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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等待是件小事(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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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4: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蔡小雀 - 等待是件小事(下)

等待真的不是件小事,因為人等著等著,感情就散了
從鹿鳴走進周頌的生命裡,他們已經在一起五年了
這五年來她都待在固定的地方,做著固定的工作
不管他滿世界的到處跑,只要回來就一定能看到她
他是這麼的自信滿滿,以為他倆已有共識了
也都很享受彼此自由的時候,相聚時的熱情
沒想到會有那麼一天,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世界
原來他認定的幸福美滿,只是一場任性的自以為是
他在她心中就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混帳渣男……
他們自相識相愛以來,總是她退讓、包容他
而他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她給他帶來的幸福感
為了留住美好的時刻,他心甘情願犧牲單身的自由
不再追求鮮活豐富精采刺激充滿生命力的大世界
就算要死皮賴臉死纏爛打也要巴著她大腿不放
男性尊嚴既不能吃又不能賣錢,還是暖玉溫香在抱重要
只是讓他唏噓的是,她已經不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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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5: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帶著兩百萬的支票進了銀行,鹿鳴心情有點複雜地把號碼單先拿給了銀行臨櫃人員,手中的存款單和支票與存摺卻是捏了又捏,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坐在銀行大廳中央,臉色微微蒼白卻始終對著她笑得令人心亂的高大男人。

  她覺得內心又開始糾結了——這筆錢明明拿得天經地義,可總覺得拿人手短,那她以後還能理直氣壯把人說攆就攆嗎?

  鹿鳴黑著一張小臉,悶悶地對行員說了聲抱歉,然後默默拿過原子筆在支票上寫了幾個字,對摺裡和存摺一起收進包包裡,走向正低頭強抑濁重咳嗽聲的周頌。

  「我好了,先去吃飯。」她淡淡地道。

  他眼睛一亮——小鳴終究還是心疼他的對吧?

  鹿鳴努力無視他瞬間燦爛灼熱的迷人電眼,面無表情地將他帶到一間專做煲湯粥品的店,把菜單丟給了他。

  「自己點。」她轉頭對笑咪咪的老闆道:「王叔,我要一個牛腩湯,一籠湯包,謝謝。」

  「好咧!」老闆熟稔親切地道:「今天有很嫩的山蘇,幫你們拌一個來?」

  她正要點頭,周頌已經搶先道:「謝謝王叔,我也要跟她一樣。」

  她眉頭皺起。「王叔,給他一個百合蜜棗豬肉湯吧。」

  感冒咳嗽的人跟人家喝什麼牛腩湯?

  老闆忍不住對鹿鳴曖昧地眨眨眼,暗暗比了個大拇指。「小鹿,男朋友啊?不錯不錯,長得又高又帥呀!」

  「才不——」

  「王叔眼光真好!」周頌樂了,眉開眼笑的。

  鹿鳴瞪向這個臭不要臉的,再度後悔自己幹嘛好心帶他來熟識的湯品粥店吃飯?剛剛就該把他扔在麥當勞門口就走的,管他吃快餐會不會上火。

  「……不想死就把手給我拿開!」她咬牙低聲恐嚇。

  周頌滿心惋惜地把偷偷摸上她腰肢的手收了回來,指尖貪戀著方才一秒觸及的凝脂柔軟腰窩,不自在地挪動了下突然有些彆扭的坐姿,試圖讓勃發叫囂到硬燙發疼的「大兄弟」稍稍冷靜點。

  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他卻能看不能吃,現在連摸都不給摸了,雖然是自作孽,可周頌還是內心悲傷逆流成河……

  鹿鳴被他深沉繾綣得近乎憂傷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舒服,好像自己是花心大少玩完了就拋棄他——等一下!角色設定反了吧?

  他在那邊哀怨個香蕉番石榴?長得帥又會裝可憐很厲害嗎?有胸肌有大兄弟就了不起嗎?

  就在鹿鳴眼角抽搐,火氣要冒上來的當兒,周頌連忙正襟危坐,還殷勤地幫她倒了杯熱茶。「冷不冷?喝點茶暖暖胃。」

  鹿鳴默不作聲,只是邊啜飲著茶邊拿出手機滑,明顯就是不願跟他再多做交談。

  高大雄渾的周頌跟著她窩在這不高級也不髒的鐵製桌椅前,卻覺得只要能看著她,能聞到她身上淡甜的幽香氣息,就已心滿意足了。

  如果,能這樣過一輩子就更好了。

  若說周頌在此之前對於結婚這件事,從「幹嘛那麼早綁死自己」,到「好吧好吧如果對象是小鳴他也勉強能接受」,演化成「只要小鳴回來我馬上就跟她結婚好讓她高興」——可現在,周頌卻無比清晰深刻地感覺到,原來不是的。

  鹿鳴離了他,一樣會好好過曰子,反而是他,已經過不了沒有她的日子了。

  等老闆把煲湯和兩籠湯包、拌山蘇等放下離去後,周頌自動自發地替她拿了筷子湯匙,看著她舀起一匙香濃四溢的牛腩湯正吹著,忍不住開口。

  「小鳴……」

  「嗯?」飢腸轆轆的鹿鳴正迫不及待想把湯吹涼了咽下肚去,漫不經心地哼道。

  「請你嫁給我。」

  「哐噹」一聲,她手上的瓷湯匙掉進大湯碗裡,一臉愕然地望著他。

  他體貼細心地抽來面紙,替她擦擦被一兩點湯汁噴濺到的小手,溫和地重複,「我想請你嫁給我……你願意嗎?」

  鹿鳴一震,猛然回過神並縮回手,眉頭打結。「開什麼玩笑,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願意!還問什麼問啊?」

  他眸光黯然卻依然無比溫柔地凝視著她。「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再相信我了,但我還是會繼續求婚下去的,我不會放棄。」

  她心跳又開始亂了,煩躁地推開牛腩湯,改吃起熱騰騰的小籠湯包,但是裡頭湯汁鮮燙,讓她沒辦法狠狠地一口一個磨牙用。

  總之,看什麼都不順眼……都是面前這個傢伙害的!

  是不是男人體內都有一根名為「賤骨頭」的組織?對於乖乖留守在原地的,就能視為家裡永遠都不會跑的床,等著他四處趴趴走玩累了回來睡?

  可是等到哪天床不見了,被迫只能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男人要嘛就是趕緊去買張新床,再念舊一點就是會認床認他個十天半個月,但是最後睡久了也就習慣了。

  不過就是張床嘛,軟的硬的雙的單的,總會挑到自己喜歡的吧?

  而這五年來,她已經漸漸地熄了那份蠢動少女心,滅了有朝一日能和他走入婚姻長相廝守白頭偕老的夢想,絕了自己是張能和他相親相愛養兒育女一輩子的手工拔步床的期盼……

  現在,他又想把她撿回去了,她就得感恩戴德乖乖撲上去嗎?

  沒門!!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地把一籠湯包都吃完了,又喝了口熱茶潤潤,這才慢條斯理地抬眼看他。「求婚是你的自由,不答應是我的權利。」

  周頌心裡很難受。

  他的小鳴,看著自己的眼神裡已不再有往日的歡喜、忐忑和眷戀了。

  周頌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胸口陣陣緊抽絞痛感,更加堅定無論如何都要再把她追回來,讓她再度愛上、依戀、信任自己。

  「有沒有吃飽?」他吞下痛楚,柔聲地問,「要不要再加點什麼?你吃得太少了。」

  她一怔,忍不住掃視過他面前完全沒動過的湯和小籠包,沒來由地心痛了痛,又倉皇地轉移目光,硬聲硬氣道:「我吃好了,要走了嗎?」

  「好,我們回家。」他眼神一暖,「回家」這兩個字令他無比雀躍,二話不說起身去付錢。

  鹿鳴憋著不去提醒他,他自己還粒米未進……免得他又燃起希望,自作多情地以為她是在擔心他。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鹿鳴心裡沉甸甸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周頌一進帳篷裡,再也撐不住了,他低聲喘息著,翻找出藥包來,扭開了一瓶礦泉水配著服下,結實的胳臂抵在不知何時又滾燙起來的額頭上,濃眉緊緊皺著,卻始終咬牙忍著。

  他不要她再擔心自己,他是她的男人……好吧,現在已經不是了,但他終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男人要有肩膀,要懂得疼愛寵溺保護自己心尖上的女人,好男人不能讓女人傷心和流淚……

  以前他沒做到,以後他一定要。

  而在帳篷外頭的餐桌椅上,鹿鳴邊敲著鍵盤,邊偷偷瞄著帳篷內……沒有任何動靜。

  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脫序行為大皺眉頭,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筆電前——  

  一個花蓮的店家朋友託她牽線台北的客戶,得以讓產品又多了好幾處銷售點,但是有些合約細節的部分還是想請她幫忙看一下,並且需要再特別注意些什麼?

  鹿鳴心思沉靜下來,專注地回信。

  帳篷裡隱隱有幾聲壓抑的悶咳,她在鍵盤上方飛舞的指尖倏然一頓,遲疑了幾秒才又繼續。

  等檢査完了信件內容0K,按下發送後,她又瞄了帳篷方向一眼……然後再一眼……最後無聲地低咒了一聲,起身去櫥櫃前面翻了翻,翻出一包蒸煮麵,燒了一小鍋熱水煮麵去,打顆蛋,想了想又扔了撮乾燥海帶芽。

  那一小鍋的麵有蛋花有膨脹的海帶芽飄散在其中,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好吃,但夠清淡了,最適合給生病的人吃。

  鹿鳴把那鍋麵放在餐桌上,然後拿起手機就上了二樓,在轉檯角落的地方鬼鬼崇崇地躲起來,傳了個訊息給他。

  外面桌上有麵,愛吃不吃隨便你。

  然後她屏息地等了一分鐘……兩分鐘……卻始終等不到外面有聲響,又有點想發火了——這火是衝著自己發的,她幹嘛又要手賤煮什麼麵啊?

  正忿忿間,忽然傳來了帳篷拉下來的窸窣聲,而後是沉重緩慢的腳步聲,接著是椅子被拉開,筷子輕敲在鍋子邊緣和吸麵時的輕微響動……

  她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聲,心臟瞬間高高地懸了起來!

  鹿鳴小臉僵硬,神色悲喜難言……全然沒發覺自己雙手絞擰得很緊,忍了又忍,拚命忍住別衝下樓去。

  ——不過就是感個冒罷了,又不會死人。

  真正快要死人的是二樓的這位才對。

  正心裡交戰拔河的當兒,手裡的手機傳來了訊息提示音——謝謝你,麵很美味。

  她眼眶不自覺地一熱,有些潮濕了起來。

  說什麼瞎話啊?她的手藝她自己知道,基本把東西煮得能吃就已經是屬於正常值了,哪裡有美味二字可言?

  ……笨蛋,感冒燒壞了腦子嗎?

  鹿鳴吸吸鼻子,嘴唇緊緊描著,甩開紊亂的心緒,走向二樓走廊尾端,敲了敲門。

  裡頭良久後才傳來顫抖的聲音。「是、是誰?」

  「鹿鳴。」她冷淡地道。

  房門猛地打開,露出的是林妲慘白的臉蛋,在看見她的剎那怯怯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

  鹿鳴有些不是滋味,走進房間後自行關上門,而後直視林妲。「那個厲鬼,你認識對吧?」

  林妲驚跳起來,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鹿鳴開始不耐煩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你做心理咨商什麼的,我只想儘可能解決掉這件事,然後繼續橋歸橋路歸路。」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林妲脫口而出,驚恐的眼淚也湧現了出來。

  她眨了眨眼,有一絲懷疑。「你確定?我看到的是一個中年人的魂魄,還是你又惹了一隻新的?」

  「不是……就是他沒錯……」林妲眼神心虛地亂飄,有羞愧也有難堪。「他大了我十六歲,是個貨運公司的,我以前的主管,對我很好,我要什麼幾乎都能滿足我……」

  「可是?」她不動聲色地問。

  林妲哆嗦了一下,緊張地看了四周,恐懼的神色彷彿那張臉孔那個……鬼,馬上又會對自己撲過來了……

  「後來,後來他跟他老婆離婚,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給了我……」林妲聲音越來越小,不敢看鹿鳴的臉,生怕在其中看見深深的厭惡,甚至想驅趕走她的表情。「然後我遇見了劉彥……」

  後面不用再說也知道,就是爛大街卻經常在社會上及八點檔發生的濫俗劇情,年輕貌美又一心追逐物質享受的林妲,在遇到更年輕更有錢的金主後,原本有了年紀的主管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於是拋棄糟糠妻的男人被女朋友拋棄了,按理說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但是涉及到人命,事情就複雜了。

  「他是怎麼死的?」

  林妲沉默了很久很久,再開口時異常艱難。「我……起先不知道,後來才知道他是……跳樓身亡……那個時間點,他曾經傳訊息說如果我不回他身邊,他就要死給我看,但是我、我沒有當回事,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

  鹿鳴心情沉重地吁了口氣,嚴肅地注視著她。「你確實欠了他。」

  林妲瞬間嚇哭了,激動顫抖地跪下來拉住她的手哀求。「我不想死啊!鹿鳴,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真的不想死……我、我可以燒很多紙錢給他……」

  她皺眉,「這種事不是燒燒紙錢就可以彌補了,現在是他依然迷戀你迷戀得要死,呃,雖然他已經死了啦,但是一個弄不好,他把你拖下去做一對鬼夫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死……嗚嗚嗚……求求你幫我……」

  鹿鳴被哭哭啼啼的林妲纏得頭疼,低喝道:「現在知道不想死了,當初欺騙人家感情騙人家錢的時候不是很爽嗎?做事情都沒有在想後果的是吧?」

  林妲被罵得狗血淋頭,越罵頭越低垂,嗚嗚咽咽。「我……我沒想過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那麼嚴重……」

  鹿鳴冷笑。「真應該讓你被鬼抓走,這樣以後就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知道世上是真有現世報的。」

  儘管心煩又懶得搭理,可她確實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林妲被厲鬼纏著纏著自己也變成阿飄了,到時候冤氣太重,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個鬧呢!

  唉,好想要去最近的城隍廟跟城隍爺爺訴個苦……

  這明明不是她的業務範圍,感覺自己跨行越區(?)攬活兒的行為一點都不靠譜啊啊啊啊!

  她揉揉隱隱抽痛的太陽穴,對涕淚縱橫又滿臉希冀乞求的林妲道:「你先焚香抄寫九九八十一遍《地藏經》,可超渡、迴向給亡者,心要誠。」

  「好好好,沒有問題,我馬上抄……」林妲點頭如搗蒜,含淚狂喜得彷彿看見了一絲希望。

  「至於對方那邊,」她頓了一頓,「我再勸勸好了。」

  如果勸不聽,那也只能用終極手段了。

  ——只是,鹿鳴也有些疑惑不解,怎麼短短半年內,原本痴戀的中年男鬼會化成了厲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連三天,都不見鬼影。

  這讓憋著一口氣要放大招的鹿鳴覺得自己有點傻。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天師,她具備的只有半吊子陰陽眼的體質,還有姬搖阿姨傳授給她的西周大巫獨門三印二咒,解決來挑釁的阿飄是小菜一碟,但卻不能主動招魂什麼的。

  話說回來,要是林妲一直躲在她這裡,阿飄又一直躲著她,難道她還得被林妲糾纏一輩子嗎?

  想想就心累。

  不過這三天她也沒閒到啦,因為八百年沒生過病的周頌這次卻被個小小的感冒病毒打趴了好幾天,直到今天早上才總算恢復以往的生龍活虎,也不再咳得跟活像要把肺咳出來了。

  她一點都不承認她有在擔心,她只是覺得……覺得他咳起來很吵罷了。

  鹿鳴「咚」地把一馬克杯的熱陳皮茶放在他面前,冷臉道:「喝!」

  「謝謝。」周頌深情地對著她笑。  

     笑得她背脊又一陣發酥……不對,是發毛!

  「咳!」她清了清喉嚨,臭著臉道:「你趕快好,趕快回台北去,不要再在這邊湊熱鬧了。」

  「我不走。」他不忘補充一句:「我晚上很乖,都沒有出帳篷。」

  她一時語結,只能故作兇惡地對他比了個「I will be watching you」的手勢,重重哼聲完就很俗辣的落荒而逃了。

  一點都不想要聽見他在身後爽朗性感大笑的聲音好嗎?

  病人還那麼浪……咳,還有沒有一點身為病人的自覺了?

  他這幾天總是用溫柔的笑容和寵溺包容的態度對待著她,甚至還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主動洗碗、掃地、掃落葉收拾東西等等。

  鹿鳴看他穿著黑色羽絨衣和牛仔褲,在寒風中邊咳嗽邊打掃外面被風卷得亂七八糟的樹枝雜草,卻有種自己是壞地主在壓榨長工的錯覺……

  林妲則是一直躲在房間裡面,不知道是怕撞鬼還是怕對上周頌,三餐請鹿鳴幫她買麵包吐司和泡麵,自己認分的草草解決。

  這種奇怪的房客組合和相處模式讓鹿鳴越來越煩躁,最怕麻煩的人卻偏偏被一堆麻煩找上門……

  她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連和布浪的英文補習(兼聊天打屁)時間都不能稍稍鬆馳她緊繃的神經。

  而且莫名地總感到好像有什麼正在朝著她逼近,危險和壓迫感交錯摩擦得連空氣中的電流也隱約劈哩啪啦作響,可她就是睜眼瞎般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要來了?

  姬搖阿姨也不見了,過去常常晃過來找她哈啦的阿美族長老英靈也消失蹤跡很久了,搞得她想開個外掛請這兩位幫忙找一下那個中年男鬼也沒辦法。

  「該不會跟電影「魔法阿媽」演的一樣,都被惡靈給吞掉了吧……」她想起影片當中那隻被惡靈附身的小黑貓那句最經典的台詞,尖聲怪氣地喋喋:「「我要把你阿嬤賣掉」哈哈哈哈哈……唉,我在耍什麼白痴啊?」

  她邊搖頭邊嘀咕自己的神經兮兮,乾脆拋下屋裡那兩人不管,趁著今天天氣晴朗,決定到海邊去看看有沒有漁船進港,她想買點新鮮的魚煮湯喝……當然,才、才不是專門為了周頌呢!

  鹿鳴一開車離開,在廚房中正乖乖洗早餐鍋子的高大男人便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洗凈大手,神情冷肅地走上二樓,來到走廊尾端的房間,敲了敲門。

  「是……鹿鳴嗎?」裡面女子小心翼翼地問。

  他濃眉微蹙,掠過了一絲厭惡,沉聲道:「林小姐,出來談談。」

  林妲隔著一扇門板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冷顫,慌亂憂慮地結巴道:「頌少,要談什麼?我、我已經跟鹿鳴道過歉了,她也原諒我了……真的,我現在已經很慘了,我也不敢再對她做什麼不好的事,對天發誓……」

  「給你一分鐘,你要自己滾出來還是我踹門進去?」他口氣很淡,凜冽騰騰的殺氣卻彷彿已能碎裂厚重木頭房門,直直扣掐住林妲的頸項!

  林妲發出近乎窒息的哽噎聲,嘴唇都發白了,只得抖著手慢慢打開了房門。

  眼前的男人高大威猛,氣勢磅礡……

  林妲眸底晦暗複雜的懼色一閃而逝,拖拖拉拉地蹭了出來,低垂著頭像老鼠見了大貓般哼都不敢哼一聲。

  「我不管你是如何說服小鳴讓你留下來的,也不管小鳴答應了要幫你做什麼,」周頌目光銳利如鷹隼。「你,最遲明天一早,離開這裡,永遠別再出現在小鳴面前!」

  林妲劇烈顫抖了起來,失聲叫道:「不要!我不要走……我……鹿鳴她已經答應救我了,你、你沒資格趕我!」

  他雙手插在褲袋裡,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緩緩地道:「你一個禮拜前從台北XX西路十二巷九號三樓的租屋處離開後,搭上早上八點十五分往花蓮山線的自強號第四車廂,各停靠車站的監視錄影都沒有錄到你出站,也沒有任何一家飯店或民宿有你的住宿記錄,你有兩天兩夜像是人間蒸發,四天前出現在花蓮火車站後巷口招的計程車來到這裡,林妲,你在搞什麼鬼?」

  林妲僵住了。

  他眼神警戒而危險,全身肌肉已然繃緊進入戰備狀態。

  「你、你在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完全聽不懂……」林妲慘白著臉,纖瘦的身軀輕顫著,聲音低微而哆嗦。

  「我在SAS四年,你知道我們出任務的時候,見到最多的是什麼嗎?」周頌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道。

  林妲頭垂得更低了,瘦巴巴如爪子的雙手緊緊交握絞擰著。「什……什麼?」

  「屍體。」他眼眸漆黑冷漠如永夜。「無論距離多遠,隱藏得多深,那股死氣每個特種部隊成員第一時間就能聞得出來!」

  林妲猛然一震,霍地抬起頭來,怯弱憔悴慘然的臉上突如其來地浮現了一抹詭異的笑容。「啊……」

  他後頸汗毛直豎,捏緊拳頭,低喝一聲:「你到底是誰?究竟想對小鳴做什麼?」

  瘦得單薄可怕的林妲忽然慵懶妖媚地斜斜靠在房門邊,他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依稀彷彿看見了一個傾國傾城嫵媚女子,可骨子裡的腐朽惡臭味卻怎麼也掩蓋不了——我見過這個女人。

  他重重甩了甩頭,目光厲然——不對,但他很確定自己在這之前並沒有見過她。

  「我能對她怎麼樣?」林妲懶洋洋地撫弄著自己的長髮,姿態魅惑,「我需要她呀……反倒是你,她都不要你了,你還在這裡死皮賴臉糾纏著不走……該滾的人是你吧?」

  周頌眼神更冷了,「雖然我從來不對女人動手,但你要再不走,我不介意把你直接從二樓丟下去。」

  「你試試呀!」林妲妖艷喋喋一笑,下一瞬枯瘦十指暴起,閃電般就朝他面門直撲而來——周頌眼也不眨地扭住了她的手腕,往反方向一扳,林妲陰慘慘地凄厲叫了起來,叫聲中有著痛苦和滿滿驚怒與不敢置信。

  他牢牢地制住她,心下驀地一突——掌間控壓住的肌膚濕冷僵硬,一點溫度也沒有……她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就在周頌恍神的電光石火間,忽聞「喀啦」一聲,大手一空,林妲的手腕已用人體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姿勢脫逃而出,他迅速反應過來,可眨眼間林妲已經撞破走廊窗戶而出,他一個箭步上前攀住窗框,看見的是更驚駭怪異的一幕——那個瘦如枯枝的女人「磅」地撞擊落地,四肢和脖子摔成了扭曲方向,可接著就像提線傀儡……不,是像影集「陰屍路」中那些怪物般掙扎扭動著又爬站了起來,一下子就竄進了樹林裡去了。

  周頌:「……」

  ——好吧,他承認他有些……是真的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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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鹿鳴開著車回到民宿前院,才剛停好,拎著一袋新鮮的海鱸魚下車,就看到周頌一臉陰鬱嚴肅煞氣凜凜地朝自己大步奔來。

  「小鳴,你得馬上跟我回台北!」

  「為什麼?」她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過這麼……危險凝重的神色,反骨的駁斥衝動頓時吞咽了回去,本能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能再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了,」他迫不及待緊緊環住了她,神情冷硬霸道地道:「跟我回台北,我絕對不會、絕不允許讓任何人,或任何「東西」傷害到你!」

  她忍不住想掙開,仰頭瞪他,有些惱火地問:「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我幹嘛跟你回台北?周頌你又在搞哪招啊?」

  「我懷疑林妲已經死了。」他將她擁得更緊,深吸了一口氣,英俊的臉龐僵硬而難看。

  她一呆,這個嘛……

  等等,他怎麼會知道林妲被厲鬼纏身,身上陰氣已經比陽氣更多,只差一點點就要嗝屁了?

  難道林妲又狗改不了吃……咳,釣金主的壞習慣,挾帶著「人家好可憐好怕怕好需要英雄救美」的人物設定,這次還把念頭打到周頌身上了?

  ——媽的!簡直欺人太甚!

  「她吃你豆腐了?」她一臉凶神惡煞怒氣騰騰。

  「……呃?」周頌愣住。重點跑偏了吧?

  「她在哪裡?還在樓上房間嗎?」鹿鳴渾然未覺自己滿肚子酸醋和火大,活似自家種得水靈靈的好白菜就要被豬給拱了——而且這頭豬還是她自己手賤放進門的——氣呼呼地把那袋海鱸魚就往他手上一塞,捲起袖子就要往屋內衝。「都鬧出人命來了還不知道自我節制,現在還見色心起,真當我鹿鳴是吃軟飯的嗎?」

  他見狀好氣又好笑,卻也不自禁心頭一暖。小鳴儘管嘴硬,其實還是拿他當自家的男人看待的,否則何必這麼生氣?

  不過周頌暗喜歸暗喜,依然謹記正事重要,強壯的手臂又一把將小女人環腰抱了回來,柔聲地道:「冷靜點……她已經走了。」

  她眉頭皺得老緊,抬頭瞪著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頌有些遲疑,生怕說出來會嚇壞了她,只得輕描淡寫地描述了事發前後過程,最後不忘有力地保證道:「你放心,不管她是人還是什麼……怪物,我都會護好你。」

  鹿鳴聽完後,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啞然沉默,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我?」他濃眉微挑,頓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希望讓她聽見這麼詭異離奇的事情,以免造成她內心巨大的陰影或夢魘。

  「那個……」她吞吞吐吐,仰首抬高視線,卻正正對上滿眼憂心忐忑憐惜凝視著自己的男人,心下一震,沒來由酸澀甜暖滋昧複雜交加起來。

  ——這個男人,剛剛才遭遇了一椿足以顛覆他三觀認知的驚悚可怖經歷後,他不是被嚇破膽地火速逃離這裡,反而第一個念頭就是保護她,牢牢將她圈在他的羽翼之下!

  她眼眶濕濕熱熱的,鼻頭發酸,連忙別過頭去努力望天賣力眨去眼簾不爭氣冒出來的淚意。

  有鬼還不趕快跑?怎麼還留在這裡等她啊?

  英國皇家空降特動隊又沒有教如何降妖伏魔抓鬼的本事,他是不是傻啊?

  可惡!她又想哭了……

  「你、你別哭。」見懷裡的小女人眼圈兒紅了,眼神虛虛亂飄就是不肯看他,還假裝沒有在吸鼻子,周頌一顆心都快被揉碎了,有些手忙腳亂地忙摸她的小臉,拍撫她的背,心疼地輕吻著她的髮頂。「別哭呀,不怕不怕,有我在,就算她是中了T病毒,沒什麼是一槍轟不死的,再不然就多轟幾槍,總之,我會保護好你的!」

  他急得都有點語無倫次了,可鹿鳴看著他這副手忙腳亂傻大個兒的樣子,突然「噗」地又哭又笑,挺翹的鼻子差點連鼻涕泡泡都吹出來了。 

  「你已經退役了,在臺灣是不准攜帶槍械的,我可不想到看守所去探你監。」她嘀咕,想吸鼻涕,可下一刻一隻古銅色指節均勻修長的大手已經掏出面紙,輕輕替她擦起涕淚。

  她心一顫,有些痴愣傻氣地望著他。

  周頌手勢輕柔地替她擦完了眼淚鼻涕,絲毫不覺髒,深邃黑眸裡盛滿暖暖的寵溺之色。

  「別擔心,」他對著她微微一笑,笑得她幾乎忘了要呼吸。「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為我提心吊膽,我已經捨不得了。」

  「誰……誰擔心你?」鹿鳴失神了幾秒鐘,努力忽略心如擂鼓的忐忑感,口氣有一絲「白頭宮女在,間坐說玄宗」式的悵然。「不要臭美,我們已經分手了。」

  再多的眷戀和熟悉的情意,在日久天長的現實消磨下,還能撐多久?

  阻礙他們之間的從來不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爭議,而是各自太過獨立自我的性格。

  他神情黯然,眼底笑意消失了大半,鬱郁地道:「我知道,但我不會放棄的,而且這一點也不妨礙我應該好好保護你。」

  小鳴等了他五年,他想再挽回她的心,重建她對自己的信任,憑什麼奢望這幾天的時間就能彌補他過去一千八百多個日子的任性不羈、不負責任?

  他現在只希望小鳴不要拒絕他的靠近和保護……

  鹿鳴面色肅然,有一絲遲疑地道:「我相信你剛剛說的每一個字,但是……這太奇怪了。」

  「確實很詭異。」他回想林妲撞破窗戶玻璃落在地面後的種種陰森離奇動作,後背還是一陣發涼。

  「不,我的意思是……」她看著他,忍了忍,終於還是坦白道:「我從幼兒園起就有陰陽眼,我看得到……鬼魂,不用瞪大眼,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周頌呆住,下巴都快驚掉了,好半晌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想嚇跑我?不,你是嚇不倒我的。」

  「別學星爺的台詞好嗎?」她沒好氣地道,「我是認真的,以前我一直不敢讓你知道,一方面確實擔心嚇跑你,一方面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發生在我身上的這種情況,但是現在……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他濃眉糾結,看著她坦然直率的目光,漸漸消化了震驚。

  周頌自幼受菁英教育長大,最反骨的行為就是接受SAS的招募,整整四年接受最嚴苛的魔鬼訓練和潛伏到最危險的拉薩走廊執行任務,身邊的同濟有的是來自北愛爾蘭的窮家小夥子,有的是英國最古老家族受封爵士的嫡孫……

  無論是誰,血液裡滾燙奔流的都是最堅定不移的信念,靠著精湛的「技藝」和上天庇佑的運氣,才能在陰暗、骯髒、恐懼和危機四伏中完成任務浴血歸來。

  在那幾年猶如煉獄的經驗,他見過最卑劣和最偉大的人性,見過無數人命殞落,每個特種部隊成員也都有過夢魘纏身的時候……深夜裡的影子,暗處回蕩的迴音低語……

  所以,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你。」他緩緩地吐出了一口長氣,黑眸恢復澄澈清明和溫柔,大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辛苦你了。」

  「……」鹿鳴傻眼了。「就這樣?你,你沒有什麼要再問我的?」

  他微笑。「這有助於我追回你嗎?」

  「這是兩回事。」她一滯,哼道。

  「那我就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周頌牽起她的手,感覺到她的不自在,只得識趣地又放開了她,默默跟在她後頭進屋。「你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回台北。」  

  「我為什麼要「回」台北?」鹿鳴在漂流木餐桌老位子坐下,神情平靜。

  「這是我買的房子,這裡才是我的家。」

  「小鳴,不要賭氣好嗎?」他急了。

  她明知他的焦急和隱隱失控的口氣是出自擔憂她,但乍聽之下還是有點不爽,只得深呼吸了一下,抑住煩躁,盡量理性平和地道:「我能護好我自己,反倒是你,才應該儘速回台北,把這裡的一切通通都忘了……回去好好過你原本的生活。」

  「你沒有聽清楚我的意思嗎?林妲……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而且她盯上你了。」他腦中飛閃過該如何藉由特殊管道,協請梵諦岡最厲害的紅衣主教、抑或是神父、驅魔師……總之,他不會允許那個怪物或是什麼東西的,有機會再靠近她!

  「謝謝你,但我自己能搞定的。」她現在困惑的只是,為什麼她看不出林妲的異狀?

  但她並不是受過系統化訓練的天師,看不出來應該也是正常吧?

  鹿鳴現在更憂心的是姬搖阿姨的消失……難道林妲真的力量強大到傷害了姬搖阿姨?

  ——可是誰都不能欺負她的姬搖阿姨!

  呃,當然她也絕不希望阿美族長老英靈出事……

  「我不能走。」她堅決地道:「我就在這裡等著她,我要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那個中年男鬼也不見了,最合理的設想就是被林妲吞吃掉了——可是林妲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才會演變成今天這個詭異離奇的狀況?

  「小鳴——」周頌心焦如焚,都想一把將她打昏扛回台北牢牢地圈鎖起來了。

  她看著眼前急到臉色都變了的男人,心下一軟,溫言道:「周頌,我不會有事的,雖然不能隨便抓隻路過的倒霉鬼來展示一下我是如何能保護我自己的,但你要對我有信心,對於我這條小命,我還是非常愛惜的。」

  周頌瞪著她良久,英俊粗獷的臉龐滿是憂心忡忡和煩躁。就算她真的有什麼方法能保護自己,但世上沒有可一個男人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可能的遇險?

  至少,他周頌絕對不可能!

  「好。」他瞬間冷靜了下來,恢復了久違的沉穩和對外行事時一貫的睿智幹練精明,緩緩在她對面的椅子入座,大手自褲袋中摸出了手機,點開螢幕,迅速輸入了一段命令。「你可以不走,但我要留下來陪你。」

  她呆了一呆,大皺眉頭。「不行!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你不要捲來。」

  「我說過了,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他深邃眼神直直凝視著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張口欲言,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哽住了,腦中一片亂糟糟,滋味難辨,最後霍然起身,「我不需要你!」

  鹿鳴的背影飛快消失在一樓轉角房間,「砰」地甩上門。

  他靜靜坐在桌邊,卻輕輕笑了。

  「傻瓜,是我需要你啊!」

*             *             *

  在經過苦苦找尋鹿鳴下落的波折困難後,促使周頌把主力放在國外的五支保安組,讓阿瑟迅速提調了一組回臺灣。

  五支保安組裡有最強黑客、調査高手、談判專家、突擊隊員等等,都是從各國重金禮聘外加私人交情網羅到unlimited的現役或退役特種部隊及特動人員。

  這次能夠那麼快找出林妲的怪異行跡,就是代號行動五組裡駭客和調査高手的手筆。

  以前周頌的「戰場」都是在國外,這一次,他也絕不容許可人將他心愛的家鄉和女人置身於戰火之中。

  他和他的保安特種部隊不會抓鬼,可擁有的實力與火力,卻足以把林妲這個肉身的怪物轟回老家去!

  周頌下達指令,讓已經授命駐守在花蓮的行動五組全部趕到豐濱鄉的這個小村落來,正確地來說,是在這間民宿周圍森林中紮營潛伏。

  他會保護好他自己的女人,但他也得確保他的助力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護好他的寶貝。

  在收到行動五組傳回的訊息,得知一切都已經按照他計劃的那樣安排妥當,周頌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才起身去外頭打掃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以及到二樓敲敲打打修理好被撞破的窗框。

  這次,他用厚實的木板把整個走廊窗戶釘牢了。

  手機響起——「嘿,老闆,東西送到囉!」一個笑咪咪的低沉嗓音報告。

  「謝了。」他嘴角微微一勾,高大身軀俐落敏捷地自二樓轉檯階梯輕躍而下——真可惜耍帥的時候不能被他家寶貝兒看個正著。

  周頌打開大門,先和門口的高挑修長,留著銀髮平頭的五十歲左右北歐漢子互拍了拍肩背打招呼,而後接過他手上的一個沉重牛皮袋子。

  「老闆,小米歇爾已經去追蹤那個女人的蹤跡了。」北歐漢子隨即嚴肅道:「除了我們手頭上的傢伙外,需要聖水嗎?」

  特種部隊還要身兼凡赫辛的功能,果然這年頭沒有個第二專長都不好意思出來混啊!

  「聖水,嗯……」他想了想,「符咒,黑狗血,墨斗,糯米什麼的,也去弄點來。」

  有備無患。

  「好主意——」北歐漢子眼睛一亮,還忍不住感動地看向自家老闆。

  老闆真好,怕他們餓,還提醒要準備糯米……話說,這幾天在花蓮吃到的那個用糯米做的,叫「阿里鳳凰」來著的小玩意兒,還真是無比美味啊!

  周頌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精幹的員工已經歪樓到十萬八千里外了。

  鹿鳴也渾然不知,就在她悶悶不樂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內心交戰,以及無數次呼喚姬搖阿姨無果,最後沮喪得揪頭髮的時候,短短幾個小時內,她的民宿已經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被個前SAS特種部隊高手打造成了固若金湯的堡壘。

  而且她的男人……呃,前男人,更準備把「這些年,我們追過的鬼片殭屍片」裡所有能驅魔滅殭的橋段工具通通學起來,磨刀霍霍向林妲。

  鹿鳴在房裡磨磨蹭蹭彆扭了幾個小時後,做了無數自我心理建設,最後粗魯地揉了揉臉頰,鼓起勇氣打開房門挺直腰桿地走了出去。

  空氣中有好香的味道啊……

  她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魚湯好了,可以吃飯了。」那個站在流理台前的高大男人聞聲回頭對她一笑。

  一笑傾城……咳咳咳,才不是呢!

  她有些同手同腳地走近,俏臉縮得緊緊的,很想走大爺路線地坐下來嫌東嫌西,最好能把他氣得跑回台北——嗚,可是煎得香嫩恰到好處的漂亮牛排,雪白綿軟的馬鈴薯泥,上頭還裝點了幾顆青翠豆子和鵝黃玉米跟嫣紅培根丁,幾朵胖胖蘑菇被肉汁浸潤在旁,真的勾引得人直想一口一個啊嗚地吃掉啊啊啊啊!

  好犯規的一餐,可惡!

  「來,先喝碗湯暖暖胃吧!」周頌體貼地盛了一碗燉到湯呈奶白色的海鱸魚湯到她面前,對著她笑得露出了雪白的八顆牙齒。

  她臉色陰晴不定,最後還是悶聲咕噥了句謝謝,接過魚湯埋頭喝起來。

  好鮮好甜好好喝啊!  

        牛排也好好吃,一刀劃下,微焦的外層和柔軟粉紅的內層輕輕鬆鬆就能切開,濃厚馥郁的肉香撲鼻而來,一放進嘴裡……鹿鳴險些呻吟出聲。

  媽呀……這也太銷魂了吧?

  以前,他少數回台北和她聚首的那些時日,是怎麼受得了她拙劣的烹飪手藝和勉強及格的各種花式泡麵煮法的?

  她不自覺回想起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時,他原本要大展身手的5A和牛和白蘆筍因為他臨時接到兄弟的電話走人了,於是淪落到被她切一切丟進滾水裡和滿漢大餐你儂我儂,成為她個人史上吃過最昂貴的一碗泡麵。

  以前,他會輕易地拋下她,可現在……為什麼怎麼趕他都不走?

  鹿鳴忽然胃口全失,手中的叉子停了下來,抬頭直視眼神由始至終緊緊跟隨著自己的這個可愛又可恨的男人。

  「周頌。」

  「什麼事?」他心裡暗暗喚了聲「寶貝兒」。

  鹿鳴想說,用不著對她那麼殷勤,他現在所有做的溫柔體貼點點滴滴,等他骨子裡那騒動不安的靈魂又開始發作,那麼到時候她是留他不留?

  現在多甜蜜繾綣,被拋下的時候就有多孤冷受傷。

  與其重複來回的折騰,把最後的情意耗損一空,倒不如保持最安全的距離,日後回想起來,還能慶幸自己曾經愛過一個值得自己深愛的人。

  她理智已然站隊,十分清晰透徹地知道自己的決定沒錯,可就在她深吸口氣對上他的目光,所有斬釘截鐵果斷拒絕的話卻卡在喉間。

  因為,他望著自己的含笑眼神裡帶著一絲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忐忑與惶然、輕顫……

  剎那間,鹿鳴心頭一酸,有些狼狽地低下頭來,胡亂叉起了一大團馬鈴薯泥滿滿塞住嘴巴。

  「沒事,馬鈴薯泥太淡了。」

  周頌鬆了一大口氣,只覺短短幾秒內,背脊冷汗涔涔……忙揮去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安,笑吟吟地起身去幫她拿來煎牛排後額外調製的醬汁。

  「抱歉,是我的錯,我忘了還有醬汁了。」他眉開眼笑地端來那一小壺散發胡椒奶油蒜片與肉香味的濃郁醬汁,「幫你淋一點在馬鈴薯泥上?」

  「謝謝。」她一愣,頭埋得更低了,索性垂頭喪氣地據案大嚼。

*             *             *

  接下來幾天,周頌和他的人馬全面戒備,鹿鳴則是照常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雖然走到哪裡身後都跟著周頌這條尾巴實在有點煩,而且當著他的面教部落小朋友英文的時候,她總有種莫名的羞恥……咳。

  花蓮冬天的風更加凌厲,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鹿鳴原本還想著過年期間民宿生意應該不錯,但現在考慮到林妲這顆未爆彈的因素,她也只得忍痛在不等待民宿官方網站上註明「東家有事,暫休兩個月」。

  希望兩個月內可以解決掉這件天外飛來的鳥事!

  這天早上,鹿鳴從房間出來,果不其然空氣中又飄散著甜美的奶油吐司和新鮮現煮咖啡的香氣……

  她捏了捏好像肥了一圈的肚子,吞了口口水,覺得今天說什麼都要有骨氣地回絕他的天天三餐投餵了。

  「昨晚睡得好嗎?」勁瘦腰間繫著黑色圍裙的周頌熟練地端來一盤金黃色吐司,上頭還鋪了層緩緩融化的起司,頂級煙熏火腿和濃綠得彷彿能滴出水來的蘿蔓葉,最後是顆班尼迪克蛋……「來吃早餐了。」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盤誘人至極的豐富西式早餐組合,內心在打架——不然先吃完這餐,下餐再說不?

  可是就這樣一餐又一餐,拒絕何其難。

  「我沒空,你吃吧!」最終她還是強逼自己別過頭去,背著包包就往外大步走去。

  他一個箭步就追上了她,大手面摘掉圍裙扔在一旁。「我跟著你。」

  「不要再跟著我了。」她猛然立定腳跟,回頭兇悍地道:「周頌,你就不能去做點自己的事嗎?」

  「你就是我的事,」他對她的怒斥不以為意,還是笑得溫柔入骨。「我最重要的事。」

  鹿鳴越聽越躁動,皺緊眉頭,「周頌,你這樣做沒用的,一點意義也沒有,難道你還能這樣當家庭主夫委曲求全一輩子?承認吧,我不需要你這樣,你也不該是這樣的人,天天圍著一個女人轉,一點都不像你了。」

  「我沒有覺得委曲求全,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舒服。」他微笑回道,看著她一副炸毛貓咪的狠勁兒,真是有說不出的可愛,好想揉揉她的腦袋,但她可能會氣到咬掉他的手吧?

  「你舒服,我不舒服!」她咬牙切齒,又有種無能為力感——這個我行我素狂野不羈的大男人幾時這麼黏人過了?

  「如果你願意讓我上你的床的話,我一定能讓你更舒服……噢!」他強壯的胸肌被憤怒的小野貓撞上來狠狠咬個正著,雖然痛了一下,但更多的是迅速爬升而起銷魂蝕骨的酥麻……下一瞬,早就憋得狠了的男人箍緊了懷裡的小野貓,大手捧起了她的小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嗚……放開……混蛋……」

  鹿鳴氣到在他懷抱裡死命掙扎,可是她這一點小胳膊小細腿的力氣對上他根本是蚍蜉撼樹,更可惡的是他高深的吻技與火熱的氣息硬生生地撬開了她的小嘴,隨之靈活的舌頭鑽入她柔軟的唇腔間,逐漸深入撩撥勾惹追逐戲弄著她舌尖,大手也不知何時輕柔卻霸道地握住了她一邊的渾圓俏乳,揉捏著,指節交纏扣弄著她顫慄硬疼發燙的小櫻豆……

  她不自覺地腿都軟了,劇烈喘息著,捶打抵抗的動作漸漸受不住他的吻,他的手,甚至是他碩長腫脹硬如熾鐵的……兇器的重重抵弄……

  ——混蛋混蛋混蛋!

  半小時後,被壓在牆上這樣那樣的鹿鳴雖然沒有被做到最後的「真刀實槍上陣」,但那個不要臉的王八蛋也著實心滿意足地啃了個半飽……

  而且他沒有做到最後的原因是——「我怕你生氣。」周頌喑啞低喘著,在她耳畔性感地低聲笑著。「寶貝兒,在你沒有真正原諒我之前,我不會吃掉你……但如果你想「吞掉」我,我隨時奉陪」

  「滾!」她小臉暴紅,是羞更是給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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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5: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那天趁機嘗到些點肉湯了,幸福得周頌深夜就算在帳篷裡睡著了都會傻笑醒過來。

  但是也有不大好的後果,就是他家寶貝兒接下來防他跟防狼沒兩樣,只差沒隨時拿辣椒水噴他了。

  辣椒水他不怕,但他確實怕她真的發火。

  周頌坐在筆電前,接連開完兩個跨國會議,並且理直氣壯地把杜特助操成了狗,還毫不客氣地把周氏集團由他掌管的部門事務丟回給他老頭子。

  氣得周董事長打電話來狠狠痛批了他一頓,最後還是只能嘴硬心軟地問了一句——「別的先不說,你這個年總要回家吃團圓飯吧?」

  「看看吧!」周頌漫不經心地道:「如果小鳴答應原諒我了,我就有那個心情回去過年。」

  「你你——」周父在電話那端撫著額,太陽穴突突劇痛,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他瞪著手機那頭「嘟嘟嘟」的斷訊聲,有些疑惑地喃喃:「嘖?老頭子這次這麼乾脆?」

  不過這樣也好,他也不想這個時候自家老爸還來湊熱鬧搞事。

  處理完一些緊急公事,周頌再把unlimited年底的報表迅速審視瀏覽過一遍後,就轉發給阿瑟去做後續的處理,包括優渥的年終獎金該如何按公平比例來做分配轉。

  手機再度響起,他劈手接起,聽了幾句話,神色嚴峻了起來。

  「繼續查。」

  說完這三個字後,周頌有些煩躁地起身在客廳來回踱步,看著樓梯邊那扇緊閉的房門,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上前敲了敲門。

  「幹嘛?」鹿鳴神色不爽地開了門,難掩一絲戒備之色。

  他冷峻的眉宇瞬間柔和了下來,「我的人找到了林妲這幾天藏身過的山洞,但他們慢到了一步,看裡頭蛛絲馬跡,她應該是今天凌晨離開的。」

  「山洞?」她心裡一咯噔,總覺得他不是單純只想告訴她這件事,卻遲疑猶豫再三……「什麼蛛絲馬跡?」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不想隱瞞她,也許讓她知道真相,就能讓她理解到林妲現在究竟有多危險和……邪惡。

  或許這樣小鳴就會願意跟他回台北,住在他門禁森嚴如銅牆鐵壁般的房子裡,接受他最嚴密的保護。

  「山洞裡有一些鼬鼠野生貂被啃咬過的屍體,」他神情有點難看。「是人類的牙印。」

  鹿鳴不自禁打了個冷顫,臉色漸漸白了,忽然有些後怕起來。

  難道林妲真的變……殘屍了?

  靠!她的生活要不要搞得這麼詭異刺激險象環生啊?這不是在拍「紅衣小女孩」好嗎?

  她越想越惱火,腦子驀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難怪林妲住宿的那幾天一直獨自在房裡,只請她幫忙買吐司和泡麵,卻從來不到樓下吃喝。但明明房間內並沒有可以煮食泡麵的鍋具……這是不是代表林妲根本不能吃熱食?

  等等,難道是……附身?

  鹿鳴倒抽了一口涼氣,有些腳軟地靠在門框邊,腦海裡瘋狂飛閃奔竄過從小到大,姬搖阿姨在教她大巫三印二咒時,有簡略地提到過關於鬼魂的二三事……

  古人認為魂為陽,魄為陰,《太上除三屍九蟲保生經》記載:七魄者,陰邪之氣為鬼也。能使行屍,惶貪妒拓。惡夢咬齒,令人口是心非。遺精好色,慕戀奢淫。全無純樸,只以鬼行。

  七魄可以說是人的種種慾望,支持人身體運行,但卻必須要對其時時加以制衡,所以道家才有「制七魄」之說。

  而魄中的和魄及力魄若是散了,就容易鬼上身。

  她覺得自己隱隱約約間彷彿摸到了些許脈絡——一開始的林妲確實是正常人,當時中年男鬼一直跟著她,久了之後漸漸侵蝕她的陽氣,所以她身體逐步驚悸忽崩壞,身軀就像是門戶大開的空屋子,輕易就能被更強大力量侵佔成為宿主。

  應該不是那個中年男鬼,因為如果是他成功把林妲「帶走」了,林妲不可能還可以在外面「溜達」……至少,她可以清楚感覺到,林妲還沒死,她起碼還有一半是活人狀態。

  那附身在林妲身上的到底是何方神聖?目的又是什麼?為什麼要來找她?

  鹿鳴越想頭越痛,臉蛋緊緊糾結……

  下一刻,她被擁進了一個強壯溫暖的臂彎裡,頭頂傳來周頌低沉有力的承諾——「有我在。」

  鹿鳴一呆。

  雖然她不怕,但是他的懷抱和他的嗓音,依然令她騒動躁鬱的心,不知不覺間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她在他懷裡靜靜地待了一會兒,一方面是抑不住的小小感動,有些不忍心這時候把他推開,另一方面則是她感覺到了他……微微在顫抖。

  「你在害怕?」她仰頭看著他。

  他低垂的眸光裡有著餘悸猶存,溫柔卻苦澀地道:「是,我害怕那個怪物想對你不利,更害怕會失去你。」

  她鼻頭酸楚,心頭熱燙得難受……

  鹿鳴當然知道,他真的很愛她,正如她還是無法口是心非的說,她已經不愛他了。

  但情勢走到這一步,她卻是面臨兩難。

  過去已未可追,未來會如何,更是誰都不可知,誰也不能保證。

  她承認她的瀟灑放手,其實也是因為她已經沒有那個繼續再耗下去的勇氣了。

  鹿鳴無聲地嘆了口氣,堅定地推開了他,後退一步,無視他眼底閃過的黯然道:「那個山洞在哪裡?我要看。」

  他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

  「我想去看看,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線索。」她堅定地道。

  「我的人都是最專業的,也已經有人繼續追蹤下去了,」他態度也異常強硬。「你不用去,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可以讓他們把現場傳回來給你看。」

  「他們當中有人有陰陽眼嗎?」鹿鳴挑眉。

  「……」他一時語塞,神情有些陰鬱地道:「總之,就是不行,那裡太血腥了。」

  「周頌,你講點道理——」

  「不講!」他重重哼了聲,有一剎那幼稚像個賭氣的小男孩。「反正我是不可能會告訴你那個山洞在哪,所以你想看也沒得看,就這樣,我要去做飯了。」

  她愕然地望著周頌氣勢洶洶地大步踏過地板,越過客廳直達餐廳,乒乒乓乓剁起肉來,還不忘氣呼呼地丟了一句——「今晚吃水餃!」

  鹿鳴眨了眨眼,明明想生氣,可不知怎地卻有點想笑……

  當天晚上,鹿鳴做了一個夢——有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穿著素服,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後面策馬環抱著她的是一個披著厚厚獸皮大氅,豪邁英氣勃勃的少年。

  「哥哥,我回朝歌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嗎?」

  「會。」

  「一定不要忘記啊!」小女娃糰子般粉嘟嘟的臉蛋被寒風凍得又白又紅,大大的黑眼睛宛若子夜最亮的那顆晨星,閃了閃,又有些黯淡了下來,聲音變小了。「父王就忘記了,他說要親自帶呦呦回去找母后的……」

  少年沉默了。

  「哥哥,父王什麼時候回來呀?這幾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父王追得上我們嗎?」小糰子天真期盼地望著身後的少年。

  半晌後,少年猛然將小糰子毛耷耷的帽子一壓,把梨子般晶瑩小巧的小臉蛋遮了大半,哼道:「戴好!等會兒起大風,就塞你個滿嘴雪。」

  小糰子措手不及,忙七手八腳想把帽子往上拉一些些,可大哥哥給她穿的白熊大氅實在太大啦,簡直可以裝三五個圓滾滾的糰子都沒問題。

  「別亂動,摔了不許哭。」少年警告地拍了拍她的頭,力道卻輕柔得像安撫,和他惡聲惡氣的話一點兒也搭不上。

  「喔。」小糰子乖乖回他懷裡。

  少年低頭看著懷裡這一小團,乖巧嬌憨可愛得叫人心都軟了,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對,他還真想不管不顧就這樣把小娃娃搶回去算了。

  「哥哥呀……」懷裡的小糰子又忍不住叨叨絮絮起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朝歌?朝歌大不大?父王說朝歌很好看很好看的呀——」  

  「呦呦。」

  「欸?」她眨眨圓滾滾的大眼睛。

  「我給你十年長大。」少年霸道地宣告。

  「耶?」小糰子滿臉迷惑。

  「十年後,你就是我的了。」

  小糰子一呆,隨即猛然搖頭,有點急了。「呦呦是父王的,然後,還有母后的,還有阿——」

  「你就是我的。」

  「不是呀,不是的呀……」小糰子有些錯亂,轉身抓著他胸前的大氅,眼巴巴地嚷。

  「你父王已經把你給我了。」他也跟她耗上勁兒了,騰出一隻手在她粉嘟嘟臉蛋上一陣亂搓亂揉。「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才不是,哇……」小糰子被弄得哇哇大哭。

  少年一時間慌了手腳,期期艾艾地哄道:「別、別哭啊,哭什麼呢?我又沒有騙你……而且,你不喜歡哥哥嗎?」

  小糰子淚珠晶瑩滾滿頰,抽抽噎噎地好一會兒才勉強平復下來,「呦呦……喜歡哥哥……可是呦呦要父王,我想父王了嗚嗚嗚……哇……」

  少年眼底閃過一抹心疼與憂傷,不作聲地默默又將哭得渾身亂顫的小糰子抱滿懷。

  他緊緊抱著她,直到小糰子哭累了沉沉睡去,才沙啞低沉地喃喃。

  「——你父王不會再回來了,他一身皇家傲骨,不願低頭,可待我迴轉心意,大軍行過幽水大河後再趕回去時,他已經率領周軍星夜奔襲攔阻赤戎。」

  「——呦呦,對不住,你父王斬下赤戎王頭顱後已力竭垂死,他唯一惦念的是你,求我一定要送你回朝歌,回到你母后身邊……」

  「——當時暴雪襲來,我甚至連帶走他屍首的機會都沒有……」

  「——他並沒有把你給我,可既然是託付,那你就是我的了。」

  「十年後,我必來朝歌求娶你!」

  ……鹿鳴醒過來時,昏昏沉沉的腦袋裡首先冒出的是——哇操!古人好早熟啊,這確定不是戀童癖吧?

  可下一刻,她下意識地揉了揉心口,怎麼覺得有點異樣的疼……

  鹿鳴在床上恍惚地躺了幾分鐘,才漸漸恢復清明,可就在坐起的剎那,她失聲大叫了——「姬搖阿姨?!」

  佇立在床腳,一身典雅白色展衣,花釵三樹,面無表情蒼白美麗的女子不正是失蹤了好久,讓她擔心得要命的姬搖王后嗎?

  「姬搖阿姨……」鹿鳴忍不住噴淚了,氣呼呼哽咽地道:「你去哪裡了?我好擔心你……都差點去報警協尋老人了,可是用膝蓋想也知道警察一定會說我是瘋子……你、你幹嘛到處亂跑啊?就算你不怕壞人,萬一被哪尊繞境出巡的神明遇上了,把你當孤魂野鬼滅了怎麼辦?」

  看著她頂著頭難毛似的亂髮,睡衣還歪七扭八,卻是又哭又笑又罵,不知怎地,姬搖王后忽然笑了。

  溫柔,慈愛,淚光閃動的笑容,美得令人屏息。

  鹿鳴傻掉了。

  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姬搖阿姨笑……

  「姬搖阿姨,你笑起來美呆了。」她喃喃。

  姬搖王后的笑容稍縱即逝,可儘管面色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冷淡,鹿鳴還是感覺得到自她身上淺淺釋放的溫暖。

  「這些日子,你到底到哪裡去了?」

  姬搖王后長睫毛低垂,掩住了所有心思,淡然地道:「我進不來。」

  鹿鳴疑惑。「進不來?您指的「進不來」是沒辦法穿牆進來?」

  姬搖王后默然不語,再抬眼凝視她時,眸底有著一絲隱忍、悵然甚至是忐忑,還有種更深沉的哀傷。

  「姬搖阿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急了起來,「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啊,你說了我才知道要怎麼幫忙解決,我是你從小看到大的,難道你還把我當外人嗎?」

  姬搖王後有些恍神……從小看到大?又何止呢?

  這一生生一世世的……也不知是她虧欠了這孩子,還是這孩子虧欠了她?

  「姬搖阿姨?」鹿鳴催促。

  「你會恨我入骨。」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姬搖王后高貴傲然的美麗臉龐湧現了深沉如海的疲倦之色。「我只是在利用你。」

  鹿鳴一愣。「才不會!從小到大,我知道你對我有多好,你一直一直在保護我。姬搖阿姨,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詆毀你自己?」

  「本宮不是你的阿姨!」姬搖王後身子微微顫抖,聲色俱厲。「你是大王唯一的血脈,本宮一直跟著你,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大王——你血脈不絕,魂魄不滅,大王就有機會能再轉生降世……終能與我相見,你現下明白了嗎?本宮確實在利用你,你對本宮而言,就只是——只是一個工具罷了!」

  鹿鳴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人僵住了。

  姬搖王后大袖獵獵如風狠甩,緊繃的身軀霍然背對著她,瞬間消失無蹤!

  「騙……騙人」她拳頭握得死緊,臉色漲得通紅。

  騙人!事情才不是這樣!

  明明……這二十年來,她雖然沒有家,可是她有家人,姬搖阿姨就是她唯一的家人……

  會面無表情的坐在她不遠處,看著被老師罰寫的她,一筆一畫吃力的寫著ㄅㄆㄇ,陪她到三更半夜……

  會在舅媽嘲諷她是拖油瓶,打罵她多吃了一碗飯,說她是敗家子要吃垮舅家的當天晚上,用冷冰冰的手掌緊貼在舅媽的胸口,然後第二天舅媽就重感冒引發肺炎住進了醫院……

  當外婆哭著拜託她搬出去,哭著說是他們對不起她,可是外婆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舅舅妻離子散,也是姬搖阿姨默默地陪著她坐上公車,聽她在後座裡抱著行李袋,頭深埋在袋間,藏住了小動物受傷的低泣哀鳴。

  「我不是工具……我是你的親人……」不知何時,鹿鳴已淚流滿面。

*             *             *

  豐濱鄉海岸邊,姬搖王后靜靜站立在沙灘上,看著呼嘯的海風,大浪滔滔,怒捲來去。

  「那個厚……」阿美族長老磨磨蹭蹭地到姬搖王后跟前,有點害羞又有點尷尬,卻依然鼓起勇氣道:「您這樣說,Paylang WaWa會難過的啦!」

  姬搖王后美目厲然掃視一眼,皇族的恢弘霸氣霎時壓得阿美族長老打了個哆嗦,吞了吞口水。

  「我知道您也沒有比她還不難過……」

  姬搖王后淡然地道:「本宮行事無須旁人置喙。」

  阿美族長老先是一愣,然後羞赧地摸頭傻笑。「王后娘娘不需要我的智慧喔?啊原來您覺得我很有智慧啊?哈哈哈哈這怎麼好意思捏……不過我們阿美族勇士就是這樣的,要勇敢有勇敢,說智慧有智慧——」

  姬搖王后被長老這麼一攪和,眸底的悲戚與沉重消逝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想揉髮邊的衝動。「此事同你無涉,就是無關,你去吧,莫再擾本宮清靜了。」

  「王后娘娘到底在怕什麼?那個不人不鬼的凶婆娘嗎?」阿美族長老回想起來,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呃,我倒是打不過她,但您行啊。」

  「沒有你想的這般容易。」她打斷了長老的話,神情冷漠,隱約淺藏一絲苦澀。「萬千關鍵繫於鹿鳴一身,在當年……之後,這一切已然非我與那人可以掌握左右的了,諸多牽扯,投鼠忌器,皆歸於此。」

  「……漢人果然講話很高深那個莫測啊。」好半晌后,阿美族長老摩挲著下巴,一臉深沉地點了點頭。「我都有聽給他沒有懂。」

  姬搖王后已經不想講話了……

  等阿美族長老碎碎念完回過神來,美麗高貴的姬搖王后早就消失無蹤了。

  「哎喲,怎麼不再聊一下呢?」阿美族長老頗感遺憾地喃喃。

  他都還沒套出話來,好去跟Paylang  WaWa通風報信說。

  再怎麼說,事情都發生在他老人家的地盤上,那個怨氣衝天的千年女鬼凶婆娘他是不大敢招惹的,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麼好玩的一個漢人小女孩兒在花蓮吃悶虧吧?

*             *             *

  在此同時,周頌滿臉憂心地猛敲鹿鳴的房門。

  「小鳴?你剛剛在跟誰說話?寶貝兒?發生什麼事了嗎?是不是那個怪物來了?」他急得臉色都變了,已經考慮要一腳踹開房門!

  門開了,鹿鳴眼皮腫腫的,鼻頭通紅,明顯是哭過了,但神情卻無比平靜。

  他低頭看著她,心陣陣疼得發緊,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嗯?」

  「我沒事。」她搖搖頭,神情疏離而飄忽,突然問:「周頌,你跟家人很親嗎?」

  他一頓,「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她笑笑,彷彿感覺到自己確實問了個蠢問題。「我就只是隨口問問……我餓了,我想去吃甕窯雞,你去不去?」

  周頌明顯感覺到她的異狀,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為何遲疑了一瞬,連忙爭取再次表現地柔聲道:「好,我們去吃甕窯雞,然後你剛才問我的那個問題,我也一併告訴你。」

  鹿鳴有一絲詫異愕然,確實沒想到五年來總是避諱提起太多家中及個人私事,以至於總讓她覺得被隱隱排拒在外的周頌,竟然也有願意坦承相告的一天?

  周頌趁鹿鳴回房拿羽絨衣外套和背包的當兒,傳了訊息給第五組,其中兩名組員留下來繼續監視屋子內外,另外兩名則是開車跟在他們車後,隨時保持警戒。

  那個怪物光天化日都敢出現了,周頌絕不敢輕忽任何危險的可能。

  上了周頌寬敞馬力驚人的荒原路華後,他踩下油門,車子低吼咆哮如箭疾射而出,敏捷地翻山越嶺,半個小時後就抵達花蓮非常有名的甕窯雞農場。

  冬天的緣故,甕窯雞農場生意沒有夏季那麼好,但能容納二三十桌的餐廳內部也坐了半滿的客人,可見得這家馳名南北的甕窯雞有多麼美味勾人了。

  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隻甕窯雞和三樣新鮮特殊的山珍熱炒,還有一鍋剝皮辣椒燜雞湯,鮮味滾滾四溢。

  等烤得金黃焦紅外酥裡嫩的甕窯雞端上桌,饒是鹿鳴心緒沉重不佳,還是胃口大開地啃掉了一大隻油亮亮汁液淋漓的烤雞腿,周頌則是忙著幫她夾菜,把所有好吃的堆滿了她面前碗盤,舀了碗熱湯後,先吹了幾口再放到她面前。

  「湯很燙,慢慢喝。」他提醒道。

  「謝謝。」她抬起臉,小嘴油汪汪的。

  他不自禁笑了,溫柔地拿紙巾替她擦擦嘴。

  她心怦通一跳,往後退縮了一下,抓過一張的紙巾胡亂擦拭一把。「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也吃你自己的吧!」

  「我喜歡照顧你。」他坦然地道。

  本來想化悲憤為食慾的鹿鳴聞言僵了好幾秒,而後假裝沒聽見地繼續低頭啃雞翅。

  周頌微微一笑,這才跟著掰了一塊雞胸肉慢慢吃起來。

  「放山雞果然鮮甜多汁,口感有嚼勁,很好吃。」他讚賞地道,「今年過年我們帶幾隻回家給年夜飯加菜吧?」

  「是你,不是「我們」。」鹿鳴情緒平淡地糾正。

  他吞下嘴裡的雞肉,滿口的甜香也有了淡淡的澀味,「好,等你答應我的追求了,以後我們再一起回去過年。」

  她這下徹底沒了胃口,覺得自己簡直是挖坑給自己跳,硬生生把自己圈進去了。

  周頌目光低垂,一邊繼續幫她佈菜,一邊輕描淡寫道:「其實我也很少回去吃年夜飯,雖然小媽和妹妹與我的關係還不錯,但每年坐在同一張桌上圍爐,總有種彆扭感,好像我家老頭跟小媽和妹妹才是一家人,我倒像是被熱心邀請過去的客人。」

  鹿鳴呆了一呆,怔怔地看著他。

  他替她剝了一枚雞湯裡的大草蝦,放進她碗裡。「我母親過去也是個企業家,和我父親當年倒是自由戀愛結婚,只不過兩個人個性都很霸道,再多的愛也禁不起意見甚至政見不同的耗損,後來他們在我高中的時候離婚了,我母親遠走歐洲建立她的商業王國,幾年前過世,公司連帶她的個人財產全部捐給國際慈善機構。」

  她深深地望著他,胸口悶悶痛痛的,有點想握住他的手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此刻任何的安慰之詞,好像都顯得蒼白空泛多餘。

  「留給我這個兒子的,是一串帝王綠翡翠朝珠,聽說是我祖姥姥的陪嫁,出自清宮的珍品,那串翡翠朝珠市值三億以上……但我周頌缺那三億嗎?」他又剝了第二尾大草蝦,手勢優雅,語氣淡然,鹿鳴卻莫名的眼眶發酸。「所以我一直覺得,婚姻綁不住人,也管不住心,人類更是世上最善變、健忘,並且最會為自己找理由的動物。」

  她沉默了很久,吃掉了第一尾蝦子,然後輕輕道:「我懂你這種心情。」

  他拿過面紙擦凈手上的汁水,英俊臉龐平靜而鄭重地凝視著她。「小鳴,但如果對象是你,我或許就有勇氣相信了。」

  她夾起的第二尾蝦子瞬間掉了……

  「老頭子說,我們兩個人都很有個性,獨立又倔強,而兩隻刺蝟要怎麼靠近對方卻不讓對方滿身傷?」他把掉落桌面的蝦子夾到自己的盤子,又剝乾淨了一尾給她,笑得很輕柔很溫暖。「他錯了,因為你不是刺蝟,你是一頭有幼角的小鹿,生起氣來頂人也會痛,但你比誰都膽小心軟,也比誰都更害怕受傷。」

  鹿鳴倉皇地別過頭去,努力睜大眼睛眨去突然湧現的脆弱與悸動,還有熱辣辣落淚的衝動……

  很、很煩耶!

  幹嘛熊熊講這麼煽情的形容詞?

  就不能好好的吃甕窯雞,單純吐槽吐槽家長長短就好了嗎?

  這樣……這樣會害她也很想告訴他,他也不是頭刺蝟,因為他總是常常不吝於讓她見到自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周頌沒有揭穿她,也沒有乘勝追擊,只是更加仔細溫柔小心地把好吃的菜肴全部堆到她面前。

  鹿鳴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吃完了整桌的美食,小肚子鼓脹脹的同時,原本陰鬱沉重的心也鬆快了一大半……

  於是,因為肚皮緊了,眼皮就鬆了,腦袋就鈍了,所以當她脫口而出「周頌,我想回台北一趟」時,還渾然未覺,為什麼眼前的男人突然眼睛亮了起來?

*             *             *

  而入夜後的市區,在某處夜市附近——暗巷裡傳來一陣低微的痛苦呻吟聲……

  不一會兒,一個動作有些怪異的女子緩緩走出暗巷,她把突出的手關節猛地一扭回原位,膝蓋也是,但歪成古怪突兀角度的脖子扶正又歪了,最後她回到暗巷裡,抽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頸間的長圍巾,慢慢把自己的脖子捆綁束正。

         「林妲」經過超商的落地玻璃窗,倒映出自己乾瘦臉龐卻包裹得臃腫的身軀,眼底閃過了一抹陰森憤恨的戾氣。

  想她當年何等清麗絕嫵媚妖嬈……

  可千年過去了,魂魄已然腐朽得殘破不堪,只憑一口千年凄厲的怨氣和不甘死死維持著,可一世又一世以來,她能寄生附身的軀殼極少極少……

  她恨,她恨透了這個賊老天,為何每每要和她作對?

  她更恨所有辜負她,奪走她一切的賤人——賤人!都是賤人!

  「欠我的,我通通都會討回來……爾等,誰都休想逃過這一劫!」

  夜燈下,有個躲躲藏藏的黑影子嗚咽出聲:「求求你放過我女朋友……她是無辜的……」

  「林妲」一滯,利眸閃電般射向他,忽然妖嬈魅惑地笑了,對黑影子勾了勾手。「來!」

  已經淡得只剩下一小團黑影的中年男鬼驚恐瑟縮地不敢向前,卻又在她妖異至極的冶艷媚眼下恍恍惚惚飄了出來。

  「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她到黃泉跟你做一對鬼夫妻嗎?」「林妲」嬌笑,輕輕對它吐氣。

  中年男鬼暈暈悠悠,兩眼發直,明明知道不應該再對上她那雙眼睛,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便成全了你,你怎麼還不感激我呢?」「林妲」枯瘦的指尖緩緩挑起它的下顎,然後笑著笑著,猛然張大了腥紅獠牙大嘴,一口吞掉了中年男鬼!

  過後,「林妲」意猶未足地摸了摸肚腹,舔舔唇瓣,面露嫌惡地道:「一點味兒也沒有,於本夫人絲毫無益,還不如你那個小情人兒,她的滋味,嗯,也算騒得夠勁兒了……不過最好的還是那個老太婆,美味啊!又乾淨又甜,越是福澤深厚的越是好吃……」

  若非吞了那個老太婆的魂魄,她在佔了林妲的身軀後,還不敢大白天的就行走於日光下呢!

  可惜這樣的極品可遇不可求了,其他路上的孤魂野鬼,有些髒得連她都嫌噁心,還有一些機靈地躲到了土地祠,縱然被神力灼傷得吱吱慘叫也要跪求福德正神的庇佑。

  這些蠢物,根本不懂得能被她吃進肚裡,這樣的機運是多麼的千載難逢?

  它們在她體內,百年千年都不會消逝、不用受輪迴之苦,這難道不是天大幸事嗎?

  當年,就是法力強盛如大巫,都被她吃掉了一半的身軀和靈魂……

  啊,那是無上銷魂的滋味啊!

  「林妲」乾瘦得可怕的臉上露出了深深陶醉自我痴迷之色,可漸漸地,她忽然摀住了臉,凄厲的低嗚哀嚎出聲……

  怎麼會變成這樣?

  大王當年盛讚過的,姿容瑰艷,性雅典麗的管夫人,為什麼會一步步淪為了耽溺於吸食魂魄為生、為樂的……怪物?

  都是你們害我的……都是你們逼我的……

  我恨……我恨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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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隔天回到台北,是個罕見冬陽暖暖的天氣。

  鹿鳴堅持他送自己到一家乾淨簡約的商旅,她預計在台北最多停留一兩天,就會回花蓮,可是這陣子「溫順體貼好講話」的周頌卻固執勁兒又發作了,大剌剌的把荒原路華停在紅線上,濃眉緊皺一臉正色地對她道:「我怎麼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住外面?」

  「我怎麼就不能自己一個人住外面了?」她忍不住反駁,提醒道:「我都自己一個人住外面很多很多年了,所以回台北這幾天,也不用例外。」

  「別忘了外面還有一個怪物在伺機而動。」他聲音溫和了下來,近乎懇求的道:「你別讓我擔心好嗎?」

  她仰望著他,心緒複雜萬千。「周頌,我們就保持現在這樣的距離不好嗎?」

  「好。」他捨不得對她說不好,因為清楚地看見了她的旁徨膽怯和不安,而這一切都是過去五年來他帶給她的。

  是他,愛里依然感到孤獨,沒有安心歸宿感。

  所以現在他要陪著她,一點一點找回來。

  「那……」

  「你住我那兒,我回公司住。」他柔聲卻堅定地道。「你還沒去過unlimited吧?是位於內湖科學園區大樓內的極限運動公司,我的公司,這次回台北,去參觀看看好嗎?」

  她遲疑了一下,雖然忍不住好奇也很感興趣,但一想到自己以「前女友」的身分去他的公司,怎麼想怎麼彆扭不自在。

  「放心吧,除非你同意,否則我不會告訴他們,是老闆娘來巡場了。」他繾綣一笑。

  果然成功收穫了鹿鳴狠狠的白眼一枚,不過周頌卻是笑得份外燦爛開心,覺得被她瞪得自己骨頭都酥麻了……

  在驅車回周頌的豪華寬敞住處時,鹿鳴還在搜腸刮肚找出如何說服他把車子轉向商旅的種種說法。

  他的住處雖然沒有她賣掉的那間套房一樣,充滿了他們倆過去纏綿親密交頸而臥甚至聊天鬥嘴笑鬧的回憶,但少數去過的幾次,她畢竟也在裡面和他做過了些羞羞的事。

  如今物是人非,重新再回到他的酒店式華居裡,儘管只是借宿一夜,她也覺得自己可能很難從頭到尾都保持平常心。

  這時候就忍不住暗自抱怨起自己幹嘛吃撐了,告訴他想回台北一趟?為什麼不乾脆晚上從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去搭夜班巴士回台北?

  鹿鳴以前最看不慣女人愛搞糾結扭捏,顯得特別矯情的行徑,但沒想到她自己也犯了同樣的毛病。

  荒原路華駛進了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她看著他停車熄火,牙一咬,豁出去瀟灑地昂起頭——住就住!反正以前又不是沒住過,他都能死賴在她家不走了,她只是待一晚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幹嘛這樣跟自己過不去?

  周頌替她拎起行李袋,發現身邊的小女人一臉誓死而歸的壯烈模樣下了車,和他步進電梯,他忍不住「噗」地笑了。

  她狐疑地回頭。「幹嘛?」

  「沒事。」他忙吞下笑意,殷勤地道:「等一下行李放好,我帶你先去吃午餐吧?早上出門太趕,你也沒吃什麼,現在應該餓了吧?」

  「你去吃吧,或是要回你公司忙,我自己可以的。」鹿鳴看了腕際的電子錶,情緒有些低落。「等一下……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我陪你。」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掌心緊緊包裹著她有些發涼的指尖。

  她抽回手,搖頭道:「謝謝,不用了。」

  他想再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摸摸她的頭。「好。」

  鹿鳴心裡不是不受震動和感動的,因為他越來越懂得理解她,儘管不贊同,卻還是能尊重她的想法和行事。

  以前他們是熱烈的愛人,卻從未試著當過朋友。

  聽說一對有情人要能走得長久,熾熱的愛苗要能燃燒成漫天野火,但最重要的是有著能細水長流的共同語言和聊也聊不完的話……

  她有些想出神了。

*             *             *

  內湖unlimited極限運動公司。

  不務正業了大半年終於回到公司坐鎮的老闆,那一百九十幾公分健碩性感的身材和英俊粗獷的臉龐一出現在公司大門口,瞬間激起了一陣痴迷粉紅心泡泡亂飛的旋風。

  不只公司的大大小小已婚未婚女性員工的傾慕眼神,就連恰巧在這個時段來運動的會員們也看得眼睛都直了,拿出手機捕捉這傳說中的頌少身影。

  一時間,各人的臉書和IG到處被周頌的剽悍挺拔照片猛烈洗版……

  號外號外!本日大驚喜,捕捉到野生頌少一隻!

  原來頌少真有其人,哥不只是江湖的傳說啊……

  那一夜,我和頌少那些不為人知的二三事……

  一見頌少誤終生,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涵義。

  你們這些小妖精都給我住手!放下頌少,讓我來!

  阿瑟則是拎了一疊厚厚的報表,毫不客氣地放在老闆的桌上。

  「老闆,自己的報表自己看好嗎?」阿瑟抱臂,哼哼道:「就你要追女朋友,我不用嗎?」

  「都這麼久了還沒搞定人家?」一想到寶貝兒現在正在自家窩裡,周頌就有滿滿說不出的驕傲和歡快,一臉欠扁地挑眉似笑非笑道:「嘖嘖嘖,你這樣不行啊,說來你跟阿定倒是同病相憐,我聽說他最近也在對一個失婚女子發動猛烈攻擊,但炮火雖然強,可惜對方城牆太厚,到現在連個磚角都沒打下來,阿定這是功力退步了吧?還有你,被睡完了還不被認賬,心情很悶吧?」

  阿瑟臉色都黑了,不過下一刻反怒為笑,懶洋洋地道:「你厲害,鹿小姐答應你的求婚了嗎?」

  來啊,來互相傷害啊!

  阿瑟這一刀捅得又快又準,周頌想起臨出門前寶貝兒堅持明天一早就回花蓮,連多逗留一天也不願,好像對台北真的再無半點留戀了,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表情像吞了一車山苦瓜一樣。

  「還要不要談公事了?」周大老闆惱羞成怒,「唰」地打開報表。

  「終於能好好談公事了,感謝上帝!」阿瑟優雅地在額際胸前畫了個十字。

*             *             *

  就在周頌在unlimited極限運動公司「兄弟鬩牆」的時候,鹿鳴裹著羽絨外套,穿著厚牛仔褲和絨毛短靴,背著背包出了大樓,走到最近的公車站牌,心情複雜矛盾地看著一班又一班駛過的公車,最後還是挑選了某某路線的公車上去。

  她不知道有輛黑色德國休旅車,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自己。

  公車搖搖晃晃到了新北市某郊區,鹿鳴按鈴下了車,看著記憶中幾乎沒有改變過的老舊住宅區和山徑窄路。

  她記得,山腳下這邊有間雜貨店,表兄弟姊妹們都會在這裡買零食、棒冰吃,她卻只有遠遠站在一旁偷偷吞口水的份兒。

  這一片老舊住宅區裡大部分都是自祖輩就在此落地生根的家族,左鄰右舍都認識居多,所以大家都知道鹿鳴這個小拖油瓶的事。

  舅媽常常打罵她,熱心的鄰居也曾勸過,但是舅媽對外的說法都是她不受教,忤逆長輩還老愛撒謊,甚至會偷家裡的錢,並且屢教不改。

  於是漸漸的,鄰居們看她的目光也變了,帶著淡淡的厭惡和提防,並且還會警告家裡的小孩不要跟鹿鳴這個壞孩子玩,免得跟著學壞了。

  外婆總是抱著她哭,總是心疼她,但過後叫她要乖,不要惹舅媽生氣。

  小小的鹿鳴會在深夜摟著陳舊的棉被,縮在「客房」的床腳,淚汪汪地問姬搖阿姨:「阿姨,我是不是還不夠乖?不夠聽話?所以舅媽才會打我?討厭我?」

  姬搖阿姨神情冷漠卻堅決地告訴她:「世人心有五毒,是為貪、嗔、痴、慢、疑,長者不慈,未能憐幼,又如何是你之過?」

  「……」聽嘸?

  發現小鹿鳴一臉茫然,姬搖阿姨眉頭皺了皺,強忍一絲不耐,終於還是改為直白的大白話道:「你舅母不是好人,你只管拿她的話當……放屁,自個兒快些長大,走出這裡,就不用再淪為魚肉……就是不會再被打罵欺負了。」

  小鹿鳴恍然大悟,喔喔連連點頭……秒懂秒懂。

  雖然回憶太不堪,卻也勾起了許許多多幽微的懷念和溫暖,這一些,都是因為有姬搖阿姨。

  鹿鳴眼眶不自禁濕了,嘴角微笑卻揚起得更深。

  ——昨日,因姬搖阿姨無情傷人的話而緊緊揪住的心結,也漸漸軟化消融淡去了。

  是啊,真正的親人,並不是嘴巴說是或不是就可以代表的,舅舅是她的親舅舅,卻放任舅媽和表兄弟姊妹欺負她,外婆是她的親外婆,不是不心疼她,可是在外婆眼裡,她這個外孫女再親,也比不過自己的親兒內孫。

  姬搖阿姨口口聲聲說只是想利用她,只因為她是大王的唯一血脈,守著她就能再有見到大王的一日……

  可是鹿鳴只知道,這二十年來如果不是姬搖阿姨,她就算能健全長大,也可能會偏激孤僻到墮落走歪路,甚至最後自我毀滅。

  人要學壞,隨便都能找到藉口。

  ……什麼我爸媽都不了解我,我老師看不起我,我同學只會找我麻煩等等等。

  自我放棄是最容易最輕鬆的,可人一旦一路淪落,才會成為這個世界誰都可以踐踏的腳底泥。

  可是因為姬搖阿姨,她沒有被那樣的原生家庭打垮,反而長成了一個比她希望的還要更好、更勇敢更獨立的鹿鳴。

  不遠處,一個身形粗壯穿著俗艷花花上衣和黑色鑲水鑽緊身褲,脖子戴著金項鏈,手上套著假紅寶金戒指的中年婦人提著一大袋沉重菜,氣咻咻地扭著發福的寬臀搖搖晃晃地往上走。

  鹿鳴雙手面佇立,冷冷地看著她。

  十年來,她的「好」舅媽可老了很多……

  也許是日子過得沒有她預想渴望的那樣舒心富足,眉宇間的暴戾刁蠻之色更濃重,渾身上下都充斥著種窮酸卻要裝氣派的違和感。

  這樣的人,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也幹不了什麼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壞事,但慣於欺善怕惡,不介意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也不吝於佔便宜、討好處。

  疥癬之患,弄不死人,但也夠噁心人了。

  十年前,舅媽是她的惡夢,但時至今日,她站在這裡看著對方,卻發現原來自己記憶中巨大、兇狠、尖酸刻薄的厲害大人,現在再看,也不過就是個上了年紀,心思狹窄,並且被社會底層生活壓得有些人格扭曲的歐巴桑。

  「原來,她老了,而我長大了。」鹿鳴看著朝上坡老舊住宅區方向走的舅媽,不知不覺長長舒出了一口氣,喃喃。

  ——我不再怕她,她也再不能傷害到我。

  鹿鳴眼角有些發熱,淺淺上揚的嘴角有著掩不住的鬆快釋然。

  她就這樣插著口袋,背著包包,慢慢地也往老舊小區走去。

  這老舊小區一向有點冷清,年輕人多半因為工作就近的原因搬進台北市,所以留在這老山城的大多是老人小孩,現在大冬天的,老人家也躲在屋內看電視避寒居多,不像她小時候印象的那樣,夏天的午後會有老先生老太太在樹下乘涼聊八卦。

  遠遠在前頭的中年婦女沒有發現她默默地跟在後頭,正如鹿鳴也沒有察覺自己身後有保鏢暗中保護。

  舅媽進去了兩層樓的窄小老式公寓內,這是山城小鎮上的特色,幾十年下來用石頭和磚塊混凝土混造而成,因為地域的關係,夏天涼爽,冬天則是冷得要命,寒風好像會從石頭和磚塊堆疊的縫隙中吹進屋內,也冷冰冰地鑽進人的骨頭縫裡。

  老公寓旁邊是增建的一間廚房,屋簷很矮,裡頭長年幽暗,有著摻雜著廚餘和濕氣混合而出,好似怎麼刷洗也刷洗不掉的陳腐味道。

  她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小時候的鹿鳴就是被舅媽一邊巴頭,一邊逼她要把廚房地板刷洗乾淨。

  堆積了幾十年的油膩,又豈是一個國小一年級的小朋友一天之內清除得完的?

  鹿鳴遠遠站在對面一棵龍眼樹下,看著老廚房,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這一瞬,好似她也是一隻鬼,正飄飄蕩蕩回到了前世生活過的地方,看著這裡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物。

  就在這時,公寓大門被推開了,有個彎腰駝背、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瑟縮著走了出來,手裡抱著一盆沾滿菜渣油污的待洗碗盤,慢慢蹭進了廚房內。

  她心一緊,幾乎衝動地脫口喚道——外婆!

  一個小男孩穿得圓滾滾地從大門追出來,滿口嚷嚷:「阿袓,我要吃巧克力!阿祖帶我去買巧克力!我要吃我要吃!」

  老太太忙著從廚房出來,滿手濕答答也來不及擦,笑得臉上的皺紋都疊成摺子了,摟住直蹦躂的小男孩。「好好好,乖阿孫耶,阿祖帶你去買蛤!」

  「現在買!」

  「好好,阿祖拿錢,現在就去買。」

  老太太被小曾孫鬧騰,滿臉都是縱容和寵溺與滿足……

  鹿鳴眼淚不自覺滾落了下來,拳頭握得死緊,最終還是沒有叫人,也沒有進去。

  她默默地轉身,背瞬間微微駝了下來,有些沉重,有些舉步維艱,但她還是一步一步離開了。

  ——這樣也好,對吧?

  那才是外婆真正的小孫子,他們才是一家人。

  她不再去打擾外婆,也無須去求得誰來給她公平,抑或是誰得到她的寬諒,更無須出那一口憋了多年的惡氣。

  往後,便各自安好,苦樂自負吧。

  冷冷的山風颳涼了她臉上的淚痕,她疲憊地揉了揉臉,卻突然撞上了某個溫暖強硬的東西,那氣息熟悉得令鹿鳴猛然抬頭,頓時呆住!

  高大健碩的周頌溫柔地看著她,抬手將愕然的她一帶,牢牢摟進了寬闊有力的胸膛前,並用長大衣裹住了她。

  她心神激蕩著,努力想冷靜鎮定,最終還是抵不過這一刻來自眼前這個男人的,滿滿力量強大保護感的誘惑,她閉上了眼,額頭靠在他胸口,允許自己有短暫的軟弱時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周頌沒有回答,只是環著懷裡女人單薄的肩,俯首輕吻她的頭頂,柔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鹿鳴僵住……鼻頭一酸。

  可是已經沒有家了。

  不,不對,她有家,花蓮那間小小的民宿就是她的家,是她的,誰都不能再趕走她。

  精神一振,退出了他的懷抱,「謝謝你。不過你不用送我回花蓮,你載我到台北車站就好,我搭普悠瑪回——你幹嘛?」

  周頌一臉風中凌亂,幾秒後才勉強壓抑下想按住她肩頭猛搖大喊「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的衝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吐出去,再吸了一口氣……

  「你行李都在我家,想跑去哪?」他隱隱咬牙切齒。「說好了你在哪我就在哪,今天晚上我住公司,你住家裡,已經是我最大能容忍的範圍,其他的,我不接受!」

  鹿鳴本來想再說點什麼,但看他氣得眉心亂跳,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還是摸摸鼻子,識相地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萬一惹得他炸毛,要靠蠻力壓制她也是輕輕鬆鬆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辦到的事,況且……她不得不承認,現在他突然的出現在面前,她還是情不自禁有一丟丟感動得亂七八糟……咳,就真的只有一丟丟而已。

  「好吧,」她清清喉嚨。「我們回去吧——回你家。」

  周頌總算轉怒為喜,咧嘴笑了,看起來有點傻萌傻萌的,他攬著她的肩頭走向停在雜貨店門邊的悍馬車。

  「新車?」她上了車以後,忍不住挑眉。

  「嗯,新玩具。」他笑著,伸出手揉亂了她的頭髮,惹來鹿鳴一陣毫不留情的瘋狂貓掌式啪啪啪。「哈哈哈哈……哎喲,好好好,我不亂摸了,你小心自己手痛。」

  「皮糙肉厚的,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她恨恨嘀咕。

  「下次生氣你不用動手,我自己打我自己。」他深邃性感的黑眸裡笑意閃閃。

  她心臟忽然又漏跳了一拍,趕緊別過頭去看車窗外,一怔——要下雨了。

  悍馬車發動,一個大大迴轉就往山下方向駛去,她忍不住眼巴巴地攀著車窗,回頭看向一手拿著雨傘,一手牽著小男孩的外婆,慢慢朝近而來,走進了雜貨店……

  「外婆,再見。」面頭靠在冰涼的車窗上,神情悲喜複雜難言。

  周頌靜靜地開著車,眸光透著深深的憐惜。

  「那是你外婆?」

  「你調查我?」她迅速回頭,目光疏冷戒備。

  恐怕不只調查,還有跟蹤……否則他怎麼會這麼恰巧地出現在這裡?

  「對不起,但是我不後悔。」他低聲道,「如果不這樣,我根本沒有機會知道你過去都經歷了些什麼……也就不知道,原來,你以前過得那麼苦。」

  「我已經長大了。」她緊繃僵硬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但臉色還是算不上好。

  鹿鳴覺得有些難堪,雖然過去寄人籬下遭人白眼的日子成就了現在她的獨立自主,但不代表她就願意讓……曾經深愛的男人清楚地看見她當年的狼狽。

  她不是小可憐,現在也不是在演骨肉離散的「星星知我心」,她也不需要他的同情和悲惘垂憐。

  「我沒有別的意思,」周頌語氣小心忐忑,溫和中隱帶痛楚。「我只是……心疼。」

  她眼眶一熱,隨即刻意地轉移話題道:「謝謝,我現在很好。對了,你吃過午飯了嗎?我還沒,肚子好餓……我請你去吃生魚片吧?」

  「好。」他又想伸手摸她的頭,最好是還能緊緊抱進懷裡,可是他也捨不得戳破她此時刻意武裝出的強悍獨立形象。

  他知道,他心愛的女人縱然是背上扎滿了冷箭,還是會咬緊牙關昂首闊步,寧願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屑用流淚柔弱的姿態來向誰乞憐討好。

  以前周頌最怕女人哭,因為家裡的小媽和小妹都是軟趴趴的性子,他只要一看到她們兩個淚汪汪的,如果不是馬上拔腿就逃,就是舉手投降什麼都好好好。

  可現在他才知道,不會對著自己落淚的鹿鳴,才是那個真正讓他心疼到連靈魂都深深為之顫抖的女人。

  ……被迫勇敢的孩子,學會不哭的孩子,是因為明白哭了也不會有人疼對嗎?

  他猛然踩下剎車,悍馬隨即停在路邊,鹿鳴被反後座力扯得差點往前撲,卻在下一秒被緊緊地箍擁住了!  

  她驚魂未定地偎在他胸口,真想罵他是哪裡有問題,卻聽見深埋在自己頸窩的男人鄭重地立誓——「以後,都由我來疼你。」

  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             *             *

  當天下午他們在金山海鮮店吃了一頓鮮甜豐富的海鮮大餐,雖然鹿鳴總是吃著吃著就有點走神,周頌從頭到尾都溫柔寵溺笑吟吟地看著她吃飯,並且全套服務地剝蝦、挑魚刺、拿濕紙巾擦手等等。

  雖然近日已經多少習慣了他這樣「鐵漢柔情」作風,但她還是覺得有點感動又有點不自在。

  雖然也不能說人家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啦……

  回到台北後,已經接近黃昏了,周頌先把她送回自家的豪華酒店式大樓內,在門口卻依依不捨,一直蹭著解說室內的各項設施、電源按鈕在哪、保全系統怎麼設定,直到真的沒有藉口再逗留了,才一副怨夫臉的一步三回頭離開。

  鹿鳴看著他垂頭喪氣地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的剎那,平靜的小臉再也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這傻大個兒……

  「不過,傻得很可愛呀!」她自言自語,沒來由臉熱熱了起來,只得趕緊用手猛搧。「呸呸呸,我在發什麼顛啊?」

  就算大型獵豹猛虎在傻起來的時候都顯得份外呆萌,但誰敢真的把它們當HelloKitty?

  她搖搖頭,關上門,按照周頌說的設定好了保全系統,正想去拿換洗衣物到浴室沖個澡,洗去一身的風沙疲憊,手機卻在這時候響起。

  鹿鳴以為是周頌去而復返,或者還要嘮嘮叨叨地交代什麼,可一看螢幕上陌生的電話號碼,還以為是要訂房的客人。

  「你好,請問哪位?」

  「鹿小姐,我是周頌的父親。」電話那端的聲音深沉老辣渾厚,帶著久在上位者那不怒自威的無形霸氣。「司機已經在樓下,你方便和我碰個面嗎?」

  ——見家長?

  啊,不是,是要被檢視或是被警告嗎?

  鹿鳴腦子斷片了好幾秒,手幾乎握不住手機,心臟狂如擂鼓,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維能力和聲音,但還是下意識吞了口口水,另外一隻手汗濕的掌心在褲管邊擦了擦。

  「周伯……周董事長您好。」她暗暗吸了一大口氣,才總算勉強維持聲線平穩。「我和周頌已經分手了,現在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不過還是很謝謝您願意見我一面……」

  等等,這樣講怎麼好像是她主動求見的?可是她的腦袋現在還是半漿糊狀態,太有邏輯的話也找不出來啊!

  周父在電話彼端不由皺起了濃眉,威嚴的臉龐微微一沉。

  這樣的應對面,就讓他很難滿意得起來。

  果然出身太平凡普通,沒有家族深厚底蘊薫陶過的女孩子,隨便一挑滿身都是不足。

  周父自認他並不勢利,也不是個為富不仁抑或目中無人的人,像鹿鳴這樣憑藉著自己的努力,擺脫陰暗不堪的童年,半工半讀到學有所成的年輕女孩,如果是他旗下的員工,他會非常的欣賞,甚至願意賦予重任,給她更多升遷、實踐自我能力的機會。

  但可惜,鹿鳴現在面對的「職銜」是周氏集團少夫人,是他周爙的兒媳婦。

  如果按照企業徵才的習慣,她這樣的資歷和條件根本連被放進審査的資格都沒有。

  可誰讓自己的兒子是頭倔驢野馬,偏偏就認準了她不放!

  他這個做老子的,反覆心理建設自我說服了許久,才勉勉強強放下心結,願意安排這次的「面試」。

  ——結果,聽聽,她這是什麼答話法?

  手機那頭一直沉默,壓力和壓抑感如山巒般層層疊疊堆在了鹿鳴的心上,她掌心的冷汗越冒越多,怎麼擦也擦不乾。

  周伯父……周董事長是不是不滿意她?或是生她的氣了?

  她只覺自己的心臟緊緊絞擰,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可就在這樣不友善的,僵滯到近乎對峙的氛圍下,鹿鳴壓縮到了極度怯弱渺小的心緒忽然冒出了一股逆轉反彈的衝動!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

  愛情裡不愛的人最狠,工作上不幹的人最大。

  她既不奢望嫁入周家,也沒打算進入周氏工作,所以周董事長對她而言的意義是跟鴻海的郭董差不多的。

  對於社會成功人士我們要有敬意,但我們誰也沒有比對方卑微而不高貴。

  鹿鳴驀然釋懷了,她掌心也不汗濕,心臟緩恢復正常跳動,甚至連腦子都清楚很多,忍不住微笑,平心靜氣地道:「其實以禮貌上來講,我應該叫您一聲周伯伯,但我想我們都知道,以後我和您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或接觸的機會,所以我還是喚您周董事長吧。」

  周父一怔,精明老練的眸光閃了閃。

  「董事長不用擔心,您想說的我大概都明白,我可以向您保證,我不會主動糾纏您兒子不放,如果您可以把他從我身邊叫回去的話,我樂見其成。我和他有可能開花結果的機緣已經過了,以後再複合的機率極其微小,步入婚姻的可能性大概也比我今天馬上中十億大樂透的機會更低。」她心平氣和,自認絕對沒有用誇飾法。

  周父濃眉又悄悄蹙起來了。

  「所以我們有沒有碰這個面,意義真的一點也不大……現在是晚餐時刻,董事長您吃過飯了嗎?我就不耽誤您和家人共進晚餐的時間了。」她繼續微笑,非常禮貌地道:「在這裡就跟您說聲再見,並且請問我方便掛電話了嗎?」

  「……」電話彼端安靜了整整三十秒,就在鹿鳴開始有些擔心——頌少,你家阿爸好像被我氣昏了,怎麼辦?在線上等,有點急——的時候,終於傳來了周父渾厚威嚴的嗓音。「鹿小姐挺「口齒伶俐」的。」

  ——秒懂,這是說她「尖牙利嘴」的客氣版吧?

  鹿鳴有一丁丁的汗顏,但她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什麼。

  「司機已經在樓下等,我們還是碰個面吧!」薑果然還是老的辣,老薑……啊,不是,是周董事長沉穩果斷地道,然後就掛電話了。

  她瞪著「嘟嘟嘟」斷訊的手機,嘴角抽搐了下。

  ……傳說中的霸道總裁啊!

  而在五分鐘後,鹿鳴搭電梯下樓,走出守衛森嚴的大門,進了大搖大擺停靠在門口的那輛「請上車,我們董事長有話要跟你講——賓利車款」。

  在此同時,剛剛還心滿意足吃著甜甜圈的第五組兩位成員面面相覷。

  「Wow……」

  「這不是登記在Boss爹名下的車嗎?」組員A眨眨眼。

  「這下好玩了……」組員B喃喃,二話不說立刻拿過手機撥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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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如果說鹿鳴不忐忑不緊張,而是氣定神閒穩如泰山的話,那就太不科學也太不實際了。

  事實上她在電話裡可以講得那麼麻利有個性,一旦真的對上野生的……呃,是活生生的周董事長本人,她覺得她能記得怎麼呼吸就已經很厲害了。

  一路上,心亂如麻的鹿鳴不是沒想過打電話向周頌求救,可是一想到周頌跟他爸爸之間微妙的父子關係,而且周董事長今天這個套路就是電視劇裡面「要多少錢才能離開我兒子」的前奏…… 

  萬一真的害他們父子兩個對嗆起來,她也是罪孽深重啊!

  心煩意亂之下,她也沒有發覺車子開了多久,只知道最後賓利開進了大直一處佔地遼闊的別墅莊園。

  這明顯一看就是某個富豪的私人宅邸,而不是她原先以為的「到隱密的餐廳或咖啡館談判」場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待司機繞過來開車門就自行下車了。

  別墅莊園很大,很美,一看就是造價不菲,連地帶房,十幾億跑不掉吧?

  可是不知怎地,鹿鳴心情卻異樣地平靜下來了。

  「我也有房子。」她愉快的想著。「上下兩層,包含前庭後院,還有無敵海景,都是我的。」

  鹿鳴就這樣心情歡快,嘴角彎彎地在司機的帶領下走進「周氏豪門」。

  客廳也很大,有種中西合併的典雅又俐落風格,很沉穩,卻也很舒適,並不是人們刻板印象中堆滿了古董與炫富的豪華廣告樣品屋。

  一個高大嚴肅的中年老帥哥在長沙發上緩緩起身,一雙她很熟悉的深邃鷹眸審視著她。

  她彷彿可以想見,周頌老了以後就是長這樣的。

  鹿鳴心沒來由地軟了一下。

  「您好。」她溫和地開口,緩步上前行了一個晚輩該有的躬禮。「我是鹿鳴。」

  周父不著痕跡地暗暗點了個頭,嗯,看起來眼神乾淨清明,舉止也算爽利大方,不像是那種貪婪的拜金女,抑或是哆哆嗦嗦扶不起的阿斗——不過這也僅只是第一印象,往後如何,還有待觀察。

  「坐。」他低沉地道。

  「謝謝。」她等周父坐了下來,才靜靜地等待。

  「鹿小姐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計劃嗎?」

  鹿鳴頓了一下,謹慎地微笑。「周董事長想要知道的是關於哪方面的?」

  小姑娘很敏銳啊……

  周父蒼滄眉微挑,有了一絲興致。「你原先是在業商廣告做事?」

  「是。」她點頭,相信周董事長應該已經對她做過身家調査了。

  真不愧是父子,都是一些什麼壞習慣啊?

  「我看過你的資歷,不再做業務這個區塊有點可惜。」他淡淡地道:「周氏集團旗下有一間電子商務公司,業務遍布全亞洲,目前十二個單位裡還有一個單位有副組長的職缺,過完年後我會讓人給你寄錄取通知書,你回去準備準備——」

  她越聽越不妙,也越不是滋味,明知不禮貌,但還是硬著頭皮打斷他的話。

  「周董事長,謝謝您的抬愛,但我目前已經有自己的生涯規劃,並沒有打算再回到台北工作,所以您的賞識我心領了。」

  現在是用一份前程看好的優質工作來換離開周氏少東的意思嗎?

  但她不認為一個精明睿智的商場霸主會做這樣一筆胡塗可笑的買賣,並且會以為有哪個女人願意丟了西瓜撿芝麻?

  一般人用膝蓋想都知道不可能,何況是素有商業老狐狸之稱的周董事長?

  鹿鳴知道面前的老帥哥應該另有謀算,雖然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可是也不想要莫名其妙就照著他的棋路走。

  她沒有什麼野心或大志向,現在首要之務就是明天回花蓮想辦法搞定林妲這件事,尤其是姬搖阿姨那兒,有太多太多的謎團等待揭開——她原來是周王的女兒嗎?那麼姬搖阿姨應該就是她夢裡的周王后……那也就她的母親了?

  鹿鳴想到這個可能與關聯性,興奮狂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是……她在古代的媽媽啊!

  她心裡被暖意填得滿滿的,眉開眼笑起來。

  周父看著膽大包天拒絕完他之後就跑神了的鹿鳴,有些氣堵,忍不住語氣加重了一分嚴厲。「鹿小姐,你確定要錯失這個機會?」

  他已經退了一大步,現在只求把這個女孩子放在自己的企業底下觀察培養一陣子,看是不是個有足夠的能力,抵抗得了壓力,並能承擔得起重託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許他就能試著真正接受她做周家的兒媳了。

  「周董事長,我真心謝謝您的提議。」鹿鳴目光清澈溫和地淺笑了起來,「以後您如果有機會到花蓮,非常歡迎您到我的「不等待民宿」作客,我們花蓮是個好地方,好山好水,鄉親熱情可愛,有空來玩玩真的很不錯的。」

  周父蒼眉都快打成厚厚的結了。

  可是人家小姐這麼禮貌客氣,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失禮的話,他便是想發火也無從發起……更何況他身為長輩,難道連個小姑娘的氣度都不如嗎?

  但他就是覺得很悶,有種一拳打進了軟軟棉花團裡的落空,使不上力感。

  就在周父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大門「砰」地被推開了,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大步而來,神情陰鬱,氣勢洶洶。

  周父沒來由心虛了一下,可面子上又拉不下來,有些僵硬地道:「怎麼回來了?」

  「老爸,你這是不歡迎我回家?」周頌在看到自家小女人乖巧地坐在父親對面,那副小可憐(?)的瑟縮模樣,頓時心疼得要命,二話不說箭步來到鹿鳴身邊,一屁股坐下來就滿滿保護欲地緊環住她,對上周父,似笑非笑。「而且有什麼事是不能當著我面說的?」

  ……這臭小子!

  周父暗暗咬牙切齒,臉也沉了下來,威嚴冷冷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就不能請鹿小姐到家裡坐坐?要你這麼氣急敗壞的?」

  周頌濃眉高高斜挑,很乾脆地道:「我怕你嚇到她了。」

  「這是做人兒子能對父親說的話嗎?」周父有些炸毛了。

  「那你這個做父親的就能趁兒子不在,把人家小姑娘叫來恐嚇嗎?」

  「混賬!我幾時恐嚇她了?」

  「還說沒有?你都幾十歲的大叔了還欺負小女生,丟不丟臉?沒看到她一張小臉都被你嚇白了嗎?」

  氣色紅潤的鹿鳴頂著「小臉都被嚇白」的虛銜,卻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場殺氣騰騰火爆至極的網球賽,雙方炮火四射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她來來回回看過來又看過去,眼睛都不夠用了。

  周父猛然望向鹿鳴,哼了聲。「鹿小姐,你自己說,我從剛剛到現在可有為難你?」

  鹿鳴莫名其妙接到球,不過總算反應不慢,看著兩頭憤怒鳥……呃,是憤怒如獅子的父子二人,態度十分持平地開口。「……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周父。

  「……」周頌。

  「我倒是餓了。」

  周父也不知道局勢為何會胡裡胡塗就演變成這樣?

  他今晚沒有去參加商業晚宴,而是讓妻子女兒代他與會,為的就是要留在家裡親自考察鹿鳴。

  周家莊園氣派非凡,處處可見名門的高貴與底蘊,一方面他是刻意為了震懾,另一方面也為試探她是不是個眼皮子淺的?

  他方方面面都設算好了,卻沒想到先是鹿鳴的反應令他有些錯愕,再來就是他家的熊兒子突然冒出來大扯他這個老子的後腿,讓他幾乎下不了檯。

  可今晚要屬最叫他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他們三個人還同聚一桌,共進晚餐,並且明明就不是單身狗的他,還得被迫塞了滿嘴的「狗糧」…… 

  「來,吃吃看家裡廚子這一手地道的蘇州本幫菜。」熊兒子化身繞指柔,屁顛顛地對人家小姑娘大獻殷動,夾菜添湯還連帶解說的。「這道松鼠桂魚說穿了就是糖醋魚,但是很考究刀工和火候,炸得魚肉外酥內嫩,最後澆上特製的酸甜醬汁,特別下飯……還有這碗獅子頭,醬香濃郁肉汁軟糯又微帶嚼勁,底下鋪的川燙清江菜特別解膩,你一口菜一口肉嚐嚐看,喜不喜歡?喜歡的話我們回花蓮就把廚子一起帶回去……」

  周父臉瞬間黑如鍋底……

  造反了!

  泡妞就泡妞,還理直氣壯地回家挖牆腳,連他最喜歡的廚子都要帶走,就沒想過他這個老爸以後飯還能吃得香不香?

  鹿鳴已經在扒第二碗飯了,沒辦法,眼前的菜太好吃,所以下午的海鮮大餐早已經在胃裡不知去向了。

  而且她也已經抱持著坦然——其實就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經過此一役,周董事長還不知道怎麼在她頭上貼標籤,暗地裡打小人呢,反正她現在也沒打算嫁給周頌,就當作自己純粹來做個客,客人吃得盡興,他們做主人也面子有光不是嗎?

  「謝謝,你也吃啊。」當然鹿鳴也不至於沒心沒肺到極點,看不出周父氣定神閑中透著滿滿醋味的表情,她借著捧起碗的當兒,小小聲地提醒周頌。「那個,不要只幫我夾菜吧?」

  周父聽力敏銳,耳朵不自覺動了動,坐得更挺更威嚴……其實就是傲嬌。

  「小鳴對我真好。」周頌滿眼歡喜,然後也幫自己添了一個大大的紅燒獅子頭。

  你個狼崽子!

  周父筷子一緊,幾乎戳破碗底,忍了忍,還是悶哼一聲,轉向鹿鳴道:「鹿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周頌心猛地沉了下來,臉色也瞬間鐵青起來。

  鹿鳴卻是伸手壓住了極欲發作的他,淡定地笑笑。「周董事長應該也知道,我嚴格來講沒什麼親近的家人了,所以很羨慕別人一家和樂融融的,就像您家裡一樣。」

  這個小姑娘說起話來不卑不亢,綿軟中隱含鋒芒,周父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但卻生不起氣來,反而心中掠過了一絲連他都不願承認的欣賞。

  周頌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女人,胸口又是酸甜又是微微發澀,一方面是欣慰她足以保護自己,另一方面則是難受……

  如果他能早點進入她的人生,甚至早五年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鹿鳴不是個會願意男人把她寵得五穀不分的女孩,她有她的獨立和骨氣,但他若是能早一步認識她,便是能為她多遮擋一天的風雨也好。

  周父也沉默了,看著面前這個如常吃飯、喝湯,舉止算不上優雅卻禮儀良好的,兒子心愛至極的女孩……半晌後,輕描淡寫得像隨口一提——「有空再過來吃頓飯。」

  她一愣。

  周頌則是咧嘴笑了,黑眸明亮閃閃。

  周父繼續面無表情地夾菜、吃飯,依然一派高高在上的家主威嚴。

  回過神來的鹿鳴有點感動,雖然她知道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暗自期盼著或許有朝一日可以成為真正的周家人,她和周頌之間更是一團亂絮一言難盡,但無論如何,能聽到長輩說一句「有空過來吃頓飯」,還是讓自幼缺愛的她有種淡淡的、暖暖的幸福感。

  「謝謝您的邀請。」她微微一笑。

  「嗯。」周父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不忘狠狠瞪了一旁笑得跟傻小子的兒子一眼。

  ——這個不爭氣的傢伙!

  ——臭小子,老子還沒滿意呢!

  遲來的晚餐結束後,周頌送鹿鳴回去,半路上,他眉開眼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噗哧」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車窗外台北夜色,一臉若有所思的鹿鳴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沒事。」他憋了憋,還是忍不住嘴角高高上揚。「老頭子今天吃癟的樣子實在太百年難得一見了,剛剛我真該用手機錄下來的。」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好歹是你爸爸呀!」

  「多虧是我爸,否則他擅自派人把你帶走,我就跟他拚命了。」他半真半假地哼哼道。

  「你就繼續耍嘴炮吧。」她懶得跟個大號熊孩子抬槓。

  周頌笑吟吟地看著她,大手忍不住又摸摸她的頭。

  她心一跳,在夜色裡臉色不自覺紅了,還是嘴硬地道:「你當是在拍狗頭嗎?」

  「旺財。」他深情款款地喚了一聲。

  回應他的是肌肉結實的小腹受了一記肘擊,疼是不疼,就是位置危險曖昧得他倒抽了一口氣,瞬間可恥的硬了……硬了……硬了……

  偏還不能讓心愛的女人看見,否則恐怕會當場甩車門走人。

  他低低喘了口氣,不自在地挪動硬得發疼的某處,並不忘暗咒自己今天穿的這條牛仔褲該死的太合身,緊到快爆了。

  鹿鳴渾然不知身旁的男人正受強烈慾望折騰,見他身體緊繃,坐得格外直挺,還以為他總算正經一點了。

  就在這樣微妙的氛圍下,悍馬車回到了豪華酒店型大樓。

  「明天等我來。」送她上樓到了家,周頌高大的身子滿滿地佔據在大門口,低頭凝視著她。「別自己跑回花蓮,好嗎?」

  她仰望著他,有一剎的心情複雜。「嗯。」

  「你晚上安心睡,這裡的保全很嚴密。」他為了怕她多想,所以就不告訴她,一直有派人保護著她。

  「好,晚安。」她點點頭。

  周頌戀戀不捨地離開,在電梯門關上的霎時又急急按開,看見她猶在敞開的大門口對著他微笑,黑眸登時亮了起來,笑容大大的,這才心滿意足地甘願讓電梯門漸漸合攏,在關上的最後一刻對她用嘴型說了句——我愛你。

  鹿鳴呆住了……直到電梯已經下降很久、很久了,才勉強回過神來,心口怦怦然,眉眼透著抹恍惚的喜悅與淡淡甜酸微溫感。

  當天晚上,洗完澡的鹿鳴心情百感交集地站在那張熟悉的大床前,曾經兩人在上頭抵死纏綿的景象歷歷在目。

  她覺得自己臉頰有點熱得發燙,吞了口口水,最後還是從主臥那套義大利頂級系統傢具櫻桃木衣櫃中,拿出了一條大大的羽絨毯到客廳。

  豪宅就是豪宅,客廳大到可以騎腳踏車來迴繞也沒問題,居中是一組寬大舒適的進口長沙發。

  雖然說,這長沙發上面也曾經被他們「滾」過……咳。

  鹿鳴總覺得自己根本是在自欺欺人,擁著羽絨毯坐在幾乎快陷進去的柔軟沙發上,她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搖搖頭躺下來努力閉上眼睛睡覺去。

  原以為今天一整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她會輾轉難眠,可沒想到幾乎頭一沾枕就睡著了……

*             *             *

  而周頌此刻卻不在城市另一端的unlimited極限運動公司內,而是在自家豪華酒店型大樓旁的一家五星級國際酒店頂樓總統套房中,隔著大片的落地窗,含笑溫柔地眺望著自己居住的那一層。

  他住的地方自然是安全又隱蔽性高,絕不會有那種輕易被窺見的可能,但光是看著那棟大樓,想著他心愛的女人此刻就住在他的家裡,這種滿足與驕傲感是賺多少錢都得不來的。  

  「晚安,我的寶貝兒。」他高大挺拔的身軀佇立良久,最後才甘心去梳洗上床。

  依稀彷彿,周頌隱約感覺到自己正在做夢,可不知為何,眼前的一切卻真實得令他全身戰慄……

  大雪紛飛,瘋狂地撲得人滿頭滿臉,每一次呼吸,胸肺間俱是痛徹心扉的刺骨冰寒。

  年輕的鮮卑王策馬狂奔,黑色的獸皮大氅在身後獵獵翻騰,三千精兵隨著他追星趕月地趕往朝歌。

  報信的鷹隼長空盤旋,哀哀長嘯……

  稟主上:周王姬昨夜歿。

  短短九字,令神駒之上的年輕鮮卑王只一想起又生生嘔出了大口鮮血,面色慘白勝雪,黑眸幽深凄絕,滿滿悔恨滔天。

  「呦呦……呦呦……」他胸口絞痛欲死,牙關狠咬得格格作響,雙眼赤紅。

  「你怎敢失約?你……答應過哥哥的……」

  不,他不相信……

  距他親送呦呦回朝歌,一別不過三月,縱使周王山陵崩,周代王繼位,一個小小的王姬根本對其皇叔起不了任何威脅,自然也不該遭遇任何危險。

  況且臨別前,他更是特意嚴詞提點過代王,要代王護好呦呦這位未來的鮮卑王后,鮮卑日後自當與大周互結兄弟之盟,助大周安據天下。

  周代王明明以帛書鄭重應諾過的……

  彷彿,那個小糰子猶軟軟地蹲在他跟前,粉嫩小胖手有著可愛的小肉窩,摸摸自己的臉——「哥哥沒了鬍子真好看噠!」

  「哥哥,怎麼辦,阿娘好像生呦呦氣了……」

  「一定記得回來看呦呦呀……」

  又是一口血箭飆出,他呼吸混濁重重咳著,大手緊緊攥握韁繩,深陷入肉鮮血淋漓……

  ——小糰子,他的呦呦!

  周頌猛地驚醒過來,大汗淋漓濕透後背,面上猶存扭曲驚怒深深痛苦之色,胸口緊絞得透不過氣來。

  他半晌後才顫抖著大手抹了抹臉,喃喃:「呦呦……」

  ——為什麼他會做這樣的夢?

  真實的,像是他親身經歷過的苦痛、破碎與失去……

  電光石火間,周頌沒來由地想起了前些時日曾做過的凌亂夢境,彷彿一出錯漏了集數,卻深深刻劃了在誰的骨子裡的古裝電視劇,不時就竄出來播放。

  「難道,是我的前世?」他自言自語,隨即又搖搖頭失笑了。「真是傻了……不過就是夢而已。」

  但這樣痛苦的夢,往後最好還是不要再做了。

  周頌全然不知,自己的臉色蒼白得難看至極。

  翌日——周頌套著件駝色長風衣,黑色套頭衫和舊色牛仔褲跟美式軍靴,一大早就回到自家門口按門鈴。

  他當然知道自己家的大門密碼,但卻想享受一下回家有人為他開門——正確的來說,是鹿鳴開門迎接他回家的幸福感。

  鹿鳴穿著秋香色的短皮衣外套,厚厚的長褲,一身俐落打扮,顯然已經準備要離開了。

  周頌見狀臉上笑容消失無蹤,目光有絲黯然。「你現在就想回花蓮了?」

  「嗯。」她想要早點回去找姬搖阿姨。

  當然,如果姬搖阿姨願意的話,當然能隨時隨地出現在她身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奇異的感覺,姬搖阿姨好像是特意留在花蓮……等她。

  「你想不想跟我小媽和妹妹碰個面?」他心有點慌,忍不住急病亂投醫的脫口而出,「你們都是女孩子,一定喜歡一起逛街血拚喝咖啡什麼的吧?帶上我的卡吧,想買什麼儘管買……」

  鹿鳴有點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謝了,但我沒有那樣的嗜好。」

  他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真的出了記昏招——昨晚她才被老頭子臨時突擊,今天怎麼可能會再願意和他小媽、妹妹碰面?

  小鳴只怕巴不得離他們周家越遠越好……他心一酸,滿口苦澀了起來。

  鹿鳴奇怪著他怎麼忽然一臉大受打擊心灰意冷了無生趣,不過也知道傢伙最近也不知哪裡長出來一顆玻璃心,動不動就搞憂鬱走頹廢風。

  以前只有她才會這樣患得患失,腦子裡常常上演小劇場,沒想到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嘖嘖嘖。

  她嘴角不禁一抿,忍住了一抹好笑的衝動,清清喉嚨道:「如果你還有事要忙的話,我自己搭車回花蓮就可以了。」

  「休想甩掉我。」周頌迅速回過神來,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傲嬌哼道:「這輩子,我都跟定你了!」

  她眼底明亮笑意一閃而逝,忙轉過身去拎起了背包,再回頭時已經恢復淡定從容。「喔,那走吧!」

*             *             *

  花蓮某老舊旅館內。

  「林妲」雖然瘦骨嶙峋,可臉色在短短一日一夜間卻好了許多,隱約帶有一絲血色。

  她坐在鏡台前抬起手,不滿意地緩緩遊走撫摸著身體四周,眼露厭惡。「這身子……及不上本夫人的萬分之一媚美……」

  可恨相融的軀殼也不是那般好找的,在未找到下一個適合的容器之前,她也只能勉強自己寄生在此。

  不過,這間經營了幾十年的老舊旅館倒是令她斬獲良多。

  昨夜,她罕見地吃了個飽……

  體內彷彿還有昨夜吞噬入腹的孤魂野鬼在掙扎哭泣哀求,「林妲」舔舔唇瓣,彷彿在回味著那些魂魄的能量與滋味。

  「管娃。」姬搖王后靜靜出現在她身後,目光冰冷而威嚴,隱帶憤怒以及更晦暗複雜幽深的情緒。「你該收手了。」

  「林妲」——管夫人——霍然回頭,頭顱因頸項斷折而歪斜,狂怒尖厲地叫了一聲。

  「賤人!又是你想壞我大事——你又有何面目出現在我面前?」

  「這話該是我問你,」姬搖王后冷冷道:「你如何還敢來?」

  「我為的是什麼?你不是比誰還要更清楚嗎?」管夫人怨氣蒸騰,手中十指暴長,狀似山魈,鬼氣森森地指向姬搖王后,怨毒深深。「你搶了我的大王,搶了原該屬於我的位置和風光,你甚至還奪走了我的一切——姬搖!我管娃這一生凄涼苦楚,皆拜你所賜!」

  姬搖王后微微一笑,諷刺而寂寥。「我再不問你對當年之事是否後悔,因我知道你不會……可千年已過,你如今落得了什麼?便是連安份做隻鬼都不能,難道你當真要待到天雷轟頂,魂飛魄散,這才甘願罷休?」

  「悔?我有什麼好悔的?」管夫人恨溢滿胸。「我只恨當初沒有一杯鳩酒毒死你!若非有你攔路,大王早扶我為正——」

  「你從來不聽人言。」姬搖王后搖了搖頭,目光幽幽。「若大王有意許妻位予你,當初便不會親至搖地迎我為后,亦不能兩年後方許你入宮。只可惜,你向來自詡為大王之紅粉知己,卻不知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心志如鐵……」

  「是嗎?」滿目凄厲怨恨的管夫人一頓,忽然妖媚入骨喋喋地笑了。「也對,他雖不能許我妻位,可到後來,我卻是能朝朝暮暮伴他左右……說到底,你這位王后,不過是他用來穩定朝歌的一隻器物,而他最愛的女子終究是我。」

  聞言,姬搖王后眸底有止不住翻騰如海的悲傷,然而她依然身姿挺秀、雍容穩重,只大袖隱隱抖動,透出一絲哀意。 
「你收手吧。」最後,姬搖王后輕輕道:「莫再自傷傷人,你親手造的孽……還不夠嗎?」

  管夫人諷刺至極地反唇相稽。「若論執念,你又有何顏面說我?你怎地不死心魂飛魄散去也?便是假仁假義矯作高貴如你,還不是流離千年死不瞑目?」

  姬搖王后眼底悲色更濃了,低聲喃喃如自語。「我答應過,我會等他。」

  ……大王真切地緊緊牢握住她的手,要她等他回來的。

  一生和三千年都一樣,不管是活著抑或死去,是輪迴投胎轉世為人,還是上天入地幽冥八方,他要她等,她就會等。

  管夫人被這一幕狠狠刺激著了,面色猙獰七竅流血,「你這賤人!大王是我的,他永遠是我的——哈哈哈哈!你想等他?咱們就來看看,究竟誰最後才能得到大王,我會不惜嚙盡千鬼萬魂,吞噬天地,逼也要將他逼出來相見,讓這賊老天把他還給我——可你呢?你憑著一腔心念,還能支撐多久?嗯?你三魂盡消,七魄也漸漸淡了吧?」

  「——你趁早收手,且莫再出現在鹿鳴面前,莫擾她今世清寧。」姬搖王后神情平靜,周身氣勢卻是淵濘岳峙,正氣凜冽,深含警戒。「否則本宮便是三魂盡消,七魂將散,也還有餘力與你同歸於盡!」

  管夫人像是猛地挨了一記冷鞭,眼底閃過狼狽難堪毒恨之色,面上黑氣大盛。「你仗勢著什麼身分來威脅我?莫忘了,你不過是個有名無寵的空頭王后——本夫人要做甚,從來就由不得你挾制!」

  「這是本宮的最後通牒。」姬搖王后聲音極淡,卻挾帶滾滾雷霆之威。

  眨眼間,姬搖王后已然消失無蹤……

  良久良久後,管夫人緩緩舉出僵硬的手,再度在鏡台前慢慢地扶正自己的頭顱,描眉,最後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一抹陰氣森森的笑來。

  「便瞧著吧!糾纏千年耗盡氣力又如何?咱們「三個」註定捆在一起腐爛毀滅,誰都別想解脫!」

  這都是你姬搖和……那個小孽種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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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6: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最終,鹿鳴當天還是沒能如期趕回花蓮。

  因為他們才剛要走進電梯,周頌就接到一通來自unlimited保安部總監阿瑟的緊急電話。

  有一組客人近日參加了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的錫霍特山脈內(隸屬俄羅斯的世界遺產)的貝里爾山酷寒極限登山及攀岩探險,嚮導和領隊都是unlimited身經百戰的菁英老手,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嚴峻狀態下,帶領著團員終於成功攀登上兩千九百三十三公尺峰頂。

  正歡呼慶祝這歷史性的一刻,並準備紮營歇息一晚后便收拾裝備下山,偏偏其中三名團員卻不顧嚮導和領隊的警告,漏夜偷偷地自行前往另一端險峻的山嶺探險,結果三人跌進將近兩百公尺深的狹窄雪洞裡。

  雖然及時呼救,可光是設法救援出這三名團員就耗掉了一天一夜的時間,一耽擱之下,又遇巨大暴風雪來襲。

  所有人無法及時按照原定計劃移動到安全的駐紮位置,更無法順利脫身,只能被迫受困當地。

  嚮導和領隊一個出身美國海豹部隊,一個是法國第十空降突擊隊退役隊員,在暴風雪侵襲的當下,立即機敏地帶著十名團員躲回了峭壁內的山洞,並且用衛星電話迅速回報併發出求援。

  阿瑟第一時間聯絡了哈巴羅夫斯克及中俄邊境的相關組織,但因為當地正遭百年不遇的大風雪,能派出的救援人員有限,再加上直升機在這樣的惡劣氣候下也無法升空,所以只能立即回報給周頌。

  手機那頭的阿瑟再無平日的優雅慵懶,聲音冷靜深沉而緊繃。

  「老闆,我已經先行聯絡了我們駐守在中俄邊境的組員,目前分別從海參崴和哈爾濱出發趕過去,但風雪實在太大,必要時可能必須請求政治甚至軍方協助,關於這個部分,我想還是只有你能全權做主。」

  周頌英俊臉龐嚴肅冷硬,沉聲道:「我知道了。你馬上讓人知會民航局一聲,備好數據,說我們unlimited的灣流G6S0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起飛。哈巴洛夫斯克新機場那邊也打聲招呼,另外跟斯維坦巴爾說一聲,我們還有一組人馬要倍道,也請他儘快提供我們一點「小東西」,等這次的事件平安落幕,上次的人情就不用他還了。」

  「收到,我馬上聯繫。」阿瑟精幹俐落道。

  結束通話後,周頌低頭看著始終靜靜等在一旁的鹿鳴,心下一緊,喉嚨有些苦澀發乾起來,「小鳴……」

  「你不用送我了,去處理公事吧。」她想鎮定從容以對,卻發現自己胸口絞擰壓抑得厲害,瀟灑不起來,只有滿滿的心慌。「你——自己小心。」

  他抬起手輕輕地描繪過她蹙起的眉毛和緊抿的唇瓣,柔聲道:「別怕,我處理過很多類似的狀況,不會有事的。」

  鹿鳴躲開他懇切的目光,牙關咬了咬,努力維持面無表情和無動於衷。

  「嗯。」

  見她身形僵硬,刻意保持的疏離遙遠,周頌心痛如絞,卻也知道儘管不是他所願,但還是對她食言了。

  他口口聲聲答應過,不會離開她身邊的。

  但現實馬上就狠狠打了他自己一巴掌……

  可人命關天,就算不為unlimited的商譽,他也一定會親身坐鎮,甚至不惜親自出馬,務求把所有人員平安帶回來。

  這是他絕對不能推卸與迴避的責任。

  然而在盡責的同時,他卻無可避免的還是「犧牲」了她。

  周頌想要不顧一切將她緊緊抱進懷裡,懇求她的諒解和等待,但在這一刻,他卻歉疚慌亂害怕得連碰觸她都不敢。

  他唯恐在她臉上再度看見冷漠和深深的失望,那比給他狠狠當胸一刀還要痛苦!

  鹿鳴感覺得到他的惶然不安,她自認從來就不是個大仁大義、品德多麼高貴高尚的女人,在必要的時候也很樂於睚眥必報斤斤計較。

  過去五年來,她也從習慣被他拋下,一直到現在再也不想成為誰的第二選擇,所以她對周頌已經沒了太大的信心,也沒有太多的指望與期待。

  可這不代表她感受不到他的一片真心誠意,或是就能眼睜睜看著他為了自己,輕忽人員的性命安全甚至危及公司信譽……

  這個男人,已經很愛很愛她了。

  剩下的,早就不單純是他的問題,而是她的心障居多。

  所以現在,她不會讓自己成為那個扯他後腿、令他心神不寧,甚至無法冷靜思考做判斷,順利營救人員的禍首。

  腦子亂糟糟的鹿鳴在這一瞬間忽然心靜了下來,她抬起頭,望入他深沉晦暗憂慮的眸底,小手自有意識地搭上他左胸口處,感受胸膛矯健精壯肌膚底下惶亂忐忑碰撞的心跳。

  他深深一震,渾身僵住了,恍惚地、狂喜又疑似自己在做夢。

  「安全回來,我就不怪你。」她低聲道。

  周頌幾乎喜極而泣,喉頭灼熱哽塞,大掌迫不及待地覆上她摀著自己胸口的柔軟微涼小手,握得緊緊的。

  「好。」他笑了,鄭重有力地允諾。「等我回來。」  

  在臨上飛機前,周頌讓第五組的人員正式現身,隨扈在鹿鳴身邊。

  她皺著眉頭,想拒絕,可是終究不忍心這個時候還給他添亂,於是默不作聲地接受了事實。

  有全球飛行速度最快的私人飛機之稱的灣流G650迅速起飛消失在天際。

  鹿鳴有些心神不定地在原地傻傻站了好一會兒,千言萬語,所有的憂愁焦慮全部堵在心口,無人可說,也覺得對誰說了都顯得自己份外矯情。

  她不想接受他,卻又擔心他擔心得要命。

  無論如何,她都希望他好好兒的……不管在地球的哪一端。

  「鹿小姐,我們送您回花蓮嗎?」第五組之一的組員恭敬地問。

  她回過神來。「好,謝謝。」

  可就在此時,背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她接起電話。

  「鹿小姐。」

  「……周董事長?」她愣了愣,小心謹慎地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周頌出發了?」周父嗓音沉著淡定,在此刻對鹿鳴而言帶來了某種神奇穩定的力量。

  她不自覺地放鬆了一點點,「是的。」

  「他這次出國處理公事,恐怕不是三五天就能回國。」周父平穩地道,「快過年了,他不會放心你自己一個人在花蓮的,我讓人接你過來,等他回來後,你要走再走。」

  啥?

  「周董事長,謝謝您,但真的不用了。」她想也不想立刻婉拒,堅定地道:「不太方便。」

  「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不希望阿頌在國外還要操心你。」周父淡淡地道。

  可以聽得出周董事長冷淡語氣下的一絲心意,鹿鳴有些感動,但是該不該、甚至適不適合到周家過農曆春節,和周家人吃「團圓飯」,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董事長,」她沉默了一下,真誠地道:「真的,我非常謝謝您身為長輩看顧晚輩的這份心,不過我和周頌現在只是普通朋友,也就沒有那個理由到您家裡過年,確實不太恰當。」

  周父有一霎的氣窒,語氣有些不悅。「鹿小姐,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女孩子像你這樣的性格,太剛硬不討喜了?」

  鹿鳴望著落地窗外一架架停靠的飛機,還有遠處隱隱的青山白雲和大片天空……有些惆悵,有些自我解嘲。「有啊。」

  過度固執狷介、獨立強硬,嘴巴不甜,也不懂得婉轉圓融,放軟姿態……還是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蠻牛性子。

  其實像她這樣的女孩,不要說大部分的男人受不了,通常也沒多大的長輩緣吧?

  可惜,生活對她而言從來都是一頭張大獠牙追著她咬的狼,從小的環境也沒讓她學會該怎麼天真爛漫傻白甜。

  更有甚者,如果推給「創傷壓力症侯群」這個詞,她還能上綱上線到——因為原生家庭的緣故,導致她永遠對人保持一定的戒心,隨時準備一嗅聞到危險,便立刻拔腿就逃、抽身走人。

  她知面樣的行為模式很蠢,但她就是改不掉。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那麼執拗不識好歹?」周父忍不住挑剔起她的性格來,冷冷地道:「你自以為的骨氣,有時看在旁人的眼裡也不過是充滿不合時宜的一腔孤勇。」

  她心口一緊,臉頰湧起熱辣辣近乎被掌摑的刺痛感。

  是,她都承認。

  社會型態是由無數人類組織而成,太過偏執固執己見者,往往最容易被邊緣化甚至淘汰。

  她也知道,自己骨子裡也有著令人厭惡的假清高因子,總以為厭倦了爭奪競爭擾嚷喧囂的人與事,只要找一個遠遠的、安靜的地方,就能夠自己跟自己過得好好的。

  但這世上,誰又能真正離群索居呢?

  比如此時此刻,她擺脫不了周頌,就免不了和周父打交道,而對於周父的善意或惡意,她無論接受或反抗,都顯得相同地蒼白無力。

  ……歸咎到底,她終於發覺也坦然承認,她和周頌之間,絕大部分的問題都碰自己身上。

  「周董事長,您說得都對。」她眼神憂傷,語氣卻十分溫和。「不過怎麼辦呢?我就是學不會呀,就像儘管我心裡很高興、很感動您邀請我到您家裡過年,但我腦子想的卻還是「我憑什麼身分和資格跟您家人吃團圓飯呢」?還有,「若是這種和家人一起過年的滋味上癮了以後,將來卻再沒有這種機會了,那等明年春節的時候,我一個人自己跟自己過年的感覺,好像也就更凄涼了」。」

  電話那端默然了很久很久。

  「鹿小姐,你真的想很多。」周父揉著眉心,頭一次同情起自己的兒子。

  她忍不住笑了,坦率清朗地道:「我很麻煩吧?」

  「對,非常麻煩。」周父自認自己素來心機重,但也沒有她的腦迴路繞得那麼複雜,一不小心都能把他繞暈了。

  他家那個傻大個兒子該不會就是這樣掉坑的吧?

  但也許是鹿鳴「自污」得非常坦蕩蕩,周父竟荒謬地生起了一絲絲「這小姑娘挺有自知之明還率直老實到有那麼一點點可愛嘛」的心情。

  不過下一瞬,周父又打消了這個無比違和的古怪念頭,語氣恢復肅然冷硬。「鹿小姐,縱使你明知拒絕我的提議,會讓我對你的印象大大扣分,你依然不改變你的決定嗎?你——就不怕我嗎?」

  「怕呀!」她態度平靜溫和,「我也會怕您不高興,不過怕歸怕,我的決定還是一樣。雖然……總覺得像您這樣縱橫四海、翻雲覆雨的大人物,論胸襟氣度格局都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您會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就對我發脾氣?我想想,好像也不太科學。」

  周父在電話那端又不說話了,像是陷入沉吟。

  本來很平心靜氣的鹿鳴被這樣漫長的沉默惹得也有點小小不安起來,忍不住回想剛剛自己是不是一時衝動熱血上頭,又說了什麼太嘴賤的話了?

  沒有吧?

  她從頭到尾都挺誠懇的啊!

  唉,果然,見家長什麼的,就是全球十大棘手事件之一。

  周父卻是在想,他好像……有一點點……略能理解自己家那硬邦邦臭脾氣的小子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女孩了。

  「隨你吧。」經過漫長的、尷尬的無聲「對峙」後,終於傳來周父的聲音。

  她不自覺地暗暗長舒了一口氣,吞了口口水,試圖穩著聲線道:「謝謝您的體諒。呃,在這裡先預祝您和您家人新年快樂,心想事成,那個,大吉大利。」

  周父板著臉,哼了哼,「嗯。」

  鹿鳴卻沒能看到手機那端,有個中年帥大叔默默別過頭去,肩頭微微可疑地聳動了兩下……給憋的。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一通差點要了她老命的電話,鹿鳴覺得自己冷汗濕透了背心,感覺頭頂上的血槽都幾乎被清空。

  得回家吃碗滿漢大餐壓壓驚。

  回到花蓮後,神出鬼沒的第五組又回去原來潛伏的地方蹲點了。

  不過在消失之前,其中一位自稱是前英國秘密情報局人員的平頭帥哥跟她交換了Line——莫名其妙就跟「前特務」開啟加好友狀態什麼的實在好玄幻啊——並且告訴她,只要一找到林妲的下落,將第一時間通知她,但是在老闆還沒回國前,他們會嚴密保護她的安危,並且確保她不會擅自行動、以免遭遇任何可能的危險。

  鹿鳴嘴角有點小小抽搐,不過還是點頭謝過了。

  「我的生活一點都不想要搞得跟電影一樣刺激啊!」她坐在熟悉的漂流木餐桌前,幫自己泡了杯熱騰騰甜絲絲的可可,捧著溫暖的杯身,嘆了口氣。「這到底算愛情片?恐怖片還是諜報片?就不能只是單純的女性自覺勵志片嗎?」

  她回到花蓮,就是努力想讓自己回歸到最簡單的生活步調,但無論是想起還在外面自行上演活屍片的林妲,或是飛到了俄羅斯邊境坐鎮,正在「即刻救援」的周頌,甚至是一直搞失蹤不願現身的姬搖阿姨,都讓她怎麼也不可能安安靜靜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真的很擔心他們兩個。

  而且,她的親人,也只有他們兩個了……

  手心裡捧著的熱可可不知在何時已經冷透,鹿鳴卻連動也未曾動過一口,她望著逐漸黃昏,被夜色包圍的窗外……

  他不在,姬搖阿姨也不在,獨自對著顯得大得驚人的上下兩層民宿,這個原來已然被她認定是「家」的地方,鹿鳴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寥與害怕。

  明明,她早就應該要習慣自己一個人了啊?

  鹿鳴懷著亂如麻的心緒,就這樣胡裡胡塗又備感煎熬地混過了一天又一天。

  白天她一遍遍機械化地打掃著裡裡外外,地板窗框擦洗過一回又一回,連外頭被冬天季風颳落的落葉都掃得乾乾淨淨。

  晚上她則是抱著毯子蜷縮在單人沙發上,對著嘻嘻哈哈熱鬧吵雜的電視發呆。

  ——不知不覺間,再幾天就要過年了。

  可鹿鳴連去採買年貨的心情都沒有,家裡依然只有滿櫃子的泡麵,然而除夕吃什麼?過年怎麼過?現在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鹿鳴幾次忍不住想要打電話或是傳訊息詢問周頌現在狀況如何?他人到哪裡了?是不是平平安安的?

  她知道,他要去處理的是非常嚴重的大事,她既然幫不上忙就不能扯他後腿。

  他在飛機抵達哈巴羅夫斯克的時候,曾經傳了個安全到達的訊息給她,並且要她別擔心,他很快就能回到她身邊。

  那則訊息她反覆看了又看,指尖輕輕撫摸著上頭的每一個字眼,心中滋味千頭萬緒,情不自禁以他為傲,又深深替他擔憂不已。

  她只能不斷在內心暗暗折禱老天庇佑所有人——尤其是他——都能平安歸來,事件圓滿落幕。

  電視上,網路上,鹿鳴也持續地搜尋著相關的新聞,但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擔憂的是,這整件事一直被封鎖得好好的,在情勢好轉前,不曾暴露出半點消息來引起家屬恐慌,甚至引發全球媒體嗜血追逐。

*             *             *

  哈巴羅夫斯克山腳下一駐所內,有十幾名全副武裝的精壯男人圍著一大張會議桌,專注地聆聽著上首那個高大的東方男人的說明與指揮。

  「目前全區已經宣佈進入緊急狀態,」周頌聲音低沉地開口,「地面積雪超過一公尺,風力強勁,救援直升機完全不可能升空,所以我們必須儘速組建一支救難部隊直接攻頂,有十輛雪地重型越野機車剛剛送到,相關負載器材也準備齊全,這次哈巴羅夫斯克相關單位授予我們最大的許可權通行無阻,但暴風雪是我們最強的阻礙。你們都是unlimited旗下的菁英,可在臨出發前我還是要再確認一次——這次的救援行動非常危險,如果有人想退出的話,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幾組會師的人馬不約而同慨然道:「老大,我們都聽你的調度指揮!」

  「謝謝你們。」他濃眉挑起,黑眸透出欣慰和感動,「好,兄弟們,我們十分鐘內著裝完畢後立刻出發,尼克、賽蘿、屠亮,你們三位留守指揮所,隨時維持通訊聯繫和協助。」

  「是,老大!」兩名俄國男女組員和一名東方組員默契十足地點頭。

  穿上厚厚的雪衣和戰鬥型雪靴,在戴上護目鏡和雪地防護帽前,周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邊的手機,銳利眼神掠過一抹溫柔和憂心。

  他始終不敢打電話給她,除了確實因為從搭上灣流的剎那,就有一連串的事情和命令需要他去溝通計劃與發佈,他連閉目養神幾分鐘的時間都沒有,但最重要的是……他唯恐自己聽見她聲音裡的憂慮焦灼和不安,就再也抑制不住地瘋狂起想念她……

  周頌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專注在任務上,唯有保持冷靜的心智,才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一步步安然拯救回所有人員,儘速回到她身邊。

  不讓鹿鳴擔驚受怕坐立難安的唯一方法,就是他平安歸來。

  出發前最後三分鐘,周頌終究還是撥出了這一通電話。

  幾乎是鈴響的第一聲就被接起,遙遠的另一端傳來了他最熟悉渴望的嗓音……

  「周頌?!」

  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心愛女人語氣裡的驚喜激動與釋然,眼神不自覺柔軟了起來,輕聲道:「對,是我。你睡了嗎?」

  「沒有。」鹿鳴頓了頓,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強作淡定道:「我追劇,「冰與火之歌」……你那邊,還好嗎?雪很大嗎?」

  「雪不小,但一切都在掌握的範圍內,也很順利。」他柔聲道,「我們已經準備好上山救人了,預計三天左右能返回基地。」

  雖然他的語氣沉著而平穩,有著成竹在胸的篤定氣勢,但鹿鳴還是沒來由地感到恐慌與惶惶。

  她喉嚨哽住,緊緊咬著下唇,非常努力才能維持從容平靜地道:「嗯,千萬小心。」

  「好。」他閉上眼,想像著她就在自己面前,伸手就能將她深深摟進懷裡,嗅聞著她髮間的香氣,輕吻她溫軟的唇瓣……「別怕,我很快就回家了。」

  「嗯。」手機那端的鹿鳴不知不覺紅了眼眶,顫抖著抹去滑落的一滴淚水……

  直到結束通話,她還遲遲不原放下手機。

  鹿鳴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窗前,感受著不過攝氏十度就已經令人連骨頭縫裡都透著森森寒氣的溫度,可在十萬八千里外的中俄邊境錫霍特山脈那兒,逼近零下四十度的可怕酷寒低溫,周頌他們一行人還要翻山越嶺去救人。

  她很害怕有種說不出的,極度害怕會失去這個人的深沉恐懼……

  「周頌,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她手裡握著手機,緊貼在心口處,虔誠祈禱。

  而周頌盯著手機螢幕上他偷偷拍下的鹿鳴側面照。

  他心愛的女人清麗娟秀,輪廓精緻……緊抿的嘴唇微微上勾,像嬌俏的花瓣……

  周頌不自禁輕輕吻了手機螢幕上的她,而後深吸了口氣,收妥手機,目光堅毅——「出發!」

  白茫茫大風雪挾帶著彷佛要毀天滅地的狂暴怒哮席捲而來。

  縱使重型越野機車上了抓地力最強的雪鏈,有著最新科技的配備,十人小組都是出身特種部隊的菁英,也都經歷過最艱困的雪地特訓,但所有的訓練和經驗,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都顯得格外脆弱與渺小。

  值得慶幸的是十人小組的進度雖然推進得異常緩慢,卻始終穩定地朝著目標方向前進,不曾被巨大風雪造成可意外……  

        現在是下午三點左右,可對十人小組而言依然形同黑夜,因為風雪太大,隔著雪鏡望出去,視線內不是漫天白色就是無止境的黑……

  他們終於抵達了半山腰,可接下來陡峭的地形山勢無法再繼續用越野機車代步,只能將之安置在一處稍微背風的山岩下。

  所有人在此處稍事休息,先吃點最能迅速補充體力的軍用乾糧。

  吃過東西後,周頌對組員們做了個「原地休整」的手勢,他則是拉緊了雪帽,緊握著登山杖先四處偵査地形。

  這座山脈地勢險惡,另一面是形同被刀鋒削過的絕高山壁,下方是遼闊無比的大山谷。

  他直勾勾地俯瞰著下方足可容納十數萬人的山谷,有一剎那的恍惚——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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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6: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入夜後,寒冷的大風「砰砰砰」地撞擊著門窗。

  今晚是除夕的前一天,大部分的家庭已經準備好了豐富的年貨,甚至開始烹煮著香噴噴的大菜。

  鹿鳴這兩天連門都沒有踏出一步,她又習慣性地出神了,手機一直隨時在手邊,就是生怕沒能第一時間接到他的來電。

  手機陡然響起,她心一跳,迅速接起。

  「鹿小姐,我們的人找到了「林妲」的下落,但他們晚到了一步,她五個小時前離開花蓮XX鄉的一間老舊旅館,我們已經搜尋沿路的監視攝影機,可惜該處安裝的極少,但目前我們已經鎖定了兩個方向,一個是往鳳林鄉,一個是往豐濱鄉……據分析豐濱鄉最有可能,我們猜測她應該要來找你!」

  她手顫抖了一下,胸口緊縮狂跳起來。「她來了?」

  「請放心,我們會保護好你的。」第五組早就枕戈待旦很久了。

  「謝謝你們。」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目光清明凜冽起來。「我知道了,我會做好準備的。」

  無論是人是鬼,今晚就做一個了結!

  她現在滿心滿腦擔憂的都是周頌,再沒時間也沒心情被其他狗皮倒灶的瑣事干擾左右。

  鹿鳴才按掉通話結束鍵,還來不及起身找傢伙,忽然手機又響起,她看也不看地接起。

  「喂?」

  「鹿鳴。」

  「……林妲?」她心沉了下來。

  「甩掉那些跟著你的人,到親不知子斷崖來。」「林妲」懶洋洋的聲音隔著訊號電波,有種奇異的緩慢破碎扭曲感。「我只給你一個小時。」

  「我為什麼要去?」她吞了吞口水,極力維持鎮定。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誰嗎?」「林妲」語氣中的蠱惑意味濃重。「你也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鹿鳴心臟沒來由的一緊,有種莫名的不安如冰冷爬蟲類動物般自背脊攀竄上來,手心有點發冷。「你到底是哪路孤魂野鬼,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喔?那你也不想救這個林妲了?」

  「我為什麼要救她?」她微帶諷刺地反問。

  「林妲」一滯,被她的話噎住,下一瞬隱含怒氣喋喋地笑了。「好,好,果然是個狠心的……」

  鹿鳴「嗤」的一聲。「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但是做人或做鬼總要講講道理吧?你附身在林妲身上,把她搞得活不活死不死的,難道是我的問題?還怪我狠心?你那麼好心,幹嘛不放了她?」

  「……」「林妲」再度開口時已壓抑不住怒火,尖聲道:「你和那個賤人混久了,就學得一口尖牙利嘴嗎?」

  「誰?」她瞇起眼,感覺像是摸到了什麼謎團的邊。

  「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到親不知子斷崖來。」電話那端默然了幾秒後,「林妲」已然恢復冷靜,似笑非笑道:「可如果你還是沒有興趣的話……那麼那個叫布浪的小傢伙還能不能活得好好兒的,我就不敢保證了。」

  鹿鳴霍地站了起來,臉色大變。「你把布浪怎麼了?」

  「林妲」愉快笑了起來,嫵媚中透著令人冷顫的陰森。「你猜?」

  她握緊手機,咬牙切齒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誆我?」

  「你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在誆你。」「林妲」掛斷電話前最後重複一次。「一個小時,超過時間就等著幫那小孩兒收屍吧。」

  「嘟嘟嘟」的斷線聲猶如恐懼不祥的預告。

  鹿鳴四肢百骸止不住地泛冷,她顫抖著手指連連按錯了好幾個鍵,最後終於成功滑到了布浪家的電話號碼,撥打後響了很久,終於有人接起,她聲音嘶啞而急切。「喂?布浪在家嗎?我、我是鹿鳴老師。」

  布浪媽媽聲音更多的是氣憤。「啊鹿鳴老師喔,布浪那個臭小子又不知道跑哪裡野去了,我打電話叫他回來吃飯也不接,晚上回來看我打斷他兩隻狗腿……對了,你找他要幹嘛呀?是不是你幫他補的英文課他沒有交作業?那個小混蛋——」

  「布浪媽媽,布浪確定有帶手機出門嗎?」她急問。

  「有啊,現在的小孩厚,會忘記帶腦子出去,都不會忘記帶手機啦!」布浪媽媽自己說著說著忍不住豪爽地哈哈大笑。

  「謝謝你,那我知道了!」她迅速結束通話,立刻傳Line給第五組那位前英國秘密情報局人員,告知他剛剛發生的所有細節,以及請他用衛星定位找出布浪的位置。

  電影裡常常會演到這種橋段,反派警告主角絕對不能撂人找幫手,否則就要怎樣又怎樣,所以主角就會乖乖的單槍匹馬去赴約(赴死)。

  鹿鳴沒有主角光環,她也不想當蠢蛋,既然可以抄傢伙帶兄弟,幹嘛傻呼呼地自己上?

  不過她也怕那個附身在林妲上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的東西會搞阿飄式的竊聽,所以她全程都用Line和第五組聯繫。

  黑夜已經全部籠罩大地,北風吹得越狂,鹿鳴穿上了最厚的羽絨衣和牛仔褲靴子,臨出發前想了想,還是去找了一支鋼製扳手扔進車子裡。

  她發動車子,在轉方向盤的時候,忽然看到了阿美族長老出現在擋風玻璃前面,嚇得她差點踩油門輾過去——是說就算輾過去也沒事,但她心臟還是險些從嘴巴跳出來!

  「長老?」

  阿美族長老看起來很狼狽,肩膀像是少了一塊,在夜色和車燈的照映下,顯得格外蒼白,甚至透著一絲絲逐漸崩壞的黑,猶如紙張被火焚燒捲曲焦碎……

  鹿鳴見狀倒抽了一口涼氣。

  「Paylang  WaWa……」阿美族長老穿過了擋風玻璃,想攀住她的肩頭卻透肌而過,滿布皺紋的慈祥臉孔此刻儘是恐懼與哀求。「救救我家布浪……我打不過她……你……要小心,她身上不只是她了,有好多好多的陰魂惡鬼……她的力量……可怕……」

  鹿鳴臉色發白,慌亂而心痛地看著長老漸漸碎化剝落,她試圖扶住它,可卻撈著了滿把空,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慈藹熱情的老勇士在眼前化為微塵,消散無蹤。

  她不禁熱淚奪眶而出,喉頭緊縮的哽咽出聲。「長老……長老您別嚇我啊,您別走……」

  ——怎麼會這樣?

  附在林妲身上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妖魔?為什麼力量強大到能吞噬魂魄?

  那姬搖阿姨呢?姬搖阿姨遲遲不見,難道是早已遭了毒手?  

  鹿鳴胸口絞擰劇痛得完全喘不過氣來,她緊緊掐握著方向盤,再抬眼時淚眼已赤紅如血,燃燒著熊熊憤恨怒火。

  好,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鹿鳴開車一路狂飆,在此同時,第五組不斷傳來最新訊息,他們已經追蹤到了布浪的手機,信號確實停留在親不知子斷崖,但是無法確認手機是否還在孩子身上。

  「鹿小姐,我們兵分二路,一組先行趕過去偵査埋伏,另一組緊緊跟著你,請你放心。」第五組成員之一冷靜沉聲道,「我們絕對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請你們一定要救出布浪。」儘管車內開著暖氣,她的手冰冷得連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們會的。」幾秒後,第五組成員聲音突然變了,鹿鳴在電話這端甚至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震驚與僵硬沉默,她心臟重重一墜,沒來由深深恐慌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敏銳地追問,嗓音不自覺地尖銳而輕顫,呼吸停滯。

  手機那頭沉默持續……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第五組成員喘息聲很沉重,遲疑而緩慢地道:「鹿小姐,我剛剛收到了一個訊息,不過,目前情形很亂,狀況也還未釐清——」

  電光石火間,她腦子「轟」的一聲巨響,臉上血色消褪得無影無蹤。

  「是……周頌嗎?」

  鹿鳴幾乎無法握緊方向盤,她有一剎那的茫然,眼前一陣發黑,像是整個世界在她周圍迅速崩塌了……

  好冷……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冷?

  「砰」的一聲,她身子猛地往前一衝,如果不是安全帶緊緊扣繫著,恐怕早已撞破擋風玻璃飛出去了!

  鹿鳴胸口被勒得劇痛無比,車子撞到一邊的山壁,引擎蓋微微凹起了一塊。

  也多虧這一撞,她終於回過神來,抖著手摸索抓回掉落在車內地毯上,對方不斷發出焦灼呼叫的手機。

  「鹿小姐,你還好嗎?我們看見你了,別動,我們馬上過去接你。」

  她喉嚨絞緊得無法發出聲音,努力吞咽了好幾下,才顫抖地問出:「周頌……周頌他怎麼了?」

  「你先別慌,我們到了。」

  下一刻,車門被一個大力撬開了,一名高大的外國男人小心翼翼地拉出她,另一名高大的東方男人則是迅速用厚毯子包住了她。

  她全身無法抑止地劇烈發抖,臉色白得跟紙一樣,迫不及待緊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

  「周頌!告誠我周頌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嗓音失控嘶吼了起來。

  兩人神情嚴肅地對看一眼,其中一人謹慎地道:「現在只知道老大率領小組,成功救援了所有團員下山,可老大自己卻消失在孫達爾―哈亞塔山的半山腰……不過他們已經迅速進行搜尋了,一定不會有事的。」

  鹿鳴僵立在原地,面色慘白,兩眼發直,整個人就像是尊不會呼吸、不會移動的蠟像。

  第五組兩名組員焦急地不斷安撫著她,可她什麼都聽不見……

  漸漸的,鹿鳴動了,她發瘋般地衝向自己的車,就要跳上去!

  「鹿小姐!」兩名組員居然也拉不住她。

  「我要去機場!我要去找他!」她動作狂亂,眼神卻冷靜得令人心慌。「你們要嘛幫我,要嘛就滾開——我能找到他,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鹿小姐,我們知道你現在擔憂急亂的心情,但目前有最精銳的部隊在找老大,他們一定會平安把老大帶回來的。」其中一名組員急促提醒道:「我們會帶您去哈巴羅夫斯克,但不是現在……現在還有人需要你,你必須儘速前往親不知子斷崖!」

  她身形霍然頓住了。

  布浪。

  這一瞬,鹿鳴終於知道什麼叫心被撕裂成兩半、進退維谷抉擇艱難的痛苦。

  過去五年,周頌在世界各地最危險的地方進行他引以為樂趣的極限挑戰運動,無論是到尼加拉瓜玩火山滑板,到加州優勝美地進行九百公尺高的「黎明之牆」徒手攀岩,甚至是到刁曼島自由潛水……

  她從最初的擔心,到已經無能為力只能逼迫自己習以為常的麻木了,因為她知道,那是他最擅長也最喜愛的一切,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她最後選擇離開,除了厭倦漫長的等待,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她不願再承受這樣心驚膽戰、永無止境的擔憂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

  他是為了救人,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不,不會的,他一定不會有事,他肯定會好好的,會平安無事的回來!

  ——周頌,你答應過我的。

  她呼吸無比遲緩沉重,眼前金星亂竄,卻在瞬間心沉澱了下來。

  「我們走!」她眼神陰鬱果決。「去親不知子斷崖。」

*             *             *

  北風凄厲呼嘯,親不知子斷崖的天空步道上,一邊是峭壁,一邊是咆哮翻滾著黑白浪濤的大海。

  第五組人員一批潛伏在新機隧道入口處,一批則是攀登上了山巔上,伺機而動。

  鹿鳴臉色蒼白,腳步堅定地在狂風吹拂下,緩緩一步步踏上了驚險駭人的天空步道。

  短短的一百五十公尺,在天氣晴朗時很快就能通過,可此刻風大浪高,吹得人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身子,她只能扶著欄杆,努力不去看腳下和另一邊垂直可怕的斷崖大海。

  而「林妲」就站在那兒,在最險峻的那一段,瘦削的臉上透著一抹血色,姿勢看起來很詭異,腦袋和肩膀的比例有點怪怪的,但偏偏她還在對自己微笑,笑得令人發寒。

  「布浪在哪裡?」她在狂風中大喊。

  「你果然比姬搖心狠。」林妲——管夫人笑吟吟,有著貓捉老鼠戲耍獵物的殘忍。「不過,早點認清事實也好,這就是我們三人的宿命……誰都別想得到幸福!」

  「你到底是誰?」鹿鳴緊緊盯著她。

  管夫人笑意更加妖艷而陰森。「你的姬搖「好」阿姨就沒跟你說過,我是誰嗎?」

  「我沒有時間跟你玩文字遊戲,交出布浪,否則就等著魂飛魄散。」她冷冷地道。

  「你還指望著姬搖來替你撐腰嗎?」管夫人笑容扭曲了起來,眼睛血紅如魔。「孽女!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我之間血脈相連,自生結界,只要我不允,她是永遠靠不近你我面前的。」

  鹿鳴幾乎以為風太大,她耳朵出現幻聽了。

  ——不可能!

  「你在胡說八道個什麼鬼?」她心臟狠狠一擰,隨即嗤之以鼻。「你說你是我媽?那身分證拿出來檢査一下,別以為隨口瞎掰就可以,我還說你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你承不承認?」

  管夫人勃然大怒,長髮驀然暴漲騰空如千萬條黑蛇猙獰吐信,「孽女!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弄死你?」

  鹿鳴面露驚駭地後退了一大步,險險跌倒,總算及時抓住了欄杆,喉頭發乾,心跳如擂鼓。

  在這一瞬間,她看見了「林妲」體內背後有成千上百個陰魂在尖厲慘叫,痛苦、怨恨、恐懼、邪惡、嗜血……黑暗濃稠得彷彿透著血腥的瀝青開始逐漸擴散,漸漸蔓延到她腳下來,她低頭一看,有好幾隻枯爪冰冷地抓住她的腳踝,腥臭得令人窒息。

  鹿鳴想也不想,迅速手勢翻飛,結了個驅電印,指尖電流滋滋爆閃成枝狀,向腳踝邊疾射而落,那幾隻枯爪登時焦黑縮躲回去,狂風中傳來痛楚驚叫的吱吱哀鳴。

  管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血眼。「你怎生學會的驅電印?」

  她搓揉著手,冷冷地道:「姬搖阿姨教的,怎樣?」

  「不可能……不可能……」管夫人血眼暴睜,恨意滿溢地死勾勾盯著她。

  「大巫已死——」

  「你不也一樣早就死了,到現在還在人間作亂?」鹿鳴反唇相稽。「少廢話,快把布浪還來,我還可以考慮超渡你,不至於讓你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管夫人忽然陰惻惻地笑了,「逆倫殺親,天地不容,你只管動手試試!」

  「我壓根兒不相信你是我媽。」她漠然地道:「我現在沒時間跟你磨嘰,人交不交出來?」

  管夫人一手憑空揚向斷崖大海那一端,尖銳五指張了張,底下海盜洞有個小身影像是被巨大磁鐵吸了上來,一晃眼,昏迷不醒的布浪已經在管夫人的指掌間。

  饒是不省人事,可脖子被掐握住身體懸空的布浪還是掙扎抽搐起來。

  「住手!」鹿鳴怒喊。「你放開他,我們有話好說!」

  「哦,現在有興致跟我好好說了?可現在,我什麼都懶得同你說了呢!」管夫人笑著笑著,怨毒流露無遺,「你這孽女,千年前近王后遠親母,便已是頭養也養不熟的白眼狼,縱然你是大王唯一血脈,可你卻在我心中紮下最深的一根毒刺。」

  鹿鳴一方面提心吊膽地擔憂著布浪,一方面卻被「林妲」似囈語似哭號似詛咒的話深深驚住了。

  「和赤戎那場大戰之後,大王臨死前惦念的只有讓鮮卑王安然護送你回朝歌,卻始終不曾念我隻字半句……你在鮮卑王大軍中,過得金尊玉貴如珠似寶,本夫人卻得淪落到跟著殘軍輾轉回朝……我一夕間喪夫又形同喪女,天下同為大王舉哀,為姬搖這個王后和你這個王姬悲憫憐惜,可誰又憐我破落不堪的處境?」

  「林妲」猙獰怨恨的面孔醜陋而扭曲,鹿鳴看得一陣心頭大涼,雙腳有些支撐不住地發軟,抓住欄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深深泛白。

  難道……難道「林妲」說的是真的?

  姬搖阿姨真的不是她前世的母親,她的母親另有其人……而且是她面前這個、這個似厲鬼似妖魔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鹿鳴喉嚨乾得幾乎擠不出聲音。

  「我是管娃。」管夫人目光正正對著她而來,有著對昔日風華榮貴的緬懷。「周王御側三夫人之首,隨大王征戰四野六載,為大王誕下膝下唯一血脈王姬,大王愛之逾命……甚至,更勝其母!」

  說到最後,管夫人咬牙切齒恨毒滿胸,眸中凶光大盛,對著鹿鳴非但半絲母愛慈色亦無,更多的是忌妒、憎惡、責怪與嫌棄……

  鹿鳴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胸口空蕩蕩發冷得慌,腦中轟隆隆如落雷霹靂,像是狂吼威脅著要摧毀粉碎她所有的信念與希望。

  曾經做過的夢突然無比清晰地閃現在眼前。

  ——「大王言,有管夫人隨侍在側,請王后放心,切莫擔憂。」

  ——「王后——大王已親自領軍征戰兩載未歸,身旁唯有管夫人一人,若其搶在您之前身懷有孕……」

  ……王后似哭似笑,低低吟唱——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她眼眶發燙,淚水不知何時已無聲地爬滿了雙頰。

  原來,前世的她是姬搖阿姨的丈夫……和姬妾生下的孩子……她就是自己在夢裡深惡痛絕的,小三的孩子……

  有哪一個正妻如何能大度到,將自己心愛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視若己出?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到——就是鹿鳴自己也不行。

  可從小到大,姬搖阿姨雖然總是對她面無表情,態度疏離而遙遠,但她成長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孤獨或落漠的時候,那個雍容傲然的身影,總是默默地陪著。

  鹿鳴冰冷緊縮的胸腔漸漸恢復了一絲暖意……越發擴大,直到把心口填塞得暖暖滿滿的。

  她豁然抬頭,露出一笑。「如果你真是我親生母親,你應該為我備受父親疼愛而高興,但你為什麼這麼怨恨忌妒得巴不得生吃了我?而姬搖阿姨……我雖然不是她骨肉至親的女兒,但她在我有記憶以來,就比一位母親更像母親,她是最有資格恨你和恨我的人,可她沒有……如果可以選,我願意她是我的母親,而不是一個死不瞑目還企圖攪得天下大亂的「娘」。」

  鹿鳴的話句句猶如飛矢重箭般狠狠射入管夫人的胸口,她不敢置信地凄厲尖叫了起來。

  「逆女!孽種!我殺了你!」

  剎那間黑髮狂舞萬鬼齊嚎,捲起大片大片暗黑腥紅血霧,漫天蓋地朝鹿鳴擊殺而來——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有道身影猛烈迅速地撞破了彷彿由無形電網組成的結界障礙,一眨眼間電流似金蛇般四下亂竄,隨即引發巨大爆炸……

  在她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瞬息間,高處急速落下的兩個高大黑影,一個撞開管夫人的「軀殼」,一個險之又險地奪回了她手中的布浪!

  管夫人雖猝不及防,卻轉瞬出手,一束黑髮凌厲地穿透了其中一名高大黑影的胸口,只聽得悶哼一聲,第五組成員之一胸膛鮮血噴出,如果不是腰背肩繫著垂降扣環,恐怕早傷重不支落進海裡了。

  「不要!」鹿鳴不顧一切地搶前拉住了身受重創的第五組成員——是那個親切精幹的前特務,死死地抓著他的背扣拉帶,拚命想要將他從欄杆那頭拉上來。

  另一名抱著布浪的組員腳尖在峭壁上重重一蹬,隨著拋物線邊抱著小男孩邊騰出手掏槍疾射向管夫人的額心——鹿鳴心臟乍然靜止了,在短短的0.001秒之間,她幾乎衝口而出大喊……

  阿娘,快閃開!

  在同時槍聲大作,管夫人的心口也中了槍,可子彈穿透飛濺出的是黑色腥臭的血液,管夫人依然在冷笑,身形飛閃,迅如鬼魅,指尖眼看著就要插進另一組趕上來的組員胸口——鹿鳴的動作比思考能力還快,她單手揚起,手指在空中快如閃電般畫了個印咒的符號,倏地拇指食指交點向天際一彈!

  天引五雷,燦爛奪目,雷霆萬鈞,劃破長空疾追而下!

  鹿鳴自己嘔出了一大口鮮血來,渾身癱軟地單膝跪地,整張臉呈現死白透灰,喘息破碎……

  姬搖阿姨千叮萬囑過,五雷力量磅礡可怕,輕易請動不得,一旦向天借請,輕則五臟六腑受創,重則同遭雷殛而亡。

  可是……她緊急之間,顧不得了。

  但沒想到五雷大爆炸的剎那,她眼角餘光卻看見一個熟悉的雍容身影撲在管夫人身上,同時承受這九天之怒的霹靂……

  「姬搖阿姨!」

  靜止……彷彿漫長如千年的死寂……

  呼呼嘯吼的北風不知何時停了。

        夜色很黑,身下的天空步道玻璃破碎殆盡,只剩下交錯的鋼鐵欄杆搖搖欲墜,鹿鳴渾然不覺自己正搖搖晃晃地跌坐在鋼條交縱之處,只呆呆地看著漆黑一團的「林妲」屍首和一黑一白的女子身影……


  「為、為什麼?」

  鹿鳴以為這句話是由自己嘴裡問出口的,可那個黑色忽灰忽淡的女子臉上變幻著各種不同的鬼臉,痛苦的、解脫的、猙獰的、掙扎的……最後死死地固定住了一張清艷嫵媚絕麗的面孔,嘴唇溢著血,茫然地、凄厲又恍惚也喃喃重複……

  「為……什麼護我?」

  白色的女子身影已經變得很淡、很淡了,花釵三樹綰著的髮髻已狼狽地披散在身後,可姬搖王后抹去了蒼白唇瓣旁的血,向來面無表情的美麗臉龐隱隱透著一絲溫柔的凄愴。

  「我不能讓呦呦……犯下弒母大罪……」

  鹿鳴痴痴地望著姬搖王后,淚水瘋狂肆流。

  不……不要……不該是這樣的啊……

  「姬搖阿姨,你、你不能「死」。」她掙扎著跌跌撞撞爬過去,兩手顫抖得如狂風中失根無依的落葉,想要抱住姬搖王后,卻撈得滿把空。

  管夫人也像痴傻了般,嘴巴囁嚅著,像是想說什麼,卻又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

  姬搖王后的大袖已經漸漸消失了,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她悲憫而偎然地仰望著天際,又緩緩望向哭得涕淚縱橫惶然失措的鹿鳴。

  「我累了。」

  管夫人胸口猛地有鬼臉掙得凸出,像是興奮嚎叫著要裂膛逃脫而出,又被緊緊地壓了回去,「姬搖……王后……你瘋了不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

  「管娃,」姬搖王后低聲道:「大王不會回來了……你等不到他,我也等不到他,我們等了三千年……始終不得解脫,你讓自己變成了妖魔,我卻把自己變成了個笑話……」

  管夫人僵住了。

  「你當年為了這一口的不甘心,不惜傷害自己的孩子嫁禍我,為的就是讓我賢德之名毀於一旦,再沒資格和大王衣冠同入王陵中……可後來,又怎麼樣呢?」姬搖王后眼神已經有些渙散,聲音越來越輕。「我是他的妻,我有名分,換來的卻是夜夜孤枕;你有怨,你不甘,可陪他征戰六載的人卻是你……」

  「管娃,我們都為了愛一個人,失去了自己……」

  管夫人劇烈地咳嗽,咳出了血來,她卻有種滿滿的慌亂和絕望,好像所有憑仗的、執念著,甚至是怨恨著的一切,都即將消散在眼前,什麼都是一場空……

  她的愛人,她的仇人,眼看著終將永遠消失了。

  那她還剩下什麼?

  ——孩子嗎?

  管夫人愣愣地望向伏在姬搖王后跟前痛哭,拚命想抱住她的鹿鳴。

  不,她連孩子都沒有了。

  早在千年前,那個總是想對著她撒嬌、卻每每被她推拒在外的小女孩,後來再也不敢當面喚她阿娘,那個被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小女娃,更是被她一碗摻了毒的糜毒殺,用來陷害姬搖王后……

  她恨所有膽敢介入她和大王之間的任何女人,包括她的女兒在內。

  她為了愛一個男人,卻失去了人性,也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管夫人臉上似悲似哭似笑。

  第五組人員盡皆陷入昏迷狀態,四周氣溫彷彿滴水成冰,空氣卻靜寂得恍似整個世界都停頓在這一刻。

  鹿鳴跪在姬搖王后腳邊哀哀痛哭,淚眼模糊地懇求著她不要離開,不要讓她再度成為失怙的孩子。

  管夫人目光黯然了下來,她緊緊壓制著胸口所有被她吞噬入體內的、那些蠢蠢欲動迫不及待歡呼撕欲裂她、掙脫逃離她的萬千孤魂野鬼……

  其中有真正的林妲、中年男鬼,甚至還有恍恍惚惚不明所以的麵店阿婆……

  縱然有姬搖擋在前頭,慘遭五雷轟頂的管夫人,也只剩了最後一口真氣。

  管夫人望向已經淡得像是風輕輕一颳就會化為萬千微光而逝的姬搖王后,恍恍惚惚間,像是再度看見了大王大軍即將開拔前,那個高高佇立在朝歌王台階梯上,孤獨隱忍而強露面的端莊雍容女子。

  她從來……沒有對付過自己。

  大王只陪了王后三月,卻給了自己整整六載……

  王后抱著小小的呦呦,跪著磕得滿額鮮血,哀求大巫以命換命,只因她無論如何都要幫大王留下唯一血脈……

  管夫人茫然地回想著,當時的自己,在做什麼呢?

  在大巫作法之際,她趁機一劍插進了大巫心口,尖厲狂笑著咬住了大巫……

  便是活活生吃了大巫,也不叫王后得逞!

  然後……她受了永生永世的詛咒……

  管夫人乾枯已久的眼眶不知不覺濕了,落下的不再是滿滿怨毒的血,而是剔透溫熱的淚。

  「我原來……也想叫這孽……叫她,生生世世愛而不得……」

  可那又如何?

  大王永遠不會回來了,而且大王真正信重珍愛的,是王后不是她。

  明明在攜她遠征之前,他早已同她說明白了,她只是妾,是枕衾一般之物,可她就是不甘,就是恨……

  「我不想再愛了……」管夫人緩緩地探手入懷,取出了半顆閃閃發光的雪白珠子,那是千年前她吞吃了大巫的一半內丹,另一半,僅剩一口殘氣的大巫給了王后。

  所以,她們兩人才能輾轉流離存在千年而魂靈不散……

  半顆內丹輕輕地往姬搖王后額上送去,管夫人疲倦至極地低啞呢喃:「大王他不是我的,下輩子……如果還有下輩子,我要去找那個真正屬於我的愛人……」

  鹿鳴猛然回頭,震驚地望著瞬間破碎並裂開來的管夫人,萬鬼歡騰竄逃而出,爭先恐後四散天地八荒間……

  「——阿娘!」她熱淚奪眶而出,莫名心痛如絞地失聲大喊。

  管夫人乍然微笑了。

  而後她眼前一花,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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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7: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周氏國際集團旗下的一架灣流G650私人飛機在夜晚十一點接到指令,迅速加滿油料、檢査完畢、獲得起飛准許,在三十分鐘後,一名嬌小纖瘦裝束俐落的女子在幾個大男人護送之下登機。

  那女子手掌心還牢牢握著什麼,在進入機艙後,低聲說了句話。

  「……跟緊我。」

  她收攏的掌心隱隱有微光在指縫間微弱閃動。

  「阿姨,您撐著點。」鹿鳴雙手掌心牢牢捧貼在胸前,喃喃。「您想看見我和周頌和好……我們現在就去找他,我一定能找回他。」

  周朝姬氏的女人裡,總該有一個能得到幸福……

  在生與死面前,所有的抗拒、不安、矜持和固執,宛如經歷一場大浪淘沙,過後,暴露出最終的真實情感。

  我愛他。

  我要到他身邊,不管未來我們之間還會遭遇什麼樣的摩擦、爭執和考驗,至少我們都在彼此生命裡,共生共榮、同悲同喜過。

  周頌,我們就好好相愛著,緊握著對方的手直到這份愛消失,或者有幸直到生命終了的那一天吧! 

  世上所有的現在都會變成過去,只要我們還記得,只要我們存在過,就是浩瀚時空中的一份永遠。

  灣流迅速地起飛,往東北方向而去……

*             *             *

  無比艱難顛簸地抵達哈巴羅夫斯克新機場後,暴風雪依然籠罩該區,不過風雪已減弱些許,也因此他們一行人得以順利地轉搭直升機前往錫霍特山脈中的孫達爾―哈亞塔山。

  山腳下的指揮所組員聞訊出來接鹿鳴——這是其他unlimited成員第一次親眼看見自家老闆珍而藏之的心愛女人。

  天邊曙光乍現,外頭大雪紛飛,指揮所內溫暖了許多,鹿鳴臉色蒼白,看得隱藏不住的憔悴與疲憊,卻也有前所未有的堅強與冷靜。

  「現在狀況如何?」她和眾人一一頷首過後,急促地問道:「找到他了嗎?」

  「鹿小姐,孫達爾―哈亞塔山有一面像是刀削過般的峭壁,底下是一大片山谷,積雪很厚,我們分析老闆應該是掉進去了。」一名主事的俄國組員用濃濃的俄羅斯腔說著英語,謹慎地道:「現在平地風雪小了很多,但山上依然風雪強勁,不過您不用太擔心,九人小組已垂降下去山谷,用最精密的儀器進行搜索」

  「我記得他總是帶著一支可供衛星定位的瑞士手錶,還有他的手機……有搜尋到任何訊號嗎?」她鹿鳴滿眼焦灼的詢問。

  俄國組員有一絲黯然和慚愧。「抱歉,這場暴風雪太大,摧毀了大部分的電子儀器,衛星定位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擾,但我們最後確認的位置是在山谷無誤。」

  鹿鳴閉上了眼,顫抖的手緊緊握著左手心暖得發燙的小小圓珠,不斷告訴自己,他闖蕩世界身經百戰那麼多年,雪地經驗豐富,一定會努力保護好自己,等待救援到達的!

  ……他不會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忽然間,掌心裡的小圓珠騒動了起來,自然而然地領著她的手指往東方——姬搖阿姨,您知道他在哪裡嗎?

  她猛然動作起來,抓住護送自己來的第五組其中一名組員的手臂,懇求道:「快帶我去那座山谷!我知道怎麼找到他!」

  那名組員遲疑了一下,「鹿小姐,你在指揮所靜心等待,我們……」

  「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傻傻地留在原地等消息,他們是你們的老闆,你們的兄弟,但他也是我的男人。」她眼神儘是堅決之色。「如果你們不讓我去,我就自己想辦法上山,爬我也要爬去!」

  組員們面面相覷,雖然深受撼動,但帶一個沒有受過任何訓練、看起來就瘦瘦小小的女人在風雪中攀登孫達爾―哈亞塔山,本身就充滿了各種可能的意外。

  更何況,誰都承擔不起讓老大的心愛女人遭受危險或受傷的責任。

  「我不會扯你們後腿的。」鹿鳴苦苦哀求,眼圈紅了。「請你們帶我去!他在等我……求求你們。」

  最終還是那名俄國男人毅然決然地同意。「好,請您穿好所有裝備,並且一定要聽我們的安排行動,一切以保全您自身的安危為重。」

  「謝謝你們。」她噙著淚,滿面感激地看著他們所有人。

  一路上,強風暴雪幾乎遮掩了每個人的視線,這還已經是眾人口中的「風雪減弱」,鹿鳴完全不敢想像,在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風雪威力最強之際,周頌是怎麼能帶領著小組安然把所有人救下山的……

  可為什麼所有人都平安了,偏偏他會在半山腰失蹤?

  ——在那個山谷,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左手掌心不斷持續發熱,那圓珠子是姬搖阿姨僅存的最後一絲能量靈魄……

  鹿鳴在短短一夜間,永遠失去了千年前的阿娘,眼看著又將失去比親娘還要親近的姬搖王后,而她深愛的男人此刻更是生死不明……

  短短一夜間,她烏黑的鬢邊隱約可見霜雪,肉眼可見地迅速白了一片。

  她強忍著劇烈咳嗽的衝動,肺腑因為打出五雷印而造成的內傷在每個呼吸喘息間,猶如被刀尖戳刺般痛楚不已。

  但鹿鳴依舊咬牙艱難地冒著風雪前進,unlimited有三位組員帶著她上路,四人分別駕駛著兩輛由六頭西伯利亞雪橇犬領頭拉的雪橇車,疾速奔馳在厚厚積雪上。

  森林高聳入雲,一路蜿蜒險峻而上,直到雪橇車也無法通行之處,鹿鳴喘著氣,眼前有些發暈,但她還是憑藉著意志力,狀似穩定俐落地跟著下了車,看著俄國組員安撫地拍拍西白利亞雪橇犬們的大頭,用俄語囑咐了它們乖乖留在原地等待。

  「鹿小姐,」他難掩一絲憂心,看著因為冰冷稀薄的空氣和嚴重內傷而臉色透著不正常青白之色的鹿鳴。「已經很接近山谷了,你留在這裡,我們把老大帶回來,你第一時間就能看到他……」

  「不,」她左手掌心緊緊攥握著,彷彿能從其間得到支撐與力量,「我可以的,我們走吧!」

  三名人高馬大的組員聞言也只能更好地將她護在中間,儘可能地扶持著她前進,為她搶先掃除前方可能的障礙。

  不知道走了多久,鹿鳴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知覺,雙腳酸痛疲倦麻木,卻還是撐著一口氣,不斷地深深踩陷進雪裡,再艱難地拔腿出來,一步步前行。

  支持著她不倒下的唯一信念是——周頌,我來了,等我。

  三名組員終於帶著她來到那片足足有十個以上足球場大的山谷,一望無際的山谷組成鋪天蓋地的銀色世界,人在其中渺小得彷彿滄海一粟。

  不說幾乎絕無可能找到有被暴雪埋在這大片雪地中的一個周頌,就連其他九名組員也不見人影……

  在大自然面前,眾生都得伏首稱臣。

  可是大大出乎三名組員意料之外的是,原本已經虛弱得像是只要稍稍吹一口氣就會倒下的嬌小東方姑娘,卻在踏進山谷的剎那猛然抬頭,眸中精光逬射,小臉湧現了一抹奇異的酡紅,顫抖的聲音如囈語——「他在那裡!」

  組員們還沒回神,就見鹿鳴拼了命跌跌撞撞往山谷某一處衝去。

  她無數次地跌倒又爬起,他們三人連忙追隨了上去,可幾個身高腿長的大男人竟然還趕不上一個個兒瘦小的東方女孩。

  遠遠的……逐漸接近……

  終於在眾人視線可觸及處,看見了一處凸起的雪岩洞附近,一個眼熟的高大身軀靜靜躺在其上,載著雪手套的手心緊緊抓著一隻斑駿古老、卻隱約透著一絲威武霸氣的青銅頭盔……

  鹿鳴什麼都沒看到,她眼裡只有周頌……只有她這輩子最深愛的男人……

  她腦中一片空白,雙腳一軟,不由自主跪在他身邊,慢慢地、慢慢地脫掉了厚厚的手套,露出蒼白冰冷的小手,發抖得很厲害……嗚咽著,碰觸他寒冷僵硬的臉頰,滿心都是絕望又深深向上天祈求……劇烈顫抖著的指尖最後挪移到了他鼻端下方——鹿鳴瞬間爆出嚎啕狂哭,她瘦弱的肩頭整個垮了下來,緊緊地抱住周頌,發了瘋地不斷吻著——「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

  他還活著,氣息微弱,但是他還活著!

  三名組員繃緊的神經終於在這瞬間一鬆,腿也軟了……幾個大男人幾乎喜極而泣。

  「是大王的兜鍪……」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間,空氣中彷彿傳來一聲震驚的嗚咽,似狂喜,可更多的是無止境的悲傷……

  鹿鳴手心驀地一燙,轉瞬間有什麼輕輕地碎了。

  她猛地摘掉雪鏡,睜大了眼,低頭看著手心裡牢牢攥握著的那顆小圓珠不知何時已粉碎成千萬點微光,自指縫間紛紛落入了她緊挨著周頌的手邊,那隻斑駿青綠透灰黑的頭盔上。

  像是擁抱……又像是淚別……

  那古老陳舊的青銅頭盔在萬千微光灑落的頃刻間,忽然碎裂成淡青色的煙塵,大風颳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從未出土過,抑或是就像,它就是在等著這一瞬一樣。

  「姬搖阿姨?」她輕顫著攤開了手掌,裡頭已是空無一物。

  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鹿鳴四顧茫然,她不知道姬搖阿姨是魂靈枯竭消失在天地間,還是心願已了的放下,解脫而去?

  如為後者,她是該為姬搖阿姨歡喜吧?

  可鹿鳴還是無法自抑地淚流不止……

  周頌和鹿鳴搭乘私人飛機,循著特殊管道,被緊急送回到了台北。

  一個因為失溫和凍傷而接受治療,另一個則是短暫性的雪盲症和內傷,鹿鳴的雪盲症在五天內漸漸恢復,拆完了紗布後,睜開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著輪椅靜靜守在她身邊的周頌。

  他帶著瘦削又凍傷的臉頰和落腮鬍,看起來既狼狽又前所未有的帥氣,深情燦爛得近乎傻氣地對她咧嘴一笑。

  「嗨。」聲音沙啞粗嗄,對此時的鹿鳴來說卻不啻天籟之音。

  她眼圈倏然紅了,眨眨眼,難掩感動又不自在地別過頭去,清了清喉嚨才極力狀若平靜地道:「嗯。」

  「小鳴,我愛你。」

  她這下真的忍不住哭了,嚇得周頌手忙腳亂地努力撐起身子要過來擁抱安撫她。「別、別哭啊,醫生說你雪盲症才剛剛好一點,不能掉眼淚,很傷眼的。」

  鹿鳴哽咽地拍開他的手,刀子口豆腐心地罵道:「你給我坐回去!醫生說你二級失溫,這幾天好不容易才用復溫措施讓你恢復一點,凍傷的腳和膝蓋都還沒好全,你是想以後當X教授永遠坐在輪椅上嗎?」

  周頌只得乖乖坐回輪椅裡,可沒打點滴的那隻大掌卻緊緊握著她終於不再冷得像冰的小手,像是撫慰又像是求饒。「別哭,等你好了以後想怎麼揍我都行。」

  她破涕為笑,吸吸鼻子瞪了他一眼。「還沒好全就有力氣耍嘴炮了,當初是誰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證說不會有事,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我現在不是很平……咳!」周頌在她的瞪視下縮了縮脖子,尷尬道:「這只是個小意外。」

  她又瞪,他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周頌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自己在莫名其妙墜入山谷前那一瞬間發生的詭異情況——原來大雪紛飛的山谷突然出現了千軍萬馬,殺聲震天……

  他彷彿看見了跨騎在高頭大馬上頭的男人,身披青銅頭盔戰甲,威風凜凜霸氣非凡,卻目光如電,湛然有神地對自己方向射來——明明距離十分遙遠,周頌卻可以感覺到那古代戰神似的男人對自己淡淡一笑,笑意中有釋然有感激有悵惘……

  然後他一暈,整個人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過來之時,就是鹿鳴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拚命狂吻自己的時候。

  他還以為自己在做一場絕無僅有的美夢。

  在昏迷前那一切,無論是千軍萬馬,抑或是那位隱約眼熟的男人,應該都是他在大風雪裡,因中度失溫造成的思維麻木、視線幻覺吧?

  周頌還不知道,自己混混沌沌間還曾挖出過一個千年的古青銅頭盔。

  鹿鳴看著周頌,雖然還很虛弱,凍傷的腳和膝蓋也得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休養才能恢復健康狀態,但他還在自己面前,目光熠熠,笑容閃閃,甚至還能耍嘴皮子,這就比什麼都還要好。

  她這一生已經失去太多親人與感晴,連姬搖阿姨都離開了她,現在,她唯有周頌了……

  她眼神不自覺溫柔了起來,雖然因一時用眼過度隱隱刺痛泛淚花,還是捨不得閉上眼睛。

  不管是千年前的小王姬呦呦,還是千年後的現代勝女鹿鳴,最盼望的不過是有個真心愛她的人,一直相伴在側。

  最終還是周頌先發現她眼角泛紅,心疼地連忙用大手遮蓋住她的雙眼,哄誘道:「閉眼,乖,好好休息一下,我都在這兒,我哪也不去。」

  鹿鳴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長長睫毛在他粗糙掌心內宛如蝴蝶翅膀般輕輕撩動,周頌的手心和內心同時一陣止不住的顫慄酥麻。

  他手摀著她的眼,再剋制不住地俯過身去,輕柔地、渴望至深地吻住了她微涼嬌嫩的唇瓣。

  這一刻,美好的令人想流淚、想嘆息……

  他們經歷生離與幾乎死別,終於又回到了彼此身邊。

  誰都不去想從前和往後,只要能緊緊擁抱住眼前這一瞬的甜與暖,就已足夠。

*             *             *

  周頌和鹿鳴的病房緊鄰著,位於台北醫療設備最齊全、醫療團隊最精良的私人貴族醫院頂樓VIP。若換做是以前的鹿鳴,性格裡的狷介可能又會不合時宜地跳出來發揮一把,堅持自己要去住健保病房,也不願沾上周家這頂級豪門的光。

  但經過這短短幾日天翻地覆,跨越了千年的悲傷與喜悅,生死的擦肩而過後,她漸漸放下骨子裡因極度自卑而萌生的、過度尖銳既傷人也傷己的傲氣,真正學會了釋然與豁達。

  她領略到了,人確實本就該獨立自愛,但這和能夠學習信任依賴對自己好的人,兩者之間並不違抗。

  她深知自己愛周頌,但永遠也不會讓自己變成一株只有攀附大樹才能生存的菟絲花。

  同時,她也不該只把自己活成一棵仙人掌,內心再柔軟,卻總是扎得想靠近的人傷痕纍纍。

  既然周頌和她深愛彼此幾乎勝過自己的生命,那麼她就該放下戒備和心防,努力再靠近、更靠近他一些……

  只要真心,只要願意,他們都該努起牽手幸福下去。

  鹿鳴指尖輕輕撫摸著放在病床桌邊的一大束呈碗狀的紅白復瓣牡丹,傾國傾城,香氣蕩漾。

  紅色花瓣熱烈如火,白色花瓣冰清玉潔,卻神奇地集合在同一支花朵上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牡丹的氣息隱約似月季,又融合一丁點甜甜的微醺,一丁點清艷的花香……

  這一大束牡丹花上頭還插了張別緻的小卡片,卡片上非常直白地寫出「二喬。花語:心心相印,好事成雙」。

  她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哏很老,但花確實很美……」

  專業的女看護輕敲了下門,有一絲欲言又止。

  「鹿小姐?」

  「欸,怎麼了?」她抬眼,眼角笑紋尚未消失。

  「您有訪客。」看護有點為難,還是先讓開了一步,打開門恭敬地迎了兩名女子進來。

  為首的女人看著大約五十幾歲,穿著一身優雅的高級訂製開希米爾羊毛套裝,梳綰得時尚典雅的捲髮用一支珍珠夾別成髻,秀氣頸項間的珍珠項鏈、耳垂間的珍珠耳環,在在透露出通身上下無可言喻的雍容高貴。

  另一名年輕女孩也是粉紅色系,粉紅色的香奈兒菱格紋毛外套,俏麗的白色皮褲和雪色尖頭絨毛靴子,精緻小巧的臉蛋在看到她的時候,毫不掩飾地皺起了嬌俏的小鼻子。

  「不准失禮。」雍容貴婦對女兒瞪了一眼,可因為她天生溫柔慣了,那記眼神一點殺傷力和恫嚇力也無,反而令人感覺到某種無奈的寵溺。

  「我又沒有怎麼樣。」少女翹起了小嘴,悶悶不樂地嘟囔。

  鹿鳴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猜出了這對母女的身分。

  她有一瞬間的緊張,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和平靜,很快下了床,禮貌溫和地道:「是周董事長夫人和周小姐吧?請坐,要喝杯茶嗎?」

  這一樓層的VIP病房出入門禁很嚴,不大容易有其他病房的患者家屬隨便晃來晃去串門子。

  況且從看護為難尷尬的表情,就知道付錢的主家來了,她怎麼好意思攔人?

  VIP病房寬敞豪華舒適,落地窗旁就是一大套沙發組,甚至還有一個小吧台——簡直就是飯店總統套房等級。

  「你別忙,躺著休息吧,我只是來看看你。」周夫人「哎呀」一聲,有些柔弱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你、你別下床啊!」

  「沒關係,我好多了,醫生也交代可以下床走走,傷口復原得比較快。」她微笑回道,主動走到小吧台邊。「我這裡只有補血的紅棗茶,可以嗎?」

  周夫人怯怯地一笑,「謝謝……可是真的不用了呀,你還傷著呢,別忙,啊?」

  鹿鳴好像有種遇到歌仔戲名伶林美照小姐的即視感,那天然嬌軟易推倒……

  呃,是楚楚動人的氣質和受驚小動物的氣息……

  她覺得眼前這個景象有點玄幻。

  好像眼前的是白雪公主,而自己是壞後母,遞給對方的不是紅棗茶,而是一顆紅通通的毒蘋果。

  周家小妹有些不開心了,目光不善地看向鹿鳴。「鹿小姐你還不回去躺好,等一下要是被我哥看到了,誤會我們是來欺負你的怎麼辦?」

  ——阿罵咧,這是在鬧哪樣?

  鹿鳴這下笑容全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揉眉心的衝動。

  嘖嘖嘖,還真想問問周頌,原來你家那位霸道總裁的口味這麼重?還是其實男人都喜歡這種嬌怯怯可憐見兒的女性同胞?

  ……媽的,真糟糕,再給她一千年她也學不來。

  「周小姐,好吧,」她舒了一口氣,口氣平和地一攤手,笑笑道:「那我可以開門見山地請問,兩位是單純來探病的,還是有別的事要指教?」

  周夫人一急,眼圈兒淚汪汪了起來。「不、不是的,鹿小姐你千萬別誤會呀!」

  「喂,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為什麼對我媽媽話裡帶刺?」周小妹也惱了,充滿保護欲地擋在自家柔弱媽媽面前,嬌態中透著一絲驕色,滿眼防備地盯著她。「我媽媽好意要來看你,你的態度也太差了,要不是我哥哥的關係,我們才懶得來咧,你以為你是誰呀?」

  鹿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下她終於秒懂為什麼周頌不愛回家了。

  天天回家看真人版上映的「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場景,久了應該很傷腦的吧?

  還是忍不住要再瞠目結舌感嘆一句——周董事長您的胃口真重啊!

  富豪的世界,凡人果然不懂。

  「周小姐,」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地打斷嬌嬌小姐氣噗噗的控訴。「我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呢。」

  「你明明就當我媽媽是來找你麻煩的,」周小妹還是很不高興,「不然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

  鹿鳴覺得自己一肚子火都要燒上來,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還是勉強可以理解長久被捧在手心、保護在溫室裡的「小公主(病)們」,思維本來就跟她們這些自然放養在外拼搏廝殺的音通上班族女郎不同。

  有錢就是任性,別說人家只是想當當永遠的小公主(病)又怎麼了?

  君不見市面上一大堆富二代幹出的那堆正常人用言語都無法形容得出來的稀奇古怪白爛事件,不一樣天天在新聞和八卦版面上出現?

  不行……鹿鳴覺得自己再聯想下去,平息已久的憤世嫉俗因子又快冒出頭來大鬧天宮了。

  「好的,明白,了解,我很抱歉。」她迅速知難而退,決定把這攤禍水丟回給主人家手上。「那個,我真心很感謝兩位來探病,我非常感動,非常謝謝,不知道兩位去看過隔壁病房的周頌了嗎?我想他一定很高興見到你們兩位,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有機會的話我們下次再見。」

  鹿鳴有一瞬間還真怕從周小妹口中又噴出「你這是在趕我們走嗎你果然對我媽媽充滿敵意你就是看我們不順眼你被我說中了吧巴拉巴拉巴拉」……諸如此類的話來。

  不過幸好,可能是周小妹覺得不想在這裡自討沒趣(?)了,挽著自家溫柔楚楚風吹就倒的美人燈兒媽媽,重重哼了一聲又白了她一眼,跺腳就走了。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

  鹿鳴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吐出,面色有著掩不住的一絲古怪。

  「快!關門,鎖門。」她二話不說火速指揮看護。

  唔,還有……剛剛稍早之前,她腦子裡正都在想些什麼來著?

  ……既然周頌和她深愛彼此幾乎勝過自己的生命,那麼她就該放下戒備和心防,努力再靠近、更靠近他一些……

  ……只要真心,只要願意,他們都該努力一起牽手幸福下去。

  沒錯,只要繼續想著這些就好。

  小媽和小妹什麼的,純屬小打小鬧,沒事就拿來調劑一下生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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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半個小時後,鹿鳴的病房門「砰」地被一股大力推開!

  出現在病房門口坐著輪椅的是周頌,他英俊的臉龐透著一抹驚慌失措和焦灼忐忑,在看到她好好地坐在病床上時,登時如釋重負,幾乎腿軟。

  感謝老天,她還在。沒有被氣跑,又不要他了。

  周頌這才找回力氣緩緩地推著輪椅到她床邊,一腦袋就砸在她大腿上,像一大頭二貨哈士奇般可憐兮兮地磨蹭著她。

  「你不能因為我小媽和小妹而不要我。」他緊緊抱著她大腿,仰頭巴巴兒地望著她。

  她很想笑,還是憋住了。

  再相愛,但有些事,有些話,還是提前溝通得好。

  「我承認我愛你,我想要和你共度餘生,也會努力展現善意去親近你的家人,但不包括當你小媽和小妹公主病發作的時候,我必須得全盤接受和退讓。」鹿鳴知道自己說得這樣直白,聽在他耳裡必定不是滋味。

  怎麼說,那都是他的家人,他的繼母和親妹妹。

  雖然上次聽他剖白過,對於他而言,父親與小媽和小妹,才更像是相親相愛感情緊密的一家人,但周頌話裡行間,提到「小媽」和「小妹」這兩個稱呼,語氣淡定裡仍有一絲寵溺與親近。

  是啊,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不是骨血交融的親人,卻也是朝夕相處的家人。

  鹿鳴話說出口後,有幾秒間心下是隱隱不安的,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忐忑,生怕……他會對自己失望。

  但他們之間走到現在,很不容易,說是火裡來水裡去的也不為過,所以她才寧願將所有的想法先擺在前頭,也不願意因為種種忌諱,到最後誰都覺得自己委屈,愁得滿口怨氣,以至於漸行漸遠。

  多少情侶或夫妻,能同甘共苦,攜手一起闖過重重危機艱難的考驗,可最後卻敗在最瑣碎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裡。

  「傻瓜。」他黑眸炯炯然地凝視著她,清楚地看見了她眸底那一縷戒慎,胸口酸澀,心疼得厲害,不由摸摸她的頭,低柔地道:「她們是我的小媽和我的小妹,可你是我的心肝。你說哪個重要?」

  她呆住了……

  「以後我們又不跟她們廝守終生。」他小心翼翼溫柔至極地捧起她的臉蛋,額頭輕輕地抵著她的額際,深情地笑了。「我們才是彼此的命,對嗎?」

  鹿鳴心口又酸又甜又燙,感動得幾乎顫抖,眼眶管不住地發熱,極力眨了好幾次,遮住既阻礙視線又不爭氣的淚霧……最後閃電般地偷啄了一下他的唇瓣,在他驚喜閃神的當兒,退開他的懷抱,高高挑眉。

  「你的命餓了。」

  周頌一怔,輕笑了起來,愛憐地曲指輕撫過她挺俏的秀氣鼻樑,「好,想吃什麼?我讓人送進來。」

  「饒河街的胡椒餅,藥燉排骨湯。」她舔舔嘴唇,忍不住發饞。

  「不行,你現在還不能吃這麼刺激的食物。」他蹙起濃眉搖頭,隨即又好聲好氣地哄道:「我讓人燉雞湯還是魚粥送過來給你吃好嗎?啊,對了,你還記得阿定吧?」

  「記得,你閨密嘛。」

  周頌差點被口水嗆到。「那個不叫閨密,那是我兄弟!」

  「嗯啊,所以他怎麼了?」她有點想笑,其實還滿想稱之為狐群狗黨的啊。

  「阿定最近拼了老命的在追求一個粥鋪老闆,只差沒自動送上去舔人家的腳了……不對,他應該是很想舔,但是人家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哈哈哈哈……」他越說越樂不可支,幸災樂禍到已經忘記剛剛要講什麼的初衷了。

  嘖嘖,這兄弟情的小船說翻就翻,也不是多牢靠嘛。

  但她挺善良的,也沒有趁機落井下石或是吐槽他主要是肚子餓,很希望他把話題轉回食物上頭——而是提醒道:「粥鋪老闆,所以呢?她家的粥很好吃吧?都有什麼口味?」

  「喔,對。」周頌總算拉回正軌,眉開眼笑地道:「聽說這間「小溫粥鋪」的粥和獨家點心都很美味,不過這段時間這位溫小姐的店暫時休息,要請她做的話,恐怕還得阿定出馬,那個死皮賴臉的肯定會很高興有這個藉口,呃,機會去黏上人家的。」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想趁機搞事啊?」她狐疑地看著他。

  「我的私心只為你,寶貝兒。」他笑得好不性感撩人,瞬間渾忘自己傷兵身分,很帥氣地展臂就想將心愛的女人攬入懷裡好生「恣意憐愛」一下,沒想到這麼一動卻拉到筋,「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高大挺拔的身軀登時一僵,卡在一個極其搞笑的姿勢上。

  「噗!」

  鹿鳴笑著笑著,眼眶卻沒來由有些濕濕熱熱起來——姬搖阿姨,您看到了嗎?

  我現在很幸福,那麼您在天上,也一定要好好的啊……

*             *             *

  他們倆在元宵節那天一起出院。

  但在這期間,周家小千金又來了兩次,一次是上上下下打量她,嬌憨中不失刁蠻地哼道。

  「奇怪了,我哥到底是看上你什麼呀?」

  鹿鳴當時正在吃山藥棗泥球,聞言嘴角微微一抽,吞下滿口清甜軟糯之後,才淡然道:「這你要去問你哥吧。」

  「我更好奇,你是怎麼有那個自信嫁進我們家的?」周家小千金抱臂,掩不住高傲地睨著她。

  鹿鳴兩次接觸之下,倒不覺得周家小千金性格有多惡劣。

  出身頂級富豪之家的掌中珠,習慣站在金字塔尖端被眾星拱月地呵護捧寵著長大,要求人家走溫良恭儉讓作風是太不實際了。

  不過周家小千金雖然看起來是個被寵壞的小姑娘,卻跟她母親一樣有種被精心培養在溫室裡的嬌貴和渾然天真不知世情氣息。

  「這可能也要問你哥。」她回以微笑。「如果問我的意見的話,我並沒有很想「嫁進」你們家,要是你哥能讓我招贅,我應該更高興。」

  第二回合,周家小千金就這樣氣呼呼地被她激(?)走了。

  一臉無辜的鹿鳴聳了聳肩,繼續吃起手邊美味至極的山藥棗泥球,邊暗自思忖著,等小溫粥鋪重新開張了以後,一定要上門吃個痛快。

  話說回來,像溫宜這樣溫柔賢慧的好女人,陳定那個尚未除役的花花公子怎麼配得上人家?

  ——此刻在台北的另一端,陳定沒來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第三次周家小千金又在她吃荷花酥的時候冒出來了,眼睛亮晶晶,閃爍著某種幸災樂禍的笑意,在她病房裡神秘兮兮地晃過來又晃過去,最後又得意洋洋地走了。

  鹿鳴不動聲色地「啊嗯」地吞下了剩下的半朵荷花酥,舔掉沾在手上薄如雪花的花瓣碎屑,一點好奇或擔心的意思也無。

  連周頌做完檢査又蹭黏過來的時候,她也只是拍拍他的狗頭……咳,笑笑地問。

  「檢査結果怎麼樣?」

  「醫生說一切指數都恢復正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周頌深邃迷人的眼眸眨了眨,忽然摀著胸口皺了皺眉道:「不過醫生也說我還是要好好休養一陣子,最好有人在身邊貼身照顧什麼的……」

  她似笑非笑。「我嗎?」

  「當然是你。」周頌撒嬌地把頭靠在她肩頭上,長臂環摟住她纖瘦的腰肢。

  「你是我老婆,我的身體只有你才能看跟摸——」

  鹿鳴沒好氣地一指往他腋下某點戳了下去,果不其然戳得這大個兒一僵,瞬間怕癢得嗷嗷叫地縮成了一團。

  「犯規!」他滿臉哀怨地指控。

  「嘖嘖嘖!」她挑眉,壞笑道:「堂堂前SAS特種部隊退役人員,極限運動挑戰的常勝軍,unlimited的大老闆,居然這麼怕癢,你員工知道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撂倒嗎?」

  「寶貝兒,除了你以外,其他人才近不了我身。」周頌曖昧誘惑地低沉道:「況且你一根手指頭就能撂倒我,我也有一根……能撂倒你,這樣不是很公平嗎?」

  她臉蛋瞬間炸紅了,「不要臉!」

  「我只要老婆,要臉皮做什麼?」他咧嘴傻樂。

  鹿鳴哭笑不得,連連瞪了他好幾眼,可看在周頌眼裡卻是打情罵俏得叫人骨頭都酥了,如果不是她現在內傷才剛剛好點,禁不起搓揉侍弄,他早就把她撲倒了。

  不過,等出院後,兩人朝夕相處耳發廝磨,他有得是時間和機會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掉她」。

  打鬧了一會兒後,周頌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聽說我還莫名其妙挖到了一個中國古代的頭盔?」嘿嘿,老子真厲害。

  「嗯,」鹿鳴一怔,有些感傷起來,半晌后問:「你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想點頭,卻還是遲疑地道:「我失溫了……所以產生了一些幻覺。」

  「什麼樣的幻覺?」

  周頌沉默了片刻,「幻覺裡,我以為我看到了一支古代的軍隊……」

  英靈無蹤,痴魂已逝……

  鹿鳴原本已選擇讓一切千年前的,無論是愛恨紛擾通通安息在那一天那一刻,可是種種跡象顯示,她和周頌之間的牽絆好像不單純只是這一世,他們倆愛上了對方那麼簡單。

  住院的這些時日,她上網査了許多資料,無意中發現了現在的哈巴羅夫斯克接近周朝時期,赤戎和古鮮卑交界的地盤。

  姬搖阿姨和……管夫人提到的,那場周王沒能生還回到朝歌的大戰,是不是就發生在孫達爾―哈亞塔山?

  她有些痴了,心臟悶悶絞擰得劇烈生疼。

  大王……父親……他就是這樣無聲無息地埋葬在遙遠異國的大地上,三千年來,始終不得回家鄉。

  是因為這樣,姬搖阿姨和阿娘才遲遅等不到他嗎?

  可不是說人死了,靈魂就自由了,不是回歸地府重新轉世降生,就是依戀地跟在自己最心愛的人身邊?

  三千年前的父親,真正愛的究竟是誰?

  鹿鳴滿眼憂傷和悵然,望著落地窗外隱隱青山,下一瞬忽地釋然了。

  無論如何,姬搖阿姨總算在魂飛魄散的最後一秒找到了大王。

  不管是愛是恨是怨,最後那一剎,都結束了這個因果。

  周頌靠擁著正怔怔出神了的鹿鳴,他腦中驀然閃現了一個片段——……聽說周王膝下有一女,五歲嬌齡,生得玉雪可愛,出生之時有吉樣瑞獸呦嗚來拜……我鮮卑原意亦有「吉樣神獸」之稱,既然這般有緣,那周王便把你愛女給了我吧。

  他濃眉緊緊蹙起,神情陷入沉沉深思。

  曾經做過的夢,漸漸從千萬個散落的碎片慢慢拼湊成了一幅壯闊遙遠栩栩如生的拼圖……

  年輕的鮮卑王,龍威猶存的周王,赤戎戰場,南下朝歌,雍容堅強的王后,絕美陰沉的管夫人,他的小小的粉糰子……

  「哥哥,我回朝歌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嗎?」

  「會。」

  「——定不要忘記啊。」

  ……稟主上:周王姬昨夜歿。

  他胸膛驚悸劇痛起來,臉色變了,擁著懷裡心愛女人的鐵臂箍得更緊,恍恍惚惚脫口而出——「呦呦?」

  鹿鳴聞言猛地僵住,霍然抬頭,聽地望進他赤紅撼動的眼底。

  眼前看到的明明是高大深沉豪邁的周頌,可依稀彷彿間,面前熟悉至極的男人卻幻化成了一個英氣勃勃霸氣橫生的少年。

  「——呦呦,對不住,你父王斬下赤戎王頭顱后已力竭垂死,他唯一惦念的是你,求我一定要送你回朝歌,回到你母后身遺……」

  「——當時暴雪襲來,我甚至連帶走他屍首的機會都沒有……」

  「——他並沒有把你給我,可既然是託付,那你就是我的了。」

  「十年後,我必來朝歌求娶你!」

  鹿鳴大大睜圓了眼,夢囈般地愣怔喃喃——「哥哥?」

  ……普氏哥哥,鮮卑八大皇族之一,征服東西夷各部落於麾下,成為鮮卑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王。

  鹿鳴腦子亂糟糟的,頃刻間塞進了無數自己曾看過的各種文獻、軼聞、訊息,在這一剎那全冒了出來。

  「難怪你姓周。」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自言自語,眸底仍有驚喜與震驚之色。

  「我姓鹿,千年前自姬姓演化而來,你姓周,千年前曾有鮮卑普氏皇族易姓為周……」

  ——等等,所以三千年前,他就是那個送她回朝歌、固執堅定地和她訂下十年之約的鮮卑王?

  周頌不敢置信地,做夢般地再問了一次。「你是呦呦對不對?曾經出現在我夢裡的,我的小糰子?」

  「我是呦呦。」她眼圈漸漸紅了,輕若嘆息,似悲似喜地低低笑了。「難怪……果然是一段算不清的「孽」緣哪!」

  「什麼叫「孽」緣?」他眸底含笑,還有抑不住的濕潤熱意,低沉嗓音隱隱顫抖地道:「壞呦呦,你竟讓我等了那麼久……」

  說好的十年,竟成了三千多載。

  輪迴無數,終得相聚。

  「所以我這輩子等你五年,就是來還債的吧?」她吸吸鼻子,隱帶微微苦澀地自嘲道。

  「不,」他輕輕捧起她的臉,目不轉睛貪戀地描繪過她的眉眼、鼻樑、小嘴……溫柔無比地道:「那是我混蛋,跟前世因果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忍不住被逗笑了。

  「這代表我們就是天生註定在一起的,誰都不準否認抵抗了,對吧?」他俯下頭,滿腔熾熱柔情、無盡喜悅地深深吻住了她。「好嗎?」

  「……好。」

*             *             *

  熱鬧的元宵節和台北燈會,出院後的周頌和鹿鳴卻選擇安安靜靜地在家裡度過。

  周頌突然省悟過來,不管經歷再多的轟轟烈烈、驚險刺激甚至是大風大浪,人,終究還是回歸港灣舊巢中,歲月靜好地一起享受著三餐一宿朝夕相伴的日子,最幸福。

  他最近每天擁著心愛的鹿鳴,睡醒後的頭一個念頭就是——該怎麼求婚,他家呦呦才會願意儘快嫁給他?

  這天早上,他小心翼翼地放開了蜷縮在自己懷裡睡得正熟的小女人,又止不住憐愛地輕輕吻了吻她粉嫩的臉頰,在她不耐煩地皺皺鼻子時,連忙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直到她慢慢地睡沉了,這才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儘管室內暖氣很足,但周頌還是替她掖緊了絲絨被,赤著大腳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唯恐吵醒她,改到另外一間客房的浴室洗漱過後,到廚房開始張羅起早餐。

  他擅長西餐,但若論滋養身子,還是中式湯粥最養人。

  周頌為此跟專家不恥下問求教了好幾招,昨天就讓管家添置了許多新鮮的雞鴨魚肉蔬果來。

  他打開超大型的冰箱,拿出一盒排骨和幾朵香菇、一條山藥,又翻出了枸杞紅棗等物,隨即洗了一杯米,在汆燙過排骨後,連同山藥斬塊放進湯鍋裡燉煮起來。

  周頌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愛當一個家庭煮夫。

  但是他已經深深沈溺上每天想方設法煮各種好吃的營養的食物,來把他的寶貝兒喂得白白胖胖粉粉嫩嫩,如同夢中那個粉妝玉琢的小糰子一樣。

  他的呦呦,就該每天吃好穿好,無憂無慮。

  喔,還有就是晚上讓他夜夜吃飽,然後為他生下一個小小糰子,最好是跟她一模一樣的小女兒,會邁動著胖胖的小腿,嫩呼呼的小胳臂抱住自己大腿,仰著頭睜著圓滾滾的汪汪大眼睛喊「把拔抱抱」,接著呦呦也撲在他背上,愛嬌地嚷嚷「老公抱抱」……  

        周頌傻笑,光是想像心已經融化成了一團。

  手機忽然響起,打斷了他滿滿粉嘟嘟夢幻的想像場景,周頌濃眉一皺,慌忙接起電話,生怕吵醒了主臥裡那個寶貝兒。

  「老頭子,要幹嘛?」他語氣恢復沉穩淡定,甚至有一絲不爽。

  周父一窒,忍不住吹鬍子瞪眼睛地道:「你個臭小子,老子沒事就不能打給你嗎?」

  「可你常常打來都沒什麼好事。」他一手拿手機,一手叉腰,皮笑肉不笑道:「況且你沒有管好你老婆跟女兒,縱容她們倆跑到我老婆跟前講東講西的這件事,我都還沒找您「好好談一談」呢!」

  「混賬,那是你小媽跟妹妹!」周父火大了,主要是面子拉不下。「你難道不知道她們是無心的嗎?」

  「就是因為知道她們是無心的,我才讓您自行解決,」周頌眼神掠過一絲冷冽。「小媽和小妹是我的家人,這點我不會否認,但我希望她們能真正接納、尊重我未來的妻子,如果做不到,也請她們憋著,反正我們一年也碰不到幾次面,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

  「你這是什麼話?」周父在手機那端暴跳如雷,更多的是深深的無措和失落感。

  「老爸,」周頌揉揉眉心,語氣低沉下來。「世上難得兩全法,你想要的妻賢子孝,一家和樂,以現在的狀態而言,已經有六,七十分,差不多算及格以上了,再多的,誰都別為難誰吧!」

  周父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還是感觸良多地喃喃:「不管怎麼說,鹿鳴以後會是你的妻子,我們周家的媳婦,將來整個周氏集團的當家主母,她應該成長和退讓、協調的,你攔著只會讓她以後更難做人做事,那麼,我如何放心把你和周氏交給她?」

  他聽得出他家老頭子的語重心長和用心良苦,但是這麼堂堂正正的大道理,套用在現實情況中,格外顯得荒謬。

  「嘖嘖嘖,真的,周氏集團的當家主母確實責任重大很高端啊。」周頌閑閑地一招斃命。「我想想,小媽成天參加茶會、插花班、逛貴婦百貨……這些事做起來真的好——難呀,看來我得好好訓練我家小鳴了,唔,就從今天叫她沒把我的黑卡刷爆不准回家開始好了。」

  「你——你想成心氣死我不成?」周父險些嘔出一口老血,臉色也不知是尷尬是懊惱還是心虛。

  「很高興我們父子有共識了。」他懶洋洋地微笑道,「你不找我老婆麻煩,我就不找你老婆麻煩,很公道吧?」

  「……」

  「還有別的事嗎?我還在做早餐,就不跟您多聊了。」

  周父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總算吞下滿口鬱氣,悶悶道:「今晚帶鹿鳴回家吃飯。」

  「為什麼?」周頌有一絲防備。

  「因為你家老頭子今天過生日,不肖子,哼!」周父傲嬌地咆哮。

  他恍然大悟,難得有一丁點內疚,口氣稍軟了些。「早點說嘛,知道了,今晚會帶蛋糕回去幫你老人家賀壽的。」

  「老子還沒那麼老!」手機那端暴龍又在怒吼了。

  他把手機拿離耳朵遠一些,耳膜被震得嗡嗡嗡的,「別吵醒我老婆,就這樣了,拜。」

  周頌把手機隨手一擺,開始專心地攜拌起這鍋香噴噴的山藥排骨枸杞粥,準備用美食引誘他家寶貝兒,答應今晚和他一起回家祝壽。

  他倒是不怕今晚家裡擺鴻門宴,只怕自家媳婦兒會有各種一丟丟的不開心。

  「像我這麼溫柔體貼細膩入微,英俊高大又潘驢鄧小閑的老公哪裡找?」他一鍋粥攪著攪著,忍不住又開始傻笑大做美夢。「我家呦呦應該不會忍心拒絕我的求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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