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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野火(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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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7: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野火(中) – 鄭媛

「你認為,我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嗎?」
「不簡單,也不複雜,像早晨的霧一樣,乾淨,但是捉摸不透。
越是聰明的女人,越吸引男人,
同樣的,越深不可測的男人,越能引起女人的好奇。
原來張秀賢自認為瞭若指掌的男人,其實隱藏在更深濃的黑霧之中,
即使知道陸拓能夠輕易的毀掉自己,這場遊戲,她仍堅持玩下去!
被過去的回憶所禁錮,她不想逃、也逃不掉內心的痛苦與折磨,
招惹他是她唯一的救贖,她只能以飛蛾撲火的姿態,迎向重重考驗。
然而面對他的一再撩撥,卻讓她的內心產生了疑惑……
究竟精心設下的陷阱中,落網的會是他?還是漸漸迷惑的自己?
愛情並不複雜,複雜的是人心,無論如何,她也要守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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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沈竹芳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名女子是非常美麗的女人。

  跟上次匆匆一瞥不一樣,這次沈竹芳仔細地端詳她……

  美麗是視覺傳輸到腦部後生起的判斷,故跟一個人的外表有絕對的關係,但這位元作家常秀的美麗,除了外貌,她身上還有一股讓沈竹芳無法忽視的獨特氣質。

  常秀的穿著打扮很簡單卻不隨便,稍鬈的長髮塞在耳後,露出漂亮的額頭,她看起來很年輕,漆黑的大眼睛非常灼亮,挺直的鼻樑卻非常秀氣,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教人難以形容卻又為之動容的韻味──

  沈竹芳不會形容這種氣質,因為這個女人跟過去她所認識的、或者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

  但是她的笑容在沈竹芳看來,有一股奇妙的威脅感──那是一種混合著聰明、專注又堅毅的氣質──與她年輕、光采的漂亮外表極不相稱!

  「您好,我是常秀。」坐下來之前,秀賢先自我介紹。

  「您好,我是沈竹芳,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張秀芸,她是秀書的姐姐。」沈竹芳很客套。「久仰大名,常秀小姐。」

  但秀芸卻嗤之以鼻,不相關的人,她連招呼都懶得打。

  秀賢看了秀芸一眼。

  以前,她只在秀書帶來的照片裏,看過她的三妹秀芸。

  秀芸當然不認得她。她們姐妹分開的時候,秀慧十歲,秀賢五歲。那個時候秀芸只有兩歲,秀書根本還沒有出生。

  「常秀姐姐,剛才竹芳姐說她也看過你的小說喔!」秀書笑咪咪地說。

  「是嗎?」秀賢笑了笑。「不好意思,本來不應該打擾你們吃飯,因為秀書很熱情地邀請我過來,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離開。」

  「不會,怎麼會不方便呢,」在秀芸開口說風涼話之前,沈竹芳的雙眼盯著常秀,先開口說客套話:「可以跟作家一起吃飯,是我的榮幸。」

  秀賢露出笑容。「沈小姐眼張小姐是同學嗎?」

  「是啊,」沈竹芳眯起眼睛。「常小姐怎麼會知道?」

  「因為女孩子離開學校以後,就不容易再交到真正的‘好朋友’了,而且你們還很年輕,應該剛畢業不久,工作經驗不會超過三年,而且在工作場所這個充滿競爭的環境裏,女性與女性之間,共事時間如果只有三年,不太容易培養出深厚的友誼。」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跟秀芸的確是大學同學。」沈竹芳說。

  秀書猛點頭,秀芸卻一臉不以為然的模樣。

  「常秀姐姐是寫小說的人,對於人性的觀察很透徹。」秀書說。

  秀芸嗤笑一聲。「嗤,你還是個小孩子,你懂什麼叫做‘人性’啊?」

  「怎麼會不懂呢?在學校裏,女同學之間,也會因為想要爭取英俊的男學長注意,因此發生勾心鬥角的事情啊!這不就是人性嗎?」秀書分辯。

  秀芸翻翻白眼,「幼稚」兩個字只差沒說出口。

  「沈小姐,剛才你說看過我寫的書,請問你看的是哪一本書?」

  沈竹芳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的確看過常小姐的小說,不過現在書名有點記不得了。」

  秀芸撇嘴笑了笑。

  「竹芳姐,你既然看過常秀姐姐的書,怎麼會不記得書名呢?」秀書問。

  「因為──」沈竹芳頓了頓,看了常秀一眼才客套地笑著說:「我約略有印象,常秀小姐在書內,對人性的分析好像很直接也很透徹。可是就因為常小姐對人性的分析太寫實了,而我卻因為這樣,所以只翻了幾頁,就不太敢再看下去,因此當時對這本書的印象並不深刻。」

  「竹芳姐,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呀?我不太明白。」秀書又問。

  「很簡單的說,是因為常小姐的書,內容有點晦暗。」沈竹芳笑了笑,她的笑容顯得客套。「對不起,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我這麼說實在很不好意思,常小姐請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秀賢露出笑容。「只要不是惡意中傷、人身攻擊或者言語苛薄,能聽到讀者真實的意見,對我來說,求之不得。」

  沈竹芳收起笑容。

  本來她沒打算說得這麼直接,而且這也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因為事實上,她還是會看常秀的作品,因為即使故事情節曲折複雜,然而常秀的作品有一股魔力,吸引她往下閱讀。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常秀本人,她卻說出相反的話?

  沈竹芳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面對一名陌生的女子,自己心底竟然會升起一股莫名的敵意?難道是因為陸拓的關係?

  陸拓曾經當著她的面,說常秀跟「那個女人」很像!

  難道是因為出於嫉妒,所以她才會說出剛才那樣的話?

  「可是常秀姐姐的書真的很吸引人!難道竹芳姐你能否認嗎?」

  沈竹芳想了一下,然後才回答:「常秀小姐的作品確實很吸引人,這點我不能否認,但是我個人還是比較偏好輕鬆幽默的作品。」

  「可是那種書讓人笑過就忘記了,一點深度都沒有。」秀書說。

  「人生的深度不一定要建立正痛苦上,有時喜劇更難寫。」沈竹芳說。

  「可是──」

  「沒錯,」秀賢打斷秀書的話,她說:「沈小姐說的話很有道理,不管是令人傷心或者是令人微笑的書,都有其存在的價值。至於深度,這只能就單本作品而言,對讀者來說,如果閱讀當下就能感受到深刻的霞感力,這就是一部有深度的作品。所以不管什麼種類的作品,要能夠觸動人心,才是一部情感豐富、底蘊深厚的好作品,至於過程以喜劇或者悲劇來表現,並不重要。」

  「是呀,」沈竹芳抿起嘴,然後斂下眼。「可能只是我個人不喜歡讓人難過的作品,我喜歡快樂的文字,因為人生本來就很痛苦,何必還要看這種教人不好受的作品,讓情緒陷入愁雲慘霧裏面?所以雖然對常秀小姐很抱歉,但是你的作品,我個人真的覺得不太好看。」

  秀芸撇撇嘴,無聲地笑起來。

  秀書則是吸了一口氣,眼睛睜得大大的!連她都感覺到,沈竹芳話裏那股不友善的氣氛。

  秀賢僅抿嘴一笑。「從沈小姐的穿著打扮以及舉止儀態看來,沈小姐的生活環境應該很富裕?」沈竹芳抬起眼還來不及說話,秀賢已經接下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才想起來,好像曾經在報紙上,看過關於沈小姐的照片以及家世方面的報導?沈小姐既然是社交名媛,家庭以及感情生活想必都很得意,那麼就應該多看一點‘令人痛苦’的小說,感受一下與自己不同生活層次的人們,平常生活裏所面對的酸甜滋味。」

  「我個人卻覺得做人實在不必這麼累!」沈竹芳撇起嘴,眼神冷淡地笑了笑。「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就過這樣的生活就好了!何必要瞭解那麼多?這樣跟太幸福了而感到無聊,還要自尋煩惱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人生過程除了追求快樂,也要瞭解傷心,因為能感受別人傷心的人,才不會落入狹隘的偏見。如果一個人只管自己的感受、只一味地想追求快樂,不但不會擁有智慧,思想也很容易就會陷入貧乏,乃至於困頓,對於自身的智識與性靈都不能提升。相對的,恐怕也不能真正體會到更為昇華的快樂。萬事萬物都是比較之後才知道層次、才有高低,人生如果不知道何謂是苦,自然也難以感受甘甜的況味。」秀賢說。

  「常小姐的意思是,」沈竹芳眯起眼。「像我這樣不會自尋煩惱的人,性靈就不能提升?難道喜歡自尋煩惱的人就比較有靈性嗎?」她抬起下巴。

  「沈小姐誤會了,每個人當然都有靈性。我的意思是,沈小姐是有性靈的人,只是不應該蒙住眼睛、遮住耳朵,自願活在狹隘的世界裏面。」秀賢的評語直接又露骨。

  聽到教訓自己的話,沈竹芳吸了一口氣,張大眼睛瞪著秀賢。

  秀芸和秀書的表情都開始緊張起來。

  「何況,作者的寫作風格決定于她成長的過程、性格、還有她個人生活歷程內化後衍生的思想,最後才在文字中解放,」秀賢仍然面露微笑地接下說:「對讀者來說,評論一本書‘好看’與‘不好看’是簡單的事,但是,如果這是評論一個人的人生,那麼這樣的評論就太淺薄而且無知了。所以,我寧願我的讀者對我說:常秀的書讓我感動,或者,我對常秀的書完全沒有感覺!」

  秀賢的話說完後,沈竹芳握著拳頭沈默了很久。

  一時間,餐桌上因為沈默而顯得尷尬。

  過了一會兒,沈竹芳才開口:「想不到常秀小姐說起話來,這麼有深度。」她聲音已經回復平靜,卻很冷淡。

  「你過獎了。」秀賢笑了笑。

  這個時候,秀賢皮包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對不起。」秀賢從皮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她抿起嘴,從容地掀開手機。「您好。」

  「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陸拓一開口就質問她。

  秀賢沉下眼。「請問您是哪位?」

  陸拓眯起眼。「手機上有來電號碼,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他的聲音很低沉,像在壓抑下滿的情緒。

  「很抱歉,我沒有背誦手機號碼的習慣,不過聽聲音,您好像是陸拓先生?」

  沈竹芳迅速抬起眼,瞪著秀賢。連秀芸也很驚訝,因為她知道陸拓是沈竹芳的未婚夫。

  秀賢仿佛全然沒有察覺,她表情平靜地等待陸拓回話。

  「好,我相信你沒有背手機號碼的習慣,不過你‘終於’聽出我的聲音,這樣也可以。」他不怒反笑,口氣嘲弄:「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你好像很忙,忙得手機打開卻不接電話?」

  「我不是不接電話,因為昨天晚上陸先生請客的關係,我吃得很開心也很盡興,所以很早就睡了,雖然今天早上有聽到電話聲,但因為是週末的關係所以想賴床,如果我知道是陸先生打來的電話,一定會立刻下床接手機。」

  聽著她似是而非的解釋,陸拓的臉色越來越沉。「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魅力,正常小姐心中占這麼大的分量!看來,昨天晚上常小姐能跟我一起共進晚餐,就已經非常難得了!」他低沉的口氣似嘲弄又似譏諷。

  「陸先生,您怎麼這麼說?能跟您吃飯是我的榮幸。」秀賢微笑著回答他,好像根本就聽不出他嘲諷的口氣。

  陸拓的臉色更沉。「那就明天晚上一起吃飯怎麼樣?我有事要問你──」

  「很抱歉,陸先生,明天晚上我要和編輯開會,所以不能跟您一起吃飯。」

  「晚上要開會?」他的聲音很冷。

  「對,我已經答應要跟編輯一起吃飯,一邊吃飯一邊開會。」

  陸拓沈默不語,片刻後他沉聲說:「好,那就改天。」

  「改天見了,陸先生。」秀賢的聲調保持愉快,未等他回覆,立刻按掉手機。

  等到秀賢抬頭,沈竹芳正看著她。

  「有什麼問題嗎?沈小姐?」秀賢問。

  沈竹芳的臉色跟剛才不太一樣。「你跟陸拓很熟嗎?」她突然質問秀賢。

  「陸拓?你是說陸先生嗎?」秀賢挑起眉,似乎非常疑惑。下一刻她的表情又變得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她笑著對沈竹芳說:「喔,對了,你是陸先生的未婚妻,我們在出版社的酒會上見過面。」

  秀書有點迷惑,秀芸則是皺起眉頭,用嫌惡的眼光瞪著面前這位「作家」。「裝得跟真的一樣。」秀芸低聲咒駡。

  秀書轉頭,瞥了秀芸一眼。

  沈竹芳臉上沒有笑容。「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跟陸拓很熟嗎?」她追問:「昨天晚上,你們為什麼一起吃飯?」

  秀賢看了沈竹芳一會兒,然後才說:「跟陸先生吃飯是因為公事而已,」她臉上一直保持笑容,冷靜地對沈竹芳解釋:「因為我最近接了一篇人物採訪稿,訪問的物件就是陸先生。沈小姐,我跟陸先生的關係很簡單也很單純,昨天只是一個禮貌性的飯局,陸先生很客氣才會邀請我吃飯,你不要誤會。」

  「我知道你想採訪陸拓,我的未婚夫對我說過,所以,常小姐,我不明白你剛才話裏的意思。」沈竹芳說。

  秀賢看著她,等著聽她要說什麼。

  沈竹芳露出驕傲的笑容。「我為什麼要誤會?我跟我未婚夫的感情很好,我們彼此信任,我根本不需要誤會什麼!我會這麼問你,只是因為你剛好提到我的未婚夫,如此而已。」沈竹芳提高聲調。

  雖然她表現得若無其事,口氣卻顯得有點激動。

  秀賢看著她。「是嗎?」半晌後,她笑了笑。「既然不是誤會就好了。」

  沈竹芳眯起眼,她的拳頭慢慢握緊……

  這時候秀賢站起來。「不好意思,我想我還是到別桌吃飯好了。雖然難得遇到讀者,大家一起聊天很開心,但是吃飯還是一個人安靜的吃,對胃部的消化吸收會比較好。」她若無其事地說。

  沈竹芳的表情僵硬。

  等秀賢離開後,秀芸終於忍不住發作。「什麼跟什麼呀?都是你啦!」她伸手用力打了秀書一下,然後罵秀書:「張秀書你什麼意思啊?幹嘛找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來吃飯?她跩什麼跩啊?!作家很了不起嗎?剛才看她滔滔不絕、好像在教訓人的樣子,真是討人厭!而且明明知道人家陸先生已經有未婚妻了,還陪人家吃什麼晚飯?真的很不要臉耶!」

  秀書皺著眉頭,她沒回嘴更不敢回手,只敢生氣地用力瞪著她三姐。她心想:三姐你這個笨蛋,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而沈竹芳,她手裏拿著湯匙用力攪拌著咖啡,眼神卻望向別處,一副心不在焉卻又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xxxxxxxxx

  那天離開餐廳後,晚上秀書就打電話給秀賢。

  「二姐,我可以去找你嗎?今天晚上我想在你那裏睡覺。」

  「這樣可以嗎?這麼晚了,你要在外面睡,秀芸會同意嗎?」

  「因為下個星期就要交期末報告,我只要跟三姐說要趕報告,所以在同學家裏睡覺,這樣就可以了。」

  「這樣好嗎?」

  「好啦!三姐她現在很不高興,今天回家後就一直擺臉色給我看!」秀書皺著鼻頭說。

  秀賢想了一下。「好,那你直接過來好了,我在家裏。」

  秀書到秀賢那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你吃過晚飯沒有?我正在煮面。」秀賢問她。

  「回家後三姐都不理我,也不管我有沒有吃飯,我的肚子好餓!」秀書抱怨。

  秀賢笑了笑。「你先洗手,然後整理餐桌,面等一下就可以吃了。」一會兒後,秀賢端了一鍋面上飯桌。「手洗過了嗎?」她幫秀書盛了一大碗面。

  「嗯,洗過了!」瞪著二姐擺在面前的一大碗面,秀書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趕緊拿起筷子和湯匙。「好香喔!」她一邊大口吃面喝湯,一邊稱讚。

  「吃慢一點,不要燙到了!」

  「二姐,我覺得你真的好會講話喔!以前我都不知道竹芳姐是這種人,真的好幼稚,她為什麼要隨便批評別人啊?而且竟然還當著你的面講,說什麼你的小說不好看,她這樣做真的太過分了!」秀書一邊吃面,一邊跟秀賢聊天。

  「她不是幼稚,只是有優越感而已。她可能比較自私,所以除了自己的情緒,根本就不管別人的感覺,才會說出那種話。不過當面批評人還是比私底下匿名中傷別人的好,至少這種人沒什麼城府,只是比較自我、比較天真。」

  「話是沒錯,但是你又沒有傷害她,你們也不認識,她根本就不瞭解你啊!憑什麼對你說那種話?做人就算不懂得誇獎別人,那也應該要知道什麼叫客套啊!何況竹芳姐不是千金大小姐嗎?電視劇裏的千金大小姐就算不喜歡,也會微笑不講話裝模作樣一下,因為怕別人說自己沒教養,這種事情連我都知道要這麼做,為什麼她會不知道呢?」秀書的個性本來就很坦率。

  「而且我覺得你的小說真的很好,否則你怎麼會有那麼多讀者呢?」她嫌不夠繼續往下說:「難道那些支持你的讀者都是傻瓜嗎?二姐,我真不明白,人有的時候為什麼要那麼小心眼?」

  秀賢笑出來。「也許這就是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她對秀書說:「就像我跟秀書你,我們很有緣分,所以今生可以做姐妹,而且還是感情這麼好的姐妹。」

  秀書也笑了,接著她突然噘起嘴。「好像對喔,可是像三姐,她雖然也是爸爸的女兒,我們可以做姐妹看起來好像很有緣分,可是三姐她這個人有的時候真的好討厭喔!」秀書開始數落她三姐的不是:「三姐她呀,不但每次都喜歡罵我,而且還說不想繼承爸爸的包子工廠什麼的,因為她覺得吃包子的人很落伍,還說什麼她最喜歡吃的是義大利面!唉喲!包子那麼好吃她為什麼不喜歡吃包子呢?每個人肚子餓的時候,不是都會到便利商店去買包子來吃嗎?而且包子這種又便宜、又好吃的食物是中國人發明的,是我們的國寶耶!三姐她應該支持才對啊!吃什麼義大利面嘛,她那麼喜歡義大利面乾脆嫁給義大利人好了!三姐她這個人,有的時候真的好幼稚喔!」

  看到秀書認真數落起秀芸的模樣,秀賢忍不住笑出來。

  「對了,二姐,你為什要見竹芳姐?」遲疑了一下,秀書又說:「呃,我這麼問只是好奇啦,你不想告訴我也沒有關係。」她搔頭傻笑。

  秀賢抬眼望向秀書。「你想問什麼都沒有關係,我會告訴你的。」她明白秀書言下之意。

  秀書垂下眼,假裝吃面。「二姐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就算沒有原因也沒關係,真的。」她喃喃地說,然後認真吃面。

  秀賢沈默地看著她的小妹。「我見沈竹芳是有目的的。」她回答。

  「有目的?」秀書抬起頭。「什麼目的?是為了──為了你們今天提到的那個姓陸的人嗎?」

  「對。」秀賢笑了笑。「你很聰明,已經猜到了。」

  秀書也笑,有點尷尬,卻還是忍不住問:「他是什麼人?很重要嗎?」

  「很重要。」秀賢的回答很簡單。

  「二姐,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什麼打算?」秀書問。

  「現在說什麼都太早,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會跟你說。」秀賢對她說:「你快點吃面,面要涼了。」她低頭吃面。

  「二姐,你剛才說什麼?會發生什麼事情嗎?」秀書的眉頭皺起來,開始憂慮。

  秀賢抬頭看她一眼。「現在還不會,未來我不能保證。」

  聞言秀書吸了一口氣。「二姐──」

  「好了,你快點吃面,我剛才的意思是說,以後的事情很難預料,你什麼都不要擔心、也不要想太多。而且我剛才不是說過,如果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告訴你?」

  秀書皺著眉頭,勉強低頭吃面,不再發問。

  但忍了一會兒,她還是耐不住抬頭說:「二姐,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秀賢問。

  「不管二姐你要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可是二姐,你一定要答應我,絕對不能做傷害自己的事!」秀書很認真地這麼對秀賢說。

  秀賢看了秀書一會兒,半晌後她對秀書說:「傻瓜,我為什麼要傷害自己呢?你真的想太多了。」她淡淡地三言兩語帶過,然後依舊低頭吃面。

  秀書眉心的結並沒有打開。

  她咬著唇低下頭,不知為何,心底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xxxxxxxxx

  當天晚上,秀賢掛掉電話後,陸拓就撥出一通電話。「孫總?」

  「是,我是孫致遠。」

  「我是陸拓。」

  「啊,陸總!今天怎麼有時間打電話過來?」

  「有件事我想拜託您。」

  「陸總您千萬不要說什麼拜託的話,有什麼事,陸總您儘管說!只要是我孫某能辦到的,一定盡全力給您辦妥!」

  陸拓與孫致遠並沒有私人的交情,不過權勢可以利用的關係,有時候遠比私人交情管用。孫致遠有一樁私人官司需要周旋,目前已經起訴,如果沒有意外幾乎已經確定孫致遠將付出巨額賠償金,到時候孫致遠會需要一筆鉅款周轉,否則將嚴重拖累他名下出版集團的資金調度。

  陸拓抿起嘴。「有一筆生意,我想跟孫總談一談。」

  xxxxxxxxx

  當天晚上十一點,陸拓剛回家就接到電話。

  「是我,」沈竹芳說:「你剛回到家嗎?」

  「對,」他看了眼手錶。「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我想要見你。」她突然說。

  陸拓愣了一下。「現在?」

  「對,我現在開車到你那裏,你等我──」

  「等一下,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不要出門。」

  「可是我現在想見你,我有話想要問你,我一定要見到你!」

  沈默了一會兒,陸拓說:「好,我開車去找你。」

  沈竹芳無話可說。

  「大概二十分鐘內,我會到你家門口。」陸拓說。

  「好,」沈竹芳同意。「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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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8: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二十分鐘內,陸拓已經趕到沈家,沈竹芳已經站在門口等他。

  「要進去打一聲招呼嗎?」下車後,他在門口問。

  「不用,我爸應該已經睡了。」沈竹芳說:「可能是年輕的時候應酬太多,現在感覺到體力和身體狀況都大不如從前,所以現在他很注重養生,晚上十點鐘不到已經上床休息。」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他問她。

  看了他一會兒,沈竹芳才開口:「今天我見到一個人,」她說:「前兩天在出版社的酒會上,我才剛見過她一面。」

  「什麼人?」嘴裏這麼問,他已有預感。

  「就是那個叫常秀的作家。」她看著他說。

  陸拓沒有表情。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會見到她嗎?」

  「人與人巧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說。

  沈竹芳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壓抑什麼。「對,人與人巧遇,確實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我正在跟她說話的時候,她正好接到了一通電話。」她的話停在這裏。

  陸拓瞪著她,等她說下去。

  「她接到一個名叫陸拓的男人打電話給她,這個男人不但問她為什麼不接電話,還提到昨天晚上一起吃飯的事,」沈竹芳停下來,看著他問:「你昨天晚上真的跟她在一起吃飯嗎?」

  她的問題突然很直接,但是陸拓的表情並沒有變化。「對,昨天晚上,我的確跟她在一起吃飯。」

  「可是你告訴我,你在應酬。」

  「我也告訴過你,常秀是一名作家,也是採訪我的記者,我跟記者吃飯就是應酬。」「可是你說你拒絕她的訪問,根本不想接受她的訪問,不是嗎?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跟她吃飯應酬?」

  「越是想要拒絕一個人,越不能把關係打壞,這是我的原則。」他回答。

  「我不懂你的意思。」沈竹芳並不接受。

  「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去睡了。」他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這麼說。

  「你沒有把話說清楚之前,我不會回去!」

  他看著她。「你到底想問什麼?」

  「你還約她明天晚上吃飯,是不是?」她問。

  「對。」陸拓沒有否認。

  「如果只是應酬一次就夠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再約她吃飯?」她提高語調,顯得激動。

  「你到底想問什麼?」陸拓的表情很深沉。「時間已經很晚了,你想問什麼就痛快的問出來吧!」

  沈竹芳握住拳頭。「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只要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就好!」她的表情很固執。

  也許因為天色已經很暗,陸拓的眼色也顯得深沉。「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麼我會告訴你答案,讓你安心。」他沉聲說。

  沈竹芳臉色一變,她快速地眨著眼,透露內心的不安……

  「那位作家常秀,她似乎在調查我,借題發揮,想報導一些純粹捕風捉影的所謂‘內幕’,破壞我在商界的名聲,所以我必須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如果她真的那麼做,那麼我們可以報警,叫員警去調查就好了──」

  「你太單純了,竹芳,」陸拓說:「如果她引述的是沈傑的話,那麼她是沒有責任的。」

  「我哥?」沈竹芳瞪大眼睛。「我哥會跟她說什麼?她怎麼找上我哥的?」

  「一切都還不明朗,所以我必須應付她!」

  沈竹芳的神情很憂慮。「這個女人是什麼人?她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陸拓眯起眼。「這是個好問題。」

  沈竹芳的問題提醒了他。

  常秀是什麼人,為什麼執意要報導他?

  「那個女人,她臉上的笑容真的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因為我覺得她的笑容,看起來好像在嘲笑我一樣。」她對陸拓說。

  「嘲笑?」他挑起眉。

  「反正,我希望你不要再跟她見面!」沈竹芳喘了一口氣,接下說:「如果你不跟她見面,她沒有辦法接觸你,就不能寫什麼不利於你的報導。就算她寫出來,既沒有求證當事人也沒有任何證據的報導,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我認為她的動機不會那麼單純,更不會那麼簡單,」他說:「除了從沈傑那裏得到的消息,我認為,她想要揭露的,不僅如此。」

  「揭露?她想要揭露什麼?有什麼事是其他人不知道,」她頓了頓,然後問他:「還是我不知道的?」

  他抬眼看著她。「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他說。

  沈竹芳不認同,未開口前他已經接下去說:「就跟你不必知道,你父親為了做生意所使用的手段,是一樣的道理。」

  沈竹芳屏住氣,睜大眼睛問他:「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他沉聲說:「你不明白也沒有關係,不過你一定要諒解。」

  她瞪著他。

  「諒解我,」他一字一句地往下說:「瞭解我的所做所為,一定有我的道理。」

  沈竹芳再也不能開口,她突然感覺到胸口有一股沉重的壓力,仿佛心臟上面壓了一塊大石頭。

  「你能做到嗎,竹芳?」

  沈竹芳屏息著,許久後,她才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你一定要見她嗎?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很不安?」

  他沒有說話。

  「她很奇怪……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見到她以後,我的心一直覺得很不安!」她憂慮地說。

  「你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陸拓說。

  「什麼?你說我擔心什麼?」她顫抖地問。

  「你不需要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歎口氣,他對她說:「我們已經決定結婚了,這是我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就不會改變。」他承諾。

  沈竹芳卻懷疑起來。「可是,已經三年了,」她的聲音很低,情緒顯得脆弱。「為什麼一定要等三年?陸拓,雖然我們終於要結婚了,可是我心底卻還是很害怕……」

  「不必害怕,難道你不相信我的承諾?」

  她看著他,然後顫聲問他:「你愛我嗎,陸拓?」

  他看著她片刻,然後說:「當然。」

  雖然聽到他肯定的答案,沈竹芳卻不覺得心安。

  她突然沖上前抱住他。「愛情是什麼?陸拓?為什麼你說愛我,卻讓我的心感到更加的不安起來?」她又一次覺得想哭,回想起過去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她的內心就不踏實。

  「你想太多了!」陸拓伸手抱住她,低柔地說:「想得太多,有的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我們會結婚嗎?你告訴我,我真的會擁有你嗎?」她忐忑地問。

  「我會擁有你。」他回答她。

  沈竹芳閉上眼睛。唯有如此,她才能控制住自己歇斯底里的情緒。

  陸拓不再說話。

  他們為了什麼而在一起,陸拓明白,沈竹芳心底比他更清楚,但是她卻不能面對。

  當初,沈廣源擔心陸拓有二心,也怕自己一手栽培的人,未來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他知道陸拓的聰明才智不在他之下,只要給陸拓機會,有朝一日,陸拓將擁有這樣的實力!

  而陸拓,當初答應這個婚姻,是為了換取空間與時間,換句話說,當初承諾這個婚約,有一部份是因為利益。

  雖然他們的婚姻是沈廣源一手安排促成,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但這卻並不是全部的理由……

  事實上,真正讓兩人決定在一起,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原因──

  一個讓兩個人都不願提起,也不願意回想的原因。

  正因為如此,那個讓兩人在一起的真正的原因,始終是沈竹芳的心病。

  xxxxxxxxx

  隔天早上,秀賢剛送秀書出門,就接到一通電話──

  「常秀小姐?」

  「我是。」

  「您好,我是陸先生的秘書Amber。」

  秀賢吸了口氣。「有什麼事嗎?」

  「陸先生知道您還要採訪他,所以他請您今天下午兩點到至善路,他會在那裏等您。」Amber把話帶到。

  「好,我知道了。」

  「常秀小姐會到嗎?」Amber問。

  秀賢沈默片刻。「我會到。」她回答。

  「好,我會轉告陸先生。」

  「請問地址是?」

  「噢,地址是至善路二段……」

  抄好位址後,秀賢掛了電話。

  下午兩點鐘,她依約到Amber告訴她的地址見陸拓。

  到了那裏,她才發現那是幢豪宅別墅,石砌的外牆看起來很堅固也很貴重,這幢房子就像一座城堡一樣氣派。

  按下門鈴後不久,大門就自動打開,顯然房子裏面有監視系統,大門有自動感應設計。

  「你很準時。」陸拓已經在客廳等她。

  「跟人約好時間,我從來不遲到。」秀賢回答。

  陸拓撇嘴一笑。

  「陸先生,您為什麼約我到這裏?下午您在這開會嗎?」她問。

  「不是,」他看著她,眼色深沉。「這裏是我買的第一幢豪宅,對我來說,這裏有很特殊的意義。」

  秀賢沒有說話,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因為這個緣故,所以,這裏也是我跟竹芳求婚的地方。」他說。

  「對,在這裏求婚的確很有意義。」秀賢說,不過她不認為,以上這番話是陸拓的重點。

  「本來我想在這幢房子裏,跟竹芳一起組織家庭,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果然,他突然這麼說。

  「什麼意思?」

  「因為,」他對她咧嘴一笑。「這裏既然是這麼有意義的地方,我認為應該留給最心愛的女人。」

  秀賢的眸子略閃,不過她仍然正眼直視他問:「陸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陸拓的笑容更深,似乎她的問題頗耐人尋味。「回想起來,剛剛訂婚的時候,很多媒體都揣測,我跟竹芳的婚姻是利益聯姻,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當時占了報紙最大版面,媒體全都在討論這樁婚事。」

  「所以,呼應我剛才說的話,道理就很清楚了。」他狀似輕鬆地說。

  秀賢沈默半刻,她反而覺得疑惑。「陸先生說得這麼坦白,難道不怕我把你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寫出來?」

  「我會說就不怕你寫,不過這條新聞已經過時很久,況且當時新聞也炒得很大,相信讀者已經倒胃口。如果你不介意舊聞重播,可以再寫一遍無所謂。」

  「媒體片面揣測跟經過陸先生親口證實,是不一樣的。」

  「對,是不一樣。」他低笑。「不過現在沒有人會介意,這種報導頂多提供眾人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不具有任何殺傷力。」

  秀賢還沒開口,陸拓就接下說:「不過,只有一個人例外。」他接著說:「我想,你要是真的把我說的話寫出來,受傷害的,只有竹芳一個人。」

  「她會受到傷害,就證明她在乎你,你們是利益婚姻的說法就不成立,至少站在她的立暘,她是愛你的。」秀賢說。

  陸拓看了她一會兒,他深沉的眼眸盯視著她,好像要看穿秀賢的眼底。

  「老實說,你說的話讓我很意外,常秀小姐。」半晌後,他徐徐說。

  秀賢沈默的時候,他又接下說:「我很意外,會說這種話的女人,為什麼會在我的未婚妻面前接我的電話,並且提到前天晚上我跟這個女人共進晚餐的事?」他咧開嘴,態度好像很平和淡然。

  然而秀賢明白,實則上他是在質問自己!

  「在電話中我已經解釋過,之前沒辦法接電話的原因,至於與沈小姐一起吃飯的時候接你的電話,只是巧合──」

  「在你身上實在有太多巧合了,常秀小姐。」他收起笑容。

  秀賢瞪著他,屋子裏,偌大的客廳突然安靜得接近詭異……

  「告訴我,」他低嗄地說:「名辯才無礙、口若懸河的女人,不但容貌美麗而且反應奇快無比,再加上若即若離、讓男人捉摸不定的態度!這樣的女人,有幾個男人,可以逃出她的手掌心?」

  秀賢看著他。

  但她的眼神是迷離的,她的態度是冷若冰霜的……

  「陸先生,你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她說:「如果我做了什麼事造成你的誤會,那麼很遺憾!既然這幢房子對你的意義重大,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裏。」話說完,秀賢轉身就走。

  陸拓突然捉住她的手臂──

  秀賢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陸拓已經繞到她的面前。「以前,我曾經費盡心機想得到一個女人。那個時候我非常有耐心,因為當時我認為,如果得不到她,我就會失去全世界。」他深沉地看著她說。

  秀賢慢慢抬起眼,清澈的眼眸瞪住他,兩人的眼神接觸,彼此角力。

  「對這個女人沒有興趣嗎?」他瞪著她低笑。「從來沒有人報導過,這是有價值的獨家。」

  她仍然沒有開口,臉上的表情卻變了。

  「你想讓我自己說出來?」他揣摩她的心態,忽然被她的眼神勾引住,那裏面有一種吸引他的、似曾相識的、像火一樣熱又像冰一樣冷的,熟悉的東西……

  「但是我不會這麼容易就說出來,滿足你的好奇心。」他低嗄地說。

  秀賢忽然笑了。「陸先生大概還是不清楚,我的工作不只是因為好奇心。」

  「那麼還有什麼?不只是對我的好奇,難道有比好奇還要更深一層的東西?」他充滿曖昧地暗示。

  「什麼叫做比好奇還要更深一層的東西?」秀賢反問他:「是理智嗎?還是對於新聞採訪的熱情與正義?」故意誤解他的暗示。

  他捏緊她的手臂,不知是忘情或是有意,捏痛了她。「比理智更深一層的東西是什麼?我曾聽說過那好像叫做‘感性’,是一個女人告訴我的東西!」他進一步暗示。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秀賢能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

  「陸先生的工作壓力可能太大了,因此想像力過度發揮,或者將記憶剪接之後與現在的現實連結在一起,成了半真實半虛幻的錯覺,這種現象在專家的眼中是因為壓力引起的,叫做‘記憶錯位’。」她半認真地對他解釋:「人類活動是需要理智的,感性只是一種本能。舉例控制‘好奇心’所需要的是理智,人類產生‘好奇心’的本能才是感性。如果放任感性不加以控制,將理性置之不理,或者讓感性超越理性,那麼很快就有災難發生了。」她微笑著,好整以暇地,一字一句地說明。

  他瞪了她半晌。

  一會兒後,他放開她,眼神玩味。

  「陸先生的生活太忙碌,忙碌又制式化的生活容易讓人心情沉悶,難免一時混淆,不足為奇。」她客套地打圓場,語調與表情都看似平常而且很冷淡。

  他瞪著她,過了片刻才開口:「對,我的生活確實太過於制式化,也許,」他沖著她一笑。「應該有一點新鮮的刺激。」

  秀賢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不過,現在我工作太忙,實在沒有時間玩遊戲。」他沉下眼,神色回復正常,跟剛才已經判若兩人。「現在我想要的,是瞭解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你想要的,真的只是寫一篇文章這麼容易嗎?」

  秀賢沈默地回視他。

  「如果我告訴你,你可以得到想要報導的內容?」陸拓告訴她。

  「陸先生是認真的嗎?」她這麼問。

  陸拓撇撇嘴。「我會給你你要的,但是像你這麼聰明的女人,一定明白,凡事都有代價。」他對她說。

  她看著他,暫時沒有回答。

  「不過,我不習慣跟不熟的人坦白一切。」他咧嘴笑了笑,態度從容不迫。「仔細想一想,其實任何人都一樣,有誰會對陌生人剖析自己?」

  「陸先生的意思是?」

  「我們應該多花一點時間認識彼此。」他說。但是她沒有表情,於是他又說:「難道你不認為,應該先取得我的信任,然後再進一步做深入採訪?」

  「陸先生言之有理。」她笑了,因為笑容,表情也柔和許多。「您願意給我這樣的機會,坦白說我很高興。」

  一時間,他竟看不出她眼底笑容的真假。「是嗎?那就好。」他喃喃說。

  也許,他被她帶著智性的美麗笑容迷惑,一時失神,所以錯失判斷的機會。

  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其實我對你很好奇。」

  「好奇?」

  他笑一笑。「雖然你想採訪我,但是我對你的好奇,並不在你之下。」

  「陸先生的好奇,是因為我鍥而不捨的決心?」秀賢說。

  他低笑一聲,沒有回答。

  「明天晚上有空嗎?」他走到酒櫃前,打開酒櫃為自己倒一杯酒後,突然問她。

  她回頭看他。

  「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秀賢尚未回答之前,他接下說:「我跟你兩個人,沒有第三者。」他回頭對她說。

  她注視他半晌,然後回答。「既然想採訪陸先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還有一件事。」他說。

  秀賢等他說下去。

  「不要再叫我‘陸先生’,」他沖著她咧嘴一笑。「如果再繼續客套下去的話,我們恐怕還得再多吃很多頓飯才行。」

  秀賢笑了。「好,這點我可以答應你。」

  陸拓突然舉起酒杯,朝她致敬。「對我來說,工作其實就是遊戲,如果工作只為工作,那麼人生實在太沉悶乏味了,你說是嗎?」他忽然又這麼問她。

  「幸運的人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既然是喜歡的工作,要解釋成遊戲也可以。」她這麼回答。

  「對,說得很好,是自己喜歡的工作。」他盯著她,低笑問:「你喜歡作家這個工作嗎?」

  「有時候喜歡,有時候討厭。」

  他挑起眉。「怎麼說?」

  「剛剛完成一部作品的時候,衷心喜愛這個工作。作品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覺得從事這個工作是一種折磨。」她這麼回答。

  他大笑。「任何工作都一樣。結果近在眼前,卻又還不可得,中期階段必須忍辱負重,最折磨人。」他下注解。

  她看了他一會兒。「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你從來沒有這麼笑過。」

  「是你沒見過。」他說。

  她沈默,沒有回答。

  「喝酒嗎?」他問她。

  她搖頭。「我認為,現在是工作時間。」

  「剛才跟我那些談話,也是工作?」

  「從某一種角度看,算是。」

  「你倒很誠實。」他咧嘴。

  「如果不為工作,難道你認為,我們已經是朋友?」

  「你以為呢?」他反問她。

  她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一笑。「明天晚上見。」她僅僅這麼說。

  他沒有留她,看著她的背影,任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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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晚上他約好的地點,是一家知名的法國餐廳,非常有氣氛。

  「你不怕閒話?」入座後,秀賢問他。

  「閒話?」

  「你是知名人物,孤男寡女在公眾場合見面,難道不怕被記者撞見?」

  「你怕?」他反問她。

  秀賢笑了笑。「我的知名度沒有你大,應該擔心的人是你。」

  他看了她一會兒。「你接近我,真的只為寫一篇文章這麼簡單?」忽然這麼問她。

  「用‘接近’這兩個字聽起來就很不‘簡單’,不管我怎麼回答,跟你心底想的答案一定不一樣。」

  他撇撇嘴。「我忘了,你是作家,喜歡玩文字遊戲,所以你的回答總是與眾不同,永遠不可能陷入有問有答的模式。」

  「這是嘲弄嗎?」她說。

  「如果嘲弄你可以把你嚇走,那麼就算是嘲弄。」他咧嘴笑。

  「你好像真的很不喜歡被我採訪?」

  「如果只是採訪,那我的確不太喜歡,因為實在太無聊,而且這些採訪對我沒有意義。」他直截了當地說。

  秀賢凝視他。「我以為,一個成功的人物,天生都有表演欲,必定是喜歡被注目的人,否則不會對成功有強烈的渴望。」

  「這算什麼?心理分析?」他低笑。

  「不對嗎?」

  他沉眼看她。「對。」大方承認。

  她別開眼,沒有因此得意,表情反而顯得內斂。

  「既然你的心理分析如此準確,那麼你分析一下,既然我曾經把你趕走,為什麼又願意重新接受你的訪問?」

  「因為好奇。」她淡淡回答。

  「好奇?」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採訪到你,你想瞭解原因。」

  「只是因為這樣?」

  「如果拒絕我,我可能會間接從你身邊的人口中,採訪關於你的事情。」她接下說:「這樣一來,你反而沒有辦法澄清那些你不想承認、或者你本來就想要否認的問題。」

  「原來在你眼中,我是這麼狡猾的人。」他笑。

  「這不是狡猾,是世故。」

  他收起笑容。「世故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所求,特別是男人。你認為,我只是想要當面拒絕你,這麼簡單?別忘了,我有三位能幹的助理,這種小事他們可以代我完成。」

  「那麼就請你直接告訴我,接受我的訪問,有什麼要求?」

  「在商場上曾經有過一些謠言,我想你應該聽過。」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若無其事地,談到另一件事。「謠傳有一名記者因為訪問商界人物,兩人見面次數一多,日久生情,因此產生曖昧,不久後進一步發生關係,你說,這算不算露水姻緣?」

  「世界上的事情,如果不能互蒙其利,就不會有合作關係。就算是露水姻緣也一樣,一定是兩方皆有所求。至於雙方各自得到什麼樣的利益,要看當事人當時想要什麼。」

  「那麼你想要什麼?」他反問她。

  「我想要一篇採訪。」秀賢直視他。「其實應該是我問你,你想要什麼?」

  陸拓看著她,眼色深沉。「這要看,你對於這篇報導,是不是有非到手不可的決心?」

  「如果我回答是的話,你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他再次露出笑容。「交易不都是如此?在經濟學角度,這叫‘獨佔’又叫做‘壟斷’,獨佔者如果又擁有大量的市場需求,那麼就可以任意調節售價與產量。」

  她笑了。「你還是沒有說出,你的要求。」

  「經濟學上所謂的‘自由放任’定理,最可貴的是放任政策,就是對於個人意願給予充分自由,任其在交易場中自由表現。」他回答。

  「這就是所謂的‘積極不干預’主義?」

  「你知道?」他眼睛一亮,顯得驚訝。

  「所謂作家,就是什麼都知道一點的專家。」

  他笑出聲,突然又收起笑臉問她:「你認為,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不可能站在這個定理上發展?」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實行百分之一百的自由放任經濟。就算是美國,對於富人苛重稅、實行社會醫療制度,制定社會福利政策、限制部分進口產品等等,都是政治干預經濟的表現。」

  「不管自由化的程度多少,你不能否認,施行自由主義的過程,最具人性化。」

  「你想要什麼樣的自由?」

  他咧開嘴笑。「或者應該說,一篇報導擁有多大的彈性與靈活度,跟撰寫入的心態有很大的關係。」

  她沈默。

  「壓抑的思想,絕對不可能得到深刻的反省。自由的意志,可以擁有穿透的力量。」他幽幽說。

  她用一種奧妙的眼神看他。「事實上,我們今天的談話已經超越了報導的內容。」她以極慢的語氣這麼說。

  「談話只是談話而已。思想的巨人,多數是行動的侏儒。」

  她笑。「今天換成你要跟我談哲學了嗎?」

  「你是聰明的女人。」他突然說:「當然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起而效尤?模彷那位商場人物,談一段露水姻緣?」她乾脆直言,不再拐彎抹角。

  「出發點看起來如此,但是過程也許完全不一樣。」他說。

  說著如此邪惡的事情,他卻神態自若,一點都沒有羞愧、不安的表現。

  秀賢看著他,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發現,一切都已經走得太遠……

  人,只要往前走,不是提升,就是墮落。

  「不要忘了,你有未婚妻,再跟任何女人發生關係,都叫做‘不倫’。」

  「根據調查,如果包括精神與肉體在內,男人每分每秒都有可能會進行一段下倫關係,時間長短不限,從數秒到數分鐘,甚至維持一日、一個月、多年的關係部有可能。」

  「這樣的言論,我會寫在報導裏面。」她說。

  「隨便你。」他輕鬆地這麼回答。

  她停頓了片刻,然後提醒他:「如果我們發生關係,我也一定會寫在報導裏面。」

  「你喜歡讓關係複雜化?」

  「要看什麼樣的關係。」

  對於她的回答,他淡淡一笑。「也對,對一段關係無所求的女人畢竟不多。」

  他的表情,突然讓她難以捉摸。

  「除非關係結束,或者你恨我──想要破壞關係,否則沒有寫在報導裏面的可能。」他繼續往下說。

  她笑了笑。「你很有自信。」

  他看著她的眼神並不溫柔,讓人懷疑他剛才那一段話的真實度。

  但他的語調卻是很低柔的。「我不是政治人物,一段韻事並不會破壞我的事業,你認同嗎?」

  「也許,時間可以認同。」她說:「很多時候,時間往往會改變現實,到我們不能想像的境界。」

  他笑了笑,不予置評。

  餐後,喝完咖啡,他對她說:「我會打電話給你。」

  「這好像應該是我說的話?這是我的工作。」

  他咧嘴笑。「現在是一個男人,在對一個女人說話。」

  然後他揮手招來服務生結帳。

  xxxxxxxxx

  陸拓從上班第一天就已經養成習慣,早上到辦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報。

  但是今天,報上刊登的消息,讓他一點都不意外。

  看完今日八卦版,他按下分機。「Amber,到街上再買一份今天的中時,把這份報紙備檔留下。」

  「是。」助理回答。

  陸拓關掉分機,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會兒。

  她在玩遊戲,顯而易見,雖然她的動機尚不可知。

  如她所言,他本可以不必陪她玩這場遊戲,但是他好奇。

  好奇心能殺死人,這句話也許一點也不錯,但他本來對常秀這個女人其實一點都不好奇,如果不是因為她犀利的口才、機敏的反應讓他好奇,那麼就是她異于一般女人的眼神讓他留意。

  那不是常見的眼神,至少,不容易在女人身上看見。

  那樣的眼神包含冷靜、聰慧與決心,一個女人沒有理由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耗費這麼大的力氣。況且,擁有這種眼神的女人,也必定不單純、不天真。

  他當然不是一個好奇的男人。

  他從來不好奇,除了與他的事業、利益、或者財富名聲有關,沒有任何事能夠令他明知有火,還要引火上身。

  他是一個再小心不過的男人。

  小心到,即使引火自焚,也僅僅是消滅危機的一種手段。

  這當然不可能成為一把失控的野火,他早已清清楚楚的算妥,這把火應該燒到他的哪一個部位?什麼時間滅火?他的損失可以得到多少倍的報償!

  換言之,這的確是一場遊戲。

  他唯一的好奇只有──

  他的對手,是否比他更聰明。

  但現在,他也不否認,好奇來自於一種奇妙的吸引力。

  陸拓再按下分機。「Amber,進來一下。」

  十秒後,助手叩門進來。

  「幫我查一個女人,一周內我要答案。」他下指示,將資料袋交給助理。

  「是,陸先生。」助理回覆,然後離開。

  Amber離開不到一分鐘,他桌上的電話響起,陸拓按下直接通話的按鈕。

  「這是怎麼一回事?」沈竹芳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響起,明顯含著壓抑與忍耐。

  「你看到報紙了?」他沒有回避,只是口氣冷淡。

  「是爸看到報紙,要我打電話問你的!」沈竹芳確實在壓抑著,因為她的父親要求她,絕對不能跟陸拓爭吵。

  「你想要我怎麼回答?」他的語調冷靜。

  「當然是跟我解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報導?!」她用少見的嚴厲語氣跟他說話,因為她實在不能再忍受他的態度!

  因為他是那樣的冷靜!甚至已經看到報紙,卻不主動對她解釋,還要她自己打電話追問,這樣冷淡的態度,讓她難以忍耐。

  「報紙上娛樂八卦的言論,不必當真。」

  「就算不是事實,被記者寫成這樣,還有照片為憑,沒有一個女人不會當真。」沈竹芳委屈地接下說:「你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打電話來解釋?如果你那麼做,就算是真的我也會原諒你!」

  他吸一口氣,平靜問她:「竹芳,你要的究竟是男人的忠實,還是甜言蜜語?」

  她啞口無言。

  「女人靠耳朵談戀愛,所以常常看錯男人。你很聰明,可以不必做這樣的女人。」

  「好,我承認這是女人的弱點,但是你難道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就算我對你有要求,也只是這樣而已!」

  「人只會有一種個性,不是趨於感性,就是趨於理性。面面俱到的情人,現實裏不會有。如果有,那就是詐欺犯。」他這麼對她說。

  突然,他想起那個曾經跟他一起討論過感性與理性的女人,常秀。

  沈竹芳咬住下唇,她的右手用力壓住胸口。

  她知道自己不夠冷靜,但是每次在這種時刻,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算在三年前也一樣……

  勉強自己冷靜,常常令她感覺到痛苦。

  「你曾經說過,並不想接受常秀的訪問,也已經拒絕了她,但是為什麼又要跟她一起吃飯?」

  「我跟她吃飯有一定的目的。」他並未解釋。

  他簡單的回答,沈竹芳不能接受。「如果你有時間跟這樣的女人吃飯,為什麼不能留一點時間給我?就算你說我太過於感性、不夠冷靜都好,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一點時間給我。阿拓,我們已經訂婚了,不是嗎?有一天我們還會結婚,會成為夫妻。」

  他沈默,不像剛才一樣,立刻回應。

  「為什麼不說話,你現在沈默會讓我更難過。」

  過了一會兒,陸拓開口:「明天中午一起吃飯,我去接你。」他終於這麼說。

  因為這一句話,沈竹芳壓抑的心情頓時放鬆。「我不會因為報紙上的新聞,就要求你一定要對我詳細解釋,這一點理性我還有。阿拓,我希望你明白,因為愛你,所以我一定相信你。」說完後,她才掛掉電話。

  陸拓過了片刻才回神,按掉電話。

  他跟沈竹芳是怎麼訂婚的,陸拓記得很清楚;沈竹芳有多愛他,他更清楚……

  不容他多想,電話突然又再一次響起。

  這一回他拿起話筒。「喂,陸拓。」

  不透過助理能直接打這一支直撥電話的,只有他信任的人。

  「我要跟你見面。」電話另一頭,是一名中年婦人的聲音。

  婦人的聲線很細、聲調從容不迫,因此聲音聽起來讓人感覺很溫柔。

  陸拓立刻認出這個聲音。

  「好。」他回答,未經思考。

  在這世上,要令他未經思考就做出回答的人,只有一個。

  「今天下午三點鐘,在大直的別墅見面。」女人又說。

  「好。」他回答,仍未多加思慮。

  女人掛了電話。

  陸拓也放下話筒。

  這一天早上,他必須安撫的女人似乎特別多。

  xxxxxxxxx

  準時三點,陸拓到達電話中女人指定的地點。

  「她」已經在這幢高級別墅的後院等待他。

  別墅後院綠草如茵,靠近圍牆的地帶還種植了花圃,顯然有雇請園丁負責修剪維護。

  「我想,你一定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你。」一名中年婦人坐在後院的涼傘下,桌上放著傭人準備好的果汁,和一盤切好的水果。

  她看起來已上了年紀,卻保養得非常好。她臉上保持安詳的笑容,手部非常潔白柔細,臉上沒有皺紋,妝容也化得非常細膩,穿著打扮十分講究。

  「因為報上的消息?」陸拓問,其實是一種回答。

  「那是真的嗎?」陸秀茵問。

  她放下果汁杯,端目凝視著陸拓,她唯一的兒子。

  「什麼事真的假的?」他笑問,裝傻。

  他當然清楚,母親問的是什麼。

  「我是說,你跟那個女孩子之間的關係,真的像報上寫的那樣嗎?」陸秀茵進

  「媽,這真的是你想問的問題?」陸拓反問。

  陸秀茵愣了一下,然後勉強微笑問:「什麼意思?」安詳的舉止,首度出現不太自在的表情。

  「您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您並沒有看報紙的習慣。」陸拓定定地回視母親,語調卻很冷淡。

  陸秀茵別開眼,拿起果汁杯輕啜一口,藉著這個動作,平撫她的不安。每當兒子這麼看她的時候,她總是只能回避他的眼神……

  傭人走過來,適時化解了女主人的尷尬。

  「給少爺一杯咖啡。」陸秀茵輕聲吩咐傭人。

  傭人走後,又只剩下她與陸拓。陸秀茵深吸一口氣,只能面對。「雖然是‘他’要我問的,可是我自己其實也很想知道你的近況──」

  「關於我的近況?」陸拓撇撇嘴,打斷母親的話。「真的是關於我的近況,還是我最近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妨礙了某人的名聲?」

  「你這樣說,會不會太偏激了?」陸秀茵的聲調緊繃起來,她當然聽得懂兒子的暗示。

  陸拓笑了笑。「媽,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確實關心我的近況。但對於一個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盡過養育義務的父親,恕我實在不能相信,他會對我的‘近況’突然關心起來。」他的聲調聽起來平淡,但又有一種冷漠。「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只要像以前一樣把我的存在當做泡沫,就不會影響他的人生。本來在他的人生裏就不存在的人,如果開始在意起來反而會成為污點,如果跟以前一樣保持冷漠,那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有一個私生子──」

  「阿拓!」陸秀茵忍無可忍,終於提高聲調,打斷兒子不敬的話。

  母子兩人口中的「他」,其實是陸拓的父親,亞太最高物流總裁,金世協。

  世上的人都以為陸拓是孤兒,因為陸秀茵被金世協「藏」得太好,而陸拓的身分,更是不能為世人所知道的,金家的私生子。

  每一次母子見面,到最後總是會因為這個永遠都不出現的「父親」,不歡而散。

  但是每一次,為了母親,他總會妥協。

  「您可以回去告訴他,所謂八卦,就是不足采信的意思。看圖說故事,功能僅止取悅於人。」終於,陸拓這麼說。

  陸秀茵籲了一口氣,表情略顯得寬慰。

  「其實,你並不瞭解他,」頓了頓,陸秀茵觀察陸拓的表情沒有異樣,才繼續往下說:「他其實問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情──」

  「以他見識過風浪、在商場打滾三十年的智慧,對於這樣微不足道的八卦新聞根本不會在意,我想過分擔心的人應該是您。」陸拓再一次打斷母親的話,他的眼眸與聲調都像冰漠一樣冷靜。

  陸秀茵知道,他不想聽這些話,輕歎一口氣,她終於決定什麼都不提。「我確實很擔心。我們母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最近你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全都不知道。對自己兒子的事情一無所知,讓我這個做母親的人,實在感到很惶恐、很慚愧。」

  陸拓沈默地凝視著他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

  他相信,他的母親確實想做好一個為人母的角色,只可惜力不從心,她的命運並不是由她自己掌握的。

  他瞭解母親的壓力。

  自大房死後,陸秀茵以填房的身分嫁進金家,在那樣一個擁有至高名望與財富的家族裏面,她不僅要侍候大男人主義的丈夫、要侍奉一直不認同自己的婆婆、還要應付大房留下的兩名子女,雖然今日貴為金世協的夫人,卻沒有人知道她身心疲累,並不快樂。而陸秀茵之所以會如此逆來順受,只因為年輕時曾經走錯一步,為人情婦,在那個時代,女人只要跟錯一個男人,一輩子只能將錯就錯,就這麼一直錯下去了。

  「對了,沈家的千金呢?她有什麼反應?她一定也看到報紙了,這樣的報導,一定讓她很在意吧?」陸秀茵知道陸拓跟沈竹芳訂婚的事,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未來的准媳婦。她決定轉移話題,緩和氣氛。

  「竹芳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我會安撫她。」陸拓沒有多說。

  陸秀茵點頭。「千萬要好好對她解釋,不能留一個疙瘩在她心上,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人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的。如果現在不解釋清楚,以後如果夫妻之間發生爭執,舊事就會被翻出來重提。」

  「這是你結婚之後的心得?」陸拓問母親,露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

  陸秀茵也笑出來,神情釋然許多。「算是吧,不過我沒有機會這麼做,在那樣一個環境裏面,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現在我只希望能平靜的陪伴在他身邊就好,過去的事情我只要想起來就會立刻壓下,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畢竟,他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的壓力也不小,雖然我不是一個體貼的女人,但是我的個性本來就不喜歡爭吵。」

  「媽,您已經是我見過最體貼的女人。」陸拓肯定地對母親這麼說。

  陸秀茵笑了一笑,忽然感歎地說:「你的工作太忙,如果我們母子能夠時常見面,像現在這樣聊天,不知道該有多好。」這幾句話道出了她的無奈。

  在金家,陸秀茵連一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唯一能說點知心話的丈夫,因為事業太過於忙碌,如果不是金老太太規定,不管多麼忙碌全家人每天一定要一起吃早餐,夫妻兩人甚至一整天都見不到面。

  「您知道,只要一通電話,我隨傳隨到。」他說。

  陸秀茵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她知道,其實是她自己沒有心情、沒有時間,身為金家的媳婦,她也不能時常外出。也因為明知道是這樣,所以她感到十分內疚。

  「您已經出來很久,應該回去了。」最後,還是陸拓主動這麼說。

  陸秀茵看著兒子,歎了一口氣。今天與陸拓見面,其實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未說出口……

  「下個月五號是他的生日,你──」

  「我的禮物會送到。」陸拓說。

  陸秀茵不敢勉強。

  陸拓一向不會讓她為難,但是更不會違背他不進金家大門的原則──

  十年前,當陸秀茵終於如願嫁進金家時,陸拓已經成年,他不願意隨母親回到金家,也不願意改姓金,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他。

  因為金家尚有大房留下的長孫,所以金世協才不勉強他,而金老太大本來就不認同情婦所生的私生子,當初如果不是大房病逝,金世協為了補償多年來的虧欠,抱著寧願激怒母親、也堅持要與陸秀茵再婚的決心,才讓金老太大最終因為拗不過兒子而妥協,否則陸秀茵恐怕一輩子都進不了金家大門。

  但是已經長大成人的陸拓,他的存在,就是兒子婚外情的證據。金老太太深信,陸拓的存在令金家蒙羞。

  雖然陸拓是金家的血脈,但至少在金老太太閉眼之前,陸拓不進金家大門,對彼此都是好事。因此,陸拓當年不隨母親回金家,沒有任何人反對,包括陸秀茵,她甚至沒有要求過陸拓回到金家,因為她一旦開口,陸拓不會拒絕。

  所以,即使現在,在陸秀茵開口之前,陸拓就以打斷母親的話,來避免尷尬。

  因為他明白,母親開口要求他到金家,也只是一種衝動。

  例如送禮給金世協這件事,已經是最好的安排。如果真的讓陸秀茵開口,他因為不能拒絕,而同意出現在金家的慶生會上,屆時恐怕反而造成母親處境上的尷尬與為難。

  「好吧,這樣就好了。」陸秀茵甚至對兒子說:「謝謝你。」

  陸拓沒有拒絕母親的謝意,他沈默的接受。

  如果這樣能讓母親好過,他接受母親的感謝。雖然他認為,做兒子的人為母親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應該的。

  陸秀茵也不敢再多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不能再要求兒子,做到更多。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她自己,以致造成她的兒子成長過程中沒有父親,造成父子兩人註定一生形同陌路,全都是因為她當年選擇了一條錯誤的人生道路,導致如此。

  陸拓是她錯誤的人生中,最無辜、最令她感到愧對的人。

  「你自己開車過來嗎?」陸秀茵問兒子。

  「是。」

  「開我的車吧,你的車讓給司機去開。在我的車上,我們母子還有時間,可以好好聊一聊。」儘量抽出時間相處,是陸秀茵能給兒子的唯一補償。

  陸拓沒有考慮,立刻點頭。

  只要是母親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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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9: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雖然總編輯極不願意與秀賢合作,但是在總經理吳麗雲的要求下,李鐵城再怎麼不願意,也得敷衍秀賢的要求。

  「這是常作家您要的基金會的名單,上面有所有政治人物掛名的所有基金會資料,我想,從這些名單裏,您可以找到想要的資料。」

  秀賢笑了笑。李鐵城所給的,是最普通不過的資料,這些資料在互聯網上隨便任何一個人都能查到,李鐵城並不是真心想幫助她。

  明知道李鐵城在刁難自己,秀賢並沒有因此生氣或面露不悅的表情。「總編輯的能力只能做到這樣嗎?您是不是沒有請手下的人,對基金會的名單做調查,並且過濾每一個基金之間,名單重複的人員?我記得當時我已經很清楚的對您說明過,我所需要的資料內容。如果您不記得的話,我可以再重複一遍。」

  李鐵城愣了一下,之後表情顯得有點不自在。

  她沒有因為他有意刁難,就因此退縮或者將就,反而大膽的指出他辦事不力之處,這一點令李鐵城產生了畏懼。

  常秀不是一個怕事的女人。

  這種勇氣,即使在男人身上都不多見,何況是女人。

  「啊,啊……不是的,我只是跟常作家您做報告而已,其實這些資料只是先讓您看一看,確定我們調查方向對,才要再進行下一步,呵、呵。」李鐵城摸摸鼻,自己把資料又再收回去。

  「從基金會著手並沒有錯,您可以進行下一步了。不過我希望接下來調查的時間可以縮短,如果再一個月過去,還是只能進行一個步驟,那麼我就要求您將手下的辦事人員直接借調給我,讓我來掌控這個調查的進度。」

  「是、是,我們的動作一定會加快。」李鐵城只能陪笑點頭,敢怒不敢言。

  他相信,常秀這個女人,絕對敢到吳麗雲面前告他的狀,更要命的是,吳緩雲有九成的機會買單。

  離開出版社,秀賢剛走到樓下,就看到陸拓從一部車子的駕駛座裏出來,繞過車子打開駕駛座另一邊車門。一名看來十分高貴的中年婦人,隨後從車內駕駛座旁的座位出來,換到後座。

  跟隨在這部車後的是一輛跑車,一名司機打扮的中年人,從跑車裏出來,進到陸拓剛走出來的駕駛座。

  司機發動車子之前,婦人搖下車窗,微笑著與陸拓揮手,然後才離去。

  陸拓一轉身,就看到站在他後面的秀賢。

  「吃過中飯了嗎?」他這麼問她。

  秀賢抬起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下午四點十分,應該過中飯時間很久了。」

  他咧開嘴。「我還沒吃飯,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吃下午茶吧!」

  秀賢搖頭。「還是不要。今天你應該已經接到很多電話,如果又讓記者拍到,變成連續劇,那麼就算你有三隻嘴巴,也解釋不清楚。」

  他又笑。「如果我不在乎呢?」

  她看他一會兒。「我在乎。」然後說。

  他挑眉。

  「我不是明星、更不是政治人物,不需要話題。」

  「受制於人,好像不是你的個性?」

  「我的個性是什麼呢?你好像已經很清楚了?」

  他默看她半晌。「輪廓還算鮮明,不過還是有點血肉模糊。」

  「什麼?」她瞪大眼睛。

  他笑而不答。

  她詭異地看他。「你今天心情很好?」

  「因為今天不必接受採訪。」他低笑。

  秀賢不跟他計較。「其實遇到你正好,我正打算打電話給你的秘書,要跟你約採訪時間。」

  「你說真的?」他故意這麼問她。

  她不禁笑出來,別有意味地看他。「對,是真的。」

  那個婦人的身分,秀賢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她」可以左右陸拓的情緒。

  「我想在辦公室訪問你。」她說。

  「好。」他立即答應。

  她看著他說:「你答應得很快。」

  「我應該考慮?」他說:「如果考慮的話,我想換個地點──」

  「公眾場合並不適合,剛才我已經說過原因。」

  「那麼,如果我請你到家裏喝一杯?」他凝視她。

  她笑。「我不喝酒。」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問她:「什麼時候?」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秘書。」她這麼回答。

  他沈默,點頭同意。

  這一次,他表現得像個合作的被採訪者。

  但他的沈默,並不代表他不清楚,她故意與他保持距離。

  但是,距離往往會擴大人類的想像空間。

  只有秀賢知道,這是欲擒故縱,還是保持距離。

  xxxxxxxxx

  雖然是中午的約會,但是十點不到,沈竹芳就已經到了餐廳附近的咖啡廳。

  她先點了一杯咖啡,邊看雜誌邊喝飲料,預備悠閒地度過這一個美好的早晨,在輕鬆的心情下等待陸拓。也因為這個咖啡廳就在拓樸營造的正對面,如果陸拓走出來,她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他。

  因為早上的咖啡廳人不多,手機響起的聲音顯得很刺耳,她馬上接起電話。

  「竹芳?我是秀芸啦!這個週末你有空嗎?」從秀芸的手機傳出來吵雜盯聲音。

  「有事嗎?」因為話筒裏傳出的聲音太吵,所以沈竹芳又問她:「你在哪里?怎麼會這麼吵?」

  「我在學長這裏,今天有人生日嘛,我們在開生日派對。」

  秀芸提到學長,沈竹芳已經知道她在趙學力那裏。「你跟那個人還有聯絡?」

  「唉喲,什麼‘那個人’啊?他也是你的學長呀!你講話怎麼突然這麼沒有氣質啊?」

  沈竹芳皺起眉頭,顯得不以為然。「現在還是白天,就已經在開派對了?你不必上班嗎?」

  「因為學長他說喜歡白天的活動啊,我也沒辦法,只好配合了。」

  「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歡那個人,你不要常跟他在一起!」

  大學的時候趙學力老是喜歡捉弄她,所以沈竹芳很討厭他。

  秀芸撇撇嘴。「我知道啊,那是因為學長老是捉弄你,所以你不喜歡他,可是,」有點不太情願地,秀芸往下說:「難道你沒聽說過,男生如果喜歡一個女生,就反而會捉弄她,這樣的說法嗎?」

  沈竹芳哼了一聲。「這種說法很無聊,被捉弄的人一點都不覺得有被喜歡的感覺,只覺得很討厭!」

  「可是班上有很多女生跟學長都還有聯絡啊,沒有人覺得學長很討厭啊!討厭學長的人,大概只有你一個而已!」秀芸不以為然地說。

  沈竹芳眯起眼。「我不想再說這個人了!因為我實在很討厭他。」對沈竹芳來說,用到「討厭」這兩個字,已經是很重的字眼。「對了,你還沒有說,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喔,是這樣的,」秀芸扁扁嘴,然後才往下說:「週末你有空嗎?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沈竹芳想了一下。「我也不確定,下午我再打電話給你好了。」她想把時間留給陸拓,如果陸拓沒空陪她,她才會跟秀芸出去。

  秀芸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好吧,那我等你的電話,一定要打來喔!」

  「我知道了。」沈竹芳掛了電話。

  就在她把電話掛斷的時候,正好看到她最不想見到的人,正走出拓樸營造的大門。

  沈竹芳原本還不錯的心情,轉瞬間冷卻下來。

  中午見到陸拓走出公司,她沒有立刻奔出去見他,而是在咖啡廳裏坐了十分鐘才離開,到兩人約好見面的餐廳。

  「你遲到了。」陸拓見到她第一句話,就這麼說。

  「每次遲到的人都是你,我唯一遲到一次,難道你要跟我計較嗎?」沈竹芳回答。

  他凝視她一會兒。「你還在生氣?」然後問她。

  「要是真的氣這麼久,我的壽命可能會縮短。」

  他笑了笑,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精緻的絲絨小盒子。

  「這是什麼?」她呆住,顯得很驚訝,又有點不敢相信。

  「打開看看。」

  她慢慢伸手拿那一方小盒子,過程中意識到自己的心跳一直在加速……

  打開之後,她看到一條很別致的心型墜煉。

  「喜歡嗎?」

  她定定神,然後才能開口。「雖然不是我期待的戒指,但這個禮物很漂亮也很名貴,謝謝你。」

  他笑。「你很誠實,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可愛的地方。」

  沈竹芳垂下眼。「也許因為我想牢牢握住你,所以故意歪讓你看見我不可愛的的地方,只表現出好的一面。」

  「那也沒關係。」他靠在椅背上,態度顯得很輕鬆。

  「沒關係?」

  「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缺點,只要不讓我看見,就代表你對我的心意。」他說。

  她笑了,把項煉從盒中取出來,然後戴上。

  「好看嗎?」

  「你很漂亮,戴什麼都好看。」他說。

  她露出笑容,表情很甜蜜。

  戴妥項煉,她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剛才我看見她了。」她忽然說。

  陸拓沒有回話。

  「她從你的公司大門走出來,她又去採訪你嗎?」雖然他不說話,沈竹芳依然執著地問他。

  「對。」他終於回答。

  「為什麼?難道你不擔心那些八卦記者又亂寫嗎?」她不明白。

  「只要我身邊的人信任我,記者想寫什麼,不會影響我。」

  「可是──」

  「竹芳,你信任我嗎?」

  沈竹芳愣住。

  「或者,我換一個方式問你,」他直視她的眼睛問:「我是一個值得你信任的男人嗎?」

  她咬住下唇,終於點頭。「這是當然的,否則,我不會喜歡上你,還要跟你訂婚。」

  他笑,再問她:「如果常秀是一個男人,一個專題採訪還會值得你這麼關注?」

  她想了一下,然後搖頭。「可是,她畢竟是一個女人。」她說:「這可能就是我不可愛的地方,因為我只是一般的女人,女人只要感受到危機,都會對自己在乎的男人追根究底。」

  「但是這麼做,會讓女人失去魅力。」他說。

  「我知道這麼做並不可愛,更不討人喜歡,可是我不能控制我自己,就算我明明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背叛我,也不會真的跟那樣的女人發生什麼關係,可是我還是會在意,甚至想要阻止你再跟她見面。」她一口氣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看了她一會兒,他說:「原諒我,不能按照你的心意去做。」

  她又緊咬住下唇。「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失控的事情。」

  「失控?什麼事情失控了?」她聽不懂。

  「你知道孫致遠這個人是誰?」他突然說。

  沈竹芳愣了一下,然後點頭。「我當然知道,這個人是出版集團的大老闆,有一點名氣。但是,我們談的事情,跟他有什麼關係?」

  「孫致遠要申請銀行聯貸,姿態本來放得很低,但數日前我打電話給他,他的態度開始改變。」

  「這……什麼意思?」她問。

  「孫致遠會利用這篇專訪,讓自己坐上談判桌前,取得有利的先機。他是出版集團的總裁,通過授權手下的人,就可以控制專訪的損害程度。換句話說,這篇專訪可以輕描淡寫,也可以毫不留情。」

  沈竹芳瞪大眼睛。「你是說,他們可以造謠?抹黑?甚至中傷你,以製造威脅,達成聯貸的目的。」

  「孫致遠不是笨蛋,不會輕易虛構莫須有的事件,讓自己惹上官司。再者,不要小看媒體,他們千錘百煉,任何一篇報導,都會先瞭解法律,再決定刊登與否。」

  「那麼報導的事情,會是真的嗎?」沈竹芳緊張起來。「你曾經做過什麼事情,所以擔心他們的報導嗎?」

  陸拓反而露出笑容。「透過報導的程度,以及所運用的文字,可以決定事件的損害程度。」

  「我不僅。」

  「事件是創造的,跟真實的含量多少沒有關係。」

  「你是說……」她還是不瞭解。

  「事件絕對會是真實的,但是報導,可以控制煽情的程度。」

  沈竹芳終於有一點理解了。

  「煽情的事件可以製造輿論,輿論可以製造力量。一旦民眾跟進,這股力量,就能從一彎淺溪成為江海,這就是媒體的實力。重點是,這個能夠運用文字,又願意站在前線點燃烽火的人物,就是關鍵。」

  「你指的,是常秀?」提到這個名字,沈竹芳已經很不高興,現在則讓她更生氣。「如果答應孫致遠的聯貸,那麼就可以完全不必理會這個女人了!」

  「我不是被威脅,就退縮的人。」陸拓收起笑容。

  沈竹芳垂下眼,她也明白自己的說法,顯得幼稚而且一廂情願。

  「媒體需要新聞,所以會扮演道德員警。民眾需要娛樂,那麼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滿足這兩種需求。」他的口氣稍微緩和。

  「你在說什麼?難道你明知道這篇專訪可能不是出於善意的,還要繼續讓她採訪你嗎?」她又不懂了。

  「既然知道可能造成損害,積極的面對並且立即處理,是我做事的原則。選擇逃避,傷害只會更大。」

  沈竹芳籲了一口氣。「我瞭解你的意思了。」她說,不得不妥協,因為她幫不上任何忙。

  「你只要相信我就夠了。」他對她說。

  沈竹芳笑得很勉強。「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我很想任性一點,要求你不要再見她。可是我知道,如果是不對的事情,就算我要求你,你也不會同意的。」她的笑容顯得有點失落。

  「能夠為你做的事情,我會去做。不僅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也因為這是我欠你的。但是跟工作有關的事情,就給我自由,這樣我會更感謝你。」他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沈竹芳的心抽痛了一下。

  「什麼欠下欠的,你不要再這樣說話,再說這種話我真的會生氣了。」她說,努力讓笑容顯得更真誠。

  陸拓握住她的手。「你應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也要對我有信心。」

  「我知道了,你不要擔心。」她反握他,努力微笑。

  xxxxxxxxx

  沈竹芳確實對自己沒有信心。

  兩人在一起後,她心底始終有強烈的不安,這一點,陸拓並不清楚。

  知道陸拓不可能空出週六後,她約了秀芸一起到山上賞雪散心。

  因為反聖嬰現象,陽明山今年難得下了雪,沈竹芳突然想看雪,是因為雪與她記憶裏一段美好的回憶有關。

  但是,她卻沒有料到,有一個她根本不想再見到的人,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學長在派對上聽到我們講電話,說要一起出來玩,因為學長很熱情嘛!我沒有辦法,所以就……」秀芸傻笑,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我真的沒有辦法拒絕學長。」

  趙學力的笑臉像陽光一樣燦爛。「對,是我自己跟來的,你想生氣,就罵我好了。」他這麼對沈竹芳說,還自己擠上車。

  還是跟以前一樣無賴!沈竹芳覺得,這種人簡直讓她沒辦法呼吸。

  儘管不想看到他的臉,但沈竹芳卻又情不自禁的被這張臉吸引──因為跟以前的樣子比起來,他實在改變太多了。以前趙學力看起來很放蕩不羈,明明是學生卻偏偏要留一頭長髮,看起來實在很奇怪也很叛逆。

  「怎麼樣?」趙學力撇起嘴笑。「我現在是不是變得更帥?」

  沈竹芳皺起眉頭。因為這句話,讓她失去了剛剛對他產生的好奇心。

  秀芸看她臉色不對,連忙幫著說好話:「學長現在是很有名的建築師喔,他在美國念書回來後,就考上建築師執照,現在在建築界已經很有名氣了呢!」

  「林司機請趕快開車。」沈竹芳轉頭對司機說,假裝沒聽見。

  成長讓她早已學會,應付自己討厭的人,她只要掉頭或者走開,當做沒有看見就可以了。

  沈竹芳的驕傲讓秀芸有點尷尬,她回頭不好意思地對學長笑了笑。

  「喂,沈竹竿,」趙學力不以為意,直呼沈竹芳中學時的綽號。「叫你的司機把車開好,我怕暈車。」

  沈竹芳氣得緊咬著唇,撇頭瞪著車外。

  她很少這麼生氣,應該說,她很少把真實的個性表現在外,但她並不是不會生氣,例如最近,有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常秀,就讓她生氣。

  車子一路開上陽明山,趙學力故意和秀芸聊天說話,沈竹芳半句話都不吭。

  到了大屯山一帶下雪的地區,沈竹芳下了車、見到雪,心情才好一點。

  「嘴巴張這麼大,嘖嘖,不要告訴我,你竟然這麼孤陋寡聞,這輩子從來都沒有見過雪!」趙學力耍笑不笑地說。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贈到身邊,還用那令人討厭的語調揶揄自己。

  沈竹芳本來不想理他,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咬著牙回他:「你不要以為現在還像以前一樣,被你欺負還不敢還嘴!」

  他瞪大眼睛,一連「嘖」了好幾下。「怎麼樣,現在變老所以敢還嘴了?看你這麼凶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大小姐,反而比較像擺地攤的阿婆!」

  「你──」

  「學長!」剛走出車子的秀芸趕緊跑過來,把趙學力拉住。「學長你快點過來,那邊有一群很奇怪的鳥耶!我記得學長以前是賞鳥社的,你快點過來看,我怕它們等一下就飛走了!」她藉機把趙學力拉開。

  趙學力被秀芸拉走,果然看到一群棲息在樹枝上的鳥。

  「那只是烏鴉。」他嗤笑,哭笑不得。

  「真的嗎?」秀芸瞪大眼睛,然後傻笑。「噢,因為人家沒有仔細觀察過鳥類,所以不知道嘛……」她搔搔頭,露出非常無辜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喜歡看鳥?」趙學力有點驚訝。

  「對啊!」秀芸對他說:「只要是學長的事情,我都記得!」

  趙學力挑起眉,看了秀芸好一會兒。

  秀芸假裝沒事一樣,把臉別開,不過表情有點不自在。

  趙學力被秀芸拉開後,沈竹芳才有心情好好地賞雪。

  她慢慢籲一口氣緩和情緒,本來不錯的心情,差一點就因為那個討厭的傢伙,給全部破壞殆盡。

  慢慢的,沈竹芳走進被鏟到道路旁的小雪堆,內心的感觸卻一點點的擴大,因為在臺灣不易見到白雪,而那小小的雪堆,喚起了她三年多前,那令她永生都不能忘記的回憶……

  從山路上摔下來之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但是仍止不住跌勢,他與她,兩個人就這樣一起滑下山崖。

  「啊!」突然而來,撞擊的劇痛,讓沈竹芳幾乎不能承受。

  就在她快要痛暈過去前,耳邊卻傳來他的聲音:

  「竹芳,你還好嗎?感覺怎麼樣?」陸拓正抱著她,呼喚她。「你在這裏不要動,我試著爬上去呼救──」

  「不要,不要離開我!」縱然意識漸漸遲緩,她仍然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竹芳?」他的聲調充滿憂心。

  「不要離開我。」虛弱無力的她,只能這麼重複著。

  陸拓的眼神很複雜,那裏頭充滿了憂鬱、歉意、還有愧疚……

  「不、不要這樣,」她握住他的手,勉強扯出笑容,用盡最後力氣對他這麼說:「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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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醫院是一個蒼白的名詞。

  當戒指交還到她手上的時候,她全身二分之一的面積包裹著紗布。

  傷痛的過程,如此刻骨銘心的,在戒指回到她手上那一刻,以為不能再深化的痛苦,又再一次,更強烈的摧折她的心臟。

  「他說了什麼?」她問,聲調如死潭冷水,眸光如槁木死灰。

  「他說,」還戒指的朋友擔憂地凝視她絕望的眼睛,仍不得不說:「對不起。」

  對不起?

  三年深厚的愛情,到最後,竟然只換來「對不起」這三個字。

  可是,為什麼,她的淚水沒有辦法流下?

  為什麼她的心像冬天的寒漠,沒有辦法感覺?

  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悲劇與無情,把她的心整個凍傷了嗎?

  「好像是因為要訂婚了,」朋友希望她徹底死心,於是狠下心告訴她真相:「對方是一位千金小姐,兩個月前才開始交往的──」

  「不要再說了。」她打斷朋友未完的話,聲調可怕的冷靜。

  她自以為瞭解他,以為他們的愛情經得起時間與空間的隔離,想不到……

  才分開半年,他給她的承諾,曾經是最甜蜜的愛情誓言,轉眼就變成謊言、變成毒藥、變成把她徹底殺死的兇器。

  「秀……」

  「我沒事,」她喃喃自語,像在說服自己:「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四周圍的燈光好像變暗了?

  這世界,原來是殘酷的。

  未來,她該相信什麼?

  她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是為了痛苦才存在,還是為了追求快樂所以眷戀人生?

  如果是前者,那麼她的痛苦,難道不能結束嗎?

  如果是後者,那麼……

  她的人生,還有再繼續的價值嗎?

  醫院的燈光好像變得更暗了。

  她多麼希望她不是她自己,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她不是她自己……

  這被老天詛咒的自己。

  小說寫到這裏,秀賢按下存檔,然後關機。

  她不習慣在工作後立即潤稿,總是在第二天早上工作之前,才會修潤昨日完成的稿件。

  電話響的時候,她正準備出門。

  「昨天你到公司來找我?」一開頭陸拓就這麼問她。

  「對,因為到出版社,所以繞到你的公司一趟,不過,我不是去找你的。」她回答。

  「不是找我?」

  「上一次參觀貴公司,還有一些資料拜託貴公司招待人員協助搜集,昨天我是去拿資料的,沒有事先預約,我不會去找你。」

  「就算沒有預約,只要你找我,我會抽空見你。」

  「我們之間的友情,已特別到,我可以享受特殊待遇了?」

  「還不算,這只是普通的待客之道而已。」他說。

  「那也不錯,至少現在已經升級為‘客人’,不必再冒被趕出去的風險。」她笑。

  陸拓突然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她:「你的專題報導,截稿日期是什麼時候?」

  「沒有預定,不過我自己設定的進度有點落後。」

  「落後?」

  「因為當事人不太配合的緣故。」

  他忍不住低笑。「這是抱怨?」

  「這是暗示。」

  「是嗎?暗示什麼?我沒聽懂。」他故意說。

  秀賢笑了笑。「我們說話,永遠都要這樣繞圈子嗎?」

  「有一位前輩警告過我,跟記者說話,要步步為營。」

  秀賢笑出聲。「是嗎?那麼這位前輩一定沒有告訴你,記者也是人,只要是人,最不喜歡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很虛偽?」

  「好像是這個意思。」

  他笑。「你很少用不肯定句。」

  「你也很少用疑問句,可是今天用了很多次。」

  陸拓揮手,暗示剛走進辦公室的助理先出去。「要繼續聊下去,不如出來,見面再聊。」他邊講電話,仍在操作電腦。

  「你在約我?」

  他沈默了一下。「你覺得是?」反問她。

  「好像是。」

  「那就是吧!」他說,笑容很冷靜。

  電話這一頭,秀賢卻看不見。

  「先告訴我一個電話號碼吧!」她說。

  「電話號碼?」

  「你未婚妻,沈竹芳小姐,她的電話號碼。」

  他停下手邊動作。「為什麼要她的電話?」

  「擔心我騷擾沈小姐嗎?」

  「為什麼要她的電話?」他再問一遍,精明的大腦,一直沒有停止運作。

  「我想訪問她,畢竟你們是關係最密切的人。」

  「她不是公眾人物。」

  「嫁給你後,遲早會成為公眾人物。」

  他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你沒聽說過,世上沒有必定的事情?」

  她突然沈默了一會兒。「有,這個我很清楚。」

  「竹芳還沒嫁給我,就算嫁給我,也不一定會成為公眾人物。」他說。

  「你不想告訴我,沈小姐的電話?」她直接問他。

  「對。」他簡短幹練回答。

  電話這一頭,秀賢笑了。「好,那麼我另外想辦法。」

  陸拓的表情變了。

  「恐怕她不會見你。」他的聲調,卻完全沒有顯露情緒。

  「是嗎?」她說:「那也要等試了以後才知道。」

  他不置可否。

  「你剛才說,要見面?」她問。

  「晚上七點,在你家裏見面。」他這麼對她說。

  他的遊戲規則只有一條,前進。

  「我再打電話給你。」她這麼回答他。

  她的原則只有一個,就是遊戲規則由她來訂。

  他沈默,這樣的沈默不尋常,因為他終於證明,她一直很不一樣,她不像過去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包括──

  「我以為,今天可以登堂入室。」他對她說,聲調沙啞。

  「這是玩笑話嗎?還好我不是小女孩,否則就會當真了。」她回答。

  「如果不是開玩笑?」

  「那麼就是你把我當做小女孩了。」她說。

  陸拓沉下眼,他的目光中有一點什麼,只可惜她看不見。「你絕對不是。」他這麼說。

  沈默一會兒,秀賢說:「改天見。」

  不等他回話,她已經掛了電話。

  xxxxxxxxx

  見沈竹芳之前,秀賢先去見一個人。

  沈傑下班後在公司門口見到秀賢,他的表情只有一開始驚訝,之後顯得很冷靜。

  他直接走到她面前,並沒有逃避。

  「我等你很久了。」秀賢對他說。

  「我跟你好像不熟?」他反問,表情很漠然。

  秀賢笑了笑。「你不像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沈先生。」

  「我也不是一個熱情的人。」他寒著臉說:「我不太喜歡不熟的人,隨便跟我搭訕。」

  秀賢看了他一會兒,臉上維持著笑容。「張秀慧這個名字,你很熟悉吧?」她忽然說。

  沈傑臉上的表情變了。

  他皺起眉頭,嘴唇抿得很緊。「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他問。

  「在大學登山社的留言本上,有張秀慧小姐給你的留言。」她回答。

  沈傑的表情很嚴肅。「你去查社團過去的留言本?」

  「對,因為我要知道,這個人真實的姓名。當時我們見面,你不肯告訴我這個名字,我只好自己去查。」

  他沈默。

  「你認為什麼叫做真相,沈先生?」秀賢問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瞪著地面,神色沉重。「秀慧的名字已經被你翻出來,你不會罷手了,是嗎?」

  她看他一會兒,然後回答:「對。」

  他終於抬頭看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想寫一篇報導,有必要牽扯到周邊的人物嗎?你知不知道這麼做會傷害到無辜的人?」

  「真相的價值,不是揭露的那一瞬間,而是在揭露之後,社會大眾對於真相的反省,這才是一個事件被報導的價值。」

  「當事人不需要這樣的價值!秀慧不是公眾人物,不必被檢討!」

  「也許,她本人也想知道真相?」她冷靜地說。

  「什麼意思?」沈傑臉色微變。

  「張秀慧小姐跟陸先生分手,是突然的嗎?」

  沈傑緊抿著唇。

  「突然分手,一定是遇到了意外的事情,或者,這是一樁情變?」她再問:「有沒有可能,張秀慧小姐也不瞭解他們分手真正的原因,就像亞玟不瞭解你為什麼要跟她分手一樣──」

  「這是兩件事情!」他打斷她的話。

  「但是結果一樣。過程,也可能相同。」

  「不要提到秀慧,她跟陸拓已經分手,除非她自己願意出面說明,否則不可以提到她!」他警告。

  秀賢凝視他。「你想保護她?」

  「對。」他回答得很直接。

  「如果她跟你的妹妹,兩者選一個,你會保護哪一個?」

  沈傑瞪著她。

  「沈竹芳小姐,知道張秀慧小姐的存在嗎?」她繼續往下說:「根據時間推斷,沈竹芳小姐,在張秀慧小姐與陸先生分手前半年,就已經認識。」

  「你在暗示,我妹妹是介入他們關係的第三者?」他神色陰沈地瞪著她。

  「這是暗示嗎?還是事實?」

  沈傑握緊拳頭。

  「你知道真相,對不對?」秀賢進一步問他:「那麼就告訴我真相,否則,我自己查到的,恐怕會更赤裸直接,更可能,會傷害到令妹。」

  沈傑沈默不言,顯然不想主動。

  「如果保持沈默,那最好確定自己能夠一直沈默下去。否則就不要選擇性的置身事外,這樣只會讓自己變得矛盾。從剛才你為張秀慧小姐說話開始,我就相信你並不想做一個矛盾的人。我認為沈先生的頭腦很清楚,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講什麼,但是你卻不做不說,這是因為害怕嗎?因為害怕傷害別人,所以不做不說,可是不願意說出真相,當事人受的傷害也許更深,就像亞玟。」她再一次提到亞玟。

  沈傑臉色變白。

  「沈竹芳小姐,知道張秀慧小姐的存在嗎?或者,」她問沈傑:「換一個可能的說法,陸先生對沈小姐隱瞞張秀慧小姐的存在,沈小姐不知道張秀慧小姐這個人,或者知道這個人,卻不清楚她與陸先生的關係。」

  「我妹妹她,」半晌後,沈傑以沉重的語調說:「是一個很天真的女孩。只要她愛上一個男人,就會為他犧牲一切,這是我瞭解的竹芳。」

  秀賢沒有說話,只是聽。

  沈傑把頭埋在兩掌間,顯得痛苦,然後他忽然抬頭,眼神放在很遙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回答:「竹芳,她並不知道秀慧跟陸拓的關係,一直都不知道,但是,她見過秀慧。」

  「在什麼地方見到的?」

  他看她一眼。「在陸拓的公寓。」

  「你也一起見到張小姐?」

  「……對。」

  「張小姐住在陸先生的公寓裏?」

  他迅速抬頭瞪住她。

  「是嗎?」她再問一遍,直視他的眼睛。

  沈傑變了臉。「你的問題太過火了!」

  「我的問題只是問題,答案如果過火,那不是我的責任。」

  沈傑瞪住秀賢。

  「沈先生不想回答,因為答案是確定的,是嗎?」

  他仍然瞪著她。

  「你說沈竹芳小姐不知道陸先生與張秀慧小姐的關係,那麼她也不清楚他們已經一起同居的事實?既然這樣,在公寓見面後仍然不知道狀況嗎?」

  沈傑握住筆頭,臉色顯得陰沈,但冷靜了很多。「你問得夠多了,我不會再回答。」

  她看著他,已經得到她要的答案。「好,那麼,沈先生,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話說完,她站起來轉身離開,不再打擾他。

  沈傑低頭凝望地面,保持沈默。

  再抬頭時,他只見到她的背影。他並沒有發現,秀賢離開時臉上的表情,沒有溫度。

  他瞪著前方,眼神很複雜……

  他的記憶回到四年多前一個夜晚,在陸拓的公寓裏,竹芳第一次見到秀慧。

  也是在那一天晚上,他第一次發現,陸拓與秀慧的關係。

  在陸拓的公寓,他們兩人已經同居。

  他相信,竹芳也發現了。

  他相信,剛才他告訴常秀的答案,完全是為了保護還留在陸拓身邊的竹芳……

  但是,有沒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在某一個程度上,妒意左右了他的心智,蒙蔽了他本性中良善的部份,壓抑了他說明事實的勇氣。

  xxxxxxxxx

  在下一次見陸拓之前,秀賢準備先見兩個人。

  第一個人是沈傑,如預期,她沒有從他口中,得到真實的答案。

  第二個人就是沈竹芳,秀賢相信,她的答案絕對不一樣。

  從秀書那裏,她知道沈竹芳今天傍晚會出門,秀芸與她約好,一起到飯店吃自助餐。

  她還知道,沈竹芳有一個與別人不一樣的習慣,就是在約會的時候,會比另一個人提早一至兩小時到現場。這樣的習慣上班族是不可能養成的,但是對沈竹芳來說,打發時間卻是一件重要的事,因為她的時間太多,她不需要利用時間來換取金錢,她需要的,是以時間來換取快樂。

  在秀芸到飯店之前,秀賢提早一小時到現場,果然見到沈竹芳。

  看到秀賢,沈竹芳的臉色馬上變了,她不再是溫婉的千金小姐,她成了冷漠的女人。

  「你好,我可以坐下來嗎?」一開始,秀賢很客氣地致意。

  「我正在等朋友,恐怕沒有時間招呼你。」沈竹芳冷冷地回答。

  秀賢笑了笑,卻逕自坐下。

  沈竹芳臉色一變。「你、你要做什麼?我剛才已經說過,我約了朋友──」

  「你的朋友一到,我會立刻站起來。」秀賢說。

  沈竹芳瞪著她,雖然生氣,卻又沒辦法避開她。

  「你很清楚,我正在採訪陸先生,有幾個問題,我想當面跟你求證。」

  「我不是公眾人物,不接受訪問。」沈竹芳冷漠地拒絕。

  「我已經請教過你的哥哥,沈傑先生,」秀賢並沒有放棄,反而直接切入有關問題。「據沈先生告訴我,沈小姐你也認識張秀慧小姐?」

  沈竹芳瞪大眼睛。「你怎麼會知道張秀慧這個人?」眯起眼,她迅速否定心中的疑問:「我哥他絕對不可能跟你說這種事情!」

  「沈先生親口說,你見過張秀慧小姐,你認識她。」

  沈竹芳喘著氣,神色有點震驚。

  「你認識張秀慧小姐,也知道她與陸先生──也就是你現在的未婚夫,陸拓的關係嗎?」秀賢技巧地提問。

  沈竹芳瞪了她五秒鐘,然後突然拿起椅上的皮包。「我不必回答你的問題!」她站起來,打算立刻離開。

  「沈小姐與你的哥哥沈傑一起到陸先生的公寓見他,當時陸先生與張秀慧小姐已經同居,沈小姐難道完全看不出來嗎?」

  沈竹芳一驚,回頭質問她:「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我跟哥哥去過阿拓的公寓──」

  「我說過,是沈先生告訴我的。」秀賢一貫冷靜地回答。

  沈竹芳瞪著她,這個時候縱然理智告訴她應該掉頭就走,但是她的雙腿卻怎麼也動不了。

  「因為沈先生並沒有給我最後的答案,所以我想,這個答案,一定要親自來問你。」

  沈竹芳敵視地凝望著秀賢冷靜的眼睛。

  那一雙眼睛因為太過於冷靜,所以好像對她沒有任何的批判,但實際上,這樣的問題所導引的答案,卻正在暗示她是一個明知故犯的第三者。

  「好,」沈竹芳坐下來,這一回合,她不再選擇逃避。「你想要答案是不是?先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答案,是不是要我承認,我知道他們的關係,然後你就可以捕風捉影,把我描繪成一個介入別人感情、可惡又沒有道德的第三者?!」

  秀賢望著她,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所以,你是嗎,沈小姐?」她這麼反問。

  沈竹芳臉色一變。「第三者又怎麼樣?沒有結婚之前,任何人都有權利選擇,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沒有誰對誰錯!你有什麼資格批判我?又有什麼資格調查我的事情?!」

  相較于沈竹芳的激動,秀賢卻笑了。「沈小姐,報導只會寫出事實,批判只是報導的延續,是一種人類思考的體現,王於這個批判是正面還是負面的,要看社會正義如何定義。」話說完,她站起來。

  「等一下,」沈竹芳叫住她。「你的話說完了?現在這樣你就想走了嗎?」

  「我的問題,沈小姐已經給我答案了。」她回頭,眼神很冷漠。

  沈竹芳瞪著她看了一會兒。「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她突然這麼說。

  秀賢沒有表情,仿佛沒有聽見這句話。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破壞我跟阿拓嗎?我瞭解你的企圖,不要忘了,我也是一個女人!」沈竹芳怒道。

  「沈小姐,你到底在說什麼?或者,你知道自己正在說什麼嗎?」秀賢反問她。

  沈竹芳突然冷笑一聲。「不要跟我玩遊戲!」她警告對方:「你一方面利用採訪的名義接近阿拓,另一方面又積極調查我的事情,想要傷害我,再進一步利用你刊登採訪的權力、利用輿論,破壞我跟阿拓的感情!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到底想要什麼,任何女人都能看出來!」女人的第六感直覺越來越強烈,逼沈竹芳出口指控。

  秀賢看了她半晌,然後笑了。「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但這笑容顯得玩味,似乎她早已知道沈竹芳意有所指。「你以為,還有其他女人會跟你一樣,介入別人的感情成為第三者?」

  「難道不是嗎?」沈竹芳乾脆把話跟她挑明瞭說:「你敢發誓,沒有這樣的企圖?」

  這回,秀賢看了她很久。「也許,你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手。」她忽然這麼對沈竹芳說。

  沈竹芳眯起眼,神情除了戒備,還有緊張。

  「聽說做過第三者的女人,特別害怕還有別的女人,會跟自己一樣成為第三者,與自己爭奪當初用盡一切手段搶來的男人。」

  沈竹芳的眼睛眯起又瞪大。

  「你也是這樣的心態嗎?沈千金?」她微笑,突然用「千金」稱呼她。「為什麼你可以理直氣壯成為第三者,而我,只不過是替代你曾經扮演過的角色而已,卻要被你罵成是不知羞恥?」

  沈竹芳開始喘氣,因為常秀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你剛才說我有企圖,」秀賢微笑著凝望她,繼續往下說:「好,那麼我就告訴你,我的確有企圖。因為陸先生的條件太好,他不僅事業成功,而且聰明優秀又英俊體貼,他實在太吸引女人了!只要跟他相處過的女人,沒有理由不為他心動。況且他還沒有結婚,在沒有結婚之前,任何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何況感情沒有誰對誰錯,所以我當然可以喜歡他,當然可用盡一切我能想到的手段,把他搶過來,讓他成為我的男人──」

  沈竹芳站起來,失去理智,突然動手打了秀賢一巴掌。

  立刻的,秀賢反手打回一巴掌。

  被反打一巴掌的沈竹芳愣住了……

  她沒想到常秀敢回手、沒想到想要搶自己未婚夫的女人,竟敢如此兇悍。沈竹芳壓抑著再動手的欲望,因為她知道周遭充斥著旁人異樣的目光。她只能咬牙切齒,雙手握緊拳頭,她的目光成為兩把鋒利的劍,企圖用仇視、忿怒、痛恨的眼光,淩遲著站在她對面的女人……

  喧鬧的自助餐廳突然鴉雀無聲,之後漸漸又掀起一陣竊竊私語……

  「生氣了?剛才你不也是這麼回答我的?」秀賢卻異常冷靜,她對沈竹芳說:「我把你的理論重複一遁,用來解釋我的行為,完全合情合理。所以,我不欠你這一巴掌。」

  話說完,她轉身走開,離開了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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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39: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秀書打電話來的時候,秀賢剛離開飯店。

  「二姐,你在哪里?」秀書問。

  「我在外面,有事嗎?」秀賢回答,她的聲調很冷靜,仿佛剛才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尋常的事情,她沒有被打過一巴掌。

  「二姐,你知道智芬姐的事情嗎?」

  「智芬?」秀賢想了一下:「發生什麼事情了?」

  「智芬姐搬家了,你不知道嗎?」

  秀賢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沒有通知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因為我想打電話到智芬姐家裏,卻一直打不通,後來我打智芬姐的手機,才知道她搬家了。因為智芬姐跟二姐你的感情最好,我還以為智芬姐會先通知你。」

  「智芬沒有通知我,等一下我會打電話問她。」

  「噢……」

  「還有其他的事嗎?」

  「二姐,你見到竹芳姐了嗎?」秀書又問。因為沈竹芳在飯店和秀芸見面吃飯的事情,是秀書通知秀賢的。

  「見到了。」

  「二姐,其實我很想知道,」遲疑了一下,秀書才往下說:「你為什麼要這麼關心竹芳姐的事情?」她還是問出口了。

  「這件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秀賢這麼回答她。

  秀書皺著眉頭,咬著下唇。「智芬姐在電話裏跟我說,二姐好像在進行一件事,智芬姐不希望你去做這件事,但是她沒有辦法勸你,所以……」

  「所以她希望你多關心我?讓我改變心意?」秀賢代替她說完。

  秀書啞口無言,因為秀賢完全猜中智芬所說的話。

  「二姐,這件事情到底是什麼,真的不可以跟我說嗎?我很擔心你。」過了半晌,秀書才敢再說。

  「你不要擔心,這件事情是我必須做的,就算你知道是什麼事情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心。你只要把自己照顧好,不要讓我擔心你就好了,我不會有事。」

  既然秀賢已經這麼說,秀書就沒有辦法再問下去,因為她知道秀賢的個性。

  「那麼,二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太勉強。」秀書只好這麼說。

  「我知道,你也一樣。」秀賢答。

  電話掛了以後,秀賢立刻撥電話給智芬。

  智芬的手機沒有開機,家裏的電話確實已經移機,但是並沒有留下新的電話號碼。

  秀賢離開飯店附近。

  回到家後,她會打電話給明天要見的第三個人。

  xxxxxxxxx

  看完報紙上的報導,精采的圖片加揣測性的內文,整篇報導充滿了高度的八卦趣味,但對當事人來說,這樣的報導卻肯定沒有。

  陸拓的表情並沒有變化。

  他瞪著暫時擱置桌面上的報紙,若有所思。

  電話鈴響,這是他辦公室的直撥電話。

  「我要見你,明天早上有空嗎?」沈廣源難得親自打電話來。

  「什麼時間?」

  「早上七點,我在俱樂部等你。」

  「是。」

  沈廣源也不多說,話交代完,他就掛了電話。

  隔天早上七點,陸拓準時到達俱樂部。

  這是一問高爾夫球俱樂部,沈廣源有打小白球的習慣,除兩天外每日晨起打球,數年如一日。

  「你知道我叫你來這裏為了什麼吧?」沈廣源在如茵的綠草地上,一邊做出揮杆的姿勢,一邊問陸拓。

  沈廣源體態肥胖、身形矮短,五官面貌雖然生得一團和氣,卻還頗有氣勢。

  「沈先生可以說明白一點。」陸拓這麼回答。

  沈廣源看了他一眼,把球杆交給杆弟,再脫下手套,然後對陸拓說:「你跟竹芳訂婚幾年了?」

  「三年。」

  「嗯,三年,訂婚三年也不算短了。」沈廣源拍拍陸拓的肩膀,對他說:「來,我們上車再說。」

  在車上,沈廣源問他:「那個女記者,你不會跟她玩真的吧?」

  「她是作家,不是記者。」陸拓回答。

  沈廣源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不管是什麼身分的女人,只要跟你認真起來,那就是一個麻煩。」

  陸拓沈默。

  沈廣源接著跟他提到婚事。「你跟竹芳什麼時候結婚,我這個准丈人雖然不急,但竹芳是一個女孩子,她可不能三年、五年的這麼等下去,女人的青春有限,你要儘快給她一個交代,讓她安心。」

  對於這個話題,陸拓沒有答覆。

  「怎麼了?這麼一點小小的事情,難倒你了?」沈廣源笑著講。看起來像打哈哈,但實際是在施加壓力。

  「結婚並不為難,但時間確實是一個難題。」他回答。

  「你在顧慮什麼?」

  「現在結婚,我不但沒有時間陪竹芳度蜜月,結婚後也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她,我擔心會冷落她。」

  「這倒是一個問題。」沈廣源點頭,接下去他又說:「不過,對男人來說,事業越重的男人,越是要儘早把女人的事情先安頓好,才是真的。家裏有一個女人,男人的心就會安定下來,心安頓下來,事業發展就會順利。」

  沈廣源接著往下說:「何況有我這個丈人做靠山,增加一個強又有力的後盾,這對你來說,是一舉兩得的事情,你還要考慮什麼?」沈廣源的話已經說得很白了。

  陸拓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廣源的臉色有些異樣。「怎麼?你還真的要考慮?」

  陸拓保持笑容。「當然不必考慮,」他說:「有沈先生當靠山,人生可以少奮鬥三十年。」聲調不緊不慢,態度從容。

  沈廣源也笑了,不過他的笑容顯得皮笑肉不笑,有點不自在。「少奮鬥三十年,對你來說倒是未必,不過大家彼此有照應,做起生意來也得心順手許多。」

  「沈先生最近有生意?」陸拓撇撇嘴,看似順口問。

  沈廣源愣了一下。「啊,這個高爾夫球場,你看怎麼樣?」他反應過來,笑咪咪地回頭指著這一片綠草如茵的球場,答非所問地說:「你看看這片球場怎麼樣?這裏的老闆許進財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買了幾張球證,當然你也有份──」

  「前一陣子我得到消息,」陸拓突然打斷沈廣源的話,徐徐說道:「這一塊高爾夫用地所有權人,正在向當局申請土地變更。但是,高爾夫球場與球場建物,屬於特定目的遊憩用地,想將已經劃定為特定用地的土地申請變更,並不容易。」

  「是嗎?」沈廣源哈哈一笑,避開眼,仿佛沒有興趣。

  「如果只想變更其中一部份土地為住宅用地,就更加需要技巧,因為變更過程手續繁雜,土地重劃費用與將來增值稅項需要繳納的金額,動輒數億,這部份需要大量的資金運作。」陸拓繼續說下去:「透過捐地的方式,另一方面運用商業手段徵收球場附近農地,再將這些土地一併變更為丙種住宅建地,雖然可以避免一部份重劃費用,但資金問題仍然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

  「這個,是這樣嗎?」沈廣源笑。「原來這麼複雜!我這個只買賣土地,從來不搞建案的人,倒是不清楚其中要經過這麼多環節。」

  「沈先生雖然不瞭解土地重劃的複雜性,但一定知道銀行貸款最喜歡的是什麼樣的擔保品。」

  沈廣源的笑容僵在臉上。

  陸拓往下說:「進行這些土地重劃的手續,不但需要花費時間,要透過收購農地的方式擴大建地面積,更需要龐大的資金。地產開發商尋求巨額資金,手頭上不但需要足夠分量的擔保品,更必須透過銀行董事,對董事會進行遊說,說服整個董事會同意借款。」

  聽到這裏,沈廣源臉色一整。「這不是關說嗎?!這怎麼可能,銀行絕對不會接受關說!」

  陸拓笑了笑。「如果是合法遊說,就不叫做關說了。」隨即他收起笑容。「重要的是,擔保品的分量。」

  沈廣源挑起眉。

  「想把一塊非建地的擔保價值提高,最重要的是,必須儘快拿到土地變更許可證明。」

  沈廣源不作聲,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陸拓抿嘴一笑,不再說下去。

  「你知道,我一直很看重你,在事業上也有很多地方必須倚重你,」沈廣源突然把話題岔開:「在我心底其實早已經把你看成是自己的兒子,所以我一直期盼著,你跟竹芳能夠儘快完成婚事。」

  陸拓沈默,若有所思。

  沈廣源看他一眼。「我叫秘書看過黃曆,下個月二十五號是好日子。你就休息兩天跟竹芳出去走走,你們小倆口商量一下,好好準備結婚的事情。」最後,他這麼交代。

  陸拓沒有回應。

  沈廣源也不再多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明白陸拓不是一個可以控制的男人,否則他早就開口要求陸拓訂定婚期,這次要不是因為被記者拍到沈竹芳在飯店打人,他還找不到藉口,要求陸拓儘快履行婚約的承諾。

  只是,陸拓突然提起土地變更的事項,讓他不太高興……

  他一直懷疑,陸拓在暗中監督他的生意,想要吃掉他目前還能經手的幾筆買賣!

  因為這兩年來,陸拓的生意大半已經不再讓他插手──這也是他現在對陸拓非常不滿意的地方。最近找他關說的人越來越少,因為風險太大!除非不懂國際貨幣轉彙模式、或者嫌麻煩的人才會找上他,但是這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大部份需要關說的人,都想透過跨國模式運作,風險比較低也比較不容易有意外,但是這部分陸拓卻不讓他插手!

  所以他的利益越來越少,已經快要到靠銀行股息謀生的地步!這幾個月,好不容易接了這筆交易,原來陸拓早就已經聽到風聲。

  沈廣源非常不滿。

  如果不是陸拓有朝一日,可能變成他的女婿,成為真正的自己人──他早就把陸拓除掉!

  任何妨礙他利益的人,是不可能繼續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xxxxxxxxx

  剛離開高爾夫球場,陸拓車上的電話就響了。

  「這陣子能見面嗎?」手機裏的聲音很低沉。

  「暫時沒有辦法。」陸拓回答,他第一時間就認出聲音的主人。

  「好,那麼你自己小心──」

  「剛才我跟沈廣源見過面。」

  對方沈默,仿佛在等他說下去。

  「台中那塊高球地的土地變更案,他的確插手了。」

  「他親口告訴你?」對方問。

  「他說漏嘴。」

  電話另一頭傳來笑聲。「太久沒有吃到肥肉,得意忘形了?」

  陸拓沒有笑,他的表情很淡。「他的操作原始,但越原始就不容易有破綻。一貫的模式,想要做得漂亮,就要透過有政治力量的中間人,給予政務機關一定的壓力,進行政務關說。只要土地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土地變更的證明,三方的交易就算達成。」在冷淡中他的解釋卻很實際,更是徹底。

  以上這些,都是剛才他沒有對沈廣源說出來的話。

  「這個,是當然的。」

  「沈廣源最近跟高球場地區立委的關係,走得很近?」陸拓問。

  「一個月內有三次飯局,許進財作陪,在座還有一名有力‘權貴’。」對方立刻回答。

  「除了操作董事會,同意大宗商業貸款,其他小額個人信貸,沈廣源透過關說方式給予無擔保貸款的有哪幾個人,去查清楚。」他交代。

  「舉證不容易,除非經辦證人願意出席。再者,客戶資料屬於銀行機密。」

  「小額貸款不容易被審核,但是大宗商業貸款就沒有這麼簡單,經辦人的名單一定會曝光。沈廣源只會找熟悉的人做經辦,去調查商貸的經辦名單,就可以大概掌握信貸的經辦人員名單。在這個世界上,不怕要錢就怕不要錢的人,突破這些人的心防應該不難。」

  對方乾笑兩聲。「恐怕我要做的工作,沒有你多,接下來你要做的,會更困難,何況還有一個女人在後面鍥而不捨的咬著你──」

  「我現在要上高速公路,沒辦法多說話。」他準備掛電話。

  「等一下!」對方喊住他:「有一個人吩咐我問候你,他希望你能抽空見他一面──」

  「暫時不能見面。」陸拓拒絕。

  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尤其是這個人,在這個時候,他更是不能跟這個人見面。

  對方沈默了幾秒,然後這麼說:「好,我會轉告。老話一句,你自己小心。」

  陸拓按掉方向盤上的無線通話鍵。

  通話已斷,他調轉方向盤,將車子開上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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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廣源要求他休假,希望他跟沈竹芳可以儘快結婚,儘管這些要求陸拓會考慮,但不見得會照做。

  沈廣源早已經不能控制他,更不可能命令他。

  但是他對於沈竹芳的承諾,是永遠有效的。

  因為,這是他欠她的。

  「今天晚上,可以見面嗎?」秀賢打電話給陸拓的時候,他人在車子裏。

  「今晚可以登堂入室?」他問。

  沈默片刻,她反問:「你真的想到我家?」

  「如果你打開大門,我就會跨進去。」他這麼回答。

  「好,」她對他說:「那麼今天晚上七點,我會把大門打開,等你進來。」她說出家裏的位址。

  通完電話,陸拓掛了手機。

  他越來越有理由相信,她接近自己,除了專訪外,另有特殊的目的。

  一周內被報紙寫兩遍,並且記者已經開始著手調查常秀的背景,再加上沈竹芳對她的敵意──很少有女人,能夠如此冷靜專一地執行一件事情,除非有強而有力的理由,促使她非達到目地不可。

  不管是什麼身分的女人,只要跟你認真起來,那就是一個麻煩。

  沈廣源的話,在陸拓耳邊響起。

  邊開車,陸拓咧開嘴,無聲地微笑。這麼多年了,他早已經沒有好奇心。但是,常秀到底會不會是一個麻煩,對於這一點,他腦中已經消失很久的「好奇」,突然又浮現出來。

  xxxxxxxxx

  晚間七點,他依約前往她留下的地址。

  這是間沒有色彩的公寓。

  乾淨、整齊,但是簡陋,而且冷淡。

  「你在看什麼?」端茶出來的時候,她問他。

  「這裏看起來,好像主人隨時準備離開一樣。」

  「對,因為這裏不會成為長期的住所。」她回答,放下茶杯。

  「你在找房子?」

  她看他一眼。「如果錢夠的話,我想換房子。」

  「你想換什麼樣的房子?」

  「比這裏大兩倍,有陽臺有庭院的房子。」她在他對面坐下。

  「現在買不起?」

  「作家這一行,不是能夠賺大錢的行業,至少,跟你的行業很不一樣。」

  他笑了笑。「我在陽明山有一幢別墅,條件跟你的要求很相似,如果你喜歡,可以搬到那裏住。」

  「免費的嗎?」

  他看她一會兒。「送給你,也可以。」然後這麼說。

  秀賢笑了笑。「無功不受祿,我憑什麼接受?」

  「只要你肯告訴我,訪問我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直視他。「一個答案就可以換一幢別墅?太過於美好的交易,往往都有陷阱,我猜的對嗎?」

  他低笑。「不要表現得太聰明,否則我擔心,我會情不自禁,把陷阱套得更深。」他暗示。

  「陷阱再深,也要看獵物是不是願意跳進去。」

  「你是獵物嗎?」他看著她,低聲說:「我以為,我才是獵物。」

  秀賢別開眼。」今天晚上的問題,你不可以逃避。」她進入正題。

  「今天的問題很尖銳?」他問,神態沒有改變。

  仿佛,兩人剛才曖昧的對話,並不存在。

  「我調查過,前兩天在你公司樓下見到的那位夫人,是知名物流公司的董事長金世協的夫人,金陸秀茵女士。」

  陸拓沒有反應。

  「金女士平日很少露面,我好不容易才調到她的檔案照片,照片雖然很模糊,但可以確定就是她本人。」她說。

  「你要寫的報導方向好像很廣泛?現在周圍只要跟我有過接觸的人,好像都會被揪出來檢視一遍?這麼做已經侵犯到我的隱私權,現在竟然還要我本人親口認證,以確定捕風捉影的可信程度,你不認為這樣做好像太過分了一點?」

  「如果你不想說明,那麼我所查到的任何資料,都會原封不動登載在專題上,沒有說明,如果因為資料本身引起誤解,就沒有辦法解釋。」

  「如果你想得到任何消息,那就自己去查。」他回答。

  她凝視他。「好。」笑著說。

  「今天晚上,其實並不適合談論嚴肅的事情。」他突然說。

  她瞪著他,眼神像在詢問他。

  「我不喜歡沒有目的地陪人,」他說:「不過讓我感興趣的人例外。」

  「包括男人嗎?」

  他笑。「我只對女人感興趣。」

  「男人對女人有興趣,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這就是人類,越危險的事,才會越有趣。」他這麼回答。

  秀賢看著他。「你跟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並沒有兩樣。」

  「每一個男人可以都不一樣,如果他遇到的女人不同。」

  「如果我把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都告訴沈小姐,你的態度還可以這麼輕鬆嗎?」她對他說。

  「你可以告訴她我們之間一切對話,她不會相信。」

  「經過昨天的事,她會相信。」

  他笑了笑。「你不必開口,她已經完全相信她願意相信的部分。」

  她看著他。「你很瞭解女人。」這麼下評論。

  他轉動桌上的茶杯,咧嘴笑了笑:「你也可以瞭解男人,如果這個男人並不複雜的話。」

  「也許你低占了她,沒有女人是不複雜的。」

  他抬眼看她。「也包括你?」

  「你認為呢?」

  他笑。「所謂人類的情緒,對於越複雜的事情,越感興趣。男人跟女人,是一樣的。」

  「你喜歡複雜?」

  「事實是,單純很容易無趣。」

  「如果我們之間的關係,讓八卦報導再渲染一次,情況越來越複雜,你認為,你跟你的未婚妻,你們對彼此的感情還能有多大的信心?這樣的狀況,你認為會比較有趣嗎?」

  他看了她一會兒。「說老實話,我沒有很大的信心。」這一句,是實話。「至於後面這個問題,不能拿來做為比較,因為情況不同。」他說。

  秀賢提醒他:「感情,是經不起考驗的。」

  「現實中,唯一存在的就是考驗。」他的答案很直接,絕不逃避。「考驗主宰人類存在的每一個瞬間,選擇決定每一個人的命運。」

  「把感情交給命運,會不會太消極了?」

  「如果因為害怕所以逃避,才是消極。」他回答。

  「那麼你從來都不曾逃避嗎?」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包括我曾經問過你的,關於那名學妹的事情?」

  「我不逃避,但是我有隱私,有選擇回答與否的權利。」他這麼回答。

  她笑了笑。「話真的是可以隨時反過來說的。」收起笑容,她直接問他:「所以,你拒絕回答,有關張秀慧小姐的任何問題是嗎?」

  陸拓輕鬆的表情改變。

  這一瞬間,他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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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非要提她的事不可?」過了片刻,他沉聲問她。

  「其實,我對於張秀慧的事情,已經有一些瞭解了。」

  「你瞭解什麼?」他沒有像上次一樣發脾氣,但是口氣明顯地改變。

  「我知道,張秀慧小姐,確實與你交往過,你們還曾經同居。」

  他沈默。

  「事實上,」她凝視他,這麼對他說:「我可以不報導、也可以不追問關於張秀慧小姐的事情,就像你說的,你有隱私權,我會尊重你。」

  他看著她,仿佛想看透,她這番話是真心與否。

  「但是,基於私人好奇,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當初跟張秀慧小姐分手,真正的原因。」她這麼要求。

  「給我一個理由,」他回視她,直視她的眼睛。如他所言,他從來不逃避。「告訴我,為什麼我必須滿足你的好奇心?」

  秀賢的表情,就像以往一樣冷靜。「因為你的未婚妻認為,我會成為介入你們感情的第三者,就像當年,她介入你與張秀慧小姐之間,所扮演的角色一樣。」她大膽地問他:「現在由我來反問你,我成為第三者的可能性有多大?這個可能性的大小,就決定我的好奇心的大小。」

  「事實上,你想知道的,是當年我與秀慧分手是否跟竹芳有關,兩段感情,是不是曾經重疊。」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對。」她毫不遲疑地回答:「如果有關係,代表沈小姐的憂心是有道理的,因為你,是一個曾經在感情上犯罪的男人。」

  聽到她的指控,他竟然笑了。

  但他的笑容看起來很陰鬱。「你知不知道,很多所謂的真相,都有不為人知的內幕?」

  「你同意我使用‘犯罪’這兩個字,來形容你在感情上的出軌?」她不答反問。

  「等一下,從頭到尾我沒有承認過‘出軌’,至於你要使用什麼樣的文字,那是作家的自由。當事人能不能認同,既然不能左右你的意志,那麼就各自表述。」

  她注視著他。「你的回答聽起來很瀟灑,當年與張小姐分手的時候,也是這麼輕鬆的態度嗎?」

  他瞪著她。「你,」一字一句地說:「這個樣子看起來像是在審判。」

  秀賢的眸子閃動。

  最後,她斂下眼,微笑。「對於男人是不是忠實這件事情,女人本來就很喜歡審判,」抬眼,她看著他說:「難道你今天才知道嗎?」

  陸拓的眼眸沒有動搖過,他一直盯著她,用一種深沉的,比「審判」還嚴肅的眼光注視她。「很早就聽說過,但是,直到今天才體會到。」他這麼回答。

  「這種感覺怎麼樣?招惹女人,很容易有這種後果。」她問他。

  他挑眉。「我招惹你?」

  她看他一眼。「不對你的未婚妻解釋清楚,讓我被她打一巴掌,難道不算招惹?」

  「我沒看錯的話,報上說得很清楚,當時你立刻反手打回來。」

  「這是當然的,我不欠她。」她說。

  陸拓看著她。「不要再去找她,否則,我現在就可以料到,你會得到超過昨天十倍的羞辱。」他的言語冷淡,警告意味卻十足。

  「我的問題已經有答案,不必再去找她。但是,恐怕沈小姐會自己來找我。」她這麼回答。

  陸拓看了她半晌,突然說。「最近,我會開始籌備婚事。」

  她站起來,走進廚房。「結婚,聽起來是一件好事。」她說。

  陸拓斂下眼。之後他也站起來,隨她走進廚房,靠在門口沈默地凝視她。

  「你認為,我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嗎?」她突然問站在門邊的陸拓。

  「不簡單,也不複雜,」他低嗄地,這麼回答她:「像早晨的霧一樣,乾淨,但是捉摸不透。」

  她笑了笑。「深奧的文字,代表一種遊戲的態度,如果再加一點詩意,那就是一種迷人的遊戲。」

  「我不太擅長玩遊戲。」他這麼回答。

  她靠在牆邊,手上端著一杯茶,面對著他。「我知道,你不擅長玩遊戲,只是喜歡金錢遊戲。」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曾經差點跟一個男人結婚。」她忽然對他說。

  陸拓的笑容消失。

  「他是我的大學學長,當時,我對這段感情很有把握,認為我們一定可以結婚。可是就在我出國念書的時候,分開才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就突然托人,把我們的訂婚戒指交還給我,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解釋。」

  他瞪著她,面無表情。

  秀賢觀察他的面孔,記憶著這一瞬間,他臉部變化的每一細節。「這個故事怎麼樣?聽起來很熟悉嗎?像不像電視劇裏上演的情節?」她繼續接下說:「不過,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他沈默。

  秀賢笑了。「以前,我是一個很笨的女孩子,明明知道學長很喜歡跳舞,可是我卻沒有為了他去學跳舞。你說,這會不會就是他拋棄我的原因?」

  陸拓看著她,他的表情很複雜,好像在沉思,好像在推測,又好像陷入迷惑。

  「自從與學長分手後,我卻下定決心學交際舞,現在我的舞已經跳得很好了。」她突然走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不到半呎的距離。「可以跟我一起跳舞嗎?」

  陸拓沒有回答,不過他伸手──強而有力的,男性的雙手,將她握在懷中。「我不是你的學長,隨便跟陌生男人跳舞,你會後悔。」

  「我們陌生嗎,陸先生?」她故意這麼問他。

  陸拓一用力,她與他幾乎三貼──

  「不陌生,但是你會後悔。」

  他這麼回答她。

  他的話像警鐘,停在她的耳膜,回蕩著。

  「但是,我怕後悔的人是你。」她笑著,這麼對他說。

  陸拓瞪著她,她的眼神跟他的一樣深沉,在笑容之下,卻多了一絲他看不透的冷靜。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為止吧。」她推開他,輕輕的,然而這拒絕卻有那麼大的力量,如此容易就讓他願意放手。

  她走開,他卻拉住她。

  「今天晚上,我有一個約會。」秀賢回頭對他說:「除非你開口,要求我陪你,那麼你可以留下。」她看著他的眼眸,像月光一樣澄澈皎潔。

  他看了她一會兒,臉色有點陰沈。「今天晚上,還不是時候。」他這麼回答。

  她笑了笑,掙脫他的手。

  陸拓的眼神有一絲迷惑,他迷惑的是,她怎麼能如此輕易,就把他推開?如此輕易,就開口邀請?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可以跟男人跳舞,可以輕易離開男人的懷抱。

  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秀賢走到門口,打開公寓大門,然後回頭看他。

  陸拓拿起外套,隨後漫步到門口。「叫我來就來,叫我走就走,不怕我對你認真?」

  她對他笑。「你是陸拓,不是一般人,不會隨便認真。」這麼告訴他。

  他看她一會兒,然後撇嘴低笑。

  「好。」他這麼說,語焉不詳,之後瀟灑離開。

  xxxxxxxxx

  早上陸拓一到辦公室,就接到沈竹芳的電話。

  「昨天我爸找你談話嗎?」她問他。

  「對。」他看到助理放在桌上的檔案夾,準備打開檔案。

  「昨天晚上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找了你一個晚上,你的手機沒開機,你人在哪里?」沈竹芳問他。

  陸拓停下手上的動作。

  這兩個問題像是質問。

  「昨天晚上,我有約會。」

  「約會?跟什麼樣的人?」她再問。

  「竹芳,你打電話來有事?」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昨天晚上去見誰?」沈竹芳顯得急躁、不安而且焦慮,她追問他:「是常秀嗎?是那個女人嗎?為什麼你要晚上見她?白天不能見嗎?你們為什麼要晚上見面!」

  「今天晚上我們見個面。」打斷她的話,他這麼對她說。

  沈竹芳安靜下來,不再咄咄逼人。

  「昨天晚上,一切都沒有準備好,我需要一點時間。」他這麼解釋,然後說:「今天晚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當面對你說。」

  沈竹芳屏息著。「你想對我說什麼?」

  「今晚見面再談。」他答。

  女人的直覺讓她感覺到,他的口氣不太一樣。「好,晚上在朗寧,我等你。」

  「七點見。」

  「好。」她很快回答。

  剛才那一連串的質問,已經被遺忘。

  掛了電話,陸拓打開助理放在他桌上的檔案。



  常秀

  本名:張秀賢 英文名:Jolie Chang(養女/養父母姓張)

  5/13/××出生 美籍華裔

  中學就讀私校

  紐約大學電影學系畢業

  ○四年起至○七年,有多次出入境臺灣紀綠……

  這一份檔案,是調查「常秀」後,得到的詳細資料內容。

  「張秀賢……」陸拓喃喃念一遍這個名字。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

  張秀賢……張秀賢與張秀慧,只有一個字的差別。

  但她絕對不會是秀慧!陸拓可以肯定。

  除了容貌不同,在她身上他找不到任何秀慧的影子,兩入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只有姓名相似。

  為什麼會想到秀慧?他沒有理由從張秀賢身上,聯想到秀慧。

  也許……

  在潛意識裏,他認為與秀慧突然分手,是一個不可解釋的荒謬。因為這麼多年過去,她竟然從來沒有找過他,追問過他分手的原因。

  或者她現在生活得很好?

  最後一次,他見到孫智芬,將戒指交給她請她代為轉交給秀慧,孫智芬告訴他,秀慧以交換學生的身分到國外求學,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秀慧的消息……

  閉上眼,他想起秀慧的眼睛,清澈明亮,溫柔而且堅定。

  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有非常強韌的生命力,溫柔的眼睛總是給人安定的力量,讓他永遠不能忘記她。

  但是這幾年來他刻意遺忘,她過得好不好,他不再去想。

  因為他沒有資格再去想。

  放棄自己所愛的女人,做了另一個選擇,陸拓沒有後悔過。

  如果兩人中他必須傷害一個,那麼,他只能選擇秀慧。

  xxxxxxxxx

  她知道他將有一個約會。

  這是一個重要的約會,因為前晚他已經暗示她,他要開始準備婚禮。

  「陸先生七點鐘與沈小姐有約,今天晚上不能與您會面。」陸拓的秘書這麼回答。

  秀賢掛了電話。

  之後她離開公寓,來到花店。「我老闆陸拓先生請我訂一束黃玫瑰花,今天晚上七點送到餐廳給沈竹芳小姐,不過他忘了留下餐廳的地址,現在我又聯絡不到我的老闆,所以麻煩你打電話請教沈小姐,今天晚上他們在哪一家餐廳見面?」

  她把沈竹芳的手機號碼,交給花店員工。

  花店員工立刻打電話給沈竹芳。

  「是,在朗寧餐廳嗎?好的,花會準時送到。」

  員工得到地址後,告訴秀賢。

  「等一下,」秀賢對他微笑。「我弄錯了,這東花應該是要送給另一位常秀小姐的。今天晚上,麻煩你送到一樣的餐廳地址,不要弄錯了,這束花是送給常秀小姐。」

  花店的員工呆住。

  秀賢已經離開花店。

  xxxxxxxxx

  準時七點鐘,陸拓到達餐廳。

  一束玫瑰花,從陸拓手上交到沈竹芳手裏,這是一束紅玫瑰。

  帶著甜蜜的笑容,沈竹芳有預感,今天晚上是她的幸運夜。「你在電話裏說,有話要告訴我,你想對我說什麼?」今夜,她的語調格外溫柔。

  「你的父親,」頓了頓,他往下說:「沈先生提醒我,應該儘快給你一個交代,讓你安心。」

  她安靜,等著他說下去。

  「你希望現在舉行婚禮嗎?竹芳?」他問她,語調低沉。

  儘管他眼色有一絲陰暗的,讓人不能捉摸的黑影,沈竹芳的眼中卻看不到這些異樣,她所專注的,是他終於提起她自從兩人訂婚起,就開始期侍,已經等待了三年的婚禮。

  「你知道,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她這麼回答:「我一直在等待婚禮、等待這一天的到來!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我想跟你結婚,想成為你的妻子,我隨時都期待著能夠立刻舉行婚禮。」

  陸拓看著她,看到她眼睛裏的熱情,聽到她語調中的渴望。

  「現在結婚,我恐怕沒有很多時間陪伴你。」

  「我不在意!」她急切地說:「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我不會奢求,我會努力學習怎麼樣做你的好妻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一天中只能見面一分鐘,我也會覺得很幸福的!」

  她說得很多,她說得太多了!

  她太期待幸福、她太渴望要得到陸拓,因為她等待得太久,她的愛情與她的渴望已經混在一起,成為更強烈的激情,讓她一定要得到他。

  「下個月二十五號,我們就結婚。」終於,他這麼對她說。

  最終聽到她想要的答案,沈竹芳的嘴角含著笑,她的快樂溢於言表──

  她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急切地想要表達自己的喜悅。「阿拓,我覺得自己好幸福,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一個人太快樂的時候就要安靜下來想一想,是不是曾經犧牲掉別人的快樂,才能換取自己今天的快樂。如果可以時常用這樣的心情去思考,那麼厄運才不會跟隨在快樂之後降臨。」

  突然出現的冷靜語調,打斷了沈竹芳的話。

  沈竹芳錯愕地抬頭,突然看到秀賢,以為是做惡夢。

  陸拓看到她的那一秒,沒有表情。

  「好巧,竟然在這裏遇見兩位。」她對兩人微笑。「我只是過來打一聲招呼,沒有打擾你們吧?」

  「你剛才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沈竹芳一反她平日端莊的常態,沒有表現絲毫善意。

  「沈小姐有興趣瞭解嗎?」秀賢笑了笑,靠在椅背旁,並沒有打算坐下。「這只是我現在正在撰寫的新書,裏面的一段話,意思是,快樂如果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上,那麼厄運很快就會降臨了。沈小姐同意我撰寫的這段話,裏面所代表的深刻涵意嗎?」

  沈竹芳瞪著她,快樂在她眼中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忿怒的火焰。

  「你在暗示什麼?你突然跑來這裏到底想要幹什麼──」

  「請問哪一位是常秀小姐?」經理適時走過來,手上捧著一束新鮮的黃玫瑰花。「這是剛才花店的人送來的,指名給常秀小姐。」

  「誰送來的花?」秀賢問。

  「是陸先生送的。」經理看了陸拓一眼,笑著回答。

  陸拓是這家餐廳的常客,經理認識他,有所誤解是理所當然。

  沈竹芳臉色一變。

  陸拓則是沉著臉,自始至終,沒有表情。

  「我就是常秀。」秀賢微笑,愉快地接過花束。

  沈竹芳的表情已經不太對。經理離開後,她迅速轉頭望向陸拓,雖然沒有開口質問,但是她已經在懷疑──

  她當然可以合理的懷疑!

  因為她不明白,常秀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怎麼知道兩人要見面?又為什麼會有「陸先生」送花給她?!

  就算這束花跟陸拓沒有任何關係,沈竹芳也不能忍受,在她感覺到最幸福的這一刻,竟然看到常秀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現!

  「想不到有人送花給我,這是很特別的禮物。」她對沈竹芳說,卻轉頭望向陸拓:「男人送花給女人,通常都有不一樣的暗示,陸先生是男人,您認為這樣的暗示代表什麼意思?」

  陸拓終於抬眼,別具深意地看她。

  秀賢對他微笑,以乾淨又直接的眼神詢問他。

  就在沈竹芳手握成拳,已經不能再忍受──

  鎂光燈突然在這個時候閃起,有人正在朝這個方向拍照。

  陸拓在第一時間握住沈竹芳的手,將她帶離現場。離開之前,他看了秀賢一眼……

  那一眼,目光玩味。

  xxxxxxxxx

  深夜十點。

  秀賢回到公寓,在樓下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陰影中慢慢走出來。

  陸拓一身黑色西裝,米色絲襯衫,不打領結的雅痞式穿著,使得深夜的他,感覺頹廢。

  秀賢停下腳步,站在公寓門口,等著他慢條斯理地走過來。

  「在竹芳面前出現,是故意的吧?」走到她面前,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平靜卻有重量。

  她看著他,微笑。「你在等我嗎?」

  「沒有第三個人了。」他這麼回答她。

  她又笑了。「今夜你不是應該跟即將步入禮堂的未婚妻在一起,共度這具有紀念意義的夜晚嗎?」

  「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她。

  「對。」她回答,很直接、很爽快。

  「為什麼這麼做?」他問,表情嚴肅了一點。

  「打我一巴掌的人,我會還她兩巴掌。」她這麼對他說,清澈的眼眸非常堅定。

  這一刻,陸拓突然有種錯覺,感到自己見過這對眼睛……

  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那麼的不一樣。一種是堅強的力持安定,另一種是堅強的迎向毀滅……

  「你的報復心,比我想像的,還要強烈。」他的語調很淡,淡得沒有情緒。

  「她害怕什麼,我就給她什麼,只是這樣而已。如果她的內心沒有恐懼,那麼我的出現絕對不可能威脅她。」

  「你所謂的威脅是什麼?精心安排的對話?還是那一束陸先生送的玫瑰花?」

  「很可惜,都猜錯了。」她對他微笑。「你知道女人最害怕的是什麼?」

  他安靜,眼色深沉地看著她。

  「答案是,」她直視他的眼睛,對他說:「另一個女人。」然後微笑。

  陸拓的眸子略閃。

  「你知道當女人‘害怕’的情緒達到最巔峰的時候,不但會生病,甚至還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嗎?」她繼續往下說:「你知不知道面對背叛,再堅強的女人,對人生也會喪失一切渴望?」

  他沈默,面無表情看她。

  「因為你是男人,所以你不僅,對嗎?」她看著對他這麼說,半晌,她表情放鬆,臉上有了笑容。「其實,這些想法只是因為我正在撰寫新書,所做的研究、所產生的感觸而已。」她最後解釋。

  陸拓的表情仍然深沉。

  他的沈默不是可貴的黃金,而是因為她的表情與笑容,與那一雙堅毅清澈的眼睛交疊在一起,成為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複雜感應,讓他的思考呈現短暫分歧,沒有辦法立刻反應……

  直到她伸手撩發,他突然看見戴在她無名指上的那一枚戒指──

  陸拓僵住,但下一秒鐘他已經回過神,並且迅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時空突然靜止。

  這一刻,就像有人拿刀剖開他的心臟,讓他的生命停止,開始接受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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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40: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秀賢的表情顯得平靜。

  太過於平靜。

  她安靜地凝視他,至於她被牢牢握住,幾乎已經接近瘀青的手腕,好像並沒有困擾她。

  「這枚戒指,」陸拓的臉色鐵青。「這枚戒指是怎麼來的?!」他質問她。

  秀賢想掙脫他的掌握,但是他的力量大過她的力氣。「先放開我,這樣我不能回答。」她的語調依舊平靜。

  他瞪著她,五秒鐘後,終於鬆手。

  「這枚戒指有什麼不對嗎?你看起來很激動。」她反問他。

  陸拓的臉色從鐵青到陰沈,然後漸漸回復冷靜……

  「把戒指脫下來。」他命令,簡短而且口氣下容拒絕。

  「不行,」她微笑,卻拒絕。「我不能脫下戒指,因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送給我的禮物。」

  陸拓瞪著她。

  「先告訴我,這枚戒指跟你有什麼關係,如果你有充足的理由說服我,它何以造成你這麼大的反應,那麼我可以脫下它,然後交給你。」她對他說。

  陸拓沒有開口。

  他沒有任何解釋。

  也許是剛才的分神,讓他的情緒產生過度反應。現在他已經恢復冷靜,隨即想到,那只不過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白金戒指──廉價而且不值錢,在任何金飾店甚至臺北街頭的飾品店都能買到的一枚普通戒指。

  雖然戒指上的花紋,與他曾經擁有過的那一枚極為近似,或者,可以說是幾乎一模一樣。但是他不應該激動,不應該因為一枚戒指,勾起過往的情緒。

  「沒有任何關係。」他僅僅對她這麼說。

  他主動放棄,不再追究這枚戒指。

  秀賢看了他一會兒。「是嗎?」然後,她主動脫下戒指。「不想看了嗎?」

  「收回你的戒指,我的好奇心已經消失。」他說。

  她沈默片刻,然後微笑,重新將戒指戴上。「很晚了,我該回家休息了。」她對他這麼說。

  他陰沈的瞪著她,對於秀賢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並且直接開口問她:「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秀賢凝望他。「開始對我好奇了嗎?是真正的好奇嗎?」她對他笑。「小心一點,當男人對一個女人好奇,但是好奇卻又得不到答案的時候,他可能會開始愛上這個女人。」

  「何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沉下臉,突然對這種遊戲式的對話,感到不耐煩。

  「為什麼要告訴你?像你這樣的男人,應該自己去找答案。況且,你聽說過欲擒故縱這句成語嗎?如果讓你這樣的男人開始有了好奇心,我為什麼要這麼容易就給你想要的答案──」

  他突然捉住她,秀賢措手不及,這一回他的力道沒有剛才用的重,卻更堅定。

  「不要太聰明,我警告過你,」他粗啞的口吻,充滿一種強悍的自抑力。「太聰明的女人,可能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秀賢瞪住他。

  她犀利的口牙,忽然不能再起作用,因為他們的距離太近了!

  過去她專注在與他的對峙上,她忘了,他是男人,自己是女人,當男人不再使用言語,開始使用非言語的肢體來表達情緒時──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

  察覺她的安靜不尋常,一開始,他深沉的眼眸透露一絲稍縱即逝的困惑……

  隨即,他眯起眼似乎在疑惑什麼,然後突然把她拉進公寓,快步走到僻靜的電梯旁邊,之後將她的身體按進懷裏,以一種非常男性化的粗獷方式,強行吻住她緊閉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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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秀賢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立刻反咬他──

  陸拓立刻推開她,毫不留情。

  秀賢一個踉蹌,直至背部抵靠在公寓的牆上。

  他伸手抹掉嘴角的血痕,低頭看一眼手指的鮮血,之後抬頭看她。他的眼神很冷酷,沒有溫柔。

  「好,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女人。」他冷笑,臉色比眼神還冷。「欲擒故縱是嗎?想玩遊戲是嗎?」

  他突然又上前,再一次握住她的手腕,再一次低頭吻住她──

  這一次,秀賢不再咬他。

  她讓他吻她。

  她讓他抱住她。

  她讓他盡情的佔有她的唇頸肩胸……

  她讓他奪走男人想要奪走的,女人的任何東西。除了吻,還有一種,叫做矜持的東西。

  「想清楚了嗎?再下去你就不能回頭了。」在他進行到情況即將難以控制之前,她出聲警告他。

  這異常冷靜的聲調,終於讓他停止接近瘋狂的舉動。

  他壓住她,將她按在牆上,深沉又灰濁的雙眼,瞪著她泛紅的嘴唇和淩亂的發絲。

  他突然低笑,眼眸卻沒有笑意。「這句話,應該是我告訴你。」他沙啞地這麼說。

  秀賢抬眼直視他的眼睛。「放開我。」她說。

  他放手,整袖,爽快地收手,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別忘了,我是女人,如果跟我發生關係,我想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可能跟你的未婚妻一樣。」她對他說。

  「你跟我,我們的關係,不必提到竹芳。」他的聲調已經回復冷靜,看她的眼神,顯得很理智。

  「連她的名字都不能提嗎?原來你非常珍惜她。」她說。

  他仰頭,俯視的雙眼冷靜的顯得冷淡。「直接說清楚好了,你想要什麼?」

  秀賢笑了,笑容有點滑稽。

  「我要什麼?」她像在問他,又好像在問自己。「你應該很清楚,從開始到現在,我要的,就只是一個訪問而已。」她這麼回答他。

  然後,她離開,走進電梯。

  陸拓瞪著關上的電梯門。沒有阻止。

  門關上後,秀賢臉上的笑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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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秀賢打開窗,正好看到陸拓的車子開走。

  她靠在窗邊,若有所思地,撫摩著手上那只白金戒指,然後走到桌邊打開她的筆電……

  「我知道,她喜歡你。」她對他說,今天,她終於說出心中的話,這句話埋藏在她心底已經有一段時間。

  他沒有反應,似乎這個她在乎的問題,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你在聽嗎?」她再問一遍。

  「那不重要。」終於,他這麼回答。

  「什麼意思……」

  「其他女人的想法,跟你沒有關係。」他答。

  她咬著唇,沈默了一會兒。「可是,」再開口,她把話說得更明白。「明明知道她喜歡你,愛你的我,真的可以不必在乎嗎?」

  他抬眼看她,眼神冷淡。「你為什麼要在乎?」

  「我們已經……」咬住唇,她把聲音儘量放柔,不讓自己顯得激動、顯得無理取鬧。「你們常在一起,我可以感覺到她很積極,不管她知道不知道我們的關係,但是她很積極的,想要引起你的注意,甚至,她希望你也能喜歡她。」

  他看了她一會兒。「你在害怕?怕另一個女人搶走你的男人?」

  她點頭。「對,我很害怕。」

  「為什麼?」他對她說:「你才是我愛的女人,根本不必害怕。」

  「不,」她對他說,試著讓他瞭解:「我害怕,不是因為不能肯定我們的愛,而是因為……她的家世背景太好,她父親的財富讓我害怕。」

  他冷靜地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一直很渴望成功,你是那麼的努力工作,而我卻一點都沒有辦法幫助你。但是她不一樣,她的條件很好,比我好上不止一千倍、一萬倍,如果你能夠得到她父親的幫助,以你的天分與才華,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嶄露頭角,飛黃騰達。」

  他看著她,雖然她是那麼憂慮,他的表情還是依然冷靜。

  「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男人?」他只是這麼問她。

  「我愛的男人。」她認真地回答。

  「既然這樣,就專心愛你的男人,不必去想一些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問題,更不必去猜測那些不會發生的結果。」他這麼告訴她。

  然而,這一番話並沒有讓她釋懷。

  「如果這樣,那麼,我們就先訂婚吧!」她對他說。

  他瞪著她。

  她拿出戒指,這是她在馬路邊的飾品攤,買到的一對廉價白金戒指。「這裏有兩枚戒指,我們彼此就是證人,讓我們自己為自己許下訂婚的承諾。」她溫柔地說,並且拉起他的手,打開他的手掌,將其中一枚戒圍較大的戒指放在他的手心上。

  但是,他收回手後,卻將戒指留在桌上。

  「永遠不要再用這種方式,考驗我對你的愛情。」他這麼對她說,臉上的表情沒有改變,冷淡的聲調卻透露一絲慍怒。

  而她,卻因為這樣的話,感覺到受傷。

  但是她將戒指收回,沈默地咽下傷心,吞下眼淚。

  之後,一整日,她沒有辦法再微笑。

  因為他生氣了,既然在事業上不能幫助他,她衷心的不願再造成他的壓力與負擔。

  隔天早上,她起床後將戒指暫時擱在床邊的櫃子上,打算今日下午拿到公園,埋葬它們。

  然後,她如往常一樣,匆匆來到廚房為他準備早餐。

  等他吃過早餐,離開兩人共居的小套房後,她回到房間,發現戒指已經不見。

  她找了很久,才突然看見,就在他的枕頭上留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

  「戒指,我先收下。」

  看到紙條,她愣了一下,簡短的留言,一向是他的風格。

  接著,笑容就不自覺地在她臉上蕩漾開來……

  她站在床邊,一個人傻傻地笑了很久。

  因為,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什麼叫做幸福。

  電話響了好幾聲,秀賢回過神後拿起話筒。「您好。」

  「我剛離開機場,」手機裏傳出車門「砰」一聲關上,厚重的聲音。「什麼時候見面?」男人低沉的聲調,世故、冷淡。

  秀賢安靜了三秒。「明天就見面,可以嗎?」

  「好。」他收線。

  秀賢掛斷電話。

  金震東,從來不多說一句廢話,他就是這種男人。

  屋外,夜色正深沉,秀賢合上筆電,再一次走到窗邊。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夜深人靜,她的心才會稍微感覺到柔軟,感覺到什麼叫做脆弱……

  雖然,她很少能感受到這種時刻,連金震東那樣冷酷的商人都曾經說,她是心腸最硬的女人。

  她的心腸真的很硬嗎?

  秀賢走到窗邊,仿佛在窗外,看到陸拓的影子……

  玻璃窗上,照映出她清亮的眼眸、堅定的眼色。即使她心底很清楚,這樣做必定要付出對等的代價。

  然而,這個代價會是什麼?會有多大?秀賢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相信,只有做錯事的人,才會嘗到「代價」的滋味!

  xxxxxxxxx

  陸秀茵接到電話,感到非常意外。

  她正在廚房和管家李媽一起煮菜,金老太太坐在客廳裏,正在翻閱一本財經雜誌。

  「太太,您的電話。」李媽奔到客廳接電話,之後小跑步回到廚房,將無線話筒交到陸秀茵面前。

  正在翻閱雜誌的金老太太,抬頭看著李媽忙進忙出,見李媽將電話交到陸秀茵手上,她面無表情地凝視了一會兒。

  「喂?」疑惑地接過話筒,陸秀茵想不出,會是誰打電話給自己?

  「媽,是我。」

  聽到陸拓的聲音,陸秀茵愣了一下,因為陸拓從來不會主動打電話到金家,向來都是她打電話給兒子。

  陸拓言簡意賅。「下個月二十五號我跟竹芳會舉行婚禮,我打電話來,先跟您說一聲。」

  聽到這個消息,陸秀茵又愣了一下。「你決定了?」

  「是。」

  「好……」陸秀茵也沒有回答,是否參加婚禮。

  陸拓也沒有問。

  因為他們都知道,她不便出席。

  但是陸秀茵內心感覺到對兒子的虧欠,她覺得慚愧。她走到廚房角落,避開李媽,壓低聲對自己的兒子說:「我會想辦法,去參加婚禮。」

  「你決定怎麼樣都好。」陸拓對她說,聲調很平靜。

  越是這樣,陸秀茵越是感覺到羞愧。「現在我在做飯,過兩天我再給你電話。」

  陸拓抿嘴笑了笑。「好。」淡淡地這麼回答。

  陸秀茵按掉通話鍵,咬著上唇,將話筒壓在自己的胸口……

  她的壓力很大,一部份是因為自己身在金家的處境,更大部份,是因為她對於兒子的虧欠。

  「是什麼人打來的電話?」

  金老太太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陸秀茵一大跳!

  她迅速轉過身,看到一頭花白的金老太太已經站在廚房門口。「媽、媽……您怎麼走進來了?廚房很亂、油煙很多,這裏我跟李媽來就好──」

  「我不是跟你說這個!我是問你,是誰打來的電話?」金老太太壓低聲,聲調雖然緩慢,但很有權威。

  陸秀茵平常就很怕她,現在被質問更是緊張。

  「是……」陸秀茵垂下眼,半晌後吞吞吐吐地回答:「是阿拓。」她的聲音很低。

  但金老太太還是聽見了。

  金老太太瞪了陸秀茵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就轉身蹣跚地走回客廳。

  婆婆雖然不說話,但嚴肅的表情和銳利的眼神,還是讓陸秀茵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

  但是婆婆才走開,陸秀茵心裏又有了新的煩惱……

  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訴丈夫呢?

  陸秀茵的眉頭皺起來,她又開始咬起上唇,猶豫不決。

  xxxxxxxxx

  秀賢與金震東約在飯店的咖啡廳見面。

  白天的咖啡廳比較安靜,之所以約在飯店,因為這裏的隱私空間比一般咖啡廳來得好很多。

  「我以為你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回國。」她對他說。

  金震東昨天才自加拿大溫埠搭機回台,秀賢已經在第一時間接到他的電話。

  「有一點私人的事情,必須飛回來處理。」金震東的聲調就跟他的外表給人的感覺一致──堅定、冷靜、簡明俐落、一絲不苟。

  「我請你協助的事情,你可以幫助我嗎?」秀賢直接問他。

  他們之間,已經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客套,因為秀賢在美國的領養人,就是金震東的舅父。

  「你知道陸拓,這個男人,他是什麼樣的人?」金震東沉下眼,他低沉的聲線有一股獨特的男人味。

  秀賢抿起嘴。「商人,投機者,政客的金主,非常有手段並且狡猾陰險的白手套。」

  金震東笑。「你這麼清楚,還敢惹他?」

  「你需要我解釋這麼做的原因嗎?如果我想要請你協助我的話。」秀賢反問他。

  「他還有另一個身分,你可能不知道。」他沒有回答,反而這麼對秀賢說。

  秀賢愣了一下,然後狐疑地回望他,因為她真的不知道。

  他撇嘴。「實際上,他也姓金。」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著秀賢。

  「你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她嚴肅地問。

  「原來,你沒有完全弄清楚。」金震東笑了笑,他的笑容總有一種世故的男人味。「知道金世協是什麼人嗎?」他問她。

  「當然知道。」秀賢回答:「大中華物流的董事長,在臺灣,沒有人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而且,他是你的大伯。」

  金震東突然沈默。

  「你為什麼提到這個人?」秀賢繼續問他:「剛才你說陸拓實際上也姓金,他跟金世協有什麼關係?」

  金震東又沈默了一會兒,然後直截了當告訴秀賢:「這兩個人的關係,是父子。」

  秀賢的表情沒有變化,即使她非常驚訝。「不可能!」她僅予以否定。「陸拓是一個投機分子,如果他有這樣一個父親,不可能不去投靠他。」

  話雖如此,但是她立即想到,曾經在陸拓的公司門口,見過他從陸秀茵的車上下來。而陸秀茵,正是金世協的繼室。

  「從某一種角度看起來,他的確是投機分子。」金震東說:「這兩年他的觸角已經伸展到國際,在溫哥華他也有事業。你知不知道這三年,他在溫哥華做了哪些事?」

  秀賢沒有說話。

  「加拿大的房地產這十年開始起飛,陸拓在臺灣彙出部份現金到瑞士的秘密帳戶,再從瑞士彙出現金到溫埠購買豪華房產,直接將房產合法過戶到政客的親友或者情婦的名下,之後他再從臺灣轉彙大量現金到美國,由美國當地律師與房地產經紀接手,購買加國房產,在事主完全不露面的情況下,合法於第三地以更高價買下這件豪華房產,將中間差額,變相給付現金給房產擁有人,完全透過第三地與第三者洗錢,之後立即轉手將房產變賣,紀錄非常乾淨。他利用這樣的方式,以金錢控制政客,做為交換土地變更的回扣。」

  秀賢聽著,保持沈默。

  「他玩這樣的遊戲,已經三年了。」金震東告訴她。

  「你怎麼會這麼清楚,他的錢是怎麼轉彙的?」秀賢開口問他。

  金震東咧嘴。「你知道我在溫埠做的是什麼事業。他的手法,我看得很清楚。」

  「他做的這些事,可以找到人證或者物證嗎?」

  金震東笑。「秀賢,你一向很聰明。」

  秀賢明白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神色沉重。

  「陸拓是一個絕頂聰明的男人。」金震東說:「他做事的手段很高明,知道要永遠保持乾淨,絕對不會經手過程。他在國外從事的活動,全部都是由合法律師、會計師經手辦理,重要的是,這些專業人士全部都持有第三國公民護照。」

  秀賢的臉色略顯蒼白。

  她不是害怕,而是領悟,她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比原先預期的還要更多。

  「他怎麼能在三年內,就打通這麼多關節,顧全到這麼多面向?」她僅僅這麼問。

  「很簡單,金錢。」金震東告訴她:「一開始,沈廣源的金錢的確起了作用,看在金錢的份上,只要運用這筆錢的人夠聰明,自然能聚攏一批效忠者。」

  所以,這就是他選擇沈竹芳的原因?秀賢想。

  「但是現在,沈廣源的金錢,已經養不起陸拓這只真正的老虎。」金震東繼續往下說:「利用國際金融市場洗錢,卻沒有違背美國與加拿大這些西方國家的利益與法律,他的黑金路徑已經建立起來,遊戲規則熟能生巧,遊戲規模自然可以擴大到無遠弗屆,加上管道非常安全,已經沒有人可以──或者說‘願意’揭發他。他完全可以獨立作業,以這樣的模式,放諸四海皆准。換句話說,陸拓的事業不再局限於臺灣,他的事業可以擴及全亞洲甚至全世界。再舉例,例如沈廣源這個人,可能早就已經從金主的角色,轉換成陸拓手下一枚有錢無實的區域性小棋子。」

  「金世協是合法的商人,陸拓做的事情,金世協不可能不出面干涉。」秀賢回到原論點。

  「一個男人有強大的野心,不足以成就事業,但是一個聰明、手段高明、又有執行力的男人,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任何人都不會清楚,這個男人心底究竟在想什麼。」金震東提醒她:「陸拓跟金家的關係很複雜,三言兩語,沒有辦法說明清楚,如果你有興趣,明天一早我會叫人把一些東西交給你,你看了以後,就會明白。」

  秀賢又開始沈默。

  她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一下子,所有的狀況都變得混亂。

  她花了很多時間瞭解的那個男人,好像突然變得非常陌生。

  「是要你好好考慮一下,以後的路怎麼走。」金震東說。

  秀賢沒有回應。

  金震東先站起來。「什麼時候需要我,通知我一聲。」一如往常沒有廢話,但已說明他將配合秀賢。

  不等秀賢回答,金震東已經離開,他知道秀賢需要一個人安靜思考。

  咖啡廳裏客人依舊不多,秀賢坐在位子上想了很久,始終沒有站起來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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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1 06:41: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早上秀賢的手機剛剛開通,就接到電話。

  「昨天下午你到哪里?」

  「什麼意思?」

  「你的手機關機,我一直找不到你。」

  下午,她跟金震東見面,見面之前她把手機關掉。

  「我在寫作,寫作的時候,我不接電話。」她對他說謊。

  陸拓沈默了一會兒。「以後把手機打開,除了我的電話,其他人的電話你可以不必接。」

  她笑了笑,眼色卻有點冷。「這樣對我的朋友不公平,而且,我為什麼要對你特別?」

  「因為我對你也很特別。」他說:「你是唯一,不必透過我的助理,打電話就可以聯絡到我的女人。」

  「包括你的未婚妻在內嗎?她也找不到你嗎?」

  「我說過,我們之間,不要提到她。」

  秀賢吸一口氣。「如果真的想找我,可以在msn上叫我。」

  「太麻煩了!直接打電話更快。」他否決,然後又說:「今天晚上出來,我們見面。」

  「結婚之前,適合見面嗎?」她問。

  「上一次見面你說過,你要的是一個訪問。現在,不必訪問了?」

  「專題訪問,年底才會截稿,我可以慢慢來。」她說。

  「我要跟你見面。」他直截了當地說。

  秀賢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對他說:「好,但是週六下午才能見面。三點之後,我會在家。」她說。

  「你好像真的不怕。」他突然說。

  她愣了一下。「我應該怕什麼?」然後冷靜地反問他。

  「奇怪的是,我反而有一點害怕。」他答非所問。

  秀賢沈默。

  「面對一個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我怕沒有機會讓你明白,什麼是我的原則。」他說。

  「那麼你可以先說明,在電話中平靜地告訴我。」她理性地回答。當然不會因為「太想得到」這四個字,就對他的話認真。

  他笑了笑。「如果想要一個女人,我就一定要得到她。到那個時候,我不會再管她有什麼目的、想法或者願不願意,這樣,你明白了?」

  「這是‘原則’嗎?」她反問他。

  「這是我的‘原則’。」他這麼告訴她。

  「那麼,我們還是在外面見面吧。」她說。

  「你害怕?」

  「不是,我是擔心你的‘原則’很像衝動,最後你會後悔。」她說。

  陸拓低笑一聲。「常秀,或者,秀賢?」突然喊她的本名。

  秀賢面無表情。

  雖然她不覺得意外,因為她知道陸拓必定會調查她,但是突然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胸口還是莫名地緊縮起來。

  「你常說我會後悔,這是威脅?還是警告?」他淡淡問她,聲調聽不出他的情緒。

  「你認為呢?」

  「我認為,兩者都是。」

  兩人突然沈默,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決定,要告訴你關於那枚戒指的故事。」她突然這麼對他說。

  手機另一頭,沒有陸拓的聲音。

  她繼續說:「關於那枚戒指,其實有一個很曲折的故事。」

  「我說過,對於那枚戒指,我已經沒有興趣。」他開口。

  「那麼,就當做聽一個小故事好了。至少,能讓我們見面的時候,多一些話題可聊。」她這麼說。

  陸拓不再回答。

  「不要忘了,週六下午三點見。」她提醒他,然後掛了電話。

  陸拓沒有立刻放下話筒。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卻陰沈得可怕。

  十秒之後,他放下話筒,按下另一個通話鍵。

  「陸先生。」電話傳出助理的聲音。

  「調查清楚,○四年張秀賢回臺灣的理由,包括見過哪些人、做過哪些事。」

  「是。」

  「還有,查出她的生父母姓名,以及詳細的背景資料。」

  「是。」

  他關掉通話鍵。

  遇到一個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他只會更小心──

  他的人生沒有犯過錯,唯一一次錯誤,已經讓他付出過代價,失去他想要的女人。

  xxxxxxxxx

  陸秀茵掙扎了兩天,終於找到機會,在夜裏睡覺之前,將陸拓即將結婚的事情,告訴金世協。

  原本她以為,丈夫的反應仍然會像過去一樣冷淡,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想到,丈夫的態度竟然跟過去完全不一樣,竟然還開口反問她問題。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在臥房內,金世協放下手中的報紙,面色嚴肅地問妻子。

  他還沒打算入睡,正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看報紙,才聽到妻子突然跟他提起這件事。

  「兩天前,阿拓打電話到家裏來,他親口告訴我的。」陸秀茵如實回答。

  金世協的臉色有些異樣。「下個月就要結婚,難道是突然決定的?」

  「可能是吧!」陸秀茵回答:「上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根本沒聽他提起這件事情。」

  金世協低頭沉思,之後不再說話。

  陸秀茵也沒敢再多話。

  丈夫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很崇高,況且他一直都是一個很嚴肅的人。過去陸秀茵雖然是他的情婦,兩人之間的關係卻也像正常夫妻一樣,應對態度甚至聊天說話從來都不隨便,陸秀茵一直都很謹守本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五口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金世協突然當眾宣佈,他將出席陸拓的婚禮。

  「你打電話跟他說一聲,叫他寄一張喜帖到家裏。」金世協交代妻子。

  他當然注意到前妻生下的一對兒女,日欣和敏欣的神情異樣,但是他思考了一個晚上,已經決定這麼做。

  「噢……好的。」陸秀茵回話的時候,手心已經緊張到冒汗。

  她不敢抬頭看日欣還有敏欣的表情,目光更不敢移向婆婆的方向……

  縱然如此,勉強裝做若無其事,伸手挾菜的時候,眼光還是不能避免的,接觸到其他人的眼神……

  「我吃飽了,奶奶、爸、還有小媽,你們慢慢吃。」敏欣首先發難。

  就算陸秀茵早已經嫁進金家,這麼多年來敏欣還是只肯喊陸秀茵小媽。

  日欣就不一樣了,他一向很沉穩,因此既不行動也不說話,只是臉色很冷。

  至於金老太大,她老人家已經放下飯碗,卻不離開飯桌也不說話。陸秀茵看到婆婆的臉色像寒霜一樣,讓人全身發冷,但儘管如此,婆婆卻一直不開口。

  陸秀茵知道,目前家庭與事業丈夫已經掌權多年,只要是金世協決定的事情,婆婆就算再不高興,也不會開口干涉。

  陸秀茵低頭沈默地吃飯。

  她從來都不希望,自己成為這個家庭裏被注目的中心,這麼多年來她也一直把自己隱藏得很好……

  除了今天例外。

  xxxxxxxxx

  李鐵城中午打電話給秀賢,請她下午到出版社一趟。「我已經拿到您想要的資料,順便要跟您報告目前我們調查工作的進度,請常作家到出版社一趙。」李鐵城在電話裏是這麼說的。

  雖然很意外,李鐵城竟然會主動打電話給自己,秀賢還是跟他約好,下午兩點到出版社一趟。

  兩點鐘不到,秀賢已經到出版社大樓樓下,剛要走進大樓突然有一個人走過來攔住她的路。

  「有時間嗎?我有話要跟你說。」沈竹芳冷眼瞪著秀賢,來者不善。

  秀賢看了她一會兒。「你專程在這裏等我嗎?」她臉上保持著冷靜的笑容,並沒有因為突然被攔路而顯得驚訝。

  「可以這麼說。」沈竹芳不耐煩地告訴對手:「到隔壁咖啡廳去,我請你喝一杯咖啡。」未等秀賢回答,她就自行轉身,往咖啡廳走去。

  停頓了一下,秀賢也轉往咖啡廳。

  沈竹芳只要了一杯水,顯示她對於這場會面,態度上輕蔑。

  「今天我主動找你,你應該很清楚我要跟你說什麼。」沈竹芳臉上沒有笑容,語氣冷漠,一開始就給對手下馬威。

  秀賢看了她一會兒。「我很好奇,難道你沒事就這樣站在出版社大樓門口,只為了等我嗎?」她沒有回答,卻笑著這麼反問。

  沈竹芳嗤笑一聲,眼神依舊很冷漠。「我怎麼可能為了等你這個人,就這樣站在出版社門口等呢?我跟你可不一樣,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自然會有人跟我通報,你什麼時候出現。」

  秀賢笑了笑,低聲說:「我明白了,所以李鐵城才會這麼好心,要主動跟我報告進度。」

  「你說什麼?」沈竹芳皺眉頭。

  「沒什麼,」秀賢收起笑容,往後靠在椅背上,灼亮的眼睛直視她。「你有話還是直接說好了,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很忙,沒有時間喝茶聊天言不及義。」她使用沈竹芳的語法加以回敬。

  「你──」

  「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秀賢看了一眼手錶,仿佛看不見沈竹芳的忿怒。「五分鐘之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空陪你喝咖啡了。」她冷靜又冷淡地這麼對沈竹芳說。

  沈竹芳瞪了她五秒鐘。「你果然很厲害。」五秒後,她咬牙切齒地這麼說。

  秀賢沒有說話,她直視沈竹芳,對於沒有意義的對話,保持沈默。

  「你,」沈竹芳往下說:「不要以為利用一些小手段,就可以破壞我跟阿拓之間的感情。」她進入正題。

  秀賢沒有反應。

  「過去和現在我相信阿拓,而且未來也會一直相信他,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破壞我對他的信任!所以,我勸你不要再費心耍一些沒用的伎倆,因為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樣做一點用都沒有!因為我看得很清楚,你的目的是什麼,我根本就不會上當!」沈竹芳冷笑一聲,優雅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當然,如果你太閑沒有正事可幹,不怕白費功夫、徒勞無功的話,那麼你就繼續那麼做也沒有關係,因為我一點都不會在乎!我跟阿拓之間的關係你是下會瞭解的,我們是永遠都不可能分開的,他絕對不會離開我,除非是我自己願意主動放棄。所以你做任何事情,對我一點影響都沒有!」

  秀賢面無表情。

  沈竹芳仿佛不怕周遭的人聽見兩人對話,她的聲量漸漸放大,說的話也越來越難聽。「表現得這麼冷靜,但事實上你聽到我這麼說,其實心裏感到很驚訝,是嗎?」她冷笑,繼續往下說:「事實上你根本就沒有搞清楚,我跟阿拓是什麼樣的關係!如果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我想你大概就不會這麼笨,妄想跟我搶男人了!」

  秀賢看了她一會兒。「沈小姐,我實在沒有想到,你這麼單純。」她這麼說,並且笑了。

  沈竹芳臉色微變。

  「就算你說的都是事實,你們因為某種原因不可能分開。這個原因是什麼,我現在的確不清楚。但是,你瞭解男人嗎?你知道,什麼叫做精神上的出軌嗎?」

  沈竹芳瞪著她。

  秀賢笑著,告訴她:「你知道,對不對?只是不願意承認,這種事情也會發生在你的未婚夫身上而已。」

  沈竹芳的呼吸開始顯得紊亂,她咬住下唇,瞪著秀賢的眼睛燃燒著兩團怒火。

  咖啡廳已經有人在注意他們之間的對話,因此沈竹芳感到格外難堪。

  「這個所謂不能使你們分開的原因,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這是什麼樣的原因?當我知道這個原因之後,我也可以複製同樣的原因,讓他也有理由來選擇我嗎?」她面無表情地,接下去對沈竹芳這麼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真正站在齊頭點平等了。到那個時候,你還有把握他絕對不會離開你嗎?我想你一定一點把握都沒有,對嗎?否則現在你就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如果你真的像剛才表現出來的那麼胸有成竹、毫不在乎的樣子,今天你就一定不會主動來見我──」

  秀賢的話被打斷,因為沈竹芳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杯,把一整杯水全都潑在秀賢的臉上。

  她存心要讓秀賢難堪。

  一半是為了出氣,另一半她認為對這個可恥的第三者潑水,理所當然。

  被潑了一臉水的秀賢不但沒有發脾氣,反而非常冷靜。

  她甚至伸手看了一眼手錶,然後沒有表情地對沈竹芳這麼說:「五分鐘到了。」

  沈竹芳喘著氣,對方異常的冷靜,反而讓她內心產生極度的壓迫感,使她感覺到莫名的恐慌……

  「如果說,本來我還覺得你有一點可憐,因此而感到有所顧忌的地方,」秀賢站起來,她看著沈竹芳,冷冷地對她說:「現在也完全都不存在了。」

  沈竹芳的臉色蒼白,但是她力持冷靜,眼神甚至比剛才還犀利。「你敢威脅我?」她對秀賢說:「我隨時可以毀了你!」

  「毀了我?」秀賢笑了,仿佛這是一句笑話。「你知道我是誰嗎?現在背景攤在陽光下的人是你,沈竹芳小姐,沒錯,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但是,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

  沈竹芳握緊雙拳,牢牢地瞪著她的敵人,因為忿怒卻要勉強鎮定而雙手微微發抖。

  秀賢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她看了沈竹芳最後一眼,然後轉身走開。

  xxxxxxxxx

  李鐵城沒有想到,會有人敢當著全辦公室的員工的面,把一整杯水潑到他的臉上──

  當他抬頭看到潑水的人竟然是秀賢時,原本一腔怒火,瞬間壓下不敢發作。

  「調查的事情,從現在開始不必勞駕你處理了。」秀賢的語調冷靜得接近冷酷。「這篇專訪需要的資料,我會直接請吳總調入協助。至於你把我到出版社的詳細時間告訴沈竹芳,間接讓我被沈大小姐潑水羞辱的行為,同樣的羞辱,現在我已經回報給你,這部份可以算是你已經還我了。」

  話說完,秀賢掉頭就離開出版社。

  從頭到尾,李鐵城沒有機會說一句話。

  就算有機會,他連一聲也不敢吭,因為心虛。

  「看什麼?還不快點工作?!」他只敢斥喝雜誌部裏,這些愛看熱鬧的下屬。

  剛才他看到秀賢頭髮和身上都還是濕的,他就知道她說的不假,她可能真的被沈竹芳潑了一杯水。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通,常秀怎麼會知道是他告訴沈竹芳,她到出版社的詳細時間?

  xxxxxxxxx

  離開出版社後,秀賢在路旁打了一通電話。

  「我要訂房,是,我的信用卡號是……」

  電話掛斷後,她又撥了另一通電話。

  「喂?陸拓。」這是陸拓的手機。

  他的助理手上還有三支電話,他自己的直撥手機向來不關機。

  「很忙嗎?」她問他。

  聽見她的聲音,他舉手跟助理示意,然後走出會議室。「在開會。對了,週六下午我會晚一點到──」

  「現在,我想跟你見面。」她突然要求。

  陸拓沈默兩秒鐘。「現在?」然後問。

  「對,可以嗎?」她的口氣很堅定。

  他思考了片刻。「我可以cancel掉下一個會。」然後看一眼手錶。「你在哪里?」

  「就在你的公司樓下。」

  「我現在就下去──」

  「但是我不想在這裏見面。」她又說。

  陸拓等著她說下去。

  「三十分鐘後,我們在晶華酒店1005房見面。」她這麼告訴他。

  陸拓沈默。

  「你聽見了嗎?」她問他。

  三秒後他才回答:「你考慮清楚了?」

  他這麼反問她。

  「應該是,‘你考慮清楚了嗎’」她毫不猶豫。

  「為什麼突然這麼決定?」

  「想做的事情,如果考慮太久就會失去勇氣。」她這麼說:「三十分鐘後見,這段時間我會等你,三十分鐘後你沒有到,我就會離開。」話說完,她就掛斷電話。

  陸拓拿著話筒。

  十秒鐘後,他放下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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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賢才剛到飯店,在大廳就看到已經到達的陸拓。

  她走到他面前,問他:「為什麼不到房間等我?」

  「在這裏等你也一樣。」他這麼說。

  「你不怕被拍到?」

  他笑了笑。「你為我考慮?」

  「如果不為你考慮,我不會用我的名義訂房。」她進一步說:「如果不為你考慮,也許你不會到。」

  他沈默,沒有答案。

  秀賢轉身之前問他:「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也可以等我走進房間再進來。」話說完,她自行轉身往電梯的方向走。

  但她還來不及走開,陸拓已經抓住她的手。

  她回頭看他。

  「剛才你見過什麼人,受過什麼委屈?」他突然這麼問,口氣淡淡的,眼睛直視她。

  那一瞬間,秀賢僵在原地,突然不能移動腳步。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這麼對她說:「既然要上去,就一起上去。」

  秀賢愣住了。

  她是真的感到驚訝。

  但是她不喜歡自己的驚訝,也不喜歡他的篤定……

  因為驚訝代表疑惑,而他的篤定讓她顯得虛弱。

  儘管她不想跟隨他的腳步,但是陸拓握住她的大手卻很堅定,甚至,他開始帶領她往電梯的方向走過去。

  而這個方向,是秀賢自己決定的。

  她無法不跟從他的腳步一起往前走。

  下班時間晶華酒店的Lobby人潮不少,因為陸拓畢竟是名人,秀賢開始意識到旁人的目光正在注目兩人,她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麼人,當然更不清楚其中有沒有記者。

  雖然意志支持著她的行動,秀賢的心情卻也不免沉重,但既然這是她決定去做的事情,她就不會後悔……

  而陸拓,他反而似乎並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的腳步略快但很堅定,他拉著她往前走,步伐就跟平常一樣充滿自信。

  然而,在這些人之中,卻有一對不一樣的眼神……

  金世協難得親自現身酒會,參與簽約儀式,在這樣的場合,金世協由數名助理簇擁,正準備離開LobbY動身前往宴會廳。

  他是成功商人,況且在商場日久,眼光自然比一般人來得犀利。他一眼就看清楚,兩人互動神情與一般人不太一樣,何況兩人正手牽手,朝客房電梯走過去。

  金世協臉上的笑容完全不見了。

  看著陸拓手牽那名女子共同踏進電梯,金世協世故的眼色,變得更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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