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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君問歸期未有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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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28:1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繡罩之下的火燭“撕”的一聲,似熄未滅,映出一室的昏昧光線。

    俞念潔側身躺於榻的裡邊,一隻手臂環上她的腰間,將她翻過身,面朝外邊。

    她睜了眼,看見湛子宸上了榻,將她摟進懷裡,兩人片刻無言,就這麼靜靜不動,聆聽著彼此的呼息吐納。

    她知道,他心底仍氣著她,氣她白天裡在馬車上說的那些話,可他又放不開她,所以他只能對自己生悶氣。

    小手撫上男人胸口,輕輕按著,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湛子宸原是閉著眼,經她這一按,這才微微睜眼,望向懷中人兒。

    “你是如何辦到的?”兩人沉默相視片刻,他方啟嗓問道。

    “王爺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請恕我駑鈍,聽不明白。”

    “你是怎麼讓碧茵死心的?”他直述重點,懶得說前因後果。

    “郡主同王爺說了什麼?”她反倒好奇起來。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讓瑞王帶她回瑞王府,瑞王斥她胡鬧,她卻說她不願嫁入羲王府,委屈自己一輩子,瑞王見她口無遮攔,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便領她離開。”

    俞念潔聽罷,只是會心一笑,並未多語。

    湛子宸卻看不明白她那抹笑從何而來,道:“她為什麼會那樣說?”

    “王爺這是在惋惜嗎?”她茺爾反問。

    “我惋惜什麼?”他直皺眉頭。

    “王爺本可享齊人之福,如今卻因為我,郡主改變心意,不願嫁入羲王府。”

    “我何來的齊人之福可享?”

    “王爺有所不知,郡主曾對我曉以大義,說她願意容我為妾,並直言是委屈我了,這樣懂事大度,知道顧全大局的女子,甚是難得,王爺若得此妻,是王爺之幸。”

    湛子宸不以為然,道:“她就是小丫頭,我只把她當作妹妹。”

    “倘若王爺沒有來楠沄鎮找我治病,只怕眼下便順水推舟娶了郡主吧?”

    湛子宸不語,表情默認。

    瑞王向來待他如子,羲王府與瑞王府又是世交,如今又結盟為太子党,目標一致,如若真能親上加親,對於大局而言,那是再好不過的事。

    “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讓王爺改變心意嗎?”俞念潔笑問。

    “你說呢?”他目光沉沉地望著她的笑顏。

    見他黑眸爍爍,隱約可見欲望蟄伏其中,她嫣然一笑,主動湊上前,在他唇間落下一吻。

    馥鬱香氣在唇上漾開來,勾動體內蠢動的情欲。

    大掌扣住她欲退開的後腦,他的唇尋覓著她的,狠狠覆住,溫柔吸吮。

    她欣然承歡,啟唇相迎,含住那滾燙的舌,將想對那人訴盡,卻有口訴不出的柔情,傾以一吻。

    他雙手緊捧她的後腦,揉亂烏亮髮絲,攪亂她的呼息,似要將那一腔芳甜汲取殆盡,吻得那麼深,吻得那麼狂。

    她呼息急促,兩頰潮紅,小手輕輕捶了男人厚實的肩膀一下。

    得了她的提醒,他方退開唇,讓她緩一緩。

    可要不了多久,他便抱著她翻了個身,溫熱而細碎的吻,落在秀麗的眉眼,順著細緻下巴吻至頸間,在雪嫩的肌膚上吮出一個個印子。

    她仰起頸子,在他身下低低呻吟,感覺他溫熱的氣息,一路竄進了襟口,隨著涼意襲上肌膚,他的吻亦跟著烙上。

    衣衫淩亂,大掌探入,撫上細瘦腰肢,將柔軟身子扣近強壯的男體。

    她在他的撫弄中逐漸動情,眸光迷濛,紅唇微張,如同開落在凜冬中的一朵牡丹,那麼芬芳,那麼嬌豔。

    他的唇滑過了細嫩的雪丘,舌,亦如蛇,貪婪地捲繞其上,直至嬌嫩的蕾,挺立,綻放……

    嬌甜的呻吟,自唇間逸出,她閉起眼,放縱他對自己予取予求。

    大掌撫弄過雪白的小腹,而後野蠻地往下探尋,揉上藏匿於腿間的溫潤。

    “辰。”她羞澀地低嚷。

    男人一頓,自雪白胸口前抬起眼,黑若黛釉的雙眸,閃爍著冰冷鋒芒。

    “你在喊誰?”沙啞的嗓,飽含緊繃的情欲。

    “你。”她答得模棱兩可。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薄唇一抿,甚是不悅,卻又拿身下的女人無可奈何。

    只因他的心,他的身軀,是那樣的渴求著她。

    壓下胸中狂囂的怒氣,他封去了她的唇,不願再從她口中聽見任何會擾亂他的名字。

    堅硬的胸膛緊緊貼上柔軟雪胸,將她煨成一團火炭,他的吻似火種,點燃了彼此的欲念,讓這一切越發失控……

    “啊!”

    陡地,遠處傳來駭人的尖叫聲。

    湛子宸回神,一瞬停住所有動作,迅速自半裸的嬌軀抽開身,下榻著衣。

    理智回籠,沖淡情欲,俞念潔雙手扯緊大敞的襟口,紅著秀顏折腰坐起,望著已披上外衫的湛子宸,心頭惴惴不安。

    “王爺!”

    “待在房裡,不許出來!”

    匆匆撂下命令,湛子宸離開了她的寢房。

    他前腳一走,俞念潔即刻下榻,顫著雙手將自己一身淩亂打理整齊,再披上大氅,也來不及綰好發,便追了出去。

    王府裡燈火通明,下人們紛紛往主院聚去,一股無形的恐懼氛圍,似在空氣中蔓延。

    俞念潔循著人聲聚集處找進了太王妃所居的院落,剛進了垂花門,便看見屋前跪了一地的丫鬟。

    她心中一凜,小碎步朝那方奔去,卻在臨近門口之時,被穆池伸臂攔了下來。

    “夫人!”穆池面色慘白,雙目驚恐,不讓她往前半步。

    “公子請讓開,我得進去。”她溫言央求。

    “王爺不許任何人進去。”穆池面上有些猶豫,可依然堅持守命。

    “讓她進來。”

    僵持不下的兩人俱是一楞,齊同望向門裡,只見烏嬤嬤紅著眼眶,臉上猶帶淚水,卻強忍縝定,站得直挺。

    然而,倘若仔細觀察,不難察覺她渾身僵硬,且正在顫抖。

    俞念潔心下一涼,推開穆池的手臂,大步往屋裡走。

    繞過了插屏,進到寢房裡邊,倉皇的腳步當下一頓,僵立於原地。

    前方紅木架子床榻裡,簡氏穿戴得整整齊齊,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猶帶著妝,甚至連鞋襪亦穿在腳上。

    如此盛裝打扮,仿佛是準備赴一場盛世夜宴。

    然而,她赴的不是活人的宴,而是亡者之宴。

    簡氏雙目緊掩,唇上的血色亦已褪去,就這麼冰冷僵硬的平躺在榻上。

    她交放在腹上的雙手,其中一手微微蜷握,手中握著一隻小瓷瓶,瓶塞就落在地上……

    一隻大手拾起了瓶塞,將之握緊。俞念潔的目光一陣驚縮,慘白著臉望向那道高大背影。

    他就這麼站在那兒,手中握緊瓶塞,僵著背脊,動也不動的,直挺挺地看著床榻上的身影。

    俞念潔搗住嘴,淚水泉湧而出,腳下一陣虛浮,幾乎就要軟倒在地。

    可她挺住了,因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就沒人能守著他,沒人能給他一絲溫暖,讓他挺過這殘酷且冰冷的煉獄。

    她緩步上前,探出手,拉住了湛子宸另一隻手。

    刹那,他猛地甩開她的手,不讓任何人碰觸自己。

    “別過來。”僵硬的高大背影,沙啞命令。

    她不從,再一次伸手拉住他。

    宛若傷口被觸,他飛快撇首,青蒼的俊顏猙獰地瞪住她,想借此逼退她。

    她不應不理,握得死緊,紅透的秀眸,晶亮似水,卻也堅毅如鐵,再多的惡意與恨意,亦無法逼她鬆手。

    她哽咽道:“子宸,別為難自己,你沒有錯。”

    此話一落,他張狂於眼中,顯露在面上的暴躁與悔恨,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抹去。

    他恢復了平靜,重新轉向榻上的身影,抽緊的下顎微微顫抖,良久,方能出聲。“是您自個兒要走的,休怪孩兒沒能在您生前盡孝。”

    話罷,他緩步上前,朝簡氏伸出了手,輕握了一下她已僵硬的手。

    而後,他轉過身,沒看任何人,就這麼面無表情的步出簡氏寢房。

    “王爺!”烏嬤嬤紅著眼喊了一聲。

    “傳令下去,羲王府治喪三個月,府裡不得見紅,再派人去楞嚴寺,請一百零八位高僧前來為太王妃誦經。”

    湛子宸淡淡發落命令,面上一片漠然,眼底盡顯荒蕪,沒有絲毫光彩。

    烏嬤嬤不敢再多言,只能順從接令。

    俞念潔尾隨湛子宸,出了簡氏所居的院落,來到黑暗的紫竹林裡。

    她看見他一直走,走到荷花池前,而後又繼續往前走,就這麼走進了池塘裡。

    她見之大駭,連忙奔上前,不顧冬夜寒冷,池水如冰,且深不見底,跟著他一同往池塘裡邊追去。

    “子宸!子宸!”她哭喊著,被池水浸濕的身子不住地顫抖,雙手死死地抓住了欲往池中央走去的湛子宸。

    湛子宸如同著魔一般,在她的呼喚中恍然回神。

    瞳眸猛然一縮,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明明池水那樣冰涼,他渾身上下卻是滾燙似火的疼痛。

    “我根本不該活下來!”湛子宸沙啞地吼道。

    俞念潔只能緊緊抱住他,哽咽喊道:“別說了……別再說了。”

    “打從我出世以來,王府便容不下我,她的眼睛從未好好看過我,她恨透了我,她最希望死去的人是我。”

    湛子宸絕望地看著身下那一池黑幽的水,他想著那一天,想著另一張與自己相同的面孔,想著,為何他們之中,僅僅只有一人活下來。

    “我還記得,他來找我,他問我願不願意頂替他的身份。”

    聽見湛子宸用著幾近沙啞的聲嗓,沒頭沒尾地提及那一段,僅有他們兄弟倆知情的密事,俞念潔當下大楞。

    “他說,他從來就無意當羲王府的世子,他更看不慣娘親的偏坦,哪怕娘親是偏袒他,他說娘親這是造惡因,勢必要結惡果,他不願見娘親遭受報應,他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我因他而死。”

    俞念潔發覺自己渾身顫得更厲害,而且,不全然是因為池水的冰冷。

    儘管他說得混亂無章,近似喃喃自語,可她卻能從中串連而起,將一切前因後果綴補完整。

    “可我後悔了,我不該因為一時的貪心,更不該因為長久以來對他的妒忌,就答應了他荒唐可笑的要求。”

    這是屬於“湛子宸”對那一日的記憶嗎?原來,湛語辰是自願的,他早已看透簡氏的那點心思,方會在跌入池塘後,決心求死。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信,死的那個人是湛語辰。

    因為只有她最清楚,此際她面前的這個人,分明就是十年前的白辰。

    世上玄奇之事何其多,離魂附體,魂魄錯體,諸多奇人怪事,她時有耳聞,不足為奇。

    可只有真正遇上這等事,方知要讓自己堅定的相信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決心。

    她堅信,湛語辰的心魂是因湛子宸的死,而受盡折磨,方會逼自己扮起了湛子宸,幫著死去的湛子宸,將他滿腔的怨慰與不甘,徹底宣洩而出。

    可湛語辰終究是湛語辰,永遠也當不了湛子宸。

    他的矛膚,他的掙扎,乃至於愧對親者的那份負疚,使得他分不清自己是誰,陷入了無盡的自我折磨之中。

    “我才是那個該死的人,倘若沒有我,他與娘親都不會死。”

    聽著他無比絕望的低語,那嗓中猶夾雜著蒼涼的笑,她心痛如絞。

    “夠了……沒有誰是該死的,每個人的命數早已註定,縱是神佛也難改。”

    “娘親如此恨我,寧可自縊,也不願承認我這個兒子,當初我活下來,又有何意義?”

    俞念潔只能陪著掉淚,卻是不知能說上什麼話來安撫。

    簡氏性子甚是倔硬,行事太絕,又篤信預言,方會成就今日種種惡果。綜觀來看,她貴為人母,卻是極為自私偏頗,同樣是出自她腹裡的孩兒,受到的待遇卻是天地之別。

    如今她選擇用最決絕的方式來贖罪,留下了更多悔恨與痛苦給予後人,對湛子宸而言,無疑是欲致他於死的一大打擊。

    “子宸,你聽我說,太王妃不是為了躲開你才……她是因為懊悔,因為愧疚,方會逼自己走上絕路。”

    “我不信……我不信。”他啞然失笑,眼中一片麻木,笑裡全是滿溢而出的痛。“她就這麼恨我,她恨我不該活著,恨我應該將身軀讓給湛語辰。”

    “子宸!你清醒一點!”

    俞念潔拽緊了身前男人的手臂,將臉貼在他僵硬的後背上。

    “太王妃多年來受夢魘所苦,她悔不當初,她心中對你有愧,她……”

    “可她依然希望活下來的是湛語辰,不是我。”

    面對他這席反駁,俞念潔無話可說,只能心疼的猛掉淚。她明白,此刻再多的安慰都無濟於事,他對簡氏是當真絕望透了,他對這個娘親的期盼有多深,對她的死便有多恨。

    這個心結,這份怨恨,這份自責,只怕不是幾句安慰便能化解。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得陪著他,守著他,以防他做出任何憾事。

    於是,俞念潔不再言語,她只是忍下凍骨的寒冷,將身前那個絕望至極的男人抱緊。

    近乎一整宿,兩人就這麼半身浸泡立於冰冷的池塘裡,直至她的體力再也撐不住,眼一閉,當場昏厥軟下。

    哪怕失去意識之際,顫抖的泛白小手,依然將男人的手臂緊摟不放。

    生亦同生,死亦同死。

    額頭似一把火在燒,俞念潔動了動唇,眼皮微微掀起,迷糊之中,她看見伺候她的小丫鬟翠翠,手忙腳亂地端來一碗藥湯。

    “夫人,您可終於醒了,翠翠這就喂夫人喝藥。”翠翠撥動湯匙,舀了一口湊近她唇間,小心翼翼地喂起。

    俞念潔意識昏亂,卻又來不及出聲阻止,就這麼被喂了一口藥。

    藥未入喉,光是嗅著那藥香,她便知曉那是治療風寒的桂枝湯,因此她並未抵抗,順從地飲下。

    趁著翠翠舀第二口的空檔,她連忙啟嗓問:“王爺呢?”

    “夫人莫慌,王爺有其他人照料,已服了藥湯,剛剛大夫也來過,不會有事的。”

    所幸他安然無恙……

    聞言,她緊懸的一顆心才安下,張唇含下翠翠喂來的第二口藥。

    “這藥可是大夫開的?”

    “不是的。”翠翠搖首。

    “那是誰開的?”她不解。

    “王爺暈倒前,命人去給夫人熬上桂枝湯,讓我給夫人喂下。”

    她愣住。湛子宸?這怎麼可能……

    “那時王爺可有任何異狀?”她語氣略急的追問。

    翠翠偏首尋思,道:“王爺那時雖然也病了,但很是擔心夫人的身子,大夫又遲遲未來,王爺把下人訓斥一頓後,便命人先去煎藥,喂夫人喝下。”

    “你說,王爺訓斥了下人一頓?”俞念潔緊扣這一句至要關鍵續問。

    “是啊!王爺的脾氣……夫人是明白的。”翠翠一臉心有餘悸。

    既是如此,那麼便不可能是湛語辰。

    不諳醫理的湛子宸,在緊要關頭之時,竟然懂得讓下人去熬桂枝湯……這說明了什麼?是否,當真驗證了她的生魂附體之說?

    病仍沉著,俞念潔意識有些混亂,只能厘清片段思緒。

    “夫人,您先把藥喝了再睡吧,一會兒大夫便要過來幫夫人把脈……”

    翠翠焦灼的提醒聲,在她耳畔回蕩,似遠似近,她卻已閉起眼,意識如墜一片茫茫白霧,迷失於其中。

    誰也猜想不到,她這麼一倒下,便整整病了兩個月。

    兩個月裡,她因風寒過重,誘發陳疾,發作了幾次哮喘,就這麼纏綿於病榻整整兩個月。

    這段日子裡,她整個人昏沉沉的,喝藥用膳全靠翠翠喂著,幾次欲下榻去探視湛子宸,都險些暈厥在地。

    每當她問起湛子宸時,翠翠總說他無恙,正忙著給簡氏置辦風光後事,又得應付上門弔唁的朝臣,因此無暇來探視她。

    近兩個月不見他的人,她不怪他,只怕他不肯放過自己,猶為了簡氏尋短一事而自我折磨。

    然而,俞念潔又怎會曉得,每當夜深人靜,她服了藥,昏沉入睡之時,湛子宸便會來到她的寢房,守在榻旁,靜靜地看著她。

    有幾回將醒未醒之時,她睜開眼,視線迷濛中,依稀瞥見湛子宸身影,可當她醒來,房中空蕩蕩的,並無人影。

    因而,她只當是日夜所思,夢寐間浮現幻影……他忙著操辦簡氏的身後事,應當無暇顧及她。

    兩個月後,她總算好全,能自行下榻用膳,更能梳發畫眉,翠翠在一旁見著,比她還激動欣喜。

    她綰好髮髻,簪上珠花,換上一襲湖綠短襖,配了條青色撒花千褶裙,雖然已是初春時分,然而風寒剛愈,她仍披上了湛子宸特地命人為她裁制的雪白大氅,抱著手爐,踏出了所居的院落。

    王府裡上下全結上了白緞,就連園子裡初開的紅花亦被剪落,裡外不見半點紅色,下人們亦清一色換上灰衫,女眷們頭簪白花,氛圍沉重,不聞一絲笑語。

    她來到擺置莊嚴的正堂,裡頭佈置得猶如一座小佛寺,處處可見佛號,十多位高僧坐于堂中,手持佛珠,晝夜輪流念誦佛經。

    她聽翠翠說,湛子宸請來了楞嚴寺的高僧,為簡氏百日誦經超渡,並在頭七那日舉辦了盛大法會,只為救簡氏的魂魄脫離苦海。

    生母待他冷酷不仁,他卻這般盡孝回報,簡氏泉下有知,可會萌生悔恨之心?

    亡者之心,不可知矣,然而生者仍受困自囚,又有誰能救他脫離那座苦海?

    上好了三炷清香,望著擺放在靈堂前的牌位,俞念潔心下惘然。

    “嬤嬤這些日子辛苦了。”她朝著多日來始終守靈盡忠的烏嬤嬤,輕聲慰問。

    烏嬤嬤雙目紅腫,面頰消瘦,早已沒了頭次見面時的氣勢。

    她抬頭看了俞念潔一眼,沙啞地回道:“夫人有心,還特地來給太王妃上香。”

    俞念潔見烏嬤嬤忠心事主,為了操辦簡氏的後事,整個人消瘦一大圈,不由得心生憐憫與唏噓。

    離開靈堂後,俞念潔問起翠翠:“王爺人呢?”

    翠翠道:“安王殿下來了,王爺與殿下正在書房議事。”

    “治喪期間,瑞王可有過來上香?”俞念潔又問。

    “瑞王爺來過,就連頭七那日也來了,還陪著王爺一起扶靈。”翠翠說著便紅了眼,似是相當讚揚瑞王的有情有義。

    聽罷,俞念潔暗暗松了口氣。

    如此看來,郡主是當真想通了,不再強求這段姻緣,否則,她若是覺著自己受了委屈,想必瑞王也不會好受,肯定會幫著郡主出氣,甚難像從前那樣對待羲王府。

    既然瑞王還來幫忙扶靈,可見他對羲王府的情義並未生變。

    俞念潔正欲返回院落,就在行經連接東西院的遊廊上,巧遇了穆池與安王。

    她雖不識得安王,可她見他高大英挺,錦衣佩玉,一看便知非富即貴,當下便退至一側,微微頷首福身。

    穆池見著她,面上有些詫異,可礙于安王在場,又不好開口,便只是低下眉眼,當作沒看見的往前走。

    反倒是安王,見著從未謀面的俞念潔,當即停步,眼神帶著幾分好奇與玩味,端詳起面前的女子。

    “殿下?”穆池不解地請示安王。

    “這位想必便是俞夫人。”安王兀自望著俞念潔笑道。

    心知此人可是先前的皇太子,是出身高貴的皇族,俞念潔不敢貿然回話,依然低垂著秀頸,姿態端莊且恭謹。

    “今日一看,果真不同凡響。”上下打量一遍後,安王茺爾一笑。

    俞念潔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而起,只是微微蹙了下秀眉。

    “夫人,子宸不好應付,只怕日後你會更加辛苦。”安王感慨說道。

    “多謝殿下體恤,小婦不怕苦,況且,照顧王爺一點也不苦。”

    安王笑了笑,眼中有抹同情,語帶玄機的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等到之後你就懂了。”

    話畢,安王這才重新提足隨穆池離去。

    目送著安王的背影,俞念潔心下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總覺得……方才安王話中有話,似是在預示些什麼。

    翠翠見她面色不大好,便問:“夫人可是身子不適?您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萬一又吹風受涼,那可是不得了,還是趕緊回房歇息吧。”

    俞念潔喃喃說道:“我得去見一下王爺。”

    “那我趕緊去書房替夫人通報。”翠翠以為她是想念羲王,紅著小臉憋住笑,機靈的小碎步奔離。

    片刻之後,翠翠去而複返,且苦著臉向她稟報:“夫人,王爺出府了。”

    俞念潔詫異,“出府?可方才安王剛走,怎麼不見王爺出東院?”

    “我聽管事的說,王爺特地更衣從王府側門離開的,似是有隱密的要事。”

    隱密的要事?會是什麼事?

    驀地,腦中又浮現方才安王說的那些話,俞念潔心下越發不安。

    她似乎能感覺得到,有什麼大事正準備發生……

    入了夜,一輛馬車在羲王府側門停下,湛子宸一身玄黑常服,目光熠熠,神情冷峻地出了馬車,自側門入府。

    穆池已在側門打燈等待。“王爺辛苦了。”

    湛子宸頷首,先到前院的靈堂給簡氏上香,又命府中下人幫在場高僧準備齋飯,隨後才返回東院書房準備辦公。

    怎料,一進書房便看見一道嫋嫋身姿,背身而立。

    他停步,望著前方背對自己,正仰頸望著懸掛於牆的那幅達摩祖師像,看得十分入神的女人。

    她病了整整兩個月。那夜,為了陪著他,她險些賠掉小命。

    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所有的親人皆已離他而去,只剩下背負著不讓羲王府丟臉的這份責任還跟著他,其餘能牽掛的人,都已離開。

    如今,他什麼都不剩,只剩下她。

    她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

    湛子宸目光幽沉,胸口一陣隱痛,就這麼靜靜凝視著前方的單薄背影。

    良久,俞念潔端詳完牆上的達摩墨畫,緩緩轉過身來,迎上身後那雙黝黑灼熱的目光。

    她當下一怔。

    他面容瘦削,原就頎長的高大身軀,看上去更加清減了幾分,一襲黑色常服使他像抹瘦長的暗影,無聲無息,似隨時會隱沒。

    她心口一擰,連忙上前,摸上他的頰。“王爺瘦了。”

    他卻只是定定的垂視她,眸光沉沉,面上沒有表情,似在琢磨些什麼。

    見著他這般寡言沉默,她竟感到害怕……這一點也不像湛子宸,反倒像是那個人。

    然而,從他注視她的目光,以及神情來看,眼前的他應是湛子宸,可為何他如此沉默,如此安靜?那雙盛載了太多複雜情緒的眼,裡頭似在醞釀些她無法承受的決定。

    一如當初,白辰決定離開妙心堂之前的日子裡,他毫無徵兆,只是一徑的沉默,以及深沉的忖度。

    湛子宸拉下她的手,輕輕攥住後又鬆開,她心底跟著一陣落空。

    “這兩日收拾一下,我讓穆池送你回楠沄鎮。”

    聞言,她震楞,當下說不出話來。

    他卻無視她滿面驚愕,兀自往下說道:“你想要什麼,王府裡的東西都儘管拿。”

    她逐漸恢復冷靜,抿緊粉唇問:“為什麼?”

    “你得走。”他只給了這麼一句簡潔的答案。

    “總該有理由。”

    “這裡不需要你,你回去吧。”

    “你的病……”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見他態度異常冷硬,面色剛峻,語氣篤定且帶著命令,顯見他早已做此決定。

    俞念潔只覺茫然,為何他會在這個時刻送她走?此時的他,心神不定,若是又像那晚一樣……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出傻事。”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擔憂的,他忽爾啟嗓。

    “王爺為何急著趕我走?”

    “我不是趕,而是送你回你原本應該待的地方。”

    “我想留下來……”

    “胡鬧!”他嚴厲的駁回,眸光染上怒氣,語氣略顯急躁的斥道:“這裡是羲王府,可不是你的妙心堂,不是你想留便留的地方。”

    見他神情冷酷,語氣甚絕,她卻無動於衷,平靜地問:“能否請王爺給我一個,能讓我甘心離開的理由。”

    “我希望你走,這便是理由。”他冷冷說道。

    不,不對。她看得出來,他分明是說著違心之論,可他為何這麼想要她離開?

    是否,他的態度轉變,與安王等人有關聯?

    儘管心下揣度著,可俞念潔依然感到不知所措。

    湛子宸看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以及她眼中的擔憂與受傷,他心底不舍,卻也只能狠下心割捨。

    瘦削的下顎微微抽動,他寒著臉,握了握拳頭,語氣森冷地命令道:“即刻回你的房間收拾東西。”

    “這真是王爺要的嗎?”

    她雖然多少可以猜出,他是有難言之隱方會要她離開,可她不懂,為何他不願說出來,讓她自己抉擇,抑或,讓她在他身旁陪著,而是非得要用上如此蠻橫的態度趕她走。

    “你走吧。”他漠然回道。

    話一撂下,湛子宸別開眼,擦過她身側,兀自步入書房。

    俞念潔杵在原地,久久,久久……

    而後,她方提足離開。

    聽見輕巧的腳步聲漸遠,湛子宸才追了出來。

    可他只追至門口,便不允許自己再追上前,因為他很清楚,他若不逼她離開,日後若出了什麼事,他將懊悔莫及。

    就算他自私吧!他寧可是他傷了她,也不願見到其他人或其他事傷她。

    湛子宸緩緩握拳,一隻拳頭在胸口處重重敲了兩下,沉痛地喃道:“湛語辰,當初你離開她的時候,也是這般心情嗎?你究竟,還要讓我嘗到多少你曾經受過的苦才肯甘休?”

    兩日後,一輛由穆池親自護送的馬車,自羲王府大門口緩緩駛動。

    俞念潔孤身一人坐在車廂裡,只帶著來時的簡單包袱,神情異常的平靜,靜得,讓前來送別的烏嬤嬤與翠翠,都替她感到心疼。

    “夫人且保重,王爺日後肯定還會再接夫人回府的。”烏嬤嬤斬釘截鐵的說道。

    俞念潔只是淡淡一笑,始終未語。

    翠翠則是紅著眼眶,頻頻哽咽:“夫人……夫人……”

    “你們多保重,他日若有機會,路經楠沄鎮,記得上妙心堂做客。”

    臨走前,俞念潔面上猶笑,溫婉叮嚀,未曾見她落淚。

    目送著逐漸駛離的馬車,烏嬤嬤不由得感歎道:“這個俞氏當真不簡單,明明是長於鄉野,卻如此聰慧大度,倘若小姐生前有她那般的玲瓏心竅,今日的羲王府或許不會是這等光景……”

    一旁的翠翠傻楞楞地,聽不懂這席話,只顧著抽鼻子擦眼淚。

    “嬤嬤,你說夫人真的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烏嬤嬤收回遠眺的目光,轉身望著王府氣派的漆金大門,心中甚是感慨,又道:“就快變天了,我們羲王府還能保有昔日榮景嗎?”

    翠翠不解地抬頭望天,只見天色蔚藍,陽光正好,她複又迷惑的望向烏嬤嬤。

    “天氣這麼好,怎麼會變天呢?況且,就算變了天,羲王府也不會怎麼樣啊。”

    烏嬤嬤被她傻氣的語氣惹笑,橫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便兀自往裡走。

    翠翠一臉傻氣的楞在原地,抬頭看看天,又望望遠處已變成一米粒大的車影。

    “夫人,你可別忘了翠翠。”她難過地朝著遠處揮手。

    然而,已遠去的馬車早已然看不見這端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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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28:58 |顯示全部樓層
   【終章】

    闊別數月,再回到自幼成長的小鎮,俞念潔心底一陣翻騰,無數複雜的心思,混著無奈與傷心,化成了她唇邊的一朵愁笑。

    下了馬車,穆池替她拎著包楸,一同步進了大門敞開的妙心堂。

    她離開前已將妙心堂交托給閔鴻與其他掌櫃,即便她不在,妙心堂依然日日開門做生意,幫著病人抓藥煎藥。

    “夫人!”前堂裡,正在幫客人看藥方的閔鴻又驚又喜,連忙迎上前。

    其他人看見俞念潔回返,亦紛紛停下交談,湊過來打招呼。

    “我回來了。”俞念潔朝著每張關心她的面孔,不厭其煩的微笑說道。

    “夫人可終於回來了!你不在,妙心堂好冷清啊!”

    “念潔,你去了哪兒?怎麼瘦了這麼多?”

    與俞家相熟的長輩們,個個關心起俞念潔,她不嫌煩,一個個笑著對應。

    穆池站在門外,將她的包袱交給了夥計,卻沒有立刻離去。

    一直等到俞念潔應對完所有人,準備回後院歇下時,穆池方靠上前,攔住了她,道:“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俞念潔這才發覺他尚未離開,雖有些詫異,但見他手裡捧著一隻約莫手掌大的紅木寶匣,猜想這寶匣肯定個中玄妙,便道:“穆公子請說。”

    穆池謹慎地左右查看,見他如此提防,俞念潔不由得失笑,許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在這兒無須防備任何人,她自然而然的便放鬆了戒心。

    可見穆池這般小心,她只得配合著,又道:“穆公子請隨我來。”

    話畢,俞念潔領著穆池來到後院的小花園,看著熟悉的花草樹木,她心頭一陣柔軟,卻也深感惆悵。

    離開又回來,景物依舊,可她等的那個人,依然未歸。

    她,仍然孤身煢影。

    “夫人,這寶匣是世子讓我轉交給您的。”

    落寞間,卻聞身後的穆池如是說道。

    俞念潔怔住。“你何時見過世子?”

    穆池頓了下,答道:“就在夫人染上風寒的那段日子,我曾見過世子幾次。”

    “他可有說及我?”問著,她眼眶竟不受控制的泛紅。

    “有。”穆池點頭。“世子吩咐我,將當初我為他藏起的寶匣轉交給夫

    人。”

    “僅僅如此?”她眼中盈著薄淚,幽幽追問。

    穆池見她這般傷心,雖然心有不忍,可依然據實以告:“世子僅僅只有交代此事,再無其他。”

    俞念潔忍住淚意,伸手接過了寶匣。寶匣不沉,甚至可說很輕,可捧在手中,她卻覺著,那重量積累了十年來的等待之苦,重若萬斤。

    見她接過了寶匣,穆池躬身抱拳,道:“那麼,在下告辭。”

    俞念潔卻喊住了他:“穆公子且慢。這一路上公子奉命送我回妙心堂,實在有勞了,公子若不介意,還請留下來用膳小歇。”

    “多謝夫人好意,穆池還得趕回皇京向王爺覆命,就不再多耽擱了,告辭。”

    “穆公子多保重。”

    目送穆池離開,俞念潔方捧著寶匣,回到後院的房間,往窗邊大炕上一坐,靜靜地端詳腿上的寶匣好片刻。

    轉開了寶匣上的扣環,她低垂眼眸,屏住了呼息,緩緩推開寶匣上蓋。

    寶匣裡,靜靜躺著一朵珠花發簪。

    簪上的珠子,並非是尋常的珍珠,而是光澤剔透的琉璃。

    她怔住,不由得抬手摸了摸發間的那朵珠花,嘴裡發出不可置信的低喃。

    “一模一樣的珠花……這是怎麼回事?”

    驀地,她赫然想起湛子宸曾說過的一段往事——

    “七歲生辰那年,楞嚴寺的高僧贈了一條琉璃佛珠給湛語辰,我實在氣不過,心中忌妒得緊,便伸手扯斷了那串佛珠。”

    談及此段回憶時,湛子宸面上無笑,只有一抹陰暗的深沉。

    “那佛珠全掉入了荷花池裡,再也湊不全。過兩日,娘親知情後,便來到紫竹林,用竹藤打了我一頓。她卻不曉得,我為了潛入池底找珠子,險些溺斃,可我怎麼也找不著最後一顆珠子,後來,我一怒之下,便將好不容易撈起的那些珠子又扔回池裡。”

    俞念潔倏然一震,呆怔的盯著寶匣裡的那朵琉璃珠花,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竟無從尋思起。

    始終找不著的那顆琉璃珠,為何會在湛語辰手裡?這琉璃珠不是應該沉在池底嗎?究竟,是誰找著了這顆琉璃珠?

    又為何,湛語辰會將這顆琉璃珠製成了珠花,他這是……這是什麼用意?

    饒是聰慧如她,當下也解不開這道謎底。

    她執起那朵鑲在掐絲銀荷花花心裡的琉璃珠,眸光微微顫動,始終參悟不透,當初潛入池底尋珠的,究竟是湛子宸,抑或是湛語辰。

    倘若,當初潛入池底尋珠的人,其實是湛語辰,那麼,湛子宸所對她訴說的那段回憶,究竟是屬於何者的?

    又倘若,當初潛入池底的人真是湛子宸,那麼,他始終尋不著的那最後一顆琉璃珠,是怎麼出現在湛語辰手裡?

    七歲那年,十歲那年,二十一歲那年……他們之間,究竟做了什麼,抑或是交換了什麼?

    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堅決相信著,當年活下來的人是湛語辰。

    然而,此際望著寶匣裡的這朵珠花,她怎樣也無法將那段回憶串連而起,怎麼想都覺著說不通。

    她猶豫了,萌生了各種質疑,亦猜想不透,究竟是誰在說謊,又是誰在欺騙著誰……莫非,真如烏嬤嬤所言,當初活下來的人是誰,只有他們兩兄弟最清楚,除了他們,誰也分不清。

    俞念潔望著那朵琉璃珠花,就這麼在大炕上呆坐至天黑。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房門被敲響,俞念潔才逐漸收起心神,將珠花放回寶匣鎖起。

    “夫人,是我,蓁玉。”

    聽見小丫頭欣喜的聲嗓在門外響起,俞念潔將寶匣往一旁擱去,起身相迎。

    房門一開,綰著少婦慣梳髮髻的閔蓁玉,撲過來一把抱住俞念潔。

    “夫人,我想死你了!”

    “已經不是孩子了,怎麼還這般毛毛躁躁。”俞念潔溫婉笑駡。

    “夫人瘦了好多,是不是受什麼委屈?”

    “沒的事,別瞎猜。不過是前段日子正好受了風寒,方會消瘦。”俞念潔拉著她坐到大炕上,姊兒倆手拉著手說體己話。

    “夫人這次去可有見著白大夫?”閔蓁玉睜大眼,一臉企盼。

    俞念潔見她這般,心口有些泛酸,雖不忍見她失望,卻也不便讓她知道太多。

    “我沒見著。”最終,她給了這樣的答案。

    小丫頭眼中的光芒頓時一黯,可隨即又安慰起她來:“夫人別傷心,白大夫會回來的,我相信他一定會的。”

    換作是從前,俞念潔聽見這樣的話,往往是微笑附和。

    然而眼下的她,卻已經不再具有那般堅定的信心。

    她只是笑而不答,笑裡隱約透著幾許無奈,幾許愁緒,幾許悲哀。

    過去的閔蓁玉或許看不出來,可如今她亦嫁作人婦,亦識得情愛滋味,自然看得出俞念潔婉約笑裡的種種情緒。

    閔蓁玉心疼著待她如親妹的俞念潔,又不忍觸她傷心處,便假意懊惱地抱怨道:“當初白大夫還說要看我出嫁呢,結果連個人影都看不見,白大夫把我全忘了。”

    俞念潔知道她是為了轉移自己的傷心,故意說些玩鬧話,當下不由得心頭一暖,想不到短短數月沒見,小丫頭長大了,懂得體貼人了。

    思及此,她笑裡添了幾許欣慰,攏緊閔蓁玉的手,道:“沒能看著你出嫁,我心底一直很遺憾,也對你感到有虧欠。”

    閔蓁玉拚命搖頭,道:“才不會呢,夫人千萬別這樣想,你替我置辦了這麼多嫁妝,連我爹娘給我辦的那些都比不上,只是我心底覺著難受,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沒能在出嫁時給夫人磕頭。”

    “傻丫頭,不必給我磕頭,我只願你與你的夫君過上和和美美的日子,一輩子受盡夫家疼愛,那便是喜事。”

    看著眼前這個眸光燦燦,小臉蛋洋溢著喜笑的閔蓁玉,俞念潔不禁想起當年初嫁給白辰時的自己。

    初時的幸福,再到如今的苦楚,一路走來,這段姻緣究竟該說好,還是說壞?

    萬般滋味湧入心頭,俞念潔只覺十年如一夢,再回首,竟是滄海桑田。

    “夫人,你還好嗎?”見她目光怔然,想得出神,閔蓁玉擔憂地輕問。

    俞念潔方回神,不由得眼底泛潮,抬手撫上閔蓁玉泛著光澤的臉頰,好生端詳片刻。

    而後,她拿起擱在一旁的寶匣,重新打開,取出那朵琉璃珠花。

    閔蓁玉見著,不禁發出讚歎聲:“好美呀!”

    俞念潔微微一笑,將琉璃珠花簪上閔蓁玉的髮髻。

    閔蓁玉驚楞,“夫人……”

    “這是白大夫送給你的大婚之禮,你便收下吧。”俞念潔端著笑,甚是滿意地望著她發上的琉璃珠花。

    “可是……這看上去很貴重……”閔蓁玉心中明白,這分明是俞念潔假借白辰名義贈與她的大婚禮物。

    “既知貴重,那便好好收著,經常想著讓你惦記的白大夫。”

    看著俞念潔笑中的落寞,閔蓁玉很是心疼,終於明白為何她會這麼說。

    她是覺著,只有自己還同她一樣,始終還惦記著離開十年的白大夫。

    她就怕旁人漸漸把他忘了,到最後只剩她獨自一人還惦記著白大夫。

    思及此,閔蓁玉紅了眼眶,伸出手圈抱住俞念潔,靠在她肩上抽噎起來。

    “你放心,我絕不會忘了白大夫。”閔蓁玉孩子氣地哽咽說道:“我會跟夫人一同等著白大夫回來。”

    俞念潔眼中亦閃見淚光,可她嘴角揚起,仍是笑著,不許自己掉淚。

    父親生前曾經說過,不到絕望之時,絕不輕易掉淚。

    眼前,還不是最絕望之時,她不掉淚。

    絕不。
    兩人心貼心地說了好一會兒的體己話,直至閔鴻前來催促,說是閔蓁玉的夫婿親自來了妙心堂接妻子,閔蓁玉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與妙心堂一眾掌櫃與夥計共同用過晚膳後,俞念潔方返回寢房裡,坐在冰涼的榻上,懷裡還拽抱著那只寶匣。

    她取下髮髻上的那朵珠花,將之放進寶匣,鎖上,然後擱在枕邊。

    隨後她側身躺下,一手輕撫在腹間,緩緩閉起眼。

    “我們一起等他回來,好不?”

    嬌柔聲嗓,自微張的粉唇間逸出,那聲音如此之輕,卻是響徹了靜得可怕的寢房。

    湛子宸隱瞞了她許多事,而她何嘗不也是瞞了他這件要事。

    無論今後如何,無論那人回不回來,往後她的日子將有了新的盼頭。

    手心在平坦的腹間輕輕繞了個圓,似在安撫裡頭尚未長全的生命,俞念潔緊閉著眼,嘴角彎彎上揚,可眼角卻依稀泛起一小塊透明濕痕。

    希望,未減。

    不到絕望之時,絕不輕易掉淚……

    春去秋來,秋收冬藏……

    轉眼又是一年冬。

    皚皚白雪鋪滿整座楠沄鎮,石板道上亦結了一層白霜,路上行人打著傘,小心翼翼地提足走著。

    何知秀策馬而過,轉了個彎,放慢馬速,在妙心堂大門前停下。

    “何大人。”夥計靠過來替何知秀牽馬。

    “俞夫人可在?”何知秀面色匆匆,似有急事。

    夥計不敢拖延,連忙指向屋內,道:“夫人剛剛喝了藥,正準備回後院歇息。”

    聞言,何知秀道了聲謝便往屋裡大跨步而去。

    進了後院,正巧碰上端著託盤步出的閔蓁玉,何知秀劈頭便問:“俞夫人呢?可是在房裡?”

    “夫人說她想去園子裡走走……欸,何大人?”閔蓁玉話未竟,已見何知秀如一陣風奔離眼前。

    何知秀尋至落了一地細雪的小花園,卻見一道打著傘的身影,緩緩行走在雪間,他眉頭一緊,連忙上前攙扶。

    “夫人當心!”

    那身影聞聲停步,握緊手中的油紙傘,緩慢地轉過身。

    卻見俞念潔容光煥發,雙頰紅潤,除去虛掩在厚重大氅底下的肚子特別顯,她的臉蛋與四肢依然纖瘦如昔。

    每次見她挺著那般大的孕肚,何知秀總要替她感到腰疼,那樣纖瘦的身子,如何撐得起那樣沉的重量?

    約莫八個月前,她自皇京返回楠沄鎮後不久,便向眾人宣佈她有孕。

    眾人聞此訊,沒人敢開口詢問腹中孩兒的生父是誰,只敢私下揣測,卻也不敢在她面前談論,就怕令她感到困窘或難堪,哪怕是上妙心堂的鎮民,亦不敢隨口在她面前提及孕事。

    鎮上眾人對俞念潔更顯寬容,眾人皆有默契的閉口不談此事;畢竟,她既是有夫之婦,無故離開小鎮多月,回來時卻懷了身孕,且依然不見丈夫身影,此況在鄉里間,堪稱是家門醜事。

    妙心堂造福鎮民多年,俞父當年憑藉精湛醫術,不知救活了多少寶貴性命,俞念潔雖未傳承衣缽,卻也經常施藥救人,為孤苦老者無酬治病,如此善舉,自然贏得鎮民的敬重。

    因此,當俞念潔有孕一事在鎮上傳開,沒人敢苛責她,抑或是撻伐議論。

    轉眼就過了八個月,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還顯,再如何掩蓋也藏不起,眾人也不再把話噎著,會主動開口關切她的身子與腹中孩兒。

    產婆已在妙心堂住下,隨時準備幫俞念潔接生,她自個兒亦備妥了助胎藥,更找妥了鎮上相熟的大夫,以備不時之需。

    這方小天地裡,眾人正沉浸在迎接新生兒出生的喜悅與緊張之中,然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皇京,卻是血腥漫天。

    思及不久前得獲的情報,何知秀心情沉重,頓了好片刻方揚嗓。

    “昨日知縣大人得獲京中密報,太子党等人不僅逃出天牢,還趁亂劫走了皇后,欲逼欽國公撤兵。”

    俞念潔聞言,面上笑容逐漸淡去。

    約莫六個月前,安王起兵謀反,太子黨派群起助之,然而以欽國公為首的外戚黨派自當奮起抵抗。

    兩黨惡門,其餘冷眼旁觀的諸侯們亦趁亂作怪,意圖坐收漁翁之利,京畿地帶如逢戰亂,大軍紛紛包圍,戰火連天。

    反觀距離皇京千百里之外的縣城,除了聽聞皇京戰事而鬧得惶惶的人心,看不見戰火,摸不著死屍的老百姓們,依然是過一天算一天,日子並無太大變化。

    楠沄鎮這麼小,又地處偏遠,自然更感受不到遠方燒得熾烈的狼煙烽火。

    京中大亂六個月,兩個月前卻聞安王被擒,太子党頓時失了龍首,一時之間士氣大亂,欽國公等人趁亂進擊,將瑞王所領的大軍擊潰,據說瑞王傷勢過重,已不幸喪生,至於羲王則是領著剩下的軍馬,退守河苑縣。

    期間,不僅僅是太子党起兵謀反,還有幾個親王亦欲闖入大內皇宮,卻全讓欽國公部署的御林軍掃蕩一空。

    據傳,京畿一帶的百姓全撤離了,往沒有戰火的地方躲去,京畿數個大縣,如今猶如死城,只剩那些諸侯兵馬進駐。

    俞念潔聽著何知秀報來的最新戰況,不由得歎息,道:“只怕是羲王去劫的獄吧。”

    “照這個局勢看來,應當不會錯。”何知秀面色凝重說道:“我聽知縣大人說過,朝中文官多是贊成太子起兵,陛下受外戚讒言,一直放任欽國公等人把持朝政,又默許諸侯私下割據稱王,我元晉泱泱大國,如今卻是國柞衰微,亂世逢生,確實應該另立明君,以昭我元晉國威。”

    “瑞王已犧牲,安王如被斷了一臂,單憑羲王的能耐,就怕他們擋不住外戚勢力。”俞念潔幽幽地說道。

    見她眉宇浮現愁緒,何知秀心下不忍,道:“夫人莫怕,我相信羲王爺那樣不凡的人,肯定能安然渡過此劫。”

    俞念潔朝他一笑,“多謝大人特地前來通傳京中消息。大人且放心,眼下我沒什麼好怕的,我只等著腹中孩兒平安出世,如此而已。”

    何知秀順著她的話,不由自主地往她突出的腹部望去。

    儘管她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腹中孩兒的父親究竟是誰,可其實大家心中都有底,只是不敢開口向她求證。

    雖然不知她為何會在懷有身孕的情況下返回楠沄鎮,可眼前羲王已是自身難保,興許是因如此,方會將她送回妙心堂。

    “夫人,倘若……羲王他……”

    “大人。”俞念潔明白他想說什麼,揚嗓打斷了他。

    何知秀心情複雜的望著她,頓時亦有些難以啟齒。他是真心喜愛這個聰慧的女子,哪怕只能守著她,他也願意。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孩子陪著我,還有這間妙心堂,以及掌櫃夥計們,大人無須擔憂我。”

    俞念潔這是隱諱的拒絕了何知秀。她清楚何知秀的一片心意,可她今生已將人與心全交付給那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這也不是何知秀初次被拒絕,他早已習慣,並不當回事。

    “我明白,你可以好好照顧自己的。”何知秀面上一笑,默默收起心底氾濫的情意。

    俞念潔在傘下,抬起了頭,望向蒼茫茫的天空,嘴角揚起一抹恬淡笑意。

    “好快啊,一年又快到頭了,不知孩子會否讓我好好迎完新年再出生。”

    看著她纖美的側顏,嘴裡似說給孩子,又似說給自己聽的撒嬌話,何知秀跟著想笑,同時卻也替她感到不舍。

    倘若羲王當真戰死,她豈不是又得守活寡?何知秀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

    “越來越冷了,我們回屋吧,我給大人沏壺熱茶。”俞念潔笑道。

    何知秀點點頭,尾隨她身後,緩步走在雪地上。

    但下著細雪的天空中,一隻大雁不畏寒冷,振翅飛往歸巢……

    迎接新年的頭一天,俞念潔是在滿身大汗與撕叫聲裡度過。

    “夫人,孩子出來了!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兒!”產婆抱著渾身沾血的白胖嬰孩,喜孜孜地宣佈。

    閔蓁玉在一旁看著驚心,緊握住俞念潔的手,另一手不停替她擦去臉上汗水。

    “夫人,您挺過來了……沒事了。”

    俞念潔一張小臉因用力過度而泛紅,唇色略顯蒼白,她筋疲力盡的睜開眼,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可下一刻,下體再次傳來撕裂的疼痛感。

    “好痛!”俞念潔痛得緊閉眼,流下淚水。

    “王婆,你快幫夫人看看,夫人又痛了!”閔蓁玉急慌慌地嚷道。

    王婆將嬰孩交給了一旁協助的女眷,回到榻前為俞念潔查看,這一看,她楞住,面上笑容驟失。

    “王婆,夫人這是怎麼了?需不需要讓徐大夫進來幫夫人看看?”

    “還有一個。”王婆抬起頭,面色有些難看。

    閔蓁玉聽不懂,又急又氣的問:“什麼東西呀?我是問您要不要讓大夫進來……”

    “丫頭,你沒聽見我說的嗎?夫人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王婆此話一出,房裡前來幫忙的女眷全都楞住了。

    閔蓁玉這才回神,“是雙生子?這怎麼會呢……夫人……”

    眾人紛紛望向榻上筋疲力盡的俞念潔,卻見她睜著眼,虛弱的嬌顏漾開了一抹笑。

    “原來是雙生子,甚好,甚好。”聲嗓雖然細弱,卻滿懷欣喜。

    登時,在場眾人不敢再以凝重面孔相對,再次展露笑容,替俞念潔打氣。

    “夫人,撐著點,孩子就快出來了。”王婆高聲嚷道。

    “夫人,您可要加把勁呀!”閔蓁玉紅著眼眶,滿是不舍的催促。

    俞念潔雖知生子之痛,痛不欲生,可當她親身經歷,卻是痛得幾欲暈厥,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夫人喘不過氣了!快!快叫徐大夫進來!”

    俞念潔緩過了氣,睜大雙眼,拚命搖首,虛弱地道:“我挺得過去……孩子一定得平安。”

    換作是尋常人家,怕是盼著這孩子最好是死胎,免去雙生子會帶來不祥的禍事,然而她卻如此堅持,非得將孩子平安生下。

    王婆等人雖是不解俞念潔為何如此堅持,可見她這般,亦跟著為她緊張起來。

    又是一段漫長的折騰……

    幾個時辰之後,嬰孩嘹亮的哭聲,響徹了寢房。

    明日,將是全新的一年,妙心堂亦迎來兩位初出世的新希望。

    這一日,妙心堂難得閉門不做生意,可上門的人潮依然眾多,且紛紛帶了賀禮前來,熱鬧非凡。

    俞念潔在灶房裡忙得團團轉兒,一會兒揉麵團,一會兒包起酸餡,還得看著請來幫忙備宴的蔚子,有無照她的吩咐準備合適吃食。

    “夫人,你就別忙了,交給陳大哥去吧,好歹人家還是鎮上最厲害的大廚,不會把小團團小圓圓的周歲宴給弄砸的。”

    閔蓁玉看不過眼,直接進灶房把俞念潔拉了出來。

    俞念潔不敢與她爭,原因無他,此時的閔蓁玉正挺著六個月大的身孕,動不得胎氣,亦不該隨意進出灶房這般危險的地方。

    “你這丫頭,我不是讓你在家歇著,外頭正在下雪不是?這麼冷的天,你是想凍著肚裡的孩子嗎?”俞念潔輕斥起閔蓁玉。

    閔蓁玉挽著她的手臂,陪她走回前堂,身形圓潤許多的她,笑得可甜了。

    “我可是小團團與小圓圓的姨娘,他們的周歲宴,我怎麼能錯過呢?”

    兩人說說笑笑,一同進了前堂,前堂裡正熱鬧,眾人圍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孩童,一邊哄一邊陪玩。

    兩個孩童今日剛滿一周歲,還不會走路,兩人一同坐在大大的黃花梨木官帽椅裡,時不時揮動小拳頭,被大人們逗得咯咯直笑。

    他們是雙生兄弟,俞念潔說兩個孩子就像團子一般,圓滾滾又白胖胖的,因此哥哥乳名叫團團,弟弟乳名叫圓圓,合起來便成了團圓之意。

    眾人對這兩個乳名背後的用意,自當心知肚明,對俞念潔更加心疼,對兩個漂亮的孩子自然也更加疼寵。

    因此,小團團與小圓圓如今可成了妙心堂眾人的寵兒,誰見誰疼,誰見誰喜愛,眾人無畏雙生子不祥的習俗,把兩個孩子當作妙心堂的寶一般對待。

    “夫人,團團跟圓圓都已經滿周歲了,還不為孩子起名嗎?”一旁的閔鴻不解地問道。

    俞念潔卻沉默了。

    孩子該姓什麼?又該為他們起什麼名字才合適?向來事事拿捏有度的她,第一次沒了頭緒。

    驀地,夥計小武白著臉,好似受了極大驚嚇的奔進前堂。

    “夫人……”

    “小武,怎麼了?”俞念潔見他面色古怪,一臉欲言又止,不由得好笑地問。

    “有個人要見夫人。”

    “什麼人?是來祝賀的吧?你就甭忙了,直接讓人進來吧。”閔蓁玉道。

    “那個人非得夫人親自出去相見。”小武強調。

    俞念潔詫異,“小武,究竟是誰?”

    小武面有難色的望著她。“是……我也不知道該稱呼那個人什麼,是王爺,還是白大夫……”

    此言一落,鬧哄哄的堂中霎時靜了下來。

    俞念潔面色一凝,不再多言,快步走了出去。

    “夫人,外面下著雪呀,你忘了打傘……”閔蓁玉在身後低喊。

    可她早已什麼也聽不見,一出前堂門口便提裙奔跑起來。

    地上積著雪,好幾次險些腳下打滑,可她不顧不管,就這麼跌跌撞撞的奔出前院,來到大門。

    敞開的大門之外,一道高大頎長的玄黑身影靜靜佇立在那兒,就仿佛從未離開過。

    淚水迅速湧出她的眼眶,絕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盼來了希望。

    她淚如雨下,一步一步走至男人面前。

    那穿著一襲玄黑色錦衣的男人,朝她漾開了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溫潤笑容。

    “敢問夫人,妙心堂可缺大夫?”

    他啟嗓,聲嗓和煦,仿佛久違的暖陽,照拂過這片冰雪之地。

    她哭著,笑著,點了點頭,不再遲疑,小碎步奔上前,伸出雙手緊緊圈住男人。

    男人溫潤的笑裡,摻了幾許悲愁,眼中有著淡不可察的壓抑。

    可他終究將那份壓抑藏起,垂下眼,抱住了懷中那份久違的溫暖,揚起嘴角,不再理會來自體內的另一道掙扎聲響。

    寒冬己至,春日亦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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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29:23 |顯示全部樓層
  【後記 喬寧】

    又是新的一年開始,在經歷了去年的種種低潮後,沒想到還能與大家再見面,此時我的心中充滿了很多感慨與感動。

    去年,在我身上發生了很多絕望的事情,我一度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堅持的勇氣,很感謝周遭一些朋友始終相信我,不斷給我建議與意見。

    最感謝的是我的編輯,倘若沒有她的包容與寬容,我想喬寧應該已經不在了,也不會有這篇後記,真的很感謝能遇上她。謝謝您。

    新的一年,不知道有多少舊時讀友還在看喬寧的故事?又有多少讀友已經離開?人生總如此,緣滿則聚,緣盡則散,沒有辦法強留。

    很感謝依然願意等待我創作的讀友,希望新的一年裡,我不會讓你們失望,會繼續握著手中那支筆,致力於創作出你們喜愛的故事。

    去年深陷低潮時,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在等待,那種等待很絕望,很無助,卻又說不出來自己究竟在等待什麼。

    或許是等待一個希望,一個破曉,一個曙光。我也不清楚。只曉得,那種心情很煎熬,很掙扎,很彷徨。

    所以,當我又重拾創作,腦中便浮現了俞念潔在雪地中等待的畫面。

    等待是很苦的事情,永遠沒有盡頭,但是俞念潔卻永遠懷抱著希望,不嫌苦的等著丈夫歸來,哪怕她根本不知道丈夫的歸期是何時。

    我總是讓筆下的主角完成我辦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很欽佩俞念潔這個角色,我想,我永遠無法像她那樣,時刻懷抱著希望。但願有一天,我能像她。

    《君問歸期未有期》這個書名出自李商隱的一首詩——“夜雨寄北”。

    這首詩是我國小時印象最深刻的一首唐詩。忘了當時是什麼情形,只記得負責教授國語的國小導師,會利用正課以外的時間另外教大家賞析唐詩,而這首“夜雨寄北”格外使我印象深刻,總覺得這短短的詩句裡充滿了畫面感,從此烙印在心底。

    沒想到有這麼一天,我竟然能以這首詩的其中一句,作為我創作的書名,而且竟然意外的契合主題,仿佛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會在某個時刻被串連起來,真的很玄妙。

    至於男主角湛氏兄弟的部分,我想看完這本書的讀友,應該還是有疑惑,猜不透當初活下來的人究竟是誰。

    很抱歉,我不打算給大家答案,因為從一開始,我下筆這個故事就是打算帶著這個懸念結束。

    因為有懸念的故事,往往最美,也能在大家的心底留下深刻痕跡。

    我只能告訴大家,其實,不管活下來的人是誰,那個人因為嚴重的精神創傷,而產生了雙重人格。

    是的,這是一個關於雙重人格的故事。

    只是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在扮演誰,人格的切換,乃至於魂魄易體的可能性,都已經混淆了真相。

    只是我想,以古人的智慧來處理雙重人格,應該只能歸因於靈異鬼神之說,他們還沒有那樣的科學知識,更沒有足夠的醫療經驗來處理,畢竟古人連雙重人格這種概念都沒有。

    又是一次的冒險,又是一次的挑戰,能完成這個故事,真的覺得就像奇跡。

    故事,往往能帶給我們奇跡般的觸動。但願這個故事也能觸動某些人的心,能鼓舞到或許正深陷低潮的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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