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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九歌 - 《萬福小婢(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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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5: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萬福小婢(上)》作者:九歌

因著舅父貪了他娘的聘禮一事,周清貞成了周府的小可憐,
身為嫡子,待遇卻比不上庶子,還沒人拿他當主子,不過新來的丫鬟春花除外,
他發高燒,是她四處奔走求人救命;他挨板子被取笑,是她裝鬼嚇人替他出氣,
她不但把他當弟弟照顧,知道他想考功名翻身,更承擔起養他的責任……

哎,她就是個傻的,明明是想改善家境才入府,如今為了他反而更辛苦,
不但抓蟲采藥賺束修,還藉口帶他回家散心,實則是送他到縣裡學堂求學,
為了報答她,他除了努力學習,得知她要回家相親,他也跟著去掌眼,
卻是她相看幾次,他就破壞幾次,因為……她是他一個人的!

如今在她努力支持下,他高中縣案首,連登小三元,
可還來不及高興,繼母就對他和他爹的姨娘下藥,想污蔑他亂倫,
又指他對生來癡傻的弟弟下魘鎮之術,意圖陷害他入獄,她卻傻得跳出來頂罪,

看著家人包庇繼母,他心冷了,先默默花錢打點牢頭保她平安,
再從周家榨出一千兩,拿著銀票上她家揚言娶她,至於害她背上汙名的仇……
他已打定主意,自己金榜題名之際就是為她告禦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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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四月的時候,天氣剛開始冒熱。春花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褲,揮著小鋤頭在兩丈多高的土崖下挖土,她弟弟劉順在崖下的小樹林裡撿柴火。

    ‘呵啦啦’‘呵啦啦’,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反正她身側挖了挺長一堆土。忽然她眼睛一亮,把鋤頭扔到一邊,從腰後抽出一雙筷子把挖開的土一扒拉,穩穩夾住一隻健壯的蠍子。

    春花露出開心的笑顏,她左手拿起掛在腰間的葫蘆搖晃了七八下,然後把葫蘆夾在右腋下騰出手拔掉塞子,又把葫蘆拿到左手,右手靈巧一翻左手配合,那只拚命卷著尾巴攻擊筷子的健壯蠍子就被放進葫蘆裡。

    春花這活計做了快兩年,做的非常順手。兩隻蠍子能賣一文錢,運氣好一天抓上十來隻就是好幾文錢。

    “姐、姐、是不是抓到了?”春花的弟弟今年七歲的劉順顛顛的跑過來,笑嘻嘻的問。

    春花比弟弟大三歲卻比他高了兩頭,她笑眯眯的摸摸弟弟的毛腦袋:“抓到了,等過兩天多攢些,姐到鎮上藥房換錢給順子買糖吃。”

    “姐我想吃肉包子!”劉順高興地直跳,可惜他太胖了也就腳尖剛離地。

    肉包子一個要三文錢,春花聽得肉疼,可是對著歡喜盼望的弟弟,春花不忍心拒絕,她咬咬牙:“行,姐給順子買肉包子。”

    “姐,別跟娘說,娘說姐掙得錢將來要做嫁妝。”小小的劉順很有心眼的補充。

    “好,不跟娘說。”摸摸劉順的腦袋,春花忍不住笑眯眯,看她弟弟長得多好又胖又結實。

    春花接著挖土找蠍子,劉順則繼續在林子邊撿柴火,村裡的孩子打小就要幹活。

    “跛子跛,背柴火,人家背一垛,跛子撒一坡。”

    “跛子跛,背柴火……”

    春花還在崖下挖土,聽到小樹林邊傳來怪聲怪氣的順口溜,然後是她弟的哭聲。春花頓時滿臉怒火,她提著鋤頭,把腰間的葫蘆和筷子拿下來,一路跑到劉順身邊:“看著東西。”幾樣東西扔到弟弟腳下,春花拔腿就去追那幾個閑的蛋疼的孩子。

    幾個搗蛋鬼看見春花轉身一哄而散,春花卻不肯放過他們。風微微拂過,春花撒開腿,身姿輕捷訊敏在林間穿梭。

    村裡的孩子都是野大的,但要論安樂村一班大的孩子,春花無疑是最麻利能幹的,不一會就追上了其中幾個弱點的。

    “春花姐,我錯了,別打我……”被追上的孩子嚇得直求饒,可是春花從他身旁一閃而過,根本不搭理他。

    春花雙眼緊盯最前邊的張二狗,他是這夥孩子的頭,她雖然不知道‘擒賊先擒王’卻也不屑收拾那幾個孬的。

    張二狗心臟‘砰砰砰’的跳,他輪著兩條腿跑出樹林往村裡跑。想找大人求救?春花在心裡冷哼一聲加快步伐,追上張二狗在他身後輕輕一推。

    張二狗前撲到地上‘咚’的一聲,那聲音聽起來就知道很疼。春花不給張二狗翻身的時間,直接騎在他的後背,扯起他的耳朵發狠:“我讓你嘴賤!”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柱子、三順來幫忙!”

    被呼喚的兩個孩子在遠處踅摸猶豫,春花扯著張二狗的耳朵回頭傲然:“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今天我只找張二狗的麻煩,他是帶頭起哄的,你們要是過來幫忙……哼!”

    這聲威脅滿滿的‘哼’聲,讓柱子和三順立定腳後跟。春花是個認死理的,他們要是敢過去幫忙,就永遠別落單被春花逮住,否則……輪單個他們誰也不是春花的對手……

    那兩個立住不動,春花轉過頭咬牙切齒“你還嘴賤不?”一邊問一邊把張二狗的耳朵撕成紅片。

    張二狗痛的狼哭鬼嚎,可是他被春花騎在背上,恰像一個翻殼的烏龜,胳膊腿再怎麼劃拉也不頂事。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疼的眼角沁出淚花“我就說咋了!跛子……啊!!我的耳朵……”嘴強?哼,春花唇角勾起輕蔑的弧度手上用力,愣是把張二狗趴著向下的腦袋扯的仰面向上,單打獨鬥春花沒有收拾不了的搗蛋鬼。

    太陽快要升到正中的時候,春花背著柴火領著劉順回到了村裡。村裡的吳二奶奶今兒六十大壽,半村的人都在她家裡進進出出。就連村裡的幾隻黃狗,也在門外晃著尾巴繞圈圈想碰點好吃的。

    劉順看著熱鬧的吳二奶奶家,咬著指頭口水嘩啦啦的淌,他拽著春花的衣角直叫:“姐、姐。”

    春花拽緊捆柴火的繩子抖抖肩背,好聲好氣的哄弟弟:“順子乖啊,娘一大早蒸了油渣包子,香的很,姐回家給順子熱了吃。”

    安樂村這地方原本在白馬河河道裡,年年發水年年沖。當地人看不上,逃難來的外地人就蓋些茅草棚子聚集成村,許是為了個盼頭就叫安樂村。

    也是有意思叫了安樂之後,白馬河就改了河道往南挪了幾裡地,原先的河道成了土壤肥沃的田地,安樂村就這麼安定下來。

    也因此這一村子都是雜姓的人,村裡誰家有了紅白喜事,家家戶戶能頂事的都去幫把手,算是彼此照應。

    “姐,姐”劉順看著吳二奶奶家,焦急的直扯春花的衣角。

    春花有些無奈,只要有紅白喜事就能吃到肉。油渣包子在她家雖然也算稀罕物,可是跟咬起來滿口香濃的肉比起來差太遠了。

    哦,對了這裡說的油渣,可不是豬板油煉出來的渣滓,是油菜籽榨油後的渣子。豬油渣滓的包子香糯軟韌特別好吃,菜油渣……也有油香,就是口感不那麼好糙的很。

    弟弟饞肉春花不是不心疼,可是別人家娘去幫忙的時候,會讓孩子跟著去混飯,春花娘卻不會。一個人去幫們一家子去吃,有的還連吃帶拿,春花娘是個硬氣的從不喜歡占人便宜。

    “順子聽話,姐過兩天給你買兩個大肉包子。不聽話,娘可是會揍人的!”春花又是哄又是嚇,順子要是在這裡鬧開,被她娘知道,絕對是一通狠揍,她娘最不願丟人現眼。

    “兩個大肉包子?”,沒了去吳二奶奶家的指望,劉順有些抽噎的確定。

    兩個大肉包子就是六文錢,運氣不好得挖兩天蠍子才能掙到。春花心疼的直抽抽,可是比起弟弟鬧開被她娘收拾,這個還是可以接受的,她憋著胸口的肉疼點頭:“兩個!”

    “我一個人吃?”劉順還是有些委屈的抽噎。

    “嗯,都給順子!”春花一邊說一邊騰出一隻手,給順子抹抹眼淚擤掉鼻涕泡,拉著他往家裡走。

    這一帶的鄉村民戶蓋房子,從院門到路邊都會留下三四丈距離,這是為了農忙的時候堆莊稼,碾場用的。

    今兒個吳二奶奶家裡熱鬧,他們家門口的路邊上也圍著一圈人,大人小孩都有。他們熱熱鬧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一會還有驚訝的笑聲,和新奇的問聲:“哎呀,真的?”然後安靜一會,又爆出驚奇的笑聲。

    春花領著弟弟走過那群人時,恰好又爆出一圈新奇的笑聲,她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偏頭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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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哎呦這不是春花和順子麼?來來來也讓吳真人給看看。”人群裡的黃三嬸眼尖看到姐弟兩,連忙用胳膊劃拉開人群,對春華招呼道。

    黃三嬸是張二狗的娘,一張利嘴慣愛逞口舌之能還愛佔便宜,別人家裡的布頭,地裡的菜蔬豆子,看見了最要捋一把,和張二狗一樣是個比較惹人嫌的。

    不過那是大人間的事,不該春花議論,因此她笑嘻嘻的開口:“三嬸,這是幹嘛呢?”也因為黃三嬸劃拉開人群,春花才看到圍成一圈的人裡,有一個穿著青布袍灰白鬍鬚,面容清瘦的老者。

    這個老者一看就和村裡的農夫不一樣,不是那樣憨厚結實的樣子,有點仙風道骨的感覺。

    春花好奇打量吳真人的時候,吳真人也一眼看到了春花:身後背著一捆不大不小的柴火,深綠色的粗布衣褲,被一條腰帶紮的整齊俐落,一看就是個乾淨齊整的姑娘。

    不過讓吳真人心裡一動的是這個小姑娘的容貌,更確切的說是她的眉眼:一對細長英挺的眉毛,一雙神采飛揚的丹鳳眼,目光清正透徹,因為對他好奇而閃爍著點點光亮。

    可惜了,這樣的眉眼長在男子身上,那便是一個血性男兒能頂天立地能百折不撓,長在女兒身上……吳真人心裡有些歎息。

    春花的目光清亮透徹,裡邊還有童真的銳利。吳真人掩下惋惜的心思溫和笑道:“小姑娘長得好相貌,只是要記得女子當溫順賢淑,必將一生順遂安康。”

    春花燦爛的笑開,丹鳳眼微微彎起,少了幾分銳利多了些甜美,不過不等她開口搭話,黃三嬸搶先捂著肚子‘哎呦’笑。

    “吳真人是不知道啊,這丫頭比野小子還瘋呢,賢淑溫順?嘖、嘖,”黃三嬸一邊咂嘴一邊伸出手指向春花嘲笑“就她,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泥鰍……”

    春花不等黃三嬸數落完,笑嘻嘻的說:“三嬸這會說這樣的話,可真傷人心。我上樹幫三嬸折榆錢,摘槐花的時候,咋不見三嬸呱啦呱啦喪白我?”

    “哎——,你這丫頭……”黃三嬸撇嘴開口。

    春花不等她說完繼續笑嘻嘻的說:“今年春上幫你折榆錢,是沒法子後悔了,不過過幾天摘槐花三嬸還是讓你家二狗子上樹去。”

    上樹是好玩的,萬一摔下來咋辦?黃三嬸都不用過腦子,連忙換上笑臉:“哎呦,你這丫頭心眼子可真小,還跟嬸記仇?嬸還沒說你打遍安樂無敵手呢。”

    這不是說了,拿我當二傻子呢?春花臉上照舊笑嘻嘻的說:“三嬸這話可沒說准,我照常收拾的不過那幾個,今天也只收拾了你家張二狗。”

    黃三嬸立馬變得橫眉數目手叉腰,她往前斜噎著脖子:“你又欺負我家二狗子,好好一個丫頭少調、教!”

    “我少不少調、教不用三嬸擔心,倒是你們家張二狗好好一個男娃,跟婆娘似得碎嘴欠收拾,三嬸還是好好管管,他要再嘴賤我照舊見一次打一次。”春花的聲音清脆明亮。

    “春花,咋跟大人說話呢?”

    吳二奶奶家門口傳來一道聲音,春花聽見這聲音眼睛亮起來,轉過頭笑眯眯的叫:“娘”

    一圈人側身看過去,順便讓開一條道。

    吳真人也轉頭去看,卻不想是一個容貌醜陋的婦人:不到三十的樣子,膚色暗黃頭髮粗硬,凸額凹眼塌鼻樑,面短而寬,水桶腰肩背肥壯。全身上下和春花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如果硬要找也就合著嘴時,唇角的堅毅有些相似。

    吳真人相面無數,自然不會以容貌美醜取人。這婦人雖然醜陋但是目光正而直,既不輕浮也不閃爍。土黃色的粗布上襦整齊妥帖,深藍色下裙乾乾淨淨,跟其他婦人相比愣是多了幾分嚴整的味道。

    春花娘是知道這個吳真人的,他是吳二嬸娘家弟弟,在縣裡的青雲觀做道士,相面、算卦、看風水都挺有名。

    春花娘邁開腳步過來,吳真人心裡一愣,怪不得她上身比一般婦人粗壯,原來是個瘸子,那春花的好樣貌定是隨了她爹。

    吳真人腦海裡又閃過春花領著的小男孩,看來男孩是隨了他娘。不過劉順比他娘好些,只是面短膚黃,沒有那麼凸額凹眼的。

    春花娘一高一低走到吳真人面前,微微福了一禮:“我這丫頭野的很,讓吳叔見笑了。”

    吳真人摸著鬍子笑了笑,笑容裡多出幾分舒心。他是來走親戚的實在不想被人稱作‘吳真人’,叫一聲‘吳叔’才顯得有人情味。

    “這孩子看著就是個麻利能幹的好姑娘。”

    聽到吳真人誇自家丫頭,春花娘笑的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吳叔過獎了,還野的很要好好教呢。”

    這丫頭的相貌……吳真人面色不改心裡沉吟,略一思索忍不住認真指點:“你家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只是一點一定要改改性子。女兒家柔順些才能夫妻和順,一生美滿。”

    “多謝吳叔指點。”春花娘實心實意的屈膝道謝。

    吳真人摸摸鬍子對春花娘點頭,又轉過去看了一眼春花眉梢的鋒利……直指夫妻宮……他笑著叮囑:“你要永遠記得‘退一步海闊天空’。”

    “要記得女孩家多些柔順才是正理。”

    “別一天到晚滿地裡瘋。”

    “要有點女孩樣子。”

    “你又跟那些野小子打架!忘了吳真人說的要‘退一步海闊天空’?”

    出於對吳真人的信任和敬仰,春花娘這兩天沒少逮著自家姑娘說教,誰家當娘的不想自己孩子一生順遂平安。

    ‘退一步海闊天空’?春花也不是愛打架,打架再怎麼贏也會受疼。可是她不能退,她爹性子軟,她要是退了,那些撒野的孩子就敢遠遠的沖她娘說順口溜。

    她娘那麼整齊好面子的人,難道跛著腳去追那些野孩子?她知道她娘為了讓一家人體面的住在村裡,下了多少苦功夫,春花捨不得她娘被人當面揭短。

    不過總被說教也很煩,春花為了逃避她娘的嘮叨,把裝蠍子的葫蘆往腰裡一別,去鎮上藥房換錢。

    樊鎮在安樂村往東二十多裡地,鎮上就一條東西街,沒有廟會也不逢集的時候,來來去去的人就很少,整條街都很安靜。

    不過肉鋪、飯館、布店打鐵鋪什麼的都有,另外還有一家醫館一家藥房,春花去的是藥房。

    最初抓蠍子賣錢是為了她弟劉順,那時候劉順五歲多一點,村裡來了貨郎,劉順腆著肉肚子流著口水,眼巴巴的跟著貨郎,春花怎麼哄勸都沒用。

    別人家孩子買了糖吃,劉順就一眼不錯的盯著人家的嘴,上趕著叫哥哥。哥哥長哥哥短,恨不得貼到人家嘴上嘗點甜味,被春花娘看見了屁股一頓揍:“為口吃的丟人現眼。”

    糖沒吃到還挨了一頓揍,劉順扯開嗓子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弟弟被娘揍的哭,春花心疼的不行,而且她那時候雖然小,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她娘也傷心難過。

    從那時候起春花就開始抓蠍子換錢,給弟弟買零嘴。春花是個勤快的,發現這也能來點小錢,白天裡就帶著劉順到處挖蠍子,多了錢就交給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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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6: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春花娘收了兩次,心裡合計一番,給了春花一個小罐子,讓她攢起來將來做嫁妝。

    春花從藥房裡出來,腰帶裡多了二十幾文錢,她仔細的按了按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

    藥房再往西走三家就是賣肉包子的,除了肉包子也賣混沌。幾根木棍一張油布的棚子下邊,兩張四方桌幾根條凳,坐著一兩個食客悶頭吃東西。爐子上的蒸籠冒著輕輕的白煙,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春花挺喜歡這裡,不管啥時候都熱氣騰騰還好聞。

    “春花來鎮上,怎麼不到嫂子家坐坐?”

    春花正準備給弟弟買包子,身後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奶聲奶氣的

    “姑姑”

    出聲的是鎮上牙婆蘇王氏兒媳蘇周氏,和她的獨子蘇福運。

    今年開春蘇周氏領著福運在集市上買了一窩雞崽兒,準備回家時,不知哪個搗蛋鬼往牲口市上扔了一個響炮,驚了一頭黃牛。

    黃牛順著集市暴躁的橫沖,驚的人群紛紛避讓,結果一直拽著他娘裙角的小福運,被人群擠散摔倒在路中間。

    眼看驚牛刨著蹄子,炸著尾巴沖著福運過來,蘇周氏挎著裝雞崽兒的籃子,嚇的氣都吸不上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就是動不了。

    千鈞一髮時是春花撲出來,抱著摔倒的福運滾到一邊。那麼巧冬天沒蠍子,春花挖了薺菜來集市上賣正好碰上。

    聽到周嫂子的聲音,春花臉上的喜悅更加真實,她轉過身先對蘇周氏說:“嫂子這一向安好。”

    然後蹲下身笑眯眯的摸摸小福運的腦袋:“福運真乖,想姑姑沒?姑姑給你買肉包子吃。”

    小福運長得白嫩嫩水靈靈,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又圓又亮,是個很漂亮的小孩。他也很喜歡這個救了自己的姑姑,好看又愛笑,笑起來更好看。

    “想了”小傢伙乖乖的回答,然後看著熱氣騰騰的蒸籠動動鼻子說“謝謝姑姑”

    真招人稀罕,春花忍不住又摸摸小福運的腦袋,站起來轉身給福運買了一個肉包子。

    蘇周氏知道春花家的情況,其實並不願意春花費錢,可不過三文錢的事,要是擋了反倒讓春花面上難看,只能在一旁默認。

    沒碰上就算了既然碰上,蘇周氏極力邀請春花到家裡坐坐,歇歇腳喝杯水。

    蘇家在小鎮上算是殷實的人家,黑漆木門青磚大瓦房,敞亮的院子裡種了些月季,淺粉深紅亮黃的花朵,趁著綠油油的葉子分外嬌豔。

    “嬸兒不在家?”春花抱著福運,跟蘇周氏進了院子問道。

    蘇周氏一邊把鑰匙掛回衣襟,一邊笑著說:“周府出了一批年齡大的丫鬟,托我娘在十裡八鄉尋些齊整的小丫頭。”

    “哦”

    春花一邊應著,一邊放下福運。蘇周氏打來一盆涼水,春花給自己和福運洗洗手,然後把買來的包子掰開喂他。

    “可是巧了,今天就要去你們那幾個村裡相看,”蘇周氏一邊說一邊挽袖子“眼看就該吃後晌飯,今兒個在嫂子家吃。”

    春花能理解蘇周氏一心想對自己好的心思,要是有人捨命救了自家順子,春花也一樣會想盡全力報答。

    說是讓自己歇歇腳喝杯水,如今其實離後晌飯還早,又要留自己吃飯,春花也不小家子氣。

    她笑眯眯的脆聲說:“嫂子一手好茶飯,我今有口福了。”

    春花答應了讓蘇周氏心裡一輕喜上眉梢。春花這丫頭就是大氣,不比她娘除了頭一回答謝,再不肯收她家東西。

    “你這丫頭就是有福氣的,你蘇哥今早割了幾斤肉,你看著福運,嫂子給你做紅燒肉!”

    春花一把抱起福運,轉了個圈:“哈哈,今個有口福了。”

    福運被猛的抱起來轉圈,樂的咯咯笑:“口福,口福,有口福。”

    兒子開心的笑聲,讓蘇周氏心情愉悅,滿臉笑容的轉身去灶房拾掇午飯。

    春花吃了一頓難得的白米飯,肥而不膩的紅燒肉滿嘴濃香。

    “嫂子這手藝真是一絕,再好吃沒有。”春花一口紅燒肉下肚,眯著眼睛滿臉回味陶醉。

    那享受的樣子,看得蘇周氏好笑又有點心酸。這樣的吃食,春花怕是一年到頭也吃不到一次半次。

    “好吃,多吃點。”掩下心酸,蘇周氏又夾了幾塊到春花碗裡,笑道“看你吃的香,嫂子和福運也能多吃些。”

    “姑姑吃”小福運用自己的木勺,也舀了一塊紅燒肉,微顫顫放進春花碗裡。

    春花笑眯眯的也給小傢伙夾了一塊“福運也吃。”

    三個人吃的其樂融融,可是只有春花自己知道,她其實有些難過。

    要是爹娘也能吃到就好了,順子多饞肉,可惜今天吃不到。

    吃完飯春花惦記順子,還在眼巴巴等著肉包子,辭別蘇家母子,一路緊走慢趕回安樂村。

    田野裡一片綠油油的莊稼,雖然日頭亮的有些曬人,不過吹點風到不算很熱。春花抹抹額頭臉頰的汗珠,安樂村已經看得很明顯。想著一會順子看到肉包的笑臉,春花喘口氣開心的加快步子。

    再趕了一段路遠處有三個孩子在推搡,春花停下凝望,中間那個矮胖的看身形好像順子!

    春花憋口氣拔足狂奔,近了一看果然是順子被人欺負。春花氣的咬牙切齒,敢欺負我弟弟?她一聲不吭,狂風一樣沖了過去,一甩胳膊,那個和她大小差不多的馬玉娟就被拽著胳膊扔到地上。

    安樂村春花家,蘇王氏坐在正屋和春花娘說話:“吳真人,真那麼說?”

    春花娘有些歎氣:“可不是,說我家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就是一定要溫順嫻淑,將來才能夫妻和美。”

    說完她又向院子裡看了看壓低聲音,靠近蘇王氏低聲說的:“吳真人後來還特意避過人跟我說……”

    這樣神秘,蘇王氏忍不住也側過耳朵,就聽春花娘在她耳邊悄聲說的:“說我家春花將來第一胎是男孩,將來是做官的命,說我家丫頭有誥命夫人的相貌。”

    說完兩個婦人都把身子往後退了退,相互看著彼此的震驚。

    春花娘常年守著家,只聽說過吳二嬸娘家弟弟,是個道士會算卦、相面、看風水還挺厲害。

    蘇王氏卻不一樣,她走街串巷見過世面,知道這吳真人的本事。據說原來鄰縣,有一家富戶三代單傳的獨子,生不出孩子,就是請這吳真人去收拾了家宅,然後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不過這吳真人很神,再多錢財都不留全舍了出去,說什麼“從天地來,到天地去,萬物都有定數。”

    春花娘聽完蘇王氏的話,驚訝不已:“這樣厲害?”

    “可不,說起來我見過多少丫頭,春花那相貌,不說數一數二那也是拔尖的,人又利索能幹,要是調好性子,將來……”

    春花娘接著蘇王氏的話說:“將來再有一份不差的嫁妝,找一戶門風清正家底殷實的嫁過去,說不得我閨女就能應了吳真人的話。”

    兩個婦人說完都笑了起來:“現在想那些也是沒影,那丫頭的性子還得慢慢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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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6: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們兩個只想著吳真人的話,卻不知道吳真人掩下的惋惜,和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不過這會不等她們多想,有人找上門來了。村裡豆腐坊的張馬氏,領著自己一雙兒女找上門:“劉老四家的!你家瘋女子打了我家玉娟,今天你非得給我個說辭不可!”

    收拾馬家姐弟對春花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不過是甩開馬玉娟,對著馬銀寶吼一聲‘滾’,姐弟兩就哭天抹地的跑了。

    春花一邊給順子把衣服拉平,一邊問他:“他們兩幹嘛欺負你?”

    劉順一手一個肉包子左一口右一口,本來就寬短的胖臉越發鼓出兩個腮幫子,顯得一張臉只有寬的沒有豎的:“嗚……嗚,我在路上等你回來,一個人沒意思就跑到村塾看他們有沒有在玩,嗚……”

    ‘嗚嗚’的聲音不是劉順哭了,是嘴裡塞的太滿說不清話。

    春花伸出食指,輕輕的戳戳弟弟鼓起來的腮幫子,覺得自家弟弟吃東西最乖:“慢點吃,別噎著。”

    這包子雖然要三文錢一個,可是份量十足一個有春花的伸開的巴掌大。這會雖然涼了但是大個的肉餡,吃的劉順滿口香越發狼吞虎嚥。

    弟弟吃的香,春花覺得心滿意足,她笑著摸摸順子的頭髮,聽她弟弟繼續含混不清的說話。

    “我去的時候他們在玩,嗚……嗚,我就過去想跟他們一起玩……嗚,他們說我不是學堂的不跟我玩,趕我走……”

    春花抿抿嘴,眼神暗了暗。

    劉順又給嘴裡塞了一大口肉包子,嗚嗚呀呀的說:“我就走到這裡等你,結果馬銀寶和他姐下學後,過來教訓我……嗚,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馬玉娟家裡有豆腐作坊,她爹和她爺爺常年挑著豆腐沿村叫賣,是安樂村裡比較有錢的,因此馬玉娟和她弟弟一起上學堂讀書。

    春花心裡也很想讀書識字,可是聽她娘的意思是順子都不打算送去。春花很快收拾好一閃而過的暗淡,拉著她弟往家裡去。

    馬玉娟是個小性子,張嬸又一向鼻孔朝天不大瞧得起窮人家,怕是會找她娘的麻煩,春花得趕緊回去幫她娘。

    春花跟劉順還沒到家,就聽到院裡傳來馬張氏拿捏過得嗓子,尖細刺耳:“我說劉老四家的,也關好你家丫頭,瘋子似的見人就咬。我家玉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不過碰到一起你家丫頭就眼紅的欺負她。”

    “呵”

    春花在門外聽到她娘冷笑一聲,說道:“就你家娃是好東西,滿村裡的丫頭小子,怎麼不見我家春花欺負別人?”

    蘇王氏也在旁邊搭話:“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春花那閨女我還是知道的,這位小嫂子還是回家好好問問你家孩子咋回事。”

    馬張氏瞧不起春花家,可蘇王氏她是知曉的,認識不知多少大戶富戶,人面廣的很,如今聽人家開口心裡就有些猶豫。

    春花拉著劉順走進院子朗聲道:“張嬸,你說你家馬玉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那她和馬銀寶兩個欺負順子一個算怎麼回事?”

    “我哪裡是欺負他?不過告訴他不是學堂的,不要到學堂,那是他配去的地方?”馬玉娟躲在她娘身後,伸出頭辯解。

    “誰說我家順子不配去?他不過是先去熟悉熟悉,等過兩年大了就去讀書。”這念頭春花在路上來回思量過,家裡供不起順子讀書她想辦法,將來順子還可以再教她。

    多好,出一份錢,兩個人都能不當睜眼瞎。

    “再說,學堂沒有先生管?要你操心。”

    ‘鹹吃蘿蔔淡操心’春花雖沒說這句話,但是那神情已經把這句話糊了馬玉娟一臉。

    馬張氏思量自己一路風風火火,拉著兩個孩子在村裡揚言找劉老四家算帳。如今要是灰溜溜回去,難免被村裡人笑話,可要是鬧得太凶,只怕傷了跟蘇王氏的和氣。

    想了一會,馬張氏盯著春花娘放話:“我家孩子是細瓷瓶,碰不起你家的粗瓦罐。我看你們以後也別來我家,想吃豆腐趕緊上別地兒尋摸。”

    “呵”春花娘覺得玉娟娘簡直有病,孩子間打打鬧鬧至於嗎?還不是欺負自家窮。

    “你放心,死了你這張屠夫,我也不吃帶毛豬。”誰離誰還不活了!

    馬張氏拽著兒女風風火火的來,走的時候卻是一對兒女跟在身後,滿肚子憋火:什麼叫‘死了張屠夫’咒誰呢!

    馬張氏走了蘇王氏也走了,春花從櫃子裡抱出自己的小陶罐:“娘,這罐子裡有三吊多錢,明年咱們也送順子去讀書。”

    春花娘原本心裡有些火氣,再三叮囑要有女孩的樣子,不許上樹下河不許打架,結果還是沒點溫順的樣子。

    可是看著春花抱著陶罐,春花娘只覺得心裡有點發酸。三吊錢有一吊是閨女這兩年,手勤腳勤掙來的,還有兩吊是春花今年開春,捨命救了蘇王氏長孫,人家給的謝禮。

    這丫頭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泥鰍都是為了順子嘴饞,跟人打架多半是為了別人嘲笑她這做娘的。春花娘收拾好情緒,皺著眉開口:“說了這些都是你將來的嫁妝,你自個收好。順子讀什麼書?念上兩三年還不是種地,種上兩年全忘光了跟沒讀一樣。”

    這天晚上春花娘躺在炕上睡不著,自己因為又醜又瘸,挑來挑去只能嫁了劉老四。可是她閨女不一樣,那樣的好相貌那樣伶俐,如今再有吳真人的話……

    春花娘又翻了個身,咋樣才能收住她的性子?春花娘想起蘇王氏今天說的話“周府托我找一批齊整的小丫頭”

    周府,那可是他們樊縣了不得的人家。

    春花娘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去鎮上找蘇王氏說話,春花在家裡那樣的情況怕是收不住性子。

    因著這次打架,春華被她娘送到周府學規矩。和一班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跟在蘇王氏身後往周府去,她娘答應只要她老老實實在周府當小丫鬟,明年就送順子去學堂。

    春花合計著家裡可以省下她的吃穿,做滿一年還有月錢,能讓家裡輕鬆不少,二話不說就跟蘇王氏走了。

    周府是樊縣數得著的大戶人家,祖上出過五品知府,先老太爺還有秀才功名。如今當家的大夫人她爹是別縣的主薄,原先的二夫人是舉人的妹子,真正的詩書人家門風清正,最是有規矩的地方。

    門風清正有規矩,春花還沒有深切體會,不過這家真的好大好有錢:院子一重又一重,種著各樣花草樹木,青磚青瓦大紅的柱子,窗戶上一律是白生生的窗紙。

    不知走了幾重院子,才到了一間大堂,大堂的桌子兩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光鮮亮麗的少婦。

    春花老實的聽人吩咐,讓抬頭就抬頭,讓回話就聲音清楚的有一答一,不出蘇王氏所料被主家留了下來。

    大夫人黃氏笑著指指半低頭的春花笑道:“這丫頭看著就清爽伶俐,正好留在我院子裡跑腿。”

    蘇王氏連忙笑著福了福:“大夫人好眼光,這丫頭確實清爽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蘇王氏露出為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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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6: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周家大夫人微微一笑:“怎麼”

    蘇王氏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有點尷尬的笑道:“都是一個縣裡知根知底的也不瞞您,這丫頭在家裡也是受爹娘疼愛的,只是性子太野上樹下河的沒個姑娘樣子。她爹娘尋思咱們府上是極有規矩的人家,就想送來做幾年粗使丫頭,好在府裡學些規矩。”

    說到這裡蘇王氏又是討好的一笑:“萬不敢到主家面前去,怕野起來衝撞了主人家。”

    其實是春花娘不放心,怕春花性子太野衝撞了主家受罰。臨走時她還給了蘇王氏幾百錢,想讓蘇王氏走走門路,把春花放到廚房將來能學幾道拿手菜最好,或者放到針線房學點裁剪繡花也好。

    多少人想去主人家的院子,吃的、穿的、打賞的都不一樣,這個竟然不願意。不過黃氏也不介意,更何況人家那樣的恭維。

    “既如此就算了。”

    “等等”二夫人錢氏抬起一隻細白的手。

    春花幅度很小迅速抬頭,瞄了一眼說話的人:容長臉兒細長眼兒細腰細脖子,一身的錦繡很有幾分光彩,就是臉上透出些輕浮的傲然。

    春花不過瞄了一眼就立刻低下頭,聽得上邊的人拖著聲音慢條斯理的說:“這丫頭既然是個性子野的,上的樹下的河,想來是個命火旺的……”

    涼涼的調子慢慢拖長,沒有主人想要的威嚴,只讓人聽的有些不舒服。

    “就放到三少爺院子裡做個一等丫頭,也免得人家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三少爺?春花立刻反應過來是原二夫人的兒子——周清貞。

    蘇王氏連忙討好的笑著福了福:“那樣上樹下河的野丫頭,哪敢到府上的少爺面前做得意人兒,二夫人真是折煞小人們了。”

    蘇王氏做了多少年的牙婆,各家各戶的內裡多少都知道些。原先白二夫人還在時,沒聽過什麼傳言,現在卻隱隱約約傳那三少爺,可不是什麼好名頭。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放在大夫人院子裡,蘇王氏心裡暗暗叫苦。

    “哼……”慢悠悠的冷哼一聲,錢氏撩了蘇王氏一眼皮兒,說道“你急什麼,周府下人要怎麼安排莫非還要你說了算?”

    蘇王氏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討好賠罪:“瞧這不會說話的,冒犯了二夫人。”

    錢氏卻不再理會蘇王氏,只轉頭對著春花慢悠悠的說:“三少爺沒什麼不好,就是刑克父母煞氣太重,親近他的人都要遭殃。”

    ……春花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人愣了愣,蘇王氏心裡沉了沉。

    看到屋裡的人都變了臉色,錢氏輕笑一下道:“你和別個丫頭不同,大約是經得起煞氣。”

    可能覺得這樣說有些對不住小丫頭,錢氏又懶懶的開口:“你也不必擔心吃虧,大丫頭一個月三百五十文,我這裡再給你多加五十文算是補償。”

    四百文一個月!春花心裡一震臉上帶出驚喜,眼睛亮閃閃的看向二夫人,又是彎腰又是屈膝:“多謝夫人抬舉,奴婢一定當好差。”

    領著一干小丫頭去周事哪裡簽好契約,別的小姑娘都被周管事分到各處去打雜,蘇王氏拉著春花避開人。

    “春花兒,你這丫頭咋這麼不省心!嬸兒還沒來得及……”蘇王氏的話沒說完,春花終於放任自己被炸的輕飄飄的喜悅:胸膛裡全是炸開的煙花,腦子裡輕飄飄好像伏在雲團上,找不到自己腿腳在哪裡。

    “嬸兒,你掐我一把,一個月四百文,四百文啊!我沒做夢吧。”她爹累死累活給人拉長工一年才多少。

    蘇王氏看著春花樂的找不到北的樣子,輕輕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你這丫頭就知道錢,你可知道那三少爺……”

    就知道錢又咋了,他們家去年買了兩畝水田,到現在還有四兩銀子的饑荒。春花笑嘻嘻的抱住蘇王氏的胳膊:“嬸兒,我知道……”

    她悄悄看看左右無人,踮起腳在蘇王氏耳邊低語:“不就是後娘嫌棄前房的兒子,我不多事。沖著一年五吊錢我勤快就行。再說就算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不還有奶奶麼,可沒聽說有了後娘還有後奶奶的。”

    “你這鬼丫頭”蘇王氏嗔了一聲,伸出食指點點春花的腦門,低聲道“哪有那麼簡單,要是老夫人肯上心,二夫人敢當眾說三少爺刑克父母命裡帶煞?”

    也是哦,不過這念頭只在春花心裡一閃,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四百文,四百文……

    “好了嬸兒放心吧,我是給人做奴婢的老老實實幹活就行,別的事也不是我一個小丫鬟能管得。芍藥姐姐還等著領我認路呢,我先走了。”春花說完轉身去剛才的屋子找人。

    蘇王氏看著春花輕快的背影歎了一口氣,捏捏荷包裡的兩百文到底還是去找了周管事。這是春花娘托她給春花走門路用的,雖然用不上了,但是托周管事暗地裡照應一二也好。

    芍藥一張粉白的瓜子臉眉眼平常,不過勝在青春正好倒也生出幾分顏色,只是顴骨略有點尖薄。她領著春花左拐右拐,進了一處院子。

    “這是府裡的廚房”一邊說一邊領春花,到右手邊那排屋子揚聲“吳媽媽在嗎?”

    “在呢,是芍藥姑娘來了,可是二夫人有什麼吩咐?”屋裡走出一個笑吟吟四十多歲的婦人,雖然是廚房的,身上卻沒有一絲煙火氣乾淨周正。

    芍藥臉上也掛起幾分笑容,指了指春花說:“夫人沒什麼吩咐,她叫春花,派給三少爺的丫頭,以後她來廚房領三少爺的份例。”

    “吳媽媽好”春花趕緊彎腰問好。

    “哦……”吳媽媽斂起笑容,上下掃了一眼春花“行了”

    芍藥臉上笑容到多了些許:“我還要帶著她去認別的地方,不打擾吳媽媽。”

    “姑娘辛苦了”吳媽媽笑著回了一句。

    大小廚房都打過照面,芍藥領著春花去另一處院子,一路上邊走邊交代。

    “吳媽媽是小廚房的管事只管主子們吃喝,每天都是排好的飯菜,要是想吃點別的……”芍藥停下,半側身略有些意味的看看春花,接著說“只要提前拿錢來就行。”

    原來這地方還像飯館一樣賣菜,春花點點頭笑嘻嘻的說:“多謝姐姐提點。”

    嗤,又傻又土,芍藥轉過身繼續走。

    離廚房不很遠是漿洗院,裡邊晾的滿當當的衣服。院子裡忙碌著好幾個婦人:有人在洗,有人在漿,還有婦人拿著火鬥熨衣服。

    春花聽芍藥和院子裡管事的陳媽媽交代完,順便問了一句:“有三少爺漿洗好的衣裳沒?我順帶捎回去。”

    陳媽媽嘴角掛點輕蔑,回頭用嘴努努遠處牆角裡泡著的一團衣服:“老夫人院裡的衣裳還沒洗完,三少爺且耐心等等。”

    春花走過去探頭一看,也不知泡了多久,水面上一層浮灰還有幾片樹葉,露出水面的衣角被風吹幹,留下僵硬的印記和淺灰。

    春花抿抿嘴,對三少爺的處境有了初步體會。

    跟著芍藥一路往西北,穿過一個有假山池塘和戲臺子的大花園,到了最西北角芍藥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前邊說道:“那個就是三少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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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6: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春花瞪大眼睛這麼小?這麼……破,當然這個破是相對周府其他的院子:有些脫漆的木門,風吹雨淋斑駁的院牆,主要是很小。

    “夫人嫁過來一年多都沒有動靜,找了師傅算,說是三少爺煞氣太重妨礙夫人,因此老夫人讓三少搬到這裡避開夫人。”

    春花的神色太明顯,芍藥好心的解釋了一番。

    “大丫頭主要是幹嘛?”

    芍藥說了一路,就是沒說春花每天該做些什麼。

    “按周府的規矩,分了院子的少爺,有一個奶娘一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可三少爺煞氣太重,近身伺候的不是崴腳就是丟東西,甚至家裡人也不得安生,他上一個大丫頭家裡好端端的侄子,說沒就沒了,到現沒一個願意來伺候的。”

    芍藥轉過身對著春花安慰:“好在三少爺院子小,你一個人也沒誰壓著你,只要管著三少爺吃穿就行……”

    芍藥停下,又是略有些意味的在春花臉上掃了一眼:“少爺的錢財也是大丫頭管。”

    難道我還能貪了不成?春花腹誹,原來是一個人做四個人的活。

    芍藥並沒有領春花進三少爺的院子,交代完就轉身走了,仿佛多待一會就能沾上晦氣。

    春花在原地站了一會,走過去推開脫漆的木門。這是一個極小的院子,正對院門普通的三間瓦房,房子離院門大概六七步,院子裡光禿禿的只在牆角靠著笤帚掃帚之類。

    春花走進院子左右看看,地上有掃帚劃拉過得痕跡,說不上乾淨但確實打掃過。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三間房門都虛掩著。

    春花站了一會,決定先看看西屋,正房肯定是主人住的,東屋說不定是三少爺的書房——聽說大戶人家的少爺都有書房。

    ‘咯吱’春花推開西屋的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陳腐的黴氣。這竟然是一間廚房,不過鍋灶、案板、地面,甚至灶下的柴火上都鋪了一層厚灰。

    看著著冰鍋冷灶似乎幾年都沒進過人的樣子,春花扭身去了東屋,伸開胳膊‘光當’一聲直接推開。

    這一間是臥房,正對門一座通炕,擺著兩張炕櫃,炕東頭一張薑黃色四方桌兩把高背椅,窗下有一個臉盆架並一個銅盆。

    春花舒了一口氣,雖然也落了一層灰好歹能住人,挽起袖子春花先把兩把椅子搬到院外,從炕櫃裡翻出被褥晾曬。

    把盆架上的布巾扯下來當抹布,看著一滴水沒有幹的光當響的銅盆,春花才明白兩個小丫頭真的很有必要,否則沒人抬水回來。

    掃牆掃炕擦桌椅門窗,一趟趟端水回來,饒是春花麻利能幹,一間屋子收拾乾淨也累的喘氣。咕哩咕嚕肚子響,春花才想起她要去廚房拿飯。

    周府和鄉下不一樣一天三頓飯,看日頭這會都有些晚了,春花顧不得想三少爺為什麼沒回來,拔腿就往廚院跑。

    一路沖到廚院,春花才停下來想怎麼解釋來晚了,要是過點廚房不給飯咋辦?自己餓一頓倒沒什麼,可是總不能讓三少爺跟著挨餓。

    不等春花想好,廚房裡傳來吳媽媽不滿的聲音:“三少爺不是老奴說你,咱們周府百年傳家,哪有少爺親自來提飯的?前些日子你院裡沒人沒法子,今天二夫人給你派了丫頭,怎麼三少爺還巴巴的過來?好似幾輩子沒吃過飯,丟了周府的體面。”

    這就是極有規矩的周府?春花皺皺鼻子,一個下人敢教訓少爺算哪門子的規矩?

    春花左右瞄瞄想避一下,免得撞到三少爺讓他臉上難看,可惜院子裡有兩個小丫頭守著水井洗碗碟,那麼大幾盆怕是一時半會洗不完。

    春花索性清朗揚聲:“吳媽媽,我來給三少爺取飯,來晚了你打我吧。”一邊說一邊走到廚房門口,看到一個細瘦的男孩,穿著不合時宜的綢袍背對屋門,站在吳媽媽面前。

    那男孩也就是三少爺聽到春花的聲音,一言不發轉身,目光平平從春花身邊經過,看都沒看春花一眼自己走了。

    春花好奇的盯著周清貞的背影看:這就是自己要伺候的少爺?

    “還不進來,是準備午飯晚飯一次拿?”廚房裡吳媽媽冷著臉訓斥。

    轉頭換上一張笑嘻嘻模樣,春花彎腰道歉:“是我錯了,下次一定不給吳媽媽添麻煩。”

    小丫鬟的命大丫鬟的錢,倒是便宜這丫頭了,吳媽媽一邊想,一邊轉身走到最裡邊的案板旁——廚房很大,一排好幾個案板——拿起兩盤菜放進食盒,又裝了一碗米飯一盅湯就算好了。

    春花在後邊探頭探腦看,這就沒了?那小碗有她娘拳頭大,要是順子至少得三碗。

    “吳媽媽,能不能多來些米飯,這不夠吃。”春花揚起笑臉,吳媽媽沉著臉又給多裝了一碗米飯。

    已經餓著別人了可不能更晚,春花拎著兩個食盒,一路平穩的小碎步急走,像一陣小風刮回小院。進院門恰好趕上周清貞走到正屋前,抬手準備推門。

    春花想起別的主子,似乎都是丫鬟給打簾子,拎著食盒急匆匆走過去:“三少爺,我來。”

    周清貞頓了頓收回手,側身讓到一邊。

    春花走到門前才發現兩隻手都占著,用肩膀推?這門看起來好久沒擦的樣子,木格上全是落灰,春花略一猶豫,提腳輕輕的踢開。

    用腳開門……周清貞默然的走進去站到一旁,春花顧不上打量這屋子的情況,把兩個食盒放到桌上。

    甩甩手抹把汗,春花打開黑底描花的食盒,把周清貞的飯菜一一擺好,然後走過去猶豫了一下彎腰說道:“三少爺請吃飯。”

    大概有錢人家應該這樣請吧,春花琢磨。

    周清貞還是沒看春花一眼,走到盆架旁用還有些濕意的毛巾擦擦手,坐到桌旁拿起筷子。

    春花看著小孩不緊不慢的動作,想著既然拿了人家的錢,還是要打聽打聽這少爺到底該怎麼伺候。心裡想著春花也走到桌旁,準備提自己的食盒回屋吃飯。

    “等等!”春花突然叫到。

    周清貞準備夾菜的手定住,然後慢慢的放下筷子漠然起身站到一旁。

    剛才著急沒看清,這會看清了春花滿腦子的火氣:一盤紅燒肉沒幾塊肉也算了,盤子上竟然結了一層板油,一盤炒油菜沒精打采的耷拉在碟子裡,上面也裹了細碎的白油。

    就算鄉下人不講究,也不能吃結住的板油。

    春花挽起袖子:“等等很快就好。”說完急匆匆出屋去了西間。

    周清貞在一旁挺直身體抿緊嘴唇,一臉漠然的看著窗戶的方向,似乎對春花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廚房裡的陳灰一時半會打理不清,春花提著水桶一陣風似得跑出院子,過一會提了半桶水搖搖晃晃的回來。來去幾次把一口鐵鍋‘刷刷刷’洗了兩三遍,點起柴火把兩道菜都熱了一遍。

    “吃吧”春花擺好菜,提起自己的食盒,又說了一句“奴婢叫劉春花,是二夫人派給三少爺的大丫頭。”

    周清貞好似沒有聽到,坐下後拿起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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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不吭氣春花也不強求,提著食籃回自己屋裡吃飯。椅子還在外邊晾被褥,春花把四方桌拉到炕前。打開食盒,忙了半天的春花臉上露出真心地笑容:一盤子肉沫燴豆腐、一碗菠菜蛋花湯、兩個白生生大饅頭。

    春花坐上炕沿拿起饅頭,放到鼻前陶醉的聞了聞,一股香甜的味道竄入鼻腔。

    這麼白的細面饅頭,她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兩次,春花有些可惜,要是順子也能吃到該多好。咬一口饅頭,算著自己在這裡幹八年能掙下的錢,春花邊吃邊樂,將近四十吊能買好幾畝地。

    春花想千萬不能丟了這大丫頭的活,他們家翻身就靠這個了。

    吃完飯過來,周清貞不知去了哪裡,春花麻利的把碗碟收到食盒送去廚院,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西間的灶房。他們離廚院太遠,這小灶房怕是要常用來熱飯。

    周清貞站在學堂外,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曬人,他卻穿著春秋的厚夾袍,額頭的汗珠滑過臉頰有些刺痛,身上密密麻麻滲出許多汗水,好像爬了一身螞蟻又癢又難受。

    不過最讓人無法忽略的是因為遲到,被先生用戒尺打了五板子的左手,這會兒一跳一跳的疼。

    明晃晃的太陽下全身烘熱刺癢,左手更是火辣辣的疼,周清貞卻依然一臉淡漠的罰站,好像那些難受都不是自己的。

    他黑沉沉的目光平視前方,這大概是繼母的新把戲,派這個丫鬟來攪和自己讀書的事。要不是她收拾廚房‘好心’的熱飯,自己也不會遲到。

    可是……想想那丫鬟一陣風似得跑進跑出,其實她已經盡力趕時間了。周清貞回憶了一下中午的飯食,有多久沒吃過熱飯熱菜了?而且這是大半年來第一次能正常吃飽。想起那兩碗米飯,周清貞漠然的臉色融化了一瞬,肯定是她特意多要了一碗。

    想著她用腳開門,想著她不倫不類的彎腰,周清貞覺得她還是把自己當少爺看的,只是不像府裡別的丫頭那樣規矩體面。

    錢氏派她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周清貞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

    錢氏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只有錢氏自己知道,春花沒有一點懷疑:不是說三少爺煞氣重,自己命火旺能抗住嗎?

    西間的灶房怕是好幾年沒用過,春花先是站在椅子上舉著掃帚,把房頂牆壁的灰塵蛛網清掃一通,又吭哧吭哧從花園的井裡提水洗刷。

    房頂、牆壁、灶台、地面,案板盆碗油鹽罐。春花站在椅子上,大半個身體探進水甕,高高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細長的胳膊,手裡拿著抹布‘嘿喲嘿喲’刷的起勁。

    只是幹活的話,放眼安樂村哪個丫頭小子都不及春花。

    ‘咯吱’周清貞下學回來推開院門,然後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從西間蹦出的髒丫頭:羊角辮毛躁不說,還沾了很多灰塵,臉上東一道西一抹的灰泥印子,衣服皺了褲腳濕了,不過笑容很明媚,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三少爺回來了”春花笑著的打招呼,然後抬頭看了一下日頭,說“還有一會才到晚飯時間,你先等等,奴婢收拾好灶房就來伺候。”

    周清貞依然恍若未聞,目光平平向前,一臉漠然的進了自己的屋子。

    怪人!春花斜挑起一邊眉毛。

    不過有什麼關係,四百文啊四百文,春花心情很好的繼續轉身收拾。

    說是繼續收拾,其實灶房已經收拾的很乾淨,清爽的牆壁,明淨的水甕,鍋碗瓢盆案板帶灶台一塵不染,連柴火堆也收拾的整整齊齊。

    春花滿意的給自己打了一盆水洗臉紮辮子,收拾的清清爽爽去正屋伺候三少爺,不過到底該怎麼伺候呢?沒做過丫鬟的春花有些疑慮。

    春花走進正屋,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周清貞鞠了一躬,抬頭誠懇的說:“三少爺,奴婢沒做過丫鬟,還請你多包涵,現在奴婢該怎麼伺候你呢?”

    周清貞……一臉漠然的坐著。

    “是不是該給你倒杯茶?”春花恍然大悟“你等著啊”說完轉身急匆匆出了屋子。周清貞微微轉轉眼睛,看到春花急匆匆離去的半個背影。

    燒好水春花回到正屋提起桌上的茶壺,問到:“三少爺,茶葉呢?”

    一直坐著沒動的周清貞,繼續目光平平看向屋外一言不發。

    春花等了等,周清貞漠然不動;春花看著少爺眨眨眼,周清貞目視門外神色漠然;春花又等了等……春花不等了,她麻利的提走茶壺,到灶房裝一壺白水,進來給他倒一杯:“有點燙,等會晾了就可以喝。”

    她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的把茶杯放到周清貞手邊。忽然她聞到一股子臭味,不濃,但是近了很明顯。這是有多久沒洗澡啊,春花略一抬頭發現,周清貞的沖天辮雖然紮的像模像樣,頭髮卻很髒,都能看出髮絲上的污垢。

    “你等等,我幫你燒水洗頭”春花撂下一句話擰身就走,天哪,她弟弟都沒這麼髒過。

    周清貞漠然不動,也不是不動其實他心裡說了一句:要自稱奴婢,不然會被管事媽媽責罰。

    春花是個麻利的,不一會就準備了一大盆氤氳的熱水進來:“三少爺,你們平常用什麼洗頭?”

    已經準備起身的周清貞,聽到春花的問話又坐下,一臉漠然。

    ……春花看著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周清貞眨眨眼,真夠怪的,啞巴?不大的屋子一時安靜下來,少爺漠然的看向屋外,丫鬟好奇的盯著少爺。

    周清貞本來就是個穩重的性子,這兩年的摧殘更多加了沉默,春花就不行,不過一會轉身出去自己想辦法。

    他們家都是用堿面洗頭,不過有些火燒火燎的感覺,給三少爺用怕是不行,再說要是去廚房要堿面……春花下意識覺得,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三少爺用堿面洗頭。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春花腳下不停,心裡很快有了主意。她蹭蹭蹭跑到花園,這花園的草木養的很好鬱鬱蔥蔥,春花臉上帶些輕快地笑容,找到一顆青翠的柏樹掐些葉子。

    柏樹在村裡是個稀罕物,春花記得有一年她去外婆家,外婆給她熬柏樹葉洗頭,那感覺……

    “你是哪的,幹嘛呢?”

    突兀的一聲打斷春花甜美的回憶,她連忙轉頭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腰身是老年人特有的鬆弛軟胖,半舊的布衣布裙,這會正皺著眉頭趕過來。

    春花鞠了一躬,漾起笑臉:“我是三少爺的大丫頭,掐點柏葉準備熬水洗頭。不知道這位媽媽怎麼稱呼。”沒說誰要洗頭。

    老婦人慢下腳步,神色有幾分複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春花,開口:“府裡管事的才能稱呼一聲‘媽媽’,我不過是園子裡掃地的,你叫我一聲‘劉嬤嬤’就行。”

    “劉嬤嬤好”春花又鞠了一躬笑著說“好巧我也姓劉,劉嬤嬤叫我一聲春花就好。”

    這丫頭笑起來可真好看,劉嬤嬤心裡暗想,嘴上說道:“你才來不知道,府裡每月初都有份例,這時候卻是沒法子,只能用這個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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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7: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邊說,一邊自己上手掐了幾把柏葉:“園子裡這些花呀草呀的可不能亂動。”

    “謝謝劉嬤嬤,嬤嬤人真好。”春花笑嘻嘻把劉嬤嬤給的柏葉和攏好。

    劉嬤嬤看著春花輕快的背影卻想起往事,先老太爺還在的時候,三少爺是多聰明多金貴的小少爺,滿府裡誰不高看奉承,便是大少爺二少爺都一律靠邊,如今卻……

    老婦人想喊住春花,告訴她三少爺是個好的要用心伺候,嘴巴張了幾次最後也沒能出聲,只看著春花出了園門。

    熬好一鍋柏葉水,春花給周清貞解散沖天辮,別好衣領:“來,彎腰,我幫你洗頭髮。”

    周清貞全程漠然臉,看著氤氳的水盆不動。

    春花笑著哄勸:“別怕,奴婢在家裡常幫弟弟洗頭。”

    周清貞恍若未聞,還是看著水盆的熱氣。

    是怕燙嗎?春花把手在水裡攪了攪,告訴他:“不燙過來啊。”

    周清貞終於走過去在盆架前彎下腰,把頭懸空在水盆上方。

    “兩隻手扶著盆沿腰不累”

    周清貞抬起右手輕輕扶住盆沿,春花一手輕盈的按著他的後頸,一手舀一瓢水:“閉上眼睛,小心水流到眼裡。”

    氤氳的熱氣薰蒸雙目,周清貞慢慢閉上眼睛,一瓢溫熱的水從頭上流下來,他的眼睛越閉越緊。

    春花覺得三少爺挺乖的,她弟弟每次洗頭都要折騰。不過春花也發現這位少爺真的很髒,順著別進去的衣領,可以看到脖頸下邊黑漆漆的垢痂,大概每天只洗臉和脖子。

    春花想不明白,自己沒來時他是怎麼一個人提水梳洗,畢竟廚房裡的水桶不像用過的樣子。

    想想也是可憐,好端端一個少爺洗澡都沒人管,不過這會沒時間給他弄洗澡水,該去取晚飯了。春花擰乾毛巾,再幫周清貞擦擦頭髮,叮囑他:

    “你在這裡等著不要往屋外跑,小心吃了野風著涼,我去……”春花頓了頓心裡怪自己,怎麼總是不小心把他當順子?雖然和順子差不多大小,但明顯比順子高多了,都超過自己下巴頜兒了。

    “奴婢去給少爺取飯。”春花乾淨俐落的改口,把毛巾折好搭在盆架上,風風火火的走了。

    屋裡只剩下周清貞,他站了一會,摸摸自己濕軟柔順的頭髮,還散發著松柏的香味。估計了一下小丫鬟的腳程,周清貞轉身去小套間也是他的臥室,從褥子底下拿出一本《論語》默默的翻開。

    春花拎著晚飯回來,發現那位三少爺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春花邊擺飯邊說:“吃完飯奴婢給你燒些熱水洗澡……”春花想了想,發現自己還兼著奶娘的事兒!

    不,春花拒絕給到自己下巴頜兒的男孩洗澡。

    “你會自己洗吧?”春花疑惑的回頭,看站到一邊等自己擺飯的少爺“就是這樣……”

    她放下食盒裡最後的碗筷,轉向周清貞做示範。抬起右胳膊過肩手向後,左胳膊向下背到腰後,兩隻手做了個拉扯的動作,春花說:“就這樣會嗎?”

    會,周清貞在心裡回答,不過面上依然像是沒看到春花的樣子,先去水盆洗手然後仔細擦乾淨。

    春花跟著周清貞轉來轉去:“你這麼大了,讓個女孩幫你洗澡多害臊……”

    府裡的少爺都是丫鬟伺候洗澡,周清貞在心裡說。

    “你也不想我看到你光身子吧……”春花曉之以情。

    周清貞漠然臉繞過春花,坐到桌旁準備吃飯。

    春花跟上去繼續哄勸:“三少爺看著就是聰明能幹的樣子,自己洗澡肯定沒問題!”

    這明顯哄小孩的語氣……周清貞一幅屋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樣子,右手執筷,左手端起粥碗緩緩送到嘴邊。忽然橫空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左手腕,耳邊傳來春花吃驚的聲音:

    “你的手怎麼了?”

    春花取下周清貞手裡的粥碗,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展開一看,頓時心疼了一瞬。原本細瘦的手掌現在一楞一楞紅通通腫的老高。

    春花輕輕的用手指摸摸,有些熱燙。這種溫度,春花能想出那種火辣辣的疼。這麼疼,小孩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春花不由得鼻子一酸。

    “你等著!”春花放開小孩的手,急匆匆出了屋門,一晃眼就跑的不見影兒。

    周清貞看著空落落的院門心想,大概這就是繼母的意思吧,找一個衝動的瘋丫頭,惹了禍可以藉口罰他。別人都是主子犯錯,伺候的人受罰,但是周清貞相信,錢氏一定會以他管教不利罰他。

    漠然的收回目光,周清貞重新端起碗緩緩用飯。

    誰打的三少爺,二夫人?大戶人家都有很好的膏藥吧,可惜不能去要,春花一頭沖到廚院。

    周清貞一碗稀飯沒喝完,春花又一陣風沖回來。

    “等會再吃”奪下周清貞的碗拉過他的手“奴婢到廚房要了點香油。”一邊說,一邊把端回來的小碗放到桌上,一隻手握著周清貞的左手攤平,另伸出食指在油碗裡蘸了點香油。

    春花把小孩的手拉倒自己面前,低頭微微的吹吹,然後把香油輕輕的抹在周清貞的手掌上。

    “我弟弟小時候磕了碰了,只要沒破皮我娘就會給他抹點香油,很快就能消腫。”

    周清貞先瞄了一眼桌上的香油碗,只在碗底有點香油,小丫鬟去求人了吧。抬眼看向小丫鬟,只見她的垂下睫毛又長又翹,認真的給自己塗抹香油,神態裡還有幾許心疼。

    周清貞垂下眼簾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小丫鬟的食指沾著香油,一點點小心的滑過自己掌心,輕輕地像三月的春風,耳邊是小丫鬟切切的叮囑。

    “你要聰明些別往人前去,免得人家看你不舒服,見人要有禮貌嘴甜些,總能多討些喜愛……”

    周清貞靜默的看著自己手掌上,那根輕輕移動的手指,對小丫鬟的話恍若未聞。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花被叫到二夫人屋裡,錢氏懶洋洋的坐在鏡臺前,由著兩個大丫鬟伺候梳妝。

    沖著四百文,春花認真的鞠了一躬:“二夫人好”

    正拿著一根金釵在錢氏頭上比來比去的芍藥,噗嗤一聲笑了:“哪有這樣行禮的?薔薇你教教她。”

    薔薇手裡舉著鏡子在錢氏腦後照,是另一個大丫鬟長得圓臉圓眼,看著有些富態。她笑著放下鏡子,走到春花身旁“你看,這樣道萬福”

    只見她雙手疊於腰前,右手蓋左手手心向內,屈膝同時微微俯身。

    春花笑嘻嘻的對她做了一個:“謝謝薔薇姐姐。”

    “這丫頭嘴可真甜人也聰明,還是夫人會選人。”薔薇笑著走回錢氏身旁。

    錢氏伸出手搭在芍藥胳膊上,懶懶的起身:“走吧,跟我去見見老夫人。”薔薇快走幾步掀起簾子,芍藥扶著錢氏徑直出去,春花猶豫了下跟在身後。

    老夫人的院子在周府的中軸線上,是座三進的院子。兩邊抄手遊廊,廊下掛著些黃鶯畫眉之類,最奇妙的還有一隻黑鷯哥,有人過來便伸脖展翅的叫‘萬福、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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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17: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院子裡也是花木扶疏,穿過花廳還有一缸紅的、黑的、金的大肚泡眼魚,那魚的尾巴跟一把輕紗似得拖在身後。

    春花算是開了眼界,那些色彩豔麗的畫廊雕棟,在太陽下折射光芒的琉璃瓦。簡直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將來一定要跟娘說說,讓娘也聽著樂呵樂呵。

    等進了老夫人的屋子,錢氏一改懶洋洋的樣子,一臉俏麗的笑容:“兒媳給婆婆請安”

    春花也老實的跟在最後行禮,不過老夫人的屋子也讓春花大開眼界。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太太,一打眼兒好像要給人挑刺似得。周圍圍了一圈年輕漂亮的姑娘,又坐的又站的,春花猜測應該是周府的小姐和小姐們的丫鬟。

    “你倒是天天來的早”老夫人擺擺手,錢氏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後,替她按摩太陽穴:“婆婆昨晚睡得可好?大嫂每日要處理家事,自然忙碌些難免來晚。”

    “你倒是好心替她說話,我讓你幫她理家……”

    錢氏進來後,屋子裡那麼多人再沒有別人說話。春花不知道為什麼叫自己過來,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四百文……四百文,家裡翻身就指望這個了。

    “婆婆你看”錢氏笑著一指春花“難的這丫頭命火旺,兒媳把她派給三少爺做丫鬟。咱們周府是積善人家,前邊那麼多出事的,兒媳也不好虧待她。就破例讓她做了大丫鬟,還從自己的份例裡每月多撥了些銀錢。”

    老夫人撩了春花一眼皮兒,春花連忙走出來跪下磕頭:“給老夫人請安”

    春花在來的路上聽薔薇說過,每個房裡的大丫鬟都要過老夫人的眼,一般老夫人都會叮囑幾句給些賞錢,得眼緣的多給些否則少給些。

    春花悄咪咪的等著自己的賞錢,一來就有錢拿,這活實在不錯。

    “以後用心伺候少爺”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

    “是”春花應的清脆,給多少錢呢?我一定會把你孫子服侍的好好的。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一副倦怠的樣子。

    啊,錢呢?春花心裡奇怪,不過很規矩的又磕了頭起身退下。走出院子沒有拿到一文賞錢,春花有些遺憾的回頭看看,耳朵聽到院裡傳來的低聲議論。

    “三少爺他娘,不過是府裡大把銀子買回來的,算什麼啊……”

    春花不等聽完急匆匆走了,她雖然小,卻是七八歲就能,一個人幾十裡地賺錢的女孩,做事從來都有一桿秤:她來周府是為了賺錢,如今有機會就要牢牢把住。

    周清貞的屋子用木隔斷做了一個小套間,套間裡只有一座炕一個衣櫃。套間外就是正屋,對門靠牆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春花每次都把飯擺在這裡。一邊窗下書桌椅子,另一邊靠著套間是臉盆架。

    春花昨天跟周清貞說了,今天給他收拾屋子,因此春花一回來就忙碌起來,先把周清貞的髒衣服,都拿出去洗——洗衣房她可不敢指望,都給泡壞了。她還琢磨怎麼開口,把泡在那裡的衣服要回來。

    春花把衣服端到花園東南角的水井旁,這兩天打水都在這裡。

    劉嬤嬤遠遠的端著衣服過來,就看見昨天認識的春花在井邊。她的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下看看四周,這一片算是僻靜處並沒有人在。

    劉嬤嬤捏了捏盆沿,向春花走過去。

    “劉嬤嬤也來洗衣裳”察覺到有人來,春花轉頭去看然後立刻漾起笑臉,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洗衣盆往旁邊挪挪。

    劉嬤嬤有些僵硬的放下自己的木盆:“春花給三少爺洗衣裳呢?”

    “是啊”春花笑的一片明媚,然後又收起笑容,有些憂慮的問道“是不是少爺的衣裳一定要送去漿洗院?”

    “主子們的褒衣都是自己院裡的丫鬟洗,其它的看個人,都行。”劉嬤嬤一邊說,一邊有些氣喘的蹲下。人老了腰腿發硬,再加上發胖,蹲下去有些艱難。

    春花站起來,把自己坐的石頭推過來:“劉嬤嬤坐這個,我剛從旁邊搬來的。”

    老婦人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哪裡搬來的哪裡搬去,要不然管事知道了會罰的。”

    “謝謝嬤嬤提點”春花笑眯眯的蹲下繼續搓洗。

    劉嬤嬤把自己的皂莢遞給春花一個:“等月初領了香胰子、肥皂團,你就有東西洗衣服了……還有澡豆……就不知道能發到你們手上不。”

    “早豆是什麼豆?”春花把皂莢砸爛泡到水盆裡,手上不閑嘴裡也沒停“吃的?”

    劉嬤嬤笑了“真是鄉下丫頭,澡豆是主子們洗澡用的,豆粉一樣的東西,洗了人身上又香又光滑。”

    “我本來就是鄉下丫頭”春花毫不介意,笑眯眯的說“不過香胰子我知道,洗身上也是又香又光滑”那還是馬玉娟她娘用過,然後滿村的婦人面前炫耀。

    “這裡香胰子都是給主子洗褒衣用的,沒見識的丫頭。”

    春花聽了笑嘻嘻的不說話,這些東西都跟自己的日子沒關係。

    劉嬤嬤猶豫了一下又說道:“要是沒領到你可別問,更別說是我給你說的這些東西。”

    蹲著到底難受春花左右看看,又跑到不遠處搬過來一塊石頭坐下:“劉嬤嬤放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點……”

    春花低頭繼續洗衣裳,聲音低了些:“我們村也有後娘,我不傻。”三少爺就是那地裡黃的小白菜,自己是小白菜的小丫鬟,春花明白自個的處境。

    不過再抬起頭春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我是來做丫頭的,老實幹活掙我的錢,別的不是我這丫頭能管的。”

    “哎——是個心眼明亮的丫頭”劉嬤嬤笑了一下不再說話,把自己的衣裳放到青石井臺上,掄起棒槌‘砰砰砰’砸。

    看著老人彎腰著實不易,春花開口:“劉嬤嬤你才幾件衣裳,要不放著我幫你洗?”

    “沒事,老胳膊老腿就得長動動。”劉嬤嬤瞄了一眼春花盆裡的“你那些都是春秋的厚夾衣,倒是不好洗,不過綢子的也不能上棒槌。”

    確實不好洗吃水更沉,春花抬起胳膊抹了把額上的汗珠:“不能上棒槌用腳踩沒事吧?”

    “主子的衣裳拿腳踩?”劉嬤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吧!這也叫老實?劉嬤嬤忽然有些擔心春花。

    那就是可以了,春花脫掉鞋挽起褲腿,站在盆裡‘庫出庫出’的踩:“三少爺的單衣都快在漿洗房泡壞了,水都泡臭了。”

    “哎……”劉嬤嬤歎息不語,只是把自己的衣裳翻個,再開始‘砰砰砰’砸。

    “嬤嬤你說我直接去把衣裳要回來自己洗,能成不?”

    “成是成,只是漿洗院的陳媽媽,怕是會埋汰你幾句。”

    那就行,春花又想起另一件事,從盆裡出來赤腳蹲到老人身旁:“嬤嬤,能不能麻煩你幫三少爺洗個澡?”

    “啊?”

    看著老人不理解的神情,春花急忙解釋:“不會很辛苦嬤嬤,我燒好熱水,嬤嬤只要幫三少爺搓搓背就行,三少爺左手傷了不好自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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