。」筆秀匆忙點頭問候,轉身又住廚房走去。

  「筆秀,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廚房嗎?」他看她走向通往廚房的拱門。

  「嗯。」

  「為什麼?」他話一出口,馬上想到她大概是要為他去弄盤點心來。「你別忙,我已經用過了。」

  筆秀怔怔地回過身看主子,想到主子誤解她的行為,連忙開口:「爺,您肚子餓了嗎?」

  「沒有,所以……」

  「那就好,因為奴婢要去煎藥,恐怕一時會忙不過來,無法為爺煮東西。」

  「煎藥?你說要為誰煎藥?」

  「當然是為離兒小姐呀!」爺今晚的反應有點差。

  「她怎麼了?」原本平靜、祥和的俊臉,逐漸泛起危險的風暴。

  糟了!她忘了爺還不知道小姐病了。筆秀在心裡罵自個兒千萬次笨蛋,這麼重大的事,怎麼會忘了說。

  「爺,小姐生病了,剛才還發著燒,墨衣和筆君他們在房裡,爺可以去問他們,奴婢要趕快去煎藥了。」筆秀跑得比風還快,一晃眼已從他發著怒火的眼底消失。

  「可惡!人好好的交給你們照顧,你們居然讓她生病,又沒人來通知我。」寒季書爆發怒氣的大吼,隨即如同一陣狂風掃落葉般的捲進長離的房間。

  長離剛退了燒,身子虛弱的閉起眼休息,聽到寒季書在外面如狂獅怒吼,眼睛勉強睜開,就見到他怒氣騰騰的俊臉出現在她上方。

  「爺,你回來了。」她問候著他。他一味瞪著她不語,她勉強從繃緊的熱臉上扯出一個笑容,「這麼晚才回來,你一定很累了,要不要先回房休息……啊!」

  「我以為你病得很嚴重,原來還好嘛,還有精神可以跟我說這些風涼話,看來墨衣的醫術進步不少。」他抓著她坐起,頭頂著她的額,測量她的體熱大概是他的雙倍,陰騭的雙眼倏然瞇起,怒氣騰騰地說:「為什麼會病著?我是怎麼交代……」

  「爺,別怪他們,是長離自己不好,又不小心……」

  「你還敢說,自己的身體不懂得珍重、自保,你存心想教我心疼,讓我生氣嗎?」對她縱使有再多怒氣,他也只是將她用力的摟緊來發洩不悅的心情。「說,什麼時候生病的,為什麼生病?」

  長離將螓首貼在他的肩窩思索,遲遲不開口。

  等不到回答,寒季書鳳眉橫掃一方,「筆君。」

  被點到名的人一臉自認倒楣的站出來,「爺,小姐於入夜時分開始發燒,發燒是因為奴婢的疏忽,沒注意下午起了風,沒為小姐拿件披風,讓小姐自己在那兒讀信想事,結果……結果……」筆君不敢把事情一古腦兒全說出來。她知道一說出來,主子一定會生氣、抓狂。

  「結果我不小心睡著了。等到筆君來喚我時,依然覺得身子很累,我回房裡躺下來休息,沒想到再睜開眼時,身子就難過得很。」忍住想咳嗽的慾望,長離接著筆君的話尾,一說完就開始咳個不停。

  他拉她入懷,拍她的背順氣,銳利的眼直瞪著筆君。

  筆君當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她又不是今天才跟在他身旁做事,哪會不知道主子的心思。

  「爺,小姐有些事沒說,小姐……」

  「筆君,我……咳咳……我……」

  「你想要什麼?」他一直為她拍背順氣,看她捂著嘴,咳到聲音都啞了。「倒懷水來。」

  「是。」筆君手腳俐落的從服命令,一邊報告內容,「小姐晌午時收到兩封信,還說要拿到涼亭那兒看。是奴婢太過輕忽,見驕陽高高掛著,沒有為小姐加件衣裳就去忙別的事情,到天氣轉涼了,回頭拿件披風去時,小姐已經哭著趴在那兒睡著了。那時奴婢摸摸小姐的額面和手心已有發燒的現象,就喚墨衣來將小姐抱回房裡看病。爺,對不起,都怪奴婢沒有盡到責任,才讓小姐生病受苦。」

  「爺,你別生筆君的氣,這不關她的事,是長離--」長離又抬起頭說話,但又如同之前一樣,頭被他的大手壓回懷裡。

  「信是誰寫的?」

  「有一封屬名是小娟,還有一封……」筆君看不到長離的表情,卻看到主子愈來愈深沉的眼,這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徵兆。她把眼光轉向身旁的同袍求救,卻得到一個愛莫能肋的眼神,只好自認倒楣的說:「還有一封署名叫阿山。」

  「阿山!」

  一點也不大的聲量,聽在長離的耳裡卻是如雷般的響亮,她仰頭一看,他的表情糟透了,但他溫柔的聲音卻足以把她嚇破膽。

  「爺。」她氣虛聲弱的喚他。

  「嗯!」

  「山大哥……」

  「嗯!」

  「爺,小娟她……」

  「嗯!」

  經過幾次的掙扎,她不知道該怎麼啟口說明,他冷淡的表情、漠不關心的回應,都在在讓她開不了口。

  室內沉寂了下來,在筆秀端藥進來後,依然瀰漫著死靜的氣氛。

  「爺,小姐的藥……」筆秀小心、小聲的問。

  寒季書伸手接過藥,「把藥喝下去。」他端著藥碗湊到長離的唇邊。

  長離撐著昏沉的腦袋,連同他的手一併扶住,皺著眉把藥喝完,就像以往一樣,噁心翻吐的感覺由腹肚直衝喉頭。

  「惡……」她捂著嘴,他也捂著她的嘴,一手直拍她的背。

  「你們下去。」

  寒季書一聲令下,筆君、筆秀立即相繼走出房門。墨衣向前在他耳畔以極低的聲音,不讓長離聽見,快速的說完後便離開。

  「好一點了嗎?」冷淡的聲音裡,藏著他濃濃不捨的心情。

  長離一直等到噁心感不再,身子才無力的靠回他懷裡,「信在長離枕頭下,爺要自個兒看嗎?」

  見她閉著眼,虛弱地貼靠在他懷裡說話,他嫉妒的眼色從精銳的鳳眸裡褪去。「你已經沒有力氣說明了嗎?」

  「爺,山大哥的來信沒有惡意,他說他打算到北方大漠重新生活,近日繞經汴京城郊道。有一夜,他遇見了一批人,聽他們的口音不像中原人,於是他獨自躲在暗處偷聽他們說什麼,才知道他們是受雇於人,特地來暗算『京城四君子』。他聽到四君子的名字中,有一個人的和爺一樣,所以他折回京城來打探到爺和我的消息,便寫了這封信給我。他來找我並不是如爺想得那樣。」

  長離退離他的懷抱,看他不言不語的表情,高深莫測的教人猜不著他的思緒。她勉強離開讓人留戀的懷抱,困難地從枕頭下取出兩封信,一起放入他的手中,頭顱頹喪的重回他懷裡。

  「爺,小娟的信你自個兒看,裡頭有長離想和爺商量的事,只是……」她說不出口。

  思緒在這幾日沉澱後,因見不到他而更加想念他,私心亦發張狂加重,她真的不想讓他們兩人見面,不想去做撮合他們之間的媒人,更不願意把他讓給別人。即使他從來不是她的,但她就是想保留他對她的注意力。

  她對他真的有很大、很大的非分之想,不管兩人之間存在多大的距離與差別,她的心不知道在何時被他填滿;以往的不在乎,也全都變得在乎和在意。

  從前的她,不管處在怎麼惡劣的環境,不管要與人怎麼難分難捨的分開,她都能保持著一顆淡然、無謂的心情。然而,如今那個安然自在的奉長離不見了,也找不到了。

  她變了,真的變了。雖然她知道自己變了,卻無能為力再改變回來。

  為此,她後悔那一天回來後,沒能開口對他說起那件事,如今經過三天的相思,心裡喊他的名愈多次,愈不能克制的投入感情。於是她的私心變得更重,重到連以往對人一諾千金的原則,也變得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她好痛苦,她這輩子所學的事、所讀的書,以及現在心裡的想法,完全都背道而馳。她難以抉擇,也找不到答案讓自己釋懷,因此她開始磨著自己的心,希望能磨練出以往的清明與無掛。

  可惜啊可惜,她做不到,真的做下到。

  唯有痛哭是她能做的事。因此今天在涼亭裡,在沒有任何人的情況下,她徹徹底底的大聲痛哭一場,也連帶把爹娘去世當時所沒流下的眼淚,全在今天一併痛快的哭出來,反正這一切都沒有人會看到,她又何必掩飾得那麼痛苦呢?

  寒季書把滿臉愁緒的她輕放回床上。就算已經昏睡過去,她憂愁的表情還是不變。他為她蓋上被子,取出她手上的信,靜靜的把信看完後,視線又回到她的臉上流轉。

  阿山的信,大致上如她所言,而她唯一沒提的,是阿山對她那段關心的問候。至於小娟的信的內容更簡短,只有短短一行宇--

  長離,不要忘記你承諾過的話,小姐等著和寒公子見面。

  小娟

  他摸著早被她掐皺的信紙,直盯著上面的字,愈看心愈冷。墨衣說她拿著這張紙痛哭了一下午,這值得她生這場病來換嗎?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哭過,不想開口對他說。那麼,他就偏要她開口求他,偏要她在他的懷裡痛哭;他要她在他的眼前,清清楚楚的流露出對他的感情。

  他要她真實的面對他和她的感情。

  ***

  「爺,傅公子正在前廳,來探訪小姐。」筆君端著藥碗給長離,並通報消息。「還有,秦姑娘的丫鬟又送信來給小姐了。」

  看著茶盤上放著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函,長離因喝了苦藥而微蹙的柳眉,皺得更緊。

  寒季書把一切看在眼裡,並不作聲。直到長離放下藥碗,仍沒拿起信函,他才開口道:「不看看信上說些什麼嗎?」

  她悠悠的歎氣,就算不看,她也知道內容是什麼。小娟識字不多,會寫的字更少,那天所寫的字不知練了多少次,才把內容表達出來。至於信為什麼不是秦夢蝶寫的,其實答案也很容易推想,為了她大家閨秀的面子。

  「爺想知道,就自己拿來瞧瞧。」長離無謂的說著。

  「信是指名給你的,我就算想知道,也得讓你這個主人先看過,再轉達給我知才是。」他低頭斜睨她一眼,又轉回手上的帳冊。

  「爺,長離的信沒什秘密,爺可以拿去看的。」

  「既然沒什麼秘密,你看了再告訴我下也一樣。」

  「爺……」

  「墨言,請傅公子到書樓稍候。」

  門外守候的人一聲應諾後離去。

  寒季書放下手中的冊子,起身走近看她無奈的模樣,他以略帶有所圖謀的微笑看她,「筆君,幫小姐換上外袍。」

  「爺,長離……」

  「傅公子特地來看你,你理該盛裝接客。筆君,幫小姐換上那件銀繡黃鸝鳥的錦袍好了。」

  筆君遵照主子的意思,從櫃子裡拿出由繡紗坊新送來的粉色藍底的大袖原。

  長離拿著信看他,他不理她就罷了,還明知她不願穿大袖原的袍子來踚越身份,定要強迫她換上。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他在生她的氣。

  自她生病以來,他就把帳冊、書籍拿到她房裡看。鎮日待在她房裡就算了,她最受不了的是他變得更愛玩她,更愛看她生悶氣,知道她個性嚴謹、守本分,又無法反駁他,就指示一些踰距的事來讓她做。

  「小姐。」

  長離瞪著衣裳,勉為其難的挪動身子離床,她都認命不反抗了,他為何還站在那裡不動如山?

  「爺,你……」

  「什麼事,要我幫你換嗎?」

  「不是的,是你……你不覺得……」

  「我該覺得什麼嗎?這衣裳你還不曾穿過,我怎會覺得你穿得好不好看,所以我站在這邊看,才能在你換好衣裳後,告訴你我的感覺呀!」

  他閃亮的鳳眸裡,戲謔的光芒直射入長離略帶疲憊的眸。她這幾天好累哦,擔心有人要暗殺他的事,煩惱秦夢蝶的事,又氣惱自己無法管束的感情,偏偏他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一點煩惱也沒有,還拿一堆事來招惹她。

  「爺,長離……」

  奇怪,她真的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為什麼沒罵她、沒瞪牠?這幾天她又恢復往日的習慣,總愛喊著自己「長離」,但他為什麼沒有像往常一樣的反應呢?

  她真遲鈍呀!生病至今也有五日了,她怎麼現在才發現這件事?

  「爺,你不生『長離』的氣嗎?」她刻意強調著,瞪大眼看他的反應。

  「你有什麼事好讓我生氣呢?」他笑著反問她。見她一臉茫然,他先朝筆君示意,要筆君為她動手換衣裳,一邊朝她開口,「倒是我有事想問你,我是哪裡做得不好,讓你始終不肯把真心交付於我?」

  他所指的真心,是哪一種真心?主僕?朋友?抑或……不可能,他所問的真心,下可能是指那個關係的。

  她搖搖頭,舉手用力敲下腦袋,「傻瓜,老是想些癡人說夢話的事。」

  「小姐,你說什麼?啊,把手往後擺一些。」筆君聽不清地問,沒聽見長離應聲便自顧地說。

  「啊……筆君,這……爺……」

  「小姐,別這樣,你這樣不但遮不住什麼,反而容易受涼。」

  筆君拉扯著脫了一半的袍子,見長離不肯放手,故意將擋在她面前的身子挪了開,「爺,您看,小姐她……」

  「啊!筆君!」長離因為整個人都暴露在他面前,全身都像煮熟的蝦子般,燒紅得透心。

  她反身背對著他躲到筆君身前,雙手還努力和筆君拉扯著被脫了一半的衣袍。

  忽然,一道強而有力的溫暖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

  「你還想再生第二次病嗎?」寒季書把筆君遣出房,順手接過她的工作,輕易地將長離手中的衣袍取走。

  「爺?」長離嚅嚅的低喊。

  她不敢太用力的呼吸,害怕吸進他魅人的氣息太多,意亂情迷的做出不該做的事。

  「什麼事?」

  「放開……我好不好?」

  「如果我說不好呢?」他在她耳畔呼著溫熱的氣,性感誘人的低語道:「如果我說我還想將你的肚兜也脫下呢?如果我說我想將你脫得一絲……」

  長離聽不清楚他接下來的話,光聽他故意用著曖昧的語氣說話,就夠她身子顫抖個不停,何況是聽清楚他說些什麼。

  她一直努力地想,她到底哪一件事犯到他的大忌,讓他卑劣的小人脾氣在她身上盡展。

  此刻,她的思緒因他的貼近而紛亂無緒,心中直喊著叫自己鎮定,理出一個清晰的頭緒來想。可是下一刻,他溫濕的唇貼在她的雪頸上,讓她忘了思想,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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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4 00:22: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爺,你……太過分了!」長離抓緊他不安分的手,身體盡可能遠離他的攻擊,聲音高亢、氣忿,不能遏止的尖叫。

  寒季書對她的反應,不停地哈哈大笑,烙印在她頸項上的唇印也不間斷。

  「寒季書!你放開我。」聽到自己喊出他的全名,長離怔愣得無法動彈,不相信剛才的大喊是出自她的口中。

  「寒季書?」聽到她直喊他的名,他驚訝的停下動作,隨即輕笑地吻上她的粉頰。還印一個吻,說一句話,「離兒,你是真被我氣瘋了,還是決定放棄你我身份上的差距?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將我的全名喊出來,也下必喊得這麼用力,你可以輕輕柔柔、甜甜蜜蜜的喊我『阿書』。」

  「我不要!」長離很快的拒絕,又因之前的失禮、失敬而赫然住口。

  她惱怒地抿抿嘴,全然沒發現自己說話的口吻中,已有撒嬌和賭氣的成分。

  「不要?哎呀!那很可惜耶。從小到大,只有我娘喊過我阿書這個名字,你是第二個讓我願意接受的女子。你真的不再考慮看看嗎?」他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抱在懷裡,「你不覺得我喊你離兒,你喊我阿書,很適合我們現在這種親密的關係,讓人覺得甜蜜又幸福嗎?」

  她才不要這樣子,就是因為這樣子太過親密,她才會有錯誤的反應,才會錯愕地把他的名字像喊冤家般的大呼小叫。

  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爺,你饒了離兒吧!」她在嫣唇被貼上前,連忙哀聲求饒。

  「不,不饒你,我絕對不饒你。」他無賴的對她調笑,吻住她緊閉的唇,為了汲取她檀口裡的甜美,惡意將右手放到她柔軟的胸前一掐,趁她訝異的張嘴時,毫不留情的攻佔入侵。

  長離被他扶住頸背,雙手讓他緊壓在兩人之間,一點反抗力量也沒有,任他吸吮著柔唇。她的神智飄離飛遠,直到他低沉帶笑的嗓音在她耳際響起,她不禁後悔自己的陶醉和沉迷。

  「爺,放過離兒吧!」她再度求饒,希望能挽回已經完全淪陷的自己。

  「放過你?」寒季書對她的話感到好笑又好氣。

  這個搞不清狀況的呆頭女,事到如今,還想用這種粉飾太平的態度來敷衍他。難道她完全沒有警覺到,她的感情早已全盤皆輸給了他嗎?

  「離兒,你要我怎麼放過你?」他掐住她柔軟的下顎,盯著她還殘留情慾的水眸,柔嫩的頰上泛起激情的暈紅,現在的她盡展柔媚風情,看得他心動神迷。連這一面的她都被他看到了,他怎麼可能放過她。

  「只要爺把手放……」

  他光看她蠕動的唇,就快毫無自制力,貪婪地只想把這誘人的慾望吃下。

  難怪樂靜驤告訴他,如果她真是他所要的女子,千萬要做小人,也不要枉做君子,否則白白錯失良緣,就只能出家唸經怨自己。

  是的,他從小就有兩種極端的個性。

  其中一個他,會遵守世俗禮教的約束,在人前正正經經的做個溫文儒雅的君子。另一個他,則是叛逆禮教的狂人,他不否認隨著年歲愈長,這個狂狷、高傲的一面逐漸沉寂,只因沒有人惹到他、犯到他的禁忌。

  這麼多年來,他時扮君子、俠士,偶爾好心的救助可憐人,也時扮狂人、小人,捉弄那些招惹到他的蠢人。但他從不做傻人和呆子,尤其在這種事上,他絕不做怨天尤人的傻瓜,他要把傻子留給傅蔚儒做。

  誰教他不自量力,想搶他寒季書手中的鳳凰鳥。就算他是他寒季書的朋友,在這件事上他既然有膽不自量力,那麼他就得接受他寒季書的反擊,準備當只落敗的可憐蟲!

  想到那可憐蟲已在書樓等待,寒季書回過神來將長離扶好,拾起筆君擱在床頭上的衣裳,暫時充當奴僕的為她穿衣。

  長離從迷情中回神時,他已為她繫好織帶。「爺,謝謝。」她羞紅的低垂臉。

  他拉她坐下,看她自己整理柔亮如緞的及腰青絲,漾著笑臉和她在銅鏡裡相對。「我以為這幾日,你會因為我故意鬧脾氣而哭泣。」

  他壞心的坦承,贏得她翹嘴嘟唇的表情回應,「天底下就有爺這種怪性子的人,喜好逗人氣惱、惹人哭泣,幸好長離不愛哭。」

  他不語,等她整理好頭髮,將她拉入懷裡,他才開口說:「可惜呀!實在好可惜。你不愛哭,我卻很想看你在我懷裡哭的樣子。我很想疼你、很想寵你,你不哭,這教我怎麼表現呢?」

  「爺!」長離實在不能理解他腦子在想什麼?怎會有人想盡辦法把人逗氣、逗惱、逗哭,為了就是想要表現寵人的心情。

  「怎麼?你不感動我的想法嗎?不謝謝我對你的好意嗎?」

  她不敢置信地瞪眼看他,讀出他是真的這麼以為,她好生挫折的認輸,「爺,謝謝你。」

  「不,你不必這麼客氣。」寒季書好心的笑道。炯亮的黑瞳盛滿想要她的慾望,最後他屈服慾望的催迫,垂首以吻封緘,「不過,你若真想謝我,我建議你以身相許。」

  他玩她,實在玩得過火了!像他這種頑童不泯的心性,對他不理不睬是最好的方法。

  她的反應實在好玩,口裡還抗拒著他,身體卻不自主的受他吸引,好個不老實的女娃,要怎麼逼她才好?

  寒季書離開她誘人的陷阱,擁著她往外走,在打開門前,為她取來一件披風披上。

  「差點忘了,你的身子才初癒,只穿一件袍子出門,馬上會被惡狠狠的秋老虎撲倒,到時候我就算想英雄救美也難。」

  長離懂得他總是細心關照她的需要,她側臉回眸地朝他一笑。他則烙個吻印在她的嫣頰,攬著她一同定向書樓。

  她順著他的腳步前進,發現他刻意放慢步伐,只為了讓她無負擔地跟上他,對他體貼的心意,她心底又增添一項新感動。

  她仰頭看他的側臉,愈仔細觀看愈覺得他真是個俊男。

  她是在看過阿山的來信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她在洞庭生活時所仰慕的京城四君子之一。

  他家歷代皆有子弟出仕為官。至於家產,聽說雖不似天子那般榮華富貴,卻是京城裡排名數一數二的富豪。

  如此的他,有多少個姑娘能不被他吸引?更何況他還有俊朗的外貌、勾人的鳳眼、溫柔的心思、風趣的口才……唉!他的優點無數,讓人數不勝數。

  他和她就像是天上的雲與地上的泥,相差的又豈止是家世背景?

  聽她偷偷歎氣,他猜想她的心緒飄到哪兒,居然連歎三聲氣,還一直傻傻的瞪著他。

  「想什麼?或著哪兒不舒服,讓你一直歎氣。」

  「沒有,長離沒想什麼。」

  沒想才怪!聽她否認得這麼快,他想,一定是她的小腦袋想太多事了。

  「爺,為什麼你不再對長離這名字生氣了?」

  「你的煩惱只有這件事嗎?」

  她搖搖頭。名字是一種代表性的稱謂,她雖然在意自己的各字,但還不至於煩惱。

  「你搖頭是……」

  「爺!」

  聽到她惱怒的喊叫,他不在意的笑幾聲,才正色地沉下聲說:「你真的很在意『長離』這個名字吧!」

  「嗯。」怪哉,他怎麼會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覺得奇怪嗎?你心裡偷藏的秘密怎麼會被我知道?」

  他精亮的烏瞳像有魔力一般,穿透她的肉體,窺知她的想法,看得她好心虛。

  一陣西風吹動枝頭的黃葉,飄散一地,他與她在書樓前的院子裡停下腳步。從她單薄的細肩上,他拾起一片停在上頭的枯葉,拿著葉子輕描她的臉和唇。

  「爺,別逗長離。」她抓住他戲弄的右手。

  他放掉葉子,反手將她握住,拉進懷裡,垂首低吻她的手,「離兒,關於你的一切我都很關心,你在意的事我就在意。長離這名是你爹娘唯一給你的幸福;離兒這名,則是我想給你在往後擁有幸福和快樂,就算你無法全盤接受,也別拒絕得那麼快、那麼徹底。我說過,我不會強迫你一定要接受,但你全然的拒絕我--」

  「爺,長離……不值得!」

  「你值不值得我付出,該由我決定,你別打岔我的話。」

  「可是我--」

  「你先聽我說。」他食指點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你應該不曾聽過,七、八年前,我與畫君游華山,在華山山腳下的一座廟裡,莫名其妙的就抽中一張姻緣簽……」

  他說起當年的事,她聽了難以相信的搖頭,但就算相信了,也改變不了兩人在家世、身份上的差距。

  「……離兒,你不相信這是緣分嗎?我也不相信命運這種說法。可是我清楚自己心裡的感受,也明白你心裡的猶豫,我決定給你我一些時間適應這事,你別急著對我搖頭說不,我對這種答覆是拒絕接受的。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寒季書眼看不停從書齋裡探頭的人,心想,秋風涼颼颼的,傅蔚儒居然等到那麼心急,不顧寒冷的大開門戶。他愈看愈覺得好笑,推她往前走。

  「爺想問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重要,只是想問你,當年我對你的救命之恩,你可真有想過要報答我?」

  「當然有。就算爺不求離兒的回報,離兒還是……」

  「你真的想報答我嗎?」寒季書站在門前,慎重的又問她一次。

  他的笑容詭異,神情認真,她看得心慌慌,依然真誠不語地點點頭。

  他微笑的俯首向她,薄唇微貼在她的唇上說:「那麼,就認真考慮一下我真心的建議好嗎?」

  「什麼建議?」

  她身上馨香的體味竄進他的氣息,不顧身後射出的厲光,他又往前微傾,吻住她的唇瓣,用著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回答:「還能有什麼建議,當然還是那個老意見--以身相許。」

  他今天怎麼了?為何一再對她提起這四個字、難道他不知道,他的提議對她是多大的引誘嗎?

  以身相許,好誘人哦!

  ***

  「你……卑鄙、無恥,小人!」傅蔚儒臉紅脖子粗,手指顫抖的指著寒季書的鼻子罵道。罵渴了,他停下來喝完水後又繼續開罵。

  「傅大哥,爺哪裡做錯了事,惹你這般生氣,讓你一見到就氣得罵他?」長離從踏進書樓,就一直聽到他在罵寒季書,她一直忍到受不了了才問。

  「他……小人,暗地裡奪人所愛,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眼前對……可惡!你不許給少爺我笑得這麼張狂。」傅蔚儒再度指著寒季書的臉怒道。

  「爺?」長離不信,轉頭低問寒季書。

  寒季書抓著她的手掐了掐,傅蔚儒看得眼睛暴瞪,更讓他笑開了臉,他才不信傅蔚儒敢在她面前說出來。

  「放開!」

  「放開什麼?」長離不懂傅蔚儒的話。

  「是啊!不知傅兄要小弟放開什麼?小弟可有冒昧拿傅兄的東西,讓傅兄如此氣憤嗎?」寒季書故作無知,存心挑釁。

  「你到底知不知恥?光天化日之下,隨意與一個姑--」

  「傅蔚儒!」寒季書在他未完全說出口前便沉聲喝阻。

  傅蔚儒自知說錯了話,他看到長離快垂到桌子的臉色漲紅得嚇人,而寒季書的臉上現出一道狠冷的戾氣,但很快就消逝無蹤。畢竟做了十來年的朋友,他一看到寒季書的反應,馬上知道他的容忍已經快到極限了。

  「呃,長離姑娘,在下……在下……」他想開口解釋,卻因為心虛,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

  「離兒,身子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讓傅神醫把個脈?」

  寒季書摸摸她過度紅熱的瓜子臉,大手停在她的雪額上,語氣溫柔,與適才的斥喝聲有著天壤之別。

  「不用了,長離沒事。」她小聲無力的說。

  「真的嗎?難得傅大夫不請自來,你又正巧病著……」

  「爺,衣大哥這幾天為我花很多心思,而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我們不用再麻煩傅公子了。」

  「我們?傅公子?」寒季書很滿意她的說法,視線轉到傅蔚儒臉上,見他愧疚的表情又因這兩句而變色。他笑問長離:「怎麼改口稱他為傅公子呢?你以前不都稱他傅大哥的嗎?」

  「呃……」長離低下頭,不看傅蔚儒。

  她知道他方才在說,她和寒季書拉拉扯扯的不成禮統。雖然不是她自願的,但她並不排斥他的行為,甚至對他的接近和擁抱有著喜悅的心情,是傅蔚儒的喝斥讓她從自我陶醉中清醒,也看清她和他們之間的差異。

  「爺,離兒覺得那太過失禮。或許傅公子覺得那樣的稱呼不適當,但他不忍拒絕我,勉強接受我稱他傅大哥。希望傅公子接受我的道歉以後,離兒一定會多注意自己的禮貌。」她一臉正經的解釋。

  「是嗎?」寒季書笑看傅蔚儒弄巧成拙的糗態,與悔不當初的表情。他邪魅的朝傅蔚儒揚起嘴角,「如果你覺得稱他傅公子比較好,那就--」

  「呃,我可以插個話嗎?」傅蔚儒搶著出聲捍衛他的權利,「長離姑娘,在下還是覺得你喊傅大哥比較親切,所以請你不必改口。真的!不必改口。」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他用力又肯定的說。

  「爺,這樣好嗎?」長離不敢確定。

  「傅公子都這麼說,你就隨你的心意,想怎麼喊就怎麼喊。」

  看見寒季書對他一臉法外施恩的表情,傅蔚儒恨得咬牙切齒。這一仗明顯是他敗下來了。

  「季書,這幾天我一直想,你怎麼可以如此不顧朋友的情義,你明知我……的感情,為什麼要奪人所愛?」傅蔚儒從那天再見到她後,心情就一直不能平息,於是便寫封信給他。

  昨夜,寒季書回了信,信上的內容寫著:各憑實力,想搶趁早,逾時不候。

  他看了信,不解又不信,本想找樂靜驤問,但想起靜驤可能不瞭解事情的原委,便轉個彎去找齊澍謙,與他談了整整一天,最後決定在今天接受寒季書的挑戰。

  想當年,他為她治病的那段日子,他發現自己心裡對她存有愛慕之意,卻考慮彼此身份的差距,一直猶豫到離開後才發現心中有著明顯的失落,這才驚覺對她的情感已到了難以割捨的地步。因此他立即回到秦府找她,但卻已人去樓空。

  幾經打探,他終於得知他們移居到洛陽。當他打算上洛陽找她,又因身邊一些事情而耽擱行程。等他終於有機會前去時,秦老爺早已因牢獄之災,使秦家家破人亡,他所尋的佳人再度音訊全無。

  當機會到他眼前時,他放手錯過,爾後他一再後悔,自己不該想那麼多,他應該想辦法先將她帶回傅府,否則現下坐在她身邊的人會是他,而不是惹人厭的寒小人。

  他喊寒季書為小人並不為過。因為寒小人早知他的情放在她身上,可他不但不退讓,還說各憑實力。然而聽齊澍謙說,寒季書已經霸佔她好一段時間了,現在才說要各憑本事來贏取佳人芳心,這分明是先占好優勢,才說要接受挑戰的。

  明知寒季書是存心在玩他,偏偏他不想再錯過這次機會。

  寒季書此刻正瞪視著傅蔚儒,忽地他眨了眨眼,閃露出一絲教人不意察覺的狡猾精光。

  「傅老頭,你認為我奪你所愛,但你怎知她真是你的所愛?何況……」他舉起右手一揮,阻止傅蔚儒說話,「我想你和我一樣,目前都是一廂情願的,她是一點都沒有感受或承認吧!」

  傅蔚儒無話反駁,頷首默認,但仍不死心地說:「可是……」

  「可是什麼?」寒季書挑高眉峰,隨即邪惡的大笑,「可是你想要她,對不對?你想要一個人獨佔她,對不對?」他語帶三分嘲弄,臉上帶有七分狂妄,斜睨了眼傅蔚儒,提出一個建議,「傅老頭,我們來個君子之爭如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這麼做,置她於何地,我才……」

  「你別急著拒絕我的提議,機會一旦錯過便不再回頭,你最好想清楚再決定。況且依眼前的情況看來,我想機會給不給你都一樣,憑你這種態度想從我這兒贏她走,三輩子你都只能當祝福的人。」

  「哼,你別太狂妄,我傅蔚儒哪個條件比你差,你憑什麼認為她不會選我棄你?」

  「憑我是寒季書,憑她注定這輩子都是我的小鳥兒。她就算想高飛,也只有我能給得起她自由自在的天空,這不是條件好壞的問題,而是她心之嚮往的選擇。」

  寒季書的表情看似慵懶,實則精明地存心戲弄著傅蔚儒。

  他一手托腮,一手往身旁長離的肩一搭,力道微施,讓她貼靠人懷,笑臉偎在她臉旁說:「離兒,你說爺這話,說得可對?」

  長離一直低頭想她和寒季書之間的事,後來因他的親密動作,更不敢抬頭見人,是以對於他突來的問話,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爺,離兒沒有注意聽話。」

  「沒注意聽?沒關係,我隨口問問而已。」寒季書隨意捏起她一撮柔軟的髮絲,邊玩邊看傅蔚儒嫉妒的嘴臉。「離兒,你認為我和傅兄玩一場君子之爭的遊戲如何?」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他認為我搶了他所愛;因為子曰『君子之德,溫、良、恭、儉、讓』我既然身為四君子之一,偶爾也該表現出一點點的君子風範,才不負書君之名啊!」他說得頭頭是道,她直點頭附和。「況且你也有聽到,他一直嚷著我奪他所愛。但就算那真是他所愛,總是在我寒府待了一陣子,我就算想有君子成人之美德,也要她點頭答應,願意從我這兒飛去他那兒,這才能教我讓得心服口服,你說是否?」

  他的話聽得她好模糊,像……唉!算了,不猜也罷。

  「爺說的是什麼東西,會點頭又會飛?」長離最後還是擋不住好奇心的問。

  「你認為什麼東西會點頭又會飛呢?除了鳥之外,還有什麼?」他故意誤導她。

  「鳥?爺說的可是天鵬?」她看他笑而不答,以為他默認,「可是,天鵬不是爺親自從大漠帶回寒府的嗎?」

  「是啊,你和天鵬都是我親手帶回寒府的。」

  他一語雙關,她漏聽了前面幾個字,可傅蔚儒沒有漏聽,橫眉豎目的瞪著他。

  「可是爺,天鵬牠會認主子呀!況且爺又不綁牠,牠既然不飛到傅……大哥那兒,就表示牠喜歡爺這主子,傅大哥怎可說爺奪他所愛呢?」她不悅的瞄了眼傅蔚儒,嘟著嘴為主子打抱不平。

  她的話聽在不同人的耳裡,自是有著完全不同的心情。

  寒季書再勝一籌,傅蔚儒則挫折一歎。

  「離兒,我有些事想和傅老頭談,你想你的事,別再插嘴。」他愛憐地印個吻在她頰上,看得傅蔚儒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想不到挑釁老朋友,也是這般有趣。

  「老頭子,怎麼樣?我們要不要定個賭啊!輸的人要認命,然後準備一份大禮來認親,你認為這個賭約如何?」

  「好。」傅蔚儒想都不想,一言賭下江山。

  「好,果然是老朋友,明白我的意思,那你可以回去準備大禮了。」

  「哼!誰勝誰負,不到最後輸贏難定,你憑什麼認定我是準備大禮的人。」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就算她現在坐在寒小人身旁又如何,說不定一個大轉機,她身旁的人就會換成他。

  寒季書明白傅蔚儒的想法,但他不可能讓對手有這種機會,只是兩人畢竟是老朋友,就對傅老頭仁慈一點,別太激他。

  「臭小子,你說要怎麼比法,我才可以把……」

  「很簡單,從明天起,你可以隨時來我寒府,可以隨我們一起出門,可以明白向她表明,最後看她向誰點頭,誰就算贏。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言明,這是君子之爭,不管結果如何,希望事情過後我們依然是朋友。」

  「好,快人快語,事情過後,友情依舊。」

  「沒錯,友情依舊、朋友照做。只是輸的人要記得備禮,記得要大人大量的祝福另一個人,知道嗎?」寒季書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懶洋洋的提醒對手。

  「哼!這事不必你提醒,我一定--」

  「好、好,既然談好了,傅大神醫你就先回吧!」

  「你……」

  「我什麼?你沒見到我的小離兒已經累了嗎?我還有事要和她談談,你留在這裡會耽擱她休息的時間。」他當著傅蔚儒的臭臉,將長離摟進懷裡,「離兒,精神還好嗎?你不是有事找我商量?」

  「寒季書,你這小人啊!你明明說……」

  「我記得我說過的話,我說『明天起』今天,你就回去想一想,打算送什麼大禮比較適當。」

  聽了,傅蔚儒忿然起身,大喊:「卑鄙的寒小人!」隨即忿忿不平的離開寒府。

  寒季書看著礙眼的人一走,食指愛憐的輕劃著她柔軟的膚頰,愛極她給他的觸感。

  「離兒,你想和我商量什麼事?你的信……什麼人寫來的,內容是寫什麼風花雪月呢?」

  長離聽他說話的口氣,溫柔得好像什麼都很好商量。其實她知道,他是有雙面個性的人。

  人不求他相助,他反倒熱心助人,且一點回報也不求。她這段日子以來不知瞧過多少回了。

  前陣子,街坊方大嬸的女兒嫁了個嗜賭的夫婿,入門不到兩年,她夫婿竟為賭債要把她賣給妓坊。她女兒逃回娘家,求方大嬸幫忙,而她女婿卻帶著妓坊的漢子來抓人,於是一群人在街上又哭又叫、又搶又罵。

  那天,她和爺從書畫樓出來,她手裡捧著一些書打算上馬車,那一群搶人的漢子拉拉扯扯的撞上她和爺,爺不悅,卻沒說什麼,只是要墨明去探探看是什麼事。

  墨明回來說明一切後,爺二話不說,要墨明拿些銀兩給方大嬸,讓她將女兒贖回來,同時要墨明幫方大嬸把親事退了,免得女兒哪天真被賣到妓坊裡。

  爺交代完事,就與她先回府裡,既不等人來謝,也不留名和姓。他的行徑,就像她在書裡看到的那種施恩不留名、施恩不望報的君子。

  雖然他常對她說他不是大善人,不愛做善事,但他所做之事,卻真是隱姓埋名的大善人之行,只是她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他對她一點也不是這樣子呢?

  他對她說,他是一個精明、斤斤必較的商人。她既接受他的恩惠,就必須報答他,而報答的方式,最好是那種小女子無以回報,所以「以身相許」的方式。

  對他以身相許,她不是答應,若他只要她的身子,她很願意給他,即使只是當他無名無分的侍妾也無所謂。而且她已經允他,這輩子是他寒府的奴婢,也只服侍他這個爺。

  但他要的似乎不只這個!

  關於她願意將清白獻給他這事,她曾向他暗示過意願和想法,而他聽過她的話後,不似以往的嬉笑,反而正經端坐的看她,鳳眼炯炯有神的閃動異光,看得她自覺是個不要臉、不正經的女子,居然一廂情願的暗示他男女情事。

  他真是難懂的人,時而像個飽讀詩書、通古貫今、彬彬有禮、溫良謙和的君子,時而又像狡猾精明、斤斤計較、好色風流、舉止輕佻的市儈商賈,讓她無法把他看得清楚,唉!

  她想著一籮筐有關他的事,猜想她若告訴他秦夢蝶之事,求他無論如何要去見小姐一面,他會怎麼回應她?是有如君子,還是有如商賈?

  她猜不著他的反應,更不知如何開口。

  此外,她還有不願開口的原因,是秦夢蝶想見寒季書的動機。秦夢蝶明白表示喜歡他,希望他見她之後也會喜歡她、戀上她,更希望有朝一日,他會將她迎進寒府當少奶奶。

  長離在心中歎氣,為什麼從以前到現在,只要別人想要的,她就必須要退讓?從小到大,她沒留過什麼喜愛的東西在身旁,除了寒季書的玉塊和爹娘給的名。

  是因為她是奉長離,所以她必須忍受別人一切的捨棄;因為她叫奉長離,所以她必須把喜愛之物無條件地割愛給別人嗎?

  長離在腦海裡胡亂想一通,遲遲不願開口,歎氣一聲比一聲長。最後,她將臉埋進他溫暖的懷裡,不斷自我說服。

  她是奉長離,她一向接受娘的教誨,一向遵守夫子的教導,她必須做個重承諾、守禮教的人。她是讀書人,不是目不識丁的村野丫頭,她是讀了子曰、孟雲的讀書人,也明白一諾千金的重要。娘曾說過,會讓她去書院讀書,就是為了要她明白這個道理。

  長離啊長離,別忘了所學,別忘了本分。既然她是奉長離,那麼心再怎麼不願意,還是要把事情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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