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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揚 -【水火也相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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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0: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水火也相容 作者:岑揚   
  
這男人很閃喔!
竟敢在她這個勞苦功高的交通警察面前超速!
會放過他才有鬼。
追!交通規則放一邊,沖沖沖!
不追到前頭那藐視公權力的車主勢不返。
她,非要開給他十張八張罰單不可!
瞎?!說她交通警察的尊嚴沒值幾兩?!
他自己咧?也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法醫而已,神氣個鳥!
哼!到底誰妨礙公務了?
喂喂!就這樣又飆出去了,當著她的面?!
呵!她發誓,她跟他今生絕對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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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0:48 |只看該作者


  謹以此書向台灣辛苦的檢警單位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雖然想這麼說,但到底還是歌頌愛情的浪漫小說,不是描寫檢警與盜匪大戰的寫實小說,於是乎,放棄開頭的想法,來談談這本書好了。

  這是放在心裡很久的故事,久到──應該是從那個紮著兩條辮子、身穿白衣黑裙的純純(蠢蠢)少女、深信邪不勝正的純真年代、到垂垂老矣發現惡魔黨火力更勝無敵鐵金剛的現在。

  雖然現實如此殘酷,但我還是相信正義必勝,就像白天終會來臨,只是早或晚而已。(對於正義,我有某種程度上的憧憬……)

  開始著手寫這本書之後,更加深切地體會到法院、地檢署、警局並非我所想的那麼嚴肅呆板、令人望之怯步,人才會讓那地方失去勃勃生氣;問題不在於地方,而在於人。

  話雖如此,這裡還是有很柔性的一面、很活潑明亮的人存在著──相信正義的人、願為保護大家而努力的人、認真工作服務的人、有自己理想憶憬的人……很多很多,還是存在著的。

  好像偏離這本書的主題了,嗯……離題東扯西拉向來是我的本事,乖乖回到正題──

  這本書畢竟是個故事,有虛構、有真實,也有為了戲劇性而不得不作的改變,與現實中的檢警有所出入,但已盡我所能將不同處壓到最低,還有謬誤的地方就請大家睜隻眼閉隻眼帶過,畢竟主題還是愛情,職業只是男女主角們的背景之一,不是重點。

  這是追求正義中一點小小的浪漫故事,與君共用之,請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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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8-12-18 00:31:0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好熱啊……

  這種曬得人快著火的艷陽天,應該待在開放式空調的冷氣循環籠罩下涼如冰箱冷藏庫的辦公室,穿著剪裁合宜的套裝,手邊一杯咖啡、一面鏡子,優雅地打扮自己,然後再悠哉遊哉地用扣掉上班補妝聊天之後的“剩餘時間”作點公司的業務,多少盡些領人薪水的相對義務才對。

  上班族真好哪……

  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街道,何夭夭羨慕地想著,手上一支筆、一份罰單,她第N次問自己為什麼要──

  做員警。而且還是最辛苦的交通警察。天知道,這個夏天她從純淨自然的菲仕蘭牛乳曬成了阿華田可哥,休假回去的時候老爸老媽都不認得她這個女兒了。

  人家說女警受歡迎,為什麼她做得這麼悲慘咧?沒有冷氣、沒有獻殷勤的男同事、沒有免費的午餐、沒有阿諛奉承──什麼都沒有。

  她長得醜嗎?

  不,她從小時候就被人說可愛到長大被人贊漂亮,這樣的人生走來,情書。愛慕詞不斷,她,何夭夭,外貌在一定水準之上,畢竟台灣的男人世界不會基於同情而去討好一個女人。但,這樣的她怎麼會變成交警呢?唉……如果當初忍得下長官摸她屁股的小動作而不是送上一記迴旋踢,現在她身邊還是蝶亂蜂喧、自動送上門的咖啡便當、聽不完的阿諛諂媚,啊啊……她懷念以前的──

  唰!急如淩空箭矢的車速突然刷過她腳前馬路,留下卷起的沙塵和落葉供她品嘗出一聲又一聲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要死了!開這麼快!“咳咳……竟敢在我面前超速行駛!小趙!車來!”

  “可是這車是用我的──”話未說完,可憐的小趙只能看著配給的警用機車離開自己身邊,逐漸遠去,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說。“名字申請的……”

  疾速警用機車的呼嘯程度不亞於三十秒前揚長而去的跑車,急速下必然吹起的狂風呼呼,有公權力加持的人畢竟不怕被同事逮,交通規則放一邊,驚險沖過兩三個紅燈,不迫到前頭藐視公權力的車主勢不返。今天一定要把他的車號跟名字記在罰單上!

  嘰──

  嘰──

  兩聲大小不一的緊急煞車在馬路上前後響起,像寂靜夜空突來一聲尖叫過後又回歸寂靜,瞬間,白天嘈雜喧嘩的車聲因為這電視上才會出現的帥氣攔截而肅然收聲。

  長指叩叩兩聲,漆黑的車窗緩緩下降,露出裡頭不滿的凝眉鎖目。

  “有事?”違規車主的聲音沉緩得像磁石。

  何夭夭突然回神,像從短暫的夢中醒來。

  真是糟糕……她念在心裡,尷尬拿出罰單邊說:“市區速限五十公里,你超速行駛,麻煩駕照跟行照。”

  “我有急事。”

  “再急也要遵守交通規則。”

  車主輕嗤一聲。“剛才是誰連闖三個紅燈?”

  開單的手一頓,麥芽色的臉微微泛紅。“如果你停車,我就不必做這種事。”

  “如果你不追,就不會闖紅燈。”

  “要我眼睜睜看你違規不追究──”這是什麼道理?什麼時候發生菜刀殺人的事情要怪罪的是賣菜刀的那個人來著?“我有我的尊嚴、有我的工作,先生你不能妨礙公務,行照跟駕照!”

  車主一隻手臂掛上大開的車窗,眼睛淡淡瞄她上下一回,嗤聲:“交通警察的尊嚴值幾兩?”

  “你!你你你……”

  “比起法醫和命案,你的交警尊嚴值幾兩?”他暗示她才是妨礙公務的那一個。

  可惡!“天子犯法都要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小法醫!”

  小小?“你在上演哪出戲?包青天?還是水戶黃門?‘小小’的交警小姐。”車主似笑非笑的表情與嘲諷無異,不含糊的輕蔑態度看得人咬牙。

  何夭夭氣得咬牙,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你你你你……”

  男人看看表,眉頭鎖深。

  沒時間了。

  關上車窗揚長而去前他還好心地留下行照駕照,不忘丟一句:“送到刑事局法醫室。”

  “你!你你──”攔不住車,何夭夭拿著對方的行照和駕照不知道如何是好,傻傻地目送跑車離她遠去,依舊囂張跋扈目中無“警”的超速行駛。

  “你你你──給我記住!”氣死她!真的氣死她!非開他十張八張紅單不可!什麼態度嘛!她是公僕耶!是人民保姆──的一種耶!要是沒有交通警察的存在,常常紅綠燈故障的臺北街頭早就塞成一團。

  到底駕照上可惡的惡劣市民姓啥名誰?她低頭──楊洛?他叫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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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8-12-18 00:31: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咯、咯咯……

  自信的節奏在清晨的臺北地檢署長廊中一如一個月前開始的每一天規律地響起,目視前方的傲氣讓前頭的人自動自發貼向左右牆壁,讓路給左拿“指高氣揚”,右持“神采飛揚”,橫批“唯我獨尊”如君臨天下氣勢浩浩的高跟鞋主人。

  淺茶色的高跟鞋毫無預警來個九十度大轉彎轉進檢察官辦公室裡,何夭夭將公事包丟在桌上,西裝掛上衣架,像被辦公室裡沉沉暮氣感染,整個人癱坐在辦公桌後頭,精神頹靡得像接近退休的老公務員。

  指派的書記官林品尚恰巧走進辦公室看見這一幕,表情如常,顯然早已見怪不怪。

  他只疑惑──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疑惑到現在。

  台大法律系畢業的他考不上檢察官,只能考個書記官來充數,而這個來自名不見經傳的私立大學法律系的人卻能應屆考上檢察官,踩在台大人頭上作威作福,想想真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又如何,他還是得乖乖送來早上整理好的案件卷宗一一報呈:“三起酒醉駕車、一件友人酒醉互毆打傷勸架第三人,還有……”兩側太陽穴的疼痛讓他打住話。

  法警的敲門聲也在此時響起。“何檢。”

  “嗯?什麼事?”好累……何夭夭打個呵欠,今天是她輪值,昨天實在不該堅持熬夜看日劇,都怪木村拓哉害她一整晚就只為了看完《HERO》這部戲,沒事把檢察官演得那麼有趣作什麼,現實世界的檢察官生活哪有這麼豐富……碎碎念、碎碎念……老天!她已經有晚娘公務員的症狀出現,真慘啊……

  太陽穴發疼是不祥的前兆──林品尚咽咽口水,法警人員的到來只會讓他的頭更疼。

  “剛接到報驗。”法警恭恭敬敬將記錄送到她手上。

  報驗!這兩個字有如醒腦丸,一秒不到,何夭夭一雙蒙朧睡眼像夜晚的車燈大開,亮得眩人,直瞪手上的記錄,

  “天啊……”林品尚慘叫,“報驗”兩字和“有人死了”就像高速公路跟交流道的關系一樣密叨。

  老天保佑,最好別又──

  啪!記錄回到桌上,始作俑者已不在辦公桌後面。

  蓮步先移到值勤法警面前交代。“你去通知法醫,要他直接到現場跟我會合;品尚,出差了!”二話不說,何夭夭勾起淺灰西裝,不顧下屬反應逕自往外走。

  ──要他跟著去……林品尚哀叫在心裡,卻也是來不及的沉默哀鳴。

  ※     ※     ※

  事發地點是在一幢公寓裡,向報案警員詢問過該知道的事情後,何夭夭不耐煩地看向大門,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錶。

  “法醫人呢?”

  “還沒到。”分局刑事組偵查員回答。“檢座,要不要喝茶?”

  “在死因不明不白的死者面前?”何夭夭指指地上的往生者,“你還有心情喝茶?”

  “檢座剛上任不久吧?以後就習慣了。”警員瞭解地笑說:“活著的人會口渴,口渴就要喝水,不過你倒是第一個看見屍體卻沒有臉色發白的檢座。”還是個女人就更厲害了。

  “這樣的屍體怎麼也不會比被車輾死的可怕。”何夭夭說得自然,沒發覺現場人員的訝異。“法醫到底死哪去了?”性急的她抱怨起姍姍來遲者的龜速。

  “我想法醫馬上就來了。”這個檢座脾氣很急哪!老警員心裡這麼想。

  一隻高跟鞋在地上敲出不耐煩的訊息。

  就在這時,一襲白袍穿過外頭探頭探腦包圍議論的好事民眾,走進黃色圍條圈起的警戒範圍,沉默地放下醫事包、戴上手套勘驗。

  “遲到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人真是了不起。”氣不過對方的姿態,何夭夭哼聲連連。

  “顱前、顱後都有輕微瘀血,但不是主要死因。除此之外沒有其它明顯外傷,可能是──”

  “我的話你聽見沒有?!”太過分了!竟然視她如無物!

  “身為檢察官應該好好管教下屬,而不是縱容她妨礙辦案。”

  顯然的,這位法醫先生將林品尚看作是檢察官,頭也沒抬,抱怨的聲音冷淡得像冰。

  看見死者已是一臉慘白的林品尚尷尬地看看上司,啊啊,她頭上冒煙。

  他的太陽穴再次發疼,再看看倒在地上的死者,惡!更想吐了……

  “我才是檢察官!”何夭夭氣得咬牙,“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遲到還敢這麼氣焰囂張,也不想想這裡多少人在等你……”

  真吵。楊洛深吸一口氣,停下手邊動作,站起身送上回馬槍。“既然你是檢察官,就更應該知道辦案講求時效,如果你想早點看到驗屍報告就閉上你的嘴,不要以為女人就有嘮叨的權利。”

  “你──楊洛!”欲迎戰的口在看清來人的臉時化成驚訝。

  楊洛皺眉,多分些心思端詳眼前人的臉,搜尋記憶庫。

  記憶中沒有這個女人的臉,遂開口問:“你你認識我?”

  “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五年前結下的梁子讓她將他的名字、他的臉硬刻在腦子裡,想忘都忘不掉。

  楊洛雙手抱胸。“有什麼理由讓你記得我?”還記到連化成灰都能認出來。

  “咦?”不料他有此一問,何夭夭來不及反應。

  “你怎麼認識我?”

  “我、我認識你就認識你,怎麼樣,你咬我啊!”她挺胸抬頭與他對峙,不顧兩人身高相差近二十公分。

  “記我記得像仇人一樣?”他提醒。“總有個理由。”

  “我、我──”氣紅的臉忿忿瞪他。

  “我解剖過你的家人還是朋友?”法醫這職業常常惹來死者家屬的不滿,總認為法醫解剖是在褻瀆死者的遺體,被怨恨甚至詛咒也是時有的事情。

  他解──“呸呸呸!你說的是什麼鬼話!我雙親健在,朋友安康,誰給你解剖過了!閉上你的烏鴉嘴!”

  無理取鬧。得到這個結論,楊洛決定不理她,回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死者情況怎麼樣?”

  “……”被問者回以沉默。

  “沒有大量出血也沒有明顯外傷,有可能是被毒死的對不對?”

  “……”還是沒聲音。

  這傢夥──一點也不尊重她這個檢察官!“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楊洛關上醫事包、解下手套,輕描淡寫回應她的怒氣。“是你要我閉嘴不是嗎?檢察官小姐?”

  “我、我我──”何夭夭被駁得臉上青紅交替。

  “說不出話?”很顯然,在眾人面前楊洛並不想給對方台階下。“像你這種情緒化的檢察官能辦什麼案子?要看熱鬧可以,就請你站在一邊安靜地看,不要妨礙別人工作。”

  “楊洛!”

  “還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是檢察官,不是法醫,驗屍要的是專業知識,不是偵探小說裡戲劇化的常識,小說可以多看,就是不要帶來現實世界,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簡單。”

  “你──”

  “新官剛上任難免會對自己經手的第一個殺人案件感到有趣,對屍體很好奇是嗎?等你看過淨水屍之後就會改觀了。”冷箭一支接一支,字字句句極盡輕蔑侮辱之能事。

  這種話聽在何夭夭耳裡,激得她惱火。“楊洛!你實在太過──”

  一掌隨語落,卻被一隻大手在空中攔截鎩羽。

  楊洛甩下她的手。“君子動口小人動手──”頓了下,冷冷淡淡說:“我忘了你是女人,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什麼都不是。”

  “你這個──”何夭夭氣得咬牙,渾身發顫。

  “何檢,別生氣了。”林品尚見狀,不得不硬著頭皮充當和事佬。“案子、案子比較重要。”

  楊洛的注意力從冒火的朝天椒轉到溫文蒼白的書記官身上。

  “有這種上司你很辛苦。”毫不吝惜又放出冷箭一支。

  真是直中他心坎啊!知音難尋、知音難尋。“你說得沒錯──啊,不是!我是說,何檢人很好,很照顧我,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廠老天,她會不會遷怒於他啊?上帝保佑……

  何夭夭才沒那份閑情理他的一時口快,她的心思全放在像是用冰塑成的男人身上。

  “楊洛,你真的不記得我?”她跟他算得上見過兩次面,他竟然一點也不記得她。

  “有什麼理由讓我記得你?”他反問。

  “還記不記得五年前你超速行駛被一個女交警攔下來開罰單?”灼亮的眼盯著他,提起多年前的往事。“被一個女警騎警用機車擋下來,你記不記得?”

  “不記得。”對方答得乾脆俐落。

  “那個女交警三天之後到刑事局還你駕照行照,你記不記得?”見了兩次面,總有點印象吧?

  楊洛哼地一笑,“法律規定市民有必要記得每一個開罰單的員警?”

  “是沒有,但是──”

  “何況那是五年前的事情,沒有人的心眼小到花五年的時間去牢記這種事情。”

  換句話說他是在暗罵她心胸狹窄了?何夭夭咬緊下唇,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國罵。

  這個男人一點進步都沒有──不,他的嘴巴比五年前更毒!她悻悻然暗想。

  楊洛如果不是故意,就是完全看不懂別人臉色候竟然推她往右移,讓出他要走的路。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根本沒有見過你。”

  何夭夭硬是擋住他,黑白分明的杏眸瞇成兩條細線。“你說你根本沒有見過我?”

  “沒有。”他說得斬釘截鐵,也不打算浪費時間,轉身朝刑事組的人交代:“死者還需要進一步檢驗,盡快送到法醫中心。”

  話完,楊洛也不等警員回應,繞過她身邊先行離去。

  何夭夭瞪著他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背影和來時一樣穿過看戲的人群離去,咬牙再咬牙,磨出咯咯聲響。

  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舊恨加新仇──楊洛,我跟你的梁子結定了!氣!氣死她了!

  ※     ※     ※

  “囂張的王八蛋!”這句話成為何夭夭近一個多禮拜以來的口頭禪。“你以法醫中心只為你開張?你知不知道台灣每天有多少具無名屍待查?你懂不懂什麼叫程式?’你聽聽!你聽聽!這像句人話嗎?是人說的話嗎?!”

  “呃……”林品尚擦擦額頭上的汗,早知道就不要在這個時候送公文過來。“事實上呢──”

  “還有還有──‘如果你連最基本的程式都搞不清楚,最好回去再實習以免妨礙別人公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要燒成灰是你家的事,不要拖累別人’──你聽聽!鬼都說不出來這種毒辣的話!”玉掌在桌面落下磅聲大響,她愈想愈氣。“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這種說話這麼尖酸刻薄的人,聲音好聽有什麼用!說出來的都是酸不溜丟的話。長得好看又有個屁用!老是冷冷地瞪人好像要把活人瞪成死人似的。我催他早點把驗屍報告作出來有錯嗎?我想盡快結案有錯嗎?死人不會說話,但是哪個死人不想早點入土為安你說對不對?你來評評理,我有錯嗎?”

  “沒……沒有。”他敢說有嗎?本來正常情況下驗屍報告都要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是她沒耐心,但這些話他小小的書記官可說不出口,惹火上司還不打緊,礙了自己的前途才是關鍵。“不過,何檢我這裡──”

  “你也覺得我沒錯對不對?不愧是我最最忠心的書記官。”有這麼好的下屬實為她的福氣,思及此,何夭夭的火氣才稍稍一降。“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收發室剛送來的文件,從法醫中心來的。”他遞上去。

  何夭夭表情古怪地瞪了他手上的黃紙包好一會,才悻悻然收下,打開一看,火氣再度竄上!


  報告在此,勿再電擾。

  楊洛


  “死楊洛!”啪地一聲,何夭夭將檔重重摔在桌面。“你就不能好好地,甘心一點地、有禮貌一點地幫我辦事嗎?跟我合作有這麼難嗎?你這個大豬頭!豬頭三!全世界第一座大冰山!刻薄男!”

  林品尚推推眼鏡,咳了幾聲,忍不住替同為男性的楊洛說說話。“何檢,雖然他跟你說過一些很實在的──我是說實在讓人生氣的話,但是他在兩個禮拜內把檢驗報告送到你手上也是事實。一般來說,驗屍報告是沒有那麼快就出來的。”

  何夭夭停了罵人的嘴,看看她的書記官,嘆口氣。“我知道。”俏臀坐回椅子,纖指夾起短箋,忽地莫名其妙嗤一聲。“他真的讓人摸不透,要說他好嘛,嘴巴又毒又酸,要說他不好嘛……其實也不是,你覺得楊洛這個人怎麼樣?”她需要第三人的客觀意見。

  林品尚聳聳肩。“我不認識他,不知道。”

  “說的也是,你是男人,應該對女人比較有興趣。”

  “不,不是這個原因!”林品尚紅起蒼白削瘦的臉頰,困窘難當。“你,你怎麼能這樣說,好像我、我是色──”

  “沒那回事。”何夭夭揮揮手打斷他的緊張辯駁,就是因為這樣才不習慣和只會念書的書蟲共事,她說的俏皮話老是被認真看待得連自己都懷疑自己的幽默感是不是出了問題。“你先出去吧。”

  “我、我我不是──”他還想擊鼓鳴冤。

  可惜老闆使出撒手鍆,拒絕他平反,“要准備檢察官考試的人是不能浪費時間的。”

  “那我先出去了。”林品尚話落,跑得比誰都快。

  “書呆子。”何夭夭搖頭,注意力回到桌上的報告,心裡想的卻是一張淡漠沒有表情的臉。

  渾身透出冰冷冷的氣息,要不是會動會呼吸,幾乎跟死人無異,這樣面無表情、對人冷淡的態度是真正的楊洛還是另有原因?對他,她不免好奇起來。

  所謂另有原因……比方說被女人給騙了?

  她立刻搖頭否決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楊洛那個男人要是會被女人給騙財騙色,全世界的男人早無一倖免,不可能!哪個女人敢在那張冷臉下說話來著?她這麼想道,完全忘了自己不單是敢說話,而且還是大剌剌咆哮的那一個。

  還是有什麼其它不可告人的原因呢?

  嘖!“我幹嘛想那麼多,那傢夥的事情與我何干?還說根本沒見過我的大混帳,提早老年疑呆的臭傢夥,沒有禮貌的豬頭三,我幹嘛理他那麼多!”抓起筆,她決心要用公事淹沒腦裡那張討人厭的臉,讓他在思緒的深海底滅頂。

  然而一分鐘過後──

  “楊洛、楊洛……”分心失神的食指不停敲擊報告書,泛著水漾光澤的唇不時低喃這個記得多年的名字,最後歸納出一個結論──

  “狗改不了吃屎。總而言之,你還是一個囂張的王八蛋!”

  結論驟下,專心辦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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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聽說你跟閻王身邊的女判官貢上了?”江明磊趴在好友辦公桌上,一副看好戲的閑情逸致笑說風涼。

  楊洛停下筆,抬頭。“誰?”

  “小何。”

  “誰是小何?”

  “不會吧?”連自己的敵手姓啥名誰都不知道,這未免也太誇張了一點。“對活人沒興趣也要有個限度,連對你不消到極點,三天兩頭把你掛在嘴邊像仇人一樣罵的人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喂喂!你不覺得誇張?”

  眉頭習慣性地打結。“在背後罵我的人很多,你說的到底是誰?”

  “小何啊,剛調到臺北地檢不久的女檢察官,還記得林森北路那件命案嗎?你跟她的梁子就是在那裡結下的。”

  他瞇起眼回想,記憶中模模糊糊有個輪廓。“她姓何?”

  “小何當然姓何,要不然怎麼會叫她小何。”人家說當醫生的頭腦很好,他看並不怎麼樣嘛!

  “一個女人?”

  瞭解他的問題重心在哪,江明磊解釋道:“她不准別人叫她名字,老何跟小何挑一個,我當然挑小何叫。”

  這倒很難得地挑起楊洛的興趣。“她叫什麼?”

  江明磊看看左右無人,呵呵笑道:“何夭夭。”

  “何夭夭?”

  “據何老伯──何老伯是我刑事局的長輩,也就是小何的爸爸,現在已經告老還鄉,他說這個名字是他在詩經上看到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意思是桃樹含苞滿枝丫,紅霞燦爛一樹花──他老人家希望女兒跟桃樹一樣美麗耀眼,所以取名夭夭。”

  楊洛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連帶憶起大概兩個月前耳邊的嘮叨。“她的確讓人想‘逃’之夭夭。”

  江明磊愣了愣,領會他另藏的深意後哈哈大笑!“我的媽!哈哈哈……此‘逃’非彼‘桃’,真有你的!哈哈……”

  素日垮下的唇角似乎也被笑意感染微微上揚,以輕咳代替笑聲。

  “你跟她到底是怎麼貢上的?說來聽聽。”

  “沒有。”

  “沒有?”他才不信。“沒有她會把你罵到臭頭?上個禮拜剛好我出外勤在命案現場遇見她,才跟同事提了句‘打電話給楊洛’而已,被她耳尖聽到,回頭叫我找阿貓阿狗都可以,就是不准找你來驗屍,天曉得,你是哪裡惹到她大小姐不高興,讓她這麼排擠你。”

  “我不知道。”

  “不知道才有鬼。”江明磊懷疑地瞟他一眼。

  “女人的脾氣就像梅雨季一樣陰晴不定。”

  “你說小何?哈!別開玩笑了,那傢夥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是嗎?”楊洛虛應了聲,低頭繼續謄寫驗屍報告。

  “你以為她為什麼被人家叫‘閻王身邊的女判官’?如果不是對辦理命案特別執著,哪能得到這份殊榮?她可是我見過第一位對命案這麼認真辦理的檢察官,凡事都親自參與。”

  “只會礙手礙腳。”

  “那你就錯了,也許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但是最近不太一樣。”

  “是嗎?”楊洛又是不甚感興趣地虛應一通。

  真沒意思。“楊洛啊楊洛,我實在懷疑自己為什麼會交上像你這樣好像把全世界的不幸背在自己身上的沉悶男人,明明我是這麼開朗平易近人的新好男人,怎麼看都不可能跟你走得那麼近。”

  “你大可離我遠點。”楊洛的口氣還是平淡得像開水。

  “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江明磊捧著心口哭天搶地,倒像有那麼回事。“枉費我對你死心塌地、早晚問候,關心你肚子餓不餓、工作累不累,你看看你是怎麼對我的?嗚嗚……”他好可憐。

  楊洛終於停筆,但絕非因為良心發現,而是受不了工作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吵得像菜市場就開在隔壁一樣。

  “你、你這樣看我幹嘛?”看得他發毛。

  “你到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我手上這份報告為誰趕的?”他問,問得聽者心虛,眼神遊移。

  “還有你手上的飯盒是誰的?是誰喧賓奪主搶別人的飯吃?”

  “呃……”証據還剩一半在自己手上,想銷毀也不是一眨眼就能辦到的事,江明磊笑得尷尬。“你知道的,這個便當很好吃,我在外頭東奔西跑辦案很辛苦,嘿嘿……”

  “這裡給你,半個小時以後到資料室跟我拿報告。”他邊說邊收拾必備工具,話完人已經走到門口,充分利用時間,一秒也不浪費。

  “等一下!等──”

  砰!辦公室裡只剩江明磊一個。

  ※     ※     ※

  上帝關了一個人的門,必定會在另一個地方為他開一扇窗。顯然的,這句至理名言似乎無法適用在楊洛身上,至少今天不宜。

  資料室裡傳出的聲音讓他斷了得到清靜的念頭,但比較利弊,他決定開門。

  進去之後看清楚裡頭的人──

  “老師。”他向其中一位老者點頭致意,看見另一個人之後,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但又不得不走進門,挑最遠的位子入座。

  “難得這個時候你會來這裡。”資深法醫楊老先生和善招呼回應。

  “查些資料。”楊洛應聲,暗示有工作正在忙。

  “撥個空給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夭夭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女兒,最近剛調到臺北地檢署,你們年輕人應該好好認識,將來工作上也好互相照應。”

  “楊伯伯,我跟他已經照過面、合作過了,非,常、愉、快。”仇人道狹、冤家路窄,何夭夭斜眼瞟過角落的身影之後迅速換上先前愉悅的表情和楊老先生說笑。

  “是這樣嗎?”老人家似乎已經聽出言外之意,挑挑灰白的眉。“阿洛,是這樣嗎?”

  楊洛沒有抬頭,簡明扼要得一如以往。“明磊在等我的報告。”

  “你怎麼可以對楊伯伯這麼沒有禮貌!”虧他剛才老師老師地直叫。“楊伯伯剛還說你怎麼好怎麼好的,呿!原來不過就是這德性。”

  “夭夭,沒這麼嚴重。”楊老先生笑著制止,他瞭解楊洛這孩子不廢話的個性,可年輕女娃不知道,會分出心神解釋事情對那孩子來說已經算是他對在意的人才會特別做的事情,在帶他走進法醫這圈子的時候他就很清楚,並不覺得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但是伯伯──”

  “你就不能安靜嗎?”一句疑問打斷她為老人家抱的不平,更惹一雙杏眼圓瞪出聲音的人。

  楊老法醫也訝異地撐開老眼看看自己向來不喜歡浪費時間在無謂的口舌爭論上的學生。

  “你說什麼?”

  “沉默是金,你不懂嗎?”

  這個男人──“你不知道正義必須得到伸張,你對自己的老師不禮貌就是不義,我替天行道有什麼不對?”一樣姓楊,差這麼多!

  “替天行道?”楊洛哼笑一聲,“我以為你這叫妨礙公務。”他揚揚手上待填的報告。“妨礙我的公務。”

  “你──”

  “呵呵呵……”楊老先生拉下還想回嘴的小辣辣,似乎因為看出什麼端倪而笑不可抑。“我說夭夭啊,想在口頭上贏阿洛還有得你等呵,他不開口便罷,一出口就驚人,別反而氣壞自己。”

  “伯伯,我──”

  “好了好了,你不是來問我命案的事嗎?”他打斷年輕姑娘的火氣,回到正事上。“我下午有三床要驗,可沒時間回答你的問題哦。”

  何夭夭心不甘情不願地瞪了角落一眼,悻悻然坐下。也虧得她有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天賦,很快的,她似乎像忘了資料室裡還有楊洛這號讓她氣得吐血的人物,壓低聲和楊老先生認真談起公事。

  突來的安靜讓楊洛很不適應,分心地抬頭注意起坐在門口的兩人。

  原來她也有輕聲細語的時候,他哼笑地暗想。之前的認知讓他以為她簡直就是會走動的擴音器,看來是他太早下斷語。

  只見專注於討論案情的何夭夭一會低頭寫字,聽楊老先生說話的時候則轉動手中的筆,要不就是將筆掛在耳朵上,不一會又拿下來轉著玩,沒有一刻安分坐正聽人說話,充分顯示她這個人骨子裡天生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

  要這個女人安靜,恐怕會聽到她“要我安靜不如叫我去死算了”那種理所當然的回嘴──思及此,冷峻的唇角因為想到這話時她可能會有的表情而微揚。

  但也很快的,他低頭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心無旁騖。

  第二次交鋒,很難得的,竟是以和平落幕。

  ※     ※     ※

  為了案子,何夭夭最近跑法醫中心比跑自己辦公室還勤。天曉得為什麼這個月臺北市死亡人數驟增,每天不是車禍就是殺人,再不就是引火自焚──誰知道臺北市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讓活著的人這麼想不開,一個個急著排隊往冥府報到。

  也因此,不單是負責開立死亡証明書的法醫中心忙,針對可疑死因必須作調查的地檢署也忙得不可開交。

  何夭夭成天跑法醫中心也跑得更順理成章,纏得不久後將要退休的楊老法醫大呼吃不消,成天陪年輕人在資料室裡討論案情。

  另一方面,刑事局的案件量暴增,江明磊煩楊洛的情況有增無減,煩人的程度到楊洛自動棄守辦公室,則不是跑到解剖室就是到資料室去工作,以杜絕噪音幹擾,也因此,常常和何夭夭不期而遇。

  但因為工作繁忙,誰都沒有心情跟對方沖。

  喀!

  硬物敲上桌面的聲音打斷楊洛的全神貫注,一抬頭,正好看見何夭夭轉身坐回幾乎已經變成她私人所有的專用沙發。

  莫名其妙。正當這樣想的時候,目光收回,這才發現桌上多了罐冰咖啡。

  “楊伯伯,接下來這個案子……”何夭夭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和楊老法醫討論,完全沒察覺到楊洛投來的目光。

  這個女人讓人搞不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從明磊口中不難聽出她氣他氣得要死,如果殺人沒有罪,恐怕他早巳不在人世。既然如此,現在這罐咖啡又意味著什麼?

  喀!拉開拉環,楊洛發現背對他的女人背脊突然繃緊,看來她並非他所想的那樣不在乎。

  “不知道是不是下了毒。”

  何夭夭立刻像被點燃的鞭炮跳了起來,轉身怒瞪:“怕被毒死就不要──”接下來的話在看見他仰頭啜飲的動作時驟頓,迷惘看著他。

  他剛是在嘲諷她還是在逗她、拿她尋開心?她不懂。這個男人就像是用來惡作劇的禮物,打開一層包裝下面又是一層,一直解、一直拆,還是包裝紙,讓被作弄的人覺得火大。

  “你是狗嗎?專咬呂洞賓,又沒有人叫你喝。”

  “你把東西放在我桌上不就是要我喝?”

  “小姐我高興放在哪就放哪,我喜歡放在那,你咬我啊!”

  “咬你只會臟了牙。”他接得順口。

  “你!你你──”

  楊老先生在一旁把什麼都看進眼底,心裡盤算著:這是他見阿洛第幾次主動開口跟不算認識的人搭話了?還存心勾起人家的火氣,就像是對小動物感到好奇上前去逗弄的小鬼頭,總要欺負自己喜歡的,覺得有趣的東西。

  小鬼頭?他認識的阿洛也會有家小孩子的時候?

  喜歡?他對夭夭有意思?會不會是他想太多?

  “楊伯伯、楊伯伯?”何夭夭的聲音由遠漸近,拉回老人家的心思。

  “怎麼啦?”

  “不是我怎麼了,您是不是累了?這陣子真的太麻煩您。這樣吧,您先去休息,我一個人看,如果有問題,等您精神好些再向您請教,好不好?”何夭夭前後的態度大轉變,連楊老先生都不太能適應,傻了半天。

  “這樣也好。”這丫頭好惡未免明顯得過火。老人家暗笑在心裡。“要不然問阿洛也可以,他是楊伯伯的得意門生,楊伯伯會的都教給他了。”

  “是這樣沒錯,但是經驗可不是說教就能教得會,如果遇到的是個笨學生,那就更不用說了。”她意有所指,送了記白眼給對手。

  楊洛被激得暫把公事放下,不是想動氣,而是她污辱的是他的專業,而且,以一個外行人的角度。“拐彎罵人沒有意義,有膽量就當面說。”

  “不管是上勾拳還是直拳,只要能打中對方的就是好拳,再說我也沒背著你罵啊。”

  “好了好了,有什麼好吵的呢,都是同事嘛。”楊老法醫呵呵笑著。“阿洛,吃飯時間快到了,我看今天就麻煩你幫我招呼夭夭,請她吃頓飯。”

  楊洛表情古怪地看向長輩,從蒼皺的細紋中讀出老人家這麼做的用意。“我還有工作。”

  “再怎麼忙也要吃飯。”

  “您白費力氣。”老人家以為他和她能發展出什麼?

  “是這樣嗎?”哎呀呀,就說這小子聰明哪!楊老法醫暗籲。

  “是的。”他低頭,回到工作。

  怎料夾槍帶棍的聲音往他飄來。

  “怕我吃垮就說一聲。”何夭夭哼哼冷嘲。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帶刺的聲音總是能點燃楊洛冰涼性格底下稀少的火氣,拉他的心神移轉。

  他不是一個容易動氣的人,但何夭夭的聲音就是讓他心生反感。

  “你能等,我就能請。”

  “等就等,誰怕你啊!”她抬高下巴,接受這項再簡單不過的挑戰。

  年輕人的鬥法看得老人家好氣又好笑,不過是吃頓飯,有必要鬥成這個樣子嗎?老人家的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     ※     ※

  楊洛收起報擊書,工作結束的此刻,時針正指著3。他若有所思地走向資料室大門,瞥見坐躺在沙發上熟睡的身影。

  差點忘記資料室除了他以外還有別人,他以為她早捱不住先行離開,所以才會這麼安靜,沒想到她是看鑑定書看到睡著。

  “逞強的女人。”他忍不住嗤聲。

  他說等,她就真的等,等到現在──三點二十分。呵,要說她脾氣太硬還是逞強好鬥?硬是要跟他耗上三個多小時。

  她說他們五年前見過,她從五年前就認識他,但是他沒有印象,記憶中從來沒有儲存過這張白皙的瓜子臉。

  五年前……他見過她嗎?

  五年前──是一個禁忌的時間點,是他不願意提及的時間數字,不願開啟的記憶大門。

  五年前──一、二、三、四──為什麼不能直接跳到六?

  楊洛不禁嘲笑自己的軟弱,逃避解決不了事情,但為什麼難免陷入逃避的懦夫行為當中,讓自己回到原點?

  脖子好酸!模糊的睡意被具體的酸痛扯醒,何夭夭在自己的慘叫聲中逐漸清醒,一手按著脖子。“呀呀……”

  這串慘叫聲也拉回楊洛的心緒,回神定睛,看見她一張小臉皺得像個苦盡,挺有趣。

  “幾點了?”迷迷糊糊的她連眼前的人都看不清,咕噥問。

  “三點三十二分。”

  “三,三點多?”有沒有搞錯?“我睡了這麼久?”

  “睡得像豬一樣。”訝異的圓眼立刻瞇成兩條細線瞪他。“謝謝你多餘的比喻。”

  “不客氣。”他接得毫不心虛。

  “你忙完了吧?”

  “嗯。”

  “好,我等到了,你欠我一頓飯。”

  願賭服輸,雖不願,但他說到做到。“你想到哪吃飯?”

  “下次吧,我沒那麼不識相,明明知道你很討厭我,還硬要你跟我同桌吃飯,你不消化,我也會胃潰瘍。”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

  “這是意氣用事,讓你知道女人不是好惹的。”她說話的態度理直氣壯得彷佛這句話再正確不過。“我等到你,你欠我一頓飯就夠了。”

  “你這──”

  Mission  Impossible的手機鈴聲戲劇性地適時響起,打斷楊洛的質疑。

  “我小何,什麼事?好,幾點?第幾庭?嗯嗯,我知道了,你帶公文過去跟我會合,拜。”迅速結束對話,何夭夭收拾好公事包准備走人。

  “何夭──”

  “小何老何挑一個,就是不要叫我名字。”難聽死了!要不是礙于老爸那幾招痛死人的柔道招式,她老早改名去。“哪天等你願意跟我同桌吃飯再請這一頓吧,拜。”

  來去一陣風,揮揮衣袖,何夭夭不帶走一片雲彩,卻留下一團困惑糾纏楊洛的腦海,讓他不得不正眼注意到像她這樣一個奇怪的女人。

  真的很奇怪。

  ※     ※     ※

  高仁純差點沒被自己嘴巴裡的咖啡嗆死,同桌的李甜也險些死在自己的葡萄柚汁之下。

  週末午後,三個女人悠閑的下午茶時間,差點因為其中蕾一個人的愚行造成兩起笑掉人家大牙的烏龍命案。

  “搞了半天,你只讓他欠你一頓飯?”高仁純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妹淘會蠢成這副德性。“是不是公家機關待久的人都會被同化成笨蛋?”累積五年的怨氣。辛辛苦苦熬到檢察官這個位子就只為換得一餐飯?

  “罵人之前先搞清楚狀況。”李甜拍拍自己腰間。“想死在我的槍下,你可以再隨便說下去。”公務人員、人民保姆,隨時都在待命中的便衣冷冷提醒。

  “呃……當檢察官的是不是都像你這麼笨?”這總可以了吧?高仁純見風轉舵,作更精細的分類。“這年頭欠宇好寫難還,光看我手上要催的帳款就知道了,兩千塊的信用卡費都繳不出來,還吵著說要跳河自殺的大有人在。”

  “總不能要我對著一張冷臉吃飯吧?那肯定會消化不良。我寧可放棄,乖乖奉送鈔票給麥當勞的輕松省。”

  “但也沒必要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只為了一頓國王的午餐──看不見也摸不著。”高仁純不敢相信那個大學時代常找人往福隆後頭的亂葬崗夜遊練膽的女泰山現在會變成小綿羊。“不要告訴我你何大小姐怕跟一個男人吃飯,會害羞。”

  “你不懂。”

  “我是不懂啊,有人請吃飯多好,換作是我,一定要他即欠即還,免得拖到最後不了了之,那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不就什麼都沒有、浪費掉?更何況那是他欠你的。”一點商業頭腦都沒有,難怪只能當公務員。

  “她有她的理由。”

  “還是甜甜瞭解我!。何夭夭撒嬌地鑽進好友懷裡。到了這把年紀,偶爾裝裝可愛體會少女情懷也不為過吧。

  甜甜?這匿稱真讓人不悅。“但是一定很蠢。”

  “甜甜!”

  “不要這樣叫我。”

  “真搞不懂你,氣一個人氣這麼多年,說要給他顏色看的人是你,為此你不惜辭掉工作補習插考進法律系,畢業後又參加司法考試,現在是堂堂的檢察官了,還是吃癟,真不知道你這幾年的辛苦是為了什麼。”

  “就像被激得閉關修練的武林高手,出關之後發現仇人的等級還是比自己高,自己閉關對方也練得很勤,最後還是節節退敗,差勁。”

  嘩啦啦──兩塊大石連砸,壓得她滿眼金星。

  “我有我的算計,你們不要說風道涼像沒事人一樣。”真氣人!“再說,難道要我繼續當那小小可憐沒人疼的交通警察嗎?半夜還得擔心是不是會被飆車的青少年給輾過來壓過去化成一攤肉泥。前陣子回到之前待的派出所,那只色胚主管還必恭必敬叫我一何檢座哩!緊張得滿頭油,一直擔心我會找他算舊帳。”女子報仇五年不晚,誰說這年頭天還是由男人在頂來著?

  “別告訴我你是想色誘他、等他愛上你之後再狠狠甩掉他,讓他嘗嘗心碎的滋味以作報復──拜託!這種小說情節的玩意兒你別搬到現實生活上用,一來不切實際又愚蠢好笑,二來貶低現代新女性的身價跟腦袋,三來──你沒被棄的糟糠妻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難為正義之師。”

  “你扯到哪裡去了!”何夭夭戳戳高仁純的腦袋。“文藝小說看太多了啦你!神經!”

  “你單方面把矛頭指向楊洛,他知道嗎?”李甜冷淡地說出事實。“只有你一頭燒沒有意義。”

  “整個署的人都知道了,多虧江明磊的大嘴巴,就連刑事局都當笑話看。”唉,不過是她自己的陳年舊帳,哪知道旁邊的人直喊米粉燙。

  她算她的帳,幹這票人等什麼事?

  。我問的是楊洛,他知道嗎?”

  “他連我都不記得。”想到這裡,更讓人沮喪。

  可憐──兩個女人默契十足的同情起這個手帕交。

  “你這五年來花費的努力根本就是個屁。”高仁純非常殘忍地下結論:“五年含苦,化成一響屁。”

  “你太過分了!我生氣了,這一次我真的生氣了!就算你請我吃蛋糕也不原諒你了!”

  “別這樣嘛!”高仁純乖乖替她倒杯花草茶算是賠罪。“但是我和李甜真的很好奇,那種小事就算換作是我或李甜都不會像你一氣就是五年,還因為這樣不幹交通警察,這是什麼邏輯?怎麼想都想不通,就算受辱而後知發奮圖強好了,沒道理是檢察官而不是法醫吧?按照一般小說的情節來說,柔弱無助的女主角被男主角污辱之後應該變成女強人和勇主角互別苗頭,照這樣的邏輯走下去──你應該當法醫跟楊洛對峙才是。”

  “你瘋了!”何夭夭送她一記大白眼。

  “那你為什麼當檢察官?”李甜問出放在心裡五年的疑問。“一直不認為有提的必要,但是,你不考刑警反而當檢察官,為了什麼?只因為楊洛的刺激?”

  何夭夭撐著下顎,笑得神祕兮兮。“嘿嘿……”

  “別光是嘿嘿笑,倒是說啊。”高仁純很好奇。

  除了因為被刺激,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理由嗎?實在好奇。

  “理由嘛……”塗抹唇彩的紅唇淡淡揚起一笑,看看好友,還是不說話。

  她當檢察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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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何夭夭不是一個閑來沒事喜歡跟人糾來纏去的人,她不喜歡若有似無的曖昧。什麼模糊不清的朦朧美,在她看來是沒有自信,所以必須拍用柔焦鏡過度朦朧化的沙龍藝朮照。她也不喜歡舉棋不定的猶豫,說好聽一點叫思慮縝密,但在她眼裡那叫想太多,到最後什麼也沒辦法做。

  做任何事之前她很少考慮,甚至可以說是從不考慮後果如何,想到要做什麼就做,想要說什麼就說,不讓人好看,也沒想到要給人台階下。

  這種蠻牛山豬猛撞,近乎野蠻魯莽的個性讓她即使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四十九公斤的好身材、瓜子臉的秀氣五官,也難以列入男同事心儀的對象名單。閉嘴的時候還好,能隱約看見一點婉約佳人的纖纖秀氣。但一開口──那絕對是火力全開、屍橫遍野,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昔日嶽飛的道行恐還沒她來得高。

  也因為如此,她成為地檢署內除卻恐龍族、已婚族、年華不再族外,唯一乏人問津、沒人探聽的單身女檢。

  傷心嗎?寂寞吧?不不,她樂得輕松。和堆積如山的案件糾纏她樂在其中,滿腦子不是案件就是受害人,風花雪月、旖旎浪漫和她的關系就像臺北跟屏東那麼遠。沒有人有膽問她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吃飯,怕只會得到順便替她帶個便當回來的答覆。也沒有人想把錢花在她身上──買花被丟進垃圾筒,買禮物被當成是賄賂──像這種全身上下挑不出一丁點浪漫細胞、不懂情調的女人,恐怕才是男人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大暴龍吧。

  至於何夭夭,打從她進地檢署就沒想過要找一張長期飯票,檢官的薪水養她還有餘。再者,靠人吃穿、仰人鼻息對心高氣傲的她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自立自強最好。

  只是她這麼想,看戲納涼的旁人可沒那麼順她意放過她。

  無聊的閑人,有的暗地嘲弄她男人婆似的作風,有的擔心她將孤老一生,有的更多事地想替她找個可憐的長期飯票,拚命為她開立飯票的條件──要有聖人的好脾氣、要能任她威喝欺壓、要能養得起她、要接受自己只是地生命的一小部分,受害人及案件永遠比他來得重要的事實,要能……總之,他要不是上一世的聖人,就是這個世紀快絕種的賢人。

  但這樣的優質好男人,哪輪得到她。於是乎,旁人在期待,期待一個救世主降臨,拯救再這樣下去一定變成老姑婆的何夭夭。

  夭夭,夭夭──果然讓男人“逃”之夭夭。

  閑言在口耳間相傳,大夥很有默契地沒有讓一句蜚語飄進何夭夭耳裡,畢竟閑言要傳,小命也要保。

  一如往常,何夭夭窩在快將她淹沒的案卷中振筆疾書。

  但就是有人看不慣她拚命三郎的工作態度──

  “小何──”甜美的笑容探進何夭夭辦公室,接著是一襲嬌小玲瓏宛如洋娃娃的女子優雅移步進來。。哎呀呀,你怎麼還在忙,都已經下班了耶。”

  “我手上的案子還沒解決。”何夭夭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

  “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吧?”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沒事就閃,姑娘很忙。”十二字真言撂下逐客之意。

  “真凶啊──”施逸倫皺起洋娃娃似的小臉蛋,一副梨花雨欲落的可憐樣。“人家好怕……”

  這斯也能當檢察官──何夭夭頭痛地想,不得不停下工作抬頭看人。“到底有什麼事?”

  “晚上大家要聯誼啊,你忘了嗎?我們地檢和地院晚上有聯誼活動。”

  相親大會?“不去”。

  “怎麼可以,這是很重要──”

  “檢察官跟法官能有什麼搞頭?男多女少的聯誼會就像小綿羊集體排隊到大野狼面前任君挑選,沒意思,要去你自己去,不用算我一份,我很忙。”

  “你為什麼不說是一個女的可以分配三到四個男人,報復古代男人一夫多妻制貶低女人的可惡行為?”

  “我非怨女亦非天山姥姥,用不著采陽補陰,多謝,不送。”回頭辦案。

  “喂喂喂!哪個檢察官像你這麼賣命來著?順利考上公務員就該盡盡公務員的義務──”

  “我是在盡義務。”

  “這哪是義務!所謂公務員的義務才不是你這樣。”

  “要不是哪樣?”

  “呵呵,這你可就問對人了。”施逸倫清清喉嚨。“真正的公務員是上班遲到,下班准時,能提早最好。中午休息時間作作運動打打混,下班參加土風舞之類的社團活動,享用公家福利不盡,視民眾需求於無形──多輕松、多悠閑、多愉快啊!經濟不景氣的現在,大喙一古腦兒搶破頭也要考上公務員,為的就是這個。”

  “我的天啊那你去考個戶政人員就好了,幹嘛跟人家擠錄取率百分之六不到的檢察官啊!”嘔死人!占了一個名額,說不定也因為這樣擠下了一個真正能辦事的。

  “檢察官的薪水高嘛。”施逸倫的笑容很甜,甜到不知民間疾苦、百姓餓得快死還問為何不吃肉糜。“人家台大法律系畢業,總不好去當個小小的戶政人員,說出去多丟人。”

  何夭夭覺得頭痛,難怪案子愈辦愈多……

  “去不去?”

  “等我能昧著良心虛領納稅人的錢再說。”現在的她良心未泯。

  “像你這樣認真辦案遲早過勞死。”早她一期的施逸倫忍不住倚老賣老。“這些繁重的工作交給男人去辦就行了,我們女檢官在地檢署用不著太努力,身邊那麼多人願意幫忙──”

  “那是你,長得漂亮又會撒嬌,當然做什麼事都很方便。”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施逸倫嬌笑,“你也可以啊。”

  “謝了,我還是自力救濟。”天助自助者,她深信不移。

  “你真的不去?那麼好的機會,也許能相中你的真命天子。”

  “不必。”

  “女人的青春有限,賣命給工作,除了男人婆的封號和魚尾紋之外什麼都得不到。你辛苦辦案上頭覺得你多事,下麵當事人又覺得那是你應該做的,裡外不是人,你幹嘛──”

  “不送。”再聽下去她會發瘋,如果每個人的心態都是這樣,她不敢想像這個社會會成什麼樣子。

  “小何,不去真的很可惜耶!”

  “再見!”

  叩叩!

  又來一隻虛領公帑的──“哪只──江明磊?”

  “打擾了嗎?”江明磊看看施逸倫,不忘投以向來能讓女警們昏眩愛慕的一○一號笑容。“你好。”

  “你好。”施逸倫好像被蜂蜜抹了眼,直盯著他。

  這男人長得真好看──“難怪你不想參加聯誼,原來已經有白馬王子,真是看不出來,小何,沒想到你惦惦吃三碗公,有這麼一個稱頭的男朋友。”真是讓人嫉妒呀,她還是單身,真羨慕。“你好,我叫施逸倫,是小何的同事,很高興跟你──啊啊,你幹嘛推我,男朋友借看一下又不會怎麼樣,你擔心他移情別戀嗎?我才不會奪人之──”

  砰!大門隔離吵死人的吱吱喳喳。

  ※     ※     ※

  何夭夭像打了一場仗似的貼在門板上氣喘如牛。

  “我的媽!打一場官司都沒這麼累。”低喘換幾口氣,何夭夭擦擦汗走回辦公桌。“找我有事?”

  “是你找我吧?”江明磊好笑地說,“你在電話中說有事要問我。”

  “啊,對,是我打電話找你。”忙昏頭了。“依稀記得我半個月前已經發函請你幫我調查一件案子了吧?”

  “是有這回事。”

  “半個月過去,敢問閣下,調查報告在哪?”她朝他攤開手掌。“拿來啊。”

  江明磊苦笑。“如果我說沒有,你會對我怎麼樣?”

  “如果我說我會狠狠扁你一頓,你會怎麼樣?”

  “我會告你襲警。”不愧是何老家的朝天椒,火辣得很。“你也知道,一般來說,調查案件沒有一個月以上不會有回音,你不能要我壓下其它案子只查你的案子。”

  “你知道我手頭上有多少案子懸而未決嗎?”隨便抓就一大把。“你還這麼會拖!”

  “不是我拖,你也知道刑事局負責的案件很復雜,尤其現在民眾不知道打哪來的消息,皮包不見這種小事情也跑到刑事局來備案,就像消防員也開始當起抓蛇專家一樣,我們的業務變得更復雜。”

  “那也不幹我的事,楊洛的工作也不少,他就不像你這麼拖拉。”

  楊洛──“嘿嘿!說到我那個哥兒們,我都沒問你,你跟楊洛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何夭夭不明所以的回視他。

  “別裝傻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何夭夭會沒事對一個人放矢發火,除非是天下紅雨,能惹火你的,不是說謊的犯人,就是不誠實的受害者,楊洛哪一個都不是,偏偏就能讓你火力全開,傷及無辜。”

  “你想知道什麼?”

  “你對楊洛──是不是有意思?”

  神明雖在天,人間盡紛擾──就是因為有他這種好生事端、沒事找閑言閑語傳的無聊人士,這個社會才會這麼混亂。

  “我常常要你幫我調查案情、要你到我辦公室來,你說,我會不會也是因為對你有意思,想看見你,一解相思之苦才這麼做呢?”軟呢細語下的冷劍暗刀,江明磊不是要等中箭才知道自己性命堪慮的白疑。

  “嘿嘿……當我沒說。”

  “外面又在傳什麼瘋言瘋語是不是?”

  “怪也只能怪你和楊洛吵得太厲害,像上輩子的仇人一樣,我在刑事局這麼久,沒見過像你跟楊洛吵得這麼凶的一對。”

  一對?“一對?”何夭夭的眼睛突然一亮,媲美千里眼。“一對?”

  該不會又踩到她的地雷吧……她的表情怪得讓人膽顫心驚。“好好!不是一對。只是我不明白、你跟楊洛有仇?”

  “仇沒有。”氣倒不少。

  “沒仇幹嘛這麼沖?”他還是不明白。“楊洛跟我說你告訴他五年前你們見過。”

  “見過兩次。”可是他一次都沒記得,氣死她也。

  “就結仇了?”

  “結怨,沒有仇。”還要她說幾次!

  “那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

  “哪裡不──”

  “你是來報告調查結果還是來調查我的?”

  “這個嘛……嘿嘿,我只是好奇,這五年來沒見過有人能跟楊洛吵得起來,你是第一個。”

  “五年來?”

  啊!江明磊打自己嘴巴一下。“沒事,我去辦案,盡快給你報告。”二話不說,溜!

  “慢、著!”沒有人能在讓她生疑的時候全身而退。“回來,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五年來?”

  遲了一步,扼腕啊!差十公分就能奪門而出。

  “給我從實招來!”包青天拍案喝道。

  堂下受審者垂頭喪氣轉回來。“就是五年來啊……”

  “你的說法像是──五年前的他跟現在的他不一樣。”是她多心還是多疑?但直覺告訴她江明磊的說法很奇怪。

  “你應該到我們刑事局。”江明磊苦笑。“我們很缺問案的人材。”見縫插針,她火爆歸火爆,腦子還是很清楚。

  “少跟我扯爛汙,怎麼回事?”

  “這是楊洛的私事,我不便多說。”

  “我要問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的意思是說楊洛因為某件事的緣故才變成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樣子?”

  要死不活的鬼樣子?這女人說話就是這麼不知道婉轉。“……可以這麼說。”他斟酌字句。

  “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論敏銳,江明磊也不遑多讓。

  只可惜撞到鐵板。“不幹你的事,我知道就好。”

  “不過說真的,你對楊洛抱持什麼想法?你不是那種沒有理由就會跟人貢上的人。”

  “說不定我變了。”

  “哈!除非日出西山、天下紅雨,你會變?哈哈!”對岸五十年不變的宣言也比不上她難移的本性來得讓人信服。

  “想死嗎?”

  笑聲乍收,低頭認錯。“我住嘴。但是可以請你透露一下──只要一點點,為什麼特別針對楊洛?”

  “你想知道?”

  “當然。”想得要死!

  “不告訴你。”

  ※     ※     ※

  閻王身邊的女判官──

  楊洛終于明白何夭夭為什麼有這種封號。

  “又是你。”算一算,今天是他這個月以來第十次在案發現場遇見她。

  “是,又是我。”這是什麼口氣?好像她很惹人嫌似的。“怎麼?不高興你走啊,法醫又不是只有你一個。”

  “我沒那個意思。”

  “你的口氣就像有那個意──”不說了,免得他又指著她鼻頭罵她妨礙他老兄的公務。“做你的事去。”

  楊洛挑挑眉,看她突然轉身跟出勤警員詢問案情,忽地想起江明磊說她辦案作風改變之類的話,現在才有多餘的心思去想。

  的確,這幾次她完全沒插手沒插口,安靜得嚇人。

  這算是──反省後的改進嗎?就一個心高氣傲的知識分子而言──

  他看過的檢察官太多,對於命案的處理有把推理小說的專有名詞搬出來用的新進檢官;也有自以為比法醫還行的資深檢官;沒長進的多過牛毛,何夭夭的改變反而顯得突兀。

  也許,之前對她的態度抱持偏見是他有錯,但那只是也許而已。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誰知道她會不會是下一個賣弄朮語、實則胸無點墨、不食人間煙火的資深檢官。

  “依你的判斷是自殺的可能性高還是他殺?”恍惚間,何夭夭的聲音飄進他耳裡。

  “你老毛病又犯了。”

  “我以為你已經作完初步勘驗。”難道她誤會了?“我注意到你手上的動作停了,以為你這部分已經弄好,還沒嗎?”

  “改變作風是因為我嗎?”

  “什麼?”

  “你之前很呱噪。”

  “你是想誇我還是損我?”老是說不到三句話就想惹她發火,真的跟她八字犯沖,命底相克啊!

  “我沒──”

  “那個意思?”她替他接下去。“但是聽在我耳朵裡就是有那個意思,不要說我誤會你,是你自己的表情動作跟口氣讓我有這種感覺,冷著一張臉用像冰塊一樣的語氣說話,不要說你沒有惡意什麼的,就算是贊美,用這種口氣說出來,聽進對方耳裡也會覺得你在損人。”愈想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一股委屈跟著抱怨冒上心頭。

  低低的笑聲逸出楊洛的口。“你笑什麼?”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你沒變。”

  “什麼?”

  “話多。”

  “楊洛!”她自認對他夠隱忍,為什麼他就是要犯上她!“我是欠你會錢沒繳?還是上輩子害你身敗名裂?我都已經退讓到這個地步了,你為什麼老惹我?我很好笑嗎?很好作弄嗎?真的是夠了!我告訴你,本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有天你會──”嘴前三公分一隻手掌擋住她熊熊怒火。

  像個鞭炮一點就爆,楊洛搖頭,跟她共事的人一定少不了頭痛藥。“需要作化學檢驗,派人送去法醫室。”

  “小吳!”正事為先,何夭夭轉頭吆喝警員。“送到法醫室。”

  “呃,是,檢座。”看戲正看到一半,警員應得心不在焉。

  從來沒看過這麼不對盤的檢座和法醫,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早已經成為嚴肅的命案現場百看不厭、警界弟兄們口耳相傳的名勝之一。

  輪值出勤的弟兄只要一遇上是何檢和楊法醫出現的命案現場,回頭跟大夥報告最新戰況已經是不成文的默契。

  交代完,何夭夭開啟新戰線:“別以為我是女人就好欺負!”

  “我從來不以為你好欺負。”

  “別人怕你楊洛,我何夭夭才不怕──”

  “我懷疑你有怕的時候。”她氣焰高漲得幾乎目中無人。

  “五年前我敢連闖三個紅燈抓你開車超速,五年後我就不會怕你這座冰山──”

  “你那叫執法過當。”五年前他們真的見過嗎?為什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有非常之破壞方能成非常之建設──”

  “連三民主義都搬出來了。”她的國父思想倒念得不錯。

  “我告訴你──”注意力被一片黑鴉引開,身邊什麼時候站了這麼多人?“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

  “看相聲──不是,是何檢你──”

  “我怎麼?”

  “你們站在這裡,我、我們過不去。”抬擔架的警員尷尬笑笑,不敢說自己看戲看得正入迷忘了正事,“麻煩讓一讓。”

  “不早說!”擋路說一聲她就會讓了嘛,耗在這做什麼!

  “是是……”真可惜,沒機會再看下去。警員們為之扼腕。

  “吃飯了沒?”

  “現在都幾點了,你要問的是晚飯還是宵夜?”他是笨蛋嗎?“我話還沒說完。以前一個警界的長輩告訴我,辦案子最怕死腦筋,那只會鑽進中角尖,一旦鑽到牛角尖,只會在原地打轉別想破案,所以我不是執法過當,只是勿枉勿縱──”

  “我請你。”

  “我對壞人絕對不會心軟──你剛什麼?”她有沒有聽錯?

  “我還沒吃飯。”楊洛氣定神閑,邊脫手套邊說:“想吃宵夜嗎?”

  “你請我?”

  “我欠你一頓飯。”

  “心甘情願?”

  “我不會自找苦吃。”

  那是什麼意思?何夭夭一時想不透,很難不防備地打量眼前這個男人,鳴金收兵不像是他的作風。

  事實上,她從沒想過向來揚旗喊戰的是她而非楊洛。

  “不去嗎?”楊洛已經提著醫事包走到門口。

  不是作夢,他真的在邀她。“怎麼可能不去?”

  彎腰提起公事包,何夭夭踩著高跟鞋跑到他身邊。“非好好吃你一頓不可!”這頓飯欠太久了。“本金利息加一加,沒有凱悅也有麗晶。”

  “放高利貸是違法的。”

  “人情債本來就不好還。”她回嘴回得理直氣壯。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說什麼……”

  名勝逐漸遠去,留在現場收尾的警員看得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長官們究竟是不對盤還是在打情罵俏。

  聽之前出勤的弟兄說,何檢跟楊法醫就像隔世仇人似的,可是──

  仇人會同桌吃飯嗎?那個冷得像冰、對死人比對活人有興趣的楊法醫會主動請人──對象還是跟他最不對盤的何檢、他們口中最愛辦命案的女判官吃飯嗎?

  真讓人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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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2: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夜深人靜,楊洛在自家書房內獨處,臉色比在辦公室還冷。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年,我問過當時現場的目擊者和辦理此案的員警,他們的答案還是跟當年筆錄上一樣,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你確定還要繼續查下去?”

  對方平朗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這廂回以磁石般的低沉沙啞:

  “我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他答應過我不會跟毒品扯上關系就不可能因為吸毒過量導致神智不清沖到馬路上。”

  “但是依據現場種種跡象來看,只有這個可能。”

  “你的意思是楊皓騙我?”楊洛的聲音轉冷。

  和他通話的江明磊不禁打了個寒顫。“我沒這個意思。”

  “雖然我跟楊皓並不像一般的兄弟那麼親近,但是他從來沒有騙過我,我相信他。”

  “但是他夾克內袋裡有海洛英,手臂上也有注射海洛英的針孔。楊洛,要我提醒你嗎?他的屍體還是你親自勘驗的。”

  “這點不用你說!”楊洛的聲音由冷轉硬,“江明磊,你說過要幫我查清楚這件事情!”

  提到楊皓的事情他就變得這麼“生氣”勃勃。這廂的江明磊搖頭不已。

  “我答應你的事我當然記得,但是檢察官那邊當時已經以吸食毒品過量導致神志不清誤闖馬路死於車禍、兇手逃逸無蹤結案,就算我查到的事實和檢察官的認定有出入也沒有辦法──”

  “結案與否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不相信楊皓會吸毒,他身上的毒品從哪裡來?是誰給的?當年有沒有人去迫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你知道嗎?找不到答案對我來說這件事情就沒有結束。”

  “你不應該讓楊皓的死影響你到這個地步。”江明磊嘆了氣。“楊洛,你的生活因為他的死變成什麼樣子難道你不清楚?”

  這廂楊洛默然,話筒徐徐傳遞沉重的呼吸聲到對方耳中。

  “我相信楊皓也不希望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知道親手處理自己親人遺體的感受嗎?”楊洛反問,沙啞的聲音裡有強忍不想讓人發覺的悲痛。“當我發現開刀床上躺的人是楊皓時,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

  “楊洛……”

  “腳下的世界沒有前兆地突然粉碎是什麼滋味你嘗過嗎?忽然間你失去站穩雙腳的力量,所有你以為你擁有的一切突然變得那麼不真實,你看不清楚在你眼前的是什麼,平常已經熟悉的人體結構因為對像是你的親人在瞬間變得陌生,你懂什麼?”

  “……”

  “如果我多注意他,肯多花點時間去聽他說話、去關心他的生活,他活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會只有十七年。”

  “我是不懂你的感受,但是我也把楊皓當作自己的弟弟看待,別說這點你不知道,我也想查出事實真相,但是根據我的調查,事實就是這樣。”

  “一定有我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楊洛堅持。

  “好吧,如果你真的這麼認為,我就從頭再查一次。”

  “謝謝。”

  電話那頭的江明磊嗤聲一笑:“要得到你這句謝謝還真是難。楊洛,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麻煩的傢夥?”

  楊洛一愣,腦海浮上何夭夭秀致充滿傲氣的瓜子臉。“你不是第一個。”

  “讓我猜猜這第一個人是誰──小何對吧?”

  這邊的低吟確定江明磊的猜測。

  “老實說,你對小何有什麼看法?”

  “你想問什麼?”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她特別針對你。”

  “你是指跟我作對?”

  “記得我小學的時候常常欺負班上一個老是臭著臉的女同學──搶她便當吃,掀她的裙子、偷摸她的背──”

  “那是性騷擾。”楊洛打斷他。

  如果有視訊系統,他一定能看見江明磊賞他的大白眼。“總而言之,老師問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她,我忘了自己當時怎麼回答老師,但是我記得很清楚,其實我很喜歡那個女生。”

  “你到底想說什麼?”

  “來打個賭,賭金五萬十萬隨你開,小何特別針對你的原因很簡單──”

  “……”

  “恭喜你,老兄,我們家女判官看上你了。”

  喀!話筒沒預警用力掛回電話架上。媽啊,他的耳朵!這廂的江明磊按著疼的耳低呼。

  ※     ※     ※

  蓮足俐落踢開楊洛辦公室的門,淺灰色身影隨後迅速沖進來,打招呼的手卻一反常態的疲倦。

  “嗨,我又來了。”連聲音也帶著一點睡不飽的慵懶。“你也在這啊。”

  “難不成我在這會打擾到兩位?”

  “如果你想躺在隔壁讓楊洛開上幾刀可以再多說幾句。”

  江明磊吞吞口水,他在這裡混得夠熟,楊洛的辦公室隔壁是解剖室。

  他還年輕,不想太早登天。“我閉嘴。”

  一個素來脾氣欠佳,就像帶著手榴彈在街上走,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炸的人在睡眠不足、兩眼掛上黑輪成為貓熊近親的時候,別妄想他噴出的氣焰因為有氣無力而減少殺傷力。

  甚至可以說,沒有加強火力已是萬幸,畢竟睡眠不足和火氣指數依人體自然法則來說是呈正比的。

  現下何夭夭就是處於這種狀態。整個禮拜每天平均睡不到三小時的情況下,要平常就像炸炮的她平易近人簡直是疑人說夢。

  “滾、滾,這裡我要坐。”像在拍一隻討人厭的小狗般拍走坐在辦公室僅存供來客使用的椅子上的江明磊,何夭夭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你不必讓她。”看不慣她高漲的氣焰,辦公室的主人終于開口。

  “我有話跟你說。”

  “站著也能說。”

  “別太過分。”她的火氣來得又快又容易。

  “過分的人是你。”楊洛從成堆的報告中抬頭。“都幾歲的人了,先來後到的道理總該懂吧?你已經學會怎麼耍檢察官的派頭了是嗎?要說你學習力強還是進步神速?我的辦公室不歡迎這種人。”

  “別這樣──”偷偷看表,老天!她才進來四十九秒而已,就跟楊洛貢上。

  要說小何惹火楊洛的功力高強,還是楊洛最近冷淡的功夫變弱?

  不管是哪樣,居中的他不作調停好像不行。“我說讓個位子又不會怎麼樣是吧,讓位給女士坐本來就是男人的天職。”

  “坐下。”楊洛冷聲一喝,把好友的臀嚇回椅子上坐定之後,視她如無物的回頭跟江明磊繼續先前的話題。

  被刻意冷落的何夭夭氣得渾身發顫。

  她為什麼要一再挑惹這塊冰山?瞧瞧她現在落到什麼下場?他冷言冷語、他視她如無物,他他他──他根本不甩她!

  那天同桌吃飯的和諧只是她的錯覺嗎?他不是真的想請她吃飯,只是因為欠她,想盡快還她,好早點撇清關系兩不相欠所以惺惺作態假裝邀請是嗎?

  到最後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腳戲,天真地以為他不像當初那樣對她抱持反感嗎?只有她誤以為他願意交她這個朋友嗎?

  又羞又辱的冷落讓何夭夭握緊拳頭站在原地,她不是不想動,是氣得全身僵硬!從小到大不曾受過這種屈辱,他也不問問她是為了什麼事弄得自己疲憊不堪、兩眼像被人打了一頓的發黑?

  就算是對一個朋友最起碼的關心他部吝於給她!

  這個──死,楊、洛!

  啪!

  “楊洛!”天外飛來牛皮紙袋砸上好友門面,江明磊叫出聲,“小何,你在做什麼!”完了完了,楊洛向來就對檢察官很反感,現在恐怕更感冒了。

  還好前天沒真的跟楊洛打賭,看小何這架勢,之所以特別針對楊洛十之八九是跟看上眼差了十萬八千里的看不順眼。

  完了完了,楊洛生氣是很可怕的。江明磊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相較之下,何夭夭還有點勇氣,杏眼冷冷一瞅,正對上楊洛抬起的森然冷怒,雖然四目相對之後氣虛地被懾退好幾步。

  “你憑什麼在我面前耍官威?”無的放矢也要有個限度,他一向無法容忍檢察官自視高高在上的惡形惡狀。

  原以為她不是那種人,也告訴自己應該修正對她的態度,最後的結果卻是又一次的失望。“到最後,你還是免不了同流合污。”

  “我──”再度被逼退幾步,何夭夭後悔極了。

  面對一隻沉睡中的老虎,要碰碰他、摸摸他的尾巴是可以,但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捋他的虎須。

  她不知道他生起氣來會這麼可怕,一直以為他是塊冰山,原來冰山也會噴火。何夭夭一邊退,一邊懊悔自己沖動沒大腦的舉動。

  但事已至此,正如覆水難收,她現在只想躲得遠遠的,閃過他此刻不知限度在哪的怒火。

  “你憑什麼在我面前無的放矢?我是被告?還是殺人兇手?你說啊!”

  “我,我……”被他一喝,嚇得噤若寒蟬的何夭夭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退到最後,她整個人已經貼在牆上,逃不出楊洛的怒火波及範圍。“楊洛,我──”

  “離開我的辦公室。”楊洛打開門,曾經不同於其他檢察官的平和視線如今只剩冰冷和輕蔑,眸底的失望他成功地藏在深處不讓任何人窺探一二。“從今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何檢察官。”

  “我──”

  “出去。”

  “我來找你是為了……”

  “出去!”何夭夭垂著頭,一步步透露再明顯不過的沮喪,走到門邊時停了下來。“我──”

  “要我趕你,讓你更難堪嗎?”

  “我只有幾句話要說。”

  “讓她說!”江明磊趕緊插上一手,何夭夭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傷心。

  老天!他應該跟楊洛賭的吧?如果賭了,現在他荷包裡沒有十萬也有五萬。

  小何從來沒有這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表情,小何真的是──

  楊洛轉過身,擺明不想再看見她。

  “我要說的是牛皮紙袋裡的資料你一定要看,那是我這段時間努力的成果。另外,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朋友看對不對?從一開始就沒有,這一點我比誰都要清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反感──”

  他是對每一個檢察官都很反感。江明磊默念在心裡。

  “但是我以為我可以讓你對我改觀,顯然我錯了,天知道我幹嘛那麼白疑做這些事,還以為你是真心想邀請我吃飯,高興了半天──”

  楊洛會主動開口請人吃飯?江明磊難掩驚訝的看向朋友。

  “楊洛,你真的是個很糟糕的傢夥,難怪那麼沒有人緣──”

  天!小何根本就是在火上加油嘛,還嫌楊洛的火氣不夠大嗎?江明磊慘叫在心裡。

  “你說得夠多了。”這時的楊洛已經出聲打斷愈聽心火愈盛的話。

  “是啊,夠多了。”何夭夭扯開不好看的笑,一反來時的大剌剌,關門的輕聲就像離去時的毫無生氣。

  “有必要對她那麼凶嗎?”眼見以前被自己寵上天的小妹被這麼欺負,江明磊多少看不過去。

  楊洛沒有回答。

  “她看起來快哭了,我認識她到現在,能讓她看起來要哭要哭的人不多,你是頭一個。”

  “不看看這袋子裡裝的是什麼?”他將紙袋提到他面前。

  楊洛一掌拍開。

  “那我就幫你看嘍。”好奇心驅使他搶在楊洛阻止之前抽出裡頭的檔,一看見卷面抬頭,江明磊大叫:“楊洛!”

  不理楊洛的抗拒,他硬是將文件攤在他面前。“你看!”

  楊皓死亡調查報告書──鬥大的字印在卷面,懾人心神。

  “楊洛……”江明磊已經說不出話。

  因為聽的人早在一看見書面上的字樣時就沖出辦公室。

  ※     ※     ※

  死楊洛!臭楊洛!天殺的王八蛋、臭雞蛋!

  走在法醫中心川堂上的火爆女郎讓沿路經過的人個個退貼到牆上乖乖讓路,沒有踩進女暴君火力范圍之內。

  王八楊洛!十惡不赦的大爛人!混帳王八蛋!沒心沒肺沒天良的臭男人!高跟鞋一聲聲跺出滔天怒氣,不想死的就閃一邊去!

  總有一天她會撕他的皮、拆他的骨──

  “站住!”

  噠噠噠……的奔跑聲在長廊遠遠響起。

  從今天開始,她再也不管楊洛那臭男人的事,楊洛、楊皓──從她的生命中滾出去吧!她為什麼要做這些利人損己的事?

  從今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她何夭夭不會那麼沒晶到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雖然輾轉一晃眼已經貼了三個多月……但是以後休想!她再也不會做這種蠢事!絕、對、不、會!

  “何──何夭夭!”

  噠噠噠……跑步聲愈來愈急促。

  滾吧、滾吧!該死的楊皓──不對不對!楊皓不該死,偏偏這世上多的是不該死的人死,該死的人長命百歲!該死的楊洛──也不對,這個世界沒有人該死,眾生平等,不能這樣罵。

  滾吧。滾吧!不管是楊洛還是楊皓,全滾出她的生命吧!她不必繼續暗中追查楊皓的事,也不必再去管楊洛,更不要再──

  “何夭夭!”

  高跟鞋頓住三昧真火的步伐,鞋子的主人悻然轉身,朝往自己奔來、逐漸放大清晰的人影大吼:“我說過不要叫我的名字!”

  死楊洛!他是故意的嗎?

  噠噠噠噠的聲音終止在何夭夭腳跟前。

  “為什麼?”她為什麼知道楊皓的事?

  何夭夭當然清楚他問的是什麼,但此時此刻她何大姑娘火氣正旺,案件不受理,轉身走人。

  楊洛跟上去。“為什麼?”

  “你不必問為什麼,我也不想告訴你,一切就到今天為止,這件事情以後跟我沒有關系,反正你有的是辦法,用不著我雞婆多事!”

  “何夭──”

  “不要叫我名字!”她回頭警告性質地瞪他一眼。

  “你怎麼認識楊皓?”

  “楊皓?你都是這樣叫你弟弟?”這麼生疏的叫法,難怪楊皓生前提到他總免不了嘆氣。

  “與你無關。”

  “那我跟楊皓之間的事也和你沒有關系。”死──不對,臭楊洛!何夭夭腳下速度趨快。

  楊洛自然跟進,轉眼間,已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法醫中心。

  “何──”

  “小何!”楊洛一把拉住她,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互為用之下,纖瘦的何夭夭在他眼前旋了半圈。

  啪!清脆的斷裂聲聽似千里,卻始於何夭夭足下高跟鞋,左腳鞋跟淒慘地與鞋底分離,身首異處。

  “我的鞋──”慘叫連連不足以形容何夭夭的錯愕。

  她今天是走了什麼黴運?!出門也沒踩到狗屎啊!怎麼這麼倒楣!

  始作俑者的楊洛一臉的錯愕不亞於她。“我──”

  恨恨瞪向楊洛,何夭夭齜牙咧嘴的表情讓一張秀氣的臉變得猙獰到足以嚇跑三歲小朋友。

  “放開我!”說話的同時,她憤然甩開他。

  左腳已經變成平底鞋,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效法那靈光一閃的糖果廣告裡的西洋美女,何夭夭脫下右腳的鞋,用力扳,企圖讓它重蹈另一半身首異處的命運。

  只可惜天公作弄人多於順應人,左鞋斷得輕松容易,不代表右鞋也這麼脆弱可欺,她使勁扳,鞋跟就是牢牢與鞋底相守不離。

  連鞋子都欺負她!她花一千八百五十元買的高跟鞋竟然這樣欺負她!

  今天出門應該翻翻黃歷才對,她恨!

  “聽我說──”

  “閉嘴!”何夭夭已經氣得兩眼冒火,也不管之前自己惹楊洛多生氣,就算這時候楊洛又發火要掐死她她也不在乎了。

  命一條,要就拿去!她什麼都不管了!

  “該死的鞋!”咒罵一聲,她乾脆連左腳也脫下來,赤腳踏上柏油路。

  好燙!突如其來的灼熱燙得她跳回陰涼的台階。

  八月中的驕陽曬得柏油路都能煎蛋。

  連馬路都跟她作對!

  氣惱羞怒交集,倒楣透頂直逼印堂發黑的何夭夭,加上連日來的睡眠不足,已經火大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氣呼呼地甩開再度纏上自己的手,她回頭,一屁股坐在法醫中心的台階上,臉埋進雙膝,再也不吭聲。

  她在做什麼?像個瘋子白疑一樣……好丟臉……她想請挖土機挖個地洞把她埋了……好丟臉……尤其還在他面前……丟臉丟到他面前!

  她乾脆死了算了。

  ※     ※     ※

  一般人看見這樣的畫面會有什麼反應?大概都會忍不住笑吧?是的,他想笑,但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他笑不出來。

  蜷縮在台階上的身影讓他不知所措。

  幾乎從知道有她何夭夭這一個女人以來,無力感和不知所措突然成了他的拜把兄弟,在每一次針鋒相對中時有時無的找上他。

  打算上前安撫,但他不是安撫人的能手,卻是能點燃這串炸炮的高手。不上前,一股疼惜從心底湧出,讓他無法視而不見。

  “你──”

  “不要跟我說話!”這麼狼狽,她沒臉見人了。

  “我不是故意──”

  “過失殺人就算是過失結果也是殺了人!每一個做錯事的人都嘛會說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傷害已經造成,就算不是故意又怎麼樣廣她吼,吼完又縮回狼狽的殼裡不見人。

  滿肚的笑氣忍到這裡算是極限。噗哧一聲,接著是破功之後的大笑。

  他──何夭夭不敢相信地抬頭,親眼目睹楊洛就站在她旁邊笑到彎腰抱肚。

  “你這個沒心沒肝沒肺沒血沒淚沒良心的大混蛋!”她又氣又惱,一雙粉拳氣得往他身上捶,像在罵街的潑婦。“我恨你!討厭你!臭雞蛋!王八蛋!”

  “再打下去難保我火氣又起。”楊洛一手各抓她一個拳頭,順勢坐在她旁邊。“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這句話我回送給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恨恨抽回手,何夭夭不停搓手。

  楊洛注意到她的動作,眉頭打結。“解剖前後我都有消毒,沒細菌。”

  何夭夭表情古怪地閃過他的注視。

  誰理他有沒有消毒啊!她搓手又不是為了這個原因,去他的!被他一握,兩只手一直發熱,好怪!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楊皓是我弟弟?”一直疑惑她特別針對他的原因,原來是楊皓牽的線。

  “干卿底事!”被問的人顯然沒有合作的意願。

  “何夭──小何,”被她一瞪不得不改口,喚她的楊洛頓感無奈。“為什麼調查楊皓的事?”

  “要你管!”他要她說她偏不說,看他能怎麼樣!

  “我很抱歉,但是你的態度不好也是事實,明磊沒有理由承受你無端的火氣,只因為他是刑事而你是檢察官。”

  “我並不是因為明磊是刑警才這麼對他,別開玩笑了,你以為我對任何人都這樣嗎?哼,要不是跟明磊混得那麼熟,我會這樣?”

  這是什麼說法?楊洛臉上寫滿不認同。“你的意思是跟你熟識的人才有機會領教你的放肆?”

  放肆?“我會說它是不拘禮。”

  “好個不拘禮。”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全世界大概只剩她一個。

  噓聲帶哼的口氣聽得何夭夭咬牙白眼相送,“你那是什麼口氣?”

  “我應該沒有那個榮幸跟你太熟。”要他領教這種不拘禮──機洛光是想像就搖頭。“你也最好別跟我太熟,否則難保哪天我因為你的不拘禮狠狠打你一頓,你需要教訓。”

  何夭夭聞言,眼睛嘴巴張得一樣大。“你──”

  她被他害得這麼淒慘狼狽落魄加難堪,瞧瞧他說什麼,還說她欠人教訓!“你不是人!我的鞋子、我的腳、我的熊貓眼──你以為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成這副德性?”他閉嘴比開口好。“你能不能不要說話,你一說話我就氣到頭痛!”

  “你終於知道遇見你之後我所承受的痛苦。”楊洛存心催對手活躍旺盛的火山運動。

  “楊、洛!”

  奏效的結果讓楊洛再度笑出聲,大手拍上她頭頂,揉亂一頭直順的中長發。

  她讓他很愉快,楊洛不得不承認,在遇見她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還記得怎麼笑。

  原來,楊皓的死並沒有帶走他笑的能力。

  “我的頭發!”何夭夭又找到一個討厭他的理由。“我又不是小孩子!”

  “脾氣比小鬼還拗。”

  “我如果死於腦中風,兇手一定是你!”被他活活氣死。

  “腦中風是自然死因,很遺憾,不幹我的事。”在死亡這方面,他是專業。

  何夭夭覺得眼前一黑,頭很昏……

  不管怎麼吵,就算是因為他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的現在,為什麼她都居於下風?她百思不得其解。

  很顯然何夭夭還年輕,參不透一物克一物的自然法則,苦惱不已。

  “我在做什麼……”第二次眼前眩黑的虛弱意外讓她冷靜下來,小臉再次埋進雙膝哀叫連連,“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弄得自己明明才二十八歲,看起來卻像個三十八歲的歐巴桑,然後自討沒趣換得這身狼狽、精神不濟還得跟個臭男人吵架?我到底在做什麼……”她何苦來哉?愈想愈委屈。

  “我──”

  “不要跟我說話,免得我又氣到發昏!”預知自己的下場,她搶在他前頭警告,“你進去,不要理我。”

  “這是你說的。”楊洛倒也乾脆,真的起身掉頭走人。

  身旁空氣突然一涼,何夭夭抬起臉──搞什麼鬼!“你真的給我進去啊!”他還是不是人啊,說進去就進去!

  “是你要我進去的。”

  “我要你進去就進去,那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耐性告罄,楊洛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姿態就家長輩斥責頑皮的小鬼頭。“你還要無理取鬧多久?”

  “久到世界末日、久到地獄結冰、久到兩岸統一!”他一定是存心氣死她。

  “第一,你活不到世界末日的時候;第二,地獄結不結冰是你死了以後才會知道的事;第三,照目前情勢來看,到你入土為安之前兩岸還不會統一。”就連吵架,楊洛都實事求是得讓人咬牙切齒。

  她如果不走,她就不叫何夭夭!

  身隨意動,何夭夭猛然起身,好死不死眼前一片黑抽走她雙腳的力氣,一個放軟,她就像離水的水母般癱軟直下。

  楊洛及時扶住她,讓她避開俏臀和堅硬的水泥地相碰跌出一屁股疼的下場。

  對一百八十公分高的楊洛來說,一百六十五公分的何夭夭的確嬌小,真正碰觸之後,掌中沒幾兩肉的骨感手臂更讓楊洛確定眼前的女人比他所想要來得嬌小得多。

  女人果然是難以理解的動物,嬌小如斯,脾氣忒大。

  “你──”幾乎是倒進人家胸膛的何夭夭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下不只丟臉丟到姥姥家,連爺爺家都逛過一圈了。

  為什麼在他面前自己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

  糗!她真的很糗!

  下一秒,楊洛沒預警地將她打橫抱起的動作嚇得她尖叫。

  “你真的很吵。”定睛看見的男人臉上的濃眉鎖出兩座高峰。

  “放我下來!”

  “閉嘴,受傷的人就要認分。”楊洛抱著她無視他人驚訝的目光往裡頭走。

  何夭夭訝異得忘記頂嘴。他怎麼知道她左腳扭傷?

  “你知道?”

  “安分點,掉下去我不管。”

  “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

  “溫柔?”胸膛震出輕哼。“那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我不值得?”

  “對你溫柔只會讓你趁機得寸進尺。”

  “你真的很讓人火大。”

  “彼此彼此。”

  “楊洛,你有這樣抱過女人嗎?”

  楊洛抿唇,好半晌終於出聲。“沒有。”

  “我是第一個。”可惡,眼睛開始冒汗。

  只是這樣一個小動作她就感動得想哭,甘心忘記剛才針鋒相對的爭吵,她是笨蛋,只因為他注意到她腳扭傷。

  嚴格說起來,還是他害她扭傷腳的,但是──

  “手拿開。”纏在脖子的白皙手臂很礙他的眼。

  “不要,萬一我掉下去你負責啊。”

  “手拿開。”

  “不行,我怕高。”她縮進他懷裡,增加效果。

  “我懷疑你有怕的東西。”

  “我現在開始怕高。”

  嘻!此時不扳回一城更待何時。

  被他的冷淡割裂的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恢復中,快得連再生能力堪稱一絕的蜥蜴都自嘆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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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3: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誰來告訴他現在發生了什麼事?

  江明磊愈看愈迷糊。他眼前這對男女約莫二十分鐘前吵到幾乎要拿刀互砍,二十分鐘後,男方用入洞房的姿勢抱著女方回到這裡,將女方放在辦公桌上托起她的腳還摸來摸去。

  誰來告訴他這二十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事?是楊洛得了失心瘋?還是中了蠱或降頭這種鬼東西?或者他在作夢?

  “我跟你說過五年前開過你的罰單嘶──輕一點,很痛耶!但是在遇見你之前我就認識阿皓啊──好痛!我之所以認識他是因為他有次飆車正好碰上我值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馬路上橫沖直撞,我當然痛痛痛……我當然追上去逮他,哼哼痛……小五十就算改裝也跑不贏一二五嘶嘶嘶、輕點啦!我攔住他,發現他未成年,本來想抓他到警局備案,但是後來──他一直要我別送他去,就在這時候街上發生搶劫啊啊!很痛啊!誰知道他那台小五十竟然真的能追上搶匪,功過相抵,我就放了他,一次兩次就認識,直到──”何夭夭突然打停,看著正替她綁繃帶的楊洛。

  “怎麼不說下去?”原來她和楊皓是這樣認識的。江明磊聽得津津有味。

  “他出車禍的地點就是我執勤的地方,我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痛!”

  “你看見事發經過?”楊洛發問時的視線淩厲得像手朮刀。

  “不是!我是被路人拉過去的。我說過,我正在執勤,目擊者看見我,帶我到現場,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員警,但是肇事車主早已經駕車逃逸無蹤,而目擊者又沒能記下車號──”

  “這些在當時的報告書已經有留下記錄。”嗯……在哪一頁──江明磊翻了好半天。“你們看,就寫在這裡,目擊者的陳述指出沒有看見車牌號碼。”

  “但我還是覺得很奇怪。”何夭夭的話讓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嘖!那是什麼眼神?她頭上又沒長角。“你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目擊者有五個人,他們都說沒有看見車牌號碼。”

  “那又如何?”

  “沒有看見車牌號碼有兩種可能──一個是車速太快來不及,另外一個是根本沒有車牌號碼。”

  意外的推論讓楊洛和江明磊相覷。

  “如果是蓄意謀殺,那麼設計車禍肇事的人會把車牌拆下來或是遮起來就不難理解了對吧?”

  “為什麼有這種想法?”謀殺?楊皓遭人謀殺?楊洛瞇起眼,謹慎看著她說話的表情。

  何夭夭也在同時低頭回瞪。“難道你認為阿皓真的會吸毒?”就算不親也不至於這樣看扁自己的弟弟吧。“你真的相信那個檢察官的結論?”

  楊洛搖頭。“楊皓不會騙我。”

  “這才對嘛。”

  “但是──”江明磊不得不質疑:“如果當年的調查報告有問題,事實真相又是什麼?”

  “這就是我們要查出來的──痛!”說到興奮處、何夭夭咚地一聲跳下來,左腳踩到地,慘叫連連,“好痛好痛……”

  “你就不能安分點嗎?”楊洛扶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忘冷言嘲弄。

  “我忘了不行啊!”對手的氣焰不遑多讓。“痛痛……所以我去查了阿皓死後這五年來車禍致死兇手逃逸無蹤的案件。我發現有四十六件案子和他的情況相似,結案理由都是吸食毒品過量以致神志不清誤闖馬路車禍致死,而且──”

  “兇手都逃逸無蹤?”

  何夭夭贊賞地彈了指。“沒錯。楊洛,你也挺聰明嘛。”

  “那我是最笨的了?”

  “虧你還是刑警。”會給人台階下就不是何夭夭了。

  江明磊苦笑。“我不濟事,我不濟事。”

  “所以為了挽回你刑警的顏面,這四十六件案子連同阿皓的案子你要重新調查,就算你頂頭上司不同意,你也要用自己的本事去查。五年來有四十六件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車禍肇事記錄──十幾二十歲的青少年、毒品、車主肇事逃逸,雖然地點不一,但是為什麼沒有人發現到這些案子的共通性?”這太奇怪了。

  “我想是因為這些車禍記錄的管區不一,資料輸入之後每年只有死亡件數的數字累計,你知道的,死因詳情資料匯整中心並不在意,他們要的是數字,好方便統計。”江明磊推想道。

  “所以就要靠你去查了,不要讓我跟楊洛失望。”女王威風八面地下了命令。

  “是是!我的何大小姐。”他服了。

  “好了,總之我把這些資料交給你們了,沒事的話我先──”

  “我送你回去。”

  不會吧?何夭夭眼睛瞪得跟栗子一樣大。“就因為我查出這個巧合,你對我的態度前後就差了十萬八千里?”這個男人真的很勢利。

  “我還有點事要問你。”

  “我就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對我好。”何夭夭皺皺鼻,雙手大開。

  “你在幹嘛?”

  “你不是要送我回去?我腳受傷,當然要你抱我嘍。”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你已經可以走了。”

  “我怕痛。”

  “我沒有對你好的必要。”

  “你有,如果你想要我配合的話。”哼哼,十年風水輪流轉,五年是非人物換,現在換她居上風了吧,哼哼。

  “要走不走隨便你。”冰山不愧為冰山,見不得小小女子軟土深掘、囂張過頭,自己先走人。

  “等一下!慢著!等等我!”死楊洛!又這樣對她!“等我啊!”何夭夭半跑半跳跟出去。

  “現在又是什麼情形?”

  江明磊抓抓腦袋,想不透。

  ※     ※     ※

  “楊啊──”

  在和冷硬的地板相親相愛前,一雙臂膀牢牢接住拐了腳又差點跌個狗吃屎的何夭夭。

  就說嘛,他到底還算是個人。

  心情為之大好,她更有情致跟他開玩笑。“這樣像不像愛情小說裡常用的橋段?男主角伸出健壯的鐵臂在女主角跌倒之際出手相──啊!”

  尖叫之後是咚的一聲,何夭夭對自己身材引以為傲的部位之一──她的小俏臀,因為少了男主角的鐵臂跌坐地板。

  “楊洛!”

  “這樣就不像了。”居高臨下的楊洛一點憐香惜玉的體恤都沒有,冷血冷到骨子裡,無視她齜牙咧嘴的低呼。

  屁股痛……她今年是犯太歲嗎?“你就這麼看我不順眼?”

  “沒有順不順眼的問題。”他是徹底反感。“如果不是因為楊皓,我不會理你。”

  “你把話說得這麼狠,就不怕會傷到人嗎?”

  “原來你這麼容易受傷。”

  轟!大炮火力又被他冷言冷語給打了開,辟哩啪啦、辟哩啪啦──鞭炮聲直在楊洛耳邊響。

  “我總算認清你了!你、你無情無義、你沒血沒淚,我、我真是失心瘋才會──我一定是瘋了!如果不是瘋了就是瞎了,為一個沒血沒肺的人做那麼多事,我是天殺的大白疑!”她是笨蛋,徹頭徹尾的笨蛋一個,才會忙得團團轉之後還被人糟蹋!

  她氣!氣得滿眼金星,氣得眼睛冒汗,好氣好氣!

  她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做什麼!

  “走吧,我送你。”

  何夭夭猛地拍開他伸來的手。“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省得麻煩你楊大法醫!”腳痛算什麼,沒鞋穿又怎樣,再怎麼難堪都比不上他的不領情跟冷言!

  她興高采烈地掏心掏肺,他卻正眼不瞧把它丟在地上踐踏,這算什麼嘛!

  她要到公平交易委員會告他,告他違反公平交易法,這一點都不公平!

  幽幽怨怨的眼神瞅過楊洛那張冰塊臉,何夭夭決定離開這個氣得她眼睛想出水的傷心地。

  她是認真的。何夭夭轉身前的眼神和決絕跛行的背影讓楊洛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痛得他蹙眉。

  再加上她沒有像平常有如燒開的滾水繼續潑婦罵街的行徑讓楊洛確切明白這妮子是認真的。

  他做得太過分了嗎?楊洛自問,卻找不到答案。她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一個欺壓良民的惡人,而她就是那個被欺壓的良民。

  但是──要一個五年來和死人相處的時間比活人多、重視前者的程度遠勝於後者的人去瞭解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情緒、感受和想法也著實難為楊洛。

  他之所以重視死人,就是因為死人沒有情緒,沒有聲音,沒有他無法處理的紛擾,安靜地任由他擺布,不會惹麻煩。

  但是安靜無聲的世界在何夭夭出現後就變了,先不說礙事的麻煩不斷,光是為了應付她,他就得分出心神和她吵。

  她很麻煩,又吵脾氣大無理取鬧──楊洛心裡不斷列出何夭夭的缺點,發現真的罄竹難書。

  雖然如此──

  “何夭夭!”

  雙腳先理智一步迫出中心,只可惜何夭夭早就抓了來拿報告的無辜警員要求──不,是命令對方送她回地檢署。

  楊洛追出來的時候正好目送警車離開。

  這一天,楊洛的工作效率幾近於零。

  五年來淡然無波,一如死海平穩的心湖像被投下一顆巨彈,轟聲炮響、滔天水花之後是一圈又一圈撫不平的漣漪。

  何夭夭臨去前幽怨的眼神始終在他心裡徘徊不去。

  ※     ※     ※

  二、四、六、八──十!

  十天!整整十天!沒有道歉、沒有賠罪、沒有電話!沒消沒息!

  第一天、第二天的失望難過,第三、第四天的懊惱後悔,到第五、六天的自我厭惡,終於到了第九天──

  死人啊,好個楊洛,真的跟她貢上!一口氣摻和五六七八味雜混出第十天的怒氣橫生。

  明天!明天太陽下山之前如果他沒來找她,她就──

  叩叩!

  “哪個不知死活的──”

  碰!門板來不及等她河東獅吼完畢先關起來。

  她瘋了……沒事把氣出在別人身上幹嘛……何夭夭暗斥自己,深呼吸口氣重新來過。

  “進來。”

  “你的火氣能持續十天還不消,該說佩服還是說你小心眼?”女人心眼小,尤以她為最。門外的楊洛並不急著進去當炮灰,雖然他多少清楚何夭夭的脾氣全因他而起。

  楊洛!這個死人的聲音她永遠不會聽錯。

  “我不想見到你,走開!”

  碰!門外恢復一片安靜。

  “楊洛?”

  無聲。

  “楊洛?”

  還是最高品質,靜悄悄。

  該不會真的走了吧?何夭夭想起那天他說走就走的冷血行徑。

  明知道他是沒心沒肚的傢夥,會主動來找她已經是破天荒的世紀末異象,她幹嘛還拗著脾氣趕人?何夭夭不斷罵自己。

  氣他火他惱他怨他──其實到最後還是在乎他,誰教她就是那種一旦認定哪個人就不打算改變心意的人。

  真的走了?

  去!咒罵一聲,何夭夭幾乎是跳起來追出去。

  才開門,正要拿出交警時期鍛煉出來的好腳力,一叢大得離譜、或黃或白得過火的花束擋在門前,來不及收勢的她只有硬生生撞上去的份。

  幸好這束花裡沒有常見的玫瑰,否則她臉上非得留下與玫瑰刺相親的証據。

  “噗!呸呸呸……”滿嘴花。“是誰──你還在?”他沒走?

  “口是心非幾乎是女人的專利,這是第二次。”如果他真的走了,她會怎麼樣?這只是一時間的想法,楊洛想看看他真的離開,她會有什麼反應。“但絕不會有第三次,這種遊戲很無聊。”

  “你──”冷靜,冷靜,千萬千萬要冷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要跟我吵架?”

  “或許我的態度過分了一點──”

  “是過分很多。”才不只是一點,她心痛得快死了!

  “但你的態度也霸道不講理──”

  “我懷疑你是來求和的。”根本就是來宣戰的嘛。

  “我不打算求和,也沒有意思跟你宣戰,事實上,如果不是明磊要求,我不會來。既然花你已經收到,我也可以走了,女人好像只要用鮮花一哄就什麼事都可以當作沒發生。”

  “你真的是來宣戰的。”她咬牙。“連道歉都這麼趾高氣揚。”

  “我沒有道歉的意思,一點都沒有。”他強調最後一句。

  “我會被你活活氣死!”

  能氣到活蹦亂跳顯然她的復元能力極好,楊洛心想。那天幽怨的眼神和現在的光火灼灼相比,他寧可選後者。

  “放心,等你氣死,我會負責為你勘驗。”但他懷疑除了腦溢血外她還會有其它死因。

  “休想在我身上動刀!”這死人!非要氣得她火冒三丈不可嗎!何夭夭氣得拿花丟他。“還你!本姑娘不屑收!”

  “你很難伺候。”

  他那是哪門子的伺候法?“我還以為所謂的伺候是送鮮花、請吃飯、請看電影、出去兜風散心,把對方當神看待才叫伺候,什麼時候伺候這詞的意思換成惹火對方、冷嘲熱諷來著?”

  送鮮花?請吃飯?看電影?兜風散心?“你得寸進尺。”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你理虧在先!”

  楊洛把花塞進她懷裡,可憐的花束在兩人你推我丟之間早就傷痕累累不復先前的花紅葉綠。“這是鮮花。”

  “廢話,我又不是瞎子!”這斯亂沒好氣。

  楊洛二話不說,拉她往外走。

  “你、你幹嘛?!”沒頭沒腦的,他又哪根神經不對勁了,何夭夭努力穩住重心,偏偏就是禁不起楊洛大掌一拉,被迫踉蹌跟著走。“你發神經啊!”

  “吃飯、看電影、兜風──這些都是你要求的。”

  “什麼什麼鬼?!”

  “你不是要我伺候你?”

  “我──喂!等一下,我的皮包放在辦公室……”

  ※     ※     ※

  檢察官殺人能不能減刑?何夭夭問自己。

  她不是好殺之徒,只是想為民除害,替世界除去楊洛這個沒天良的男人。

  照他那種伺候法下去,沒有人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鮮花──他送的,但是等她定睛一看,才發現他老兄送的是菊花,還是在法醫中心的停屍間拿來充數的,沒誠意!

  接下來的吃飯看電影就更不用說了,她嚴重懷疑長得還算不難看的楊洛不是不解風情就是天生有虐待狂。

  買了兩份蕃茄肉醬義大利面拉她到MTV看《人魔》,《開膛手》、《陰間大法師》,根本就是存心不良。

  之後的兜風──在滿胃的惡心不適還來不及排除的時候,他老兄就把車子開上九份的山路,高速行駛不算,還彎來繞去,簡直是酷刑!

  惡心的感覺流連不去,山路的蜿蜒又有催化作用,何夭夭的下場是慘白著臉苦苦哀求駕駛員大發慈悲停車讓她下來。

  入夜的九份山路,銀灰色的跑車停在半山腰,副座滾出虛弱的黑影。

  “惡……惡……”好難過,想吐又吐不出來。“我……我惡……”

  “你說的我都做到了。”

  “去……去你的……”連臟話都說得很虛弱。

  “你不應該自找苦吃。”輕吐淺白的煙霧,楊洛的臉在香煙的零星火光下更顯冷峻。“離我愈遠愈好。”

  “我……我……”向來嘴快的何夭夭意外地支吾。

  楊洛開始不耐煩。“你什麼?”

  “我……我是為了楊皓。”

  唔……還是有點難過,被他說中了,她真的在自找苦吃。

  楊皓……“如果沒有楊皓居中,我跟你不會認識。”

  照他的法──“因為楊皓你才紆尊降貴來找我?”

  她不也是一樣?為了楊皓才找上他。楊洛微怨想道,然而同時心下也萌生疑惑──

  如果只是這樣,為什麼她看他的眼神有時會帶著一絲哀怨?好像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坦白說,她那種眼神惹他心煩,看見她就有一股火氣湧上心頭,原因不明更讓他惱火。

  但此刻,楊洛決定略過不理。“你應該很清楚我找你的目的。”

  “是啊,我很清楚──”這傢夥真的是冰塊做的嗎?一點都沒感覺、無動於衷?“楊洛,我懷疑你有沒有心,就算是同一陣線的戰友也好,你對戰友難道一點點人性的對待都沒有?我會調查楊皓的事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把楊皓當成自己的弟弟、朋友看待,你對楊皓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是,除了對楊皓,你就不能給其他人好臉色嗎?我沒欠你什麼吧?相反的,我──”

  “楊皓的死把我的感覺、情緒也一併帶走,你可以說我沒有心。”

  “把自己沒心沒肚的責任推到楊皓身上是很卑鄙的做法。”她跟他好像一直在吵架、一直在針鋒相對。

  唉,到底是因為她脾氣暴躁,還是因為他太冷眼看這個世間?

  “那是我的事。”

  “你──”是不是可以平心靜氣的聊天?像朋友一樣?

  他們的關系必須有所軟化,再這樣下去只會讓情況更糟,她受夠只能站在球場外面窮緊張,卻沒辦法加入的感覺。

  如果兩個人之中非得有一方先軟化才會改善彼此的關系──好吧,她自願犧牲做那一個,誰教她眼睛被蛤仔肉糊到。

  “我會辭掉交警的工作考進法律系當上檢察官就是為了查清楚阿皓的死因。”果然,一提到楊皓他就有反應,這個傢夥──真是不公平。“當初我有將這些疑點──包括楊皓沒有吸毒習慣,身上也不應該有毒品。向上級呈報,但是負責這個案子的檢察官並不采納,所以我火大,決定自己查。但是交通警察根本沒有查案的權力,真的要做就要有某種程度以上的權力,想當然爾,當檢察官是最快的途徑,所以我花了一年補習考進法律系,四年畢業應屆考上檢察官,一直到現在。”

  “你為楊皓做了很多。”淡冷的語調隱含一絲介意的波動。

  平心靜氣說活應該算是好的開始吧?她想。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加油!

  “你不也是?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在當法醫之前是外科醫生,為什麼突然轉業?要我猜嘛──”

  “有些話說了不一定有好處。”

  又動火了。唉……“我已經努力過了,試著跟你平心靜氣相處,或許真如你所說,是我太容易動怒,但是我發現問題不在我身上,而是在你。”

  楊洛點了新煙,沒有應聲。

  “你不讓人親近,刻意把所有的人都擋在外面,除了楊皓,沒有人能影響你。但是阿皓已經死了五年,如果他知道你為他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他怎麼想?”

  “閉嘴。”

  “你不能在每一次別人說中你心裡的結的時候就叫人閉嘴,你這樣根本於事無補,而且──”

  “閉嘴!”她憑什麼跟他說教?

  “楊洛,我──”

  “如果你還想坐我的車下山就閉上你該死的嘴!”

  “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啊!”他不載她,她不會用11號公車──自己走啊!“我可以不坐你的車,就是不能閉上我的嘴。我的嘴不該死,該死的是把自己弄成這副冷血事不關己的你!阿皓的死並不能算在你頭上,我知道他一點也不怪你,你是他大哥,他敬你愛你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怪你?我很清楚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他生前最常跟我提的就是你,這樣的他絕對絕對不會把這件事怪在你頭上,你的自責
  只會讓身邊的人跟著你一起難過!人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對活著的人的影響,我是,你也是,我們都因為他的死改變人生的軌道。但是就算要改變,也應該要是能讓自己過得好的改變不是嗎?楊洛!楊──洛──”

  呼嘯而去的跑車沒有停下的跡象,透露主人倉惶逃離的心緒。

  何夭夭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

  真不敢相信──“我隨便說說你就真的把我放在這裡!死楊洛!你這個走不出過去的混蛋!真的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可惡透頂了你──”

  下次,如果還有下次,就算他送花彎腰鞠躬跟她道歉她也不會原諒他!

  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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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3: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說你幹嘛沒事去捋楊洛的虎須,不用想也知道楊皓是他的馬蜂窩,偏偏就只有你敢去戳,被叮得滿頭包也只能說你自己活該。”

  “就是因為你這麼姑息楊洛才讓他愈來愈囂張!”

  再怎麼囂張也比不上你何大小姐吧……江明磊還算識時務,這句話只敢在心裡想,不敢說出來。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除了把你丟在這裡的楊洛之外,還有誰知道你在這荒山野嶺?當然是他打電話要我來載你。倒是你,還真的想走下山啊?”開上山路不到三分之一就看見熟悉的影子往下山方向走,幸好他停下來,否則就這麼錯過,楊洛鐵定會一刀分了他。

  明明也開始在意起來,還要裝作漠不關心,真搞不懂他們兩個在玩什麼把戲。

  “沒辦法啊,我沒帶皮包,身上沒錢又沒有手機,除了靠這雙腳還能怎麼樣?”她哪裡知道楊洛真的這麼狠,之前趕他什麼的都還會回頭,哪知道事不過三,他真的說走就走。

  她的腳好酸……

  “拜託!有點女人的樣子行不行?當著我的面脫鞋。”真是受不了她!

  “我腳酸嘛!”何夭夭一邊替自己按摩一邊嘶叫。

  “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載我去找楊洛。”

  “你還沒得到教訓啊!”他真的要佩服她了,國父革命都不見得有她這麼努力。“小何,你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還是楊洛真的那麼吸引你,讓你奮不顧身寧願為他水裡來火裡去,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我是要去找他理論,要不然這口氣難消。”

  “理論?”他就不信她能拿楊洛怎麼辦。“小何,我認識你少說也快十年,遇上楊洛,你的表現像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子,何不乾脆點,說你擔心他,想去看他。”

  “我──”

  “你真以為沒人看得出來你喜歡楊洛?”

  “旁人怎麼看怎麼想都跟我沒有關系。我當然喜歡他,要不然我三天兩頭在他面前出現是為什麼,又不是閑著沒事!”這一點何夭夭很老實。“但是他老裝作沒看見,淨惹我發火。”

  這個小笨蛋。“我想他是根本沒看見,不是裝作沒看見。”

  “怎麼說?”

  “楊洛是你的初戀吧?”趁著等紅燈的空檔,江明磊轉頭看副座的人,被何夭夭難得的羞赧嬌態嚇掉半斤膽。“我的媽!你臉紅了。”

  “去,去你的!”

  “雖然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但是照你這種追法,就算是女迫男,也是隔了座聖母峰,要不就是馬裡亞納海溝──你追他的方式像在追殺仇敵,恨不得扒他的皮、拆他的骨,你要楊洛發現你的感情──等一百年吧你。”換檔上路,江明磊直視前方車況。“如果我不是認識你很久,也會以為你跟楊洛有仇。”

  “我……我做錯了嗎?”她想盡辦法製造和他見面的機會,讓他對自己有深刻的印象,這錯了嗎?

  “大錯特錯!”她那是什麼追求法?要不是正在開車,他真想昏倒。“如果說楊洛是感情的絕緣體,你就是感情的大白疑,哪有人會怒氣沖天地去追求一個人?”

  “難不成你要我寫情書、送鮮花?還是穿夢幻少女式的粉紅色洋裝打扮成紅發安妮跑到他面前裝出一副害羞的樣子表白?”

  “還好晚餐已經消化得差不多。”光想像他的胃就不舒服。“那招不適合你,也沒辦法用在楊洛身上。”

  “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我又不是楊洛,我怎麼知道。”

  “難不成你要我當面問他‘楊洛,我應該怎麼追你才能成功’還是‘楊洛,我追你好不好’?”這種事很難耶,看見他那張死人冰山臉她就一肚子火,除了吵架,什麼都做不了。

  “搞不好能出奇制勝。”反正他們兩個一開始認識的時機就很奇怪,認識的過程也出入意料,說不定這樣真的會。

  “你先去試。”

  “要追楊洛的人又不是我。”他又沒有斷袖之癖。

  “甜甜跟楊洛的個性差不了多少,你可以試試,看效果怎麼樣我再決定要不要比照你的模式辦理。”

  “別開玩笑了。”江明磊雙手冒汗。“楊洛沒槍,李甜手上可有一把,我才不想死得那麼難看。”

  “那你還要我出奇制勝個鬼!”何夭夭喪氣地縮在椅座裡。“你知道嗎?追楊洛比辦案子還累。我真的搞不懂他,他到底是天生沒感情還是正如他所說,楊皓的死把他的心也帶走了,什麼都不剩,只有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可以這麼說吧。楊洛的個性本來就冷然平淡,楊皓的事情發生之後他更變本加厲,什麼都不在乎。也漠不關心,就是因為這樣,當時正在交往的女友才會離開他。”

  “原來如──什麼?他有女朋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不知道?“那個女人打哪來的?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做什麼的?還有──”

  “喂喂!放手,我在開車啊!”江明磊騰出一隻手拉開脖子上突來的箝制。“發瘋也要看地方,楊洛長得不差,當時又是前程似錦的外科醫生,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又不是你!”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他又不是她?

  “我──呃──”江明磊抓抓頭。傷腦筋!真後悔認識她這麼一個不招自來的大瘟神。“反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你管它幹什麼,最重要的是現在楊洛孤家寡人一個,女友招募中。”

  “招募個鬼!他女朋友的寶座本姑娘要定了!”不單是女朋友,連楊太太這個位子也別想逃出她手掌心。何夭夭士氣高昂握拳立誓道,只差沒來幾聲哈哈哈以示雄威浩蕩。

  認定他就是認定他,說她死心眼,鑽牛角尖都行,反正這輩子她就認定楊洛那塊大冰山,其他人閃邊去,要不就等下輩子。

  “你說要他就給啊?”老是認為地球以她為中心自轉,這種唯我獨尊的性子跟何老一模一樣,果然是“虎”父無“犬”女。

  啵!江明磊一句話刺破灌滿雌威的氣球,何夭夭像泄了氣的軟橡皮癱躺在椅座裡。“你就不能說些激勵我的話嗎?”

  她都已經被北極寒冰凍成這副德性了他還落井下石,沒道義的傢夥!

  “你不用人家激勵就能奮發圖強。”他不是沒見識過她的可怕韌性,這種蟑螂般打不死的生命力只有何家出品別無分號。

  大概也只有這樣才能擋住楊洛渾身上下二十四小時輻射出的冷凍光束吧,讓他迫不得已也注意起她來。

  “臭明磊!”詛咒他追不到甜甜,情路跟她一樣像鐵達尼撞冰山──淒慘落魄、屍骨無存。

  這妮子一定在心裡偷罵他。熟知她脾性的江明磊知道她罵人沒那麼簡潔,藏在肚子裡的一串話絕對是十八歲以下禁聽,除了搖頭還真不知道能怎麼辦。

  “我不鼓勵也不反對你追楊洛,但是別太期待,免得自己受傷。”

  “我既然要追他,當然有受傷的准備。”這一點她早做好了心理建設。

  “那麼我坦白告訴你,我認識楊洛雖然沒有認識你來得久,但也有六、七年,你是第一個能讓他發那麼大火的人,也是在楊皓出事後第一個讓他肯花時間注意的活人。”江明磊仔細思量,謹慎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他可不想讓她有過分的期待。

  期待愈大,失望的程度也會成正比,畢竟楊洛心裡想什麼他一直都猜不透。

  “楊洛這傢夥從事法醫工作這幾年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人的要求提前交出勘驗報告,除了你的之外。”

  軟橡皮回復生機,充填進輕飄飄的氦氣挺直背脊。“真的嗎?”

  “除非他想,否則沒人能逼他做任何事。”這是他對楊洛的瞭解。

  “好,很好!”

  何夭夭開心地擊掌叫好,士氣為之大振。

  “現在要去找楊洛?”扯了半天,她到底是想回家還是去找楊洛“理論”?

  “不,我要回家。”

  她要重擬策略,再接再厲,重新出發,GO!

  “打個電話給你是要告訴你,人我已經安全送到家。”江明磊對電話線那頭的人如是道。

  “是嗎?”那頭傳來的除了冷淡還是冷淡。

  “就這樣?”不覺得太短了些?“她氣得抓狂。”

  “我知道。”

  “把女人丟在荒郊野外不是男人該做的事,就算那個女人實力再怎麼堅強、火力不容小覷,這麼做畢竟不厚道。”

  “還有別的事嗎?”楊洛已經有掛電話的意思。

  “小何難倒你了吧?”江明磊的聲音有絲笑氣含在裡頭,“以往你再怎麼對人無動於衷也還有基本的禮貌風度可言,對她你就真的一點風度部沒有,冷血到極點。”

  “她惹我心煩。”

  “那就更不簡單了。”江明磊吹了聲口哨。了不起啊小何,讓楊洛承認你惹毛他。

  “很好笑嗎?”楊洛的聲音由冷轉冰。

  “你不妨這麼說:她讓你像人。”

  像人?他的比喻有失妥當。“我不需要改變。”

  心煩意亂的他並未發現這句話等於間接承認她對他已然造成影響。

  但江明磊並不打算放過他。

  朋友嘛,在必要的時候總是要來上這麼一段冒死勸諫才能顯現出他的義氣不是?“你認為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好?”

  “楊洛,是朋友才會這麼說,這五年來你過的根本就是行屍走肉的生活,除了楊皓之外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影響你。但他畢竟是死了,而你還活著,追查他的死因,找出事實真相固然重要,你的人生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如果將來楊皓的事情水落石出,你該怎麼辦?”

  “我還是我。”

  “我懷疑。”人生漫漫,沒有目標,沒有意義的過日子只能用空虛形容。“放自己一馬很難嗎?楊皓不會希望你為他這樣過完自己的人生。”

  “……我不懂她。”挑釁他、惹火他,干涉他、打擾他──他的生活因為她的出現攪人混亂的元素。

  而他,卻還不知道她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追查楊皓的死因和打亂他的生活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怎麼都無法混為一談的事,偏她做了前者,順道也辦到了後者。

  那端傳來笑氣隱含的回應。

  “從現在開始懂還來得及。她像塊玻璃一樣透明。”

  這廂的楊洛堆高不贊同的眉峰。

  對他而言,何夭夭復雜得像張標示不清的地圖,連東南西北都無法分辨。

  “你確定?”

  “如果你對女人的認知還沒有退化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不難推敲出她做這一切的用意何在。”江明磊的提示到這裡,再多就沒有了。

  感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旁人的碎言只是多事,他是想看熱鬧,但不想湊熱鬧,要是一個不小心出了差錯,兩邊不討好,只是給自己找來一個當豬八戒去照鏡子的機會。

  “她是為了楊皓才會走上檢察官這條路。”楊洛平淡的陳述摻入一絲介意而不自知。

  從這點不難看出她重視楊皓的程度。他想道,但不免疑惑。

  她當上檢官追查楊皓的死因,跟擾亂他的生活有什麼關系?總覺得有某個環結沒有辦法接上,懸在那裡惹他心煩。

  看樣子這出戲還會上演好長一段時間,在楊洛真的完全沒有感覺的情況下。江明磊壞心地想。

  他可是很期待呢!

  “是你該花點時間去思考的時候了,楊洛。”雖然存心看戲,江明磊還是忍不住多事了那麼一點點。“如果你肯承認甚至作記錄,不難發現你的時間被她佔用了不少。這五年來不是沒有女人接近你向你示好,只有小何臉皮夠厚禁得起你冷言冰語的摧殘,是什麼原因讓像她這樣自尊心比誰都強的女人這麼做?除了楊皓,應該還有其它。而你,也該想想自己允許她無端放矢的理由,她對你來說是一個例外,讓你氣,讓你破口大罵、讓你肯花心思應對,為什麼呢?你不妨問問你自己。”

  “記得上次我說要打賭的事吧?現在我想再跟你賭一次。”反正他老兄錢多,雖然法醫的待遇在醫界來說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差,但是比他這個刑警可好多了,輸這一筆對他來說不痛不癢。“我賭──”

  啪!又是沒預警的掛電話。

  唉唉,楊洛的脾氣真是愈來愈差了。

  ※     ※     ※

  有健全的心理准備、完整的計劃,還有不死鳥恢復機能加持,接下來只要逐步按照計劃行事,對他的冷淡態度採取不介意、不理會、不退縮的三不政策,相信要得到楊洛女朋友的寶座只是遲早的問題。何夭夭這麼相信著。

  當然啦,知情的人還是很疑惑她為什麼單單對楊洛這麼情有獨鍾。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楊洛有資格知道。

  犯人臨死之前都有知道自己罪行的權利了,楊洛怎麼會沒有權利知道她愛上他的原因。

  不符合邏輯的結論,不愧是從何夭夭那腦袋蹦出來的。

  花了幾天做心理建設,還做不到攻無不克,但至少也能抵禦船堅炮利,女人一旦堅持到底,連男人都要自嘆弗如。

  為了追到楊洛,她連高跟鞋郡換成好跑好走的平底鞋了。

  “楊──咦?怎麼是你?”打開楊洛辦公室的門,看見正在吃便當的江明磊,高昂的戰鬥意志當場泄了一半。“你在這裡混吃等死啊?”

  誰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就她還是一出口便成“臟”。

  “說話好聽一點行不行?我在等楊洛的報告書。倒是你,這麼快就重振旗鼓了?”不怕死的傢夥,算她行。

  “何家家訓第一條:鎖定目標,毫不遲疑。”

  “受教,受教。”難怪何老會有“獒犬”之稱──咬定嫌疑犯就不放,原來這法則也能用在感情上。

  何夭夭左看右看。“楊洛呢?”

  這雞腿真好吃……“剛剛跟他的前女友出──”

  啪!筷子上的雞腿掉進便當裡。

  全身血液集中在胃袋消化的時候,腦子空虛成疑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時候腦子空虛成疑會惹來殺身之禍。

  “呃……”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江明磊忽覺頭皮一陣麻、背脊發寒。

  “你剛說什麼?”依稀、彷佛、好像、肯定她剛是聽到“前女友”這三個字。

  “我說──楊洛有事出去。”老天保佑她剛剛重聽。

  “什麼事?”很顯然,老天不受理江明磊的哀求。“我剛剛好像聽見──”

  “沒有!你什麼都沒聽見!”撇清撇清!死也要撇清關系。“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何夭夭早在一開始就擋在門板前沒有放人的打算。“給我說!”

  “那個──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楊洛人長得不錯、前途也似錦,當然這人多金長相不賴自然就──”

  “說,重、點。”

  氣壓夠低,斗室內風雨欲滿樓,不行不行!他擋不住。

  “楊洛剛跟他前任女友出去了!”賣友求生,楊洛不會介意的──吧?

  “去哪裡?”

  “不知道。”

  “嗯?”狐疑的眼神掃過三秒鐘前登錄說謊前科的男人。

  “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相信。”

  “我發誓。”

  “發五都沒用,你信用破產了。”

  “你不能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我!”

  “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認命吧!”

  “小何!”要命啊!

  Mission  impossible的音樂適時響起。

  “本姑娘有大事待辦,等一下──啊!主任檢察官?是!是我!什麼?我知道了,好的,我馬上回去。”

  呼──千鈞一發!江明磊拍胸急喘,好裡佳在。

  “算你好狗運。”何夭夭恨恨地說,“我走了。”

  “別擔心,楊洛不是會吃回頭草的男人。”

  他是用哪個腦袋以為她──不不,說出這種話表示他根本沒有腦袋。何夭夭氣悶地想。

  “我擔心的是他是那株被吃的回頭草。”

  可惡!是哪個傢夥膽敢跟她搶?!

  愛上一個楊洛,她何夭夭潑婦當定就罷,還要擔綱演出妒婦角色──

  不覺得太為難她了嗎?

  再怎麼完美無缺的計劃,永遠也趕不上意外的變化。

  唉……都已經那麼忙了,老天不長眼,沒看到嬌弱無力、孤苦無依(?)的她情路已經走得那麼顛簸窒礙嗎?到這節骨眼還要插上一個配角讓她演屠龍戰士?太過分了!

  殺殺殺!披荊斬棘不為哪樁,只為了自囚在高塔不肯下來的冷血王子。

  她認了,誰教她要愛上新版童話《睡王子》裡那尊男主角,貪求那顆高塔上的心,只好認命磨刀霍霍屠龍去。

  但是老闆來電,還是要先保住飯碗。

  愛情要勝,麵包也要有,現代新女性要兩者兼顧。

  龍啊龍,給她脖子洗乾淨等著!

  ※     ※     ※

  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乍聽前女友提出這個要求,楊洛說意外也沒有,說不意外也不至於,他並不知道前女友將近五年之後再來找他為的是提這件事,他只是──

  不在乎了,沒感覺了。

  分手是她提起,正逢楊皓剛過世那段時間,喪弟之痛勝過感情觸礁的失意,來不及平復喪弟的悲痛情緒就已經灰了一顆心,自然沒有機會品嘗情人離去的背棄,當不成感情受創走進酒吧與酒為伍的滄桑男人。

  五年前分手的理由──

  她說他太冷淡,楊皓的意外更造成兩人的隔閡。她無法參透他的心思也走不迷他的世界。她說她受不了被他排拒在外的孤寂,如果他真的愛她,就應該允許她走進他心裡,應該讓她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應該和她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她說交往一年還是無法瞭解他在想什麼,楊皓死後他更拒她於千里之外。

  六年前交往的緣起──

  他是個性情冷淡不言情愛的男人,她說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懂如果沒有感情他不會讓她留在他身邊,她說她懂,所以愛他,願意留在他身邊。

  容易滿足的女人最後還是忍不住會貪心的啊,交往得愈久,投入的感情愈深,要求的回應也等比增加。

  她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他則是始終如一的平淡,彼此的問題早在一開始就存在,只是一直到一年後楊皓意外過世才真正爆發出來。

  她離開,他沒有留,是因為當初不愛她?還是不夠愛她?對弟弟的在乎勝過對情人的在意?

  楊洛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到前女友找上他談能否復合的這一刻。

  而今要求復合的原因──

  她說她當時太不成熟,不明白他所承受的痛苦,自以為自己被他排拒在心房之外,其實她那麼瞭解他,應該知道他的愛情淡薄卻專一持久,她說五年來她始終想著他,無法忘情。

  她也說這五年感情生活或多或少有,但一開始再怎麼濃烈的熱切交往到最後都會變成退燒後的索然無味,接著就是在找到新對象之前的濫竽充數、貌合神離。波折多年,她想念他們過去平淡如水卻專一持久的感覺,那是安心,不是單調乏味和無趣。

  如果可以,再給彼此一個機會──纖柔一如當年的她這麼說。

  但是,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冷掉的咖啡只剩苦澀的酸味,香醇不再也無法回味,他招來服務生撤下,換杯冒著熱氣的新咖啡。

  還沒有開口,她先苦笑說已經知道他的答案。

  也許吧。

  就像冷澀的咖啡難以入口,結束的感情也沒有重新來過的必要,她的體悟會意多少省去他開口的麻煩。

  過了五年,他只有變得更冷情、更淡愛,可以說是退步,也可以說更超然物外;倒是她有沒有變,他不知道,也看不出來。

  “我還有事,告辟。”就連最後一點對女人的體貼都蕩然無存,無關緊要的姿態是全然不在乎的忽略。

  走出咖啡館的門,連同二十分鐘前的話題也一併留在那裡不帶走,像從來沒發生過。

  回到法醫室──

  “明磊,再等我半小時,報告──”接下來的活被江明磊一手一邊抓住衣領的舉動頓停。“你做什麼?”

  “先說,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跟她──她來找你幹嘛?”

  楊洛沒好氣拉開他的手,整整皺褶的領口。“這是我的事。”

  “看在我差點沒命的份上透露一點會怎樣。”他把剛剛揮舞大刀的屠龍女的惡劣行徑一一報上。“你說我是不是很倒楣?”無辜的首席池魚非他莫屬。

  楊洛先是訝異她卷上重來的迅速,接著錯愕江明磊描述的惡形惡狀。

  “她在意?”

  “非常在意。”

  “是嗎?”

  淡淡的應聲有不為人知的笑意。

  她在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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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8 00:33: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般來說,檢察官有會同法醫人員勘驗死者的權力,意思就是,檢察官可以在法醫作解剖化驗的時候在旁觀察詢問。

  又,一般來說,這個權力檢察官很少自己自動履行,畢竟要看那種畫面需要很大的勇氣,非到萬不得已,實在沒有人願意硬著頭皮和法醫或檢驗員在解剖室周旋到底。

  這其中,女檢更是敬謝不敏。雖然說面對恐懼的事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要有克服的勇氣,但人畢竟還是血肉之軀,到底會有害怕的東西。

  是以,解剖室裡通常只有法醫人員的身影。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太陽底下還是會有黑影,這個世界總是有那麼幾個不知怕字為何物的怪人。

  何夭夭就是其中一個。

  此時此刻,她就站在解剖室。這是她的案子,也是楊洛的case。

  新來的特約法醫則是在一旁見習。

  然而,她的思緒並沒有放在公事上。

  據探子細作磊所說,那只龍在她還沒上場揮刀之前就已經王子冰封在深海裡,算楊洛有腦子,還知道往事只能回憶,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

  但,她還是不能安心。

  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平心而論,楊洛不是沒有女人緣的那型,只是冷淡的外表會嚇人,如果有不怕他那張冷臉的女人出現,一定不難發現他表相下的悶騷。不行,還是有危機。

  女人的危機意識向來靈敏。她咬著指甲,要怎麼做才能避免這種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

  嗯……費思量。

  這廂一勘驗一邊為新來人員解要領的楊洛注意到她的安靜。

  這是九份之後兩個人首度打照面,他料中潑婦罵街的畫面沒有出現已是一絕,她過分的安靜沉思更是其二。

  不是生病就是有問題。工作當頭,何夭夭的不尋常讓他分心。

  “楊SIR?楊SIR?”新加入的特約法醫陳文勝連喚數聲,不見對方回應。“楊SIR!”

  楊洛回神,不自在地飄了飄眼睛。“剛說到哪?”

  “肝臟。”

  “好,繼續下去,這個部位──”楊洛突然噤了聲。

  “楊SIR?”不會吧?又來了。陳文勝心裡暗呼。

  “作切片。”楊洛頭也不抬交代,手朮刀隨聲落。“給我載玻片,要做十二組比對化驗。”

  “呃?噢。”陳文勝不明就裡,乖乖配合。

  “報告書暫時不能給你,還需要做毒物化驗,所以──”對方沒有回應,楊洛頓了聲音。

  她在做什麼?他看她,發現她凝視遠方的兩眼沒有焦距,顯然不是失神就是在發呆。

  嗯……她要怎麼做才能以絕後患呢?這廂何夭夭陷入長考,膠著迷離的案情一定會有釐清的一天,因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事在人為。

  但是感情就沒那麼簡單,沒有脈絡、沒有道理可尋,只要沒有感覺就沒有發展出感情的機會。

  孫子兵法能否適用在愛情上?她自問,真是後悔以前錯過和姐妹淘沉迷文藝小說的天真爛漫。人家在看愛得天花亂墜的言情小說,為裡頭男女主角或笑或淚的時候她好死不死迷上艾勒裡?昆恩、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錯過培養風花雪月的大好機會。

  楊洛對她到底有沒有感覺?如果真像喇叭磊說的,楊洛因為她破了許多例,那麼她之於他應該是特別的吧?

  但是特別有很多種──特別在意是好結果,特別厭惡是最糟糕的下場,好與壞之間,全賴楊洛的態度而定。

  唉,她不懂他,雖然知道再怎麼相愛的兩個人終究還是兩個個體,所謂的合而為一不過是小說上的形容詞,供安慰現實生活明知不可能的讀者群,但至少、至少,相愛的兩個人總有些默契吧,可以猜出七、八成情人心裡的思緒吧。

  她──恐怕連一成都沒有。

  楊洛就家清晨的北宜公路──煙霧彌漫,不見五指。

  “小何?”

  昭告天下如何?在他身上貼張“何夭夭所有,生人勿近”的超大便利貼?還是掛上“此物已售,請勿競標”的警示牌?

  “何夭夭?”

  “不是說不要叫我的──咦?你不做你的事站在我面前幹嘛?”

  “我叫了你好幾聲。”

  “是嗎?”她一點汗顏的反應都沒有,維持一貫作風─厚臉皮。“我在想事情。”

  “想到如入化境?”

  還是先聲奪人好?她考慮……

  “何──”

  決定了!就這麼辦。

  “楊洛!”她打岔,壓下他的抗議。

  他微怔,配合她突如其來的嚴肅錯愕著。

  “我追你好不好?”

  第三者手上一盒載玻片應聲掉在地上碎成千片,增加震撼的背景音樂──

  匡、匡,鏘──

  ※     ※     ※

  被倒追的經驗楊洛不是沒有。過去在醫院擔任外科醫生,不管是女病人的傾心,還是年輕護士的鍾情,他多少都有過經驗,畢竟外科醫生的職業象徵將來不可限量的遠景和不必為家計奔波的富裕。

  再加上當時的年輕和不算差的長相,更是想找長期飯票或可靠肩膀的女人眼中的極品。

  私底下的羞赧告白、辦公桌上的情書毛衣,甚至是最過分的自動獻身──傳統的方式雖說乏善可陳、千篇一律,但也是女人所能鼓起的最大勇氣,他看多了,也習慣用一貫的淡漠拒絕。

  然而,以上所敘之經驗談,都沒有何夭夭對他的告白來得驚天動地。

  論天時不對:正在必須絕對嚴肅的辦公時間;論地利太差:在森然剛冷、人人望之怯步的解剖室;論人和尷尬:不久前才剛針鋒相向,何況還有第三、第四者在場。

  就她何夭夭敢在這種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佳的情況下爆出一句以威嚇開頭,問號結尾的告白。

  她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從錯愕中清醒的楊洛先是把姓何的不定時炸彈丟進辦公室,其次完成未竟的工作,接著請走見習的新同事,最後則是回到辦公室面對那顆隨時都能爆發又馬上回復成未爆狀態等待下一次空降引爆的原子彈。

  何夭夭推翻他了以往對女人的認知。

  如果不是感情空白的這五年女人已經進化到他無法想像的地步,就是何夭夭的行為舉止異于常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先聲奪人。”可能也順便召昭天下了吧,她想。如果那個新來的見習法醫是個大喇叭的話。

  反正──做都做了,既然決定要做,她就不曾去想後果如何。

  八卦隨人說,謠言任人傳,她還是她,不會變。

  先聲奪人?“你以為這樣我就會──”他找不到適當的字眼,只有用懊惱轉身背對她的動作代替。

  一股不知道拿她怎麼辦的無力感和因為她的告白隱約得意的欣喜矛盾地在同一瞬間出現,與感情絕緣多時的楊洛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過很多方法了──”她不是沒有深思熟慮過。“寫情書,你還沒看之前大概就先撕掉丟進垃圾筒了吧。親手織毛衣表達心意,等下輩子吧,我的家政成績是老師看我可憐才讓我六十分低空飛過,而且就算我真織得出來你也絕對不會收。”她太瞭解他了,早看透他的冷淡功力已臻化境。“再說這些行徑完全不符合我的作風,真要是做了,你會有什麼反應?不是看到鬼就是以為我中邪,如果想等你開竅回頭發現我對你的感情──得了吧,恐怕我等成白骨娘娘也不見你有什麼動靜,考慮了很久,只有這個方法最適合我和你的狀況。”

  這麼有自知之明是該稱許還是該嘆息?

  “你就不擔心結果不是你想要的?”

  “做了不一定失敗,不去做一定失敗。”他會這麼說恐怕情況不樂觀……何夭夭搬出失敗時的心理A建設:失敗為成功之母,一次不成就來兩次,兩次不成就再來一次……“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一旦確定就不容許自己後悔,人生是不斷向前走的,回頭只會浪費時間。我別的本事沒有,死心眼跟鑽牛角尖的功夫出神入化,我既然認定你就非追到你不可。”

  “法醫的待遇並不高。”

  “我要是想找張長期飯票就不會找你。”拜託!檢察官雖然工作很忙,薪水也還算可以,她不用靠他養。“楊洛,我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你的錢,那種東西少是有點麻煩,但多了也是累贅。再說公務員的薪水雖然勉強過得去,但是福利卻好得沒話說,將來兩個人的退休金加上老人年金,只要再作點小投資,支付生活所需的費用也是很簡單的事,我有朋友在作理財師。”

  兩個人──他們已經進展到合併算退休金的地步了?他好像還沒有回覆她的告白吧?

  “還沒確定是否買到車票,你就已經在研擬到達目的地之後的行程?”

  “我一向速戰速決,絕不拖泥帶水。”

  “不必徵詢我的意見?”

  “我剛才不是問了嗎?”他有健忘症啊?

  她讓他想起那場石破天驚的告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裝傻,心下卻暗喜。

  會問為什麼就代表他有那麼一丁點的在乎,冰山已然敲出裂縫,離崩潰碎裂的日子就不會遠。

  心理A建設暫且收回放晾一旁,還不用太早安慰自己再接再厲,有志者事竟成。

  “你很清楚我要問的是什麼。”

  把問題丟回給她。“真狡猾。”

  “是你起的頭,充其量,我只是無辜的──受害者。”姑且這麼稱之並無不當之處。

  受害者?何夭夭一雙杏眼含火怒瞪。

  他是哪裡無辜、又怎麼受害了?從頭到尾受苦受難都是她!

  “回答我。”

  “以物易物,用你的答案換我的。”

  “這場交易裡占上風的人是我,你不說我也無所謂。”

  “你!你你你──”

  “不送。”他攤手,看起來毫不在乎。

  實則──也在等待,等待一個讓自己下決定的答案。

  若不是參透她的脾氣,他不會放手一搏。

  又、又給她耍冷!死──不對,臭楊洛!

  “不說就回地檢署,法醫室不歡迎閑雜人等妨礙公務。”

  又是這招!可惡!“算你行!我說就是!”她認栽,瓜子臉染上兩圈淡淡的紅雲,嬌態頓生。

  就不知道這是他氣紅的還是因為她接下來要作的告白──

  ※     ※     ※

  “之前說過我當交警的時候認識了阿皓,那小子跟你不一樣,很吵;但是我們很有話聊,他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相當健談。”

  “是嗎?”記憶中,他和楊皓面對面聊天的次數少之又少,不得不開口的時候多,但最多不會超過五句。

  同父異母的間隙是他走不出的陰影,也是釀成五年來自責內疚的主要原因。

  “嗯,他常常到我執勤的地區找我,反正我是被打入冷宮的交警閑著沒事幹,跟他聊天倒成了一種習慣,他常常提到家人,尤其是你。”

  “我有什麼好提的。”他自嘲哼笑,表情也跟著憶起亡弟轉冷。

  “我說過了,他以你為傲。他最常說的就是他沒有你那麼聰明,從小就是優等生一路到醫學院畢業,甚至公費出國留學,將來一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名醫;而他大概就是玩玩車,做個黑手,如果能開家修車行就是他最大的成就了吧;但是如果讓他賺了錢,他一定要參加車隊,因為他想做賽車手。”

  何夭夭一股勁地說,沒發現自己提起楊皓的往事愈多,楊洛的臉色愈難看。

  也或許,她是故意的,因為下一秒,她扳過他四目相對。“我說這些是要你知道阿皓有多崇拜、多尊敬你,並不是想增加你心裡的內疚。我不知道你對他究竟是懷念多還是內疚多,但後者不必要,真的不必要,阿皓很善良──雖然有點皮,我知道他不會怪任何人,尤其是你,你是他最敬愛的哥哥。”

  “我知道。”楊洛點頭,也許一時間無法不介懷,但比起以前,他是比較──原諒自己了。

  “以上是關于阿皓的部分,接下來──”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停頓,咽咽口水,眼神四處飄。

  “繼續。”這個女人扯遠話題的功力和發脾氣不相上下。

  這男人難道不懂人會有害羞的時候嗎?可惡!俏紅飛上雙頰,何夭夭又是咬牙又是切齒,最後還是決定大刀闊斧──她,她豁出去了!

  “他把你形容得像是個完美零缺點的男人。要知道女人,是意象的動物,很容易從言辭形容中去想像一個人的模樣。他說你身材修長精瘦、五官英俊出眾,雖然性情淡漠,但這是男人專有的沉穩內斂,當然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像大嘴磊那樣活跳蝦的男人──”

  哈──啾!坐在刑事局裡的江明磊沒來由地打了個大噴嚏。

  “總之,他只差沒拿你當神來拜,滿眼的崇拜就像青春期少女看見偶像那樣,一次兩次三次耳濡之下,要我不去想像你到底長什麼樣子也很難。人總是為難自己的,愈是在意就愈好奇,阿皓過世之後,我還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用來形容你的每一個詞句。

  “後來,我遇到你,在他過世不久,我抓你市區超速,可惜你不記得;但是對我來說,該怎麼說呢,抽像的想像化成具體,雖然和我想的多少有出入,可是──”

  “可是什麼?”他追問。

  到底是個男人,擺脫不了親耳聽見一個女人剖白時的得意,追問下去的理由是為了增加自滿的程度,也是想更明白她對他的感情何時萌芽又怎麼深植到──不惜死纏爛打的地步。

  坦白說,她的招朮的確是最差勁的開門見山法外加死爛打。

  “一見鍾情的感覺就是那麼沒有道理,突如其來,我也防不勝防。”愈說臉愈燙,可以拿來煎蛋了。

  平常再怎麼大剌剌如她,到這個節骨眼也免不了臉紅心兒跳。“本來一見鍾情的感覺是可以不予理會、過幾天就忘的,偏偏你好死不死把行照跟駕照丟給我就跑,害我拿著你的照片看了三天。哼!到刑事局把証件還你的時候再見傾心,想後悔都來不及。”停頓一下,哀怨的眼神瞥向他。

  如果不是他的囂張行徑讓她印象深刻到不行,怎麼會有今天的一切。

  當然她喜愛冒險犯難的天性也是罪魁禍首之一,但人嘛,總是難免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好過責難自己

  “好了,告白完畢,換你了。”

  “我有說一定回答你嗎?”

  聞言,何夭夭張口結舌。“你──你騙我!”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答應跟你做這筆交易。”

  是她自投羅網,能怪誰?

  “楊洛,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又動手?”楊洛及時抓住往自己臉上飛來的玉掌。“你的脾氣要改。”

  “你耍我還想說教!”理他才有鬼!“放手!”

  可惜對方不合作,還順道將她的另一隻手一塊反剪在纖腰背後。“如果我的答覆不是你想要的,你打算怎麼辦?”

  “早在一開始我就有心理准備,你這個冰山討人厭的臭脾性絕對沒有那麼容易淪陷在我柔情似水的深情裡。”

  臭脾性?柔情似水?“你確定是柔情似水的深情?”

  他怎麼感覺到的是波瀾壯闊、風雨交加的石破天驚?不是想引他淪陷而是意圖讓他滅頂?

  何夭夭的瓜子臉立刻像著了火似的,剛才的話自己其實也不怎麼相信。“反、反正──一次不成再一次,又不成就再再一次,總之,對於鎖定的目標,也就是你,我是絕對不會放棄,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結婚娶別的女人。”

  他懷疑她會讓他有那個機會。

  “若我真的決定娶別的女人──”

  何夭夭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

  冷靜冷靜再冷靜,風度風度要有風度……

  “我會祝福你。”一句話五個字說得她齜牙咧嘴,篾乎是從牙縫間迸出來的,可見有多不真心。

  楊洛故意忽視她的虛偽,認真問:“你的絕不放棄只到這個地步?”

  “要不然呢?你要我像連續劇或愛情小說裡的女主角,為了愛情不惜當第三者、做地下夫人,擁有你不能攤開在陽光下,見光就死?楊洛,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做這種不道德不入流又愚不可及的事。”

  “在愛情面前還能想到維護自尊?”

  “我的自尊並不是明明愛對方卻抱著先說的人先輸的心態的那種悶騷。苦抱著這種空虛的尊嚴以為這就叫理性、就叫維護自尊,在我看來只是膽小怕事而已,我敢愛敢說敢追求,對這樣的自己我引以為傲,但這不代表我會盲目到為了愛情無條件舍棄一切,委曲求全只求對方施捨一點點微薄的回應。”

  強摘的瓜不甜,強求的愛情沒有真心,她很清楚這道理。

  “愛上一個人希望他也愛自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是要靠搖尾乞憐才能得到的愛情我不要,那種愛同情施捨大於真心相對,不是真心的愛就不是愛了──這就是我的自尊。我不認為先說愛的人就是輸家,感情的結局僅關有無沒有輸贏,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愛就愛,不愛就不愛,爭論誰輸誰贏沒有任何意義。”

  楊洛驚訝地看著她,這話時的她否眸灼亮如火,充滿生命力,讓人目不轉睛。

  以往她已經夠充滿生命力,此時此刻的她更多一分女人對愛執著的勇敢堅毅,連寡情的他都不禁由衷生敬。

  “對於愛情我有潔癖。”她繼續坦誠,紅潮漸退,雙眼仍然亮得懾人。

  話都說到那麼白了,再扭扭捏捏只有惺惺作態之嫌,她索性嘩啦啦一古腦兒全倒給他。“絕對的專一和忠誠,不單單是我對你的要求,也是我給你的承諾。”

  對他的要求?從神采堅毅的目光清醒,楊洛勾起唇角微笑。

  淺淺的笑意發自真心,對她的激賞他小心翼翼藏在眸底。

  她是很容易得寸進尺、趁虛而入的女人哪,一點一滴謹慎收放才不至於讓兩個人走得太快,前一秒宣戰,下一秒就簽約割地賠款。

  “我答應你了嗎?”

  “……沒有。”承認的語調很是垂頭喪氣。

  事業順遂,為什麼感情路這麼多阻礙……她寧可交換不做什麼伸張正義的女檢察官,只要她愛的人也愛她。

  “你不擔心自己看錯人?也許我是欺壓女性使用暴力的惡質男人──”

  “哈!如果你是的話,”纖纖玉手從他掌中掙脫,似輕柔的力道恰到好處揪住他領帶卻不容他扯離。“我曾親手抓你進法院用家暴法對付你,來個大義滅親,搏得滿堂彩之後再告訴自己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這句話聽起來很刺耳。

  紮紮在心裡,怪難受。

  “你敢!”介意的口氣終於沖出口。

  她慧黠一笑,挑釁地稍微收緊他的領帶,“這表示我追到手了?”

  “楊皓死後,我沒想過會再面臨感情的問題。”她的坦誠影響了楊洛,但是有些話必須事先明白,免得最後一拍兩散時又有怨言。

  醜話說在前頭是為了避免以後難堪收場。“我的性情冷淡,經過這五年只有變本加厲,你不在乎?”

  “如果在乎就不會一頭栽進來。”早知道他的感情淡得就像北力初冬凝結在湖面的薄冰。

  但就算是一大塊冰山她也要敲上一敲。“兩個人的愛情裡,總要有人昏頭有人冷靜,才不至於一塊燒成灰燼或是雙雙凍結成冰。你可以幫我降溫,我可以溫暖你,水火相不相容,要試過才知道。”烈火鑽進想已久的冰山懷抱,唔唔,清涼舒暢。

  何夭夭滿足得像只在冬天的太陽下呼嚕午睡的小貓。

  磨蹭磨蹭,冰冰涼涼。

  在胸口磨蹭的女人讓楊洛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但隨她主動的親匿所給予他的是許久未有過的充實。

  有點不適應,但不排斥。

  也許,他們真的能走下去。這是楊洛心的想法。

  心理A建設看來是能丟到焚化爐銷毀了,她想。

  從今天起,她可以開始學習做一個戀愛的女人。

  就──先用一個吻來拉開序幕吧!

  說做就做,姑娘嘟嘴親人去!

  “何唔!”來不及閃躲的楊洛只有遭強吻的命運。

  達陣成功,先馳得點!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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