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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野火(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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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2:18 |顯示全部樓層
野火(上) – 鄭媛

張秀賢,一名神秘而且美麗的女作家。  
沒有人知道她從何而來?因何而來?所為何為?  
她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利用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人物,  
串連起蛛絲馬跡,漸次收攏線頭,成就一張天地羅網。  
她欲擒故縱,耐心等待最聰明的獵物,主動走進她精心佈置的羅網裡……
似乎有什麼陰謀正在被計劃著。

一向慣於扮演獵人角色的陸拓,竟淪為獵物,
臣服於一名來歷不明、神秘美麗的謎樣女子,甘拜為裙下之臣。  
她周旋於你來我往之間,頭腦清楚、態度冷靜、勇於與他針鋒相對,  
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危險而且帶刺!  
但這謎樣詭譎的刺激,卻成了一種最佳的催化劑,  
讓陸拓這樣一個慣常周旋於狡獪政客之間的紅頂商人,也不禁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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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3: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種子埋下。
  
  等待某個時刻,點火……
  
  「小姐,你懷孕了。」
  
  「不可能……」女人看起來很驚訝,她瞪大眼睛,根本不相信醫生說的話。
  
  「是真的。」醫生的態度看似平淡,因為女子這樣的反應他見過很多回,能夠立即敏銳的察覺,「不可能」這三個字裡的隱晦意含。
  
  這是個漂亮的女人。醫生心底想,她的五官輪廓是這麼的漂亮。
  
  可惜的是,「原本」是這麼漂亮的女人,未來的人生卻將面臨最坎坷、最嚴峻的挑戰。
  
  「除了這個之外,本來,我不想這麼快就告訴你,在懷孕最初這三個月內,你並不適合動大型手術,所以原訂下周舉行的手術──」
  
  「你在說什麼,醫生?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三個月後我真的能動刀嗎?還是三個月後你會告訴我,為了孩子的安全還要再等十月生產過後才能進行手術?但要是等到那個時候,我臉上的傷痕已經結痂,重新長出來的會是扭曲的紅肉!那可怕的傷疤將吞噬我的肌膚、腐蝕我的容貌,到了那個時候我真的還會有機會嗎?我真的還會有重新再做人的機會嗎?!」女人幾乎絕望地,從心肺中嘶喊出聲。
  
  這一連串問題,實在讓醫生無法回答,他望著女子,為她的坎坷際遇、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神傷。
  
  無聲的淚珠,滾下女子蒼白的臉頰,她喃喃問醫師。「醫生,你老實告訴我,到那個時候……我還有機會成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嗎?」
  
  「我……」醫生哽咽住,一向清明的思緒竟突然短路。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個案。
  
  雖然他見過的漂亮女人無數,但是這麼年輕又……「曾經」如此美麗的女子,他實在從來沒有見過。
  
  即使是明星,雖麗質天生,也需要濃妝做後天的粉飾。但這名女子白皙柔和的肌膚,充滿女人味的五官完全不需要粉飾,這樣的美麗是渾然天成的!
  
  但現在,一場車禍摧毀了她動人的美貌!車禍後她的皮膚不再平滑、容貌不再美麗動人,柔和的曲線被醜陋的疤痕取代──「你說話,醫生,我在等你的答案。」女子喃喃地問,黑白分明的瞳孔充斥一股木然的死寂。
  
  「我,」醫生吞了一口口水。「機會還是有的,只是──」
  
  「很低,是嗎?」她突然笑了,笑容呆板苦澀。「有多低?你老實告訴我,機會到底有多低?」她瞪著醫生,固執地問。
  
  醫生啞然無語。
  
  因為那資料……低得讓他實在不忍心說出口。
  
  「你,可以選擇。」醫生終於找到開口的理由。
  
  「選擇?」她漠然地問醫生。「選擇什麼?」
  
  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經歷過一番生死,對於攸關自身的答案突然漠不關心。
  
  「你可以選擇,」醫生屏氣,然後說:「你可以選擇立即動手術。」這不是一名醫生該說的話。
  
  立即動手術,孩子一定保不住。
  
  但現在,兩條生命都等待救贖。一個是未出生的孩子、一個是「曾經」美麗的女子。
  
  人性只有在抉擇的時候,才能被徹底理解。
  
  自私或者大愛,無論世俗所定義的正反兩面,對當事人來說都是傷害。
  
  「你決定怎麼做?只要你做了決定,我一定支持你。」醫生果敢地對女子說。
  
  女子定定地看著醫生。
  
  她的眸光依舊清澈、死灰的眸光依舊枯竭淡漠……
  
  然而那空洞的死寂,卻包含著一種哀莫大於心死,非常人能有、因為置之死地而後生出來的,無比的勇氣……
  
  「那麼,醫生,」終於,女子抬起她如灰礫一樣死寂的眼,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穩定地對醫生說──「請你立刻為我動手術。」
  
     ×××××××××
  
  關掉電腦螢幕上的視窗,她讓筆下的故事暫時進行到這裡。
  
  拿起書桌上的茶杯,張秀賢打開杯蓋喝了一口濃茶,然後看一眼手錶:現在是午夜十一點半。
  
  她知道故事正進行到精彩的重點,女主角決定手術是個關鍵,現在絕不是停筆休息的好時機,但她已經連續寫了五個小時,實在需要停下來喝一口茶。
  
  鈴──鈴──
  
  電話突然響起來,深夜時分,電話鈴響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
  
  「喂?」
  
  「二姐嗎?」一個秀氣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來。
  
  「秀書?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嗎?」聽到小妹的聲音,秀賢露出笑容。
  
  「我睡不著,所以打電話來看姐睡了沒?」
  
  「明天你不是要上課,現在還不睡,明天早上你爬得起來嗎?」
  
  「沒關係啦,明天早上我沒課,下午才有課。而且我已經立定志向,因為高中時候的成績很好,所以到了大學以後也要繼續保持,我絕對不會蹺課的。」秀書笑著說,她剛考上大學,還是第一志願。
  
  「你真不簡單,以後我的妹妹居然是醫生,要行醫救人呢!」
  
  「我不算什麼,任何人想要當醫生只要努力讀書就可以辦到了,」秀書推了推眼鏡,高興地說:「可是我的親二姐居然是一位名作家,我覺得好光榮喔!恨不得跟我所有認識的朋友說──」
  
  「秀書!」秀賢屏住氣。「你不會──」
  
  「二姐,你放心啦!」秀書笑瞇瞇地說:「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記得,我沒有跟任何人說作家『常秀』是二姐的事情,你不要擔心了!」
  
  秀賢鬆了口氣。「不好意思,秀書,要求你幫我隱瞞,你一定很為難。」
  
  「怎麼會呢?二姐,你不要跟我這麼客氣。」秀書的口氣嚴肅起來。「二姐的事情我最清楚了,我一點都不難過。倒是二姐你,你最近還好嗎?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你了。」
  
  「對不起,我最近在忙著工作的事,不能經常跟你見面。」
  
  「工作很忙嗎?你在寫新的小說嗎?」秀書知道二姐一開稿,心情就放鬆不下來。
  
  「對,不過寫稿之外,最近還有一個新的工作正在洽談,所以比以前還要再忙碌一點。」
  
  「噢……對了,二姐,昨天晚上我聽三姐說,本來她明天要跟竹芳姐吃飯,可是因為竹芳姐要跟她的未婚夫見面,所以──」
  
  「明天?」秀賢打斷秀書,簡潔地問:「明天什麼時候?」
  
  「好像是下午一點半,可是現在竹芳姐不能去,因為她的未婚夫好像很忙,跟未婚妻吃飯還要叫秘書安排時間,竹芳姐因為要配合他的時間,所以明天不能跟三姐吃飯,可能要另外改時間。」秀書歎了口氣。「我覺得有錢人真的好奇怪喔!本來我以為三姐要約竹芳姐吃飯還要排時間,已經夠奇怪了!想不到竹芳姐要跟自己的未婚夫吃飯,竟然還要先問她未婚夫的秘書。『秘書小姐,您好,請問我的未婚夫明天中午有沒有時間陪我吃飯啊?』『對不起喔,沉小姐,我必須先check一下我們總經理的schedule,噢,明天中午總經理剛好有會,所以您的午餐約會必須順延一個小時,排在第一百零一號的客戶之後喲!』」秀書淘氣地模擬情境,還故意掐著嗓子搞笑。_「秀書,你好淘氣!」秀賢忍不住笑出來。
  
  「是真的嘛!」秀書喊道:「人家自從知道這件事以後,腦海裡就一直出現這種畫面,我也控制不住啊!」
  
  「我覺得你應該當作家,當醫生太可惜了!」她笑著揶揄小妹。
  
  「真的嗎?」秀書嘻嘻笑。「可是我只會瞎掰耶!可能只能寫出像綜藝節目裡面的爆笑短劇呀,那一類的搞笑劇本!」
  
  「寫這種劇本才難,你以為很簡單嗎?要說教很容易,但是要讓人真心笑出來實在很困難。」
  
  「是真的嗎?二姐?你真的覺得我有搞笑的天分嗎?」秀書興致勃勃地問。
  
  「這個嘛……」秀賢抿起嘴。「其實,我也只是說說場面話而已,你千萬不要當真喔!」她故意一本正經說。
  
  秀書的聲音垮下來。「二姐,你怎麼這樣啦!」
  
  「跟你開玩笑的啦!」秀賢笑出來。「不過,寫作真的沒有這麼簡單,所以,我看你還是乖乖當醫生好了,這樣比較容易一點。」
  
  「我就知道!」秀書故意發出沮喪的聲音,又把秀賢逗笑了。
  
  「對了,你剛才說,沉竹芳跟她的未婚夫約好,明天中午吃飯嗎?」
  
  「好像是這樣,三姐說竹芳姐本來跟她約好明天中午吃飯,因為竹芳姐的未婚夫明天中午正好有空,所以她要跟三姐改時間再約吃飯。」
  
  「秀芸有沒有說,他們在哪裡吃飯?」
  
  「我是偷聽三姐的電話才知道,好像是約在竹芳姐未婚夫的公司樓下,那一家咖啡廳。」
  
  「是嗎?那好像就在我們出版社大樓附近……她連約會地點都告訴秀芸嗎?」秀賢的聲音略沉。
  
  「對呀,因為三姐跟竹芳姐是好朋友嘛!可是說起來也很奇怪,我看她們兩個人雖然是好朋友,可是平常也很少見面,而且我聽三姐說,除了三姐之外,竹芳姐好像也沒什麼朋友!」停了一下,秀書繼續往下說:「我覺得呀,這可能是因為竹芳姐是千金大小姐的關係,而且竹芳姐的氣質很好、穿著打扮又很時尚,雖然還很年輕,可是平常身上都佩戴珍珠、鑽石啊什麼的,看起來很高貴,反正就是一副有錢人的樣子,所以別人都不太敢接近她!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竹芳姐才會沒有什麼朋友。我看啊,要不是因為三姐的臉皮還滿厚的,沒事就約竹芳姐出去,還常常主動打電話給她,否則她們兩個才不會變成什麼好朋友,可能畢業以後早就沒有聯絡了。」
  
  秀賢沒說話,好像在思考什麼。
  
  「對了,二姐,」秀書想到一件事,又趕緊問:「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問竹芳姐的事?以前我跟你提起,三姐跟沉氏食品公司的千金是同學的時候,你對竹芳姐並沒有什麼興趣啊!現在為什麼又要問她的事情?」
  
  「因為現在,我正在搜集企業家陸拓的資料。」秀賢直接回答秀書。
  
  「陸拓?竹芳姐的未婚夫?」秀書提高聲音,顯得很好奇。「二姐,你為什麼要搜集他的資料?」
  
  「我想採訪他。」
  
  「你又不是記者,為什麼要採訪他?」
  
  「因為這個故事,我是以他做為主角來撰寫。」
  
  秀書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秀賢的意思。「二姐,你開始寫傳記小說了嗎?」
  
  秀賢笑了笑。「不是。」她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雖然明天早上你不必上課,可是還是要早一點睡覺,小孩子不要常常熬夜對身體比較好。」
  
  秀書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現在真的很晚了。「噢,好啦,我知道了。」
  
  「那改天再聊好了。」
  
  「嗯……」
  
  「秀書!」秀書正要掛電話,秀賢又出聲叫住她。
  
  「什麼事?」秀書趕緊把話筒貼近耳朵。
  
  「關於沉竹芳,如果秀芸跟她約好吃飯時間,你打電話告訴我時間,而且拜託秀芸讓你一起去。」
  
  秀書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頭。「好,我知道了。」
  
  秀書沒有問為什麼,秀賢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淡淡地說:「不好意思,要你幫忙。」
  
  「沒關係,雖然我不知道二姐你在做什麼,可是我很高興能幫二姐的忙,因為小時候都是二姐照顧我,二姐就像媽媽一樣,如果沒有二姐照顧我,我就不知道怎麼長大了。」
  
  秀賢笑了笑。「好,那麼我們保持聯絡。」
  
  「好。」秀書掛斷電話。
  
  秀賢握著話筒,發了一會兒呆。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只要她開口,秀書從來不問為什麼就點頭幫她……
  
  母親去世以後,在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就只剩下秀書了。
  
  在她對人性幾近絕望的時候,唯有秀書,無條件的給她溫暖與支持,令她感受到,這世上還有親情的存在。
  
  回過神,秀賢把話筒掛上,這時候電話又突然響起來──「秀賢嗎?」話筒另一端是一名女性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很幹練,聲調接近中性。
  
  「我是,」秀賢立刻認出這是誰的聲音。「是亞玟嗎?」
  
  「對,」方亞玟立刻切入重點。「你交代我的事情都辦妥了。我已經為你跟主編爭取過,不過有沒有採訪機會,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有結果。」
  
  「需要我直接跟主編溝通嗎?」
  
  「不用,我們這個部門的主編會支持你,我相信她一定會同意的,但是雜誌部那邊比較難說話。」
  
  秀賢沉吟了一會兒。「我需要採訪的理由,你跟主編解釋過了嗎?」
  
  「解釋過了,所以她願意協助你,必要時候,她會親自帶你去會見雜誌部總編輯。」
  
  「好,我明白了,謝謝你,亞玟。」
  
  「不必跟我客氣了,只希望能幫到你的忙。」亞玟口氣有點猶豫。「不過雜誌部向來不太好說話,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一想,如果遇到刁難,用什麼方式解決。」
  
  「那就好。」亞玟吁了一口氣。「如果能採訪到這個人,你的下一本書就有最好的題材了。」
  
  「我沒告訴過你嗎,亞玟?」秀賢突然說。
  
  「什麼?」
  
  「我現在正在寫的這本書,就是拿陸拓當做主角,來發展劇情的。」
  
  「現在這本書?!」亞玟驚呼一聲。「可是你都還沒開始訪問他──」
  
  「他是名人,坊間有很多關於他的報導,我手邊已經搜集了不少。」頓了頓,秀賢笑著接下說:「不過參考資料還是比不上親自接觸過本人來得貼切,所以我必須擁有近距離接近他的機會,這樣對於這個人,我就會有自己的想法。」
  
  亞玟眨眨眼。「噢,原來是這樣,現在我瞭解了。」頓了一下,她問:「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選擇陸拓做為這本書的主角?現在你到底在進行什麼樣的故事?我真的很好奇。」
  
  事實上,亞玟好奇的不止這個。
  
  雖然與作家「常秀」合作多年,在編輯工作上,兩個人已經有了良好的合作默契,但是對於常秀這位作者,亞玟其實一點都不瞭解。
  
  多年來她們都是靠郵寄信件和E-mail聯絡,直到今年年初,亞玟才接到常秀打給她的第一通電話。
  
  「他是一個謎樣的男人,難道你能否認嗎?」秀賢反問亞玟。「從一無所有,到擁有價值數十億的身家,他到底是如何在短短數年時間內,賺到這麼龐大的財富?其他包括他的身世、感情世界、還有他錯縱複雜的社交關係──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謎團了!像這樣的人,是寫實小說最好的人物題材。」
  
  「秀賢,」亞玟突然叫她的名字。「每次聽你提到你的工作,我都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我不相信別的作者,每進行一個故事,都像你一樣這麼投入。」
  
  「如果不投入工作,我的讀者馬上就會發現,然後立刻離我而去。」秀賢笑著回答。
  
  亞玟歎口氣。「我知道了!我也會很投入的。這幾天我一定會努力在主編面前幫你說話,讓主編完全站在你這邊,跟雜誌部溝通的時候,也能為你說話。」她當然聽得懂秀賢的暗示。
  
  她們向來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檔。
  
  秀賢微笑。「那麼先謝謝你了。」
  
  「不要跟我見外了!」亞玟笑著掛斷電話。
  
  放下話筒,秀賢站在電話邊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才走回書桌前。
  
  剛才她的故事正進行到女主角的抉擇……
  
  「不行,這裡應該修改。」她瞪著書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喃喃自語。
  
  沉吟了一會兒,秀賢重新打開電腦,準備修改剛才完成的段落。
  
   ××××××  ××××××
  
  下午一點鐘,沉竹芳已經坐在大樓一樓的咖啡廳裡,等待她的未婚夫陸拓。
  
  一點二十分,陸拓踏進這間咖啡廳。
  
  「我不是約一點半嗎?你這麼早就到了?」他問沉竹芳。
  
  「中午我跟爸一起吃過飯就沒什麼事了,所以一點鐘我就到咖啡廳坐在這裡等你。你吃過中飯了嗎?」她問,美麗的臉龐還有像孩子一樣俏皮的表情。
  
  陸拓沉眼望著自己的未婚妻,低笑著點頭。「剛吃過。」他答。
  
  竹芳是個真正的富家大小姐,無論是真誠或者偽裝,她的臉上總是保持著柔和的表情,儀態大方自然、懂得社交、識得大體。
  
  「那麼你想吃一塊飯後甜點嗎?」她笑著問。
  
  「你想吃蛋糕?」
  
  「是我問你,你想不想吃?」她嘟起嘴,故意撒嬌。
  
  陸拓咧開嘴。「想。」順著她的話。
  
  沉竹芳笑開臉,立刻揮手招來一旁的服務生。「我要點兩塊蛋糕!」
  
  「是。」服務生去過就來,托來一盤精緻糕點,任君揀擇。
  
  沉竹芳精挑細選,十分鐘後才選了兩款糕點,並且叫了兩壺香茶。
  
  剛挑好甜點,她抬起頭,看到陸拓正在看表。
  
  「怎麼了?下午你還有事嗎?」她問。
  
  「跟李忠民先生有約。」他答,口氣沉著,態度從容不迫。
  
  「李忠民?那是誰?」沉竹芳隨口問。
  
  他抿嘴笑。「一個很重要的人物。」
  
  竹芳瞇起眼。「你不打算告訴我?」
  
  「你不可能不認識他,只要仔細想想你就會記起這個名字。」他說。
  
  沉竹芳瞪大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皺起眉頭。「難道──你說的是那個人嗎?是我知道的那個李忠民嗎?」
  
  陸拓點頭。「下午三點鐘的約會,我不能遲到。」
  
  「那個人是政客,你是商人,像他那種人應該是由我父親跟他見面才對,你為什麼要跟他見面?」她問。
  
  陸拓低笑。「你說錯了,令尊不會親自去見他,該見李忠民『那種人』的人是我。」
  
  「什麼?你以前就見過他嗎?」竹芳瞇起眼。「難道你跟這個人也有來往?是我父親介紹你們認識的?我父親介紹你認識這個人做什麼?」她的問題不斷。
  
  沉竹芳其實是個機智的女人。
  
  沉竹芳是家中唯一獨生女,她的父親沉廣源,從女兒小時候就把她帶在身邊,加上大學四年寒暑假一律在公司打工,擔任董事長的特別助理,目的就是讓女兒瞭解身為老闆的父親,日常工作的情形。雖然過去她一直在學校就學,還沒有機會在父親的土地開發公司工作,但是她多少瞭解父親從事的行業,以及父親複雜的社交關係,因為她並不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目前她因為才剛從學校畢業,所以先休息一段時間,未正式進入父親的公司工作,但她已打算再過不久就會進入公司,開始學習並且深入瞭解家族的事業。
  
  「令尊只是幫忙。」陸拓卻只是輕描淡寫地這麼說,然後又低頭看了眼手錶。
  
  「現在離三點鐘還很久,你不必一直看表。」對於他的不專心,她雖然有點不太高興,但口氣仍然溫和。
  
  然而,她的不高興並非因為陸拓的緣故,而是因為得知陸拓也認識李忠民的關係。雖然父親非常欣賞陸拓,兩人有事業上的往來,導致彼此縱橫交錯的複雜人脈關係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過去陸拓一直沒有跟自己提起認識李忠民的事,讓她覺得不是滋味。
  
  畢竟,李忠民是個特別的人物,只要認識這號人物,陸拓這個商人,就不會只是一般商人。至少,她的父親當年有機會涉入政界,除了經商外開始經營政治人脈關係,就是從李忠民這個人開始的。
  
  陸拓從來不提起李忠民,表示他並未對自己推心置腹。
  
  沉竹芳不希望陸拓把她當做一般女人!因為她明白,一般女人根本抓不住陸拓這種男人的心。
  
  「剛才我在外面跟客戶吃飯,因為跟你約好了,所以特地趕回來,其實剛才的飯局還沒結束。」他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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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3: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將近兩點鐘的時候,秀賢身著輕便的白衣褲,從計程車裡走出來。
  
  她跟主編約好兩點見面,現在是一點五十分。
  
  這裡是信義區的貴族巷,附近的大樓造價動輒百億,只有知名企業財團能進駐本區,出版社大樓之所以能在附近立足,是因為社齡歷史悠久,當年信義區還是一片農地,尚未開發,沒想到時至今日,信義區已發展為全台灣最繁榮的指標區。
  
  秀賢走進巷口,兩點整,她站在一幢加州式建築物的馬路對面,手機剛好在這個時候響起──「秀賢?你現在到哪裡了?」編輯亞玟打電話來問人。
  
  「已經在附近,快要到了。」她抬起頭,看到加州式建物前院廣場,矗立著雕有「拓樸營建」四個大字的大塊現代化磨砂玻璃。
  
  「噢,我已經吩咐過大樓管理員了,等一下你到了就直接上來。」
  
  「好。」秀賢合上手機。
  
  她的視線轉到大樓一樓的附屬咖啡廳。
  
  這幢大樓商辦合一,一、二樓樓層提供餐飲與百貨業進駐,一樓有一家知名咖啡連鎖店,和一家高級日本料理餐廳。
  
  站在大樓對面的馬路上,秀賢的目光慢慢移到餐廳門口……
  
  陸拓走出餐廳,在大廳直接搭電梯往大樓地下停車場。
  
  過不久,一部銀色賓士跑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這部車既搶眼又低調,之所以如此矛盾,是因為這部車的價位一般市民買不起,但對有錢人來說,這部500OC.C.汽缸價值八百萬台幣的賓士跑車,只是有錢人玩車的入門玩具。
  
  秀賢把手機放進手提袋裡,然後別開眼,準備過馬路。
  
  那部銀色賓士同時開出車道,以它優雅的高速轉進巷口……
  
  同一時間,秀賢與那部名貴跑車在巷口照面,就在車子幾乎撞到秀賢那一刻,陸拓瞬間立即反應過來──車子停頓那一瞬間,秀賢跌在馬路上,手上的提包也甩到兩公尺外。
  
  陸拓很快冷靜下來,他坐在車上,看不清楚女子是否受傷……
  
  但他並未在第一時間下車。
  
  秀賢沒有坐在地上太久,數秒後她慢慢坐起身,看來似乎沒有大礙。
  
  直到秀賢自己站起來,車上那個男人一直沒有下車。她回過頭,望進車前方的擋風玻璃,直視男人眼底。
  
  陸拓定定與女人對望,直至那名女子別開眼,跛著腳前去撿拾掉落在兩公尺外的手提包,他才開門下車。
  
  「你沒事吧?」走到女子身邊,他問候的聲調穩定,甚至,有些冷淡。
  
  手提包裡的私人物品散落一地,秀賢正蹲在地上撿東西,聽到聲音她回過身,面無表情地回眸凝視身後那高大的男人。
  
  他漠然的神色,顯露出他的問候有多麼言不由衷。
  
  「我已經自己站起來了,當然沒事。」秀賢的聲音,比他的臉孔還要冷漠。
  
  一開始,陸拓沒有表情,下一刻他撇開嘴。「現在有很多詐騙案件利用假車禍進行敲詐,你突然從巷口冒出來,所以我突然想到這種可能。」
  
  秀賢撿起滑出手提袋外的筆記型電腦,確定重要的電腦沒有損壞才站起來。「如果剛才你真的撞到我,可能已經造成我的內臟出血,你知不知自己所耽誤的時間會害我送命?」瞥了眼那部昂貴的跑車,她瞪著眼前的男人,冷冷地往下說:「不過,像你這麼有錢的人,可能以為錢可以解決一切,所以並不在乎別人的死活。」她直視他,譏諷地道。
  
  「我很清楚車子並沒有撞到你。」他定定地看著她回答:「就因為沒有撞到人,所以我決定留在車上觀察你的反應。」
  
  秀賢撇嘴笑了笑。「好冷靜,可是車子有沒有擦撞到我,你真的會知道嗎?畢竟開車的是你、走路的是我,差點撞到人卻不想下車察看就算了,還可以若無其事告訴差點被你撞到的人──你根本沒有犯錯!我猜現在你心底一定在想,既然沒事就好,我沒時間跟你說廢話,現在我就要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了,對不對?」
  
  他瞇起眼,審視這名女子纖細的五官,發現她犀利的言詞跟漂亮的外表無法重疊。「我可以瞭解,剛才你受到驚嚇所以很不高興。」他沉聲說。
  
  「那麼如果我真的想敲詐你,現在要用什麼名目?」她咧開嘴,假裝側頭認真思考了一下。「我知道了,是『收驚費』!」話說完,她忽然收起笑容,然後調頭就走。
  
  陸拓愣了片刻。「等一下!」然後叫住她。
  
  秀賢停在原地,等待他追上來針鋒相對。
  
  然而他從容不迫地走到她身旁,冷靜地凝望這個漂亮卻口齒伶俐的陌生女子三秒鐘,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他的私人名片。「隨時歡迎你,打這個電話要你的『收驚費』。」
  
  秀賢瞪著他,這時她的手機剛好響起──
  
  「秀賢?你到了嗎?」亞玟等了十分鐘還見不到人,有點擔心。
  
  「嗯,我就在附近。」她看了站在自己對面的男人一眼。
  
  陸拓還站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兩人的眸光突然又有了交集。
  
  「你還沒上樓嗎?」
  
  秀賢別開眼。「剛才發生了一點事,我快到了。」她回答亞玟。
  
  「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到了再跟你說,現在我要先掛電話了。」秀賢蓋上手機。
  
  他的名片還拿在手上。
  
  秀賢突然冷笑一聲,然後伸手取過名片。「我需要說『謝謝』嗎?」她直視他嘲弄地問,然後轉身就走。
  
  陸拓瞇起眼,瞪著女子的背影……
  
  以男人的眼光來說,她非常美麗。
  
  她的臉孔白皙,鼻樑挺直,嘴唇豐潤,一雙大眼睛讓人第一眼見到她就有清靈純真的「錯覺」!如果這個女人不善用如此針鋒川對的言詞,那麼她看起來確實「純真」。
  
  一個外在美麗、內在批判──如此極端對比的女人,對男人來說,絕對有過人的吸引力。
  
  片刻後,陸拓終於轉身回到自己車上。
  
  之後他驅車離開這條小巷,這天下午這個意外的小插曲,很快的就被他拋諸腦後,然後遺忘。
  
   ×××××××××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秀賢一到出版社,亞玟就急忙問她。
  
  「沒什麼,只是差點發生車禍而已。」秀賢輕描淡寫。
  
  「什麼?!」亞玟吃驚地大叫一聲。
  
  「你怎麼這麼大聲?嚇了我一跳。」秀賢拍著胸脯笑出來。
  
  「怎麼會發生車禍呢?你還好嗎?沒事吧?!」
  
  「我剛才已經說『差一點』發生車禍,我沒事。」
  
  「那個開車的人呢?你不會輕易放過他吧?」
  
  「他給了我一張名片,如果有事可以找他。」
  
  「還算有點良心!」亞玟問她。「名片呢?」
  
  秀賢撇撇嘴,看著亞玟問:「我收進手提袋裡了,你要看嗎?」
  
  「算了,」亞玟說:「有事你別忘了找他,叫他負責!」
  
  「我知道!」秀賢斂下眼。
  
  亞玟問她。「你帶資料來了沒有?」
  
  「全帶來了,在袋子裡。」
  
  「資料準備齊全嗎?主編可能會直接帶你去見雜誌部總編輯。」
  
  「關於陸拓的資料,我已經搜集得差不多,何況,我有總編輯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聽到秀賢這麼說,亞玟睜大眼睛。「什麼是總編輯想要的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秀賢抿嘴笑了笑。「雜誌總編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亞玟眉頭皺起。「什麼意思啊?這麼神秘!」
  
  秀賢但笑不語。
  
  兩人已經合作三年,亞玟還算瞭解秀賢,她知道秀賢如果不肯說,就算再追問下去秀賢也不會說的。「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主編吧!」她只有這麼說。
  
  「麻煩你了。」
  
  「不會麻煩,別跟我客氣!」亞玟告訴她。「你在這裡等我,等我見過主編,你再到會議室來。」
  
  「好。」
  
  亞玟離開後,秀賢微笑著,坐在會客室等待時,她捲起褲管察看了一下膝蓋上的傷口。
  
  剛才在馬路上跌倒後,膝蓋就一直隱隱作痛,她猜到剛才跌倒的時候膝蓋應該已經擦破皮,但是褲管捲起後,她才發現傷口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
  
  秀賢並沒有告訴亞玟,剛才開車差一點撞到自己的人就是陸拓。
  
  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剛才只是一件意外的「插曲」而已。
  
  就算這個插曲在意料之中,也跟亞玟無關──放下褲管,秀賢輕輕吁出一口氣,她垂下如星的眸子,忍受著膝蓋傳來的一陣陣痛楚……
  
   ×××××××××   
  
  主編看到秀賢帶來的資料,很快就答應直接帶秀賢見雜誌部總編輯的事。
  
  「採訪陸拓先生這件事,就連上面的人都很關注。採訪這樣一個大人物,為了慎重起見,我們都會派遣資深記者執行任務,因為一旦委託外面的文字工作者來做這件事,我怕一個弄不好,不但對上面不好交代,如果報導得不周詳,像陸先生這樣的大忙人,恐怕沒有時間再次接受採訪。」總編輯開宗明義就對兩人這麼說。
  
  「關於這點您不必擔心。」主編先回答:「常秀小姐是非常優秀的作家,對於文字筆觸以及情感拿捏,有非常生動而且獨到的見解,她已經瞭解本次採訪的工作性質,也已經準備好採訪事前的工作。基於以上這幾點,相信由一位成功作家來執筆撰寫報導,會是一項非常特別的嘗試,而且說不定還能賦予本刊人物文字寫真,一股新的刺激與創意。」
  
  「這個我都知道,我也看過常秀小姐優秀的小說作品,」總編輯接下說:「不過寫小說跟採訪以及撰寫報導是完全不一樣的工作,我並不是懷疑常秀小姐的能力,而是擔心這兩件工作性質不同,常秀小姐執行起來才發現,這跟她的專業領域實在有不同分別。」
  
  「我非常瞭解總編輯的顧慮。」聽完總編輯的疑慮,秀賢終於開口。「從下定決心爭取這個採訪工作開始,我就非常嚴肅,絕不是以一個文學創作家面對作品時的感性態度,來看待這個理性的採訪工作。」她拿出袋子裡的檔案資料,以及自己所做的筆記。「事實上,來跟您開會之前我已經做了功課,對陸拓先生做了徹底的瞭解。」把資料夾放在桌上後,她對總編輯說。
  
  看到秀賢帶來的一大疊檔資料,並且翻閱秀賢整理好的筆記,總編輯也有點驚訝。
  
  「我明白總編輯您要的是什麼。」秀賢微笑著說。
  
  總編輯抬起頭,審視秀賢的目光雖然還保留疑慮,不過顯然已經認真考慮讓秀賢執行採訪的可能性,而不再一味拒絕。
  
  「現在社會大眾要看的,已經不是一般豪門生活的報導,或者成功者如何投資致富的過程。現在的讀者,他們想要看的,是比較深刻而且生活化的報導。」秀賢繼續往下說:「雖然我為了這次採訪做了很多功課,但是目前能搜集到的資料,其實都是一般社會大眾已經知道的訊息,對於閱讀大眾來說,將這些資訊文字重複拆解利用,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
  
  總編輯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連主編也挺直背脊聽秀賢講話。
  
  總編輯瞇起眼。「這麼說的話,如果由常秀小姐來採訪,您又有什麼利基?」
  
  秀賢笑了笑。「我的妹妹,她跟陸先生的未婚妻是最好的朋友!」
  
  總編輯挑起眉。
  
  「我這麼說並沒有特別的意思,但我也不想否認,因為有這層關係的緣故,我能得到別人所不知道的,一些關於陸先生的,比較私人的資料。」
  
  「是呀,這些資料讀者的確會有興趣!」總編輯的眼睛瞬間亮起來。
  
  「不是因為這些資料的關係。」秀賢卻說。
  
  總編輯挑起眉。
  
  秀賢接著往下說:「這些資料只是一個引子,它能引導比較獨特的、關於被採訪者的切身話題,從個人情感抉擇為出發點,藉以帶出受訪者本身,更深刻的內在本質與生命內容,我相信,這才是讀者真正想要閱讀的報導,因為這樣的報導才具有生命,才能被賦予創新、豐富的內涵以及意義。」
  
  聽完秀賢的話,總編輯的兩眼閃閃發亮起來。「說得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尋找的,就是像您這樣優秀而且有思想的採訪人才!常秀小姐,您真不愧是一個優秀的作家,果然跟一般的文字工作者不一樣,不但有思想而且有內涵!」他一反先前的態度,對秀賢誇獎起來。
  
  「謝謝總編輯的誇獎。」秀賢笑著問:「您這麼說的意思是,我已經得到這個採訪工作了?」
  
  「當然!像您這麼有見解的優秀女性,我真的非常佩服!這個工作一定要交給您才行,絕對沒有第二個適任的人選了!」
  
  「哪裡,對於撰寫採訪專欄我還只是剛入門而已,以後還有很多問題要請教總編輯,您一定要多多指導、不吝指教才行!」
  
  「好,當然沒有問題!以後有什麼事您儘管來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常秀兩三句話,總編輯也被捧得心花怒放。
  
  主編回頭朝秀賢眨眨眼,秀賢則報以一笑。
  
  看起來,這個工作是談定了。
  
   ×××××××××
  
  下午四點走出出版社,秀賢在街頭招了一部計程車到國泰醫院,請護士幫她包紮膝蓋上的擦傷。雖然只是小傷口,但是目前她必須時常採訪,如果傷口發炎走路不便,就會間接影響到她新接的採訪工作。
  
  一小時後她離開醫院,才前往原本的目的地──位於信義區一幢新建辦公大樓的管理室。
  
  「您好,我想見大樓總幹事。」
  
  「小姐,您有事嗎?」管理員抬起頭,看到秀賢時,他愣了一下。
  
  秀賢秀麗的臉龐、端莊得體的衣著以及悅耳的音調,都讓他印象深刻。
  
  「我是雜誌社的記者。」秀賢從提袋裡,拿出剛從主編那裡拿到的記者證,給管理員看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託總幹事,幫我介紹貴大樓的主委。」
  
  「噢,」管理員瞪著秀賢看了兩秒,然後低頭看她推過來的記者證,見到記者證不假,管理員又抬起頭。「那麼我先幫你聯絡總幹事好了,你等一下。」
  
  「謝謝!」
  
  管理員點頭笑了笑,開始撥電話到十一樓大樓辦公室。
  
  「是,我明白了,我會跟她說明。」管理員掛了電話。
  
  「總幹事可以見我嗎?」秀賢問。
  
  「因為總幹事現在正在會客,如果方便的話請你留下名片,總幹事會主動跟你聯絡。」
  
  秀賢點點頭。「不好意思,我的名片還在趕製,這樣好了,我留下我的聯絡電話和位址好了。」
  
  「噢,這樣也好。」管理員點點頭。
  
  留下聯絡方式後,秀賢離開這幢大樓。第一次拜託本來就不容易,她知道不會立刻見到王委。
  
  剛坐到計程車上,她的手機就響起。
  
  「二姐?你現在在哪裡?」秀書的聲音,從手機傳到秀賢的耳朵裡。
  
  「秀書嗎?我現在在計程車上。」聽到小妹的聲音,秀賢露出笑容。
  
  「二姐,昨天我跟你提過,三姐要跟竹芳姐一起吃飯的事,她們好像約在下個禮拜六,到時候你也會到餐廳來嗎?」
  
  秀賢笑了笑。「她們是好朋友,一起吃飯還要在前一周預約時間嗎?」
  
  「嗯,我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三姐說,竹芳姐的父親很有錢而且有點知名度,因為安全的緣故,所以她不能隨便出門,如果要出門最好事先讓她父親知道,並且要司機或熟識的人接送,否則不太安全。聽說再過不久,等竹芳姐開始到她父親的公司上班後,還要請保鑣保護她的安全呢!」
  
  「真的嗎?那麼以後她約會的時候也需要保鑣嗎?」秀賢撇撇嘴。
  
  秀書笑出來。
  
  她當然聽得出來,二姐這句話帶著嘲弄的意味。「可能需要喔!因為人家的父親是很有錢的人嘛!」
  
  「聽你這麼說,好像有點在抱怨的意思?」
  
  秀書掩嘴笑了一聲。「二姐你是說我在抱怨老爸嗎?沒有啦,我很認命的!」
  
  秀賢也笑出來。「好,那天我會過去。」她回到正題。「不過我突然出現,你不擔心秀芸會覺得很奇怪嗎?而且你突然在陪客人吃飯的時候,跟我打招呼,回家後秀芸可能會罵你。」
  
  「沒關係,能幫二姐辦事,就算被三姐罵,我也心甘情願!」
  
  秀賢撇撇嘴。「那就先謝謝你囉!改天二姐請你吃飯,就當作是感謝你這次的幫忙。」秀賢說。
  
  「太好了!」秀書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等單獨跟二姐吃飯的時候,我一定要好好跟你聊天。」
  
  「沒問題!」
  
  掛了電話,計程車已經開進秀賢住的公寓巷子裡。
  
  回到家中,扭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屋頂上的燈具立刻綻放出柔和的光芒。
  
  「家徒四壁」足以形容她的公寓。
  
  雖然天花板上有一盞光線柔和、樣式簡單的頂蓋式燈具,但在這間不到十二坪大的套房公寓裡,所有的家俱只有一個書桌、一張椅子、一組沙發、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六十寸的超大螢幕的液晶電視,除此之外,公寓裡沒有任何花邊裝潢和多餘的柔性佈置,以突顯一個「家」的溫馨或者個人特色。
  
  在這個簡單的小套房公寓裡沒有電話,除了壁紙是米色,床單是白色、沙發也是白色、就連窗邊也只有制式的白色百葉窗簾,以備正午時分,用來擋住強烈日曬而已。
  
  這裡看起來就像一間廉價旅館的房間。這是秀賢的大學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淑芬回到台灣時,對秀賢的公寓所下的評語。
  
  顯然,整幢公寓裡,只有這個六十寸的超大電視螢幕,與這幢簡單到近乎只有基本配備的公寓格格不入。
  
  把手提袋隨意放在地上,秀賢坐在房間裡那唯一一張沙發上稍微休息,同時回想起今天中午,在出版社大樓樓下遇見陸拓的事。
  
  最近一個月每天整理資料,對於陸拓那張男性化的臉孔,她當然印象深刻。
  
  秀賢怔怔地回想,她的思緒有片刻的空白……
  
  手提袋裡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她很快地回過神,然後立刻拿出手機。「喂?我是張秀賢。」會打這支電話,多半是出版社編輯,或者其他工作上相關人事。
  
  「您好,常小姐嗎?我是新銳辦公大樓的總幹事,敝姓陳。」
  
  「是,總幹事您好。」
  
  「常小姐,我聽管理員說,您要見我們的大樓主委是嗎?」
  
  「是的。」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我是雜誌社記者,關於貴大樓日前提出頂樓排水孔灌水事件,我想瞭解拓樸建設公司的後續處理事宜。」
  
  對方電話忽然沉默了三秒鐘。
  
  「喂?總幹事,您還在嗎?」
  
  「是,我還在。」頓了頓,總幹事陳昆火才往下繼續說:「我想請問,常小姐您是怎麼會知道,我們這幢大樓的內部住建糾紛?」
  
  「因為我最近要撰寫關於拓樸營建公司的報導,所以上網查閱所有拓樸營建公司的標的案,發現貴幢大樓有幾位知名律師進駐,所以我先去拜訪了貴幢大樓的律師住戶。」
  
  「所以,您是從我們的住戶那裡知道這件事的?」陳昆火知道,這幾名律師都與媒體有聯絡,更樂於接受媒體採訪,以增加個人與事務所的知名度。
  
  「是,聽說貴幢大樓的管理委員會,最近打算在台北地方法院,向營建商拓樸建設公司提出民事訴訟賠償,到時候我一樣可以透過台北地院網站,查閱待審官司就可以知道這件事。」
  
  總幹事又沉默了一會兒。
  
  這次秀賢耐心等待著。
  
  「常小姐,我可以幫您聯絡主委,不過主委能不能見您我不敢承諾,至於您要問的,就只有這件事嗎?」
  
  「是,目前只有這件事。謝謝您總幹事,不管怎麼樣我會等待主委的時間。」
  
  「好,那麼請您等我的消息,我會再打電話聯絡您。」
  
  「謝謝。」
  
  對方掛了電話。
  
  秀賢收起手機,一抬頭,她看到客廳裡那個六十寸的電視螢幕。
  
  發了一會兒呆後,她站起來,然後走到螢幕前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開關,螢幕上起先是一片花白畫面,因為她的電視並不連接到任何電視頻道,直到秀賢抽出電視架上的一卷錄影帶推進錄放影機,本來花白的電視螢幕才開始有畫面出現。
  
  這是卷一家三口出外遊玩,和樂融融的家庭錄影帶。
  
  「Eric,Comehere!」
  
  「Momy!」小男孩奔向母親,熱情地給他的媽咪一個熊抱。
  
  「Goodboy,givemeahug,doyoulikehere?」年輕的媽媽也緊緊抱住懷中的小男孩,然後問他。
  
  「Ilikehere!」
  
  「Ibelieveyoudo.」媽媽溫柔地微笑著說。
  
  影片中活潑可愛的鬈發小男孩笑嘻嘻地抱緊母親,一旁的年輕父親哈哈大笑,這是一幕三口之家,在加拿大B.C.史丹利公園的海濱游泳池,快樂戲水的畫面。
  
  影片持續播放了二十分鐘,然後秀賢按下遙控器,畫面定格在那個小男孩戲水嬉笑的那一幕。
  
  螢幕已經定格,秀賢呆了一分鐘左右,然後再度拿起遙控器,把定格的畫面拉近,一直到小男孩的笑臉佔據了整個電視畫面為止。
  
  接著她持續呆坐在沙發上,盯著小男孩的臉蛋看著,一直到天色漸漸轉暗……
  
  有多少個夜晚,她曾經坐在這沙發上,孤獨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盯著那個已經看過不下數百遍的影片,一再重複看著片中那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
  
  有多少個夜晚,她就這樣將影片定格在小男孩的臉孔,然後看了一整個晚上。
  
  然而不論看過多少次,她仍然壓抑不住內心洶湧的起伏……
  
  影片的鬈發小男孩,看起來是這麼天真可愛!秀賢看得出來,小男孩很愛媽媽和爸爸,因為小男孩的眼神充滿了對母親的依賴……
  
  秀賢忽然覺得寒冷。
  
  坐在沙發上,她彎下腰緊緊擁抱住自己。
  
  有人說,家裡的佈置就代表一個人的內心。
  
  如果家中的裝潢空虛,難道就代表一個人的內在貧乏?
  
  踏進房中,秀賢面無表情地環顧這間她再熟悉不過的套房。
  
  搬到這間套房已經三年,公寓裡的家俱卻一直維持原來的規模,整個屋子顯得乾淨俐落,簡單的說,就是空洞。
  
  胃部隱隱的抽痛讓秀賢感覺到餓了,她抬頭看到書桌上的鬧鐘,才知道現在已經晚上八點鐘。
  
  剛才她到底發了多久的呆?
  
  終於,她拿起地上的提袋站起來,然後走到書桌旁邊。
  
  提袋裡裝著她的筆記型電腦,隨身攜帶的手機是秀賢與外界聯繫的唯一管道,筆記型電腦也終年隨身攜帶,從來不留在公寓。她就像隨時準備遷居的旅人,儘管她已經在這幢公寓套房住了三年之久。
  
  坐在書桌旁,一張泛黃的照片被小心地收在木頭相框裡,照片裡是一對相互依偎的母女。
  
  秀賢怔怔地看了照片好一會兒,眼神就像剛才看電視一樣空洞,過了片刻她才回過神,然後低頭把桌上的筆記型電腦移開。
  
  她沒有立刻打開電腦開機,先走到廚房打開冰箱。
  
  儘管這個「家」沒有多少家俱和東西,但廚房的食物櫃裡倒是儲藏了不少生鮮食物,她從冰庫拿出昨天做好的丸子以及凍豆腐,再從洗碗槽上方的櫥櫃裡拿出麵粉,準備自己桿麵條煮小火鍋。
  
  她喜歡下廚,這是多年來的習慣,儘管三年前她的生命曾經產生劇烈的變化,唯一只有這點不曾改變。
  
  火鍋剛煮好,她小心翼翼地戴上隔熱手套,再把火鍋端到書桌上,然後一邊吃小火鍋一邊打開電腦流覽檔案。
  
  最近她的新小說才剛開稿,秀賢的習慣是在小說開稿後專注於小說作品,但這一次她卻主動爭取雜誌社的採訪工作。
  
  為什麼,秀賢?這不是你的習慣,你可以搜集陸拓的資料,但是沒必要一定要採訪他!編輯亞玟曾經這麼問過她。
  
  因為這個故事,跟其他的故事不一樣。這是秀賢的答案。
  
  然而,秀賢並沒有把這個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答案告訴亞玟,否則以亞玟的個性,好奇心一定會驅使她再追問下去。
  
  所以她告訴亞玟,必須採訪陸拓,才能更貼切地描寫出她所設定的人物性格與角色衝突。
  
  吃完火鍋、收拾好廚房,開始晚間的寫作工作之前,秀賢站起來拿出放在白天手提包裡的名片──?陸拓
  
  拓樸建設公司總經理
  
  主機:0915××××××
  
  名片上大方列出手機和辦公室電話,看起來,他的確打算給付這筆收驚費。
  
  瞪著名片一會兒,秀賢才把那張小紙卡收進書桌的抽屜裡。
  
  原先她沒料到陸拓會這麼大方把私人名片親手交給她,而這張意外收到的名片當然會有用處!至於是什麼用處……
  
  一個之前沒有計劃的想法,突然出現在秀賢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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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3: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早上十點鐘,新銳辦公大樓的總幹事來了一通電話,說好主委今天下午兩點鐘有空,可以見她。
  
  下午一點鐘秀賢出門之前,拿出抽屜裡的名片,然後打了一通電話。「喂,請問是陸拓先生的電話嗎?」
  
  「是,請問怎麼稱呼您?」秘書接起電話,非常客氣,因為這支電話是總經理的專線,一般人不會知道。
  
  「麻煩你跟陸先生說,我是昨天那個差一點被他開車撞到的路人,這樣他就知道我是誰了。麻煩你幫我轉告陸先生,昨天的醫藥費總共是一千兩百元,請他遵守承諾付款給我,我的帳號是……」
  
  秘書雖然驚訝卻立刻回復冷靜,並且盡責地拿筆記下秀賢交代的事項。「是,呃,我已經抄下您的留言以及帳號了,請問我把這個交給總經理就可以了嗎?」
  
  「對,麻煩你了。」掛電話前,秀賢不經意地問:「請問陸先生今天大概幾點鐘下班?」
  
  「晚上六點左右。」
  
  「今天晚上陸先生有時間嗎?」
  
  「請問您要預約時間嗎?」秘書雖然滿腹疑惑,但仍然盡職地問。
  
  「是。」她回答。
  
  「很抱歉,陸先生今天晚上和客戶在八王子餐廳有約會。」
  
  「噢。」她故意遲疑地答。
  
  「您要改時間嗎?陸先生後天有空……」
  
  「沒關係,以後再約時間好了。」秀賢掛了電話。
  
  出門後,她直接前往新銳辦公大樓會見管委會主委。
  
  「江主委,您好,我是常秀。」
  
  「常小姐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嗎?我聽總幹事說,您已在網路上把事情查得很清楚了,既然在網路上已經查清楚的事,還有必要問我嗎?」
  
  「採訪一定要采證當事人所說的話,才能取信於讀者。」秀賢笑著回答對方。
  
  主委盯著這名在自己面前笑的女子,他仔細觀察秀賢的相貌,先不提她談吐大方得體、充滿自信,首先她清秀美麗的容貌,就先讓人第一印象有了好感。
  
  「常小姐,您想聽我說什麼?」
  
  「請主委將近來貴棟大樓與拓樸營建公司之間的建物陳述一遍,我會錄下您的說話過程,您介意嗎?」
  
  主委笑了笑。「沒有關係。反正管委會已經通過表決,決定聘請本棟大樓住戶律師,組成聯合律師團,對拓樸營建提起民事賠償訴訟,所以這件事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訴你。」
  
  秀賢笑著點頭。「謝謝您,江主委。」
  
  走出新銳辦公大樓後,秀賢站在大樓門口打了一通電話給她的編輯。
  
  「亞玟?」
  
  「我是,是秀賢嗎?」
  
  「對,晚上你有空嗎?」
  
  「什麼事?你要請我吃飯嗎?」亞玟促狹地問。
  
  「對,你怎麼知道呢?」秀賢笑著說。
  
  亞玟吸了口氣。「我是開玩笑的!就算要請吃飯,也應該是我請你才對!」
  
  「我真的想請你吃飯,順便有一點事情要拜託你。」秀賢對她說。
  
  亞玟愣住。「什麼事啊?你直接跟我說就好了,不必請我吃飯。」
  
  「吃飯只是順便而已,一起吃飯比較好談事情。況且是我很不好意思,你都下班了還約你出來談工作上的事。」
  
  「沒關係啦!你真的不用請我吃飯。」亞玟不好意思起來。
  
  秀賢笑了笑。「你幾點下班?」
  
  「今天比較晚,一份稿件要清校,晚上趕著輸出明天就要看藍圖,大概七點多才能下班。」
  
  「好,那麼傍晚七點,我在出版社附近的八王子日本料理店等你,你下班就過來。」
  
  「好吧,那就先謝囉!」亞玟笑著答,不再推辭。
  
  掛了電話,秀賢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想什麼……
  
  兩分鐘後她離開新銳辦公大樓,回到她的公寓。
  
    ×××××××××   
  
  直到傍晚六點四十分左右秀賢離開公寓,然後搭乘計程車前往八王子料理店。
  
  這間料理店就在拓樸營建樓下,是一間格調與消費都非常「高級」的餐廳。
  
  七點鐘,計程車開到大樓附近,秀賢對司機說:「請你把車子開到大樓左邊,那裡比較好停車。」
  
  「是。」
  
  司機依照秀賢的指示,把車子停在大樓左側隱蔽處,讓她下車。
  
  準時七點鐘,她走進這間高級日本料理店,身著無袖駝色洋裝、長髮飄飄的秀賢,一跨進料理店那刻,就成功擄獲了店內男客的眼光。
  
  她素白的臉孔沒有濃妝艷抹,但合身的洋裝輕巧地拱出女子玲瓏的身段,披肩長髮柔順自然,週遭仰慕的眼神雖眾多,但她迷人的眼眸全未加以青睞,她看起來優雅從容,既知性又感性。
  
  陸拓很快就認出這名美麗的女子是誰。
  
  這女子從容又矜持的姿態,自一進門就吸引眾多男子的目光,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昨天在大馬路上第一次見面,今天下午秘書就轉交她的電話留言,現在又在料理店遇見這名女子……
  
  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機率未免也太頻繁,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巧合?
  
  對於自己在餐廳內引起的騷動,秀賢當然已經察覺。
  
  八王子是一家高級料理餐廳,這裡的消費很高,店家的姿態也高,故對於到店裡來消費的客人有服裝上的規定。因此今晚秀賢已經刻意打扮過,既為順應餐廳的規定,也為譁眾取寵。
  
  是,她的確是為譁眾取寵,因為有此必要。
  
  然而其他人的眼光都不是重點,一進門,秀賢的目光已經暗中掃過餐廳一遍,確定陸拓所在的位置。
  
  贏得他的目光,才是她刻意打扮的目的。
  
  侍者領她坐下,接著經理親自走過來為客人點餐。
  
  「請問現在點菜嗎?」經理問。
  
  「我等朋友,等一下再點菜。」她告訴經理。
  
  「好的。」經理放下功能表,點頭離開。
  
  經理離開後,秀賢抬頭環顧餐廳一周,視線掠過陸拓時,他的目光正專注地盯住她的臉龐,然而秀賢的目光掃視過餐廳裡其他男人,亦毫不停留地淡淡掠過他,最後斂下眼,拿起水杯若無其事地喝著水……
  
  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根本就沒有見過他。陸拓瞇起眼,他按捺著,不自覺已從他面前的客戶身上分出一半精神,轉移到對面那名女子身上。
  
  五分鐘後秀賢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餐廳後方的化妝間。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陸拓對客戶說,暗示他的助理代為招呼後,起身離開座位。
  
  兩人在化妝間門口擦身而過,眼眸對望那刻,陸拓先開口。「真的是你?」
  
  秀賢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認出」他。「真巧,又見面了。」
  
  她的笑容很冷淡,口氣也如他所料沒有喜悅,畢竟上一回初次見面的情景並不愉快。但這代表她已經認出他。
  
  陸拓看了她片刻,咧嘴一笑道:「這正是我想說的話。」
  
  她挑眉代替詢問。
  
  「確實很巧,昨天我差一點撞到你,今天你打電話跟我要醫藥費,現在我們又在我的公司樓下遇見。」他咧開嘴。「世界上的巧合,好像都在這兩天內讓我們遇見了。」
  
  秀賢當然看得出,他的笑容裡沒有善意。
  
  收起笑,她正色說:「首先,我相信陸先生跟我一樣,都不希望昨天那件車禍發生。第二,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昨天我的膝蓋擦傷了,事後我到醫院包紮,雖然當時錢已經付過,但是我認為醫藥費應該由你來支付,所以才會打電話給你。至於此時此刻的現在,會在餐廳遇到你,我認為這才應該算是巧合。」
  
  他瞇起眼。「聽起來很合理。」他沉吟片刻,然後才回答,顯然有所保留。
  
  「不管『聽起來』合不合理,事實就是這樣。」她轉身,準備回座。
  
  「只是還有一點很奇怪,」他突然轉身,沉聲對著她的背影說:「我們每次見面好像都在附近?難道你在這附近上班?」他這麼問。
  
  秀賢轉身直視他。「不是。」冷淡地回答。
  
  「那麼,這算第二個巧合?」他定睛回視。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就算是吧!」
  
  他咧開嘴。「是嗎?那就真的太巧了。」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秀賢瞪著他,半晌後反過來問:「請問你在懷疑什麼嗎?」
  
  他挑眉。
  
  「你的話聽起來很奇怪,好像在懷疑什麼!」她直截了當地說。
  
  「我不認為人生會有這麼多巧合,我們以前見過面?」他直接問。
  
  「沒有。」她乾淨俐落地回答。
  
  「那麼,」他再問:「你認為,這兩天我們連續見面真的是巧合?」
  
  「要不然呢?難道是緣分嗎?」她從容地反問,帶一絲嘲弄。
  
  他不動聲色。「你相信緣分?」
  
  秀賢停頓片刻,然後回答:「我相信巧合。況且陸先生剛才不是已經說過,這只是巧合而已。」
  
  陸拓面無表情。
  
  秀賢已經轉身走開。
  
     ×××××××××        
  
  秀賢回到座位同時,亞玟剛好走進料理店。
  
  「我在這裡。」秀賢抬手,低聲招呼亞玟。
  
  「為什麼要選這裡?這家餐廳很貴耶!」入座待服務生離開後,亞玟就悄聲對秀賢說。
  
  秀賢笑了笑。「我還沒請你吃過飯,頭一回吃飯貴一點沒關係。」
  
  「既然主人都這麼說了,我這個客人只管吃飯就是了。」亞玟促狹地道。
  
  兩個人相視而笑。
  
  亞玟這時候才注意到秀賢。「你今天打扮過了?這樣很好看。」可能因為一起吃飯的緣故,亞玟不像平常那麼拘謹。
  
  「只是把頭發放下來而已。」秀賢笑著說。
  
  「這樣真的很好看!你不要常常把頭髮挽起來,應該要放下來,這樣會顯得年輕很多!」
  
  「你是說我老嗎?」
  
  「不是啦──」
  
  「你不要緊張,我跟你開玩笑的。」秀賢抿嘴一笑。
  
  亞玟癟癟嘴。「我是說真的,你應該把頭發放下來,還有,像你剛才那樣笑就很好,你笑起來很漂亮,看起來也不會那麼嚴肅,否則我老是覺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這是她心底的感覺。
  
  秀賢斂下眼,拿起桌上的水杯。「我知道了,以後跟你見面,我會記得把頭發放下來。」
  
  「唉,我的意思是說,不管是不是跟我見面,都要保持這樣才可以。」亞玟繼續說:「你長得這麼漂亮,不要老是把自己弄得那麼嚴肅。」
  
  秀賢只是笑一笑,沒有回答。
  
  上菜的時候,亞玟突然說:「好奇怪喔!」
  
  「什麼事?」秀賢問她。
  
  「雖然我可以感覺到很多男人都在注意我們這一桌,可是有一個人的眼光特別奇怪。」
  
  「你在說什麼呀?」秀賢笑出來。
  
  「雖然平常我也很嚴肅,不過因為今天一起吃飯,所以比較放鬆……」亞玟繞著圈子說話。「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這家餐廳裡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在注意你嗎?」
  
  「男人看女人,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秀賢撇起嘴笑了笑。「我也覺得有男人在看你啊!」
  
  「百分之二十以下是正常,超過百分之二十就是不正常。」亞玟糾正她。「這麼多男人在看你,我不相信你認為這很正常。而且我發現其中一個男人的目光,幾乎從一開始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你!」
  
  「真的嗎?是誰?」拿起筷子挾了一塊生魚片,秀賢似不經意地問。
  
  「就是坐在你右後方那個男人啊!」亞玟說。
  
  秀賢收起笑容,回頭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與陸拓正對。
  
  「真的很奇怪,我覺得這個男人看起來好面熟……」亞玟繼續喃喃自語。
  
  然後,她驀然倒吸了一口氣。「我的天啊!他是──」
  
  「陸拓。」秀賢代她回答,同時回頭,把目光轉回她的餐盤上,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你、他──他知道你是誰嗎?他幹嘛這樣看你?」亞玟突然結巴起來,因為腦海裡忽然浮現出許多可能而感到詫異。
  
  陸拓是秀賢想要採訪的對象,目前秀賢應該開始著手搜集他的資料,也許因為如此,亞玟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他是男人,你不是說這家餐廳裡的男人,有百分之九十都在看我?所以他看我並不奇怪。」秀賢說。
  
  「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很特別,不純粹像荷爾蒙作祟。」
  
  秀賢笑出來。「荷爾蒙作祟?你的形容詞很好笑。」
  
  亞玟愣了一下。「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她湊過去對秀賢耳語。「那個男人,可是你未來要做專題報導的對象。」
  
  「那又怎麼樣?」
  
  「我聽說他有未婚妻了!」
  
  秀賢皺起眉頭。「你想到哪裡去了?」
  
  「唉呀,我講得太快了!」喝了口水,亞玟繼續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訪問他以後,他對你有好感,這本來是一件好事,而且你的訪問一定可以因為這樣進行得很順利,可是他已經有未婚妻的話就麻煩了──」
  
  秀賢微微張開嘴,表情驚訝。
  
  「我是認真的。有一些女記者,都因為這樣找到未來的老公人選,難道你沒聽說過嗎?」亞玟卻很認真。
  
  「你這樣說,如果被其他女記者知道的話,會寫文章罵你。」
  
  「哈!」亞玟大笑一聲。「我說的只是事實而已。有多少人真的能公私分明?如果我長得漂亮一點,也會用這種方法找老公,何必蹲在編輯室裡整天暗無天日的編審稿件?」
  
  秀賢看她一眼。「其實你沒說錯,只是不太中聽。」她笑說。
  
  亞玟也笑出來。「我知道。」她撇撇嘴。「不過說真的,他的眼神真的很奇怪,他幹嘛那樣看你?看吧、看吧,他還繼續在『瞪』著你呢!」亞玟又說。
  
  秀賢根本不以為意。
  
  但接下來亞玟看到陸拓突然站起來,跟著直接走向她和秀賢──亞玟還來不及跟秀賢示意,陸拓已經站在她們桌邊。
  
  亞玟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但是陸拓顯然沒有惡意,他不忘對亞玟點點頭,態度出乎意料地好。
  
  「您好。」亞玟也露出笑容打聲招呼。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羞澀,不過這只是一般女人的反應,因為直到近看她才發現,這個男人遠看體面,近看五官長得還真不是普通的迷人!
  
  「原來真的是巧合。只是『碰巧』跟朋友約在這裡吃飯?」他咧開嘴笑容十分迷人,措辭卻不懷好意。
  
  秀賢瞪著他,氣氛一時間有點僵滯……
  
  「噢,因為我在這附近上班,就在對面那幢大樓裡的出版社,我們都在那家出版社工作,所以約在這裡吃飯比較方便。」亞玟渾然不覺週遭凝結的空氣,愉快地插嘴。
  
  陸拓挑起眉。
  
  秀賢沒有笑容地移開眼,然後拿起筷子挾了一塊生魚片放進口中咀嚼,彷彿把他當作空氣一樣的存在。
  
  陸拓僵住。
  
  亞玟看著這個再看看那個……感覺到氣氛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陸拓沉下眼,瞪著秀賢,目光停留在這個毫不給自己面子的女人身上。
  
  秀賢依舊我行我素,自顧自地挾菜吃東西,可是亞玟卻快要沉不住氣──「我忘了,早上你打過電話告訴我的秘書,說我必須付給你多少醫藥費?」陸拓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秀賢抬起頭。「一千兩百塊。」面無表情地回答。
  
  陸拓盯著她的臉看了三秒鐘,才從皮夾裡取出足數的鈔票,放在秀賢面前。
  
  亞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直接付錢給你好了。」他繼續盯著她看,然後忽然問她。「小姐,原諒我接下來的問題,因為我實在很好奇──未來我們『巧遇』的機會還有幾成?」
  
  秀賢瞪著他。「原則上,『巧遇』是上帝決定的。」面無表情地回答。
  
  陸拓瞇起眼,數秒鐘後他咧嘴一笑,深深看她最後一眼才轉身走開。
  
  秀賢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回來,才發現亞玟的眼睛瞪得很大。
  
  「不是你想的那樣。」秀賢輕描淡寫地對她說:「先吃飯好了,等一下我再跟你解釋。」
  
  亞玟撇撇嘴,揶揄道:「看來,等一下你可要好好『解釋』了。」
  
  秀賢剛拿到嘴邊的水杯頓了一下,她看了亞玟一眼……
  
  然後安靜地斂下眼。
  
     ×××××××××   
  
  「所以這算是巧合嗎?」聽完秀賢的解釋,亞玟的表情有一絲驚訝與疑惑。
  
  「對,是巧合。」秀賢的表情依然冷淡。
  
  「難怪他剛才口口聲聲說『巧合』,」亞玟回頭看了眼已經空無一人的桌子,早前陸拓一行人已經離開餐廳。「不過,說真的,這種『巧合』還真讓人羨慕。」
  
  秀賢看她一眼。「你很羨慕嗎?」
  
  「不是我很羨慕,是每個女人都很羨慕。」亞玟意有所指地說:「你當然比我清楚陸拓的條件如何,他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秀賢笑出來。「你不是說他已經有未婚妻了?」
  
  「那又怎麼樣?沒結婚前大家都有機會。」
  
  「如果你想要這個『機會』,採訪的時候我可以帶著你,只要告訴他,你是我的助理就可以了。」秀賢故意說。
  
  「我才不要!」亞玟笑出來。「你以為我沒有自知之明嗎?站在你旁邊,我就像醜小鴨一樣,就不必出去獻醜了!何況他注意的人是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至少你引起他的注意了啊!這樣要採訪他也比較方便。」
  
  「說不定因為這樣,會讓採訪更困難。你不知道,剛才在化妝間門口遇到他,他還質疑昨天的車禍是我故意製造的。」
  
  亞玟瞪大眼睛,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幹嘛?原來他有被害妄想症啊?」
  
  「可能有錢人都這樣。」秀賢悠悠地說:「特別是這種錢來得莫名其妙的男人,可能特別敏感。」
  
  「哈哈哈!」亞玟忍不住大笑。
  
  「噓,你還沒有老公,要保持形象。」秀賢故意提醒她。
  
  亞玟笑得更大聲。「因為你不常笑,以前我還以為你很嚴肅,沒想到你這麼幽默!」
  
  秀賢笑出來。「以後我們常約出來一起吃飯好了。」
  
  「好呀,我覺得跟你一起吃飯很好玩,下一回我請客好了!」
  
  「不要,你到我家來,我煮好吃的菜給你吃。」
  
  「真的,你會煮菜?」
  
  「對,你不相信嗎?」
  
  亞玟老實地點頭。「我以為作家都很邋遏,根本就不會做飯!」
  
  秀賢笑出來,她喜歡亞玟的直率。「可能有一些是,不過就像編輯有很多種,作家也有不一樣的個性。」說完話,她低頭喝自己的海帶味增湯。)
  
  亞玟看了她半晌,然後問:「秀賢,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她抬起頭。「當然可以。」
  
  亞玟笑了笑。「你從來沒有提起過,還沒當作家之前……你是做什麼的?」
  
  秀賢愣住。
  
  「噢,如果你不想告訴我也沒關係──」
  
  「我在醫院裡。」秀賢回答。
  
  「醫院裡?」亞玟睜圓眼睛。「你在醫院工作嗎?你是護士?還是醫生?」
  
  「都不是,我是病人。」
  
  「病人?」
  
  「嗯,」秀賢的表情很淡然,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我發生過很嚴重的車禍,所以在醫院裡,度過很長的時間。」
  
  亞玟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真的……真的嗎?可是,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車禍?你到底在醫院裡住了多久?」
  
  「很久,久到有一度我還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出院了。」回想起住在醫院的那段時間,秀賢的眼神變得很迷濛。
  
  「我的天呀!」亞玟不敢相信。
  
  秀賢突然笑出來。「時間是很好的朋友,它會幫助我們把痛苦忘記。現在我已經回想不起來,那個時候的傷口有多痛了,我記得的只有漫長的等待,等待著醫生宣佈我可以出院的那一天到來。」她淡淡地往下說:「我想,精神上的痛苦會比身體的痛苦還要持久。現在是因為我的心想要保護我,所以讓我忘記了那時候身體上像凌遲一樣的痛苦,可能因為這樣,所以我覺得住院那段時間心理比身體還要痛,因為心理要一併承受身體上的折磨,然後把痛苦封住,不讓它輕易被打開,這樣生病的人才會產生求生的意志,才可以繼續活下去。」
  
  亞玟怔怔地聽著,她想安慰秀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都已經過去了。」秀賢終於露出笑容。「現在我很好,有事業、存款和自己的生活,這是過去我沒有的東西。」
  
  聽到秀賢這麼痛苦的過往,亞玟也不好意思再問秀賢住院前的事。「我不知道你曾經有過這麼刻骨銘心的過去,難怪你的作品每一部都可以輕易觸動讀者的心靈。」亞玟說:「做了這麼多年的編輯,我越來越相信一部作品的水準跟作家的生活閱歷有很大的關係。雖然我一直相信寫作需要天分,有天分的作家才能精確掌握文字、營造情境,可是除了天分外,如果作家的生活像一張白紙,那麼他所寫出來的作品只能讓人喧騰一時,不能永久保存在讀者心中,長久地被感動、回味著。」
  
  秀賢笑了。「你果然是專業的編輯。我也一直相信,一位真正專業、有能力的編輯,必須跟作家一樣,要有纖細的感受力。因為一名有天分、但是寂寞的作家非常需要伯樂!如果編輯的情感豐富、性格細膩,就會真正理解作家想要呈現的作品內涵,不會只注意到一部作品的文字花巧或者商業操作的痕跡。」
  
  亞玟也笑出來。「不過我認為現在的文學創作都要貼近生活,那種形而上的人生哲思在文章裡最好不要太常出現,否則就會太沉悶了!看起來,像我這種編輯還是比較喜歡商業作品,雖然瑣碎的生活語言在文學評論家眼中就像垃圾一樣,通常都被稱為『媚俗』。」
  
  「沒什麼不好,純粹藝術與商業藝術各有所需,都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一樣被需要。」
  
  亞玟笑出來。「墮落與性靈並駕齊驅,就是人類的原罪。」
  
  「對,酒吧旁邊就有教堂。人類縱使再修行數億年,也只能洗滌不及億萬分之一的罪惡。」秀賢笑著說。
  
  「啊!我的天,這樣聽起來當人實在太痛苦了!」亞玟叫出來。
  
  「你這叫做藝術家的呻吟,從人類有文化以來,藝術作品表現的就是這件事。我們週末到酒吧狂歡,週日早上再進教堂懺悔,週而復始,天使跟惡魔一直在內心交戰,從來沒有停止過。」
  
  亞玟兩眼發直。「天呀!我們怎麼會說到這裡的?太嚴肅了!」
  
  「需要放輕鬆了嗎?」秀賢竊笑。「你內心的惡魔在呼喚你了。」
  
  亞玟噗嗤一聲笑出來。「我的老天呀,你真的很有趣,我以後一定要常常跟你起吃飯!」
  
  秀賢笑著跟她說:「好呀!」然後低頭繼續喝完自己的湯。
  
  那段過去……
  
  那段過去,有多遙遠?
  
  已經遙遠得讓她再也想不起痛苦了嗎?
  
  當然不是。
  
  痛苦一直強烈地留存在她的記憶裡,因為痛苦,才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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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4: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兩天後秀賢接到亞玟的電話。
  
  「喂?秀賢嗎?我是亞玟。」
  
  「是我。」秀賢露出淡淡笑容。
  
  「我想請你吃飯,回報前天晚上那一餐,今晚你有空嗎?」
  
  「我有空,不過你不用請我沒有關係。」
  
  「當然要請你了!」亞玟說:「哪有白吃白喝的道理?這樣我心裡會不安的!」她開玩笑。
  
  「不要這麼說,這樣以後我就不敢請你吃飯了。」
  
  「開玩笑的啦,其實是因為上次吃飯的時候,我們聊得很愉快,所以我想跟你再見面,一起吃頓飯。」亞玟笑著問:「怎麼樣?晚上要不要出來一起吃飯?」
  
  「既然這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笑著答。
  
  「那麼就在出版社樓下見面,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廳很不錯。」
  
  「好,那就晚上見。」
  
  「晚上見。」亞玟笑著掛了電話。
  
  話筒未掛,秀賢直接撥出一通電話。
  
  「您好。」話筒傳出對方輕快的聲調。
  
  「您好,我是經濟週刊的記者,我姓常,我的出版社想要撰寫一篇關於陸拓先生的深入報導,請問今天下午可以安排時間讓陸先生接受訪問嗎?」
  
  「今天下午?您要做專訪嗎?」
  
  「是。」
  
  「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兩個小時左右。」
  
  「噢,陸先生的行程都在三天前就排滿了,今天下午四點鐘陸先生在湯石咖啡廳有約,恐怕挪不出時間接受專訪,您的時間大概要安排在三天之後。」
  
  秀賢當然知道,想要跟陸拓這位商場名人見面,不應該當天預約見面時間,她要的,正是他今天下午的行程表。「好,那麼請您轉告陸先生,我也可以配合陸先生的時間,到他的辦公室與他見面。」
  
  「好的。陸先生現在在開會,明天我會跟陸先生報告,如果陸先生願意接受訪問,那麼我會盡早挪出時間。」
  
  「謝謝。」
  
  「不客氣,您要留下電話號碼嗎?我可以直接打電話通知您。」
  
  「我明天再打電話來跟您確認時間。」
  
  「好。」
  
  秀賢掛了電話。
  
  現在她已經知道他今天下午的行程。
  
  好戲就要開場了。
  
  放下話筒,秀賢慢慢走進廚房拿起澆花的花器,盛了七分滿的水,她走到院子裡開始澆花……
  
  她很清楚,現在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一切的一切都為了一個最終目的……
  
  而現在,只是剛開始而已。
  
    ×××××××××   
  
  下午兩點半之前,秀賢出門搭車到出版社樓下,然後打了一通電話給亞玟。「我要到出版社對面大樓的一樓咖啡廳寫作,等你下班我們就可以一起吃飯了。」
  
  「好,那你要好好工作喔!這樣才能準時交稿。」
  
  「我知道了。」秀賢笑著掛了電話。
  
  合上手機,秀賢收起笑容。
  
  她走進咖啡廳的時候,店裡的空位還很多。秀賢找了一個面向大門的位置,然後取出電腦,開始心無旁騖的工作。
  
  當陸拓走進咖啡廳,一眼就看到坐在窗邊的秀賢。
  
  他沒有考慮,就直接走到她身邊。「第三次見面,這次應該算巧遇?偶然?還是意外?」
  
  秀賢抬起頭。「你可以當作沒看到我,那就什麼都不是。」她冷淡地對他說。
  
  陸拓笑出來。「聽起來很像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他自己拉開椅子坐下。
  
  秀賢瞪著他的舉動。「我有請你坐下嗎?」
  
  「上次的事我要跟你道歉。」他突然說。
  
  秀賢別開眼,逕自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上次什麼事,我已經忘了。」她的回答很冷淡。
  
  「你也在附近工作?」
  
  「可以說是。」
  
  「跟你的朋友一起?」
  
  「什麼朋友?」她反問。
  
  「上次跟你一起吃飯的朋友。」
  
  「可以說是。」
  
  他瞇起眼。「你不想回答?或者只願回復一個答案?」
  
  她抬頭看他。「因為這就是答案。」
  
  他挑起眉。
  
  「我的工作很特殊,所以你的問題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這樣的回答,解決你的疑惑了嗎?」
  
  「你從事什麼樣的工作?」他問得很直接。
  
  她對他笑了笑,口氣卻很冷。「我們雖然經常巧遇,但彼此應該算是陌生人。請問,我需要把私事跟一個陌生人解釋得這麼清楚嗎?」
  
  他看了她幾秒鐘。「剛才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你還在生氣?」
  
  「我不認識你,何必跟你生氣?」她又開始自顧自的打起電腦,像把他當作透明人一樣。
  
  陸拓看了她半晌,然後才站起來,在其他的座位坐下。
  
  但是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秀賢身上,深不可測的眼光彷彿在研究什麼。
  
  過不久,陸拓約的人來了,秀賢看到那個人,她的目光一度無法移開……
  
  「最近還好?」陸拓問坐在他對面的男人。
  
  「就是這樣,沒什麼好不好。」沉傑意興闌珊地回答。
  
  陸拓看著他。「我聽說你還在之前的單位工作?」
  
  「對,因為我是一個不會改變的人,改變對我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他的肯定聽起來彷彿有自嘲的意味。
  
  「你的學經歷都很優秀,不應該被埋沒。」頓了一下,陸拓接下去說:「你父親叫我告訴你,他希望你回公司幫他。」
  
  沉傑沒有反應。
  
  「如果你不願意到你父親的公司,就到我的公司來幫我。」
  
  「不可能!」沉傑突兀地開口拒絕。
  
  「為什麼?」陸拓沉聲問。
  
  「你明知道為什麼!」沉傑的口氣僵硬起來。
  
  陸拓沉下眼。「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對你來說可能已經過去,但是我的記憶卻還很深刻!我不懂你當時為什麼那麼做,但是不管怎麼樣,我不但不認同、而且鄙視你的行為!」沉傑的表情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陸拓看了他半晌,然後沉聲說:「有話好好說,不必這麼激動。」
  
  「很抱歉,只要跟你說話,我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沉傑握著拳答。
  
  他們彼此瞪著對方,一個衝動,一個深沉。
  
  「本來我根本不想赴約!」沉傑握著拳說:「我應該想得到,你竟然神通廣大地找到我的上司,要求他命令我必須來見你!你現在當然已經不是過去我所認識的那個陸拓,但是你現在到底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了?」他質問。
  
  對於沉傑的質問,陸拓無動於衷。
  
  「就為了變成現在這樣的人,所以你傷害身邊愛你的人,不擇手段地清除所謂的障礙,確保沒有任何人會妨礙你往上爬的康莊大道,就是因為這樣嗎?!」他瞇起眼冷冷地問。
  
  「你的說法太極端了。」他看著沉傑,冷靜地說:「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道路,我不認為正確地選擇人生伴侶,叫做傷害。」
  
  「你可以選擇,但是只考慮自己的前途,卻不顧你身邊的女人心底的感受,那麼你的選擇就太殘忍自私了!陸拓,從我們一起唸書開始,我就知道你一直習慣以自我為中心,但當時我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改變,至少會為了──」
  
  「夠了!」陸拓打斷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剛才我提的事你考慮一下。」他站起來。
  
  「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已經說不可能了!」沉傑也站起來。「你跟我父親合作得很好,你們之間沒有必要加入我這個『外人』插手,免得我的正義感作祟,妨礙你的好事!如果我不在,你做事也比較方便,不是嗎?」
  
  「不要讓情緒失控,傷害你的理性,」陸拓提醒他。「你已經三十多歲,繼續待在公家機構,根本沒有前途──」
  
  「謝謝你的忠告!」沉傑冷笑。「不過我天生不是跟人爾虞我詐的那塊料,我要的不是前途,是安心!」
  
  話說完,沉傑忿然轉身走開。
  
  陸拓站在原地,就像木石一樣靜止不動好幾秒鐘。
  
  當他抬起眼,沉傑已經離開咖啡廳。
  
  片刻後,他沉冷的眼神轉到某個角落,那裡有一對眼睛正在注視著他。
  
  秀賢回視他。
  
  她清冷的眼神,彷彿能看透他心湖中的黑色夜幕,那是一對天使還是一對惡魔的眼睛?
  
    ×××××××××   
  
  陸拓慢慢走到她身邊。
  
  「那個人好像對你有誤會?」手攪著咖啡杯裡的湯匙,秀賢淡淡地問他。
  
  「你在偷聽?」
  
  「我不需要偷聽,你們的聲音大得全咖啡廳的人都聽得見。」
  
  陸拓逕自拉開椅子坐下。「他沒有誤會,他說的全都是事實。」他說。
  
  秀賢沒有表情。
  
  「他太瞭解我的過去,這一點讓我很頭痛,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人材,我很希望他能到身邊幫我。」
  
  「從他剛才說的話聽起來,好像陸先生是一個很無情的人?」
  
  他看了她一眼。「希望你有情的人一定是你的朋友,如果是陌生人,根本不會管你是不是無情。」
  
  「什麼意思?」
  
  「我是不是一個無情的人,跟陌生人根本沒有關係。」他說。
  
  秀賢瞇起眼睛。「你說話很喜歡繞口令,陸先生?」
  
  他笑了笑。「每個人對無情的定義都不一樣,在你眼中,也許我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何以見得?」
  
  「我的公司定期捐款,每個月最後一個週末我一定到育幼院關切院童,同時我是台灣愛滋防護基金會的贊助人,這樣的我,難道無情無義?」
  
  「聽起來確實有情有義。」秀賢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肯定。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不怎麼認同。」
  
  「有些人很會做表面工夫。」秀賢說:「例如企業捐款是為了節稅,個人參與公益活動也可能只是為了博取社會名聲。」
  
  陸拓突然笑出來。「你說的話,不像單純的女人?」他的目光轉為深沉。
  
  「我都說對了嗎?」她咧開嘴,眼神卻很睿智。
  
  「一個人要做多少才算夠多?你很聰明,教教我要怎麼做,才能博取『有情』的名聲?」他深沉地看著她。
  
  秀賢看著他。「你需要的不是這種名聲。你在做違心之論,比較適合你的是和金錢有關的遊戲,就算需要名聲,也是為了金錢。」
  
  他瞇起眼。
  
  「陸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商業人士。我深深相信一個成功的人,他的人生觀必定跟平常人不一樣,有的時候,總要在人生拖泥帶水時,表現得毅然決然。有時候又要在別人還耽溺現狀的時候,鼓起勇氣浮出水面。成功的人總要比常人多出幾分毅力和決心,還要有高瞻遠矚的眼光,雖然這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可能果斷得接近無情或者冷酷。」
  
  陸拓抱胸看著她。「你的話到底是褒是貶,好像很難聽得出來?乾脆你直接告訴我好了。」
  
  她淡淡地笑。「當然是褒獎,恭維的話你應該聽了很多,可能接近麻木了,所以才會分辨不出來。」
  
  陸拓挑起眉。「你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卻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想要不認識你很難,試問,現代人誰離得開八卦媒體?偏偏你是娛樂版最鍾愛的名人之一,娛樂記者見到你就像蒼蠅沾了糖,揮都揮不去。」秀賢垂下眼,拿起她的咖啡杯,慢慢品嚐杯裡香醇的液體。「我姓常,單名一個字秀,常秀。」
  
  他看了她半晌,然後問:「常小姐從事什麼樣的工作?」
  
  秀賢放下咖啡杯。「不怕自誇,我也算半個知名人物。剛才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名字,你卻不知道我是誰,表示我的工作微不足道,至少跟你的商業領域完全沒有交集。」她淡淡地道。
  
  「你喜歡打啞謎?還是不打算告訴我答案?」他問。
  
  秀賢笑了笑。「一般來說,我會遇到三種人。一種是永遠跟我沒有交集的人,第二種是知道我是誰卻討厭我的人,第三種是知道我是誰並且喜歡我的人。」
  
  「你的意思,我是第一種人?」他問她。「我應該認識你?」
  
  「你不應該認識我,第一種人根本就不會知道我是誰。」
  
  他沉默。
  
  「因為我們喜歡玩的『遊戲』不一樣。我的知名度不夠,何況陸拓先生喜歡玩的是金錢遊戲,所以你不知道我是誰,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意有所指的說。
  
  他側頭問她。「從剛才到現在,如果我沒會錯意,常小姐好像一直在暗示我的市儈味太重?」
  
  她皮笑肉不笑地抿抿嘴,看了一眼手錶後,關上電腦站起來。?「常秀聽起來不像一個普通名字。」他仍坐在咖啡廳的椅子上問她。
  
  「不必努力去想,這個名字對你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相信未來也一樣。」她說。
  
  他瞪著她。
  
  秀賢已經轉身走出咖啡廳。
  
    ×××××××××   
  
  秀賢剛走出咖啡廳,就看到亞玟站在馬路對面,與剛才那個跟陸拓在爭執的人說話。
  
  男人好像只是打個招呼就離開了。
  
  亞玟看著他走開,然後神情變得落寞,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馬路對面的秀賢。
  
  秀賢主動走過馬路,迎向亞玟。「你這麼早就下班了?」
  
  聽到秀賢的聲音,亞玟好像才突然清醒。「你不是在咖啡廳等我嗎?」
  
  「我想直接上去找你。」她故意若無其事地問起。「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什麼?哪個男人?」
  
  「就是剛才跟你打招呼的那個男人。」她直言。
  
  亞玟愣了一下。「他是……」突然間她吐出一口氣。「我們先去吃飯,等一下我再告訴你。」
  
  秀賢看著她若有所思的眼睛。「好。」她很快地說。
  
    ×××××××××   
  
  這是一家日式無煙燒烤店,店裡的氣氛不錯,下班時間有非常多上班族在這裡聚餐。
  
  「這裡雖然是日式燒烤店,不過這家店有賣韓式的石鍋拌飯,很好吃,你可以試試看。」亞玟說。
  
  「最近韓國菜好像很受歡迎,竟然連日式燒烤餐廳都賣韓國菜,韓國菜已經繼泰國菜之後,成功打入國際市場,成為新的美食潮流了。」
  
  「可能因為韓劇的影響,連我媽都是韓劇迷,每天晚上準時八點,一定打開電視等著看連續劇。」
  
  秀賢笑出來。「這一點真的不得不佩服韓國人,實在非常有毅力,而且懂得計劃、知道要打團體戰。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以政府的經濟力量,乃至於動員整個國家的力量,支持自己國內的電視劇,讓劇作品質更加精緻,以此為立基點攻佔世界市場,並且擴大周邊經濟效益,例如韓式料理、韓流觀光團,就是韓劇效應發酵的結果,例如,只要安排主角們在劇情裡做菜,觀眾馬上就會被看起來很好吃的韓國菜吸引住,想要品嚐。」
  
  「這樣無形中就成功做好行銷了!」
  
  「對,這叫做置入性行銷。」
  
  「如果我們不要只注意到韓劇裡的劇情,多瞭解韓劇成功的因素,中國人一定會有更好的發展力。」
  
  「對,我們的文化博大精深,可以發展的潛力本來就無窮!如果能像韓國一樣結合媒體,宣傳的經濟效益就會更大。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要像泰國當年面臨經濟大蕭條的時候一樣,泰國人很聰明,懂得利用文化產業復甦經濟,例如泰國美食、精緻的手工泰絲、現代度假飯店與百貸大樓的興起,這一切都是政府為了觀光產業與推廣本土精緻文化所做的努力,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挽救凋零的經濟。現在韓國也一樣,他們傾全國之力在支持戲劇文化,因為他們很清楚,現在世界上能振興經濟的產業,就只有創意產業了!」
  
  亞玟笑了笑。「如果台灣政府有眼光,應該聘請你當NCC主席。」
  
  「沒用的,NCC主席一個人,根本做不了什麼事。」
  
  「你怕自己沒有魄力嗎?」亞玟調侃她。
  
  「我是怕我的長官沒有魄力!」秀賢笑著說。
  
  亞玟噗嗤一聲笑出來。「跟你說話真的很有意思,我覺得跟你吃飯很開心。」
  
  秀賢笑了笑。「有的人只喜歡錢也只會談賺錢的方法,另外有一些人自詔是專業人士,只喜歡談工作上的事。我們在一起聊天只是因為有趣,所以才能夠聊得很開心。」秀賢說。
  
  「是呀,不但如此,聊天還能夠有共識,才讓人覺得更有意思。」
  
  「你說的沒錯。」
  
  亞玟忽然收起笑容,不知道在想什麼事。
  
  「怎麼了?」
  
  「噢,沒什麼。」她看了秀賢一眼。_
  
  秀賢斂下眸子,然後問亞玟。「你還沒告訴我,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亞玟的眸子閃了閃。「他是我的學長。」吸了一口氣,她淡淡地說。
  
  「只是這樣的關係嗎?」
  
  「什麼意思?」
  
  「你看他的眼神告訴我,你們之間好像不只這樣的關係。」秀賢感性地問她。
  
  亞玟屏住氣。「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應該是什麼樣的關係。」
  
  秀賢等她繼續往下說。
  
  「畢業以後我跟學長一直有聯絡,三年前我們還曾經在一起約會過,可是最後還是分手,我甚至不清楚分手的原因是什麼!」
  
  「你沒問過他嗎?」秀賢問。
  
  「他不肯說,可是我猜,他已經有喜歡的人。」
  
  「既然已經有喜歡的人,為什麼跟你約會?」
  
  「我不知道,我沒有問過他,因為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不是真的……」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準確,當時你應該問他,如果你曾經問過他,現在至少不會有遺憾。」
  
  亞玟抬頭看著秀賢。「如果那個時候曾經有人這麼對我說,也許我會鼓起勇氣問他。」
  
  秀賢垂下眼。「既然分手,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也許他真的有喜歡的人,還好你們沒有結婚。」
  
  亞玟吐了一口氣。「也只能這樣想了。」她勉強露出微笑。「訪問的事情你開始進行了嗎?」
  
  「準備開始了。」
  
  「已經安排時間跟陸拓見面,還是這兩天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還沒有,明天我會打電話,瞭解他接受訪問的意願。」
  
  「所以他還不知道你會訪問他?」
  
  「對。」
  
  「不曉得他見到你以後,會是什麼反應。」
  
  「可能不會有什麼反應吧!像他那樣的男人,應該什麼場面都見過。一旦知道我是記者,可能會當作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一開始先握手,然後遞名片,再來就是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場面話。」
  
  亞玟忍不住笑出來。「我明明知道你剛才說的,是非常可能發生的事實,可是為什麼從你嘴裡說出來,陸拓的反應聽起來就顯得很好笑?」
  
  「你覺得很好笑嗎?」
  
  「可能因為他不是平常人,如果做一些平常事,就會讓人覺得那個人好像不是他。」
  
  「你的意思是,他生病的時候不會打噴嚏、睡覺的時候不會打呼、上廁所不必蹲馬桶、吃東西不會消化嗎?」
  
  亞玟捧著肚子低笑,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難道偉大的陸拓先生身上沒有精子,不會傳宗接代,看到身材火辣的漂亮女人完全都沒有性衝動嗎?」
  
  「哈哈!」亞玟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你的膽子好大!」她不顧形象地大叫。
  
  「信不信?我會把剛才的話問他一遍?」
  
  亞玟瞪大眼睛。「你才不敢!」
  
  秀賢笑而不語。
  
  「難道你真的會問他?」秀賢有所保留的態度讓亞玟狐疑起來。
  
  拿起水杯,秀賢喝了一口水。「有可能。」
  
  「你問他這個,雜誌社的總編輯看到訪問稿一定會暈倒!」
  
  秀賢但笑不語。
  
  「秀賢。」亞玟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起頭。
  
  「其實我對你很好奇。」亞玟說:「我一直很想知道,過去的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過去,你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嗎?」
  
  秀賢收起笑容,她沉默片刻,然後才回答:「我媽去世後,我就一個人生活,日子很乏味但是很平靜。」
  
  亞玟等了一會兒,但秀賢似乎沒有再往下說的打算了。
  
  「等一下我們一定要點一客店裡的甜點,這裡的日式甜點很獨特,吃了以後會有種幸福的感覺。」亞玟只好故作輕快地轉移話題。
  
  「好,我一定會試一試。」秀賢說,笑容又重新回到她臉上。
  
  也許她還沒有準備好,要告訴自己關於她的過去,亞玟心想。也或許,就像秀賢自己所說的一樣,她的生活很乏味,當然就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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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4: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隔天陸拓一進辦公室,秘書就敲門進來。
  
  「有事?」
  
  「昨天下午,您的未婚妻沉竹芳小姐打過電話到辦公室,她說您的手機一直沒開機,所以留言希望您能撥回去。」
  
  「嗯。」陸拓點頭。
  
  昨天應酬到半夜,回到家中他已經接到沉竹芳的電話。
  
  秘書還沒走出去,陸拓抬頭問她。「還有事?」
  
  「昨天還有一位元經濟週刊的記者,打電話過來說週刊想要採訪您。」
  
  「哪位元記者?」
  
  「是一位名叫常秀的小姐,常小姐希望可以儘快跟您約時間。」
  
  「常秀?你說那個記者叫‘常秀’。」
  
  「是。」
  
  陸拓眯起眼,然後沉聲問:「她有留下資料嗎?例如聯絡電話?」
  
  「沒有,不過常小姐說今天會再打電話來,詢問您是否可以接受訪問。」
  
  陸拓若有所思。
  
  「陸先生?」
  
  他回過神。「常小姐打電話來,你就告訴她今天下午在我的辦公室,叫她來見我。」
  
  「可是,今天下午您要陪沉先生看地──」
  
  「我會親自打電話跟沉先生取消。」他肯定地告訴秘書。
  
  「是。」秘書點頭。
  
  「還有其他事?」
  
  「沒有了。您今天早上的行事曆,我已經發信給您。」
  
  等陸拓點頭,秘書才離開。
  
  經濟週刊記者?
  
  陸拓嗤笑。她在玩什麼把戲?
  
  不管玩什麼把戲,今天下午他就可以知道真相。
  
    ×××××××××   
  
  秀賢花了一個早上的時間,上網調查拓樸營造公司的土地並購資料,發現他們一直在臺北縣中、永和以及三重一帶,並購農業、水土資源用地,以及部分山林地,甚至還有重大軍事設施土地。
  
  拓樸營造為期已經五年,只入不出,而且也不開發建案,只有一筆五年前在三重購入的土地,目前正在進行開發。
  
  土地擱置這麼久的時間,等於資金停放,而且當時這筆土地登記為農業用地,一年前才通過變更,這樣的情況非常怪異。
  
  中午時,她打了一通電話到雜誌社找總編輯。
  
  「您好,我是常秀。」
  
  「原來是大作家常秀小姐,您好啊,訪談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總編輯先客套一番。
  
  「正在進行。對了,我有一點事情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你直接問就可以了,還說什麼請我幫忙,實在太客氣了!」
  
  「是這樣的,」秀賢說:「我想請您幫我調查北縣府首長政治獻金來源,最好能找到臺面上已經報導的資料,或者有相關人等簽收背書的,我要已經查證的確切資料。」
  
  總編輯愣了一下。「你要這個做什麼?」
  
  「您可以從政治人物後援會的名單查起,但一定不會是直接相關人,如果可以拿到後援會名單的帳戶資料,那會更好。」
  
  「我又不是調查局,怎麼可能會有這些東西?」總編輯哭笑不得。
  
  「先從政治人物創辦的基金會著手調查也可以,基金會委員與後援會成員名單重複的,會是比較重要的線索。我需要這些人銀行帳戶一年內資金流動進出的資料。」
  
  「常秀,你到底想查什麼?你要的這些東西,都不是普通記者拿得到的,就算對雜誌社來說,也是一件難事。」總編輯有了警覺。
  
  「我知道很困難,但記者們為了要採訪新聞,都會有線索舉報的系統,甚至與偵察單位保持密切合作的關係,我相信我們雜誌社的記者也不會例外。」
  
  「就算如此,這些人也不會平白無故透露機密資料。」
  
  「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魚就不難造餌。」秀賢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只要知道魚在哪裡,要做餌就更容易了。」
  
  總編輯沉默了一會兒。
  
  「我寫出來的東西,雜誌社都可以刊登嗎?」秀賢直接開口問。
  
  「只要是事實,不觸及人身攻擊的,當然可以。」總編輯謹慎、且意有所指地提醒。
  
  「您保證嗎?」
  
  「報導真實新聞,本來就是我們雜誌創辦的初衷。」總編輯說。
  
  做為一名三十年經驗的文字工作者,總編輯敏感地知覺到秀賢可能的意圖,然而他並沒有拿一桶冷水澆熄這個意圖的打算……
  
  雖然做的是雜誌,但他畢竟是做新聞工作的,骨子裏早已種下意欲揭露真相的激情。
  
  「你要查的事情,跟陸拓有關係嗎?」總編輯忍不住好奇地問。
  
  秀賢無聲地微笑。她明白總編輯的心態。「可能有關係,也可能沒有關係,您也明白,陸拓與沉廣源的關係,沉廣源是什麼樣的人,社會上自有公評。至於陸拓,他能在短短幾年內擁有巨額財富與土地,還讓沉廣源心甘情願把女兒嫁給他,就證明他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人物。」?「我要你寫陸拓成功致富的過程,如果要涉及政治,會很複雜。畢竟我們只是一般的商業雜誌而已。」
  
  「如果只是寫表面的東西,讀者不會想看,這個一開始我就強調過了。出版界是現實的戰場,尤其是雜誌業競爭非常激烈,報導的主題、角度與內容決定一切,如果能成功領導市場、洞燭機先,就永遠不會出局!如果我猜得沒錯,相信未來五年您仍然想要坐在總編輯這個位子上,那麼您就必須讓我寫一篇深入報導。」
  
  總編輯屏息地聽著,秀賢完全說中了他的痛處。
  
  這是個厲害的女人!
  
  就算不用厲害這樣苛刻的字眼來評論作家常秀,她也是難得一見,頭腦冷靜、手段精明的女人。
  
  「您剛才已經說過了,只要有證據而且不觸及人身攻擊就可以。我會謹慎處理文字,完全站在客觀立場呈現‘證據’。」秀賢笑了笑。「我是一個作家,作家最擅長的就是文字與邏輯,這正是您用我的好處,也是我唯一的專長,我當然有自知之明也會善加利用,請您放心。」
  
  等到秀賢說完話,總編輯才緩緩籲出一口氣。「常小姐,您的見解真獨特,光聽您說話,感覺您好像不是一個普通作家!」總編輯苦笑,他的措辭也變得謹慎客氣起來。
  
  「我當然只是一個普通作家,只是忠於我的工作而已。」秀賢客氣地說。
  
  這個時候,彼此又客套起來。
  
  總編輯乾笑。「是、是,不過您絕對比普通人還要聰明一點。」
  
  「總編輯同意幫我調查我所需要的資料了嗎?」她追問,沒有忘記目的。
  
  「呃,關於這個……我會儘量找人調查。」總編輯終於同意。
  
  秀賢露出笑容。
  
  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只要爭取到這份工作,將會得到整個雜誌社的奧援!只要雜誌社動員起來,人脈力量是非常可觀的。
  
  「先謝謝您了。」秀賢說。
  
  「不,我說過,您不必跟我這麼客氣的。」總編輯絲毫不敢怠慢。
  
  秀賢準備掛電話的時候,總編輯突然說:「對了,還有一件事。書籍出版部的主編,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告訴你了?」
  
  「什麼事?」
  
  「下週三下午三點鐘,我們出版社要在君悅飯店舉行酒會,這是為了慶祝我們出阪集團歡度五十周年的紀念酒會,到時候董事長會到,很多政商界的人士也都會到場祝賀。因為常秀小姐是非常優秀的作家,也是出版社非常看重的作者,所以總經理下令,慶祝酒會一定要邀請常秀小姐蒞臨現場。」
  
  「原來是這樣。」秀賢說:「主編還沒有告訴我這件事,她應該會透過我的編輯轉土口。」
  
  「你應該過來,我想到時候陸拓也會到。」
  
  秀賢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了,請幫我轉告總經理,謝謝她的邀請。」
  
  「好,我一定轉達。」
  
  電話掛斷後,秀賢立刻撥號到拓樸營造。
  
  「您好,我是經濟週刊記者常秀。」
  
  「噢,您好,我正在等您的電話。」秘書說。
  
  「陸先生可以接受訪問嗎?」
  
  「是,就約在今天下午可以嗎?」
  
  今天下午?
  
  「常小姐?」
  
  「當然可以。」秀賢露出笑容。
  
  「那麼請您下午三點,到陸先生的辦公室見面。」
  
  「好。」
  
  電話掛斷,秀賢開始準備訪談所需要的資料。
  
  ×××××××××
  
  下午三點,秀賢直接走進拓樸大樓。「我跟陸拓先生有約,請你直接打電話聯絡韓秘書。」她對一樓保全說。
  
  保全聯絡秘書後,立刻請秀賢上樓。
  
  「您好,是常秀小姐嗎?」
  
  「是,韓秘書嗎?」
  
  「我是,請您直接走到走廊盡頭,那扇門打開就是陸先生的辦公室了,您可以直接進去,陸先生已經在裏面等您了。」
  
  「謝謝。」
  
  秀賢跨進辦公室的時候,陸拓正站在窗前等她。
  
  「我以為只是同名同姓,雖然明知道這個可能微乎其微。」盯著她走進來後,他沉聲說。
  
  秀賢站在門口,籲了一口氣。「我想,關於我的工作,跟您見面的時候您自然就會知道了。」
  
  「‘您’?」他咧開嘴,回到座位坐下。「你不會是真的要訪問吧?如果只是開玩笑就適可而止,我不會介意。」
  
  「陸先生,我沒有跟您開玩笑的意思。現在站在這裏面對您的我,正在很認真地執行我的工作。」她從皮包裏拿出名片,不免俗地雙手將名片奉上。
  
  他瞪著名片上的頭銜。「經濟週刊記者?這就是你的工作?那麼你的工作內容是什麼?想要採訪什麼?」
  
  「如您所見,我是一名記者,工作內容就是採訪一切有價值的專題。這次既然採訪的是陸先生,當然就是採訪跟陸先生有關的一切問題。」秀賢拿出皮包裏的資料與紙筆,準備開始進行訪問,她的表情一直很認真。
  
  陸拓不置可否。「請坐。」雖然這間大辦公室內有沙發,他示意她直接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
  
  沒有握手、也沒有公式化的寒暄,甚至沒有回遞名片給她。看來陸拓雖然讓她來採訪自己,但是對她的採訪並不信任,也不怎麼歡迎。
  
  「這一次的採訪會比較輕鬆,偏向陸先生的個人介紹這部分。」秀賢解釋,對他冷漠的態度視而不見。「您可以接受錄音訪問嗎?」她問。
  
  陸拓攤攤手。「請便。」他沒什麼表情。
  
  秀賢咧開嘴,公式化地笑了笑,然後拿出錄音筆,進行錄音。「陸先生,一般大眾都認為,您發跡的過程十分傳奇,因為充滿了十足的神秘感。所以您可不可先跟我們談一談您的父母,讓我們知道您的父母對於您今日的成功,是否有深切的影響?因為我相信讀者大眾都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您今日的成就?」
  
  陸拓瞪著她,秀賢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回答。
  
  「陸先生?」她不得不提醒他。
  
  「環境確實造就了我。」他瞪著她,一字一句緩慢地回答。「不過我認為這沒什麼好說,因為實在太瑣碎、太枯燥無味了。與其說環境造就了我,不如說性格可以造就不同的人、不同的命運。我只是走向我想要成為的那樣,環境的磨練與砥礪只是成長的一個過程,任何過程都可能成為今日的我,不同的是經過康莊大道還是曲折小徑。」
  
  秀賢專注地注視他。「從陸先生的回答聽起來,您好像只相信自己?不認為周遭人物或者環境可能影響、甚至改變您的未來?」
  
  「如果父母擁有良好的社會地位,成長過程受到良好的教育,鋪在眼前就是一條康莊大道。同樣的,也有在社會底層成長的人,他們在生命初始的階段,所走入的是一條曲折小徑,過去可能幹過所有中下階層的工作、甚至見不得人的事,但即使如此,結果仍然可以走向成功!」
  
  他深沉的目光盯住秀賢,繼續往下說:「記得有位‘朋友’曾經說過:她深深相信一個成功的人,人生觀必定跟平常人不同,成功的人總要比常人多出幾分毅力和決心,還要有高瞻遠矚的眼光,雖然在旁人眼中看來,這樣的人可能果斷得接近無情或者冷酷。」他抿嘴一笑。「常小姐一定知道,絕大多數知名的成功人物,都不見得有高學歷或者良好的家世背景。我認為,只要具備這位朋友所陳述的人格特質,再加上一點運氣,也許就可以成為一位‘成功人物’。」
  
  「很獨到的見解。」她一笑,淡淡地回復。
  
  「環境與教育,不是決定成功的主要因素,性格、專注與執行力才是。這個社會只有一支天平,一邊是金錢,」他看著她說:「另一邊,還是金錢。」
  
  秀賢保持淡漠的笑容,不予置評,繼續往下問:「雖然陸先生強調環境與教育並不是決定成功的主要因素,但卻讓人對於您的成長背景更加好奇,究竟曾經鋪在您面前的是康莊大道?還是羊腸小徑?」
  
  他咧嘴低笑。「羊腸小徑也可以是康莊大道,就看走這條路的人心態如何。」
  
  「陸先生可不可以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他盯著她看了三秒鐘。「我走的是一條曲折小徑。」
  
  出乎意料地,他直接而且爽快地回答。
  
  「您曾經在社會底層掙扎過嗎?」她追問,直接而且尖銳。
  
  「誰不曾掙扎過?窮人有窮人的煩惱,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煩惱。」
  
  「您那時候的煩惱是什麼?」
  
  他眸光一沉,等了片刻後低沉有力地回答:「什麼時候可以成功?成功要走哪條捷徑?」
  
  「看起來您現在是成功了,您曾經走過哪一條捷徑嗎?」
  
  他咧開嘴。「我走了很多條捷徑。」
  
  「可不可以舉例您所走過的其中一條捷徑?很多讀者也想知道致富的方法。」
  
  他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所謂的捷徑,是要遇到路才能走出大道。捷徑其實就是機會,把握機會,不要輕易放手,捷徑就會成為一條大道。」
  
  秀賢眸中掠過一道黯光。「很多人看不清楚何謂機會,陸先生可以跟我們解釋,您眼中所看到的機會是什麼?」她追問。
  
  「黑暗和光明,一樣都是視覺的作用,有黑暗存在就不可能擁有光明,同樣的想要光明,就要捨棄黑暗。」他回答得很隱晦,開始回避問題,下一些政客式的評論。
  
  「陸先生,可不可以請您說清楚一點?」秀賢要求。
  
  「沒有放棄就不會有收穫,不能往前走就會停在原地不動。機會無所不在,重點在於心態問題,懷舊戀物就註定是平凡人。」他說。
  
  「您的意思是,想要成功,必須捨棄舊有一切?」
  
  「可以這麼說。」他拿起桌上的香煙。
  
  「也包括感情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陸拓點煙的手停在半空中。「必要的時候,」他回答:「就看個人抉擇。」
  
  停了一會兒,等他點燃香煙,秀賢再接下問:「關於您的未婚妻沉竹芳小姐,她是臺灣百大富豪沉廣源先生的千金,沉廣源先生早年從事食品加工與傳統運輸業發跡,政商關係非常良好,可以說是固定黨派的金援支持者,您是否可以談一談,您與沉先生相識的過程──」
  
  「我認識沉廣源先生是因為竹芳的關係。」打斷她的話,陸拓定定地看著她,然後說:「我追求竹芳,先認識竹芳後才認識沉先生。」
  
  秀賢停頓了數秒。「是這樣嗎?陸先生的答案好像跟外界的瞭解不同。」
  
  「這就是事實,不要誘導我回答不符合事實的問題。」他眯起眼,沉聲說。
  
  秀賢吸了一口氣。「那麼,陸先生是怎麼追求沉小姐的?您剛才說您的成長過程走的是羊腸小徑,沉小姐是千金小姐,你們兩人應該生活在社會不同的階層,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又是怎麼相識然後相戀的?」她的問題很尖銳。
  
  陸拓盯著她,冷靜沉著的雙眼,讓她突然覺得,他就像一隻陰森的孤狼。
  
  「愛情沒有原因。沒有階級、沒有分別。」這是他的回答。
  
  「也對。」秀賢露齒一笑。「那麼,你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她問。她向來專注於自己想要的問題。
  
  他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決定回答她。「竹芳的哥哥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因為她的哥哥沉傑而認識她。」
  
  「所以,您因為先認識沉傑先生,然後認識沉竹芳小姐?」
  
  「對。」
  
  「再因為沉竹芳小姐,所以才能認識沉廣源先生?」
  
  「我與竹芳相戀,因為沉廣源先生是竹芳的父親,所以我‘必須’認識沉廣源先生。」他沉聲回答。
  
  「在沉竹芳小姐之前,您曾經追求過其他的異性嗎?」她再問。
  
  陸拓吸了一口煙。「有。」
  
  「嗯,年輕男性追求年輕女性很正常。」她直視他。「可不可以談談,您過去的戀情?」
  
  「過去已經是過去,沒什麼好說的。」
  
  「很多讀者想知道。」
  
  「我的過去是我個人的隱私,不會提供做為八卦話題。」他斷然拒絕。
  
  秀賢別開眼,尷尬一笑。「陸先生,今天的訪談就到這裏,我希望可以先跟您約好下一次的訪談時間。」
  
  「下一次?」他問。
  
  「因為陸先生是現在最當紅的名人,這次雜誌提供非常充足的版面要為您做一篇特別報導,其實,我需要不止兩次的訪談,才有足夠資料提供所需撰寫的篇幅。還有,可能要請陸先生協助我參觀貴公司,並且允許我拍幾張貴公司內部的照片,因為除了陸先生個人之外,我想要另外為貴公司寫一篇專題。」
  
  他盯著她。「你在出版社工作幾年了?」他沒有直接回應她的問題。
  
  「三年。」秀賢回答。
  
  「我不懷疑前幾次偶然遇到是巧合,」他說:「不過在巧合之前,這三年來我連一次都不曾遇見過你。」
  
  「其實我本來的工作並不是記者。」她說。
  
  陸拓挑起眉。
  
  「雖然一樣從事文字工作,但是平常我深居簡出,很少到出版社,也許因為這樣,所以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你從事什麼樣的文字工作?」
  
  「我是作家。」她告訴他。
  
  「作家?」他微微側首。「作家跟記者,兩者工作性質落差很大。」
  
  「因為我爭取撰寫採訪的文章,所以才會成為記者。」
  
  「為什麼想要成為記者?做為一名作家,地位不是比較超然?記者的工作很現實,通常還會吃力不討好。」
  
  「沒錯,但是作家當久了視野容易狹隘,記者的工作可以深入社會,幫助我回到現實,這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的解釋,似乎博取了他的信賴。「本來我以為你是冒充的。」陸拓說。
  
  「冒充?」
  
  「冒充記者。」他說得很直接。
  
  「冒充記者?」她笑了笑。「人做一件事通常都有目的,那麼我冒充記者的目的是什麼?」她直視他,這麼問他。
  
  他沉默。
  
  「目的是接近你?」她直言,代替他回答。
  
  他不置可否。
  
  「陸先生,首先要請你明白,我對現在的採訪工作是非常認真的!如果要說我有什麼目的,只是想探索出更多讀者想知道的答案,就是這樣而已。也許圍繞在你身邊的人都試圖想要接近你,所以讓你產生了每個想接近你的人都別有居心的感覺。不過我們的工作領域並不相同,接近你不能讓我快速升遷,或者讓我的老闆為我加薪,換句話說,就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她的表情很嚴肅。「再說,如果你以為我想接近你,是為了想引起你的注意之類,那麼你更是大可放心!我非常清楚你的未婚妻是什麼人,至於我自己,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既沒有雄厚的家世背景、也沒有豔若桃李足以傾倒眾生的容貌,並且,我這個人很現實,從來不會浪費時間做幼稚的事。」她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拿起皮包,站起來打算離開。
  
  「剛才你的表現很專業,條理分明、冷靜聰敏。」陸拓終於開口。
  
  「陸先生是指,那些您不想回答的問題嗎?」她又回復使用「您」字,言詞卻很尖銳。
  
  他抿嘴,露出笑容,似乎不甚在意。
  
  「我看,我直接跟您的秘書約時間好了。」秀賢走向門口。
  
  「等一下一起吃飯怎麼樣?」他突然開口邀請她。
  
  秀賢停下來,然後回頭。「不好吧!如果我答應了,可能會讓您誤會,我真的是別有居心想要接近您的!」
  
  話說完,她轉身就走。
  
  瞪著她的背影,陸拓挑起眉,然後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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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4: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剛離開陸拓的大樓,秀賢在大樓的咖啡廳前,接到秀書的電話。
  
  「二姐!」
  
  「秀書嗎?」
  
  「二姐,我打電話來提醒你,這個禮拜六,三姐要跟竹芳姐一起吃飯的事,你不要忘了喔!」
  
  「我知道,這個星期六是嗎?我記住了,我會到的。」
  
  秀書籲了一口氣。「到了那天我硬要跟著一起去,三姐一定很不高興。」
  
  「我知道,秀書是我的好妹妹,二姐先謝謝你的幫忙了。」秀賢微笑。
  
  「沒什麼啦!我只是小小抱怨一下而已,其實我覺得最討厭的人是三姐了!因為我們雖然住在一起,可是平常她都不帶我一起出去!」
  
  秀賢笑出來。
  
  「二姐,」秀書欲言又止地往下說:「這個禮拜……有一個重要的日子。」
  
  秀賢臉上的笑容消失。
  
  「是大媽的忌日。」喘了一口氣,秀書繼續往下說:「今年,我可以陪你去看她嗎?」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二姐?」
  
  「不用了。」秀賢終於說話。
  
  「可是──」
  
  「你還小,等你大學畢業後,我會帶你去見我媽。」
  
  「可是今年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起去。」
  
  「去見我媽的時候很哀傷,你不要去,就算你去一樣不能安慰我,我並不會覺得比較好過。」秀賢說得很直接。
  
  秀書屏住氣。
  
  「對不起,」籲出一口氣,秀賢的聲調放柔。「但我說的是事實。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情緒作祟,跟你沒有關係。」
  
  「我知道,我全都明白。」秀書很懂事。「二姐,你難過的時候,不要忘了還有一個最愛你的小妹。」
  
  聽到秀書的話,秀賢突然一陣心痛,她強顏歡笑地說:「好了,沒什麼事了,我們星期六見。」秀書說。
  
  「好,星期六見。」
  
  等秀書掛斷電話,秀賢才收起手機,伸手準備招來計程車,當她一抬頭,卻發現咖啡廳門口有一個男人,正用一種非常奇特的眼神在注視著自己──沉傑睜大眼睛,瞪著那名拿著手機的陌生女子。
  
  他並不認識這名容貌秀麗、舉手投足間充滿獨特韻味的女子。但是從這名女子口中剛才喊出的那個名字,卻讓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心跳也驟然間漏了好幾拍──因為他所認識的,另一名容貌截然不同的女子,也同樣有一個名叫「秀書」的妹妹。
  
     ×××××××××   
  
  「請問,有什麼事嗎?」秀賢沒有回避。她直視沉傑,直接開口這麼問他。
  
  她已經認出他是誰。
  
  他就是那天在咖啡廳,差點跟陸拓發生爭吵的男子。
  
  沉傑眯起眼,一時之間他竟然有種錯覺……
  
  但他知道,那終究只是錯覺!因為「她們」長得一點都不相像,連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沒什麼,抱歉!」他別開眼,匆匆走進拓樸營造大樓。
  
  秀賢站在原地,冷靜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  
  
  走進拓樸營造,一樓保全開口詢問之前,沉傑先打了一通電話。「我現在就在你公司樓下,我要見你。」
  
  「你想通了?」手機傳來陸拓低沉的聲調。
  
  「見面再說。」沉傑掛了電話。
  
  一分鐘後,他已經上樓,到了陸拓的辦公室。
  
  「要來怎麼不先打一通電話?前一分鐘我還在開會,如果已經外出可能會讓你白跑一趙。」陸拓說。
  
  「反正我談的不是什麼正事,如果你有事就不耽誤你的時間。」沉傑的態度很冷漠。
  
  「你願意回到你父親的公司工作了?還是要來我的公司幫我?」陸拓沉聲問。
  
  「都不是,我來是‘請求’你,取消跟我妹妹的婚約。」沉傑說。
  
  陸拓面無表情。「你在開玩笑?」
  
  「你看我像跟你開玩笑嗎?」
  
  陸拓咧開嘴。「看起來是不像。」他轉過身,走到觀景窗前,背對著他說:「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要求我取消跟竹芳的婚約。」
  
  「你並不愛她,就不應該跟她結婚。」
  
  「我不愛她?」陸拓低笑。「你從哪一點看出來我不愛她?再說我們三年沒聯絡了,你根本不瞭解我跟竹芳的感情,現在突然跑來要求我取消婚約,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魯莽了?」
  
  「感情?陸拓,你這個人還有感情嗎?」沉傑冷笑。
  
  陸拓沉下臉。
  
  「我記得沒錯的話,感情對你這個人來說根本就是廢物。」他撇著嘴,口氣帶著濃重的嘲諷。「難道是因為金錢和權勢的誘惑太大,廢物因此變成了黃金,所以你的感情不得已才又死灰復燃了?」
  
  「一陣子沒見,沒想到你變得這麼尖酸刻薄。」陸拓不為所動。
  
  「我說的是事實!你跟我妹妹訂婚目的是為了什麼,大家都很清楚!」沉傑的眼神更冷。「至於我父親,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你跟竹芳訂婚的目的,但他卻還是會把竹芳嫁給你!因為我父親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為了個人私利犧牲女兒的幸福,這本來就是他會做的事,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你對你父親的瞭解只有這樣,那麼,你也不配做他的兒子。」陸拓沉聲說。
  
  沉傑臉色一僵。「我對我父親的瞭解也許不如你來得深刻,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所以才能彼此瞭解,一樣的自私自利!」他握著拳說。
  
  陸拓直視沉傑。「三年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活在自己的理想裏,不願意面對現實和責任,就像未成年的少年一樣魯莽、欠缺考慮、讓人擔心!」
  
  「難道懂得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就是成年人?陸拓,你把別人想得太簡單了!除了金錢和權勢之外,人生有更重要的、更值得學習的東西!」他激動地反駁。
  
  陸拓瞪著沉傑,眼神冷靜得接近冷酷。「人生除了陽光還有黑暗。不敢面對困難和責任,肩膀扛不起陰暗和深沉,只知道追逐自以為對得起良心的生活方式,你就永遠都還是溫室裏的花朵!」他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溫室的花朵又怎麼樣?我就是只想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沉傑反駁,同時指控他。「剛才你說的話,只是想為自己的行為脫罪而已。」
  
  「隨便你怎麼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情境,你沒有資格批判我,更沒有資格批判你的父親!」陸拓的表情很嚴肅。「沉先生明知道要求你回去幫他,根本就是一種妄想,你的個性沉先生跟我一樣都很清楚。並且,我可以直言,就算你願意回去,也不可能幫沉先生任何的忙,更不可能一肩挑起公司的重擔,他卻還是願意做那樣的夢,只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他直截了當並且尖銳地評論。
  
  沉傑僵住。
  
  「沉先生是你的父親,不是別人,他對你有養育之恩,如果你不能公平的回報他,那麼就閉上你的嘴,把你幼稚而且自以為是的正義感,用在其他腐朽的地方,從現在起就停止對你父親幼稚的批判。」
  
  陸拓的話說得重,沉傑的表情仍舊桀驚不馴,兩人之間充滿了火藥味。
  
  「我只問你,能不能取消跟我妹妹的婚約?她是局外人,不要把她一起拖進你們骯髒的世界。」沉傑仍然執著地這麼問他。
  
  陸拓無動於衷。「竹芳比你勇敢,也比你世故。她跟你不一樣,她會選擇她自己的人生。」
  
  沉傑瞪著陸拓,然後突然轉身,不發一言地走向門口──「剛才在樓下咖啡廳門口,我遇到一個女人。」走到門前,他忽然又回頭對陸拓說:「你知道嗎?這個奇妙的世界真是充滿了巧合,我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也有一個名叫秀書的妹妹。」
  
  話說完,沉傑轉身跨出陸拓的辦公室。
  
  站在觀景窗前,陸拓面無表情的臉孔,驟然間佈滿陰影。
  
    ×××××××××   
  
  秀賢接到亞玟的電話,以為是討論稿件進度,沒想到是為了其他事情。
  
  「你是說,要我跟你一起去見他?」秀賢問。
  
  「對,可以嗎?」亞玟的聲調帶著懇求。「自從上次跟你談過後,我才發現自己心底一直有個結沒有解開,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永遠都不會再談戀愛,也不可能結婚,我希望可以徹底解決,與其逃避不如勇敢面對。」
  
  「可是,我能為你做什麼?如果真的想面對,你應該自己去見他。」
  
  「我知道,可是因為跟他分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委屈了!所以到現在我心底一直還有心結,每次見到他都只想趕快躲開,現在就算碰到面,聊不到兩句話,我們之間就變得無話可說。這樣如果我約他出來,又沒有話可以說的話,會很尷尬的。」
  
  「你不是要把話說清楚嗎?可以在見他之前先把問題逐條列出來,見面的時候只要問他問題就好,然後你可以安靜地傾聽。」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我見到他還是克制不住情緒,可能以前分手的事情真的對我影響太深了。況且從以前他就不肯告訴我分手的原因,到了現在他就有可能會跟我說明嗎?如果我問他話,他又不回答,那結果還不是一樣。」
  
  「我在場,就可以幫你嗎?」
  
  「至少,有你在可以幫我壯瞻啊!」亞玟沮喪地說:「我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在他面前老是畏畏縮縮的,什麼話都不敢說也不敢問,我就是沒有辦法振作起來討人喜歡,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秀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決定。「好,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亞玟喜出望外。+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你儘管說,我一定做到!」
  
  「到時候見面介紹彼此,你只要說我是‘常秀’就可以,不必說出我的真實姓名。」
  
  「噢,只有這個嗎?這個我當然可以做到。」亞玟說:「我知道作家不太喜歡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我瞭解這一點,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秀賢垂下眼。「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約他。」
  
  「儘快,等一下我就打電話,我會跟他約今天下班以後的時間。」
  
  「好。」秀賢說:「時間約好了,再打電話告訴我。」
  
  「我知道……噢,對了,出版社要在君悅飯店舉行酒會的事情,你應該還不知道吧?」掛電話前,亞玟突然問。
  
  「我已經聽總編輯提過。」
  
  「他告訴你了嗎?那麼你會到嗎?」
  
  秀賢想了一下。「應該會到。」
  
  「你知道時間嗎?」
  
  「我知道。」
  
  「噢,那就沒事了……等一下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我等你的電話。」
  
  掛了電話後,秀賢坐在沙發上沉思了片刻。
  
  陸拓就像狐狸一樣狡猾。
  
  他的口風很緊、腦袋很精明,所有的答案都經過盤算才會對外釋放,她根本不可能從他口中問出任何他不想給的答案。陸拓不僅能猜測到她問題裏的陷阱,而且他就像野狼一樣具有侵略性,只要她進一步陸拓就會把她逼退兩步,直到她站在防備線之外他才肯甘休。
  
  所以,從現在開始,她也要像狐狸一樣狡猾,像野狼一樣富有攻擊性才行。
  
  一個人防備得再嚴密,終究還是會有破綻。
  
  破綻就像牆壁的裂痕一樣,如果讓它擴大,就可以毀壞任何堅固的銅牆……
  
  而沉傑,他就是這道銅牆鐵壁的裂痕。
  
   ×××××××××   
  
  當沉傑抬頭見到跟亞玟一起走進餐廳的女子時,他足足愕了一分鐘之久。
  
  亞玟走到座位邊,緊張地對他一笑,然後對他說:「你先到了?」
  
  「您好。」秀賢先打招呼。
  
  「……你好。」沉傑回過神,對亞玟和秀賢說:「請坐。」他站起來,幫忙拉開椅子。
  
  亞玟注意到他的目光帶著困惑。「她叫常秀,是我的朋友。」
  
  秀賢主動遞出名片,這張是雜誌記者的名片。
  
  沉傑也禮貌性地遞出自己的名片,之後,他瞪著名片看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問:「常小姐,我們見過面嗎?」他故意問秀賢。
  
  「對,昨天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廳門口,我們見過一面。」秀賢說。
  
  「對,那個時候我──」他頓住,意識到亞玟正用狐疑的眼神注視他。
  
  「昨天在馬路上見到沉先生,那個時候您看到我表情好像很驚訝,不知道為了什麼?」秀賢主動問。
  
  「因為……」沉傑看了亞玟一眼,然後接下說:「因為我聽到你對著手機叫一個名字‘秀書’,我還聽到你叫她妹妹?」
  
  「對,我正在跟我的妹妹秀書通電話,這樣很奇怪嗎?」
  
  亞玟沉默地聽著,她沒想到才第一次見面,沉傑會跟秀賢說這麼多話。她一直認為沉傑是話很少的男人,至少跟自己在一起時,沉傑的話從來就不多。
  
  「不是,」沉傑沉下眼,若有所思地說:「因為我正好認識一個朋友,她也有一個名叫秀書的妹妹。」
  
  「是嗎?這世界上的確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巧合。」秀賢淡淡地說。
  
  亞玟問他。「那是什麼朋友?是以前就認識的嗎?」
  
  沉傑抬起頭看亞玟一眼。「對。」
  
  「在認識我之前嗎?」
  
  「她是我的大學學妹。」
  
  「可是你也是我的學長,她比我先認識你嗎?我認識她嗎?」
  
  「其實她是我社團裏的學妹,你不認識她。」沉傑說。
  
  「離開學校後,你們還有聯絡嗎?」
  
  沉傑搖頭。
  
  「這麼多年了,你不但還記得她,而且還記得她有一個名叫秀書的妹妹。」亞玟垂下眼。「她是我們分手的原因嗎?」
  
  沉傑愣了一下。「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哽住。
  
  「她是我們分手的原因嗎?」亞玟再問一遍。
  
  沉傑直眼瞪著她。「你問的問題太奇怪了──」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難道我說對了?所以你不敢回答我的問題嗎?」亞玟的聲調提高了一些。
  
  沉傑臉孔漲紅。「你──」
  
  「亞玟,」秀賢打斷他的話,對兩人說:「我想沉先生剛才一直在等我們,一定還沒吃飯。你才剛下班,一定也還沒吃晚餐,我們要不要先用餐,有話等一下再說?」
  
  沉傑勉強把到口的話咽回去。
  
  亞玟屏住氣,露出難看的笑容對秀賢說:「好呀!」她試圖掩飾沮喪的情緒。
  
  之後,三個人用餐的過程雖然很平靜,但是亞玟始終愁眉不展,沉傑也顯得心事重重。
  
  「就算不再是情人,但是曾經互相欣賞的人,分手之後應該可以當朋友。」飯後喝飲料的時候,秀賢打破沉默對兩人這麼說。
  
  亞玟跟沉傑同時抬頭看她。
  
  「什麼意思?」沉傑問。
  
  「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坦誠。」秀賢對他說:「既然你還願意出來吃飯,表示你仍然把亞玟當作是朋友。既然還把她當朋友,那麼有什麼話不能對朋友說的?現在她就算知道真相,也只會安慰你,而且感到釋懷,再也不會責怪你什麼。何況你本來就欠她一個解釋,你不覺得分手的時候什麼都不說清楚,對亞玟並不公平嗎?」
  
  亞玟沉默著,她的表情浮現委屈。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們之間的事?」沉傑的表情嚴肅起來,態度充滿抗拒。
  
  「我並不想管你們之間的事,只是說出我該說的公道話而已。」秀賢說:「何況你還是可以選擇不把話說清楚,因為亞玟並沒有逼問過你詳細的過程,因為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子。但是你至少應該把發生的情況,概略地對她說明清楚。如果有第三者,你可以不提第三者的部分,但是一定要把你自己對亞玟的感情交代清楚,這樣在感情上才算是負責任的態度。」
  
  「我應該怎麼做,不必你來教我。」
  
  「我不需要教你,因為這是每個負責任的男人都應該知道的事情。」秀賢說:「逃避不是辦法,逃避只會傷害愛你的人!沉先生,你看起來很善良,你忍心傷害身邊愛你的人嗎?」
  
  沉傑別開臉,似乎正在掙扎,但最後他仍然固執地說:「就是因為不想傷害亞玟,所以什麼都不必說了!如果亞玟要怪,就怪我好了!」
  
  秀賢無聲地輕歎一口氣,對他的態度不予置評。
  
  亞玟面無表情。
  
  「有人馱著鑽石卻奔跑在深山裏,妄想尋找黃金。這樣的人真的很可悲!」秀賢冷靜地說:「我不清楚你心底在想什麼,但是你的眼睛難道看不見這個坐在你眼前的女人?看不見她眼底的傷痕?為什麼你不自己開口問一問她想要什麼?如果她想要的只有答案,難道你就給不起嗎?如果連這個都給不起,當初你就不應該跟亞玟約會,期待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我從來沒有期盼過想要得到什麼!」他轉而注視亞玟。「我跟亞玟在一起之前就告訴她,我可能什麼都給不起,但是當時她回答我,她不在乎!因為她的回答,我們才會在一起。」
  
  「這不是藉口!人都有感情,就算一開始不在乎,但是當這個人開始付出,另一個人就不應該一直視而不見!」
  
  「算了,」亞玟突然開口說話,語氣很沉重,哀莫大於心死。「算了,反正都已經過去三年,現在他會不會跟我說實話,早就已經不重要了!」她笑了笑,笑容很心酸。
  
  話說完,亞玟就站起來。
  
  「亞玟?」秀賢也跟著站起來。
  
  「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已經知道答案了。」亞玟怔怔地瞪著前方這麼說,然後她調頭走出餐廳。
  
  看了發呆的沉傑一眼,秀賢沉下臉,隨後跟著亞玟離開餐廳。
  
  ×××××××××
  
  「我真傻,根本不應該找他問什麼話!」離開餐廳後,亞玟對秀賢說:「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有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好善良、好體貼,溫柔得讓人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是那是在不碰觸到他的底線的時候。一旦他想收手,就因為你給得太多,那個時候你就會被他傷害得很深!因為你本來以為他是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好像永遠會為你開放一切,可是到頭來卻發現,結果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在他身上受到挫折和失望都不算什麼,他的冷漠才會把愛他的人逼到瘋掉為止!」
  
  秀賢沉默地聽著。
  
  亞玟吐了一口氣。「我真的真的好傻!我明明那麼瞭解他,還有必要再問他什麼嗎?是我太無聊了,我根本就是沒事找事做,才會自取其辱!」
  
  「你不要這麼說。」秀賢說:「如果不是我鼓勵你,你也不會這麼做。」
  
  「其實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亞玟一邊流淚,一邊對秀賢說:「你的鼓勵只是讓我見他的藉口,是我還不死心,才會搞得自己這麼傷心!」
  
  秀賢走到她身邊安慰她。「好了,不要再哭了。」她從皮包裏拿出紙巾,幫亞玟擦掉臉頰上的淚水。「既然清醒,就不要再當傻瓜了。」
  
  「對,」亞玟強顏歡笑地說:「我不要再做一個傻瓜了!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根本不愛我的男人這麼傷心?我要自立自強,我不要再自欺欺人,從此以後,我一定要快快樂樂的生活才行!」亞玟自我安慰,然後故作堅強地自己擦掉淚水。
  
  秀賢不再說什麼安慰的話……
  
  男人如果真的想解釋,就不會讓一個女人傷心三年。
  
  女人如果真的能清醒,就不會為了一個男人一病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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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5: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離開餐廳後,沉傑直接到安和路的loungebar喝酒。
  
  他不常來這種地方,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來這裏喝酒解悶。
  
  嘟──嘟──嘟──
  
  手機響了很多聲他才聽到。「喂?」雖然已經有了五分醉意,他的心情還是很差。
  
  「沉先生嗎?」
  
  沉傑眯起眼。「你是誰?」這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又不太陌生。
  
  「我是常秀,剛才我們一起在餐廳吃過飯。
  
  「是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電話?」沉傑的態度不會太差,雖然剛才在餐廳裏,為了亞玟的事他們有過爭執。
  
  「剛才你給過我名片。」秀賢回答。
  
  沉傑愣了一下,然後問:「有什麼事嗎?」
  
  「沉先生,你認識陸拓、陸先生吧?」
  
  沉傑突然沉默。
  
  「喂?沉先生,你還在嗎?」
  
  「你問他做什麼?你怎麼會認識他?」他的聲音顯得很驚訝,酒意好像突然消失了。
  
  「剛才我也給了你一張名片,我是經濟週刊的記者,我正在訪問陸先生。」她平靜地解釋。
  
  意識到自己似乎太過激動,沉傑深吸一口氣,撫平自己的情緒。「關於那個人的事,你為什麼要問我?」他的口氣還是充斥著濃厚的質疑。
  
  「因為,」秀賢回答:「我曾經在咖啡廳裏,看到你與陸先生發生過爭執。」
  
  「咖啡廳?」
  
  「對,應該是前幾天的事。」
  
  沉傑想起來了。「你想訪問他,不該打電話找我,應該找他的秘書。」他皺起眉頭。
  
  「我必須找你,因為我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陸先生的事。」
  
  「你想知道他的事,直接去問他就好了,何必來問我?」
  
  「我已經訪問過陸先生一次,但是有些問題,我沒有辦法讓他直接回答我。」在沉傑開口前,秀賢接下說:「其實今天晚上,你的表現讓我很失望。」
  
  沉傑顯得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麼?」
  
  「上次我看到你跟陸先生發生爭執,以為你是一個有正義感、非常關心朋友和親人的人,可是今天晚上你卻對亞玟很冷漠。」
  
  「你打電話來做什麼?還想罵我什麼?」沉傑的口氣很僵。
  
  「我剛才說過了,我打電話來隻想問陸拓的事。」她直呼陸拓其名。
  
  「我不知道要跟你說什麼!」沉傑沉下臉,但他並不準備掛電話。
  
  「你提到在陸拓身邊的女人!」秀賢直接切入重點。「那個女人應該不是沉竹芳小姐。她是誰?是陸拓以前的女朋友嗎?」
  
  沉傑愣住,半晌後電話還緊緊握在他的手心裏。「你以為能從我口中打聽到什麼?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什麼?」他一字一句地說,態度很冷漠。
  
  她笑了笑,對他的態度不以為然。「沉小姐跟陸拓已經向外界公佈訂婚了,不久他們應該就會舉辦婚禮了吧?」
  
  「你想說什麼?」沉傑蹙起眉頭。
  
  「陸先生這個人好像有太多秘密。」秀賢說:「我調查過拓樸營建公司的土地資料,有多筆正在進行或者已經結案的土地購案,都是目前不適合開發的公有土地或者農地,甚至水土資源用地,只有一筆五年前在三重購入的上地,最近才剛舉行過動土儀式進行開發。土地擱置這麼久的時間,資金不能周轉,對於購地的人通常會造成嚴重的財務問題,不知道陸先生的資金調配是否曾經發生過問題?再者,三重這塊土地於五年前購入當時,這筆上地登記為農業用地,兩年前才通過變更,陸先生怎麼會在三年前就預先知道,農地即將變更為商業用地?這樣的情況實在非常詭異。」
  
  沉傑沉默不語。
  
  「沉先生,您在民政局上班,應該很瞭解公有土地變更的程式。例如土地必須經過公告才能變更,這中間要經過少則兩年、多達十數年的過程,一家私營財團是否有可能在土地未經公告之前,就購置大批公有或非商業用地留置?」
  
  「當然不可能。」
  
  「對,不可能。沒有人會把資金賭在一塊高風險的土地上,特別是陸拓這麼精明的生意人。何況拓樸營造這一賭,就是連續十多筆、每一筆價值高達數億元台幣的土地!更奇怪的是,拓樸營造的公司資本額只有十億台幣,那麼這些高達近百億的土地購入資金是哪裡來的?他為什麼要買這些地?這些土地曾經過幾手易主?是否涉及利益輸送?臺面下的算盤是怎麼打的?數字是多少?有幾成拿來圖利特定人士?又有多少分配給居間關說的人?」
  
  她一連問了十多個問題,一個比一個還要尖銳。
  
  「這就是你的調查?」沉傑終於回答。他的音調聽起來很低沉,但沒有敵意。「你為什麼對他這麼有興趣?如果沒有特殊理由,你不需要涉入這麼深──」
  
  「我是一名記者,只是忠實地執行我的工作而已。」秀賢冷靜地回答。
  
  「是嗎?」沉傑眯起眼。「還記得今天晚上我告訴過你,我大學學妹的事?」他突然轉移話題,這麼問她。
  
  秀賢沒有回答。
  
  沉傑繼續往下說:「我聽到你在講電話的時候,還以為你就是她,可是你又根本就不是她!」他頓了頓,然後接下說:「兩個外貌和聲音都完全不相似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除非動過整型手術,甚至動過聲帶手術,但那將會是很大的手術,因為你們兩個人的外表,絲毫沒有任何讓我可以聯想得到的相似之處!」
  
  他停下來,但是秀賢仍然沒開口,她保持沉默地聽著。
  
  「你動過手術嗎?常小姐?」他突然問。
  
  秀賢抬起眼,她的眼神迷蒙,仿佛看著很遠的地方……
  
  「當然沒有。」她肯定地回答。
  
  「對,我相信正常人沒有理由這麼做。就算為了陸拓這個男人,她也沒有理由這麼做!」沉傑眯起眼。「可是我聽到你不但有一個叫秀書的妹妹……你們的母親還不同人,所以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對,一點都沒有錯,我跟秀書的關係就是這樣。」秀賢不否認。
  
  「是嗎?」沉傑突然笑出來,他的笑聲聽起來卻很痛苦。「真奇怪!真巧合!我真不敢相信!你跟我的學妹……你們都有一個名叫秀書的妹妹,還是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巧合的可能性,有時候大過機率。」
  
  沉傑苦笑。「是嗎?」他深吸一口氣,嗓子裏有濃厚的渴望與質疑矛盾地並存著。「我倒希望你真的是她!」他動情地喃喃這麼說著。
  
  秀賢斂下眼。「沉先生,您也有一個妹妹,一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
  
  沉傑皺著眉,不瞭解她的意思。「你又想說什麼?如果是關於陸拓的事,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不耐地說。
  
  「我相信這些您真的全都不知道。但是關於您父親的事,您不可能不清楚。」
  
  「什麼意思?」他的眉頭又皺起來。
  
  「您的父親,沉廣源先生,在三年前成功入主滬豐銀行,成為滬豐銀大股東一事,您應該非常清楚。」
  
  沉傑用力籲出一口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然後他呼吸急促地接下說:「你調查陸拓的事已經很危險!如果太過於深入,小心後果不是你所能承擔的!這是一面銅牆鐵壁,你要是不自量力,小心會粉身碎骨!」
  
  「你是在警告我嗎?沉先生?」秀賢的聲調放緩。「我相信你的警告,是出自善意。事實上,我也只想知道陸拓過去的感情,充實我的報導內容而已,相信這麼做對令妹也有好處。」
  
  「竹芳?」沉傑的手握緊。「關她什麼事?」
  
  「關於陸拓的報導,內容如果可以更詳盡,我相信令妹看到這篇報導,對於婚姻的選擇也會更謹慎。」
  
  沉傑不語。
  
  「如果能揭露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只會讓被蒙在鼓裏的人清醒,不會傷害到其他任何人。」她保證。
  
  沉寂半晌後,沉傑終於開口。「提及過去……我怕會傷害她。」
  
  「她?」
  
  「那個你想問的女人。」
  
  秀賢沉下眼。「你還有‘她’的消息嗎?」
  
  沉傑搖頭。「沒有。」
  
  「她住在臺灣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人在哪裡,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她的消息!」沉傑低沉的聲音顯得痛苦。
  
  「她是我們今天晚上談論的那個女人嗎?」她接著問。
  
  沉傑從喉嚨裏發出哽咽的聲音。「……對。」
  
  秀賢抬起眼。「她叫什麼名字?」
  
  沉傑愣住。
  
  秀賢沉默地等待。
  
  沉傑閉起眼睛,想起了那個一直以來讓他心痛的名字……
  
    ×××××××××   
  
  每年到了這一天,孫智芬都一定會準時在早上七點就到達墓園。但是有一個人總是比她更早到墓園,每年都沒有例外。
  
  「你來了。」智芬走到那個人身邊,蹲下來把手上捧的大把花束放在墓碑前另一把花束旁邊,然後抬頭看著墓碑上的銘文……
  
  慈愛的母親:孫瑞貞
  
  合葬之墓
  
  親愛的姐姐:張秀慧
  
  不孝女兒張秀賢泣立
  
  「你今年來得很早。」秀賢淡淡地說,她的眼神一直盯著墓碑。
  
  「我想早一點來,可是沒想到,你還是來得比我早。」智芬轉頭問秀賢。「最近你過得好嗎?我有留言給你,你怎麼沒有打電話給我?」
  
  秀賢回頭看著智芬,然後回答:「我知道今天你會來,我們會見面。」
  
  智芬看著她的表妹。「我已經找了你很多次,最近你都在做什麼?為什麼都不來找我?」
  
  「我在忙寫作的事,你不用為我擔心,現在我過得很好。」
  
  「真的嗎?」智芬回頭望了墓碑一眼。「在阿姨面前,你真的可以回答我,你過得很好嗎?」她問秀賢。
  
  秀賢別開眼,然後開玩笑地說:「每次見面都要說沉重的話,如果可以不必這樣,我會比較願意主動跟你聯絡。」
  
  智芬瞪著她。
  
  「開玩笑的,你可不可以輕鬆一點?」雖然臉上掛著笑容,秀賢的眼睛卻蒙上一層水色。「我不想讓我媽擔心。」她低聲告訴智芬。
  
  智芬愣了一下,然後才別開眼。她瞪著墓地上的泥土發了一會兒的呆,然後才露出沉重而勉強的笑容。「等一下跟我喝一杯咖啡吧!」她告訴秀賢。
  
  過了好幾秒,秀賢才回答:「好。」
  
  她臉上沒有表情。
  
  「我看了你最近發表的小說,筆鋒越來越犀利了。」握著吸管緩緩攪動杯裏的冰塊,智芬對秀賢說:「看到你寫出來的文字,我會懷疑,你內心的傷痛已經平復了,或者只是埋藏得更深。」
  
  秀賢的雙手握住熱咖啡杯,抬頭看她的表姐。「什麼意思?」她問。
  
  「你不會聽不懂。」
  
  秀賢沒有反應。
  
  「一個人的文字開始帶有深刻的批判性,表示她越來越重視自我的存在,這代表你慢慢找回了你自己。秀賢,這個重新找回來的你,是真正的你,還是只是某一部分的你?或者我應該說,現在坐在我眼前的這個你,是過去的我所認識的秀賢,還是一個被命運改造、已經改變的秀賢?」
  
  「有什麼不一樣嗎?」秀賢面無表情地回答:「我還是我,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我,不就好了?」
  
  「當然不好!」智芬說:「你在新書裏所寫的文字,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喜悅。」
  
  「那不是一本快樂的書,想在那裏面找喜悅本來就是不對的事。如果你想看快樂的書,就不該閱讀我的新書。」
  
  「如果你的心是快樂的,不會選擇寫那麼悲傷的作品。」智芬不同意。「秀賢,難道你可以說現在你是快樂的嗎?」
  
  「人不一定只有快樂或者悲傷兩種情緒。人類的情感很複雜,例如發呆的時候就完全沒有情緒,所以你的問題很難回答!但是如果你問我過得好不好,我就會回答你,我過得很好。」
  
  智芬瞪著她看,半天她歎了一口氣。「也許我應該感到滿足了。只要現在你過得好就好了,我還想要求什麼?難道真的能找回過去的那個……秀賢嗎?」她看著秀賢喃喃地說。
  
  秀賢沉默著。
  
  「可能只是因為我太懷念以前的日子,所以希望你還是從前的你。」智芬繼續往下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我這一生從來不曾擁有過親情,如果不是因為阿姨,我想,我就會像小王子一樣那麼孤獨。」
  
  「小王子在一個狐獨星球上還有花朵陪伴,但是你連花朵都沒有。」秀賢殘酷地對她說:「你的親生父母在你出生不到四十天,就因為想要的是男孩子而把你送給陌生人養育。雖然這對好人收養了你,但是他們去世得太早,根本不能給你足夠的親情和疼愛。你的人生就是這樣,老天爺沒有給你擁抱親情的機會,以後就算你結婚有了家庭,心底對家庭的渴望也永遠不會滿足。」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秀賢,你不是這麼殘酷的人。」智芬的臉色蒼白。
  
  秀賢卻繼續往下說:「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曾經受過損傷的缺角,是永遠不可能復原的。」
  
  「你說的,也包括你自己的家庭嗎?」智芬屏息地問她,她的問題一樣殘酷。
  
  也許因為兩人大瞭解彼此,也太愛彼此。就因為她們像家人一樣,所以選擇用最真實的內在性格面對彼此,她們的情緒不會對彼此掩藏。
  
  「本來,我想連這個姓都換掉,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我媽一定不會高興!」看著智芬,秀賢的表情很冷漠。「我媽在世的時候我已經對她很不孝,讓她為了我那麼傷心,現在我媽都已經死了,我為什麼還要再做讓她不高興的事?」
  
  智芬深吸一口氣。「你跟你父親的關係就是這樣,以後他老了生病的話,你也不會去看他嗎?」
  
  「不知道,應該不會。」她看著智芬。「我媽還在的時候,他根本不關心我媽和我們兩個姐妹的死活!最近十多年,他連生活費都沒有支付,全靠我媽辛辛苦苦賺錢把我們養大,還有這二十年來,他也從來都沒有來看過我們母女一眼,可能連自己的女兒長什麼樣子都根本不知道!現在就算我站在他面前,我想他也不會知道我就是他的女兒。」秀賢冷笑,並且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臉孔。
  
  看著秀賢的臉龐,智芬眼底掠過一絲憐憫。「他,也許並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我媽她們出事的時候呢?!她們出事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他,他卻冷漠無情地掛斷我的電話!」秀賢的聲調提高。「我媽和我姐死的時候,他去看過她們了嗎?這幾年他到墓地來祭拜過她們了嗎?一個人如果絕情到這種地步,那麼也不要怪別人對他無情!」
  
  智芬吸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我住院的事!」強行壓抑下情緒,秀賢面無表情地往下說:「我住院昏迷不醒的時候,員警聯絡過我的‘家人’,他接到通知卻沒有趕來,那個時候願意來看我的人,不是我的親生父親,而是我同父異母的小妹!」
  
  智芬知道她指的是秀書。「他有家庭,也許他想來但是並不方便。」她說。
  
  「只要有心,還會考慮方不方便?」秀賢冷冷地說。
  
  智芬歎了一口氣。「就像你剛才說的,阿姨如果還在的話,一定不會同意你改姓。同樣的,你要明白阿姨的心意,她從來沒有教導過你,要恨你的父親。」
  
  「你錯了,我並不恨他。」秀賢說,她看著智芬的眼神,平靜得接近冷酷。「這麼多年了,對我來說他就像陌生人一樣,我不恨他也不喜歡他,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就算在路上相遇了,只怕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我跟他之間就只是這樣而已。」
  
  「秀賢,你今天說的話讓我很驚訝,你真的是這樣的人,這真的是你內心真實的感受嗎?」智芬沉重地問。
  
  「對,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的人,剛才我所說的話,就是我內心真實的感受。」秀賢冷靜地說:「如果不能接受自己是這樣的人,那麼你就會一直被自己的缺點所掌握,不能看清現實。」
  
  「但是你真的瞭解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嗎?秀賢,你瞭解你自己嗎?」智芬眯起眼問她。
  
  「如果我傷心難過,就會努力找到讓我的心受到傷害的原因!對,就是因為我瞭解自己,所以選擇現在這條道路!」她堅定地告訴智芬。
  
  「你選擇了什麼樣的道路?還是什麼樣的道路選擇了你,秀賢?」智芬沉下聲反問。
  
  秀賢回視著智芬,她堅定的表情始終沒有改變過。「不管是什麼,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要逃避!」
  
  「你不曾有過軟弱的時候嗎?秀賢?」智芬仍在試圖說服她。「當一個人軟弱的時候,只有原諒可以救贖──」
  
  「不要想軟弱這種事!」秀賢打斷智芬的話。「當你想著軟弱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只會退縮,永遠沒有辦法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一旦這樣下去,軟弱就會一直跟隨著你,到了最後你就是軟弱、軟弱就是你!你永遠逃不出來,永遠沒有機會做你該做的事,永遠不可能知道當你不軟弱、當你堅強起來的時候,就可以用力地擊倒你的敵人!」
  
  智芬怔怔地瞪著她,半天沒有辦法反應。
  
  看著智芬,秀賢繼續往下說:「一旦開始屈服於軟弱,就會一直無助下去,到了最後,就只能懦弱地用‘宿命’這兩個字,消極地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慘和不幸!」
  
  「這樣,難道就不好嗎?」雖然反問秀賢,但是智芬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底的矛盾。「你知不知道活在過去很累?你知不知道人永遠都可以重新開始,忘掉過去不快樂的一切?」她不確定地問著。
  
  秀賢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注視著智芬。「你知道現在的我,為什麼能繼續活下去嗎?」她忽然問。
  
  智芬全身震了一下,就像聽到她的話而突然清醒。
  
  秀賢面無表情地往下說:「如果沒有‘力量’,我早就已經死了。」
  
  智芬的胸口一緊。「你說的力量是……」
  
  「復仇的力量。」秀賢直接回答,她冰冷的眼神沒有一絲感情。
  
  「復仇的力量?」智芬瞪大眼睛,喃喃地問:「你是說──」
  
  「我媽她們是因為什麼而死的,你很清楚。」秀賢說。
  
  智芬愣住,突然覺得無法呼吸。
  
  「我承認,她們的死我要付很大的責任,但是如果沒有那個男人,如果他從來沒有做過那麼殘忍的事,那麼她們就不會死。」秀賢的聲音比剛才更冷。
  
  「秀賢……」智芬的聲調微微顫抖。
  
  「我不會放過他的!」秀賢臉色一整。「有人為了他受苦的時候,他不可以活得這麼好!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那麼那個時候我不如死了算了。」
  
  「一定要這樣嗎?」智芬的心跳加快。「你一定要這麼做嗎?」
  
  「對,我一定要這麼做。」秀賢一個字、一個字堅定地回答,她平靜的眼神接近冷酷。
  
  這一刻,智芬知道秀賢是認真的。
  
  現在,在自己眼前的這個秀賢,早就已經不再是過去她所認識的那個「秀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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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5: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陸拓並未拒絕秀賢到拓樸營造訪問,不過他派了公司一位專業經理人,向她介紹公司各部門的人事組織與運作結構。
  
  「常小姐,其實我們公司跟其他公司一樣,並沒有特別不同,您到公司參觀大概只能看到行政人員平時工作的狀況。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給您一份公司的簡介,這樣您可能會更瞭解我們公司。」
  
  「賴經理,」秀賢笑了笑。「除了公司簡介,我希望能拿到貴公司未來建案的概略說明書。」
  
  「呃,這個沒有問題,您還需要什麼嗎?」
  
  「我需要的照片已經拍得差不多,其他也應該沒有問題了。」秀賢問:「請問陸先生現在人在公司嗎?我可以見他嗎?」
  
  賴經理點頭。「陸先生已經打過電話,請您參觀完畢後,到樓上會談。」
  
  秀賢沉吟了一下。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她露出笑容。「我們現在就上去嗎?」
  
  「是,不過請先讓我通知陸先生。」
  
  秀賢點點頭。
  
  賴經理開始撥電話,她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思索著等一下要對陸拓說的話。
  
  「我以為您今天不會出現。」見到陸拓,秀賢第一句話就這麼說。
  
  「如果你不要再用‘您’這個字,我想你的訪問會進行得更順暢一點。」他看著她,笑著說。
  
  他的笑容很深沉,盯住她的眸光也很難預測。
  
  「我相信這是一種禮貌,陸先生。」她這麼回答。
  
  「禮貌剛剛好就好,太多了會讓人覺得虛偽。」他站起來走到沙發上坐下。
  
  秀賢僵立在門口,他今天的態度讓她感到有點難以捉摸。
  
  「過來啊!來這邊坐下。」他拍拍身邊的座位。
  
  停頓了一下,秀賢慢慢走過去。「陸先生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錯?」
  
  「是嗎?」他露齒一笑。「賴經理說,你想見我?」
  
  「對,我想,如果陸先生在又沒有其他公事的話,可以繼續我們未完的訪問。」
  
  他對她一笑。「今天想問什麼?」
  
  她選擇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然後拿出紙筆。「陸先生的營建公司規模不小,經營得有聲有色,不過房屋建案好像少了一點,貴公司擁有的大筆土地資產,好像都不適合用來興建房宅?」
  
  「最近我們公司才剛推出一批新建案,難道剛才賴經理沒有跟你介紹?」
  
  「有。不過跟貴公司持有的土地比例來說,建案推展好像還是太少了一點。」
  
  「做生意需要的是耐心,如果沒有耐心就不能賺大錢!」
  
  「陸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土地需要時間等待嗎?」她跟著微笑,不過眼神卻異常冷靜。
  
  「現在你已經開始在訪問我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
  
  秀賢看著他點頭。「對。」
  
  「這次,我公司投資的土地是你關注的重點?」
  
  「這只是其中之一。」
  
  他笑了笑。「我已經看過你寫的書。你的小說內容條理清晰、故事結構堅強、邏輯清楚,文字也的確很洗練!不過做一名記者,你現在訪問的內容太過於現實了,你的訪問文章如果太過於犀利批判,過於揭露作家的精明和世故,不怕喪失讀者對你的想像空間,流失你的讀者?」
  
  「如果我害怕這種事,那麼我就不必當作家,只要做一名筆匠就可以了。」秀賢回答。
  
  他突然大笑。「那麼你說一說,筆匠跟作家的分別在哪裡?!」
  
  「陸先生,我們今天要聊天嗎?」
  
  他咧開嘴。「聊天的時候,麻煩你叫我陸拓。」
  
  秀賢瞪著他,然後放下握在手裏的筆。「陸先生有興趣當作家嗎?」她仍堅持叫他「陸先生」。
  
  「我沒有興趣當作家,不過我對出版有興趣。媒體是一把利器,總有一天我會需要它。」
  
  「所以,像陸先生這種人,有一種很獨特的天賦。」
  
  他挑起眉。「什麼意思?」
  
  「您既可以當作家,也可以當筆匠。」
  
  他嗤笑。「麻煩你解釋一下。」
  
  「有獨立思想的叫做作家,蕭規曹隨的叫做筆匠。作家賺錢辛苦,可能三年才有一部原創作品,但是會引領潮流,讓別人都跟隨你!筆匠賺錢比作家容易,因為只要依循前例,或者忝顏抄襲別人的創意以及作品精神就可以了。」
  
  「你認為,我可以同時做這兩種人?」
  
  「要做作家或筆匠,只能選擇一種。沒有人可以在做作家同時,又成為一名筆匠,因為要獨立思考,就不可能不忠於自己的思想。另一種放棄自身智識的人,本來就不忠於自己,所以不可能成為一名作家。非是即否,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不過作家與筆匠的界線很模糊,因為現代是一個商業世界,作家的作品也要發表,他要知道什麼是市場,但是要領導市場,而不是被市場左右!但是就算做為一名筆匠,也有可能成為一名成功的筆匠,因為作家跟筆匠放在商業的天秤上,都有一定程度的媚俗成分。」
  
  「聽起來好像很複雜,那麼依你看,要怎麼判斷作家或筆匠?」
  
  「對讀者來說,一點都不複雜。」秀賢說:「讀者永遠知道誰是好的作家,妒嫉者批判的雜音不能蒙蔽讀者,只會影響妒嫉的批判者本身的性靈。一部受到注目的作品,必定承襲作者的生活情境與品味思想,作家與作品,就是智識與天分。」
  
  「讀者的品味,難道不媚俗?」
  
  「我剛才已經說過,商業作品都有一定程度的媚俗成分。但媚俗的作品不一定是不好的作品,媚俗只是一種情調,重要的是餐點是否可口美味。玩弄文字但是言不及義的作品,看似超然,其實就像一杯加了芥末醬的咖啡一樣,無聊當有趣!」
  
  他大笑出來。「很犀利的比喻,不過很有意思!但是你說我可以做筆匠,也可以當作家,是為什麼?」
  
  她微笑。「陸先生聽得懂我的話,代表您有智識有天分,就不是局外人。但是剛才陸先生說‘媒體是一把利器,總有一天我會需要它’,證明你喜歡商業遊戲勝過一切,所以你有絕大多數的機會成為一名高級的筆匠。」
  
  「你認為你自己不是筆匠?」
  
  「每個文字工作者都不會承認自己是筆匠。但究竟我是作家還是高級的筆匠,一百年後會證明一切。」
  
  他撇嘴低笑。「你倒是不驕傲。」
  
  「我沒什麼好驕傲的。不管我是什麼人,我就是我,儘量做到最好也能對得起我自己,如此而已。」
  
  他看著她,凝眸深思。「對得起自己,談何容易?」他沉下聲,突然這麼說。
  
  秀賢看著他。「你曾經對不起你自己嗎,陸先生?」她清澄的眸底凝結了一層冷霜。
  
  「你又開始在訪問我了?還是開始在批判我?」他問。
  
  「訪問如果做得深沉,就會被誤解為批判。人類的情緒總是大過理智,不能就事論事,卻認為自己夠格可以生活在電子環境包圍的舒適環境裏。這是現代科技時代人類的原罪。」
  
  「你認為機械的理性強過人類?」
  
  「至少機械的邏輯大過人類。」她看著他問:「你見過機械背叛嗎?陸先生。」
  
  他瞪著她,咧嘴一笑。「在電影裏面。」
  
  「對,有思考能力的機械人才會背叛。是智識使人類擁有思考能力,這就是人類的原罪。」她說。
  
  他眯起眼。「你的智識是原罪嗎?你剛才說,身為一名作家,不能沒有智識。」
  
  「智識本身沒有善惡。就像眼睛得了眼翳病,生病的眼睛看見了正常眼睛看不見的光圈,光圈惡化了視力,但並非視力本身出了毛病,因為視力如果出了毛病就應該一無所見而不是看見眼翳、光亮或者黑暗。至於眼翳之所以產生,是因為眼睛生了病才會產生眼翳。智識就跟視力一樣,沒有善惡,它一直平等的在作用,而智識被作用出來產生的表像,端看使用它的人類是不是生了病。」
  
  陸拓深沉地注視她。「你不應該當一名作家,應該去做哲學家。」
  
  「我舉的,只是佛教大乘經典《楞嚴經》上的例子。在佛經上這樣的例子層出不窮,充滿智慧與真理。智慧的真理可以安慰人心,總是讓我們察覺自己的沉溺與不足。」她看著他的眼神沉著冷靜。「但是哲學家並不是心理學家。哲學家解析大道而非狹隘的個人謬思,宗教揭示安慰人心的無上真理而非理想大道,如果陸先生曾經對不起自己,那麼從真理中得到的宗教慰藉會遠大於哲思啟示。」
  
  他深沉地瞪著她。「你很聰明,輕而易舉把話題又拐回原來的角落。」
  
  「在這個角落裏,主題比較小,我們談話會比較容易。」她回答。
  
  他看了她一會兒,那眼神很奇異,有一種激賞,更帶了一種警惕。
  
  「我接受訪談,但是不接受感情方面的問題,因為那屬於個人隱私,不方便談論。」
  
  秀賢抿嘴一笑。「陸先生很清楚我是一名記者,如果是我已經知道的部分,不管你方便或者不方便談論,我都會提出來。」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你知道哪一部分?」
  
  「前天我遇到沉傑、沉先生,他跟我提到一名女子,這名女子曾經是沉先生的學妹,也是陸先生的學妹。」秀賢說。
  
  陸拓沉下臉,瞪著她不語。
  
  「你曾經對不起自己嗎,陸先生?剛才這個問題你一直沒有回答我。」未等他回復,她繼續往下說:「就跟貴公司設立為營造公司,為何從事多筆土地投資勝過建案投資這個問題一樣,陸先生對我所問的問題一直採取回避策略,所以我必須使用別的方式得到你的答案。」
  
  「就算沉傑跟你說過什麼,我都沒有必要就他的回答對你說明,如果你繼續追根究柢,我可以當下這一刻把你請出我的辦公室。」他的態度開始改變,表情變得深沉不可預測。
  
  「那麼我就會引述第三者所言,將未經當事人證實的消息來源,原封不動地登錄在文章中。」
  
  「你在威脅我?」
  
  「我希望陸先生給自己機會解釋,甚至反駁沉先生的?述。」
  
  他寒著臉。
  
  「我會根據沉先生的?述提出問題,陸先生要把我‘請’出辦公室,隨時可以這麼做。」
  
  陸拓瞪著她,面無表情。
  
  「沉先生提到的這名女子,」直視他陰沉的雙眼,她繼續往下說:「這名女子,也是陸先生的學妹──」
  
  「她在大學念書的時候,就與陸先生交往。」秀賢繼續往下說:「沉先生同時提到陸先生與這名女子的關係。」她看著陸拓,然後一字一句地問:「根據沉先生描述,這名女子曾經為陸先生拿過孩子──」
  
  「夠了!」陸拓站起來,他冷峻的臉孔異常嚴厲。「現在你立刻離開我的辦公室!」
  
  秀賢抬頭看著他,然後慢慢站起來。「如果陸先生還沒有準備好,改天訪問也可以。」她異常冷靜,清瑩的眸子直視他。
  
  陸拓眯起眼。「你實在有激怒我的本事!」他冷笑,情緒雖控制得宜,卻明顯看得出正壓抑著強烈的怒意,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獅。「不管是為了你的鬼訪問、還是其他原因,在激怒我這點你的確很成功!但是有關這次的訪問,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徹底失敗了!」話說完,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秀賢倒吸了口氣!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拉扯著,強行拖到門口,然後把她用力甩出門外──大門隨後轟然關上。
  
  秀賢愣在門口,沒料到他的反應會突然變得如此激烈,她一時之間無法回應,因此呆在他的門口……
  
  陸拓立刻打電話給秘書。「馬上找保全上來,把常小姐‘請’出去,現在!」
  
  然後,他用力摔掉話筒。
  
   ×××   ×××   ×××
  
  出版社的酒會非常成功,現場冠蓋雲集,來祝賀的賓客都是當前政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秀賢,來這邊!」亞玟朝站在門口的秀賢用力揮手。
  
  秀賢走到她身邊,低聲對她說:「叫我常秀,別叫我的名字。」
  
  「噢,對不起,我忘了。」亞玟不好意思地傻笑。「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都叫你的名字,都忘了在公開場合應該叫你的筆名,何況今天是出版社的活動。」
  
  秀賢笑著提醒她。「等一下千萬不要再忘了。」
  
  「知道,我記住了。」亞玟回答同時,四顧看了一眼。「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我發現有很多人在注意你。」
  
  「大概是之前新書發表會的時候,我曾經出席簽名,所以有一些人認得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有很多男人在注意你!」
  
  秀賢微微睜大眼。
  
  「你今天很漂亮!」亞玟笑眯眯地說。
  
  「真的嗎?」秀賢笑了笑。「我覺得他們只是欣賞我身上這件衣服而已!這件洋裝,是國內知名設計師溫慶珠老師的作品。這件衣服的剪裁很大方,設計有時尚感,因為使用蠶絲布料所以非常飄逸舒適,配飾的珠鏈也很迷人。大家會多看我兩眼,只是因為懂得欣賞我身上這套服裝而已。」
  
  「才不是這樣!溫慶珠老師的作品是很出色沒錯,可是大家會注意你,最重要的是,你穿洋裝真的很好看!而且長髮放下來的樣子也好迷人喔!」亞玟撇撇嘴,笑著說:「老師的衣服雖然很美,但是也要穿衣服的人美,才能襯托出服裝的質感啊!不但這樣,而且還要穿衣服的人身材好才行,不然服裝設計師幹嘛都找模特兒走臺步,找我去也可以啊!」
  
  秀賢笑出來,她白了亞玟一眼。「真是輸給你了!」
  
  亞玟跟著開心地笑出來,今天晚上她的心情好像還不錯,似乎已經忘了前兩天令她傷心的事。「啊,主編在對我們招手了!」她突然對秀賢說,然後就拉著秀賢的手擠進人群裏。
  
  雜誌社總編輯正站在書籍出版部的主編身邊,他跟秀賢笑了笑。「常小姐,您也來了!」總編輯笑嘻嘻地跟秀賢打招呼。
  
  「是,總編輯您好。」
  
  「您好、您好!」總編輯非常有禮貌。
  
  看總編輯一副絲毫不敢怠慢的樣子,一旁的亞玟和主編都傻了眼。
  
  「等一下您要跟我過去見總經理,昨天總經理還說,酒會上一定要見到你,當面向您致意。」總編輯說。
  
  「這怎麼敢當,我只是一個小作者而已,總經理不必這麼客氣。」
  
  「應該的!您是一位知名作家,您所創作的每一本書都非常暢銷,不但得到書評家相當良好的評價,還有廣大的讀者群支持,為我們出版公司的寫實小說系列樹立了非常好的口碑!」
  
  秀賢看了亞玟和主編一眼,然後抿嘴一笑。因為她們兩個人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輪流看著秀賢和總編輯。
  
  亞玟和主編從來沒看過雜誌社的總編輯,這樣誇獎過作家,所以才會這麼驚訝。
  
  「總編輯您太誇獎了,不如您先帶我到總經理面前,應該讓我先跟總經理致意,這樣才對。」
  
  「常小姐實在太明理了!」總編輯非常高興。「那就請跟我往這邊走,剛才我還看到總經理在另一頭,正在跟貴賓聊天!」他立刻帶頭往人群裏走。
  
  秀賢回頭對亞玟說:「我跟總編輯走了!」
  
  「噢,你去吧!」亞玟笑眯眯地說。
  
  秀賢跟主編點點頭。
  
  主編也笑眯眯地……
  
  「幹嘛?總編輯以前不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嗎?他覺得我們書籍出版部的編輯和作家都很迂腐的不是嗎?怎麼今天好像轉性了?」秀賢與總編輯兩人走後,亞玟把聲音壓得很低問主編。
  
  主編也一臉迷惑的樣子。「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她比亞玟瞭解總編輯,所以比亞玟還疑惑。
  
  亞玟搖搖頭,只覺得不可思議。「該不會是看常秀漂亮,所以心動了?」
  
  「你不要亂說!」主編睜大眼睛,趕緊吆喝她。「總編輯都五十多歲了,怎麼可能!而且今天有很多雜誌社的人會來,你說話小心一點。」
  
  「好啦,我知道了!」亞玟嘴裏這麼回答,還是忍不住叨念:「五十多歲也不是不可能啊!男人年紀越大,色心才越重……」
  
  主編翻翻白眼,乾脆走開,耳不聽為淨。
  
  ×××   ×××   ×××
  
  秀賢沒想到,現在跟總經理在一起說話的人,正是陸拓。
  
  看到陸拓,總編輯也愣住了,他一副尷尬的模樣,但還是幫總經理吳麗雲介紹秀賢。
  
  「原來你就是作家常秀,沒想到本人這麼漂亮!從剛才你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你了。」吳麗雲是一位年近五十歲的成功女性,非常精明能幹的模樣。
  
  「謝謝誇獎。」秀賢謙虛地說。
  
  陸拓的目光落在秀賢身上,他從頭將她打量到腳,像是故意也像是挑釁,他深沉的眼眸中揉入許多晦暗交織的複雜光芒,嘴角邊卻又隱浮一絲若有似無的晦澀笑容……
  
  他專注地盯著秀賢,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噢,這位是拓樸營造公司的陸拓先生,青年才俊,非常年輕有為,現在他在媒體的知名度非常大,所以我想常小姐一定知道陸先生!」吳麗雲禮貌性地為秀賢介紹。
  
  「是,目前我正在為陸先生做一個特別的專訪。」她終於望向陸拓,望進他深沉的雙眸。
  
  「是嗎?」吳麗雲有點驚訝。「常作家也願意寫採訪稿?那麼我相信,以常作家優秀的筆力和文思,由你來執筆撰寫專訪,一定非常令人期待!」
  
  「謝謝。」秀賢淡淡地微笑回答。
  
  「常作家的氣質真好,作家的氣質都跟你一樣好嗎?」吳麗雲誇道。
  
  「古時候的人說多讀書就不會面目可憎,這話非常有道理。另外我還覺得,一個人只要具備獨立思想,就可以慢慢培養成氣質。像總經理身上也有獨特的氣質,讓人一見就覺得,您是一位非常聰明、有見地,具備優秀專業素養的成功女性。」
  
  「噢,真的嗎?聽到你的誇獎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因為不瞞你說,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喔!」吳麗雲自我調侃後開懷地大笑,然後熱絡、主動地握住秀賢的手。「你是作家一定有獨到的眼光,以後你一定要多給我推薦一些國內外知名作家的作品,身為出版集團的一份子,雖然做的是行政業務方面的工作,我也要多閱讀一些不同面向的出版作品,充實知識、培養氣質才行。」
  
  看到吳麗雲喜歡秀賢,總編輯更是杵在一旁陪笑。
  
  「好,有機會也請總經理多指教,您的人生閱歷豐富,必定有許多我需要學習的地方。」
  
  「好、好!」吳麗雲笑嘻嘻地非常高興。
  
  「常小姐的小說確實很出色,不過可能就是因為做為一名創作人的常秀小姐實在太出色了,所以在我看來,常小姐並不適合做一名記者。」陸拓突然開口說話。
  
  陸拓的話,讓周遭氣氛突然僵住。
  
  只有秀賢臉上的笑容沒變,她平靜地對他說:「陸先生的話好像還沒說完?」
  
  陸拓咧開嘴。「做一名採訪記者,跟做一名作家並不一樣,作家需要的是想像力,有時候還要將自己的感情融入其中,作品才會有生命力。但是做為一名記者,在採訪的過程中過度想像事件情節,任其憑空發展,或者過度投入其中,其至妨礙到受訪者的私生活,就會成為作家想成為記者,最大的問題癥結與毛病。」他的語調雖然平靜和緩,措詞卻十分犀利,並且充滿暗示與批判。
  
  氣氛一時緊張起來,總編輯的神色顯得很不安,總經理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報導如果沒有人性,那麼這篇報導就不叫專訪,而是一篇新聞採訪事件。」秀賢回答的時候,甚至露出笑容。「相信陸先生本人也不會希望,關於您的專訪,是以新聞事件的方式呈現。像這種太過於直接的方式,有時候對當事人並沒有好處,反而容易蒙蔽真相,因為社會大眾總是比較容易被直接、激烈的新聞事件影響,而不會去深思事件的內在涵義,這就像真理有時候並不能靠畫面來彰顯,而必須越辯越明,是一樣的道理。如果法律只靠目擊就不需要法官與辯護律師,法理之外還有人情。平衡報導不僅保有人性協調,還可以緩和新聞衝突,並沒有什麼不好。」她的話說得很隱晦,卻字字句句直指他們衝突的中心。
  
  陸拓冷笑一聲,對著秀賢輕搖食指,看來充滿自信而且冷靜。「我從未說過人性化的報導不好,請常小姐不要任憑想像發揮,模糊焦點。」
  
  吳麗雲看了秀賢一眼,神態自若,似打算袖手旁觀,看秀賢如何應付。
  
  「身為一名作家情感豐富是天賦,」陸拓往下繼續說:「但是想要拿捏感性與理性,卻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一個人的感情和理性如果可以隨時收放自如,那麼這世界就不再需要一名作家!因為曾經有一名作家告訴過我,人類的原罪就是管不住感性與理性,不能適切地釋放或呈現兩者其一,因為如此才需要藝術家與藝術作品,因為藝術家所創造的,內蘊豐富人性情感的作品,正是人類原罪的極致表現。倘若人類能正確地切換感性與理性,那麼作家與作品的存在就像一篇瑣碎的嘮叨,沒有任何創作價值。再如果,也許常秀小姐優於常人,能夠準確切換你自身內在的感性與理性的衝突,那麼相對的,也就不能充分體會像我們這類凡人混亂的情感,如此必定不能寫出好的‘人性化’的作品。因為感性與理性,非是即否,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他眯起眼,以秀賢曾經說過的話來反駁她,甚至面帶笑容。「就因為常秀小姐是一名優秀的作家,必定充分體解常人的情感,才能寫出感動人心的作品,所以常秀小姐本人一定情感豐富,恐怕不能適時地割捨感性,純粹地並且不夾雜感性地,運作做為一名記者所需要的理性。」
  
  「陸先生純粹站在機械觀點,分析得有條有理。」秀賢直視著他,收起笑容,小心應對。「不過陸先生不是作家,恐怕不明白文字微細奧妙的用處。實際上,某些看似理性的文字只是純粹的條理堆砌,就像數學公式一樣,如果沒有在實際運用的商品製作過程中被採用就失去意義,反而是空泛的存在,因為數學公式對日常人的日常生活一點用處都沒有。相反的,美好的宗教信仰例如佛教,教導如何啟發人性光明與向善美德,宗教看似空泛,卻對人類的日常生活起了無限的作用!由此可知好的信仰不僅止感性而且是絕對的理性,因為能生起作用的信仰與物質就是力量與能量,就人類目前的知識發展,力量與能量已經能夠使用公式計算,因此信仰本身是屬於理性的存在。」
  
  「既然宗教也能成為理性,所以感性與理性實際上,並不是純粹而且絕對的存在。」他輕易反駁她。「如此一來就有灰色地帶,既然有灰色地帶,就有值得判別是非之處,法官與律師的存在,正是為了解決黑暗。但是專業需要時間與環境鍛煉,作家畢竟易受情感因素左右,長期倚靠感性創作,理性訓練不足就不能充分客觀。」他再次藉話反駁她。
  
  直視陸拓犀利的雙眼,秀賢咧開嘴笑。「所以,陸先生需要的是律師、法官還是員警?因為能嚴肅采證,然後正確呈現的只有這三種職業的人。」
  
  陸拓眯起眼。「除了這三種職業之外,其他的職業人都可以勝任,只有作家完全不適任採訪工作。」他糾正她的結論。
  
  「聽起來,陸先生顯然對作家有偏見?」她挑起眉。
  
  「我的意見完全是客觀辯論的結果,沒有任何偏見。」他沉著臉答。
  
  兩人不斷針鋒相對,聽得總編輯一愣一愣地,杵在一旁半個字都插不上。
  
  可是總經理卻聽得興致勃勃。「唉呀,你們兩個人真的都好有學問,都好會說話,看起來真是郎才女貌!」吳麗雲笑眯眯地調侃,試圖疏解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但緊接著她卻突然壓低聲音說:「不過,陸先生,我好像看到您的未婚妻沉竹芳小姐來了!啊,沉小姐一路走過來,模樣很著急,好像急著找人……我看應該是在找您的樣子!唉呀,我覺得陸先生您只顧著跟我們的常作家說話,好像太冷落您那位美麗的未婚妻子了!」
  
  陸拓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總經理身上。
  
  他笑了笑,神態回復自若與瀟灑。「很抱歉,因為常小姐的口才非常好,所以我也想把自己想說的話,一次說清楚。」他對總經理說。
  
  「噢,這是當然的,陸先生想說什麼就應該說什麼,這就是男性的魄力!不過我也相信,我們的常小姐有能力應對。」吳麗雲笑著答,她話中有話。
  
  陸拓抿嘴一笑,不置可否。「常小姐,希望下次再見到你,是在你的新書發表會上。」他沖著她低笑。「相信常小姐新書出版的時候,應該會寄一張邀請函給我?」
  
  秀賢瞪著他。「當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兩人始終針鋒相對。
  
  沉竹芳終於看到陸拓,她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陸拓與秀賢瞪視著對方的畫面。「你怎麼在這裏?我一直在找你!」她自然地伸手挽住陸拓的手臂,同時好奇地打量著秀賢。
  
  「我已經給足總經理面子,我們可以走了。」他對總經理一笑,態度顯得囂張地說。
  
  總經理雖然被調侃了,但也只能陪笑,因為陸拓是董事長親自邀請來的貴客。
  
  「常小姐,」轉身離開之前,陸拓突然對她說:「不知道為什麼,你,讓我想起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一個很特殊的女人。」
  
  秀賢面無表情地回視他。「陸先生認錯人了吧?」冷淡而且冷靜地答。
  
  陸拓瞪著她。「對,」等了半晌,沉竹芳不耐煩地輕扯他的手臂,陸拓才回答:「你的確不可能是她。」他說。
  
  然後陸拓就與沉竹芳一起離開君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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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5: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看起來,你跟陸先生之間好像有點意見不合?」陸拓離開後,總經理問秀賢。
  
  「陸先生不習慣深入採訪,他好像比較喜歡回答表面問題。」秀賢回答。
  
  總經理挑起眉,然後笑出來。「什麼意思?」
  
  秀賢回頭看著吳麗雲。「他不喜歡我問的問題,所以昨天訪問的時候,他把我趕出他的辦公室。」
  
  「什麼?陸拓把你趕出他的辦公室?!」吳麗雲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這怎麼可能?!一向精明能幹,非常懂得包裝形象的陸拓,竟然會把訪問他的記者趕出辦公室?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秀賢笑了笑,不可置否。
  
  「難道,這是真的?」吳麗雲瞪大眼睛。
  
  「我沒有開玩笑。」秀賢答。
  
  吳麗雲吸了口氣,隨即突然大笑起來。「我的老天爺,」她笑不可抑。「這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居然可以讓他生這麼大的氣!可是,他到底為什麼把你趕出來?」
  
  吳麗雲的反應讓總編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他本來以為秀賢得罪受訪者,會惹總經理生氣。
  
  「因為我的問題他不想回答,甚至連聽都不願意聽到我問起。」
  
  「什麼?」吳麗雲還在笑。「有什麼問題是精明的陸總不想回答、或不能回答的?簡直太奇怪了!」
  
  「可能是我問問題的方式讓他不高興。」
  
  吳麗雲慢慢收起笑容,低聲問秀賢。「你是不是非常直接,強迫他面對問題?」
  
  「對。」秀賢點頭。「我得到一項消息,跟陸拓的私事有關,我把這個消息直接告訴他,想要求證──」
  
  「結果他就把你趕出辦公室?」吳麗雲接著把話說完。
  
  秀賢點頭。
  
  「總經理,」聽到這裏,總編輯終於忍不住插話。「陸總不是簡單人物,如果做得太過分得罪了陸總,我們會不會……」
  
  吳麗雲揮揮手,示意總編輯不要插嘴。「我倒覺得,這個方法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總經理?」總編輯張大眼睛,他顯得有點緊張。「可是,上一次在電話中,常作家還跟我提起,關於拓樸營造在北縣多筆公有以及農、林地土地購案的事,這幾天我思前想後,覺得如果報導涉及這個部分,可能會太複雜了!畢竟我們只是做個人物專訪,如果報導提及這些敏感的部分,不知道會不會對我們的出版公司有什麼影響?」這些話他一定要說,今天他帶秀賢來見吳麗雲,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不想承擔任何責任或干係!
  
  吳麗雲一聽就明白總編輯想要說什麼。
  
  「你打算寫這方面的事?」吳麗雲直接問秀賢。
  
  「對,我認為想要瞭解陸拓這個人,就必須瞭解他的事業,瞭解他的事業就是了解他最好的方式。」
  
  「可是就像總編輯說的,你寫這些東西會很敏感。」
  
  「我已經跟總編輯說過很多遍,如果只是寫表面的報導,一點意義與價值都沒有,那麼我就沒有必要爭取這份工作,因為社內任何記者都可以勝任,但我想讀者不會滿意。」秀賢回答。
  
  「其實我也不是否定常作家的看法,」總編輯插嘴。「只是我覺得,這件事情必須讓總經理知道才行。」
  
  吳麗雲看了總編輯一眼,再回頭看常秀。「是這樣啊!」她笑出來。「那現在我知道了,又怎麼樣?」
  
  總編輯睜大眼睛。「這個……總經理不反對?」
  
  「我為什麼要反對?」吳麗雲反問。
  
  「可是……」
  
  「常作家說的對!」吳麗雲說:「我們要顧慮讀者的反應!如果連讀者都不想看的東西,做專訪有什麼意義?如果有報導的價值,又為什麼不敢寫出來?這樣還算是個媒體人嗎?我是總經理又不是總編輯,除了行政工作還要陪董事長對外應酬,我自己的工作都忙得很!你是總編輯,總編輯就是編輯主管,一個幹總編輯的人小事不能管、大事不能扛,連該報導什麼內容這種事都不能自己決定,還要讓我知道,這麼不專業又不敢承擔責任的態度,簡單就是太離譜了!」吳麗雲開始訓話。
  
  總編輯低下頭,半聲都不敢吭。
  
  吳麗雲訓完話,才對秀賢說:「你不會因為陸拓把你趕出來,就失去信心了吧?」
  
  秀賢吸了口氣,沒有及時回答。
  
  「如果他真的討厭你,剛才不會跟你說那麼多話。」吳麗雲說。
  
  「我不怕他討厭我,」秀賢笑著回答:「我不是半途而廢的人,我一定會完成這篇訪問。」
  
  「嗯,很好!」吳麗雲笑出來。「誰說女人沒有跟男人一樣堅強的意志力和魄力?只不過我們女人,有女人做事的方法!常作家,很高興認識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秀賢笑了笑。「謝謝你,總經理。」
  
  一旁的總編輯不敢再插嘴,現在他知道,他只要一心支援作家常秀的做法,就可以「體察上意」了!
  
  ×××××××××
  
  離開君悅途中,沉竹芳心裏一直不能釋懷。
  
  「剛才那個女人是誰?」她突然開口問陸拓。
  
  「什麼?」瞪著前方擋風玻璃,他問。
  
  「剛才你跟她說話的那個女人,你說她很像另一個女人,那另一個女人是誰?」
  
  他沉默。
  
  「不可以說嗎?」沉竹芳轉過頭看著他。「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她?原來你還很惦記著她嗎?」沉竹芳喃喃地說,臉色突然間變得很蒼白。
  
  「你說什麼?沒有意義的話就不需要再說了。」他冷淡地回答,同時打右轉方向燈,車子轉進沉家所在的巷子。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沉竹芳固執地說。
  
  陸拓不回答。
  
  他的反應讓沉竹芳握緊拳頭……
  
  她調頭瞪著窗外,深深地吸氣,怕自己太過於衝動,怕自己說出任何根本就不應該說出來的話……
  
  「如果你不肯說那個女人是誰,那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女人呢?她又是誰?」她強迫自己冷靜,但仍然忍不住追問。
  
  陸拓的車子已經停在沉家門口。「你家到了。」
  
  「為什麼你不肯回答我?」沉竹芳回頭問他。「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想回答嗎?你這樣的態度真的讓我很傷心,你知道嗎?」
  
  「我說過,如果是有意義的問題,我會回答。」他冷靜得接近冷酷。
  
  沉竹芳不肯下車,看了他好一會兒。「我們要結婚了,不是嗎,陸拓?」她眼底忽然湧上淚水。「我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可是有的時候我覺得你的態度真的好冷漠,像現在,不管我問你什麼你都不肯說,好像我們兩個根本就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作不懂,對女人來說,有的時候她想要男人回答的問題,對男人來說不一定有意義,但是這個問題對女人而言卻很重要,一定要弄清楚不可!」
  
  陸拓瞪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歎了一口氣,然後開口。「因為那個女人並不重要,所以我認為你不需要知道。」他終於回答。
  
  「我是女人,是一個很愛你的女人,所以圍繞在你身邊的女人對我來說都非常的重要!就因為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什麼都不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很害怕、很在乎!我在乎你的心究竟向不向著我這邊,你究竟是不是愛我的?」
  
  陸拓深沉地看著她。
  
  「我說得這麼明白,你能瞭解我的心意嗎?陸拓?」沉竹芳問他。
  
  「她是一個作家也是一個業餘記者,一個雜誌社派來訪問我的二流記者,就是這樣而已。」他回答。
  
  「可是你看她的眼神很複雜,我察覺到了!」沉竹芳說:「她對你來說有特別的意義嗎?」
  
  「意義?」他嗤笑。「當然沒有意義。」
  
  「可是你看她的眼神很不同──」
  
  「你想太多了,竹芳,」他說:「你會覺得我的眼神有異樣,是因為我已經直接拒絕她的訪問!我根本不想接受她的訪問。」
  
  聽到這裏,沉竹芳的憂慮變少,但表情顯得困惑。「為什麼?」
  
  他別開臉。「她把訪問當成是創作故事,自己構思內容然後要求受訪者回答,這麼不專業的表現,我當然不會接受。」
  
  沉竹芳低頭沉思片刻。「對了,這個記者叫什麼名字?」半晌後她問。
  
  「她叫常秀。」
  
  「常秀?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聽說,她是很成功的作家。」他冷淡地說,然後開門下車。
  
  他繞過車頭,幫未婚妻打開車門。
  
  「這個週末你可以陪我吃飯嗎?」得到答案後,她終於拋開原來執著的話題,懇求地問他。
  
  「你不是已經跟朋友約好了?」
  
  「我可以取消──」
  
  「跟朋友約好的約會不要隨便取消。」陸拓說:「沒有原因就取消約會太失禮了,你應該學習你的父親那樣,凡事遵守承諾。」
  
  「我又不是男孩子,我爸希望我哥像他,雖然我哥總是不像他,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像他,可是他從來就沒有要求過我要像他。」
  
  「就算沒有要求,你也要跟你的父親看齊。」
  
  「你好嚴肅!」沉竹芳噘起嘴。「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爸會喜歡你的原因了!」
  
  他笑了笑。「時間不早了,快進去吧!」
  
  「我本來以為會晚一點回來,你為什麼不帶我到海邊去玩呢?陸拓,為什麼你對我一點都不溫柔?還有每次我生氣的時候,你也從來都不主動安慰我……」她貼在他身側,皺著眉有些憂傷又充滿感性地問。
  
  「等結婚以後,你發現我始終如一,就會覺得很慶倖。」他這麼回答。
  
  「我才不要這麼無聊的婚姻!」沉竹芳賭氣地說,然後轉身步向沉家大門。「如果你改變主意,週末要帶我出去吃飯的話,就趕快打電話給我,記得要多跟我說幾句好話!」大門關上前,她回頭撒嬌地對陸拓說。
  
  大門終於關上,陸拓撇嘴一笑,然後才轉身開車離去。
  
  回程途中,他的表情始終很肅穆。剛才在酒會跟常秀說的話,連陸拓自己都很驚訝……
  
  他為什麼說她像「她」?
  
  他何必再提起,那個早已經被埋葬在過去的女人。
  
  ×××××××××
  
  每天早上總是出版社最忙碌的時刻。
  
  「總編,拓樸營造的陸先生打電話進來。」早上十點,副總編突然匆匆忙忙跑進總編輯的辦公室。
  
  「什麼?」總編輯抬了抬老花眼鏡,瞪大眼睛。「你說誰?你剛才說誰打電話進來?」
  
  「拓樸營造的陸拓先生。」副總編神情有點緊張。「他親自打電話來,指名要您接電話,不知道有什麼事!」
  
  總編輯眯起眼。「好吧,你接進來吧!」
  
  兩秒後總編輯桌上的電話開始閃燈,總編輯立刻接起來。「喂,您好!」
  
  「李總編輯?」
  
  「呃,」總編輯眼珠子轉了一圈。「您好!我是經濟週刊總編輯李鐵城。」
  
  「您好,我是陸拓。」
  
  「噢,原來是陸先生。」李鐵城打哈哈。「請問陸總打電話來有何貴事?」
  
  頓了頓,陸拓的聲調挾著戲謔。「今天早上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貴社吳總經理,不過吳總經理好像不想接我的電話?」
  
  「呀?」李鐵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個,陸總,您是──」
  
  「不過,我想找你也一樣。」
  
  「找我?」李鐵城心底頓時毛起來。「是啊,您找我也一樣,您儘管找我,不找我們總經理沒關係。」轉念一想,昨天才被訓了一頓,這回他得替總經理挨子彈,這樣肯定有功不會有過。
  
  「把常秀換掉。」陸拓直接說明意圖,口氣猶如下令。
  
  「什麼?!」李鐵城愣住。「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陸先生,您……您剛才說什麼?」李鐵城再問一遍。
  
  「把常秀換掉。」陸拓說:「如果不把常秀換掉,我就拒絕貴社的訪問。」
  
  「這個,」李鐵城沉住氣,陪笑地說:「陸總,您知道我不能隨便這麼做,這樣對常作家不好交代!」
  
  「不必對她交代。我不接受她的訪問,她的採訪稿自然就寫不下去。」
  
  李鐵城挑起眉。「陸總,就怕沒有訪問,採訪稿會寫得更精彩,到時候讓您措手不及,沒先跟您報告一聲,這樣就對不起您了!」他撇起嘴。
  
  陸拓眯起眼。
  
  他明白,這個李鐵城必定被授意,才敢如此回答。
  
  「貴刊要出版什麼文章,不必跟我報告。」陸拓的聲音很冷。「貴刊因為這個事件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也不必對李總編詳述。」
  
  李鐵城瞪大眼睛。「陸總,您在威脅我?」
  
  「李總編是新聞界的人,一定知道沉廣源先生是3480區的扶輪總監,聽說貴社的趙董事長,也想競選下一屆3480區扶輪總監?趙董想要競選,必定要前任總監的支持。」
  
  「這個、這個是我們董事長的事,我可不清楚!」
  
  「如果不清楚,一查就清楚了!」陸拓沉聲接下說:「趙董事長平常廣結人緣,不會想得罪商界任何一位朋友。如果你們底下的人,做了什麼妨礙趙董事長前途的事,是不會得到原諒的。」
  
  李鐵城吸了口氣。「跡些話,陸總該跟我們總經理說!」
  
  陸拓低笑一聲。「吳總經理不敢接我的電話,她甚至連接聽電話的勇氣都沒有,也就是說,她什麼都不知道。」
  
  李鐵城皺起眉頭。
  
  「貴社的事,李總編要全權承擔嗎?」陸拓冷聲問。
  
  李鐵城胸口一悶,頓時覺得自己像狹縫裏的蒼蠅。「這是新聞自由,我管不住我底下的編輯要怎麼寫。」他硬著頭皮說。
  
  「管不住怎麼寫,總管得住怎麼刊。」陸拓沉聲往下說:「李總編,你既然是總編輯,這個時候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做,明天開始就什麼都不必做了。」
  
  李鐵城臉色一變。
  
  「最近我還聽說,貴社以擴充物流通路的名義,遞了一份企劃案,向包括滬豐銀行在內的五家銀行聯貸十八億?」
  
  「您是什麼意思?」李鐵城的心臟糾結起來。
  
  「你知道這個消息吧?」陸拓撇起嘴。
  
  李鐵城只覺得快不能呼吸了。「這件事……我不知道!」事實上,身為公司管理核心他當然清楚。
  
  「你不知道?那也沒關係。」陸拓低笑。「可惜吳總經理不接我的電話,可能永遠都搞不清楚。不過還好,現在你已經知道,你的運氣比吳總經理好一點。」
  
  李鐵城屏息著,完全沒辦法喘氣了!
  
  「放輕鬆一點,李總編輯,現在你早已經不是小記者,未來還可能貴為出版集團的總經理,」他低笑一聲。「你是聰明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李鐵城心底一動,他突然又能大口喘氣了。「陸總您別這麼說!」他的雙眼突然放光,不但氣緩過來,臉色也活轉過來。「辦一件小事而已,我會再思考、會再多思考陸先生剛才交代的話。」他的態度突然轉變。
  
  「李總編的確是聰明人,跟你說話沒有浪費我的時間。」他往下說:「不過,李總編可能還不知道一件事。」
  
  「這個,我不知道的是什麼事,還請陸總說明白一點。」李鐵城的態度變得很恭謹。
  
  「只要有任何讓我感到不痛快的事,我從來都不認為,那只是一件小事。」陸拓低沉地笑著,言語卻十分直接。
  
  他暗指,訪問已經造成他的不快。
  
  李鐵城眯起眼睛。「呀,哈哈,」他尷尬地打哈哈。「是、是,陸總的意思我明白了!」
  
  陸拓掛了電話。
  
  常秀不會放棄的,他很清楚。
  
  從昨天在酒會,她執意與他針鋒相對的情況看起來,他知道常秀不會輕易放棄追求任何她想要的答案!
  
  就像尋寶的人一樣,以為找到了一條蛛絲馬跡,就會賭下全部的身家財產進行挖掘,絕對不可能放乎!
  
  但是他會讓她放棄。
  
  雖然他的做法一定會引起她的反抗,可能還會引來更激烈的後果,但是如果有辦法讓她放棄,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陸拓打開辦公室牆上的玻璃櫃,拿出酒瓶與酒杯,倒了半杯酒,他走到觀景窗前。
  
  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女人,不應該成為他的對手。
  
  陸拓仰頭一口喝乾杯裏的酒──
  
  ×××××××××

  「我聽說,陸拓今天早上打過電話給李鐵城。」下午三點,吳麗雲親自打一通電話給秀賢。「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總編輯沒有告訴我。陸先生打電話給總編輯,跟我有關嗎?」秀賢的口氣很平靜。
  
  「李鐵城剛才到我的辦公室,說他打算換掉你,你認為會跟你沒有關係嗎?」
  
  「就算有關係,也不會妨礙我完成這篇訪問的決心。」
  
  吳麗雲笑出來。「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不過我也很好奇,」頓了頓,她接下問:「聽說這篇專訪是你自己爭取來的?」
  
  「是。」
  
  「你好像對陸拓很有興趣?」
  
  秀賢垂下眼。「沒錯。」她不否認。
  
  「為什麼?」
  
  秀賢沒有回答。
  
  「你願意告訴我嗎?」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男人。」
  
  吳麗雲挑起眉。
  
  她抬眼。「他說的沒錯,我是一個作家,作家心底想的事,就是自己的作品。」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打算把他寫進我的故事裏,成為我的故事設定。」
  
  「這個,這怎麼可能?!這會是真實的故事嗎?」吳麗雲有點驚訝。
  
  「對。」秀賢平靜地答。
  
  「可是,讀者會想看一篇真實的小說嗎?」
  
  「讀者會對陸拓有興趣,他是一個戲劇性的人物。」
  
  吳麗雲吸了一口氣。「你要寫陸拓的事?是百分之百的事實嗎?」
  
  秀賢抬起眼,她清澄的雙眼凝結著幽黯的冷光。「如果只是一篇報導,都不能探試出某種深度,我怎麼能寫出百分之百的事實?」她反問吳麗雲。
  
  「你真的要寫出事實?你知道什麼內幕消息?」
  
  「這篇報導只是一個測試,報導的過程,也是解開某些疑惑的過程。」她面無表情地往下說:「這期間陸拓的行為會揭露真實的陸拓,我在旁邊看著,他就不能隱瞞他真實的性格、內在跟做事的手段。」
  
  「你沒有說實話。」吳麗雲說:「我覺得你只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吳麗繼續往下問:「你到底知道關於陸拓哪些事?」
  
  「我知道他從哪裡來,知道他的過去,以及他的現在。」秀賢直接說:「我要直接寫陸拓這個人,包括他所有的一切。」
  
  吳麗雲喘了一口氣。「你的膽子真大!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選他?」
  
  「剛才我已經說過,讀者對他有興趣。」
  
  吳麗雲眯起眼。「你想出名?」
  
  秀賢沉默著。
  
  吳麗雲認為她是默認了。「你的膽子真的很大!」她皺起眉頭喃喃地說:「你知道陸拓是什麼人嗎?今天他打電話過來,我連他的電話都不敢接,就怕他提出什麼要求。陸拓這個人,他是絕對不會怕事、更不會怕鬧事的!短短幾年,他就能在商業界有這麼大的實力和權力,內情不會這麼簡單。」
  
  「總經理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秀賢毫不避諱地說。
  
  吳麗雲籲了一口氣。「我聽說陸拓還沒有發達以前,根本就是一個從鄉下來的窮小子,而且聽說還是孤兒,所以才沒有人聽說過他的家世背景。他能有今天,就是因為他什麼都敢做,所以當年沉廣源才會重用他,到今天他不止是沉廣源的助手,甚至已經是沉廣源最重要的生意夥伴了!否則沉廣源怎麼會把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像陸拓這樣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難道你不怕把他惹火了,他會對你不利?」
  
  吳麓雲的話等於警告。
  
  「您也怕陸拓嗎?總經理?」秀賢直接問。
  
  吳麗雲深吸了一口氣。「我當然怕他。這個人很有手段,前幾年他幫沉廣源做事,什麼五湖四海的人都認識。我不怕你知道,最近我們董事長為了擴展事業,已經向包括滬豐銀行在內的五家銀行提出聯貸,這件事如果成功,遲早媒體會報導出來,當然你也會知道。」喘了口氣,吳麗雲往下說:「我要說的是,你知不知道董事長要借這麼多錢,得跟誰見面?」
  
  秀賢聽著,沒有答話。
  
  「沉廣源是滬豐銀行的大股東,可是我們董事長要見的人,卻是陸拓!」吳麗雲眯起眼。「沉廣源養了一隻老虎,現在就不得不喂飽他!今天如果不是陸拓這只老虎,憑沉廣源根本沒辦法坐上滬豐銀行大股東這個位置!沉廣源想要利頭又不願意沾一身腥,所以把一切臺面下的事情都交給陸拓去執行,讓陸拓的勢力和金錢在這幾年迅速擴展,前兩年在政商界,陸拓的名字早就已經崢嶸初露!這是陸拓的運氣,也是他的機會,更重要的是,普通人就算有這樣的運氣和機會也不見得可以成就一番事業,陸拓絕對不是普通人!」
  
  「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
  
  「不,你不知道!」吳麗雲說:「現在,陸拓的實力早就在沉廣源之上了!在我看起來,沉廣源只不過是一隻紙老虎,陸拓才是一隻真正的老虎!」
  
  「一隻真正的老虎,一定會懂得蟄伏。」
  
  吳麗雲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他不會正面衝突,只會利用慣用的手段,運用他向來熟悉而且一貫執行的做事方法,阻止任何對他不利的情勢產生。」
  
  吳麗雲專注地聽著。「我還是不太明白──」
  
  「他不會前進,但是會以退為進。」秀賢說:「陸拓很懂得運用權謀,也喜歡運用權謀,所以他可以讓沉廣源坐上滬豐銀行大股東的位置,還可以讓沉廣源乖乖聽話。但是一個喜歡並且擅於運用權謀的人,有的時候,反而會因為太過圓滑而錯失良機。」
  
  「常秀,你說明白一點,我真的不懂。」
  
  「剛才我已經說過,他不會正面衝突,卻會運用關係。」秀賢冷靜地往下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會運用所有的關係,讓出版社不敢用我,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立刻撇下我的文章,不讓它發表。」
  
  吳麗雲皺起眉頭思考。
  
  「例如總經理,您現在的情緒已經開始被陸拓影響了,不是嗎?」
  
  「我──」吳麗雲無話可說。
  
  「陸拓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但是太聰明、太有權謀的人,往往都懼怕勇敢的人。」
  
  吳麗雲瞪大眼睛。
  
  「因為勇敢的人不怕死,而且勇敢的人一向都很直接。而聰明的人往往喜歡迂回,最害怕的就是直接。所以,聰明的人一向都不喜歡勇敢的人。通常,聰明的人會離勇敢的人遠遠的,甚至在身邊隔出一道防護牆,一輩子都不會讓對方有機會接觸到自己。」
  
  「但這就是迂回,是另一種迂回。」
  
  「對,看到勇敢的人,聰明的人應該第一時間把他擊倒,立刻把他打倒在地上,讓他一輩子都爬不起來!」
  
  吳麗雲深深喘了一口氣。「但是他不會這麼做。」她下注解。
  
  「對了。」秀賢說:「聰明的人一輩子都不會這麼做,因為這違背他的生存邏輯。」
  
  吳麗雲定下心。「他會玩遊戲?」
  
  「會,而且一定會。」秀賢回答。
  
  談話至此,吳麗雲已經知道她該怎麼做。「你需要做什麼?」她問。
  
  「陸拓已經找上李總編輯,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找董事長,是因為他認為這只是一件可以掌控的小事,只要控制李鐵城就夠了。」
  
  「他不想用一件小事,還董事長偌大的人情。」
  
  「對。」秀賢微笑。「不過,他既然找上李總編輯,我的文章要出刊,就很困難。」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我──」
  
  「這樣不好,陸拓如果知道,會認為是出版社故意針對他。」
  
  吳麗雲眯起眼。「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那你說該怎麼做?」
  
  「如果,我以作家的特殊身分在週刊寫專欄,這樣可以嗎?」秀賢說。
  
  「對啊!」吳麗雲露出笑容。「如果寫的是專欄,你不是記者,就不屬於總編輯管轄,是出版社禮聘邀請的貴賓!貴賓想要寫什麼,本來就擁有充分的自由,再說,總編輯不但沒有權責改你的文章,而且,如果作家在截稿之前交稿,那麼出版社就更沒有辦法‘臨時’撇下你的文章了。」
  
  「對,這就是我的意思。」
  
  「你真聰明!」吳麗雲忍不住讚歎,隨即低哼一聲。「到時候,如果李鐵城這個總編輯敢濫用職權,隨便撤換專欄作家的文章,一定會引起業界討伐!除非李鐵城不想在出版界混下去,否則他不敢那麼做!」
  
  「你同意的事,董事長不會反對嗎?」
  
  「我會說服他。」吳麗雲撇起嘴。「再說,這是個交易。」
  
  秀賢等著她往下說。
  
  「媒體有力量,我會讓陸拓知道這件事。」吳麗雲接下說,她口氣堅定。「再說,出版集團需要銀行提供聯貸,就要展現自己的力量。如果是一塊送進別人嘴裏的肉,那麼這塊肉也得要辛辣有滋味,否則吃的人是不會在意的!倘若吃的人不在意,那麼這肉就勢必得多送幾口。如果進肉的時候得卑躬屈膝,這樣對我們來說,就絕對不是一樁好買賣。」
  
  秀賢已經料到吳麗雲會說的話。「既然總經理已經想得這麼清楚,那麼,就請您去說服董事長了。」
  
  「我知道了,我們分頭進行吧!專欄的事,如果準備好,你就直接把稿子交給我,由我發下去直接刊登。」
  
  「好,一切麻煩總經理了。」
  
  最後,吳麗雲對秀賢說:「你確實很聰明,但是,我怎麼知道你有勇氣?」
  
  「我不必現在對您保證。」秀賢對她說:「但是,您一定會看見。」
  
  她掛了電話。
  
  她不必對吳麗雲說實話!
  
  事實上,她並沒有勇氣。
  
  她有的,只是置之死地的決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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